《改嫁后被亡夫强取豪夺了》 第1章 第一章 江馥宁推开房门时,雪仍旧在下。 冷风扬动薄雪,簌簌落在她乌黑如墨的鬓发间,须臾便染上一层霜白。 “夫人,雪路难行,今日还是别出门了罢?”婢女宜檀望了眼地上厚厚的积雪,忍不住小声劝道。 江馥宁没应,只微微偏过脸,问了句:“云郎还睡着?” 宜檀点点头。 昨夜夫妻俩折腾至子时方歇,她瞧得出谢云徊有些累了,所以晨起时便刻意没叫醒他,想让他多睡些时辰。 想起床榻间男人动情拥着她的模样,江馥宁不觉唇角微扬,她低头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掩去白皙细颈间暧昧的红印,轻声道:“快走吧,早去早回。” 若换作寻常日子,江馥宁是决计不会出门的。她素来畏寒,冬日里最爱做的事便是窝在暖阁里,陪着谢云徊练字作文章。 今日是安远侯世子裴青璋的忌日。 江馥宁虽做过他一年的夫人,可这桩婚事,说到底,不过是两家各取所需的合宜之举,她与裴青璋之间,除却夫妻应尽之事,再无任何情分。何况她早已改嫁作他人妇,于理,更不该再与安远侯府有任何牵扯。 可江馥宁实在放心不下她昔日的婆母李夫人。 自她嫁入侯府,李夫人便将她视作亲生女儿,处处细心照顾,疼爱有加。她自幼失恃,父亲早早续了弦,一应家事皆交由那孟氏打理,孟氏偏宠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待她自然没几分好脸色,甚至她与侯府的婚事,也是孟氏费尽心思促成,只为借着侯府权势,替她的儿子谋个好前程。 婚后裴青璋待她极为冷淡,除却每月初一十五例行房事,江馥宁连见到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是以,当裴青璋战死蛟龙关的消息传到侯府时,她并未过多伤怀,只是平静地操持着裴青璋的身后事,照料着因悲恸过度而一病不起的婆母,侯府上下大小事宜,全靠她一人费心打理。 大安与北夷交恶多年,战事不断,可怜李夫人,短短半年功夫,先是失了丈夫,后又折了儿子,偌大的侯府,只剩李夫人孤寡一人。 江馥宁对裴青璋虽无甚情谊,但却一直记着李夫人待她的恩情,且当初若非李夫人准允,她与谢云徊的婚事自然不会如此顺利,因而每年今日,江馥宁都会登门探望,陪李夫人同行祭奠之礼,以表心中感激。 一阵挟着怒的脚步声打断了江馥宁的思绪,她人还未走出容春院,远远便见婆母许氏领着两个婢子,满面愠怒地朝她走来。 宜檀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江馥宁却是神色平静,仿佛对此早有所料,近日谢云徊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请了好些郎中瞧过都不见起色,许氏心里着急,便将火气都撒在了她这个做媳妇的身上,时常训斥她懈怠惫懒,不体贴服侍夫君,对她的怨气一日比一日重。 “母亲。”江馥宁理了理裙袄,规矩地向许氏行了一礼。 许氏盯着面前一身素净缎袄却掩不住容色艳丽的美人,心头愈发嫌恶,说话也没个好气:“大清早的,不好好地待在房里照顾自个儿的夫君,倒赶着往前夫家里头跑。叫外人瞧见,还以为是我们谢家如何苛待了你呢!” 江馥宁垂眸道:“母亲何必动这样大的气。我既嫁了云郎,自然与侯府再无干系。只是李夫人毕竟于我有恩,今日是世子忌日,她难免伤心,我不过是去府上陪着她坐坐,宽慰几句。且此事我已经知会过云郎,至多去一个时辰便回,不会耽误事的。” 许氏冷冷哼了声:“一口一个李夫人,倒是挂念得紧,你莫忘了,我才是你如今的婆母!你嫁进谢家也有三年了。可云徊的身子还是老样子,半分好转都没有!这些年,你就是这般照顾你夫君的?” 江馥宁眉心轻皱,许氏这话,多少有些不讲理了。 谢云徊这病,虽称不上大病,却也着实磨人,一年里有大半日子都得靠汤药养着。郎中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治不得,时好时坏,都是常事。可许氏却根本听不进去,明里暗里不知对着她说了多少难听话,仿佛谢云徊的病医不好,竟全是她的过错一般。 她是如何待谢云徊的,容春院的下人都看在眼里。每日的汤药皆是江馥宁亲手熬煮,两日一次药膳,半月一次山参汤,事无巨细,样样尽心周到。 于她而言,谢云徊便如山尖上那弯冷月,清贵无瑕,不可亵渎。年少时惊鸿一面,她曾以为这份爱慕只能藏于心底,名满京城的大才子,是何等心高气傲,连太后的侄女都敢拒婚不娶,又如何会看上她这般寻常女子。 这份姻缘来得意料之外。彼时李夫人的身子将将有些好转,继母孟氏便找上了门,话里话外,无外乎是嫌弃安远侯府如今人丁寥落,日渐式微,早没了昔日风光。与其留在侯府做个守寡的孀妇,不如听她的话早些改嫁,另攀高枝,还能帮衬上家中几分。 “你倒是命好,昨儿个谢家大夫人亲自来了咱们府上,要替她的儿子求娶你呢。”孟氏呷着茶,话里酸溜溜的,“你若识相,便趁早应了这门婚事,谢公子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曾得圣上亲口夸赞过的。他能瞧上你一个孀妇,那是你的福分,你爹爹也已经答允了。如今只等着你去求一求你婆母,只要她张口应承,谢家立马便差人抬聘礼过来。” 江馥宁一时怔住,如坠梦中。 她自然清楚,孟氏如此着急促成她与谢云徊的婚事,不过是指望着借一借谢家的光,为她的小女儿争个好夫婿。可纵然知晓孟氏心中百般算计,为着谢云徊,她挣扎数日,还是顺了孟氏的意,去求了李夫人。 在大安,女子改嫁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孟氏一向抠搜,自然不可能让她风光再嫁,好在李夫人宽厚,不但将她当年的嫁妆悉数送还,还着意新添了不少,大婚那日,才算是撑足了体面。不仅如此,这三年里,李夫人还时常来信,问她在谢府过得可好,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向她开口。 在江馥宁心里,早就把李夫人当作了生身母亲一般敬重。 今日,无论许氏如何不情愿,这个门,她都是一定要出的。 可许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般,岿然不动拦在她身前,沉着脸命令道:“今日雪大风寒,云徊又咳疾未愈,你自应留在府中,好生照料他的身子,哪儿都不许去。我叫人宰了只山鸡,一会儿你拿去小厨房,照着我前日教你的法子,亲自给云徊炖些补汤喝。” 江馥宁皱眉,“母亲……” 许氏两眼一瞪:“怎么?你还想忤逆我不成?” 江馥宁抿起唇,她是无意与许氏争吵,可自打她嫁进谢家,许氏便没给过她几分好脸色。不是嫌弃她容貌太过妩媚招摇,便是指责她做事马虎粗笨,有时江馥宁着实想不通,许氏既然如此不待见她,当初为何还要下聘迎她入府。 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院中僵持的静寂。 谢云徊推门出来,熟悉的药香裹着湿冷雪雾,落在江馥宁的肩头。 她怔然转身,看向眼前面容苍白的清隽男人,语气不觉温柔下来:“云郎怎么出来了?郎中叮嘱过,你这两日咳得厉害,不能吹风的。” “听见你与母亲在院子里说话,左右睡不着,便出来看看。” 顺手帮她理了理斗篷的系带,见她一双莹白玉手垂在外头冻得发红,谢云徊皱起眉,伸手笼住她冰凉的手指,一边替她暖着,一边温声交代宜檀:“去给夫人取个手炉来。” 宜檀忙屈膝应了,快步进了卧房。 谢云徊此时才看向一旁的许氏:“母亲,我听阿宁说起过,那位李夫人待阿宁很好,若非儿子病着,今日自应陪着阿宁一同登门拜访,您又何必百般阻拦。” 许氏望着两人交握的手,顿时火气更盛,她哪里是娶了个儿媳妇回来,分明是娶了个勾人的狐狸精!进门不过三年而已,便把她那素来恭顺重孝的儿子迷成了这般模样,三番五次地为着江馥宁而顶撞她,她在这谢府,还有何当家主母的颜面? 许氏咬紧牙关,好半晌,才闷闷挤出几个字来:“云徊,你莫忘了,当初若不是……” “母亲。”谢云徊声线平静,“阿宁既已嫁了我,便都是一家人。您平日无事,不如多诵诵佛经静一静心神,容春院的事,就不劳烦母亲操心了。” 许氏登时一噎,气得面颊涨红,嘟囔着骂了句:“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混账东西!” 她恨恨剜了江馥宁好几眼,才搭着身侧丫鬟的手,愤然离开了前院。 江馥宁望着许氏背影,忍不住轻声道:“夫君,此事怨我。” 她虽然感激谢云徊肯为她说话,却也不愿见他为了自己而与许氏生了嫌隙。 谢云徊笑笑,“阿宁这话,便是与我生分了。母亲脾气不好,你莫与她计较。今日没什么要紧事,难得出府走动一趟,陪李夫人多待些时辰,不妨事的。” 男人低眸朝她望过来,本是一双薄情的眼,却总在看她时泛起几缕若有若无的温情。 江馥宁心跳骤然加快,眼睫不自然地轻眨了两下,别开脸小声道:“多谢夫君。” “你我夫妻,何须言谢。” 谢云徊温声,而后便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 他的吻向来克制而自持,只一刹柔软潮湿的触碰,不及情动,便退了开去,宜檀恰在此时从房中出来,将手炉恭敬捧至江馥宁面前。 谢云徊亲自把手炉塞进她袖中,又再三叮嘱宜檀务必照顾好夫人,万不可让夫人染了风寒。直至走出容春院,宜檀仍忍不住感慨:“夫人,谢公子待您真好。” 江馥宁想,谢云徊待她……是很好。 他体贴温柔,对她关怀备至,就连夫妻情事,都温存缱绻,不似裴青璋,只会沉默地、发了狠般地作|弄,简直如同一头不知疲倦的豹子,次次都折磨得她哭泣求饶。 马车驶入长街,往安远侯府行去。江馥宁闭上眼,恍惚记起裴青璋的模样来。她犹记得他离京那日,初秋的晨曦是冷冷清清的一层白霜,落在男人漆黑的铁甲上。她扶着李夫人立于院中相送,将士们肃穆静候,等着裴青璋与夫人依依惜别,可男人沉默良久,只是平静地叮嘱了句:“照顾好家里,等我回来。” 她嗯了声,语气亦客气而疏离,“夫君,保重。” 那年除夕,京城落了场大雪。李夫人腿脚不便,不好出门走动,她便替李夫人去了趟寺里,赶着新岁的好兆头,为裴青璋上了几炷求平安的香。 彼时她跪在佛祖慈悲眉目前,祈祷他一切顺遂无虞,早日归家。终究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自然也盼着他能平安归来,也好免去李夫人心中记挂。 可不曾想,佛祖竟未应她愿。 想起旧事,江馥宁不由轻叹了声。宜檀扶着她下了马车,早有侯府的家丁在门口恭敬相迎,道李夫人已在祠堂等着了。 她这才收敛心绪,随引路的家丁往祠堂去,远远便望见李夫人着一身月白袄裙,站在香案前默然出神。 “母亲。”江馥宁屈膝行礼,口中仍唤着旧时称呼。 李夫人闻声心头一暖,忙转身迎上前,紧紧拉住江馥宁的双手,“难为你,今日雪这样大,还特意过来一趟。” 江馥宁柔声道:“我心里记挂着母亲,奈何家里拘得紧,一年到头也只今日能来看望母亲一回,还望母亲莫怪。” 李夫人打量着她昔日的儿媳妇,一年未见,她出落得愈发娇艳动人,气色红润,雪颊丰盈,一看便知那谢云徊待她很是体贴。 她心下宽慰,转念想起死去的儿子,却又不禁有些伤怀,忍不住喃喃道:“阿宁,你是个好孩子。若是青璋还在……” 江馥宁默了默,轻声道:“母亲,我如今……过得很好。” 她嫁给了她年少时的心上人,除却婆母不大好相处,一切皆顺心如意。夫妻俩的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京中人人都羡慕她二嫁却得如意郎君,如此福运,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至于裴青璋—— 她自问毫无亏欠,为人妻者应尽之责,她样样都做得周到。人既已逝,本就没什么情分,她又何必为他守寡余生,蹉跎白头呢。 何况裴青璋那样的人,生性凉薄冷血,当初若非孟氏费心巴结,她是断断不会与他做了夫妻的。 闻言,李夫人叹了口气:“罢了。终究是我儿与你无缘。他随了他父亲,性子是差了些。我知晓你不喜他……你与谢公子,才是良缘天定,佳偶天成。” 江馥宁面颊微红,有些不自在,她没再说什么,接过丫鬟递来的香,低头走上前去。 牌位上刻着裴青璋的名字。 冷冰冰的三个字,仿佛这便是她对裴青璋所有的回忆。 她望着那些了无生机的笔画,在心中默念,愿世子泉下安息,早入轮回,来世另择佳人,相伴余生。 忽地一阵穿堂风起,手中细香不及插入香炉,倏然折断。 江馥宁微怔,晃神的功夫,门外已然响起家丁匆忙慌乱的脚步声,应和着她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急促。 李夫人皱眉斥道:“何事如此惊慌?” 家丁扑通一声跪在李夫人面前,“大夫人,是宫、宫里来人了!陛下身边的郑公公亲自来传的话——” 江馥宁的心蓦地跳快了一拍,重重风雪声里,她清晰地听见了那家丁因过分激动而颤抖的声音。 “大夫人,世子爷、世子爷还活着!” 开文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祠堂中静寂了一瞬。 只余萧瑟寒风,呼啸穿堂,钻入鼻息肺腑,沁寒生凉。 江馥宁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不及她从震惊中回神,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郑德林已经带着几名小太监来到了祠堂外,见江馥宁站在李夫人身侧,他似乎有些惊诧,脱口便道:“哟,江娘子也在啊。” “郑公公。”江馥宁强撑镇静,垂眸行了一礼。 望着这位昔日的世子妃,郑德林捏紧了手中明黄的圣旨,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李夫人已经快步走上前,颤声问道:“郑公公,我儿他……” 郑德林这才转回视线,脸上绽出几分笑来,“夫人,世子不仅活着,还为咱们大安立下了汗马功劳哩!陛下圣心大悦,一早便拟了旨,要重重地嘉赏世子,奴才今日,正是过来给夫人道喜的。” 原来当年蛟龙关一战,是因军中出了细作,才害得大安节节溃败。幸而裴青璋体格强健,于乱战中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索性将计就计,一面假死脱身,一面扮作山民潜伏在关外,几年卧薪尝胆,将北夷的边关布防摸索了个一清二楚,再与太子所率的翎羽卫里应外合,一举攻下北夷,圆了皇帝多年夙愿。 提及太子,郑德林忍不住慨叹道:“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殿下是头一回上战场,到底年轻少了些历练。此番若非世子挡刀相救,太子殿下,怕是凶多吉少啊。” 李夫人心头猛地一跳,急忙追问:“我儿伤得可重?” “夫人安心,如今世子与殿下已在归京路上,不出三日,夫人便可与世子相见了。”郑德林笑道,“太子殿下感念世子救命之恩,与世子饮酒结义,往后便以兄弟相称,又在信中替世子求了恩典。陛下为表嘉奖功臣之心,便让奴才先过来传旨,封世子为平北王,赐府邸良田,享亲王俸禄。此等荣宠,在大安可是头一例啊。” 李夫人按着心口,嘴唇颤得厉害,口中不停念叨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郑德林轻咳一声,将手中圣旨往前递了递,李夫人这才回过神,忙用力抹了把眼睛,屈膝跪下,“臣妇叩谢陛下隆恩。” 屋中侍候的丫鬟仆从纷纷随着李夫人跪地叩首,唯江馥宁一人站在堂中,格外尴尬。 这旨意是赐给安远侯府的,而她如今已是谢家的媳妇,是无干的外人,自然不必与李夫人一同谢恩。她攥紧了衣袖,看着郑德林笑盈盈地将圣旨递到李夫人手中,又指挥着小太监们将皇帝的赏赐一一搬进院中,一时思绪流转,心乱如麻。 那厢郑德林正与李夫人贺喜寒暄,余光瞥见江馥宁心事重重地站在一旁,他话音微顿,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世子运筹帷幄,假死之事,就连陛下都瞒得一丝不漏。只是可惜了江娘子,若当年不曾改嫁,如今便该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了。一向听闻世子与江娘子伉俪情深,想来江娘子也是不得已才另嫁了旁人。真真是造化弄人哪……” 伉俪情深? 江馥宁唇角轻扯,心道那只不过是为了侯府颜面,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其中冷暖,只有她自个儿知晓。 郑德林深深看了她几眼,摇头叹息着离开了。李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只盛情留她用过午饭再走,她才吩咐了小厨房叫置办一桌好菜来,侯府难得有件喜事,是该好生庆贺一番。 “母亲,云徊还病着,身边离不得人照看,我得早些回去。”江馥宁含糊推辞道。 李夫人动了动唇,想起江馥宁如今的身份,到底还是没再出言强留。 是自己一时被欢喜冲昏了头脑,疏忽了江馥宁的处境,那许氏本就不愿江馥宁与侯府仍有往来,青璋是她的前夫,若她当真留下同庆今日之喜,待回了谢家,许氏还不知要如何训斥她呢。 江馥宁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道喜的吉利话,便带着宜檀离开了。宜檀扶着她坐上马车,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忍不住小声问:“夫人,世子还活着,您……不高兴吗?” 江馥宁偏过脸,望向外头仍簌簌飘落的雪花,心不在焉道:“自然高兴。” 李夫人只裴青璋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平安归来,李夫人心里欢喜,想来身上的病很快便能痊愈。 她只是有些担心,她与谢云徊的婚事。如若裴青璋当真战死,她得婆母准允改嫁,自是无可厚非,可方才郑德林说得真真切切,裴青璋还活着 …… 那这门婚事,还作不作数? 思及此,江馥宁不由掐紧了手心。 回到容春院,已是巳正时分。她慢吞吞地推开房门,却不想许氏竟在房中,见她回来,许氏登时沉了脸,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撂,张口便骂:“我怎么就这般倒霉,娶了你这么个晦气的儿媳妇!”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皇帝赐封裴青璋为平北王的消息已然在京中传遍了。宫中的工匠抬着御赐的匾额和沉甸甸的封赏,一拨又一拨地往西街的平北王府去,不知多少人羡慕得红了眼,这可是自大安开国以来的头一位异姓王,足以见得皇帝对裴青璋有多看重。 裴青璋既然活着,当年李夫人替他写下的那纸放妻书,便作不得数了。而他的夫人,如今本该是平北王妃的江馥宁,却被她的儿子娶了回来!虽说此事怨不得他们谢家,可若裴青璋——不,若平北王当真计较起来,那她的儿子日后在朝中,还有何前程可言? 许氏越想越气,直骂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云徊本就心气高,当初为着拒婚之事得罪了太后,被打发到沥县那等穷乡僻壤之地做了三年小县令,可没少吃苦。直至前岁太后仙逝,又有不少学子上书说情,总算是说动了皇帝一颗惜才之心,将他调回京中,重回国子监任职。 本想着再过两年,云徊便能顺顺当当地坐上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如今却因为娶了江馥宁,而惹上了这么一桩祸事…… 许氏咬着牙,死死瞪着江馥宁,简直如同看仇人一般。 “母亲,此事与阿宁有何干系?您何必将火气都撒到阿宁身上。”谢云徊皱起眉,话未说完,忽又咳嗽起来,一旁的丫鬟忙捧来绢帕痰盂,小心服侍着。 许氏白了眼儿子,还要再骂几句,江馥宁平静抬眸,对上许氏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母亲放心,王爷与我本就没什么情分,绝不会因此事而寻谢家的麻烦。” 方才许氏一番痛骂,倒让江馥宁想明白了许多。她与谢云徊已经做成了夫妻,有了肌肤之亲,交融之实,哪怕裴青璋战死一事是假,她也断断没有再回侯府去的道理。 王妃的位子既然空缺着,再娶旁人进门便是,反正于裴青璋而言,只要恭顺贤良,能操持家事,娶谁都是一样的。功名赫赫的平北王,不会拘泥于这样的小事,更不会为了她与谢家计较什么。 江馥宁自我安慰着,可这话却并未说动许氏。 夫妻情分尚且不论,她只知道裴青璋不日便要回京,正是风光无两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妻子成了旁人的媳妇,这不是在重重打他的脸吗?他又怎会轻易放过谢家? “话说得倒好听,日后若有什么事,还不是担在云徊身上!”许氏恨恨道。 江馥宁见惯了许氏的脾气,不想与她争论什么,索性做出一副恭谨听训的模样,垂眸不语。 见她态度这般恭敬,许氏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悻悻哼了声,拂袖起身,“方才宫里已经递了旨意过来,三日后,陛下便要在清云殿设宴为平北王接风洗尘,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吧。” “是。” 江馥宁站在门口,目送着许氏离开,身后传来谢云徊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她眉心轻蹙,低声吩咐宜檀去熬一盅润肺止咳的雪梨汤来。 “阿宁,是我不好,又让你在母亲面前受委屈了。”谢云徊歉然道。 江馥宁摇了摇头,弯唇朝他笑:“不委屈的。” 许氏的脾气是差了些,可大多不过是言语上斥责她两句,到底没真为难她什么。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望着眼前男人苍白清俊的面容,江馥宁心念微动,柔声劝道:“云郎,你的咳疾还未好全,三日后的宫宴,不如就留在府里好生养病,我陪母亲入宫便是。” 以她对裴青璋的了解,她并不认为他会像许氏所说的那般,因她改嫁一事而迁怒于谢家,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左右谢云徊时常生病,宫中大小节宴,称病在家是常有的事,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什么。 可谢云徊却一反常态,坚持道:“我与你同去。” 江馥宁微怔,“云郎……” “你我夫妻一体,这样的场合,我自然该陪在你身边。何况母亲惯爱挑你错处,有我陪着,也好让她少寻些你的麻烦。” 男人声线清润,如潮湿春雨拂落心头。 江馥宁心跳倏然加快,羽睫不自然地轻眨了两下,好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 一转眼,便到了庆功宴这日。 江馥宁坐在铜镜前,由着宜檀为她梳妆。这几日也不知怎的,一向克己自持的谢云徊,夜里忽然变得贪求无度起来,害得她误了早起的时辰。许氏身边的丫鬟绿莹不知过来催促了多少回,好在宜檀动作麻利,她才勉强赶在午时前出了门。 谢云徊早早便在前院等着了。想起昨夜荒唐,江馥宁不由叹了口气,嗔怪道: “云郎,往后再不许这样了。” 他的身子本就不好,不比旁的男子身健体壮,长此以往,怕是要伤了元气。若让许氏知晓,定然又要斥责她不知检点,只会搬弄狐媚本事,惑乱夫君的心性。 “好。都听夫人的。”谢云徊弯唇笑了笑,而后便熟稔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谢府门口去。 眼见许氏已经先一步登上了马车,江馥宁抿起唇,心道今日她起得这样迟,许氏定然心中不满,所幸她不必与许氏同车而行,否则,免不了又要挨一顿训斥。 一路清静,进了宫门,江馥宁便随引路的太监往清云殿去。 今日宴席隆重,宾客众多,其中不乏谢云徊在国子监的同僚,还有许多与她相熟的京中贵女。见他们夫妻二人落了座,众人的目光便都忍不住落在了江馥宁的身上。 她着一身黛紫绣蝶的袄子,妆容描得浅淡,却不失清艳娇妩。 如此动人的好容色,怪不得连谢云徊那般光风霁月的郎君都动了心。 思及今日这场庆功宴的主角,有好热闹者再按捺不住,纷纷压低了声音议论起来。 “啧,平北王怕是还不知道,自个儿不过是出去打了几年的仗,他的夫人却以为他死了,早早便嫁给了旁人做妻吧?”有人幸灾乐祸道。 “可是依大安律法,王爷既平安归来,那江娘子,便仍是他名义上的夫人呀。” “话虽如此,可安远侯府一向规矩森严,王爷又怎会容忍自己的夫人在旁人榻上承欢?这可是天大的丑事啊!” “要我说,都是那江娘子自作自受,不好好地留在侯府为夫君守寡,非要急着改嫁,真是不知廉耻。且等着瞧吧,待平北王知晓此事……怕是连谢家都要跟着遭殃咯!” 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夹杂着几声讥讽的低笑,幽幽地传进江馥宁耳中。 她捏紧了手中的酒盏,目光落向对面上首那张空着的席座,她知道,那是裴青璋的位子。 这几日强压在心底的不安忽又如潮水般涌来,谢家,谢家……不,她绝不能让谢云徊受牵连。 当年若非谢云徊主动求娶,以孟氏的性子,早晚要逼着她嫁给旁人,是以,对谢云徊,她一直心存感激。 如若真因此事而连累了谢云徊的前程,那她亏欠他的,还如何能还得清? 正胡思乱想着,一股熟悉的寒凉覆上她纤白的皓腕,是身旁的谢云徊握住了她的手。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他倾身靠近了些,嗓音低缓温柔:“夫人莫要担心。王爷不是不讲理的人。假死之事,本就是他有意隐瞒,又如何能怪夫人,更怪不得谢家。若王爷当真介怀,待过几日,我亲自备些礼物,登门与王爷将此事说清,便过去了。” 这话让江馥宁心下稍安。 谢云徊说得不错,于理,她并未做错任何事,谢家亦然。何况裴青璋眼下正得陛下看重,想来不日陛下便会另赐下一门好亲事,有陛下做主,没人敢再议论什么。 正自我宽慰着,大殿外忽地传来了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平北王到!” 殿内倏然安静下来。沉缓有力的脚步声,一寸一寸地朝她逼近。 江馥宁的心蓦地高高悬起,真到了这一刻,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这位“死去多年”的前夫,只能低垂下眉眼,无声握紧了谢云徊的手。 男人的靴子踏过光洁如镜的地板,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忽地,那脚步声停顿了一瞬。一道幽深冷寒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片刻后,又缓缓下移,看向了案几下她牵着谢云徊的那只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江馥宁只觉脊背一阵发凉,分明没有抬头,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视线正在她身上逡巡游走,似殿外扑朔而来的风雪,阴冷而潮湿,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寥寥几眼,于江馥宁而言,却是度日如年般的煎熬。 直至裴青璋收回视线,大步朝高台之上的皇帝走去,她才暗自舒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 “陛下万安。” 男人低沉嗓音在殿中响起,淡漠无波。 “爱卿快快平身。”皇帝朗声笑道,“你一路辛苦,不必拘于这些繁礼。快坐罢。” “多谢陛下。” 裴青璋谢过恩,便有伶俐的小太监躬身上前,引着他坐到了太子身旁的空位上。 太子比他早半个时辰入京,已经陪着皇帝饮了好一会儿的酒。一想到北夷之乱终于平定,皇帝心头便止不住地欢喜,不免多喝了几盏,眼下已有了几分醉意。他微眯起眼,见裴青璋是独自一人前来赴宴,便醉醺醺道:“青璋啊,今日是你的庆功宴,怎的没把家中亲眷也一同带来?也好热闹些。” 裴青璋默了一息,“回陛下,家母身子不好,不便出门走动,臣便自作主张,让她留在府中歇息了。” “李氏有疾,朕记得。她不来便罢了,至少该将你夫人带来,哪有让你自个儿赴宴的道理。”皇帝笑着打趣道。 话音落,满殿静寂无声。 江馥宁蓦地攥紧了衣袖,只恨不能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皇帝本就不大关心臣子们的家事,再加之今日醉了酒,哪里还记得她改嫁之事。 好在郑德林及时上前,附在皇帝耳边小声提醒了几句,皇帝这才恍然回神,歉然看向裴青璋,“是朕糊涂,竟将这桩事给忘了。” 他搁下酒盏,抬眼张望,目光醺然落在谢云徊身旁那低垂着眉眼的纤丽美人身上,心下不免有些感慨,如若不是因为这场战事,这好好的一对夫妻,又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朕记得从前你与江氏,也是极为恩爱的。许是天意如此罢……” 皇帝惋惜地叹了口气,他思来想去,此事虽合乎情理,但终究于裴青璋颜面有损,于是便开口道:“你既已承了平北王之位,这王妃的位子,也不好一直空着。今日朕便替你做一回主,凡是京中尚未出阁的姑娘,你若看上哪一位,尽管向朕开口。” 皇帝此举,便是想表示一番抚恤功臣之心了。 江馥宁闻言,心头总算松缓了几分,既是皇帝赐下的恩宠,裴青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要他早些娶了新妇,他们之间的旧事便可就此揭过,往后,她也能安安心心地和谢云徊过日子了。 此话一出,台下坐着的那些待嫁的年轻女郎们便都悄然红了脸,一面羞涩地捏紧了帕子,一面又忍不住偷偷去瞧那端坐上首的男人。 虽说是娶过一回妻的人,可到底身份不比寻常。 那可是陛下亲封的平北王,太子的结义兄弟!若能做得王妃,便是同皇家沾了亲缘,这些个小娘子虽然年纪尚小,但此中利害,还是想得明白的。 可裴青璋却淡淡道:“北夷战事才息,军中事务繁多,臣恐无暇分神于后宅琐事,辜负陛下恩典,还请陛下赐罪。” 皇帝皱眉摆手:“你是大安的功臣,何来有罪一说?” 有如此一心为国的忠臣良将,皇帝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他什么,当即便命人赐了一盅好酒下去,又不住口地说了好些赞赏的话,至于赐婚之事,很快便被皇帝忘在了脑后。 歌舞入殿,丝竹悦耳。 宫女们鱼贯而入,捧上珍馐佳肴。 男人沉缓嗓音犹在耳畔回荡,江馥宁盯着酒盏上雕刻精细的暗纹,怔怔出神,她不明白,不明白裴青璋为何会当众拒绝陛下的赐婚。 改嫁之事,她虽无过错,但终究给裴谢两家招来了不少难听的流言。身为安远侯独子,裴青璋自幼受世家规训,一向是最重脸面的,皇帝主动送上一份体面,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可他竟拒而不受…… “阿宁,阿宁?” 谢云徊的声音将江馥宁从繁杂思绪中拉回现实,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抬眸看向身侧的夫君,美眸轻眨,“夫君唤我?”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谢云徊温声。 “无事。”江馥宁弯唇挤出一丝笑来,“许是昨夜没睡好,总有些提不起精神。” 谢云徊深深看她一眼,“阿宁不必哄我。你与王爷毕竟夫妻一场,又经历了一番生离死别,对王爷有些旧情牵挂,也在情理之中。” 江馥宁无奈道:“云郎莫要胡说。当年嫁与王爷,实非我本愿,更何况我早已是你的妻,心中自然只有云郎一人。” 宴上觥筹交错,乐声喧嚷,她不得不倾身靠近了些,几乎贴上谢云徊的耳廓,方能让他听清她的话音。 一旁的许氏见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头便对谢太傅抱怨:“你瞧瞧,宫宴之上,便敢当着自个儿前夫的面明目张胆地勾引云徊,私底下更不必说……” 谢太傅抿了口茶,慢悠悠打断了她:“云徊是她的夫君,与自己的夫君亲密些,有何不妥。” 许氏自知辩不过他,只恨恨低声道:“她整日缠着云徊厮混,如此下去,云徊的病如何能见好?早知她是个狐媚的,当初便不该……” “当初?当初是你听信那胡道士所言,非说江氏娘子与云徊八字相契,能冲一冲他命里的病气,连云徊的意思都没问过,便自作主张替他去江府下了聘。” 谢太傅乜着许氏说道,“谢家虽比不得京中权贵,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你却让云徊娶个孀妇进门,将谢家的脸面置于何地?我费尽口舌百般劝阻,你偏是不听。所幸云徊孝顺懂事,江氏也贤惠知礼,如今他们二人琴瑟和鸣,日子和美,你却又整日抱怨,挑儿媳错处……” 许氏被训得涨红了脸,只觉心里万分委屈,她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云徊的身子,为了谢家的香火着想! 眼见谢太傅已经自顾自品起茶来,不再搭理她,许氏只能将怨恨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江馥宁。 说起香火,自她这儿媳进了谢家的门,算来也有三年了。怎的肚子却连半分动静都没有?莫不是……身子有疾? 江馥宁自然察觉到了许氏不善的眼神,她只当没看见,又温声哄了谢云徊几句,便安静地低下头喝茶。 过道另一侧,太子李玄盯着她打量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裴青璋的肩膀,低声宽慰道:“阿璋,江氏之事,莫要伤心。事已至此,不如就应了父皇的意思,迎一位新人进府,也好早些忘却旧人之痛。” “殿下多虑了。”裴青璋声线平淡,“我本无意成家,奈何家母催促得紧,不得已才娶了妻。” 言外之意,是他与江氏并无感情,又何来伤心一说。 “是么?”李玄将信将疑。 他怎么记得以前裴青璋时常带那江氏出入宫宴,这几年在外行军,裴青璋贴身的刀鞘上还一直系着出征前江氏所送的平安扣,虽绣工粗糙,针脚潦草,可他却始终不曾摘下。 裴青璋不语,伸手拿起面前的酒盏,见他无意再谈论此事,李玄也只好咽下心中疑虑,专心与他喝起酒来。 酒液辛呛,浸得喉咙滚烫。 有宫婢低眉顺眼地走上前来,为他和太子将酒斟满。 裴青璋终于抬眼,视线越过眼前跪地的宫婢,看向了坐在青檀雅案后的美人。 他的夫人捧着白瓷莲纹的茶盅,露出一截莹白的腕子,银镯贴着那片雪肤晃动轻颤,春色荡漾,旖旎勾人。 那双清丽的明眸,正专注地望着谢云徊,从始至终,不曾分神看过他一眼。 裴青璋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抬手,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 * 皇帝吃醉了酒,早早便回了乾元殿歇息,众人随之而散,这场庆功宴总算是结束了。 江馥宁悄悄瞥了眼上首的位子,见裴青璋不知何时已经离了席,只剩一张空荡荡的案几。 他没有来寻她,亦没有同谢家说什么。 看样子,是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本该和许氏一样长舒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她心里不但没有松快下来,反而愈发惴惴,甚至,隐隐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直至谢云徊扯了扯她的衣袖,江馥宁才心神不宁地站起身,随他一同朝殿外走去。 冷雪覆满宫道,白得晃人眼。 她思虑重重,未曾留心看路,冷不防一脚踩进深雪里,险些崴了脚。 谢云徊及时伸手扶住了她,他眉心轻蹙,却并无责怪之意,只熟稔地牵住她的手,温和道:“慢些。” 陆续有离席的宾客从旁经过,目光无不落在两人衣袖下相牵的手上,着实觉得有些新鲜,一向听闻谢家郎君清心寡欲,一心只扑在学问上,竟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自己的夫人这般亲密。 江馥宁面颊微红,不得不轻声提醒:“云郎……” 许氏还在一旁呢,若这一幕被许氏看见,怕是又要斥责她举止不端,败坏谢家家风了。 谢云徊笑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走吧,回家。” 久病之人的手,透着一股病态的沁寒,很快便渗入她掌心皮肉,似在提醒她,莫要再分神。 她深吸一口气,驱走心头繁杂思绪,抬眸看向身侧俊秀温雅的郎君,唇角绽开温柔笑意:“好。” 不远处,白梅树下,几名士兵正拥着裴青璋,热热闹闹地说着贺喜的话。 这些人都是裴青璋军中的部将,在外头打了好几年的仗,都是一身粗野性子。方才顾着皇帝在场,难免拘束,酒也饮得不痛快,这会儿纷纷嚷嚷着要去外头的酒楼再要几壶烈酒,今日定要不醉不归才好。 若换作平常,他们自然不敢这般与裴青璋说话,也就只敢在今日胆大一回,想借着庆功的名头,从裴青璋手里哄些酒来喝。 裴青璋待手下向来大方,不过一顿酒而已,他随口应下,吩咐侍从张咏去京中最好的酒楼订一处雅间,一应花销,记在他账上便可。 张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由问道:“王爷不与我们同去吗?” 裴青璋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几人对视一眼,有胆子大的,便笑着说道:“王爷可是在计较夫人之事?” “要我说啊,王爷昂藏英武,京中倾慕王爷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呢,早晚能娶个更好的。” “正是正是。王爷心里有事,更该和兄弟们好好喝上几杯,俗话说得好,一醉解千愁嘛!” 裴青璋按了按眉心,竭力压下心头的烦躁。为何这些人都觉得他会因江氏改嫁而黯然神伤? 他今日巳时入城,因记挂着家里,便先回了侯府报平安。那时他便已从李夫人口中得知了江馥宁改嫁之事。 他神色淡淡,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更何况当初娶她,大半都是李夫人的意思。 江家门户不大,但胜在家世清白,只那孟氏贪心了些,倒也好打发。 他为图清静,也懒得费心再挑一位合适的妻子人选,才答允了李夫人,娶了江氏进门。 身旁几人还在绞尽脑汁地说着宽慰的话,嗓音不大,在裴青璋听来,却觉格外聒噪。 他恹恹抬眼,却无意瞥见一抹黛紫的身影,娉婷立于清冷雪色之中。 今日女眷众多,却极少有人与江馥宁穿同色衣裙。是以,裴青璋一眼便认出了她。 黛紫虽美,却是最挑人的。 与雪色相衬,愈显美人风韵。 裴青璋眸色微深,以前在侯府时,他从未见她穿过这样的颜色,如今嫁了那姓谢的小白脸,倒肯费心思打扮了。 心口无端有些窒闷,许是方才饮多了酒的缘故。 裴青璋沉沉呼出一口气,才缓过来几分,便见那小白脸竟牵起了江馥宁的手,她面露羞赧,朝他盈盈一笑,清明风雪将两人亲密背影勾勒得格外分明,如若那不是他的夫人,他或许也会随口称赞一句,真是一对才子佳人,檀郎谢女。 裴青璋眼底冷戾骤现,指节一寸寸捏过,咯吱作响。 他不在乎什么颜面名声,更不在乎江馥宁为何改嫁,他只知道江馥宁曾与他三拜高堂,洞房花烛,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是他的女人。 他无法容忍他的女人,他的东西,被旁人肆无忌惮地占有。 一直不曾出声的张咏瞧见裴青璋的脸色,连忙摆手示意其余几人噤声,他小心翼翼地循着裴青璋的视线望过去,心头顿时咯噔一下,慌忙收回视线垂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张咏跟随裴青璋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自是了如指掌,自家主子那般眼神,像极了在猎场上盯着一头逃窜多时的小鹿,欲将它生吞活剥,再细细地吞吃入腹。 他隐约猜到裴青璋心中所想,只得硬着头皮小声提醒:“王爷,您、您莫忘了,夫人她、她已经嫁给了谢公子……” 话音将落,便见男人轻扯唇角,冷冷一声嗤笑。 嫁了旁人又如何? 她本来就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他抬手将张咏唤至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张咏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然而他并不敢违逆裴青璋的命令,只得应了声是,汗流浃背地退下了。 * 从清云殿到皇宫正门,路本不长,却因落了雪,不得不格外仔细着些。 走了快两刻钟,总算出了宫门,江馥宁正欲登上马车,突然跑过来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叫住了谢云徊。 “谢公子,徐司业有要事与您相商,正在平福茶楼等您,还请您移步一叙。” 似是怕他拒绝,那侍从又恭敬道,“谢公子放心,徐司业说,不会耽搁您太多功夫,至多只一刻钟便够了。” 徐司业徐闻道与谢云徊同在国子监任职,两人年纪相仿,于诗词之道上又颇为合得来,是以私交甚密。 他喜好风雅,兴至之时,经常在雨雪天邀谢云徊去茶楼赏景作诗。听得是徐司业相邀,谢云徊自然不疑有他,心道定是徐司业又从哪儿得来了什么古籍孤本,急着与他炫耀,左右那平福茶楼离此处不过几步之遥,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又对江馥宁叮嘱道:“阿宁,外头冷,你先在车里等我,别染了寒气。” 江馥宁弯眸:“嗯,夫君慢些,不急的。” 眼下时辰尚早,她也不想太早回府,今日许氏瞧她不痛快,等她回去,定然又要把她叫去数落一番。 目送着谢云徊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拢了拢怀中温热的手炉,心里琢磨着得空时该给谢云徊新裁一身冬衣才是,他冬日极少出门,今日赴宴穿的那身衣袍还是前岁在胧春阁定做的。她绣工不好,自打嫁给他,还从未亲手给他做过衣裳呢。 而且,做绣活还有一样好处,便是能凝聚心神。正好省得她整日忧思烦虑…… 江馥宁一面想着,一面掀开车帘一角,俯身钻进了车中。 却不想,木榻上竟坐着个男人。 他身形健壮,肩宽腿长,轻而易举便占据了大半空间,只留给她一点可怜的、堪堪呼吸的余地。 江馥宁心口骤然狂跳,颤颤抬起一双惊惧的眸子,玄铁面具遮住男人半边脸孔,饶是如此,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巨大的惊骇令她浑身发抖,险些要稳不住身子,这可是谢家的马车,外头还有好些随行的侍卫,长街上更是人来人往,裴青璋他、他怎么敢…… 光线昏昧,衬得男人眼中冷意愈发阴寒。 他俯下身来,带着薄茧的指腹捏住她小巧白皙的下颌,一寸寸用力捏紧。 “夫人,别来无恙。” 第4章 第四章 男人嗓音低哑,浸着凉薄寒意。 那本该亲昵温柔的夫人二字,从他口中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出,如同索命的阎罗,在江馥宁耳畔低语。 瑟瑟寒风吹打着车帘,冷意渗透脊背,江馥宁只觉遍体生寒,她用力掐紧了手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王爷,自重。” “王爷?”裴青璋笑了声,手上愈发用力,那片柔嫩的雪肤很快便现出绯红的指痕。他眸色深了深,却并无怜惜之意,只是盯着美人那双惊惧不安的眸子,意味深长道:“一别四年,夫人倒是与本王生分不少。” 他靠得太近了。近到江馥宁几乎能嗅到他脸上那张玄铁面具的冷锈味,混着凉丝丝的血腥气。 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声音微弱地开口,试图让裴青璋清醒一些:“王爷,我已经嫁给了谢公子,自然、自然不能再唤旧时称呼。” 何况从前她唤他夫君,只是碍于礼数,而并非与他恩爱之故。 既做了夫妻,若再唤世子,便显得生分,可若唤表字,又太过逾越。唯有夫君,是最合宜的。 “是么?”深邃的凤眼微微眯起,裴青璋轻嗤了声,慢条斯理地提醒,“夫人一向聪慧,想必心中自然清楚,按大安律法,夫人与谢云徊的婚事,可是不作数的。”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令江馥宁瞬间如坠冰窟。 这几日的自我宽慰在此刻尽数化为泡影,男人话中的警告之意显而易见,光天化日之下,故意支走谢云徊,又堂而皇之地坐在谢家的马车里等着她…… 显然,裴青璋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 终究是她对不住他,害得他才回京中便遭流言纷扰,脸面尽失,江馥宁自知理亏,只能低着声,几近祈求地问道:“王爷究竟想做什么……” 事已至此,即使律法不认,她和谢云徊也已经成婚三载,早已做尽夫妻应做之事,裴青璋再如何计较也是无用。如今她只盼着他莫要将怨气发泄在谢家头上,云徊好不容易升迁有了指望,万不能在这时候因她而出了岔子。 裴青璋并未回答她的问话,只是眸光深邃地打量着眼前这张如花似玉的美人面。 比之从前,她似乎丰腴了一些,出落得愈发娇妩动人,许是被他作弄得有些痛,一双美眸盈盈含泪,将落不落,勾得他心头发燥。 裴青璋眼眸微暗,他极少见到江馥宁如此神态,从前哪怕是行房时痛得狠了,她也只会用力抓着他臂膀上坚实肌肉,将绯热的小脸埋进他的胸膛,一声不吭地忍耐。 心中难得起了几分怜香惜玉之意,他正欲抬手替江馥宁拭去眼尾那点潮湿,却忽然瞥见她素白的里衣领子下,掩着一点暧昧的红痕。 艳艳似梅瓣,瞧着应是昨夜新落,覆在她白皙雪肤上,格外醒目。 裴青璋眸光倏冷,伸手握住江馥宁纤细手腕,轻而易举便将她扯进了怀里,再低头,狠狠咬上那落梅之处。 江馥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冒犯之举惊得不轻,她整个人跌坐在裴青璋腿上,死死咬紧了牙关才没发出声来,心中只剩下一个惊骇万分的念头,裴青璋他、他莫不是疯了?! 不同于谢云徊常年凉寒的体温,裴青璋的气息炽热滚烫,沉沉笼罩着她,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锋利的齿尖**地刺入那块脆弱娇嫩的皮肉,报复似的一遍遍吮.咬碾磨,痛意酥麻,江馥宁浑身发软,她奋力想推开身前的男人,可她的这点力气于裴青璋而言,实在微弱得可怜。 “王爷,放开……”江馥宁颤声,“王爷当街欺辱朝廷命官的妻子,就不怕被陛下知道,收回对王爷的封赏吗!” 裴青璋动作微顿,眼底闪过一抹轻嘲。 呵。 方才在宫道上,她与那姓谢的小白脸那般亲密,十指相扣,言笑晏晏,如今他不过是碰了她几下而已,她就如此抗拒。 谢云徊算什么东西? 她是他的夫人,从前是,现在亦是。 与自己的夫人亲近,乃天经地义之事,有何不妥? 一想到他不在京城的这几年,他的夫人与那谢云徊夜夜同睡一榻,行**之欢,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谢云徊的痕迹,他就恨不得剥了谢云徊的皮,再将那双牵过江馥宁的手剁了去喂狗。 察觉到男人陡然而生的恨意,江馥宁愈发惊惶,她底气不足的警告显然没有威慑到裴青璋分毫,他非但没有大发慈悲地放过她,反而越发用力,粗粝的大掌强横地抵住她颤抖的后腰,将她牢牢圈.锢在怀中。 “王爷,求您,别这样……”江馥宁绝望地闭上眼,“谢家的侍卫还在外头,还请王爷,顾一顾我的名节。” “名节?”裴青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讥讽地扯了扯唇角,“夫人待那谢云徊还真是情真意切,我死了夫人都不曾为我守身,如今倒是为他守得冰清玉洁。” 裴青璋抬起头来,冷冷睥着她,只见怀中美人羽睫轻颤,几滴莹润的泪珠顺着绯红的面庞滑落,似是羞愤到了极点,他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长指拈起车帘一角,漫不经心地掰过她覆着泪痕的小脸,让她看向车外。 石地上雪光明亮,骤然映进江馥宁眼中,她心口咚咚狂跳,可视线里却并不见那两个随行侍卫的影子。 “夫人放心。本王只不过是请他们喝了几盏酒而已,该出现的时候,他们自会出现。”裴青璋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随手将车帘落下,“现在,夫人也该安下心来,好好与本王叙叙旧了吧?” 叙旧? 怕是叙仇罢! 江馥宁深深吸了口气,也罢,既然裴青璋主动寻上门来,她也只能借此机会将事情与他说清,省得日后再生纠葛。 江馥宁吸了吸鼻子,勉强忍下酸楚的泪意,抬眸看向裴青璋,恳切道:“王爷,并非我不愿为你守寡,实在是家中催逼得紧,孟夫人几次三番拿我妹妹作要挟,我着实没法子,只得屈从……” “如此说来,夫人倒是受委屈了?”裴青璋戏谑道,“可本王分明看见夫人与那谢云徊十分恩爱,并无半点不情愿的样子。” 裴青璋把玩着掌中那截不堪一握的纤腰,惩罚般将江馥宁揽得更紧了些,结实修长的手臂如同虬劲枝蔓,紧紧锁着她纤细的身子,哪怕隔着厚重的衣料,她都能清晰感受到男人勃发的力量。 这是一副常年习武的强健身体,与谢云徊那羸弱单薄的体格截然不同,再加之裴青璋本就生得英武高大,江馥宁深知,在他面前,自己与一只伶仃弱小的幼猫并无区别,根本没有丝毫反抗挣扎的余地。 雪云般的裙摆颤颤垂落,覆过男人墨色的缎袍。 江馥宁僵僵地坐着,生怕说错话惹了裴青璋不快,再为谢家招来祸事,她不敢再提谢云徊,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释:“以当时境况,即使我不嫁谢家,早晚也要被孟夫人逼迫嫁与旁人。只是不曾想,王爷竟然还活着……” 裴青璋忽地勾唇冷笑:“看来夫人,并不希望本王活着回来啊。” 江馥宁眼睫猛地一颤,慌忙摇头:“不、不是……”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裴青璋放过她,索性咬了咬牙,直接低头认错:“终是我对不住王爷,连累了王爷的名声。但我已经嫁进了谢家,与侯府再无干系……我知晓王爷当年娶我为妻,亦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如今王爷声名赫赫,也该另择一位门第家世皆与王爷般配的贵女重结连理,过去之事,王爷便忘了罢。” 忘了? 说得倒轻巧。 裴青璋冷眼睨着她,以前竟不知,他的夫人这般薄情寡义。 如今回想起来,成婚半年有余,江馥宁从未对他展露过半分笑颜,从未。可在那谢云徊面前,她却温柔小意,笑眼盈盈。 他究竟哪里比不上谢云徊? 鼻息间隐约传来一股草木药香,是江馥宁衣衫上的味道。 像是荆芥的清香,并不刺鼻,裴青璋却沉了眉,眼底戾气愈浓。 他很了解他的枕边人——江馥宁素来喜洁,一年四季,所穿的衣裳皆用兰花香料仔细熏染,是以,她身上总有一股芬芳清雅的兰香。 而这难闻的药味,显然是从谢云徊那个药罐子身上沾染而来。 多少个日夜的亲密缠绵,才能让她的肌肤血肉都染上那病秧子的晦气味? 不甘与妒嫉倏然在胸腔内翻涌暴涨,裴青璋再无法克制,抬手扯下脸上的玄铁面具,俯身便欲吻上那瓣柔软红艳的,属于他的樱唇。 男人滚烫压迫的气息骤然逼近,江馥宁惊得心脏狂跳如擂鼓,她想要挣扎,却又不敢出声,只能用力咬紧了唇瓣,睁着一双泪水朦胧的眸子,无声诉说着她的抗拒。 偏这时,车帘外响起了张咏惊慌的声音:“王爷,谢公子不知何故,提早离了平福茶楼,眼瞧着就快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