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让 不许哭》 第1章 陈让是个大哭包 陈让是个大哭包。 全世界都知道,包括许青洱。 在陈让第N次被抢走了棒棒糖之后,许青洱第一次知道了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呼吸性碱中毒的病,发病的人因为短时间内过于剧烈的悲痛而造成中毒现象,先是呼吸急促,然后心率加快,面色苍白,肌肉抽搐…… 许青洱手里捏着的棒棒糖向下滴着口水,闪着红蓝光的120从自己面前把陈让抬走了,一并跟上的还有比陈让脸更惨白的小卖部老板。 棒棒糖是他家卖的,日期好死不死地截止在了昨天。 自此,一块一根糖成了历史。 西城从来不下雨,陈让从医院里出来的那天,雨水漫到了他的脚脖子,他以为是谁家的水管爆了,仰头的那一刻眼睛却睁不开了。 这场雨怪得很,连地上的脏污都洗不干净,却唯独把和许青洱有关的一切都带走了。 “陈让,不许哭。” 被行李挤压在了车门边上的许青洱抽出一根手指顶在了陈让的眼角,老人家都说泪痣是悲伤的开关,长这东西的人眼里都留了一片积雨云,时不时会落入湿润,她把陈让的泪痣挡住,大哭包就不会难过了。 等到许家门口搬的连扫过道的笤帚都被拾荒老太太卷走,陈让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站在屋门口摸着口袋。 噢,对,最后一根棒棒糖昨天就被她抢走了。 “喂,你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我……我饿了。” 五岁的陈让哭累了,靠在许家的大门上抽抽嗒嗒,脸上湿湿黏黏,分不清口水还是眼泪,彼时的许青洱抱着她那个比脑袋还大的球汗津津的,嫌弃地看着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可怜虫。 “你饿了你回家去呗,起开起开。” 脏粉色的小皮鞋磨得破破烂烂,一脚踹在了陈让的屁股上,这次他没哭,许青洱哭了。 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蝴蝶结一路从鞋背上滚到了陈让手边。 “你的……” “我的鞋!你赔我的鞋!“ 先发制人(别名,恶人先告状),这是许青洱教给陈让的第一课。 许妈妈提着菜回来的时候,自家的女儿叉着腰一脸凶神恶煞,角落里的一个白胖男孩眼角带着泪痕淌着鼻涕一脸不知所措。 她扔下菜,从身后一把把许青洱提溜起来扔进了屋里,回头又看了看男孩,没多也把他抱回了家。 在陈让眼里,许青洱是小恶魔的话,她妈妈就是大天使,还是一个会做饭的大天使。 许家的客厅里,陈让花了一周就成了常客,甚至在之后都有了属于他的小拖鞋,虽然拖鞋上每次都被许青洱画的乱七八糟,但也不妨碍他不亦乐乎地成为许青洱的忠实狗腿。 五岁的陈让比五岁的许青洱高出一个头,他就像一堵会移动的墙紧紧贴着身前的邪恶小钢炮,他们所到之处,再无对手。 “陈让,不许哭!” “可是我好饿……” 六岁的许青洱不明白,陈让的肚子里是不是装了什么吃不饱的怪兽,明明自己口袋里的小饼干已经都给他了,可他还是只会边哭边喊饿。 “给给给,最后一块了,我自己都还没吃呢。” “我们一人一半吧青洱。” 陈让把咬了一半的饼干递到了许青洱的嘴边,后脑勺喜提了一记拳头。 “我才不要,上面都是口水,陈让你真恶心。” 许青洱白了他一眼,头却扭到一边偷偷咽了咽口水。 “五,四,三,二,一。” 许妈妈踩着许青洱的倒计数出现在了楼梯拐角,手里提着菜场刚新买的五花肉和大鲈鱼,她甚至不用看就知道这两个小馋鬼已经眼巴巴地等了她很久,努努嘴,俩人就屁颠屁颠地跟上了。 鲈鱼清蒸最好吃,五花肉呢,一定要放桂花,前一年提前晒好的桂花干会在五花肉上再次芬芳。 陈让七岁的时候,个头已经足以支撑他在许家的厨房里给许青洱炒两个菜了,夏天的时候,许青洱就翘着二郎腿舔着新买的冰棍给厨房里的陈让口头播放最新的两集名侦探柯南。 “陈让,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别别别,别剧透,面马上好了。” “就是那个坐轮椅的老头!” 一脸沮丧的陈让端着面,苦巴巴地快哭出来了,这一集他看的很仔细,就差一点他就能看完了,要不是许青洱突然说想吃面,也不至于又被剧透了。 桌上的蛋糕缺了一角,蜡烛歪歪扭扭地立在中间,大白天的亮着烛火。 “生日快乐陈让。” 许青洱的眼里紧紧盯着蛋糕,催促着正感动的陈让快些许愿。 “陈让,不许哭。” 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女孩沾着奶油的食指遮住了男孩将将落的泪滴。 “陈让,你真是个大哭包。” 第2章 许青洱是小坏蛋 老许家只有一个独苗,许青洱。 青洱这两个字,老许翻了一晚上字典,最后在茶叶盒上找到了这两个字,柑普茶,适量喝可降压降脂,败火疏肝。 好东西啊,就这个了。 可都说缺什么补什么,老许给女儿上完户口才想起来这件事,白纸黑字的三个字似乎预见了他将反复上火的中年生活。 一岁下地走,两岁串遍小区所有邻居的屋门口,三岁称霸小区同龄人,四岁那年模仿□□把新搬来的一个小男孩的棒棒糖全卷走,差点让人家哭岔气,老许后来买了一筐子的糖果去找人家赔礼道歉,许青洱在家被她妈揍的嚎了一晚上。 “我收保护费,凭什么揍我!” “保护费?你是什么?□□啊,流氓啊!”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 “许青洱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信不信我给你把电视机砸了!再敢学这些不三不四的我把你屁股切下来挂墙上!” “切切切,现在就切!反正我的零花钱都被拿去赎罪了,不怕再丢一个屁股!“ 许青洱嘴里叼了一块猪肉铺,一副为大义身死的壮烈模样,毫不犹豫地把屁股贴到了许妈妈的面前。 那天,许家屋门口的声控灯明明暗暗地被折腾了一晚上。 陈让第一次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她总觉得这小子哪里眼熟,但是死活想不起来,直到他哭哭啼啼地说自己饿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红屁股回忆突然涌进了自己的小脑瓜里。 原来抢了别人棒棒糖,代价这么大。 “许青洱我好饿。” “陈让你肚子里是不是有怪兽,晚上拉便便的时候你好好看看。” “我肚子里没有蛔虫,我奶奶带我看过了。” “那你为什么总饿。” “……” 陈让回答不出这个问题,胃里一阵抽搐痉挛疼的让他更想哭了,抽抽嗒嗒的样子看的许青洱心烦的很,也不知道是上辈子欠他的还是什么,自从这个家伙成了自己的小跟班,她口袋里的饼干自己就再也没吃到过一整块。 算了,做大哥的,饿谁也不能饿了自己的小弟。 “喏,最后一块了,给我留一半。” “啊呜,给……“ 饼干上亮晶晶的口水给许青洱看愣了,一排坑坑洼洼的牙龈,一手的碎渣子全倒在她手心里。 “陈让,你真恶心。“ “擦这儿吧青洱,今天我没穿黑色的。“ 陈让拉着许青洱脏兮兮的小手,仔仔细细地拿自己的裤腿给她抹干净了,比起饼干屑,他更担心许青洱把玩过泥巴的手直接塞嘴里,会生病。 许青洱不算个好孩子,至少,算不上什么乖孩子。 女孩子爱玩的洋娃娃到她手里那就是感冒病人去看法医,不拆开,讲不明白,陈让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所有玩偶基本上都遭了毒手。 她喜欢恶作剧,倒不至于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总会有人吃到些苦头,照她的意思来说她这叫睚眦必报,因为她恶作剧的对象都是“背叛“她的人。 比如陈让把她连吃了五根冰棍的事情告诉了许妈妈,第二天就被许青洱反锁在了厨房里。 厨房里没有空调,陈让抹着汗等救援,还得从窗户口给小客厅里的许青洱递冰激凌。 “陈让,这就是背叛我的代价。“ 许青洱舔着冰激凌,撅着屁股趴在厨房门的一小块玻璃面上,扮着鬼脸威胁里头的陈让。 老许赶回家的时候,师傅已经收了许青洱的50元准备走了,两个小孩在家里大门敞开地就这么和一个陌生人待了整整一个小时。 那晚,楼道里的声控灯又明明灭灭了一宿。 搬家的事情,老许夫妻俩计划了两三年了,攒够了一半的首付终于在某个明媚的下午签完了合约。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少,唯独漏了通知陈让和许青洱。 “欸,陈让,我想吃棒棒糖。” “我去买。” “我不要橘子味的。” “知道。” 马路边的车今天少的可怜,许青洱蹲在石墩子上一辆一辆数,数到白色第七辆的时候,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欸?陈让你爸妈欸。” “啊?” “他们去民政局干嘛?” “……” 塞在嘴里的棒棒糖此刻变成了堵住呼吸口的致命点,呛吸的口水反复冲击着口腔鼻腔,泪水决堤的时候原来是会发不出声音的。 许青洱不知道陈让为什么又哭了,只是担心他喘不上来气会死掉,抢走了他嘴里的棒棒糖,试图让他停下。 可是眼看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嘴唇逐渐发白,脸色淤青,双目布满血丝,太阳穴的青筋愈发明显。 “陈让,陈让!救命啊!救命!“ 救护车赶来的时候,陈让已经疲软的像一滩泥巴了,他那么大的个子倒在了许青洱的背上,小卖部的老板脸色煞白地跟着上了救护车。 她不是家属也不是成年人,被留在了原地。 许青洱捏着从陈让嘴里拽出来的棒棒糖在马路边待了好久好久。 “陈让,橘子味的棒棒糖一点都不好吃。“ 那天她知道了一件事,民政局不止是用来结婚的,父母也不一定会爱他们的孩子。 所以,陈让不是贪吃鬼,他肚子里也没长怪兽。 第3章 陈让.重逢 “让让,爸爸妈妈决定离婚了。“ “……” “其实我们也想了好久的,我们也不想成为不负责任的父母,与其让你活在这么压抑的家里,不如让你活的自在点。” “……” “让让,你长大后就会明白我们的。“ “……妈妈,我饿了。“ “午饭点都过了,你没吃饭吗?” “……” 陈让默默地瞥了一眼落灰的厨房灶台,一瞬间明白了,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机会被父母深爱的,至少自己不是。 “吃过了。” “好,那妈妈还有事先出去一趟,你去找青洱玩一会儿去昂。” “好的妈妈。” 陈让的家里很黑,明明有灯,却从来不亮。 陈让的爸爸一周回来一次,固定给陈妈妈上交家里需要的开支费用,陈让的妈妈每天都会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早出晚归,陈让家里还有一个奶奶,喜好牌赌,每天就和上班一样的去棋牌室里打卡签到,陈让的伙食有一部分可以在棋牌室里搞定。 一碗馄饨,或者一份清汤面。 对于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来说,饥饿感比孤独更能要命。 “今天不去了?“ “嗯,太晚了,估计也没了。” “那你去我家吃吧,我妈今天晚上做清蒸鲈鱼还有文蛤海带汤,冰箱里我给你留了西瓜,超级甜!” “行!” 年少时期的我们常常会被大人形容成怎样的呢,就说:“你呀,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把你收买了,被人卖了你都得给人家数钱。” 如果是许青洱的话,陈让估计能被倒卖一万遍吧。 “哟哟哟,老许家的姑娘又带漂亮男孩回家咯。” 钱老太太的眼里,打趣两个小屁孩好像比择菜更带劲,全然不顾许青洱的白眼都已经翻越后脑勺转了一圈了。 陈让习惯性地低垂着头,想着蒙混过去就算了,他可不想再做一回祸水蓝颜,上一次的情况那可是战况惨烈。 可惜啊,老许家不出孬种。 “呀呀呀,钱奶奶,您说的话比这菜都新鲜呢,我什么时候往家里带过别的人了。” “是呀是呀,小嘴巴灵的很,我这老太太可说不过你,我就是好心啊,你小小年纪的可别学人家大孩子那种早恋的不三不四噢。” 话很难听,以至于另两个听嘴的老阿姨都尴尬的一激灵,默默地收起塑料袋,腿脚不便却恨不得立刻拔地起飞。 “哎呀,钱奶奶,要不我妈说您心善呢,自己家里都不太平还有心思关心我这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邻居孩子,好人啊!欸?您大孙子问没问过自己那双眼皮是随了哪个爹啊?” 明明听不出骂人的话,但是老太太脸上藏不住的难堪都化作了眼里的恶狠,八成是戳心窝子了。 耳光来的没有救兵快,许妈的鲈鱼就这么横在了钱老太面前,没死透的还溅了她一脸腥臭的血水。 “呀呀呀,您看我这,真是不好意思啊钱阿姨 ,我给您擦擦我给您擦擦。“ 小孩子的优势就是,一切罪由都能甩给年幼无知,一切口无遮拦都有童言无忌挡着,只要足够有眼力见,逃脱不消片刻功夫。 许青洱没有眼力见。 陈让有。 照惯例是陈让负责拉走战斗力拉满的许青洱,许妈负责给他俩擦屁股。 好在许青洱不是个内耗的人,只要不算输,哪怕自损八百,挥挥衣袖照样能吃能喝。 陈让举着勺子跟在许青洱的身后,负责关冰箱门,负责摆桌椅,负责递纸巾,就是不负责吃西瓜。 “我和你说,这个西瓜真的超级甜。” “嗯嗯嗯……” “真的很好吃的。“ “嗯嗯嗯……” 陈让直愣愣看着,西瓜从半个,变成了四分之一个,又变成了几乎被挖光的西瓜皮。 “你看我干嘛?” 陈让不说话,举着勺子的手默默背到身后。 “西瓜在冰箱里啊,你等什么呢?等我喂你啊。“ 冰箱里的半个西瓜乖乖地躺着,切面处的瓜瓤比瓜皮还高,最甜的一块粉沙沙的部分被保鲜膜小心地包裹着。 陈让知道,许青洱最爱吃的就是西瓜。 小孩子嘛,被无条件偏爱的话,糖再多也不舍得换吧。 整栋楼里,没有一盏灯是只为陈让亮着的,但是许青洱留在冰箱里的西瓜,只留给陈让一个人。 后来的那几年,日子都不算好,守着那点甜头熬过的日子算上脚丫子也再数不清楚了。 分别那天,西城破天荒地下了场大雨,只记得许青洱的手指很凉。 她说:“陈让,不许哭。“ 于是关于她的一切就像是灰姑娘被短暂的施法,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仍然是孤身一人素衣赤足地回到空空的阁楼。 有时候,短暂的温暖比漫长的寒夜更让人难熬。 八岁,陈让成了孤岛,父母的两张离婚证宣告了他的正式破碎。 所有人都变的很忙,忙着离开,忙着组建新家庭,忙着麻将台上多搓两把,而陈让学会了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生活。 有时候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不了一个人幸福,那就给他多一点智慧,即便陈让带回去的满分卷子从来都没有家长签字。 八岁到十八岁,花十年去记住一个人需要很好很好的耐心,好到没有多余的分给其他人。 “咱俩晚上出去吃饭,爸爸请客。“ “不吃。“ “那爸爸请你喝咖啡,最贵的。“ “不喝。“ “陈让,你这驴脾气随了谁啊?“ “你管。“ 陈让说话讲究一个性价比,两个字能解决的,连个多余的语气词都不会赠送。 被拒绝了的顾逸蹲在路牙边,对于陈让的回答他是有过预期的,只是街两边的热闹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肝,苦等了十八年的自由居然要一个人迎接,为免显得寂寥。 “陈让,我饿了。“ “……走吧” 距离一中不远的商业街里挤满的人,穿着校服的占了八成,有种明明出校了却又还没真正出去的错觉。 这条街里的每一家店顾逸都光顾过,好不好吃他门儿清,避开了最近的几家店拽着陈让就直奔了一家排长队的自助。 顾逸捏着叫号票,票上写着201,前头也就还有个80桌等号吧,他倒是很耐心,两手往身后一背,跟教导主任巡场一样的开始溜达。 明明是说饿才出来吃饭,顾逸那个缺心眼的把人骗过来自己逛去了,陈让只能自己找块还算安静的位置,拎了个小板凳研究一下八十多桌他需要看多少遍菜单才能熬过去。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女生有些扭捏又像是下定决心,站在陈让跟前询问的尽可能散发柔情。 “有。” “啊?” 女生看着陈让空空荡荡的四周,这样直白地拒绝显然让人有些挂不住脸了,可是身后的朋友们还在起哄,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去啃这块铁骨头。 “你也是这届的高考生吧,毕业了就应该广交友啊,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 这次陈让连话都不说了,头也不抬地捣鼓他手里那张被叠成玫瑰花的菜单。 女生看着菜单花有些欣喜,下意识地想去接,看来这个男生是心口不一的类型嘛,还搞得这么浪漫。 啪——陈让打掉了那只伸来的手 这声响不大但是杀伤力堪比原地投核弹,将一个女生的外向焚烧殆尽连一点点灰都没剩。 “陈让!轮到咱们了!” “噢,来了。” 他就这么没事人一样的离开了,好像这一切氛围凝固和自己没有半点联系,至少在他的认知里,因不在他。 陈让第一次在一个餐饮店老板的脸上看到恐惧,强撑着裂开的嘴角和眼底里的无助显得格格不入,所有人脚底下的速度都保持在高效耗能状态,很难想象此时此刻在后厨洗碗的那位该作何感想,也许已经召唤了老板家祖上八代的神通一起劳动了吧。 他们选的那张桌子也才刚清出来,水渍裹着没擦干净的油污一起接客,顾逸满不在乎,对于坐下吃饭的兴趣远远抵不过周旋在新填货的海鲜区里挑选挚爱来的令人激情。 许青洱在的话,一定会比顾逸更兴奋吧,会不会眨巴她那双左单右双的眼睛,阎王点兵一样去吃自助。 “你笑什么啊?“ 顾逸端着四个盘子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陈让坐那儿傻乐,瘆得慌。 “没。“ “得,又节约上了不是,先和你说啊,话可以少说,饭不能少吃,怎么得回一个人的本吧,爸爸今天可是下血本的。” “我尽力。” “别别别,你别说太多字儿,别影响发挥。” “……” 十八岁的少年试图把一切所见都吞食下,幻想能在肚皮里创造一个奇特宇宙,那里有他们渴望的却未能得到的。 可是总有下一个渴望,也总会有下一次见所未见,那时候的他用尽全力也塞不进去了。 不饿了,却哭了。 “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顾逸挣扎着往嘴里塞最后一只扒干净的基围虾,手往前送,嘴却闭地死死的,谁说大脑是负责总控制的,明明连它俩都意见不一。 服务生来签字的时候,顾逸比死人只多几口气了,大概是怕出人命,押金退的也很利索。 其实有个问题,陈让一直没想明白,许青洱明明只是搬家,又不是离开西城,为什么十年的时间里,一次都没能遇见,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心不够诚,梦才不变真。 于是当迎面来的姑娘眨巴着一单一双的眼睛放声大笑的从身边经过,他才会下意识觉得,这又不过是梦吧。 明明已经快撑死连路都走不稳了,顾逸也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家里没有人自己有多可怜,趁着陈让晃神的功夫拖着他拐到了一家同样爆满的KTV。 “只剩下最后一间大包间了,你们到底要不要?“ “老板,一定要这么贵吗,能不能便宜点匀给我们。“ “哦哟同学们,我这是娱乐场所,不是晚间七折生鲜店,这怎么匀,要不你们就找找有没有人和你们拼一间,也划算的。“ 不断叩打桌面的声音意味着说话者的不耐烦,几人再纠结也得有个结论了。 “欸,同学,你们也是今年高考生吧,要不咱们拼一个?我们两个人,你们一二三四五个人,分一个豪华包,差不多。” 先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顾逸这个没脸皮的,也不管陈让乐不乐意,自己先把这事儿代为敲定了。 留下的那间是上一场人刚结束的轰趴包间,地上还有没扫干净的彩带,角落里的垃圾篓子里有两件微破的cos服,一件蝙蝠侠的,一件蜘蛛侠的,估计上个场子玩的挺特别的。 “既然有缘包一个场子,咱们先互相介绍一下认识认识吧,一会儿一起唱一起玩,都算朋友了。” 顾逸拍了拍其中一个男生的肩膀,毕竟除了他清一色都是姑娘。 男生憨憨点头,俩人就勾肩搭背上了。 女孩们一开始是放不开的,但是顾逸那张嘴相传连死蚌都能撬开,三两句话一聊,就成功拿到了“闺蜜”体验卡。 考试的疲惫带有滞后感,高考结束的实感还没完全出现,困意倒是恰到好处的来了,陈让一个人缩在靠门口的位置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这次的梦会不会更真切些。 “你好,麻烦借过一下。” 许青洱找到包间的时候,其他几个早就唱上了,信息上说是合拼的,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门口犹豫了好久才进来,一进屋就被门口睡着的守卫堵住了。 光线不好的地方,许青洱就和半瞎差不多,好在陈让的腿长,不然她多半会直接踩过去。 “噢,不好意思。” 梦在快要看清脸的时候被打断,陈让有些心烦,收了收腿又打算故地重返,完全没有抬眼看一看的意思。 原来电视里的剧情水分这么大,好久不见的两个人重逢,不仅会认不出脸,连彼此的声音都未必听出来。 一整个晚上,他们保持着这十年来最接近彼此的距离,没有对视,没有交流,甚至不清楚对方的存在。 六月九日的夜晚没有高三,那群被赶向十七八岁的少年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世界已经默认他们的蜕变,只是毛毛虫的茧还在摇晃,翅膀挥动的时候仍旧伴随着生长痛。 有人大着胆子唱起情歌,有人哆哆嗦嗦试了口黄汤滋味如何,走廊里吵闹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包间里超大的音响声,今晚没有宵禁。 提着小篮子的人挨个儿经过每一个有人躁动的包厢,每路过一扇门,门缝里就会洒进来一把喷着劣质香水的卡片。 陈让习惯性地无视,可总有人选择迎难而上。 她看上去有些生气,急促的呼吸带出酒气,俯身捡卡片的时候踉跄地差点摔倒在陈让身上,下意识地往门边上倒,手紧紧扒着门框,小声嘟囔自己没事。 酒醉的人都最爱装正常。 “你干嘛?” “管我。” 她的愤怒像是无差别攻击,陈让一时找不出话来回应。 身后追上来的另一个女孩大喊着她的名字试图拦住她,那个陈让重复了无数遍的名字。 “许青洱!回来许青洱!” “许青洱!” 第4章 许青洱.火药 在今天之前,没人告诉过许青洱,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男生,他对每个女生都会用平均值来表达善意,如果这个平均值高于女孩的最大接受范围,那么喜欢,就有了别称——误会。 她想好了,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就去表白,谁规定了女生只能被动。 于是为期两年零六个月的少年悸动死在了黎明破晓前,那一声,“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成了一切的导火索,激活了火药版本的许青洱。 此刻借着酒劲准备找小卡片传播者好好理论一番的许青洱像极了炸毛的猫,龇牙咧嘴,挥动利爪。 “啊,可爱。” 没人听到这句话,尤其是许青洱。 扔卡片的人早已走远,走廊里的人来来回回,包厢门开了又合上,许青洱觉得耳朵里的声音吵得很,反反复复有个人在说“对不起,让你误会了。”她想好好的生一场气,眼泪却止不住地开始下自己的脸面。 “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被拒绝了嘛,哼,从今天开始我就断情绝欲,男人都是狗东西!……” 她一个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了好长一段,直到说的有些累了,折回去想喝口水的时候,发现门口的男生一直在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 “不能看?” “不能!” “噢。” “噢?” “……” 明明挺好看的男生,偏偏长了一张有毒的嘴。 陈让盯着她想笑不敢笑,眉眼里含不住的笑意在许青洱眼里就成了戏谑。 醉汉经过的莽撞把本就站不稳的许青洱推搡的胃里一阵痉挛,按照寻常剧情,多半是女生憋不住吐了男孩一身,然后一来二去的结下缘有了意,这对于刚经历暗恋失败的人来说反倒成了受辱。 于是拼命捂住嘴,摇摇晃晃地奔向挂着厕所标志的地方。 至于标记上的是烟斗还是高跟鞋,没那么重要了。 一排挂在墙上的小便池被直接掠过,随机打开的厕所门里是正准备解扣的受害者一号,没来得及大喊,就被许青洱一记恶狠狠的目光吓退。 能来男厕的女生,会正常? 陈让追过来的时候,里头只剩下忙着哇哇乱吐的许青洱了,这家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乱来。 “你进错厕所了。” “呕——我知道,呕我——来不及……” 酒精就像是养不熟的狗,最终总会在情到深处的时候,找机会从一切想不到的地方逃跑,怎么拦,都拦不住。 要说发明按压式水龙头的也真是个人才,两只手还来不及接满一捧水,欸,停了,然后着急地去按第二次,嘿,手里的水没了。 “有恶疾?” “啊?” 陈让冷不丁的一句让许青洱没反应过来。 “水龙头带电啊,我看你怎么老接不住呢。” 这个男的嘴毒程度居然和自己有的一拼,也算是“知音”了,许青洱对待同类一般都是赏一个大白眼,但是今天翻不出来了,呕吐让她的眼睛充血的厉害。 “有纸嘛。” “给。” 大概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狼狈,越不想看见的人越会在此刻占据自己的视野。 突然横在陈让面前的男生掏出了一包香香纸巾递给了正揉着眼睛的许青洱,一种恒温空调的质感居然出现在了一个人类身上。 “许青洱,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男生的声音温柔又甜腻,可对此刻不再热衷于此的某人而言,这是砒霜。 火药燃爆,甚至用不了一瞬。 “梁凡你大爷!谁难过?你难过?我难过?不行你以后改名量贩得了,专业兜售批量式关心,但你别来我这儿,老子有洁癖。” 陈让的眼里好像再次看见了一只炸毛猫,哦不对,是炸毛虎。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和讨厌从来不能共存,老许念叨过她好多次,让她改一改这种极端作法,可是显然许青洱并没有要听的意思。 凭什么不能这样。 炸毛虎带着熏人的火药味离开,所到之处都变得呛人。 梁凡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自己的纸巾,总会有下一个伤心的姑娘需要擦眼泪的。 原以为十二点的街道会是书里描写的骇人午夜,再不济也应该是空无一人,她酝酿了一路的泪,等着夺门而出时的汹涌,结果所有沉积的悲伤都被喧闹强行占据。 “糯米糍,桂花糯米糍~” “糖葫芦卖,甜的咸的辣的都卖!“ “炒面炒饭加俩蛋,火腿肠里脊肉奥尔良烤翅都有!“ “……“ 世界是存在割裂感的,比如书上说失恋的人会痛到不能呼吸,但许青洱闻着小吃摊的香味,呼吸要多顺畅有多顺畅,她觉得按道理自己是应该情绪低落一点的,可糯米糍不让,糖葫芦也不让。 “老板,糯米糍两份,多撒桂花,谢谢。” 钱包掏出来的那刻,代表了过去的都已过去。 许青洱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超大糯米糍,蹲在马路边借食物消愁,来了一次最低成本的心理辅导。 高一下半学期,那时候梁凡刚转过来,许青洱作为班长承担起了让他快速适应新学校教学进度的责任。 “课表,住宿合同,新教材,都在这里,你自己整理一下吧。” “嗯!谢谢你班长!” 梁凡这个人怪的很,总是带着笑容,印象里他就没和人红过脸,对谁都是谢谢,身边永远备着一包没拆封的纸巾。 他说,眼泪是和血液一样珍贵的存在,所以他见不得女孩哭和医者仁心的出发点是一致的。 运动会,许青洱身上压了六个项目,跑到一千米的时候,她身下的鲜红比领奖台前的红旗更艳,终点过线倒地是她的理智占据主导的最后一项指令。 那天明明很热,许青洱却冷的直发抖,眼泪滑落的时候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梁凡的出现带着香甜的味道,包裹着自己,也裹住了十五岁的少女心。 腰间系着梁凡的外套,手里攥着那张揉捏了无数遍的纸巾,她发现自己突然没了勇气直视梁凡,只会做贼心虚地偷瞄,想靠近又害怕心跳太快被偷听到胸腔里咚咚直响,整个人像一块碎裂的磁铁,自己和自己开始了无休止的对抗矛盾。 喜欢,原来和不安,是朋友。 “老许,梁凡好像是中央空调啊。“ “嗯。“ “那你还喜欢他?“ “嗯……喜欢“ 许青洱以为,喜欢是阶段,恋爱未满之前,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有时候你明明也不算了解一个人,只是那日恰好风在吹,面若桃花的人刚好是自己,于是目光所及之处皆可生爱意,所谓少女怀春,不变的是少女,春息万变。 “梁凡,你想过要考什么大学嘛?“ “我啊,应该会出国的吧。“ “出国?“ “嗯。“ “……嗯” “你呢班长?” “我……不知道啊,不过,肯定不比出国差。” “嗯!你那么优秀,肯定会过得特别好!” 少年啊,赞美不会盖住失落的阴郁,许青洱就像一株菌子,望着那头阳光灿烂,却明白了活下去更需要湿润的土壤。 所以她花更多的时间去填充自己,不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走神,弱者才靠x幻想,强者自会创造。 糯米糍的味道太甜了,甜得让人一下子忘了买它时候也曾经很渴望被奶油和糖霜占据口腔的感觉。 “乱丢垃圾罚款两百。” 很难想象这种煞风景的话出自一张漂亮男孩的嘴,许青洱白了一眼角落里说话的人。 “不爱吃橘子干嘛不和老板说清楚。” 陈让指了指糯米糍里露馅的橘子酱,疑问又像质问。 “你管我。” 这个人大概是脑子有点什么缺陷吧,说话没头没尾,但是又有理有据的。 她不想承认,爱吃橘子的是梁凡。 喜欢和讨厌,果然是不能共存的。 梁凡说橘子皮的味道他很喜欢,他说柑普茶的一部分就是青柑,许青洱一定是很喜欢吃橘子吧。 那颗橘子在桌肚里待了一下午,所有人都以为她吃了,只有许青洱自己知道,她挑了一节自习偷溜出去在花坛里挖了个洞,把橘子埋在了一棵叫不出名字的矮树下。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原来不止是橘子的事情。 奶油化在手心里的粘腻感让人不适,许青洱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有点小小懊悔刚才没拿走梁凡给的纸巾。 “喏,擦擦吧。” 陈让用书包里的旧试卷直接包走了她捏的快烂掉的糯米糍,果断扔在了垃圾桶里,提前准备好的湿纸巾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你这个人。” “怎么?” “还……怪好的。” 拿人手短,许青洱的嘴巴瓢了一下,差点又要说些不中听的。 站近了才发现,这个男生的眼睛很好看,双眸明澈,一见抵心,即便许青洱自诩心志坚定,也瞒不住片刻的动摇。 “我脸上有字?“ “嗯……有。“ “嗯?什么字,帅气?“ “呵,是自恋。“ 如果不张嘴,这男生也算完美,可惜了。 “所以,你失恋了?“ “……” 这次许青洱没急着反驳,因为她也没有想好答案到底应该是“是的”还是应该说“放屁“。 西城的芒种不见雨,高温蒸发走了所有和水有关的液体,温热的鼻血赶在被召唤以前主动出击了,果然是她许青洱,连流血都是主动方。 包厢里的几个唱到力竭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少了两个人,并不是因为自己脑缺氧而产生的错觉。 只不过让人更看不懂的是,陈让的身边站着一脸血的许青洱,顾逸只见过给女孩擦眼泪的,没见过给女孩堵鼻血的,他居然背着自己玩这么变态?! “你俩,干啥呢?” 两人忙着止血,完全没工夫搭理一脸好奇的顾逸。 “这是……不打不相识?你俩干仗了?” 顾逸的脑回路里很干净,干净到正常人的想法也全被他当成垃圾软件一样清理干净了,毕竟问出这样问题的,能是什么聪明的。 “唱完了?” “差不多吧,我这不是看你不见了我着急啊,最后半小时就匀给他们好了,爸爸够关心你吧。” “什么嘎嘎?” “我说爸爸够关心你吧。” “啊?你嗓子怎么了,什么嘎嘎?” “爸爸!我说爸爸!” “嗯,乖。” “……” 男生们的玩笑好像永远逃不开认夫情结,这个说话像小鸭子的男生和嘴毒男看起来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 “嗯……我朋友刚才发信息来说准备回去了,你们……继续……我先走了,对了,谢谢你的纸巾。” 许青洱捂着鼻子准备离开,被陈让拦了下来。 “不急,留个微信吧。” “嗯?” 他明明看上去不像是会搭讪陌生女孩的人,可是手机上的二维码亮的真真切切。 直到盯着自己添加,通过,界面上弹出对话框,男生就像松了一口气。 “再见。“ “嗯?“ “你不是说走吗?再见。“ 男生收起手机挥了挥手,许青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那个小鸭子已经转身离开了,干脆利落,衬得自己杵在那儿反倒像是个意犹未尽的痴心女。 怪人。 老许的电话打来的时候,许青洱已经走到家门口了,得,高考一结束,就连催回家的电话都开始打的这么不上心了。 “开门!“ 楼道里所有的灯都为这一嗓子而骤亮,完美的高音。 在此之前,深夜属于刷不完的试卷,凌晨两点的空气比十二点的更干净,没有忍着倦意的父母,也没有间断式的铃声,有的只是奔向新自由的决心。 开门的老许甚至没问一嘴就直接回房睡了,迟到了快二十年的睡眠在今日起将被疯狂弥补。 自由不只属于十八岁。 大概在次日的下午三点,房间里空调的冷风被强行放入的闷热空气压制,让人呼吸困难。 滴——空调被关了,这声音更接近许青洱心碎的声音。 “妈,热。“ “开了一天了,通通风,快起床。” “啊——高考都结束了,睡觉不犯法的。” 许青洱的枕头边撒了一大片的复习资料,比安眠药还好用的东西,压在里面的手机亮了又亮。 “你让空调也歇歇不行嘛。” “它不需要休息,它从安装上的那一刻,通电工作就是它的使命妈妈。“ “但是电费要钱,难不成你来交?“ “……”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几度电的话,得难倒好几遍吧,许青洱看着遥控器被带走,心里空空的,这一秒她像又失恋了,爱人就是上一秒还在朝她耳边吹冷气的空调先生。 梁凡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残留的最后一丝凉意被愤怒蒸发。 “干嘛!” “班长!聚餐的时间都快到了,你在哪儿啊?!” 糟糕,睡过头,把这茬居然全忘了。 天气预报上说,西城将持续高温,地表温度有望破新高,洒水车来来回回地绕圈,司机捏着藿香正气水的手都在打颤。 应该不是第一瓶了吧。 梁凡等在星悦酒店的门口,外面的光线太亮,即便眯着眼睛都受不了的刺眼,其实迟到的不止是许青洱,姗姗来迟的有好几个,他打电话也只是不想因为拒绝表白而失去朋友。 许青洱属火药的,对她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没什么好谈的,梁凡和她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的脾气,再熟悉不过。 如果不是出国的时间提前了,也许他真的会受不住诱惑,可惜他没有许青洱的无所畏惧,更做不到只图片刻欢愉。 懦弱的人,更醉心长相思守。 第5章 陈让.资格 对于陈让而言,他今天遇到的女孩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他从没参与过她十年里喜怒哀乐的陌生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明明只会有一个许青洱,眼皮一单一双,讨厌一切和橘子有关的食物,生气的时候习惯从下往上斜眼看人,全身上下的零件一个比一个硬,洗澡爱用六神薄荷味,西瓜只吃整颗的,看见帅哥就眼睛发直…… 没跑的,她看自己的时候,标准的花痴眼。 还好,老天爷还算仁道,给自己留了一张不错的底牌,用顾逸的话来说就是:“陈让,照照镜子,这将是你未来创业的起始资金。” “金姐,下个月的房租我提前交了。” “哦哟,小陈,急什么急嘛,金姐什么时候催过你哟。” “不是的姐,我高考结束了,这房我暑假结束就不续约了,您可以提前找租客过来看房,东西有点多,我收拾好了就可以让新租客住进去了。” “啊?啊……这么快啊,行,那你不着急你慢慢搬,姐这儿也不催你的。毕业快乐啊小陈。” “嗯,谢谢金姐。” 电话挂断,屋里的灯光再次恢复。 这间屋子算是这两年住的最久的一处,安静,宽敞,设施都是七成新,唯一让人变扭的是阳台之间距离太近,隔壁有个爱偷腥的“东西”时常临时占用,陈让出于人道主义,收他100一次出逃费。 包月2800,那“东西”嫌贵没同意。 薄荷味的沐浴露有个好处,被空调冷风吹过的时候能让人有种触电的酥麻感,陈让管这个叫伪恋爱感,于是刻意紧了紧半身浴巾,让这一瞬间的腰腹压迫舒爽到最深刻处。 颤抖着吐息,指尖的温热几次打滑了试图开手机屏的动作,烦。 上划,未接来电通通不看,微信界面扫一眼,银行卡转账消息确认,租房app再浏览半小时…… 凌晨五点,陈让盯着第六套物理竞赛试卷陷入了自我怀疑。 “陈让,你小子大清早打我电话不会是让我看你刷题吧?” 顾逸推门进来的时候,困意前后脚的来了,陈让倒在试卷堆里打鼾,怎么推都推不醒。 “造孽啊!我自己都没睡够俩小时,你一个糊里糊涂的电话,我风风火火的就赶来了,好嘛,我来了,你睡了,你搬家,我还得给你收拾屋子,你知道我有洁癖,你这不存心嘛你……” 絮絮叨叨了一个半小时里,顾逸把这个家里能打包的都打包了,好说不赖自己也在这暂住过很多个周末,就当抵消房租了。 陈让醒过来的时候,白布已经盖满沙发桌椅,吓一激灵猛地起身,顾逸戴着白口罩也盖不住嘴里的骂骂咧咧。 “我是睡了还是死了。” “理论上是睡了,但在我心里,流程已经走到集体哀悼了。” “滚。” 话虽损了点,但该感谢的还是得感谢的,陈让抽出书包里的一个信封袋给顾逸。 “下周二的,地址时间自己查。” “什么东西?法院传票?” “音乐节门票。” “啊?啊!啊——” 顾逸的嗓门太大,阳台里停留的鸟被吓出了一地屎,他一点不在乎多了打扫工作,满眼都是那张票,他抢了一个月没抢到的票,方圆几里能找到的黄牛都找过了,愣是一张都没挖出来(另一个原因还是顾逸不舍得高价收票),兜兜转转居然没发现自己的好兄弟才是隐藏大牛。 “好儿子,爹不白收你的礼,说吧,有什么事儿需要让我帮忙,我必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当然了,前提是不违法啊,上周刚成年,BUFF已然没了。“ 他那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陈让都懒得理,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想要的。 “欸,别急着否了,昨晚上的姑娘,你加了人家微信,难道不想更进一步?” “不急。” “不急?那就是有意思的咯!可以啊陈让,我好歹认识了你也有七八年功夫了,从不见你近女色,头一回见你对姑娘感兴趣,反常啊太反常了。” 顾逸说话夸张,但话没错,陈让转学到一附小那年,整个学校的姑娘都跑出来趴走廊里看,这家伙单肩背个书包,阴郁的脸上长着反差萌的五官,内双的眼睛又圆又亮但说不上为什么看着又特别伤感,微发腮的圆脸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可只要那张小红唇一张,天使就成了恶魔。 陈让一笑,生死难料,对男对女都适用,那小嘴角一勾,眼里摄魂,口蜜腹剑。 如果话难听,那最多是被怼两句就结束了,如果话里听不出好赖,那就尴尬了,多半是要被这条毒蛇咬个半死才算完。 只是想想,顾逸就后脊背一阵发凉,感叹自己是有多大的勇气和意志力,才能在陈让身边待这么久还活的如此健康。 “我现在,暂时还没资格。” 声音很小,顾逸还是听到了。 “陈让,你,你不对劲啊你,你是不是进传销了,脑子坏了?不对,你不是陈让,不管是兄弟姐妹老少小,我顾逸在这给跪了,麻烦从我兄弟身上下来,我一定多多烧钱……” 顾逸右手跪左手的,像做法事驱邪祟,嘟嘟囔囔地绕着陈让拼命转圈。 挨了一记cei,踏实了。 “说实话,你俩是不是认识,我昨天看你那眼神就不对劲,愣是没好意思拆穿你。“ “算吧,不过估计她已经记不住了。“ “记不住?学龄前的交情?” 又一记cei,安静了。 “八岁那年她搬家,我们就再没遇到过,所以,算是小时候的邻居吧。” “邻居?什么品种的邻居值得你记这么久?!稀缺款?隐藏款?爆款?” 顾逸一手捂着一边脑袋,眼里丝毫没有露出挨揍吃进去的教训。 打累了,陈让只是白了他一眼,手里收拾衣服的动作一点没停下。 “不说算了,但你好歹告诉我新家地址吧,东西都收拾出来了,新房肯定也看好了吧。” “没呢,还没问出来。” “啊?问谁?“ “先住我爸那儿吧,请柬很早就发过来了,我妈那儿估计也能凑合一周样子,要是那会儿还没找到房子,只能去你家住了。“ “住我家好啊,你直接住过来不就好了,省的麻烦。“ 陈让的家庭特殊,顾逸是少数知道事情全貌的人,按说,父母离异的小孩在这个时代不少见,但是像陈让这种后期家族庞大类型的不多见。 “欸?你爸是不是又当爸了?” “嗯,这次如愿了。” “啧啧啧,那你的第七个兄弟正式上线了呗,可以召唤神龙啦。” 顾逸说的第七个是算上了陈让他妈再婚后生下的三个孩子,以及他爸再婚要的三个女儿,说实话给陈让的爱没多少,给的兄弟姐妹倒是够够的。 有人心安理得被爱,自然有人用尽力气争一点点的偏爱。 说是住,不如说借宿,对于大人而言,陈让的到来只是为了填补自己在外营造的形象与名声,而对那几个小孩来说,短暂的扮演兄友弟恭可以换来父母长辈无休止的夸赞与奖赏,横竖都是获益方。 陈让就是游戏里的npc,所有人都靠他这条支线刷经验,而他好像只能永远都活在同一章节,等着大家需要自己,又要学会接受不断被抛弃。 酒店里的家宴持续到了十二点,每张座位对应一个人名,生怕有人摆错了位置。 陈让笑着给每一个“家人”敬了一杯又一杯,从果汁变成了啤酒又添上了烧白,大家心安理得接受这份刚成年的“孝心”。 直到看着这群所谓的长辈开始面露难色,杯中酒开始变得难以下咽,看着他们嘴硬地借口如厕而忘了遮掩剧烈的呕吐声。 “陈让,不许哭,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笑,哪怕对面的是臭狗屎,也要笑着让他哭出来。” 许青洱六岁就教他的本事,陈让十八岁这年终于出师。 散场前,陈让识趣地起身去卫生间,不是不甚酒力,只是没资格告别。 那女人发微信说:“陈让,毕业了,这里是阿姨和你爸的一点心意,我知道你们小年轻睡得都晚,我和你爸都说过了,允许你晚上出去玩一会儿再回来,不过别太晚啊,安全第一。“ “谢谢阿姨,还是您懂我,那我就收下不和您客气啦。“ 包间里的角落,陈让的手机亮着屏,2000块红包显示已接收,得,又被人请出去了。 陈让绕着酒店附近的路闲逛了一圈也没想到该去哪儿,蹲在大树底下发愣,微微泛红的脸蛋上没了努力营造出的快乐,一脸茫然地注视着和自己无关的一切。 “小帅哥,这么晚了一个人?” “嗯?” 穿着性感的络腮胡大叔直勾勾盯着微醺中的陈让,深夜街边捡奶狗这种好事居然能被自己遇上,惊喜到快流口水。 “走吧,叔叔带你找地方醒酒,走吧。” 说话间已经上手,急不可耐地样子大概是旱了很久,只是低估了面前的男孩到底有多大只。 如果没有那一声怒吼,陈让应该早就动手了。 “变态!把手撒开!再动手动脚把你家伙什给你剁了!” 大半夜,其实很难一下子辨认谁更恐怖,一个是穿着精致柔声细语,另一个是头发凌乱杀气腾腾。 “小妹妹,误会了,我就是担心……” “滚!“ “好嘞……” 原本只是溜号躲酒,结果还当了一回救美的英雄,许青洱吹掉在嘴里的头发,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差点受害者。 明明超大的个子却莫名显得柔弱不能自理,可怜巴巴地歪倒在树边嘴里嘟嘟囔囔,血色饱满的唇因为不开心而瘪着,白白净净的脸蛋上有一片因为醺醉而腾起的红,好漂亮的男生。 “欸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呜呜呜——” 许青洱的话还没说两句,男生居然先哭起来,倒是给她整的慌乱了。 “你别,欸欸欸,你别哭你别哭,这年头真是,长得漂亮的都危险啊……” 也是被鬼迷心窍住了,居然任由一个男生依偎在了自己怀里,也是,两相一对比,任谁看都像是她占了男生的便宜。 他们只是这么坐着,彼此也没说话,女生安慰人的动作极度僵硬,男生哭的倒是驾轻就熟,躲在这光线不明朗的树底下,两个人维持着一个姿势大概有半个小时的功夫。 “天啊,好奇怪的情侣哦。男娇女强。” “欸,你不懂,这叫第四爱。” “哇,好羡慕,好变态啊……” “是啊……” 那些路过的窃窃私语被陈让听的个清楚,装作不经意地朝许青洱的耳边呼了一口气来混淆视听,这孩子打小就听不得别人的蛐蛐声。 “呀,痒死了,你,你要不你起来,你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才反应过来这么待着不太合适,许青洱揉着发红的耳朵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你也要送我回去嘛?” “啊?不不不,别误会,我和刚才那个变态不是一路的。” “我知道。” 陈让喜欢她这么无措的反应,这让他能多一些笃定,如果命运没有给他好的起点,那又争又抢的那个才有资格出线。 “我想……” “班长!你怎么一个人躲这儿!我们要换二场了!快走吧!“ 那个抢在陈让开口之前出现的人,梁凡,分明在不远处站了好长一会儿,卡准了时机出现的。 一个是被她喜欢的人,一个是被她遗忘的人,陈让不敢赌,笑着抿住了嘴,上一秒还没擦干净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梁凡把人带走的动作就像是抢回不属于自己的玩具,明明也不够理直气壮,甚至都不敢发脾气,闷了一肚子,最后也只是微微皱一皱眉头。 “那我,那你,你自己没问题吧。” 她的一步三回头有一定原因是因为陈让那张让人放不下的脸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略带些不甘心的离开。 许青洱大概率是个花心萝卜吧,至少梁凡对此是保持怀疑态度的,她推开自己的动作不带一丝留恋,明明不久之前刚说的喜欢,结果路边随便一个男人能获得的怜爱都比他多些。 陈家的日子不好过,睡觉都恨不得保持谦卑的笑容,客房很大,除了这张临时收出来的床铺,也只有那个角落里的行礼箱属于自己。 最开始那几年,他也不习惯,倒不是委屈自己没了完整的家庭,只是有些混乱时常会变化的身份,好在很快他就学会了把妈妈当成阿姨,把爸爸视为叔叔,把自己当成摆设。 起初,奶奶会嘱咐,“你只要乖乖的,你爸不会亏待你的,到底你是他第一个孩子。” 后来就变成了,“你只要乖乖的,你阿姨不会亏待你,毕竟你是你爸第一个儿子。” 再到现在的,“……毕竟他是你爸。”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不全对,毕竟不被爱着的,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