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时》 第1章 我带你走 临近傍晚,晚风萧瑟,树叶被吹落,卷到街边,掉在行人的步子旁。 人影落在柜台前,小钟正蹲在角落里整理东西,看到有人来拿包裹,于是扭头朝最里面喊了一声。 “祁念!” 里间板凳拖动,随后有少女的声音响起:“尾号,名字。” 来人开口回答。 店内光线很亮,一小会儿,少女便拎着东西从摆满快递包裹的货柜走出来。 白炽灯明晃晃的打下来,落在她发顶,眉骨下遮住了灯光,薄薄的眼镜搭在鼻梁骨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下巴清瘦而白。 惨白的灯光下,皮肤白得尤为晃眼。 在台上捡支笔,和包裹一起递过去,声音跟长相一样冷淡:“签字,那边扫码。” 整理完角落里最后一个快递,小钟拍拍手站起来,走到柜台边拉张椅子坐下,看见这人懒洋洋靠着货柜,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啦?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祁念直起身子,一边走往里间一边说:“走了。” 小钟从善如流翻开手机软件追剧,头也不回,“行呗,路上小心嗯。” 没人回她。 习惯了。 拿上手机,祁念准备走。 小钟突然想起什么,伸脖子喊住她,“你是不是过两天开学了?” 祁念回了一句:“嗯。” “嗷嗷,我知道了,拜拜。” 从快递店到家距离不远,祁念懒得走回去,伸手打了个车,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建筑和街道,点开微信,打字:“我明天不来了。” 对面回复了一个欧克的手势表情包:“我晚点把工资转给你。” “嗯。” “那你今天还走那么早,要走了都不多陪陪我。” 祁念闭了闭眼,“我要补作业。”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租车在长林街路口停下,祁念把手机揣兜里,跟师傅说了声谢谢,推开门下车。 街道明亮,路灯吊得高高的,旁边一家小便利店,老板坐在躺椅上刷着视频,声音开得有点大,祁念扫过一眼,继续往巷子里走。 长林街这边建筑都不高,随便一个路口拐进来,是交错的街道小巷,绿化总是安排得很好,生活气息浓重,是钢筋水泥所不具备的。 祁念家房子在独栋,一共五层,她家就在第五层,楼下道路宽敞干净,围墙一棵高大参天的老榆树,树荫遮蔽了半边建筑,延伸到五层,夏天的时候,葳蕤的枝条能打在祁念房间的窗台上。 从围墙绕进去,人家户户,参差在熙熙攘攘的树影里,隔壁是一条小长街,走到尽头,连接车水马龙的无栖。 祁念站在楼梯口,踩了一下脚,声控灯没亮,她解锁手机,打开手电筒,左手扶住墙,摸上去有点硌。 爬楼,掏出钥匙,插进去,扭动,开门。 比灯光先到的是人讲话的声音。 嗯?祁念反手拉上门,抬头,跟沙发上的两个人对上视线。 “来了。”祁巍先说话。 祁念无视他,走到饮水机旁边,靠住墙,偏头去看沙发另外一端的女人,见那边没什么开口的意思,又把视线收回来,慢慢扫过随意丢在茶几上的几张纸,轻声问。 “这是什么?” 镜片有点脏了,她把眼镜摘下来,放进口袋里,视线有点模糊,灯光里这些人和东西,都不太真切。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那是什么。 祁巍酗酒,早些年,两人总吵架,通常,祁念坐在餐桌这边,支着脑袋百般聊赖,而对面吵得不可开交,不知道谁先起得头,筷子砸下去,汤汁溅了出来,落在桌布上,她抬眼看到,就会皱一下眉头,小小的啧一声。 后来两人开始分居。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和平的待在一起了,最起码看上去是和平的。尽管她爸她妈坐在沙发两端,中间一条楚河汉界,而祁念站在一边,抱着胳膊,冷眼看着茶几上的几张纸。 烟雾缭绕,充斥整个客厅,裹得人喘不过气。 何女士先开的口:“小念,你先回房间。” 祁念没动,只是紧了紧环抱的胳膊。 相顾无言。 祁巍坐不住了,把手里的烟摁在烟灰缸里,又点燃一根,呵斥:“这是我跟你妈的事,跟你没关系,回你的房间去。” 又是这句话,又是跟你没关系,祁念轻嗤一声。 那怎样才算有关系,呼之来挥之去,随便丢到哪里都可以,不论有没有人管都可以,是么。 祁念站直身子,扭头往外走。 夜幕已至,四下宁静,从楼道里出来,穿过小巷,街道上行人稀稀散散,偶尔有车辆驰过,祁念站在路口,手指在口袋里攥得很紧,眼角发涩。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摸出手机,给阮以礼发消息。 “你在哪里。” 抬头,看向宽阔的街道,抬腿不知道去哪儿,最后还是凭直觉迈了步子。 手机响一声,阮以礼:“在外婆家,她老人家过生日,才折腾完,累死我了。” 祁念正好走到一家便利店,她打字,“不在无栖?”推开门进去,径直拿了两瓶鸡尾酒放到窗户边的桌上,又转身去拿冰杯。 “是啊,挺远的还,要不是亲外婆我都懒得来。” 祁念弯腰拿起一个冰杯,琢磨一秒,又拿了一个,“废话,难道还有表的。” “不好说,得问我老妈。” 神经病,祁念回到位置上,“不在算了,再见。” 阮以礼发来一张照片,祁念点开,背景里是喧嚣热闹的客厅,人也很多,装饰和礼物琳琅满目,宾主尽欢。 “累到鼠。” “对了,你问我在不在无栖,干嘛。” 路灯穿透玻璃,折射出暖黄的光线,就落在杯子旁边,祁念仰头一口气喝了满杯,透心凉,她止不住咳嗽,缓了好一会儿。 “没事。” “哦哦。”阮以礼没多想,“我老妈叫我了,一会儿聊哈。” 祁念把手机摁灭,推到一边。 十一点,便利店关门,灯光在眼底下晃,祁念步子不太稳,她冷着脸色走出便利店,在不远处的长椅坐下,垂首去找手机。 感受到酒劲逐渐漫上来,她靠住椅背,手指关节揉着太阳穴。 小屏幕的光亮一下子亮起来,她耐着性子解锁,密码输了两遍都没对。 祁念烦得阖了眼。 阮以礼正在收拾客人送来的礼品,口袋里手机振动,她走去阳台,看到来电姓名,于是很快接通。 “你今天话挺多啊,祁念。” 对面没动静,阮以礼:“又想干嘛。” 祁念静静呼吸,片刻后才说,“我今天去你家,通知你。” 她语气里有停顿,尾音有点拖,阮以礼听出来了,“你喝酒了?” “嗯。” “你在哪,定位发给我,我给你打车。” 祁念扶住长椅,头有点晕。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跳出红色字眼,她没看见。 “电量不足,30秒后自动关机……” 没听见对面说话,阮以礼连忙继续问,“喂,听到没有,把你的定位发给我,快点。” 电话被挂断了。 她又打了一遍,“你所拨打已关机……” 好家伙,祁念这个挨千刀的,一个人也敢出去喝酒,大晚上的。 完蛋,她家那样,她肯定不会回家的,阮以礼盯着通话界面,一边想要怎么办,一边退出通讯录,点开微信,手指下意识翻了两下,在最底下看到一个名字。 阮以礼家在市中心,别墅区,从这边过去不远,门前就是繁华喧嚣的商业街,灯火通明,能热闹彻夜。 祁念不喜欢走正大门,有点远,而且人很多,每次都走北门,前段时间路灯排查整修,到现在都还没弄好,阮以礼就是因为知道她的习惯,所以才担心。 周围空无一人,反衬得杂七杂八的声音很突出明显,不知谁家的狗被惊动,一阵乱吠。 祁念右手扶住路边的墙,手背可以看到因为用力而凹出明显的筋骨。 昏暗的居民楼灯从远处照过来,本来就很暗,道路边茂盛植被,遮蔽光线,没有路灯,更看不见了。 右手被粗糙的墙面磨得生疼,祁念停下,收回手,很轻的收拢一下。 脑袋昏昏沉沉,像被人打了一样,努力尝试在昏暗的光线里视物,眼睛尤为疼。 她背靠墙,也不管脏不脏,闭着眼睛低声骂了一句,慢慢地摸索着蹲下来。 夜未眠,高档小区宁静而祥和。 有人从楼栋里走出来,点亮手机电筒,抬腿走下台阶,绕开花坛,步子落得又轻又稳。 几分钟后,站在桂花树下,林时停下步子。 沿着墙面看过去,有人安静的蹲在角落里,察觉到自己的动静后,埋着的头偏了偏,接着没有其他动作。 林时停在她面前,蹲下来,手机向下,只留能视物的光亮,尔后轻声问: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茶水似的一把嗓子,薄薄的,语调放得轻,本就是清润的嗓音,此时听起来更加温沉,祁念愣了一下,睁眼,下意识去找光源。 林时先是闻到淡淡的酒味,不浓,鸡尾酒的味道,看到人抬头,才看清少女的长相。 皮相生得很好看,很白,衬得红了一片的眼尾很显眼,不看自己也不回话,反倒偏头去找自己的手机。 于是轻声再问一遍:“嗯?” 视野里左下角有朦胧的光,看不清晰,眼睛又开始疼了,祁念看向身前的人,也像是蒙了一层朦朦的雾,她闭了闭眼,开口: “看不见。”醉酒的声音不太清晰,有点闷。 林时视线停在她的眼睛上,瞳孔是干净的琥珀色,只不过没有聚焦点,看她把眼皮垂下去,不看人了,林时温声说:“起来,有点脏。” 祁念摇头,又停下,下巴搁在膝盖上,小声说:“不要。” 林时:“阮以礼让我来接你,还走得了路吗?” 也许是对面声音实在是好听,低而缓,又或者是喝了酒的缘故,而酒精总是叫人柔软,浇得人不清醒,祁念又摇头。 “不要。” “……” 林时气笑了,好一只小流浪猫。 她真的笑了一下,只不过声音很轻,不注意就会漏掉。 两人离得很近,祁念听到了,于是疑惑地抬起眼睛。 “好了。”林时四下看一圈,手机换到左手,把干干净净的右手摊开放在少女身前,尔后开口: “走吧,我带你走。” 祁念低头,垂眸看身前的手,掌心向上,手指并拢,微微蜷曲,薄薄的,就停在面前,干净又温暖。 明明视野里周围还像是有朦胧的雾气,光线也不太好,眨一下眼睛,疼得能清晰得感受到眼底漫出来的水渍。 可是很神奇,她居然看清楚了上面轻浅的指纹。 近到自己一伸手就能碰到。 第2章 我是林时 祁念是被阮以礼的电话吵醒的。 她睁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 手机在床头柜上催命的响,想伸手去拿,不动不知道,一翻身,视线里天旋地转,她闭着眼睛拿来手机。 还连着充电器,拔掉,接通电话,丢在一边,重新躺平。 “还知道自己在哪里吗,白痴。”阮以礼声音带笑,听上去和颜悦色。 “滚。” “哟,脾气还挺大。”阮以礼想抡她,“一个人,大晚上,独自,出门,烂醉。” “数完了,我说的没差吧。” 祁念叹气,“算我求你了。” “别,别别别,我怕被雷劈。” 祁念无声的笑,窗外日头正好,晨曦和煦,阳光照射进来,铺了一地,暖洋洋的。 那边的阮以礼说话了,“我……” 祁念应着:“嗯。” “诶,那事,我知道。”阮以礼听她这语气,斟酌着开口:“你妈,不对,何女士早上跟我打过电话了,你大晚上跑出去,她问我了。” “嗯。”祁念闭了闭眼。 “等我回来再说吧,明天开学了,我估计晚点到。” “嗯。” “你是除了嗯蹦不出第二个字了吗?” “嗯,嗯。”祁念摸索着坐起来,浑身都疼,她转动视线,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空了的玻璃杯。 就在手机充电的位置的旁边,只是刚才拿手机的时候没注意,她愣住。 等等。 中午点了个粥,素的,宿醉之后,吃什么都想吐,祁念扶住脑袋,慢腾腾的,勉强舀了半碗。 这会儿看手机才发现,何女士在昨天晚上,给她发了几条语音,还转了钱,祁念没点开听,把手机推到一边。 垂眼看着碗里的白粥,莫名其妙的,难过这才后知后觉的漫上来。 情绪占据大脑,宿醉后的反应突然就冒出来了,连带着胃也开始绞痛,她捂住嘴,冲进洗手间,扶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下午,祁念回家,屋子里空无一人。 何女士一定不会要房子的,因为还有祁念,这对丈夫仅剩下的一丁点耐心,然而谈判的结果,却也显而易见,都不影响她不要祁念。 客厅里还有残余的,淡淡的烟味,闻起来莫名让人想吐,茶几上的摆设还跟昨晚一样,她看也没看,转身回房间补作业。 太敬业了,暑假一点作业没做。 不过,祁念兼职,并不是因为缺钱,打暑假工也只是不想跟偶尔回来的祁巍大眼瞪小眼而已。 祁巍虽然爱喝酒,早些年还做生意的时候是挺厉害的,生活费也没少给,偶尔喝多了,又或者跟何女士吵架之后,祁念还能莫名其妙收到卡里转账的信息。 愧疚么,还是别的什么心理,祁念不想懂。 何女士虽然不太关心她的生活轨迹,但隔三差五,也会给她发消息,问:“你爸有没有找女人回来?” 紧接着是转账,“祁巍不管你,妈妈工作很忙,没时间,你自己买东西吃。” 少之又少的关心里,对丈夫的怀疑在第一句,才是最后一点对女儿的耐心,反正无关痛痒。 好了,现在才是真正的无关痛痒了,连过程他们都要说跟祁念没关系,显得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外人,不需要开口,不需要说话,只用等一个通知,一个审判,心情不需要得到照顾,怎样都无所谓。 祁念从旁边撕张纸,在上面乱七八糟画了一通,又揉碎丢进垃圾桶,翻出耳机带上,才继续写作业。 她爸一天就没有回来,只是在晚上点才转了点钱给她买晚饭。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明天开学,祁巍没问,祁念也懒得提。 开学这天,祁念背了个包,拉着行李箱就打车去学校。 无栖一中在郊区,是住宿学校,周六早上放假,周天返校,如果不想回家,周末也可以留宿。 祁念在心里盘算要不在学校里一直住得了,反正回家也没人,她一边想着,靠住椅背昏昏欲睡。 昨天补完作业,又打游戏到四点,好不容易睡下,五点祁巍打电话过来,第一句就怒火冲冲,一听就是又喝了,“你以后少跟你妈联系!我……” 祁念把电话挂断,翻个身,就再也没睡着。 上个学期期末选科,暑假分班,新宿舍已经分好了,她拉着行李箱,凭借记忆,找到新寝室,站在309门前,推开门进去。 她来得晚,寝室里没人,但一侧的位置上已经收拾好了,祁念的床位在上铺,她爬上去铺好床,又找到自己的柜子,放好东西,然后背着书包,去新教室。 高二(10)班教室里人声嘈杂,大多数人都是新面孔,也有一些看上去就是之前同班的同学,正坐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祁念到的时候,门前的饮水机前有人正在接水,是个女生,察觉到有人来,侧身让开,再转头看过来,有点惊喜的说:“祁念,你也在这个班啊。” 祁念闻声抬眼,她没睡好,薄薄的眼皮垂着,校服外套的拉链也没拉上,因为热,袖子堆叠在小臂,没什么表情,显得有点冷冷淡淡,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她有点脸盲,没在记忆里想起这位人物。 “嗯?你是。” “我跟你是一个班的,高一,真有缘,现在我们又在一个班。” 教室里几个几个的扎堆,祁念扫了一圈,径直走到后面,靠窗的位置,把书包放下。 正准备睡觉,余光瞥见窗外阮以礼经过,在教室门口,于是又站起来。 “来得挺早啊。”阮以礼把手里拆开的小零食递给祁念。 祁念看她一眼,走到一边栏杆,“你不也挺早吗。”她转身,背靠着走廊围墙,发尾被风吹得凌乱,手肘往后,搁在瓷砖上,有点凉。 阮以礼走到身边,“我们那老师都到教室转了两圈了,我就是想你了,上来看看你,”她扭头往身后教室里看了一眼,叹气:“离了我你该怎么办啊阿念~” 祁念笑一下,骂她:“滚。” 阮以礼学的文科,班级在楼下,高一开学,俩人一见如故,阮以礼八面玲珑,发现了祁念冷酷臭脸外表下一颗赤忱的心,当然她说这话的时候,没免得了祁念一阵冷嘲热讽。 俩人一个寝室,一年同桌,生死之交。 阮以礼成绩很好,选文选理都不耽误,主要是她家里想让她当公务员,认为选文比较有优势,死活不让她学理,她父母的电话甚至打到祁念这里,阮以礼本来就对选科没什么执着,这会正好不用纠结了。 正东扯西扯的聊着,老师都还没来,身边的阮以礼“咦”了一声。 “嗯?”祁念偏头,看见这人目光盯着楼下,于是转身,顺着她的方向看下去。 看清楚是谁之后,她了然。 说到这位,无栖一中要没人知道那就很奇怪了,成绩好,气质卓越,长相更是卓越,被人喜欢,赞叹得尽,明眸皓齿的样子任谁都会称赞。 就算是祁念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她的话,也听过很多。 去年运动会,仅仅是路过观众席,就已经被人传了个遍,那时候的祁念被阮以礼拉着去看她crush比赛,在观众台接受太阳的暴晒,心里骂得正凶,又被身边人的动静吸引,随着众人的视线,却只来得及看到这位在年级上小有名气的同学,高高的侧影。 而现在,她看着楼下的女生,身形欣长,闲庭信步走过走廊,转身进入楼梯间,听见阮以礼又咦了一声。 “她来得这么晚的啊。”阮以礼站直了。 “怎么?” 阮以礼拍了祁念胳膊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当面谢谢她,前天晚上,你喝傻了,我请她去接的你。” 祁念愣住,随后,她若有所感,转身。 那人上到三楼,从柱子和围栏的遮蔽里走出来,阮以礼笑眯眯跟她打招呼:“哈喽哈喽,昨天晚上麻烦你啦,真是多亏有你。” 直到跟前,祁念这才发现,对方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多头,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肩背很薄,简单站立也显得亭亭玉立,听完阮以礼的话,先是笑了一下,说: “不麻烦,正好在楼下。” 这声音……跟前天晚上,自己朦朦胧胧记忆里的…… 一模一样。 是她。 祁念抬眼,对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两人目光交融,身边的人微微偏头,莞尔一笑。 “我是林时。” 祁念想走。 大爷的,我当然知道你是林时…… 只是,祁念回想起昨晚,阮以礼这该死的怎么会叫这人来接……喝酒醉成那样……就蹲在路边边……看又看不见……有没有说胡话发酒疯来着……靠了…… 她想杀了阮以礼。 心里跑马跑得飞快,但是不可能显露在外表,有老师从走廊那边大步赶来,不晓得是不是班主任。 告别阮以礼,祁念回到教室,刚到自己的位置,余光里,有人靠近,停在桌子旁边,随后一只干干净净的手搭在上面,轻轻地敲了敲,头顶有声音问: “这里有人坐吗?” “……没有。” 班主任是个男老师,叫王川,高一的时候教过祁念,说话总带着一种淳朴的理科生质感,穿搭更淳朴,物理老师标配,正在讲他的规章制度,又讲自己的处事方式,属于是给新班级的新同学们下马威。 祁念找出笔记本,唰唰唰写完,推到自己左手边的人面前,然后抬头好好盯着讲台上说话的班主任。 林时垂眸,见身边推来的笔记本,摊开的纸张一行字,笔迹写得很嚣张,明晃晃的。 “谢谢你。” 她视线扫过桌子上的笔记本,偏头,余光落在祁念侧脸,见她在认真听人讲话,于是把本子拿过来,在“谢谢你”的下面落笔。 “不用谢,小流浪猫。” 逗人的心思太明显了,存了心的,故意的。 祁念察觉到了。 她看完,没再接着写,把本子合闭之后丢在一边,撑着脑袋发呆,视线漫无目的。 班主任树立完威严,又是熟悉的竞选班委环节,祁念一边百般聊赖的摸鱼,想起阮以礼说过,林时成绩也很好,真正的大学霸。 颜值成绩双丰收是什么感觉,受人追捧,被人喜欢,祁念正想着,台上王川突然往这边看过来,笑眯眯的。 “哎,那个,林时,要不你来当学委,你成绩好,带着同学们一起学习。” 林时笑着摇头,是拒绝的意思,王川遗憾的叹气,“行吧行吧,不当学委就好好学习啊,” 祁念看她的新同桌礼貌的拒绝完班主任的邀请,随后自顾自的拿出笔记本翻开,她瞥了一眼,看上去应该是自己整理的东西。 谁开学有心思学习,看来这真是位学霸。 那人翻过一页纸张,手臂搁在一边,祁念目光顺势落在她的手腕上。 腕骨很瘦,明显又突出,指节也很有骨感,手指随意的蜷曲,被她无意识的拎了拎。 在这一秒,祁念忽然回想起前天,在模糊夜色里,停在自己面前的,干燥温暖的触感。 而自己实实在在的,被这只手牵握过。 喝到假酒了吧,祁念扶住脑袋,在心里叹气。 第3章 开学考试 紧接着开学就要考试,美名曰摸底考,让学生收收假期里还没有浪完的心。 祁念觉得根本就是浪费时间,都忘光了还考什么,自取其辱差不多。 考两天,一天三门,晚自习不上课,就留在教室自习,青春期的少年们不可能会乖乖听话,还想用晚自习的时间看电影,当然被王川严令禁习,直接守在教室,摁着他们好好看书。 终于熬到最后一门政治结束,一众人如释重负,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考场,走廊上一片欢呼雀跃。 祁念把试卷随便折了两道,塞进课桌里,成绩这种东西,她向来不太在意,身边都是同学,走来走去核对答案,甚至还有人激烈的讨论,你来我往,像是吵架一样。 吵死了,祁念拉开椅子,绕过一行人,准备出去,抬头看见林时这才回来,站在教室门口,跟她刚好对视。 “你去哪?”林时看着对面的人,声音不大,淹没在教室里。 祁念看懂了她的口型,没说话,只是下巴一抬,示意窗外。 林时微微侧身,跟她错过。 吹了快十分钟的风,祁念才从快要窒息的感觉里缓过来,十班是这个组合里最好的一个班,剩下的跟着往下排,学习氛围肯定比高一的时候浓重很多。 分班是根据上学期的期末成绩排的,祁念来到这个班,也算是有点幸运的成分在,她成绩中游偏上,而且不稳定,上个学期,阮以礼帮她期末复习,有多少心酸多少泪。 和她相反,她的新同桌特别有学霸范,班上那些讨论试卷能跟吵起来一样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很懂,一群装货,而林时跟这群人比起来就特别不一样,总是施施然的看书,若是有人请教她问题,便会温声软语的替人解答。 这不,祁念反手撑着栏杆,一回头,就能看见一个男生又抱着卷子来了,这是这几天来的第几回来着? 坐在林时面前,看样子两人在讨论题目。 祁念没带眼镜,不太看得清,于是微微眯眼,看见林时松散地支着脑袋,扫一眼题目,抬手用圆珠笔勾了一下。 而那个男生讲个不停,凑近看题目,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这个角度有些背光,祁念看不清林时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好看的侧脸,肩膀往后退,抵住了后面桌子。 啧,祁念不爽了,她最看不得这种男的,一点分寸感都没有。 她带着满身戾气,站在两人面前。 “嗯?”林时抬头看她。 祁念面无表情,看向那个男生,冷着声音:“你可以走了。” 男生有点意外,“干嘛?我是来问她问题,又没耽误到你。” 这话成功惹到祁念了,她啧一声,“这么爱学直接去问老师行吗?来这儿刷什么存在感,一天来十回,我位置让给你坐得了呗。” 她语气听得出来很不好,只是话说得没毛病,伤到男生的自尊心了,他不在理,一下子站起来,憋了半天:“关你屁事啊。” 祁念看着他走的背影,由衷地骂了一句:“有病。” 林时听到,噗嗤一下笑了。 她不是在外面吹风吗,林时侧脸,看祁念随便抽出一本书在上面写,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之后,疑惑问:“干嘛?” 她头顶还带着被风吹过的痕迹,没来得及整理,发尾缩在校服领口的褶皱里,揉得乱乱的,林时目光扫过,摇摇头,“没事。” 她没有问祁念为什么会看到男生跟自己讨论题目,又突然进来帮忙解围,没什么表情,浑身带刺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挺凶的。 小流浪猫变成了小炸毛猫。 成绩下个星期才出,各科的老师随便讲了点试卷里面的重点,然后就开始真正进入新课程的学习,数学老师的开场白永远都是“同学们,我们的进度已经落后了。” 祁念一边摸鱼,一边接受知识的熏陶,逐渐适应新学期新班级的学习节奏。 她寝室在309,而林时在隔壁310,晚上祁念正在跟室友说话,她靠在门框上,稍微偏头,往外看了一眼,林时正好从寝室里出来,两人对视。 “你在310啊?”祁念歪头,没戴眼镜的视线看不清晰,夜色也浓,倒是对方身形窈窕挺拔,在宿舍楼暖黄的灯光里,好看得像一道虚影。 林时垂眼挽着袖子,露出的小臂细而白,抬头轻轻一笑,“是。” 室友方鲤把洗好的葡萄盛在碗里,招呼她们,“快来快来。” “谢谢。”祁念没跟人家客气。 方鲤摆手:“谢啥啊,以后都是一屋子的家人了,哎——”她伸脑袋看到林时,又接着把碗递过去。 “吃葡萄吃葡萄。” 这些东西,俗称狱友之间的温暖,林时笑着说谢,抬手捡起一颗。 方鲤借着这个功夫拉近乎:“我跟你说,我高一时候,听过太多夸你的话了,真的,我开始不信的,哪有这么夸张……直到有一次,我在食堂门前遇到你,好了。” 她是个很大大咧咧的女生,自来熟,说话语调也有趣,方鲤往嘴里塞了两颗葡萄:“确实夸张,意思是,夸张的好看哈。” 林时温和地感谢她的夸赞,她讲话总是留有余地,不会让人接不上话或者觉得尴尬,看上去就很平易近人。 祁念挑到一颗酸葡萄,唇齿间又酸又涩,味道散不开,她眉头紧皱。 林时突然问:“怎么了?” 方鲤:“可能是捡到酸的了,我洗的时候就吃到一颗,那老板还告诉我颗颗甜呢……” 祁念小小地倒吸一口气,“好酸。” 林时看见她的表情,把脸偏向另外一边,气息微动,如果刚才跟方鲤聊天还算是柔和,而现在,灯光揉碎在眸光里,才是真的笑了。 “痞!女王,太痞了你。” 阮以礼才知道祁念怒喷试卷男的英勇事迹,对祁念竖起大拇指,“战斗力不减啊。” 这还是方鲤告诉她的,阮以礼只用了一分钟,就和这位祁念的新室友建立了友谊,已经熟络到一起相约吃饭,这让祁念对阮以礼的八面玲珑又刷新了新高度。 此时几人正在食堂,同行的还有309另外一个室友,叫于星星,说话声音小小的,人也小小的,作为方鲤的同桌,本来坐在祁念和林时周边,只是那时候她们没有互相交换名字,还不认识。 “真的,当时都吓我一跳,我都有点怕那个男生生气,然后…”于星星成绩好,性格好,很乖的那种女生。 阮以礼冷笑,“那男的生什么气啊,别惹我笑,打的什么鬼心思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干得漂亮阿念。” “不过按照我对林时的熟悉,她不像——” 祁念挑胡萝卜丝的动作一停,看过来,“熟悉?” 阮以礼知道她问的意思是什么,自己也还没跟祁念说过她们俩是怎么认识的,撇撇嘴: “高一有几次颁发年级奖,我在后台嘛,那看到她了,那么漂亮,成绩还那么好,我当然要去勾搭勾搭对吧,后来聊天才发现,她跟我住一个小区,真是巧。” 祁念明白了,“你刚说她不像什么?” “我说,她不像会随便看上别人的人,最起码不是你们说的那个男生,懂吧。” 确实,祁念想到林时,她不像是谈过恋爱的人,与其说是不像,更不如说是想象不到。 也可能是人言听了太多,自己被茶毒久了,仙女情结太重。 见祁念不搭理自己,阮以礼又看向另外两位,于星星和方鲤点头点头,表示赞同。 阮以礼满意了,新朋友就是有趣得多。 方鲤看到祁念盘子里挑出来的菜,“哎祁念,这些你都不吃啊。” “嗯,不吃。” 阮以礼翻个白眼,讲都懒得讲,“别管她,死挑。” 很快到周六放假这天,阮以礼提前告诉祁念,晚上出去吃饭,她知道祁念的性子,于是警告让她务必到场,不然就绝交。 祁念随口答应,随她的便。 阮以礼又说,到时候把林时也约出来,上次说过的,要请她吃饭。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祁念一心在猜池巍不在家的可能性。 他是大忙人,自己开学连问都没问,不知道这次回家,会不会在。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 她解锁,微信显示收到消息,点进去,是一条好友申请。 祁念眨眨眼。 哦,想起来了,自己昨天才跟同桌交换了微信,还没来得及加,看来被对方抢先一步。 同意申请,祁念划拉两下,下一秒对面的消息就发来了。 “我是林时。” 这么直接了当的开场白,让祁念忽然想起开学那天,两人见面的时候,对方眉眼弯弯,偏头打招呼,第一句也是这样,笑着说:“我是林时。” 是一句介绍,也像是一张名片,这是笃定了没人能拒绝她。 够自信,也够从容。 祁念慢慢戳字。 “我知道。” 第4章 到家了吗 车后排是一对情侣,说起话来旁若无人,祁念堵得慌,眼看着男生抱上女生的腰,俩人就要亲在一起,出租车终于到了。 她飞速开门下车,站在路口前,心想谈恋爱这种东西,可能真的有点说法,能把出租车当床使。 搂搂书包,抬腿往家走。 摸出钥匙,开门进去,祁巍果然在,看她回来了,一脸惊讶,“你回来了?” “嗯。”祁念走过客厅,就要回房间。 祁巍叫住了她。 “你回学校也不知道给我说一声?你是觉得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祁念,你还像什么话?” 又来了,祁念停步,轻嗤一声。 她捏紧书包带子,反问:“我开学我不回学校那我要做什么?跟您报备,您大忙人还有时间管管我呢,有这闲工夫,” 她朝另外一边房间抬抬下巴,“多睡觉。” 说完就准备走。 这有点忤逆到了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祁巍面子挂不住,厉声呵道:“怎么跟你爹说话的?你看你现在像什么话!我——!” 祁念懒得听,直接进房间。 这些话,从小到大,她已经听过很多很多次了。 祁巍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自以为是,不允许有任何人违背他,偏偏他又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不顾家,也丝毫不照顾家里人的情绪。 当察觉到身边已经不受控制的时候,觉得自己丢了脸面,然后撕破所有脸面,像现在一样。 祁念见惯了祁巍这副总是自以为是的样子,深知道什么东西最能惹怒他,最能让他丢脸,说那些话,是为了气他。 也像是……给自己一口气,不至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回来了?不该回来吗。 祁念把书包丢在一边,坐在书桌前,发了很长一会儿呆。 手机倒扣在一边,她视线慢慢挪过去,伸手翻转屏幕,无意识的解开锁,页面还停留在微信。 跟林时的聊天页面。 等从房间里出来,家里已经没人了,特别安静,祁巍又出去了。 祁念习以为常,点个外卖,提溜着拖鞋去洗头。 八月底的天,日光热烈又明亮,连风吹起来都是燥热的,她没吹头发,发尾湿漉漉的顺着肩头上垂下来,祁念没在意,反手把发尾捋到肩后,接着又拖了张椅子到落地窗前,挂起一边耳机打游戏。 傍晚七点,她换好衣服,收拾好之后,在阮以礼催命一样的呼声中,打车去吃饭的地方。 选的是一家烤肉店,在最热闹的街道,穿过流动的车水马龙,霓虹灯先到眼前,正是傍晚时分,行人纷纷外出,店铺灯火明亮,这家店味道很不错,祁念和阮以礼来过很多次。 从堆满水箱的大门进去,穿过众多小包间,仿真植被簇拥木质楼梯,直上二楼,祁念轻车熟路找到常来的包间,这里窗景向外,可以眺望到一路延伸的商业街,桂花树枝条葳蕤。 阮以礼把手机屏幕当镜子,观察自己精心化的妆,看到进来的祁念,一拨微微卷的发尾,抛媚眼,“来来来,怎么样?” 祁念懒懒的扫她一眼,在对面坐下,“美若天仙。” 自己来得不早,那人居然还没来,祁念看向阮以礼,“就咱俩?” “这不说了要请林时嘛,她刚跟我说马上到,也不知道在干嘛……” 桌面上的手机在这时候亮屏,阮以礼凑近看清楚,冲楼梯口努嘴,“喏,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余光流转间,酒柜错落的空格里,有人慢慢走上来。 没了厚重校服的束缚,烟火气息下的林时,更漂亮,也更加生动了。 她上身穿了一件深色的长袖薄衫,尾端别有用心,随意的无层次堆叠,显得腰身盈盈一握,下面搭配一条宽松牛仔裤,足够窈窕,也足够有松弛感,身材比例尤为好,没化妆,素着一张脸,但依旧招人视线。 这样的人,果然不论在哪里,都会是众人目光的尽头。 祁念视线跟随她,看她身形穿过遮蔽的酒柜,偏一下头,温声打招呼:“哈喽。” 阮以礼招手着说快坐快坐。 旁边的位置放了包,阮以礼拿起来,转头发现,林时已经走去了祁念身边的位置。 祁念看这人身旁落座,裹挟着一身凉浸浸的香气,手掌支起来,掩在脸侧,小声说:“晚上好,小同桌。” 语调轻巧,带着俏皮的意味,更加生动了。 祁念抿唇,“……晚上好。” 突然有点热怎么回事……她扭头去找纸巾。 对面阮以礼看见,嚷嚷:“哎,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啊你们两个。” 林时放下手,笑着说:“没什么。” 服务员过来帮忙开火,简单调试好设施,又告诉他们,如果要点酒水,扫桌上的二维码就可以。 “好的好的。”阮以礼笑得像加菲猫一样。 祁念用纸巾擦拭桌子,余光扫向旁边,被林时捕捉到,于是顺势往后撤一些身子,祁念摁着纸巾,凑过去,擦拭桌沿。 两人距离挨得近,林时没有退很多,这个动作,倒更像是松开手臂,要把人搂入怀里。 很有辨识度的味道一分一寸地侵略呼吸,萦绕在鼻端,偏偏某人还像不知情一样,施施然地开口,气息就落在祁念的耳畔。 “谢谢。” 祁念把手收回,纸巾丢进垃圾桶,接着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夹菜。 “不用。” 她怀疑这个桌子可能有点漏电,为什么半边肩膀都麻了。 揉揉肩膀,把碗碟里的肉分铺在烤盘上,油和火针锋相对,只用等两三分钟,便会发出滋滋的声音,热气和香味仿佛凝成实质,要将食客的馋虫全都勾引出来。 这顿饭吃得很松散,气氛也很随意,阮以礼是个话唠,总不会让氛围冷滞,而林时同样善于交际,两人一边烤肉,一边慢慢说话。 祁念很少讲,更多时候只是静静的听,挑一片好看的生菜叶,五花肉裹上干料和蘸酱,卷起来,送入嘴里只需要一口。 吃到一半,阮以礼提议要不要试试店家新出的果酒,林时说随意,祁念当然没意见。 服务员很快送到包间,酒水晶莹剔透,确实很有特色,搭配烤肉一起,唇齿留香。 结束差不多快九点,三个人一起从店里出来,夜市正闹,走过琳琅满目的小摊贩,站在桂花树下,阮以礼挽住祁念,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还是给你打个车。” 祁念松了松胳膊,轻吸一口气,“我自己回去吧。” “你能看见?” 林时站在两人身后,听到这句话,不明地抬起眼睛。 远处有出租车靠近,祁念抽出手,顺着阮以礼手臂往下轻轻一推,再顺势叫停出租车,“放心,我走了。” 目送人上车,向前驶去,消失在街尾,阮以礼摸出手机给祁念发条语音,让她到家了说一声,回头看林时,发现对方侧目,不知道在看什么,于是问: “嗯?啥啊,看这么久。” 林时摇摇头,这才把视线转回来,两人一同向左边走回家,春和景明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可以到。 一同走了片刻,林时问:“你刚刚问她,能不能看见,这是什么意思?” 正常情况下,通常不会问这种问题,而且祁念……并不是眼盲。 “如果有冒犯的话,就算了。” 阮以礼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事。 “害,这有什么的,你跟阿念是同桌,她可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按照她那种性子,你也不一定会知道。” 阮以礼清清嗓子,“她眼睛不好,不是近视那种,而是夜盲,就是到了晚上,又或者光线暗一点,会看不清楚。” “天生的吧,我也不太懂……” 直到辞别,站在家门前,林时思绪都还停留在阮以礼说的这几句话上。 夜盲…… 所以,开学前,阮以礼请自己去接她,并不全是祁念喝了酒的原因。 原来还因为她看不见。 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动静而熄灭,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安全通道的指示灯光,林时静静站在门口,伸手,在黑暗准确的碰到指纹锁,两秒之后,解锁成功。 机械女声和锁扣弹开的声音一同响起:“欢迎回家——” 林时进屋,反手关门,打开玄关的灯,屋子里静悄悄,她换好鞋子,走到客厅,给手机连上充电器,才回卧室找衣服。 臂弯里搭着居家的睡衣从卧室里出来,林时正准备去洗澡,余光扫到柜子上的手机,思忖一下,放下衣服,把手机拿起来。 往旁边走几步,转身,懒散靠住桌沿,垂眸,打字。 “到家了吗?” 这条消息刷新出新的时间节点,往上一些,还是两人早上的聊天记录,不过,也只有两句。 她左手往后撑着桌子,右手握着手机,食指下拉页面,刷新,并没有回。 时间末尾跳过一个数字,林时准备去问阮以礼,顶上的昵称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于是又没动了,祁念的消息紧接着弹出。 “到了。” 林时看着这两个字,几秒后,对方又补了一句,“刚才在喝水。” 祁念把杯子清洗干净,放回原位,收到林时的关心:“到了就好,如果头晕的话,可以喝点蜂蜜水。” 是说刚刚吃饭时的果酒。 祁念眨眨眼,阮以礼和自己喝了不少,林时却没怎么动,偶尔抿一点,只是自己都没怎么跟她们一起说话…… 被她注意到了。 她是这样细致的人吗……对别人事无巨细的关心,连体贴和温柔也丝毫不吝啬。 跟远远看上去的时候,不一样。 第5章 那别的呢 从小到大,祁念跟很多人打过交道,形形色色,好坏都有,但像林时这样的人,算是第一次。 毕竟时常有人问,你知道林时吗?我们学校的校花,气质特别好的那个。 祁念听到过很多,然而却并毫不在意,用她的话来说,她自认为自己,跟那样的人,两条平行线,不会去主动认识,所以也不会有什么牵连。 但是命运就是神奇,高一时候还只是时常从别人口中听见,又或是在校园里远远看到的人,而现在,自己却和她成为了同桌,就在刚刚,才一起吃过一顿饭。 坐在自己身边,那么从容,坦白,干净漂亮,聚拢成清清白白的月光。 两人在微信随便聊了几句之后便互道晚安,祁念没有困意,随手点开她的头像。 朋友圈没锁,只有一条,一看发表日期,还是在去年。 看来她不喜欢发朋友圈,就这个神秘感,女神都这样。 没有文案,只有一张照片,是在晚上拍的,光线不清晰,左上角有探出一只手,手指细而长,腕骨清瘦,正在抚摸猫猫的脑袋。 手是林时的,看这背景里有人行道的盲道和杂草,还有跟地面的这个角度……她应该是蹲下的姿态。 祁念忽然想起网上流传的一句话。 因为有一颗柔软的心愿意蹲下抚摸小猫,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一张照片。 开学考的成绩很快公布,王川一手拿着试卷,教鞭拍得梆梆响,一顿输出。 “能来到十班,我相信大家都是之前班级里的佼佼者,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这个成绩吧,又让我难以置信,这就是你们给我的见面礼吗?” 看来,大家谁也没当真,祁念在心里跑马,自己那分数,也是惨不忍睹。 台上王川讲个不停,“我知道,都是收假回来的,大家假期间没有注重复习也正常,但是——”他话锋一转。 “看看林时,同样是放假,同样是开学,为什么人家就能考那么高?” 班上很多人都认识林时,当然也听过这位的光荣事迹,高一时候时常霸占年级第一,于是也不存在质疑,都在小声惊叹,这才是真正的大佬。 托林时的福,祁念一节课摸鱼都不太安宁。 虽然对成绩不太在意,并且自己也不差,但是跟这样优秀的人坐在一起,也会有点落差感。 人之常情。 王川数落完众人,紧接着上课,祁念把书摊开,往旁边瞥一眼,林时在做自己的练习册。 发丝掖在耳后,垂着目光,看起来风轻云淡的。 就算周边时不时会有视线投向她,羡慕的,也有打量的,就算刚刚王川当着全班的面才夸赞她,就算—— 祁念眼神一晃,忽然瞥见那边,有人一直盯着林时。 是上次来找林时问题目,被自己赶走的那个男生。 知道自己被发现后,男生连忙转过头去,欲盖弥彰地翻书,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 啧,祁念眉头一紧,莫名其妙烦躁。 林时在这时候停笔,偏头,正好看到祁念回收眼神,皱眉的动作还没平复,在眉头间轻微突出,像两个小角。 她默默地弯一下嘴角,轻声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祁念绷着脸,“没有。” “哦。” 不承认,林时坦然自若地翻一页书。 临近下课的时候,王川换了一下位置,很巧,方鲤跟于星星被调到祁念两人前面,等到王川走了,方鲤收拾好桌箱,反过来撑着桌子,乐呵呵戳祁念。 “咱们这缘分真是好啊。” 祁念也挺意外的,她往后躲开方鲤的戳戳,让她坐好。 于星星则是主动跟一边还在做题的林时说话,“我是于星星,你好林时。” 两人友好地打完招呼,林时起身去接水,方鲤看着她走过去的背影,跟于星星说,“哇塞,年级第一就坐在我身后哎,你说我能不能蹭蹭大佬的福气,也给我匀一点智商。” “人家大佬哪有时间理你。” “我看未必好吧。”方鲤扭头问祁念,“你错题本做了没,借我看看。” 祁念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没有,懒得做。” 她没有做错题本的习惯,倒是阮以礼会,以前两人坐在一起的时候,阮以礼时常征用她的试卷,把题目裁成一块一块,整理错题,尤其是数学卷子。 理由是试卷上做题痕迹少,跟新的没有区别,剪到笔记本上,赏心悦目。 祁念总是让她滚。 现在,两人分开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该找谁借试卷。 下午,阮以礼来找祁念吃饭,祁念一边挑菜,一边听她唠唠叨叨新班级的破规矩,连带着一顿吐槽。 “我滴天,你是不知道,”阮以礼恶狠狠的戳米饭,“我们那个数学老师,我第一次见这么离谱的,媚男,你懂吗?” 祁念夹起一根青菜,“男老师?” “媚男啊我的姐,你说是男的是女的。” 哦。 阮以礼翻个白眼,“我真是受够了这种人。” “她上课,点到女生,只要人家做不出答案,就会说女生还是要差一点,说果然还是男生比较厉害,思维比较理性吧啦吧啦我直接去她大爷的,这简直就是说废话。” “而且她上课总是聊别的东西,班上几个男的也是脑子有毛病,也爱逗她,有说有笑的,好几次了都,课还上不上了,无语。” 确实匪夷所思,祁念不能理解这种心理,老师教书育人,为人师表,这种人根本不配当老师。 “她有没有为难过你。”祁念问。 阮以礼:“这倒没有,我数学全班第一,她没理我。” 祁念原是想关心一下她,怕她被欺负,听到这句话,面无表情,“……谁问了。” 阮以礼看见她这表情,抖着肩膀笑起来,明白她这是被戳到痛处了,幸灾乐祸:“哎,我就说你离了我不行吧。” “林时不是坐你旁边吗,她比我厉害多了,你问她,她肯定会教你的。” 吃过饭,又去超市买了瓶水,再慢悠悠回教室,经过路标,远远看见高一教学楼下人来人往,不同年级的校服混在一起,阮以礼向来爱凑热闹,拉着祁念挤过去。 一问才知道,是社团部门在招生。 去年高一的时候,这些部门也像这样,在楼下路边,摆上部里的介绍海报,学长学姐一个比一个热情似火,遇到一个就拉一个,堪比传销。 那时候的祁念和阮以礼也是像这样,被人流推攘,接着又被高二的学长抓住,揪着她俩一个劲:“来来来,快来我们吉他社,包教包会的,我们社团也有很多有趣的活动……” 阮以礼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连忙躲开,“不用了不用了,哈哈哈。” 学长还不死心:“还有很多帅气学长哦。” 阮以礼眨眨眼:“不好意思,我是拉拉。” 学长笑得像伪人:“漂亮学姐也有很多哇。” 阮以礼手指怼怼身后的祁念,一脸严肃:“我女朋友,我俩就随便看看。” 祁念在后面没看到阮以礼戳戳的手指,人们叽叽喳喳的吵,也没听到她说的话,只是觉得这学长脸突然一下子就僵硬了,然后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晃就成了高二的学姐。 周围都是高一的同学,阮以礼左顾右盼,在人群里行走,祁念跟在她身后,知道阮以礼在做什么,她这是在看有没有帅的学弟。 祁念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爱凑热闹,阮以礼走在前面,两人逐渐被人群隔开,说话声跟杂七杂八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更是叫祁念喘不上气。 她被磨得一点耐心都没了,再没管里面的阮以礼,决定先离开这里。 等站在人群之外人少一点的地方,祁念打算在这里等阮以礼,转头,在走廊错落的栏杆之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林时。 祁念看到这个身影出现在拐角,随后进入人群,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林时正微微偏头,听那个女生说话,两人一起穿过人群,往这边来。 她生得很高挑,身段也好看,气质卓越,在众多全然不同的面孔之间,存在感格外显眼,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林时怎么会在高一的教学楼这里,难道她也是来看热闹吗。 祁念懒得跟人打招呼,况且她身边那人自己也不认识,正想往旁边挪一挪,躲一下算了,下一秒,长长的腿迈进余光里,接着就到了跟前。 ……祁念心说真是腿比命长。 舔舔嘴唇,仰头,才发现刚才在林时身边的女生已经走了。 祁念微微抬眼,看向林时,说:“好巧。” 林时没想到她会主动打招呼,愣了一下,勾唇,“是好巧,” 环顾四周,林时又问:“一个人?” 我也想问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祁念在心里骂阮以礼那个鸟人真是见色忘友,思量着说:“我在等阮以礼,她——”总不能说找帅哥去了。 “她有事。” 林时了然,她以眼神点点人群,又迂回到祁念身上,“那我,” 话还没说完,背后听见阮以礼嚷嚷的声音,走近了胳膊一搭祁念,“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等我的。” 无语,祁念就要躲开她的手,阮以礼回头看林时:“哎,你怎么在这?” 林时:“广播社招生,我来看看。” 她是广播社的?祁念竖起耳朵,高一的时候,自己怎么没听人说过。 她忽然有点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并不怎么了解林时,更多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一些话,不管真假,只知道她成绩好,朋友圈有一只猫,还有……她生得漂亮,很受人喜欢。 那别的呢? 之后三人便同行回教室,阮以礼在楼梯口道别先离开,祁念跟着林时继续往上走。 她站在林时身后,走低一点的台阶,抬头就能看到她瘦瘦的背影,轮廓也出类拔萃,自己停一下步子,那人就会也跟着停下,接着偏头望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看吧,她就是这样细心的人,自己就算停下步子,她也会发现,并且耐心等候。 好奇心在心里作祟。 抛开那些虚妄的人言,祁念忽然有点想了解林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