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假观音该如何摘下他的面具》 第1章 初识 现在是早上时间七点。 陈知易还在主席台旁边树下的阴影处背着待会升旗仪式作为学习之星他要上台演讲的稿子。 据他班主任说,他这次上台发言是校长亲自安排的,为的就是告诉其他排名靠后的同学,冲一把还是很有机会的,未来一片光明嘛,就像陈知易一样,可以从一下冲进年级前五十。 陈知易叹气,他学习能力又不差,考进长明一中的名次也在前列,一年前因为身体原因耽误了一些学习进度,名次从前十掉到了一百名开外。 上个学期他的身体差不多已经恢复,又重新加大了学习力度,这两个月没来参加考试而已,这次他能冲到现在这个名次他一点也不吃惊,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再加把劲,他并不认为自己进步有多大。 这只是重新回到前五十而已。 陈知易原本想拒绝这次上台发言机会,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起到多大的激励作用,也不能作为典型代表,结果他班主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老张两眉一横:“你这个代表能够鼓舞很多学生学习的志气,而且校长专门让你上台呢,你说拒绝就拒绝了?” 校长要的哪里是真正的黑马,而是一个能够作为代表的打气筒。 陈知易明白他还有一个很私心的原因,就是这次演讲能让他们班扬眉吐气,高一到现在,每次学生代表就只有固定的那一个人,孟观堂。 老张和孟观堂班主任已经互不对付好些年,毕竟他们两个班明明一个等级,却永远落对面班一头。 这次他作为高二(三)班的学生能跻身于学生代表之列,跟孟观堂分一杯羹,老张这老头来上课都是春风得意的。 陈知易以前对这个人还挺感兴趣的,从高一刚入学的时候,陈知易就听说过孟观堂的名字,他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长明市一中,一直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 他在办公室也见过孟观堂几次,孟观堂长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孟观堂右眼皮下正中间的那一颗浅色的痣,大小跟笔戳上去的一样,他在同样的位置有过一颗相似的痣,这颗痣代表的是流泪。 “痣在眼周,泪水难收”,这个寓意属实太不好。 有伤心事才总哭嘛。 不行不行。 点掉。 · “陈知易!”教导主任叫他,“升旗仪式要开始了,你去主席台后面那间屋子里告诉通知一下孟观堂,把他带到主席台右边那个楼梯那等。” “哦,好。”陈知易把稿子收了起来。 主席台后台的门已经很旧,陈知易推门时伴随着熟悉的吱呀声,而后再进入陈知易耳中的是更引人注意的一句脏话:“恶心!” 骂谁呢? 他还没进门呢。 陈知易停在门口不动,站在原地听里面的动静。 “孟观堂你每天装什么装,表面上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背地里喜欢男人。” “学校其他人都不知道吧?” “你这种同/性/恋真恶心。” 这声音越听越熟,陈知易想了好半天才对上人,又是张文康。 他不爱多管闲事,但这人早已经跟他结了仇。 他们两人曾被分到过同一个考场,这一次月考成绩一公布,张文康断言陈知易一定作弊了,扯着他去教导主任面前要求调监控,陈知易当时就在办公室和他吵起来了。 他还需要作弊吗? 鬼知道他这一年熬了多久的夜,补了多久的课,写了多少题。 房间里面两个人相对而立,透露着一股剑张跋扈的味,这味全是从张文康身上散发出来的。 陈知易“啧”了一声,味真冲。 “你怎么一张口就是一股子臭味呢。” 正对着他的孟观堂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有人会突然冲进来。 看清来人更是意外,他知道这个人,学习之星陈知易,今天要和他一起上台演讲的同学,孟观堂见过他,在初中某一次竞赛中。 张文康闻身回头,看见是陈知易,嗤笑出声:“陈知易?你在这等着演讲呢?” 陈知易压根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勾勾唇:“怎么?还想吵架?” 张文康哪里忍得了他赤/裸裸的挑衅,张口开始输出脏话,简直不堪入耳。 反正没入陈知易的耳。 陈知易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任由张文康骂,反正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词,伤害性极低。 张文康面对的跟两个木头人一样,一个靠在身后的桌子上看都不看他,一个插着兜好整以暇地听着他骂,看热闹似的。 陈知易等没声音才重新看向他:“骂完了?” 张文康气死了。 那破门又传来“吱呀吱呀”的叫声。 “陈知易,我刚不是让你来叫孟观堂吗,你们现在站在这干嘛?” 是教导主任。 张文康神色一僵,想走。 陈知易反应快,立马抓住机会告状:“老师,我刚一进来就听见张文康在骂孟观堂同学,我帮孟观堂同学说了几句话,他就连着我一起骂。” 教导主任脸瞬间拉了下来:“又是你?” 他没给张文康说话的机会。 “陈知易孟观堂你两准备上台,”教导主任继续发话,“你跟我来。” 张文康理亏,愤恨地跟在教导主任背后,走了几步路回头看了一眼,陈知易注意到他的眼神,挑衅般地朝他竖了个中指。 等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陈知易转头看向孟观堂,说:“走吧,去旁边候着。” 孟观堂站直了身:“谢谢。” “不用,没事,”陈知易摆了摆手,“我本来就和他有仇。” 陈知易眼中的得意还没压下去,显得整个眼睛亮晶晶的。 特别像小狗。 陈知易本身就长着一双狗狗眼,眼尾稍稍下垂,这双眼不知道骗了多少人,他/妈妈老是说他看着乖巧实则固执,有时候能气死人。 没走几步他就感觉不自在,身后好像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他,他转头刚好和孟观堂对上眼神,陈知易挑了挑眉。 被抓住了吧。 他很干脆地说:“你走前面。” . 孟观堂比陈知易要先上台,陈知易懒散地靠在楼梯扶手上听着孟观堂演讲。 又跟以前演讲是一样的内容,只是换了个说法,无趣的很,他不想再听,把手伸进口袋里想拿出稿子再背一下,这稿子他昨天才写好,拿给班主任审了之后班主任给他改的面目全非,不然他今天也没必要提前过来熟悉稿子。 没摸到。 他又掏了掏另一个口袋,没摸到稿子,倒是摸到一个很大的洞,稿子估计是从这个洞里掉下去的。 “我靠?”他没忍住小声骂了一句,“这什么破校服?” 再重新找老师要一份原稿已经来不及了,他看过孟观堂的稿子,孟观堂已经演讲到到最后一段。 “接下来有请学生代表陈知易同学上台进行发言。” 底下掌声轰动,他们班的人热情过头,一边鼓掌一边起哄喊着陈知易的名字。 陈知易左手拿着话筒,右手四指合并往下压,语气稍稍上扬:“安静,安静一点啊各位。” 见大家情绪都已经平稳下来,陈知易又开口:“大家也看见了,我手上也没稿子,我不跟孟观堂同学一样照着那种大家都已经听腻的话继续念,咱们来唠点真心的。” 听到这句玩笑般的拉踩孟观堂眼皮都跳了一下,他问旁边的教导主任:“老师,这个?” 教导主任的视线从台上转移到孟观堂身上:“哦,陈知易同学的稿子不见了,只能临场发挥了,我相信他一定有分寸,说实话,我们是很欣赏有临场能力的人……” 教导主任后面说了什么孟观堂没仔细听,他看着台上站着的,穿着白色校服的那个男生。 清晨的阳光洒在陈知易的脸上,台上的人说话张扬又不失谦卑,面对台下观众的呼喊也如此从容,完全没有作为学生代表演讲的紧张。 “现在已经到了高二下学期,我知道大家都很想知道逆袭的秘诀,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没有秘诀,我相信我做过的大家也都做过,比如半夜两点还在复习刷题,比如早上六点就起床背书…” “这一次,只是我比较幸运而已,当然,我也足够努力。没有秘诀,没有捷径,没有天上掉来的馅饼,如果想提升成绩的话就好好努力吧,我不能保证努力了一定会有回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我和孟观堂同学一样在学习上有天赋…” 陈知易不想给大家喂什么鸡汤,这就是很残酷的事实,不是努力就有回报,努力是有回报的必要条件。 他这些天看到过太多太多,比他来学校来的还早的人,一天三餐为了省时间复习选择吃面包的人…这些人里,成绩有起色的也只是小部分人,更多的人都是在迷茫中,痛苦中,然后在成绩出来后开始质疑自己。 …… “这一条路上,一定会很难,但无论走到了哪里,在哪里摔倒,都希望大家能爬起来,请大家都一定要相信自己,全身心地相信自己,不是盲目地相信自己一定能行,而是相信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有意义,相信自己还有无穷尽的力量。” “谢谢大家,我的发言就到这了。” 陈知易很礼貌地鞠了个躬,没再管底下闹的动静,毫不犹豫地转身下台。 · 升旗仪式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场,队形保持了五分钟不到就变得稀稀拉拉的。 孟观堂不愿意去和他们人挤人,他站在主席台侧边的观众席栏杆旁等他们全部退场。 有一小部分人逆大流,往主席台方向走,带头的男生异常兴奋,脸上洋溢着巨大无比的笑容。 一道人影闯入孟观堂的视线里,举起右手朝那些人挥了挥,带头的男生更加兴奋,指着他对着后面的人大喊道:“他在那!” “陈知易!” 陈知易从主席台底下的乒乓球台出来就看见一大帮子人冲他跑了过来,林明时一把搂住他的肩,其他人脸色也都很兴奋,围着他往教学楼走。 林明时非常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出了一把风头,他勾着陈知易:“帅翻天了啊陈知易。” 陈知易“啧”了一声:“早上搁队伍中间骂我装货以为我不知道呢?” “谁骂了?”林明时否认,他对着其他几个人抬了抬下巴,“我骂了吗?” “你还没骂?”戴黑框眼镜看起来一副书生样的李煜宁开口了,他扯开林明时,在陈知易跟前模仿当时的情况,“你一说话他就开始‘啧,这人一站台上就装起来了’,他这句话从你上台讲到你离场。” 周围人也来帮腔:“对,他可骂个没完。” 林明时一下受千夫所指,他稍微补救,朝李煜宁扑了过去:“不是,李煜宁你别冤枉我。” 一群人笑做一团,边笑边往教室走。 陈知易笑到一半骤然停下,他突然记起他书包还在主席台后台没拿,好在还没走多远。 其他人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我书包忘拿了,”陈知易说,“我回去拿。” · 陈知易看到主席台后台还有人的时候有一些吃惊,孟观堂手上搭着一件校服外套,正往外走,两人迎面撞上。 “哎,”陈知易说,“你还没走啊?” “我来拿东西,”孟观堂指向角落深红色的书包,“那是你的吗?” 陈知易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他点了点头,是他的。 孟观堂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哎!”陈知易叫住他,“要不要加个微信?” 加微信…? 孟观堂极其不明显地挑了挑眉,说:“好啊。” “等我一下。”陈知易去角落里把书包拿了起来,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手机,摁下按键,却怎么也没亮,一直是黑屏。 肯定是手机没电关机了。 他昨晚熬夜在b站看数学课看睡着了,早上又出来的太急,没时间管手机电量状态。 陈知易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打开,他捏着手机看向孟观堂:“你直接搜?” 他报了电话号码,孟观堂在微信上搜索出来一个名字为知一的微信号。 知一,知易。 “我手机开机就去微信通过你申请,”见孟观堂发了好友申请,陈知易单肩背过书包,说,“我先走了,我朋友还在等我。” “下次见,孟观堂同学。” 陈知易磨蹭太久,回去就被一群人围攻,林明时最发出不满:“你怎么去那么久,我们等的花都谢了。” “谁在跟你们玩斗地主,”陈知易说,“我刚在后台碰见孟观堂了,跟他加了个微信。” “孟观堂?”李煜宁问,“高二(一)班那个学神?” “不是他还能是谁?”林明时怼了李煜宁一句,又问陈知易,“今天接触下来,他人咋样啊?”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陈知易说,“今天我可是英雄救美了。” “切,”林明时十分不屑,“谁是英雄谁是美?” “哎,”李煜宁想起了什么,“今天好像是他生日。”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身上。 李煜宁接着说,“我今天来操场的时候看见他们班的人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祝他生日快乐,在给他准备惊喜。” 林明时说:“他们班不是出了名的严格,班主任什么活动都允许搞吗?” “好像是他们班主任组织的吧,”李煜宁说,“而且他在他们班风评很好,大家找他帮忙他都会帮,从来不生气。” 陈知易想起刚才张文康骂他是gay的场景,认同地点点头,张文康一开始骂得挺脏的,孟观堂好像是没生气,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林明时瞥他一眼:“你点什么头,你知道吗你就点头。” “你们不是在说吗,”陈知易回味了一下那张脸,“人还挺帅的。” 林明时:“……” 第2章 小狗 晚自习孟观堂走的迟,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司机没有按照惯例在学校门口等他,孟观堂拿出手机准备给司机打电话,映入眼帘的是两条未读信息,来自微信,来自陈知易。 知一:「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知一:「生日快乐,孟观堂同学」 生日…一个对孟观堂来说毫无价值又被强硬冠上特殊意义的一天,他今天一进班门“嘭”的一声彩带全落在他身上,被这份“惊喜”强行灌了满头,孟观堂心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但还是笑着表现出很喜欢,随即让家里佣人来学校送了每人一份巧克力,这件事才算真正结束。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班主任让同学组织的。班主任吴安国心里想的什么他还不清楚吗,为了接近他父母先来讨好他。 不过这一招吴安国可是用错了,除了吴安国,现在没人会这么注重他生日。 陈知易这句生日问候倒让他回想起今天陈知易为他出头的模样,挺有趣一人。 如果今天是他过生日,有那么一群人为他庆生,他是不是会很享受这一份祝福,就像今天上午的演讲时一样,也像散场时被一群人围住一样。 孟观堂见过太多这种被人簇拥上高台的人,最后的结局无一不是从高塔狠狠摔下来。 陈知易,孟观堂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你的高塔可千万不要轻易坍塌。 他退出微信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对面过了很久才接通。 “孟少爷,怎么了?” “你人呢?” 对面听到孟观堂这句话倍感不解,他试探着说:“孟少爷,孟总让我以后不用再接您上下学了,您不知道吗?” 孟观堂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的更紧,脸色冷了起来,说话语气却没变:“我现在知道了。” “观堂,你回来了?”珍姨把温在厨房里的粥端出来放在餐桌上,“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迟,司机呢?” “谢谢珍姨。”孟观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坐下用消毒手帕把手擦拭干净,对着珍姨笑了笑。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珍姨笑的有些勉强,“对了观堂,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阿姨也没准备什么礼物,给你做了个蛋糕你看看想不想吃。” 孟观堂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问:“怎么了珍姨,出什么事了吗?” 珍姨眼神闪躲:“没什么事,我去给你拿蛋糕。” 这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有什么事是珍姨知道但不方便和他说的? 孟观堂脑子加速运转,心里不断回想今天他没发现的异常。 孟世弘不在,赵佳伊不在,狗也…不在? 狗呢?那狗傻是傻了点,也烦人,每天他一进家门狗就要冲出来蹭他腿,甩都甩不掉,怎么今天连个影都没见着?生病了吗?还是… 珍姨端着蛋糕出来,看见门口进来的人笑容一顿,拘谨地叫了声:“先生,太太。” 孟观堂立马也站了起来:“爸,妈。” 赵佳伊打趣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爸爸妈妈回来都没发现。” 孟观堂微微低下头:“没有。” 孟世弘看见了珍姨手上的蛋糕,说笑着:“你还怪孩子呢,孩子今天过生日咱们都忘了。” “我还真给忘了,”赵佳伊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神色中却没有任何觉得抱歉的意味,“观堂,妈妈得跟你说一件事。” “糖糖不见了。” “今天早上我想喂它吃东西,它不吃,还差点咬了我一口,我一不留神他就跑丢了。” 孟观堂一直低垂着眼,眼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他抬头了。 他很轻松地笑了一声:“没关系,狗嘛,又不缺他这一只。” 赵佳伊笑的更开:“你能想明白就好,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跟我们说,爸爸妈妈尽量满足你。” 孟观堂思考片刻后说:“学校五一有一个研学活动,在江宁市,活动内容有一个演讲我还挺感兴趣的,我想去。” 孟世弘盯着他看了一会,眼神犀利,孟观堂很坦荡地对上他的视线,半响,孟世弘右手一挥:“去吧,你也放松几天。” 孟观堂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中,他又转头盯着珍姨:“珍姨。” 珍姨仿佛知道孟观堂要问什么,她再一次躲开孟观堂的目光,匆匆去了厨房:“我去收东西。” 孟观堂没再追着问,他面无表情地坐下随意吃了两口蛋糕,他慢慢地嚼着嘴里的食物,那味道不像是甜味,更像是血腥味,他忍住恶心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他最近又犯了哪一些忌讳,还是今天的事只是单纯的为了警示他。 孟观堂放下叉子,没上楼,而是去了院子最里面的一间小房间,他站在门外,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向里面,这里本该是有各种垫子和玩具的,那都是家里的阿姨心疼糖糖给它买的,如今里面什么都没有,早已被丢的干干净净。 手电筒的光停在房间最里面的地板上,孟观堂走了进去,光直直地照在那一处, 残留的没被清理干净的血迹亮得刺眼。 指甲死死地扣着手心的肉,孟观堂几乎是没忍住冷笑出了声。 赵佳伊就是这样,狠心干练,佛口蛇心。 糖糖,是她送给孟观堂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她送来,她送走。 对他们来说,多简单的事。 · “我真是服了你了,我骑车带你一起回家不行吗?” “你技术不行,我上次都摔了。” “就那一次你记到现在,陈知易你怎么那么记仇!” 他俩家离得近,从小学到现在放学都是一起回家。陈知易今天上学没骑自行车,晚上晚自习结束他无情地扣了林明时的车钥匙,不准他骑车,林明时抗议无效,已经念叨一路了。 陈知易不置可否:“你第一天知道?” 天色已晚,周围的门店全都关门休息了,整条街上只有他们轻微的交谈声。 林明时突然疯狂指着前面路边的草丛:“陈知易,你快看,那是不是一只小狗?” 他直接跑了起来,陈知易也跟着跑了过去。眼前的情景逐渐清晰,路灯下躺着一只小狗,它的身体微微发抖,呼吸微弱,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沾着灰尘的毛发和血液黏在一起,狼狈又可怜。 陈知易当机立断:“快送医院。” 陈知易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用衣服裹着狗将它抱在身上。已经晚上十点半,车流不像白天那般川流不息,林明时打了个滴滴,又在路边拦车,看有没有出租车速度更快。 他们运气比较好,直接拦到一辆出租。 陈知易说:“去长明市宠物医院。”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见两人脸色焦急,一边宽慰一边把车速尽量提快。 林明时把手机上的订单取消,随即凑到狗狗旁边:“还有呼吸吧?” 陈知易家没养过宠物,他不确定地说:“应该有吧?” 这一路畅通,宠物医院不远,他们只用了十多分钟就到了,司机执意不收钱,他摆了摆手:“顺路,刚好我也回家了,祝你们一切顺利哈。” 将小狗送进急诊,陈知易和林明时才暂时缓了口气,他们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等待救治结果。陈知易曾经从这个宠物医院路过。 那时候他爷爷病重,家里人急忙开车赶去人民医院,凑巧路过这,他的视线扫过窗外,看见一位女生笑眯眯地抱着一只小猫出来。 这家医院的外墙是浅黄色的,显得如此温暖明亮,他现在坐在这,才发现,这里的消毒水味和他去的人民医院一样重,因为不管是人还是狗,在这样他们面对的都只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地低落了起来,在他看见狗狗受伤的那一刻,他像是和狗狗体感共通了一样,那一种濒死的绝望缠在他的心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出来了。 医生表情严肃:“狗狗肝脏破裂需要紧急手术,麻醉风险很高,你们谁是他主人,需要签字。” 林明时有点无措:“都不是啊。” 陈知易立刻解释情况:“这只狗是我们在路边捡到的,看它伤的很严重我们就立马送到医院来了,能不能先抢救再补手续。” 医生点头:“现在狗狗情况很危险,我们可以先抢救,但你们要签一份临时救助同意书。” “可以,”林明时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医生,它这个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啊?” 医生叹了口气:“从检查结果来看,它的伤势很有可能是人为造成,可能是被人用力摔打。” “这还是人吗?”林明时说话的音量都拔高了,他接着问,“那它怎么办?” 医生说:“先治疗吧,得留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我们会发通知找他的主人。” 陈知易突然发问:“医生,如果没有主人来认领的话,我能领养吗?” 两道视线同时转向他,林明时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臂,用眼神问他:“你认真的啊?” 医生说:“这...” 一串电话铃打断了他。 是陈知易的手机。 “妈。” “这么晚了你今天怎么还没到家?” 陈知易走到楼梯间跟林素云解释前因后果。 头顶的灯有些暗,整个楼梯间让人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但陈知易很冷静,他解释完靠在墙上听着林素云在对面唠叨。 “你以后这种事提前跟我打电话说行不行,别让我担心。” 陈知易嗯了一声。 “那我挂了,有什么事联系我。” “妈,我想养一只狗。” 第3章 五一前夕 “哎,你和林明时两个人,”李煜宁戳了戳在课上打瞌睡的陈知易,“你两怎么回事?昨晚没睡觉?” “下课说,”陈知易强忍着困意侧过头小声说,“我要是还打瞌睡就继续叫我。” “行,”李煜宁爽快答应。 他坐在陈知易侧后方,李煜宁这个人很奇怪,成绩出奇的差,但上课从来不瞌睡,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陈知易曾说他如果把一半的精力放学习上,他成绩都不会一直倒退。 对此李煜宁很委屈,他为自己打抱不平,说自己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明明每一节课都在听的。 陈知易给他一声冷哼,让他自己领悟。 这节课已经过了一大半,下课铃很快就响起。 李煜宁“哎哎”两声叫陈知易:“咋回事呀你们。” 陈知易困得不行,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所以你们捡到一只狗?你还要养它?”李煜宁质问道。 “是的。”陈知易回答。昨晚陈知易提出要养狗后,林素云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她只对陈知易说了一句话。 “我需要你有责任感并且确保自己不是脑子一热。” 当时陈知易很肯定的和林素云说“我保证”。 他和林明时两个人在医院待到凌晨,林素云实在担心他们的安全,亲自开车来宠物医院接他们,看见她们家将要来临的新成员简直满心欢喜,但看到它痛苦又觉心疼,这下好了,谁要是说不想养就会收获林素云的一记瞪眼。 “什么狗啊?有照片吗?长得好看吗?你想好了吗?什么时候带回家?你怎么突然想领养宠物?就因为你们捡的?”李煜宁又连续问了很多个问题,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稀奇,不是捡到一只狗稀奇,而是陈知易领养狗这个举动非常稀奇,在他印象里,陈知易对猫狗这种可爱小动物都无感,更别提主动领养。 陈知易的困意都被问消失了:“你问题好多。” 李煜宁不满:“我这是关心你们。” “博美,没照片,剃了毛,现在丑,想好了,医生说让我再等半个月,如果那狗的主人没找上门,就通知我去办手续,”到了最后两个问题,陈知易顿了顿,说,“挺可怜一小狗的。” 李煜宁还要说话,陈知易瞥他一眼:“你有完没完了?” “我是想提醒你,”李煜宁表情无辜,“你昨天说你今天第二节课大课间去找化学老师问问题。” 第二节课大课间,就是现在。 陈知易还真困的都忘记这回事了,这次月考的化学试卷有一道题目陈知易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错的,他准备去办公室找化学老师问问。 再拖就又忘了。 陈知易找出试卷直奔二楼办公室。 “咚咚咚。” 陈知易曲起手指敲了敲门,压下门把手走进办公室。 他环视一圈,办公室貌似没有老师,高二(一)班化学老师兼班主任吴安国办公桌前站着一个人,正弯着腰写什么,听到门口的动静,那个人抬了头。 孟观堂对着他微笑,他快速提起嘴角回以微笑。 太不自在了,谁会这样笑。 陈知易问:“怎么没老师在?” “都去开会了,”孟观堂余光瞄到陈知易手里的试卷,“你来问题目吗?” “是的,”陈知易问题无果,准备走,突然想到面前这人不是年级第一吗,他又看向孟观堂,“月考化学最后一题,会么?” 孟观堂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知易说:“有空当个老师吗?” 孟观堂又点了点头,说:“稍等,我填完这个表。” “行,”陈知易带着试卷走到他旁边,往桌子上瞟了一眼,随口问,“你在填什么表?” 纸上明晃晃的几个字:五一研学报名表。 “你也去研学?” “嗯,”孟观堂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将笔盖盖上,“怎么了?” 陈知易也就随口一问,孟观堂的回答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随手把一班班主任的凳子扯了过来,坐下:“没事。” 他用笔点了点试卷上的某一道题,双手一摆,往椅子后背一靠:“讲题吧,孟老师。” 孟观堂还在旁边站着看题,他对这道题有印象,于是很快就给出回答。 “这道题你需要先算出反应放出来的能量,再扣掉混乱度消耗的能量。” “题目里给了两个能量数据,你…” “我知道了,”孟观堂讲的很通俗易懂,陈知易几乎是一点就通,“所以说剩下的才能用来做电功。” 孟观堂点点头:“对,你要先算总能量变化,期间要注意单位换算。” 陈知易低头在试卷上快速计算,写下做题过程,最后得出来一个数值,和答案一样,他仰头看着孟观堂,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是不是这样?” 孟观堂俯下身仔细看陈知易刚写的内容。 两人的距离一下被拉的很近,陈知易感觉自己都闻到了孟观堂身上衣服的味道,和他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孟观堂的身上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陈知易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没过多久,孟观堂稍直起身,勾起嘴角:“写的很好,就是这样。” 陈知易笑的更开心,他每次解决一道不会的难题就会很有成就感:“谢谢啊。” 他注意到孟观堂眼下的黑眼圈,好像比演讲那天更重了,他开玩笑:“最近你是不是又在熬夜读书?感觉你黑眼圈重了。” “真的吗?”孟观堂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可能最近一直失眠。” “那就是没睡好咯,”陈知易有话说,“你可以去开点中药看有没有用,我妈前段时间失眠我陪他去看的中医很管用。” “谢谢。”孟观堂略微颔首向他道谢。 陈知易大概知道为什么学校表白墙里不少人夸奖孟观堂外貌和内在都像观音菩萨了。 孟观堂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上扬,眉骨立体却又不锋利,而每次见孟观堂,他的脸上好似都带有笑意,不会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而且好像没人见他生过气。 “不用,一个建议而已,希望你睡个好觉,”预备铃响了,陈知易举着卷子朝他挥挥手,“拜拜。” 孟观堂站在原地望着他:“谢谢。” 等到陈知易远离自己的视线,孟观堂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 临近五一假期,班上每个人都异常兴奋,自习课上压根没有人想学习,纸条飞来飞去,窃窃私语声不停。 陈知易自动屏蔽这些声音,埋头继续练题。 他没有办法加入他们的队伍,调养期间他落下了太多课程,根据医生的建议,学习时间大大减少,每每看见往下掉的成绩,说不焦虑是不可能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在乎,因为他说他不怕,他对别人说他能赶上来的,可只有他知道,他内心深处藏着一丝害怕,哪有这么容易就赶上来呢。 他想回到之前的位置。 不止,他想爬的更高。 眼前突然飞过来一张纸条,陈知易的思绪被强行打断,他瞪了林明时一眼,满眼不满,林明时正对他挤眉弄眼,手指疯狂往下指,示意他看纸条。 陈知易现在十分无敌不爽,他很不想看,他才琢磨出那道题,思路就被打断。 林明时双手合十使劲求原谅,一脸诚恳。 真是一群活宝。 陈知易无奈打开纸条,眼前映入一行丑字:五一想到去哪玩了吗?就我们两,李煜宁背叛我们,他要去江宁研学!!! 几个大感叹号,完美展现林明时的愤怒。 陈知易挑了挑眉。 他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不好意思,要让你再愤怒一下了,我也要去江宁。 陈知易将纸条揉成一团扔了过去,精准无误地砸在林明时的头上。 林明时把纸条展开看,果然更加愤怒。 一群叛徒!!!!你不是不去研学吗? 我不研学,我跟我妈去江宁看望我舅舅舅妈。 你们不是过年的时候才会去吗?今年怎么提前去了。 陈知易没有再把纸条传过去,只是比了一个双手交叉的手势,告诉林明时他不知道。 江宁市离长明市很远,林素云恐高又不能久坐,坐不了飞机,高铁四小时又太累,于是他们一般每年只会去一次,更多是电话联系,关系并无任何疏远。陈知易舅舅家到现在还没孩子,作为林家唯一的后代,舅舅舅妈都将他当作亲生孩子看待,两家关系亲密无间。 去江宁这件事很突然,他也是昨天晚上知道的,林素云当时表情不太对,语气也十分僵硬,陈知易心细,一下就察觉到了,追问怎么了,林素云没有说,只是一味地让他收行李。 这一次去江宁,只有他和林素云两个人,他的父亲陈安并不会跟着去。 陈知易怀疑是不是两人吵架了,严重程度还比较高,严重到林素云都要回娘家控诉陈安。 陈知易内心深处并不想去,去一趟太折腾,也打乱了他原本的五一计划。 不过能怎么办? 他就这一个家,这一个妈,还不得好好呵护着宠着。 于是五一假期第一天下午林素云母子就抵达江宁。 第4章 江宁 “一一要养狗?”舅舅穿着一件亚麻衬衫,随性地靠在沙发上笑意盈盈地问。 “是啊,他前些天在路边捡到一只狗,直接跟我说要养。”林素云到了哥哥家后嘴角就没下来过。 林素云兄妹俩是长明人,父母去世的早,留下她和一个哥哥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深厚,等她嫁给陈安之后,她哥哥才放下心来江宁市发展,在这里成家立业,毕竟隔得远,兄妹两个一年也见不了几面。 “跟他爸一个性子,都善良。”舅舅打趣道。 “提这个干嘛?”林素云说,“嫂子,你快来,别在厨房里忙活了,叫我哥去做饭。” 舅妈从厨房走出来对着舅舅笑:“你听见没,你妹都说了,你去做饭。” “行行行,我去,”舅舅宠溺地应了声,起身时随口问了一句,“陈安今年怎么没来?” 林素云笑的有些僵硬:“他公司有事,这次来不了了。” 陈知易正在另一侧沙发刷手机,听到这句话抬了抬头,说:“爸最近怎么那么忙?” 林素云说:“你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还小孩子呢,一一都快成年了,”舅舅招呼他,拿了一串钥匙给他,“一一,你帮舅舅把钥匙送到辅导班去,有一个老师在门口等着。” 陈知易接过钥匙:“行。” 辅导班是舅舅开的,主要招的是高中生,最早期只有一个班,只有他舅舅一个老师,后面招牌打响了,越办越大,现在也能算个小学校,他每次来江宁舅舅都会带着他去辅导班转一圈,如果待的时间长的话还要留在那上课。 左转还是右转? 陈知易没多考虑就决定右转,两条路都可以通向辅导班,右转是小路,离辅导班更近。分岔路口像一条分界线,一面是繁华的高楼大厦,一面是破败的巷子。 巷子里治安管理很差,街边垃圾横堆,往左右两边扫视几眼看到的都是沾满灰尘的招牌。 竟然还有餐馆。 陈知易上午玩手机的时候还刷到有人发了避雷帖,说这条街上的餐馆卫生安全不达标,还能看见蟑螂,这样还有人敢进去吃饭吗? 还真有人。 不是?那谁? 孟观堂??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知易一时以为自己还在长明市,要不就是自己看错了,他没忍住往餐馆里多看了几眼,真的是孟观堂。 孟观堂对面还坐着一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脑袋后扎着一个小揪揪,虽然他背对着陈知易,但陈知易敢确信那是一个男生。 因为那个人骨架体型都不似女生。 他看见孟观堂拿起了一个杯子,伸直了手往那个人方向递了过去,他的手一直没放下,那个人靠在椅背上动都没动。过了会,那个人终于抬了手。 我靠,不会是在喂他喝水吧? 这举止是不是有点异常亲密了? 脑子里回想起在主席台后台张文康说的那一番话。 这不会是他男朋友吧? 哥们原来你真是gay啊? 餐厅里的孟观堂突然站了起来,从餐桌上扯了几张纸给那个人,过了几秒,孟观堂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门口,陈知易来不及躲,硬生生和他对上了眼神。 陈知易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尴尬,快逃。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沿着这条街继续快速往前走,快到脚下都生风。 他在这看什么看,孟观堂是不是gay和他有什么关系? 孟观堂向来对别人的目光敏感,更别说是这种**裸的目光,这道眼神都快把他人盯穿了。 陈知易? 孟观堂眯了眯眼,陈知易怎么会在这里? 啧,被发现了。 孟观堂看见熟悉的身影几乎算是以逃窜的姿态远离他的视线,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再低下头,面前一片狼藉:“不好意思。” 那个人没有理会孟观堂的道歉,自顾自地用纸擦拭着自己的衣服,他刚刚想推开孟观堂的手,推是没推动,杯子里的橙汁倒是都撒在自己身上了。 他烦躁到想当场脱掉衣服把衣服丢到垃圾桶里面,抬头看向孟观堂时又慢慢平静下来,这是孟观堂找到他之后他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孟观堂的脸,他久久没有眨眼:“你知道你们真的长的很像吗?” “很像,像到我看见你的第一眼的时候都有点害怕。” 他把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站了起来。 “我一定比你更恨他们,更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只不过你来找我没什么用,我现在没有办法帮你,也不会陪你冒险。” “你现在没这个资格跟他们斗,在长明好好读书吧。” 他转身就要离开,孟观堂开口了。 “那以后呢?” 以后? 那个人的脚步还是很明显地顿住了,不过他没有回头,他也不能回头。 春天的江宁总是有很多毛絮,扰人厌烦,江宁的风也很大,惹的毛絮更加猖狂,疯狂往人眼睛鼻子里钻,他闭了闭眼,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 穿过那一条小路再往左走几分钟就到目的地了,他在门口等了几分钟,并没有人来拿钥匙,舅舅发来一串电话号码,他拨打过去,嘟嘟声响了好一会对面才接听。 “您好,是江老师吗?” “是,请问你是?” “江老师,我是林承云的外甥,他让我来给您送钥匙。” “啊好的,不好意思,我马上过去,稍微麻烦你再等我一会。” “没事。” 陈知易把电话挂了,用钥匙开了辅导班的门,反正也得等,他还不如去里面坐着等,而且去年辅导班又装修了,他还没来过呢。 入门就是一排荣誉墙还有各个教师介绍,陈知易一个一个看过去,舅舅的照片摆在最上面,再往下看,陈知易被一张脸抓住了眼球,那人带着一副眼镜,嘴唇右下方有一颗浅色的痣,整张脸白的不像副人样,尽显阴郁。 江悟书。陈知易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姓江?不会就是刚刚电话里那个老师吧? “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事,来迟了。” 门被用力推开,跑进来一个半长发的男人,头发还是湿的,看上去像是刚刚洗过澡没来得及吹头就匆匆跑了过来,说话的声音还带着点喘。 “没事,”陈知易把钥匙递给他,“钥匙。” “谢谢。”江悟书接过钥匙。 陈知易暗自观察着面前这个人,这个人也是半长发,刚刚坐在孟观堂对面的人半扎着头,应该也是半长发。 他心想:“现在这种发型很时髦吗?怎么这么常见?” “怎么了吗?”江悟书见他一直盯着自己。 “没有,”陈知易收了眼神,“我觉得你这个发型很酷,好像很多艺术生都是这种发型。” “是吗?”江悟书提起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钥匙我拿到了,今天谢谢你,也快要到吃饭的点了,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很明显的,藏都不藏的赶人意味。 陈知易想到那荣誉墙上那一张照片,和面前这个人的脸重叠在一起,他真人跟照片上一样白,嘴角下的痣的颜色却要更深,给人的感觉比照片更加阴郁。 他教书的话,应该是不符合舅舅想要的和蔼可亲的标准的吧,不知道舅舅怎么会招这样一个人。 · “你说江老师?”舅舅问。 “对。”陈知易没忍住好奇心,回去就问了这个问题。 “辅导班新开了一个模块,现在开始收艺术生了,江老师是艺术生,教美术的。”舅舅告诉他。 艺术生,果然,他猜的没错。 那今天孟观堂对面那个人… 自从陈知易今天偶遇孟观堂之后,心里就一直想着这一件事,孟观堂抬头看向他的那个眼神完全不像大家口中的温柔学神,要非要有一个具体形容的话,那就是有人提着弓朝他射了一万箭,差点给他胆给射穿了,眼神极具侵略性。 陈知易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上给李煜宁发了条信息。 他记得李煜宁说过他报名了研学。 知一:「研学孟观堂也去了?」 你在说什么:「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在说什么:「我们第一天还在讨论他怎么来了,以前的研学他好像都不在」 知一:「我今天在路上看见他了」 你在说什么:「你在江宁????你在江宁你不来找我们???陈知易!!」 陈知易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就拨过来一个视频通话,陈知易接通后差点被吓了一跳,对面全是人,敢情他刚刚是在和一群人聊天。 陈知易说:“你们怎么那么多人一起?” 吵吵闹闹中只有李煜宇回答他:“我们在玩游戏啊。” 镜头翻转,陈知易甚至看见了老张:“老张也在你们房间里?” “对啊。”李煜宇朝老张的方向走了过去,将镜头对准他,“老张,陈知易也在江宁,你跟他说句话呗。” 老张向陈知易挥了挥手:“明天有一个晚会,你过来玩。” 陈知易想拒绝,这种晚会,肯定不好玩,他才不去。 老张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说:“你小子别天天想着拒绝参加活动,明天过来,后天我们就回长明了。” 其他同学也来起哄,李煜宁叫的最大声:“对呀对呀,陈知易你来,我们明天的晚会有一个巨大的场地,肯定超级好玩,而且明天学神答应我们给我们唱歌,你一起来听。” “学神?哪个学神?” “还能是谁?孟观堂啊。” 陈知易脑子里的弦拨了一下。 “地址给我。” 第5章 楼道秘密 陈知易舅舅家离他们给的地址并不近,陈知易坐地铁坐了快一个半小时才到,在路上他昏昏欲睡,脑子堪称混乱,甚至想到这么远的路程昨天孟观堂怎么来的。 “江口公园站到了…” 手中握着的手机导航不断震动提醒,陈知易勉强睁眼,还有两站。 李煜宁给他发消息说在C出口接他。 节假日的地铁站人满为患,陈知易没走几步就被逼的停下来,地铁站内的空气让他感觉燥热,像有越来越多的蚂蚁顺着他的呼吸身上爬到了他身上,陈知易皱了皱眉,他讨厌人多的地方。 “陈知易!这!”李煜宁在地铁口把手举的很高,不停在挥动。 陈知易朝他走过去,李煜宁一把勾住他的肩带着他往前走。 李煜宁问:“你怎么也来江宁了?” 陈知易说:“我舅舅在这,我和我妈来看他。” 李煜宁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跟你们一样,明天,后天不就要上课了吗,”陈知易说,“你们晚上到底在哪搞活动,要搞什么?” “酒店,有个空间给我们用,”李煜宁回答完他的问题又神秘兮兮地问,“你昨天真看见孟观堂了?” “不然呢,要是是假的我昨天问你干嘛。”陈知易说。 “我问问嘛,”李煜宁说,“不对啊,但他昨天说他人不舒服要留在酒店,难道只是个幌子?” 陈知易远远地看见酒店大门口有一个身形高挑的人,神似他们现在正在讨论的八卦对象,他下意识肘击了一下李煜宁,“咱先闭嘴,换个话题。” 李煜宁秒懂他的言外之意,他努力瞪大眼睛找八卦对象:“哪呢哪呢?” 声音一不小心没控制住,李煜宁简直跟拿了个喇叭在喊似的,陈知易看见孟观堂转头向这边看,视线又落在他们身上,他面如死灰,做坏事的时候怎么总能这个人被抓包,他是不是真的要被杀人灭口了。 离孟观堂的距离越来越近,陈知易有一些心虚。孟观堂向他投过来一个温和的笑:“你们是在找我吗?” 陈知易干脆果断地卖兄弟:“你别盯着我,是李煜宁找你。” 李煜宁不可思议地说:“陈知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缺德?” 缺德就缺德吧,陈知易转身就往酒店里面走。 “你认识路吗你就走?”李煜宁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回头又对孟观堂说,“不好意思哈学神,他乱说的,我不认识你。” 陈知易走的并不快,他知道李煜宁会追上来,果然,他刚进酒店,李煜宁就狠狠地往他肩上一拍,“你怎么那么没良心呢?” “是是是,这次我错了。” 陈知易没有否认,顺从地道歉,一副知错的样子,李煜宁好哄,听他这样子说气也消了,又跟他重归于好,手又勾上了陈知易的肩,絮絮叨叨跟陈知易继续说话。陈知易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孟观堂也跟着他们进了酒店,正在和前台说话,视线里的孟观堂边和前台交谈一边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陈知易动作更快,他快速扭头假装无事发生。 孟观堂怎么总可以在这么大的空间,这么多人中精准捕捉到他的视线。 · 陈知易坐在椅子上沉默着,再沉默着,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台上唱的用情至深的领导。 晚会?很大的场地?超级好玩? 说是晚会,其实就是在宴会厅里大家坐在位置上听领导讲话,光领导发言就花了半小时,发完言了还要在台上高歌几曲。陈知易非常后悔答应了他们的邀请,他跑这么远就是来听这个的吗?昨天在电话里他们可不是这样说的,他们说的晚会是大家一起玩游戏,各种自由play。 身旁的李煜宁不知道去哪了,说要去上厕所上了半小时还没回来,这位置也没个排法,大家都是到处乱坐,陈知易没有犹豫,趁乱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他弯下腰对周边的人轻声说:“不好意思,借过。” 好不容易出了宴会厅,陈知易决定直接回家不在这受罪了,他想找李煜宁当面说一声,结果陈知易在这层楼找了半圈都没找到李煜宁,没精力找了。他靠在墙上给李煜宁发了条信息。 知一:「你人死哪里去了?」 知一:「找不到你,我走了」 知一:「你下次别想叫我出来玩」 “咔嗒。” 陈知易正处于义愤填膺的状态,手指在屏幕上劈里啪啦地打着字,旁边的房间门突然被推开,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直起了身往声源处看。 真是…越不想看见谁就越会看见谁啊。 孟观堂也很意外:“好巧。” 陈知易一瞬间想回宴会厅继续听领导鬼哭狼嚎,他咬着牙说:“真是巧哈。” 这个表情…孟观堂勾了勾嘴角:“怎么感觉你见到我不太开心。” 陈知易尴尬地扯起了嘴角,“没有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就是有点怕你把我灭口。 “那就是怕我?”孟观堂看他这幅样子嘴角的弧度笑得更大,“不用怕我,我有把柄在你手上。” 把柄?什么把柄? 被我抓到你是gay了? 兄弟你还真是gay? 话没过脑子就从嘴巴里溜了出来:“你是gay?你上次不是说你不是吗?” 话一说出口,空气几近凝滞,陈知易简直想一拳捶死自己。 孟观堂偏头笑了好几声打破沉默,他说:“我不是,你误会了。” “是吗?”陈知易半信半疑,“好吧。” 孟观堂问:“你能帮我保守一个秘密吗?” 陈知易说:“什么?” 孟观堂温和地警告:“关于你看到的所有,都保密好吗?” 他很快就点了头:“行。” “谢谢,”孟观堂的视线不再像前两次那样没有情绪,他调侃道,“陈知易同学,你抓住了我的一个秘密。” 你抓住了我的一个秘密。 这一句话让陈知易有一种成为共犯的感觉。 陈知易对孟观堂又有了新的印象,让他更加兴奋的是,他发现孟观堂这个人和表面上并不一样,这个人太神秘。 陈知易很愉快地接受了这句调侃:“好呀。” . “朋友一生一起走…” 宴会厅的声响隔着墙也能听见,听这个声音,估计还是刚刚那位领导,他可能已经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了。 太过魔性,陈知易率先没有憋住,“噗呲”笑出声来,孟观堂不自觉也笑弯了眼。 孟观堂现在异常的兴奋,从心底溢出来的兴奋,很久没有过的兴奋。 “还有,别再模仿他,不要想装成他的样子,你知道的,你不会是他。” “也不要和他变得一样…落得一样的下场。” 这两句话又浮现在孟观堂脑海里。 这世界上还有人和他一样,在那一天之后陷入无尽的痛苦里。 他不是一个人。 陈知易笑到没力气,身体直抖,他右手扶上孟观堂的肩,嘴唇微启,似在说些什么,音乐愈发大声,孟观堂的耳膜完全被鬼畜的音乐充斥,根本听不清,他下意识往陈知易的方向上前一步,两人离得更近。 “别笑了,在这笑太丢人了,”陈知易也凑上来在他耳边大声说:“你有一颗痣在眼下你知不知道?这颗痣不好!” 说完陈知易稍稍直起身,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眼下戳了戳:“这儿。” 孟观堂怔愣半秒,问:“为什么?” 陈知易又将手压在他肩上:“因为这颗痣代表了流泪,流泪有什么好的?” 孟观堂听到这个回答又笑了起来,他说:“这个说法不准。” 他又不经常哭。 陈知易见他不信,也不好多说什么,小声嘟囔:“不信算了,反正以后不是我哭。” “你说什么?”孟观堂没听清楚。 “没什么,”宴会厅的一场闹剧终于安静下来,耳边不再有刺耳的音乐,陈知易问,“学神,我听说你今天要唱歌啊,歌呢?” 孟观堂没有接到要唱歌的通知,也没有当众表演的爱好,他估计陈知易是被那些人哄骗了,事实上压根没这回事。 肩上的触感带来似有似无的痒,孟观堂鬼使神差地问:“你想听?” 陈知易大方点头承认:“当然啊,学神唱歌哎。” 孟观堂只沉思了两秒,抓过他的手直奔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那和我走。” 和陈知易面对面站在楼梯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 楼梯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也许是因为现在大部分人上下楼最常用的是电梯,走楼梯的人少之又少,楼梯间的设施被酒店抛之脑后,又或许是还没到检修时间,楼梯间的灯已经老化,不太灵敏,至少他们在的这一层头顶上的灯坏的彻底,连一丝微光都没有,不过他们两人都没有在意,也没想过再换个地方,孟观堂是不在乎,陈知易则是很贴心的认为在黑灯瞎火的地方能减少孟观堂的羞耻心。 黑暗中,孟观堂只能看见陈知易的眼睛。 为什么会有这么亮的一双眼? 陈知易说:“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害羞啊,唱个歌要跑到没人的地方来。” 孟观堂用力盯着面前那双眼睛。 他一直没说话,陈知易又等了一会,实在等不及,推了推他的手臂:“干嘛?还害羞呢,都没人了。” 孟观堂才回过神来,他说:“没害羞。” 陈知易学他说话:“没害羞。” “你唱不唱?” “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