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向高空进发》 第1章 第 1 章 一轮银月挂在树梢,第三居民点花园26号东拼西凑支撑起来的老民居,映衬在一片隐秘的阴影中。外露的铁皮楼梯从门口咧到顶楼,笑嘴上排列着两颗并不整齐的澄黄的眼。白天走在路上谁也不多看它一眼,但到了晚上一亮灯,不必把腰弯成九十度去看,人的联想力不会偏到怪笑脸以外。 “滴咔滴咔答” “现在播报晚间新闻。帝国科研所研究员照梧中于三日前遭到绑架,绑匪向其家属索要巨额赎金。照梧中主要研究机甲飞行动力装置、舱内生存系统工程、军武火力系统改装,参与帝国多部特种战斗型机甲制造,其中包括广为人知的双翼奇兵。据悉,这笔赎金已经远超正常研究员年收入的十倍以上。绑匪拟定赎金的依据意指照梧中侵吞项目资金、不当敛财……“ “滴咔滴咔答” “坊间消息,帝国科研所近十年间,每年至少有六千万星币去向不明……目前为止科学院尚未回应。我们来看下一则新闻,来自《生物科学报》最新研究,《驳斥以帝国科学研究所为代表的哨向基因无规则论》……” “滴咔滴咔答” “‘应方等人拥簇的哨向基因无规则论极其荒谬,奔赴在抗击虫潮一线的诸多优秀哨向后代,以及诸多生物基因专家的研究,已经证明了哨向基因等级的遗传性。帝国科研所应方等人,完全无视前线百分之七十的高级哨向都有优级直系亲属这一不争的事实,意图否认哨向基因等级遗传性,阻碍基因优化研究,用心险恶。我仅代表基因优化工程项目组全体研究员,督促帝国科研所尽快审查会员资格,挽回皇家颜面……‘“ “岑醒!岑醒——岑元元,去叫一下你哥,下来吃饭。“ 岑元元梳着两个羊角辫,甩头道:”不要,让爸爸去。爸爸在偷懒听新闻。” 一个蜷在烤炉旁边高大身影立刻僵住了,暗叫不好。果听身后"呯"一声响,齐芜把餐盘重重一放,围围裙的妇人眉头扬起来,摆出不满意的表情:“岑睿丰,洗个菜你也磨叽,没完了是吧?” 无辜坐在餐桌边的岑寒眼看战火挑起,只得扔下报纸,把头顶上的新闻播报机关了,继而瞥向岑元元。岑元元一手抓着锡兵玩具,还是不太情愿的样子,但在对方目光的逼视下终于从地上起来,朝楼梯上走。 “咔哒” 滑栓拨动声在某个角落不为人注意地弹跳。 “二哥——" 一颗亮闪闪的圆点“嗖”一下,闪电般从小姑娘耳边飞过,直直装进墙面上一口铁锅里,“当啷”脆响一声,又“滋”地冒出白气化成一点煤渣。 空气霎时陷入一片沉寂,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目光聚集处,楼梯口出现了一个男孩身影,瘦弱,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脸比同龄人显小,眼睛极亮,五官和妇人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干净英气,但是还没长开,缺乏棱角。衣服被水洗得发皱,黑酷卡通图案洗得单剩半个爱心,因为与个人气质相差迥异,而格外不协调。他手里攥的隐约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小型炮筒,线路、零件搅作一团,没有外壳集体暴露在外。 “成功了。”他幸福地举起那个小玩意,“双翼奇兵高射炮模型。” 寂静中,岑元元闻到耳边头发丝的烧焦味,圆玻璃眼珠逐步渗水,在眼睑积蓄成一小洼,兜不住的刹那,嘴角下撇,“哇”一声嚎啕大哭。 “岑醒,你看你妹妹!”齐芜当即把岑睿丰抛之脑后,冲上前一把捂住岑元元左侧发鬓,小心查看,“哦哟哟,没事,只烧断两根啊,还是好好的,没事没事。”但这完全无法消除岑元元受到的惊吓,她锲而不舍地张大嘴巴哭,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控诉。 "收缴上交。"瘦高男子言简意赅道。 岑醒猛瞪了一眼他兄长,下意识把炮筒往怀里藏。又有点心虚,走近了想和妹妹说点好话,抚慰抚慰他伟大发明的意外受害者。谁知岑元元见他靠近一步,音调瞬间拔高,哭得倍加凄厉,岑醒没办法,只好先去餐桌边上坐下。 忍不了几秒钟,岑醒心直痒痒,重新把“高射炮模型”拿出来放在人前,“哥,你看!” 可惜他找错了人,岑寒一点欣赏不了,就差从座位上跳起来:“别拿你那东西对着我。” “没事的,哥。刚刚就是意外,我做了触发保险,很安全的。而且,它是模型,威力很小,和真正的高射炮不一样,不会爆炸也不会造成大面积灼烧……”岑醒试图讲道理。 岑寒默默举起报纸隔在他和“高射炮”之间,以表态度,硕大的头版标题《帝国高等机甲师学院新一届招生工作即将开启》正怼到岑醒眼前。岑醒看了一会这个标题,移到下面的小字,新生哨向等级测评工作人员介绍新的遴选策略,重点工作落在上城区三十三所公民素质教养中学。 这时,岑睿丰拖着一条跛腿,慢吞吞地把餐盘都移到餐桌,岑醒转回脑袋,不甘心地把“高射炮”推过去:“爸,你看。” “咳,以后你的这些东西,有人在的时候不要拿出来,伤到人怎么办。”岑睿丰说。 他早年间在机械厂上班,不过日常工作和机械几乎毫无关系,主要负责把制作好的零件从一个车间搬到另一个车间,最后打包装箱。每天上班岑睿丰都能带回来一些小玩意,讨岑醒欢心,家里除了他没人把没用的小部件当成宝,岑醒小时候最常做的事就是眼巴巴盼望爸爸下班,直到岑睿丰被机器压断了一边脚,走路一瘸一拐,不能继续以前的工作。厂子赔了一笔钱,岑睿丰出院后尝试找过一段时间其他工作,结果不了了之,至今只能在家。岑醒长大了学会自己去捡零件。而对于岑醒捣鼓这些玩意,岑睿丰拥有最高包容度,毕竟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一致认为这爱好是岑睿丰一手发展出来的。 可是,岑睿丰有时琢磨起来,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岑醒就不会腻味呢?那不是某个阶段小孩子间的一时流行吗,岑醒到底是怎么坚持了十年的? “不会伤到人。”不知怎么,岑醒也有点想流眼泪,可是他没有理由哭。他和妹妹不一样,被看见了,岑寒只会抓住机会大声嘲笑他。 好不容易等岑元元哭累,大家可以齐整地开始享用晚餐。岑寒把报纸扔到一边,想起什么似的,手指点了两点桌面,怀疑道:“岑醒,你这些乱七八糟的零件和工具哪里来的?” 岑睿丰和齐芜当即放下筷子,岑元元远远地缩在妈妈怀里,也睁着一双哭红的泪眼向他看来。 难得大家正经集中注意力在他的发明上,岑醒不大高兴得起来,他已经彻底认清现实,家里根本没人关心他的“高射炮”模型在他一个月的殚精竭虑之下,终于能在弹道内实现自动点火并且从原来一米射程改进到符合原型比例的五米四。他怏怏地道:“在机械厂附近捡的。” 岑寒提出异议:“我平时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去机械厂,你不会逃学吧?” “没有!”岑醒大声反驳,“我休息日和同学一起去。” “休息日机械厂也不上班,能捡这么多?”齐芜指出。 岑睿丰最了解,定睛一看,也惊:“你这个什么炮筒,是个好料啊,回收价得好几十。机械厂附近做回收的,一开机器就围在外头了,他们没捡去,叫你和同学捡走了。” 岑醒四面受敌,那本应该带来荣耀和夸赞的“高射炮模型”好像一下成了昭示他行为不端正的赃物,几分钟前才压下去的眼泪顷刻间决了堤,以滔滔不绝之势奔涌而出。 齐芜倒吸一口凉气,刚哄好小的,大的又开始了。岑睿丰接收到老婆的信号,迅速补救:“不问了不问了,吃饭呢啊,呃呃,小醒做的这个什么,比翼双飞炮,好厉害!” 岑寒眉头紧皱,还要问呢,就被齐芜狠狠瞪眼制止住了。还吃不吃饭了,她用眼神说,岑寒只得彻底作罢。 “双翼奇兵……”岑醒止不住地抽咽。 “嗯嗯,小醒厉害呢,还会着火呢,是不是。”齐芜左右递眼神,请求支援。 岑元元把头扭过一边,很有脾气地拒绝加入。 岑寒则叹了口气,勉强道:“厉害厉害,还会和专业机械回收的抢生意。” 岑醒有十六岁,失控不会太久,三两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他顶着一张哭湿的脸瞪岑寒:“我周末和同学去捡的,还有的时候,我晚上梦游到那里也会去捡,机械回收晚上又不会来。” “梦游?”齐芜皱眉,“你在说什么,小醒,你从小就不梦游的。” 岑睿丰听了也有点担心,可这房子一走动就吱呀乱响,谁、什么时候起夜在家里都属于不存在的秘密,更别提不引起大家的注意而出门了,再一个他不想又有谁被招惹哭,当岑醒说了两句胡话,就此揭过:“好了,别问那些没用的,吃完饭再说。” 于是大家低头吃了一阵寡淡无味的玉米汤和牛肉羹,岑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计划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宣布,但经过前面一些列的突发事件,他又有点说不出口。 能怎么办呢?家长要知情,必须得说呀。 他盯着木桌上发黑的裂纹看了一阵,有个饭粒不小心掉到里面,岑醒悄悄把它用两根指头捻起来,藏到餐盘底下。 “咳咳。”岑醒吞干净嘴里的食物,胃袋多了点底气,抬起头,活像话赶在后面追他似的,“我报名参加了明天学校的特种哨向联合选拔。” “噗咳咳咳咳咳——”岑寒一口气没忍住惊天动地咳了起来。 好嘛,岑睿丰心想,今天这顿饭彻底吃不好了。 第2章 第 2 章 特种哨向联合选拔一般是少部分低年级已显露出天赋的同学才去参加,在下城区,这部分同学早在选拔前已以特别班学员身份完成至少三年的选拔特训了,虽然联选满十六周岁以上不限制报名,但试图无训练基础通过根本上是异想天开。 此外,联选公开进行,还有记者媒体直播,每年都有人当众出丑。下城区两个半天的选拔时间,也够生产半年谈资。因此许多人爱凑热闹,每回联选场地都被人群围得密不透风。岑醒也爱这项活动,目的主要在机甲,年年和家人、同学、朋友早四点钟起床去抢位置。 但是他刚刚说的是“报名”。 联选观众不需要报名,显然他越过了观众的界限。 “你没等进到中心考场就会被踢出来。”岑寒冷酷地说。他作为长子,已工作三年,对这类活动早失去了兴趣,在他眼里,弟弟怪异的机甲热情和着了魔没什么区别。 每次都有大量期望考场上发生奇迹的人报名考试,但考区模拟边境虫潮磁场,哨向等级不够的人,甚至在外围站稳都够呛,更别说在规定时间内进入考场中心的初级机甲,建立精神联结,驾驶机甲对抗虫族。测评开启第一个分钟,刷人就跟抖筛子一样,哗啦啦地往外抛。几千名哨向进入考场,一分钟后只剩一百多名,而结尾通过的在一百左右。 “你不能报名。”岑睿丰断言,接着苦口婆心,“你甚至还没有分化,如果你分化了,愿意参加就参加,反正没有危险。但是现在,你分化还没开始,哪有没分化就去凑这个热闹的人啊。” “我上个月就成年了,按规定可以报名。说不定我明天、今天晚上、下一秒就分化了呢?我不想再等一年!”岑醒准备良久,很有理由,“而且,今年考场里会展出双翼奇兵,备赛区可以近距离观赏到,哪怕比赛一开始就退出,算上备赛区预备时间,足足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和双翼奇兵待在一起!好多未分化的同学都报名了,错过一次,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求求你们了,我保证乖乖的,只要能参加,以后你们说什么我都听话。”他的眼神苦苦哀求着。 原来又是为了机甲。齐芜心下松一口气,这孩子到底不是那种不知轻重、胡乱来的人,十分决心已有七分动摇:“那你带上几个朋友,跟同学们挨在一块,有个伴照应,别让人家给欺负了。” “有的,有汪野,我们一起报名一起去。” 汪野是岑醒的发小,也是中学同学,两个人都是机甲迷,不过汪野属于野史研究派,岑醒属于创造发明派。 “半句话也离不开机甲。到时你被人家笑,丢完脸,可别哭鼻子。”岑寒说。 岑醒呛声:“你哭了我都不哭。” 岑睿丰叹气:“考试一开始你就举手退出,别跟人家乱跑。” 这就是都同意了。 可能是他们不久才把岑醒弄哭,岑醒准备的理由还充分正当得不好拒绝,没有想象中那样说他,顺利地过去了。岑醒故作出成熟理智、可以信任的样子,实质桌沿抵住的心腔怦怦直跳。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不等齐芜指挥,他就异常积极主动地去把盘子洗了。 回到房间,他忍不住地猛握拳,环视自己满屋子简陋的各类自制机甲模型,与原机偏离度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分辨。岑醒小心翼翼地掏出最新制造的双翼奇兵高射炮模型,把他添加到“完美成品”系列的塑料架子上,那里还有它的许多同类,如翼轸高速战斗机甲推进器模型、土方机甲造型模型、哈莉雅二代变形机甲模型、雷霆机甲带电特制武器模型,都是岑醒费尽苦功的得意之作。 其实岑醒听到过父亲母亲和哥哥背地里讨论他每年升学的去处,大概希望他去一所以机械制造为特点的职业高中学机械,毕业之后就去社区附近的机械制造厂工作。 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原本妈妈还有一份卖剪报的收入,生完妹妹身体健康就每况日下,几次大病,哥哥一上班就让她停了工作。因此,现在家里除了一部分当年机械厂的赔偿金,日用开销依仗岑寒。而岑寒也不过是酒馆卖酒的,收入看提成时好时坏,且岑寒到了年纪该成家了,到时又是一笔开销。岑醒心里能察觉到,他是家里指着的关键,就盼他早些工作分担经济。 说实话,机械厂确实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符合他的爱好,按照计划职位一定比爸爸好很多,薪酬当然也更丰厚些,没有什么工作比机械制造更贴合岑醒了。可他也知道,社区附近的机械厂,甚至说整个下城区的机械厂制造任何东西都不包括机甲。机甲制造权垄断在帝国科研所手中,属于保密技术,其他人不可能拥有,即使私下制造成功也属于严重非法行为。而科学院只接收以帝国高等机甲师学院毕业的顶尖优秀人才。 对岑醒自己来说,与机甲相比,任何制造精良的机械都没有差别,一个像生日蛋糕,另一个就像白糖。 不用说生日蛋糕对于一个热爱甜品的孩子的意义,但从出生在这里的普通家庭的那一刻起,岑醒与机甲就注定止于业余爱好者与伪劣仿制模型之间的关系。 高级哨兵和高级向导之外的绝大多数人,生下便与机甲无缘。 岑醒在他的单人床上躺下,根据新闻报纸上收藏的几张模糊图片,细细想象明天见到高级机甲双翼奇兵真正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他一定珍惜上天赐予的三十分钟,把这个画面印入脑海,记一辈子。 楼下岑睿丰重新打开了新闻播放器,他们家的新闻播放器已经有了一定年头,打岑醒记事起到现在,放出来的声音沙沙,有种机器老化的特殊质感,不过大家也习惯,能听清就行了,要求很小。 “各位民众晚上好,欢迎收听帝国联选特别节目,我们分别邀请到上城区和下城区的联选负责人,周泽于和杨世年先生,请问一下杨先生,明天下城区的联选现场都有哪些高层政要会出席现场呢? ‘哈哈哈这个问题很多朋友都特别关心,在这里我统一回答大家,高层政要的名单目前还是保密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不要问了,明天就会揭晓。不过我们帝国皇室一向都很重视每年的联选,每年都有非常高保密级别的政要人物参加,跟入选者进行交流,提醒大家明天着装一定要准备好,尽量多备两套,考完试换一下。重要时刻还是要注意形象,这样新闻播出来画面也好看。 ’ 好的,非常感谢杨先生。那我听说,好多朋友也听说了,明天下城区会有一位神秘嘉宾到来,就是我们的高级机甲双翼奇兵。双翼奇兵在前线战场屡立奇功,是我们的明星机甲了,能不能给我们多透露一些信息呢?大家都特别想知道。 ‘我只能说,大家敬请期待明天。’ 谢谢杨先生,接下来我们再问问周泽于周先生……” 岑睿丰发出特别响亮的“哼”声,换了一个节目。 上城区和下城区之间壁垒分明。有关下城区的报道都特别简短,几乎没有什么有用信息。上城区住满了世家贵族,联选一连进行三天三夜,中间含有高质量的歌舞剧表演,接下来还会开晚宴,对无数人深度访谈,高级机甲亮相展览甚至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岑醒清醒地怀疑,双翼奇兵在上层区可能都排不上号,因为还有许多高保密机甲不向公众透露,说不向公众透露也就是不向他们这些下城区的人透露罢了。 有时,岑醒也会想象他的生活不再是充满霉味的小床,徒劳地从机械残次品中寻找美丽机甲的影子,也不再是吵闹拥挤的空间,没有哥哥奇形怪状的旧衣服,入目之下不再什么都是旧的,如同是依靠捡拾别人漏下的残羹冷炙而活。生活在光亮崭新的地方,数不尽的机械巨人俯视着他,他在他们的面前渺小得犹如砂砾,但是他们之间却能有奇妙的联结。还有他的同伴,他们共享一个浩瀚的世界…… 想象着,岑醒好像能在梦中飘起来,一直延伸,轻得没有重量,视野变得很矮,划过地板,滑过每个人的脚边。轻松地隐藏自己的踪迹,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能够看见。他就这样穿过大门,没有遇到一点阻碍,离开了家。 外面飘着雨和雪,宛如一条暗河中间翻涌起波浪。 去哪儿呢?岑醒困惑地想,今天还去机械厂吗?他的作品才完成不久,并没有下一步的打算,其实他今天没有出来的理由,或许是心情太过激动,与往常不同,好像有点不太能控制自己。 这感觉奇异地充满吸引力,岑醒决定放纵自己,慢悠悠地随处游荡。 “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鸟都没有一只。” 忽地,岑醒听见有人说话,他从草丛里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过去。 “你有没有看见,这地方白天就有人在路边随地大小便。”那人继续说,语气里掩不住的嫌恶。 岑醒不自在地朝身边检查了一下,一般的青草味和泥土味,暂时找不到人类或大型牲畜排泄物的痕迹。 “下城区公共卫生设施就是这样,他们一直缺财政,常年跟不上城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另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声线清冷,有一股夜晚的凉意,落在耳朵里格外抓人。 岑醒不由自主地朝声音靠近,想看看它的主人是谁。 银白色月光下,街边站着两个人,黑袍子从头罩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这条道路旁紧挨着街心公园,离居民生活区有一段距离,因此生活垃圾较少,但杂草特别茂密,治安差,齐芜从不让岑醒独自一人的时候从这走。 “虽然这么说,落后成这样太说不过去,别是有人在中间……” “别说这些。往好处想,这里保留的五十年建筑还很完整,上城区你可见不到。” “漂亮是漂亮,可惜住在里面要难受死,估计连自来水管道都做不好。” 岑醒赞成地点点头,他们自来水时有时无时大时小,全凭运气。 “昨日杨老师问你的机甲修好没有,”清冷的声线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我说估计够呛。” “艾伯特是挺严重,维修科老师上次回讯,说至少得等到开春。现在还差着四个月,唉。不过他怎的关心起艾伯特来了?” 他的朋友这回没有搭话,他自己愣了半分钟,突然反应过来。 “哦,照梧中。”他念起这个名字时放低了声音,“杨老师也问了你的机甲吗?” “他想问呢,但是他不敢,就问了你的艾伯特。”清冷声线说话间透出一股骄矜。 对方轻笑:“可怜的杨老师,三天没睡好吧。不知道他现在借到没有,听说明天那位得罪不起的人也在。” 岑醒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们身份不俗,或许还和明天的联选有关。正想多捕捉一些信息,突然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狗吓了他一跳。 大狗光站住不动就有距离最近的那人膝盖高,通体雪白,仿佛一个白色幽灵,姿态几分悠闲地贴在黑斗篷在脚边,而那两个人还在说话,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岑醒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两人,但这个距离怎么发出提示都是太迟。 陡然间,大狗睁着一双绿色的眼睛,扭过了头,牢牢地盯住岑醒所在方向。 没错,岑醒确认,大狗看的就是他。 他一动也不敢动,一口气也不敢喘。 如果对方扑上来,岑醒毫不怀疑,只消顷刻,就可以把他撕成碎片。 岑醒祈祷大狗对他没有兴趣,下一秒他的希望全然落空。那只大狗盯了他足足半分钟没有移开目光,还兴趣渐浓似的,竟然慢慢往他的位置踱步走来。 两个斗篷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岑醒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了。 好吧,再见,再见了,小狗狗。 岑醒不动声色地往后缩动身体。 “嗷呜!”大狗敏感地发觉猎物想跑,大叫一声,小跑起步,四个爪子抡得欢快,朝岑醒冲去。 叫声终于吸引了两个被偷听对象的注意。 岑醒当机立断,用尽全身力气,飞速地往回扯,视野两侧的景物化作两道残影不断地被甩在后面。 “谛安,怎么回事?”清冷声音兜帽下露出半张莹白的侧脸。 “大狗”反常地冲进草地里,到处嗅闻了一阵,像在追踪什么味道。 “谛安。”清冷声音皱起眉,喊道。 “大狗”闻声抬起头,找不出什么结果,流连一番,只得乖乖回到主人身边。 “这鬼地方应该不可能遇见别的精神体吧。”另一个斗篷说。 “谁知道。”清冷声线半蹲下身,安抚式地揉了揉谛安的头,大白狗略带委屈地呜呜直叫,围着他脚边转了两圈,神秘地消失在斗篷里。 “你的狼那一声怪吓人的,我差点以为那边草丛有鬼呢。“另一个斗篷后怕道,”……林羽,我们还是回去吧,别让人看见了认出来。” “看见说我们受邀前往就行了,怕什么?” “你可不知道他们背地里会怎么说,可别了吧。” 岑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急促喘气,缓了好一会,追击感才慢慢消失,唯有那双绿莹莹的兽眼却还在眼前挥之不去似的。他低头闭眼,尽力消除这种压力。 “哥哥。” 岑醒掀开眼帘,往旁边一看,岑元元站在房间门口,不知道看他多久了。 “什么事。”岑醒嘟哝道。 “夏夏坏了。”岑元元说。 岑醒这才注意到,她怀里抱着她的机器人玩具,其中一条胳膊跟人脱臼一样,怪异地斜歪在外。岑醒朝她伸出手,意思是拿过来看看。岑元元小心翼翼地把机器人交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岑醒从床下工具箱里搬出缺了一角的起子、螺丝刀,三下五除二给机器人的手部关节换好了零件,机器人瞬间恢复如初、容光焕发。 “头发的事,对不起。”岑醒说。 岑元元大眼睛上的睫毛扑闪扑闪,接过“新”朋友的时候,声音细如蚊呐:“谢谢哥哥,哥哥明天加油。” 门“啪嗒”一声响,楼梯隔着门“吱嘎吱嘎”叫唤一阵,岑元元走掉了。 岑醒躺回床上,满屋子的零件陪伴着他。抬头仰望因为渗水颜色深浅不均的天花板,他再次想起那个像月色般清寂朦胧的声音,还有那双幽灵的眼睛…… 第3章 第 3 章 第二天一早,花园26号弥漫着两股截然相反的氛围。 岑醒此生从未像这样盼望过去学校,衣服没有好好穿,早饭也没有好好吃,一拿到签署好的非特别班考生监护人知情同意书,就恨不得飞一般冲出门。与之相比,大人们没有一个好脸色,齐芜一个劲地思考、上星网搜索是否有未考虑周全的危险,结果整晚上一无所获并没有减轻她的担忧,焦虑传给岑睿丰,吃早饭时又传递给了岑寒,只有岑元元不受任何影响。 齐芜强行把早饭没吃干净的岑醒截留在玄关,盯着他咽完面包皮:“岑寒,要不你今天跟着他一块去吧,没个放心的人看着,我总担心他这样子会惹出祸来。” 岑寒一抖报纸:“不可能。今天也是酒馆每年生意最好的一天,我请假陪他胡闹?”意思是大家看着办吧。 齐女士陷入僵局之中,屋门敲响,天降救星一枚。 救星就是汪野。 “阿姨,你放心吧,我保证把岑醒完完整整地带回家。”岑醒的同班同学和发小,汪野每日准时前来和岑醒搭伴上学,他留着下城区最普遍的男生头,洗的发白的校服衬衣,书包无论怎么清洁看上去都是脏兮兮的,上面印着时下最流行的机甲画片男主角有四成褪色。他在某些方面比岑醒“圆滑”得多,一进入场景便自觉地会察言观色,揽过责任。 然而汪野并不知道,两个小时之后的自己会多么想回来,为这句话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哎哟,好啊。”齐芜笑逐颜开,母亲总是看别人家孩子更靠谱一些,“小野一定看好他啊。” 汪野感到了肩上的责任,负有使命感地点点头,立刻得到一块可可小饼,接着就被急得乱蹦的岑醒拽走了。 上城区的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考点,下城区则不同,只有一所学校有资格作为考点,就是岑醒目前就读的这所中学——西城区制造所中学。 凭借一片广袤的前制造所产业平原遗址、连通街心公园,它拿下了这个明星项目的协办方,可以在海报上和帝国科研所、帝国高等机甲师学院、高级哨兵联盟会、高级向导联盟会、帝国皇家特别基金会排作一列。 一到这个时期,制作所中学所有人员,老师、学生、校工仿佛都比往常多增添了一层光环,沐浴在帝国顶级精英的荣光下。虽然制造所中学是一所以实施教学活动为主的教育院校,没有人反对联考的重要程度超越一切,两天联考学校前后停课一整月。 人们不知制造所中学为何物,“联考学校”家喻户晓。 联考当日,学校周围的一整个街区人山人海,好像整个下城区的年轻人都来了。 参加联考的学校各自派老师负责组织自个学校的学生,基本上派来的老师也就是特别班的班导,其他没有学校的参考考生由主办方专门派专人协调。 制造所中学特别班班导是个白胡子老头,据说天不亮就把全班学生拉起来特训,他和特别班学生站在入口通道旁边,全部穿着白色的连体特质战斗服,看起来严肃紧张,真像那么一回事。相比之下,岑醒他们就像来春游的小学生。 “……一定要顶住压力坚持,机甲里面都会有抗磁场装置,只要进到机甲压力就小了,也就成功了一半。开考十分钟,虫子进场,一定不要慌,记住,都是虚拟影像造不成真实伤害,大胆地继续往前冲,机甲暂时连接不到不要担心,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可以一直尝试,最后十分钟之前能动起来,基本上就是稳的。没人指望你们第一次就有特别优秀的有效伤害……”白胡子老头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一颗接一颗往外蹦,下巴上的胡须湿成条条。 好多注意事项,记都记不过来,岑醒感觉好难,评测也太复杂了,还好他不用真正参加。 等白胡子告一段落,岑醒才和汪野递上他们的家长知情同意书。白胡子一眼不肯多看,很不耐烦地收到纸袋里,再交回报考证明,好像他们是“正经工作”之外的打扰。岑醒莫名感到负疚,很快地拉着汪野走了。 “你看到了吗,”汪野羡慕地说,“特制机甲战斗服,不知道用什么面料做成的,听说单件造价五百星币,是人才基金会给特别班发放的联考福利,穿起来就是不一样。还有那个,余乐,真是大不一样了。” 余乐是汪野、岑醒小时的玩伴,自从13岁分化成B级哨兵,加入特别班训练,就再也没有和他们一块玩了。方才余乐站在队伍中间,和白胡子有学有样,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 岑醒也羡慕,但是他说:“这有什么,回去让我妈用旧衣服给我两裁一件。” “真的吗,我也有份?”汪野道。 “你贡献两件白衣服就可以。”岑醒想起他们家衣服不太够穿,继而补充道。 这对汪野不是个问题,他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 身份识别和安全检查通过,登上考生通道,岑醒便发现与他具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而且还更先进,各种风格的仿冒版白色战斗服层出不穷,甚至有机甲造型。还有的人心高胆大,穿了一整套高级军官伪劣版制服。 岑醒顿时就对假制服的想法失去了兴趣。 汪野还没有意识到美好承诺转瞬变成空头支票,说道:“你有没有看见我们班的其他同学?” “有吧。”岑醒脑海里闪过几个熟悉的脸,但他的注意力没来得及多放在这里几秒,就立刻转移到前方的会场去了。 光亮一点点增强,整个圆形会场终于展现在眼前。 两百台高达四米的人形机甲排列在会场中心,在他们中间,有一块由灰色幕布围挡着的巨物,大约高出周围一米多,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机甲群镶嵌在一片圆形高台之中,考生需要穿过考场,爬上高台,再通过高台进入机甲。考试开始十分钟,考场会自动淘汰所有未能成功进入机甲的考生,撤下高台,而后他们的对手,低级六级虫子入场。 环绕考场的是可容纳三千名观众的看台,此刻里面装着的绝不止三千名。 直升飞机、悬浮摄像满头顶飞,虚拟大屏在正中间播放立体实况。 “双翼奇兵呢?”观众席下方是一圈全透明环考场备考区,可以最近距离将整个考场的状况收入眼中,但因为位置太低,除了眼前最外层的机甲,就只能通过虚拟大屏观看直播。岑醒就在这里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说备考区视野最好最近距离吗?” “或许他们改注意了?”汪野迟疑道。肉眼可见,他们身边许多抱有同样目的的人也在窃窃私语。 目前来看,被机甲群围在最中心的那个应该就是今天的神秘惊喜,双翼奇兵,可是,他们在这个位置凭肉眼是一点也看不到,所有考生皆是如此。 而且,展出机甲会尽量不占据考场空间,默认开设在高级别观众席旁,这样直接地摆在机甲群中心,倒像是…… “不会看不着了吧……”有人失落地说。 现在放弃比赛,观赛区别说好位置,根本挤不进去。 “再等等。”岑醒咬牙道。 “各位下城区的观众,大家早上好!欢迎来到一年一度的帝国盛会,哨向等级联合测评制造所中学考场!”距离考试时间二十分钟,虚拟屏统一变成了中年哨兵杨世年,他头发发灰,唇边留着一圈黑胡,光影特效下精神抖擞。 观众和参赛者掀起一阵激动的声浪。 “接下来,给大家介绍本次考试到场的重要人员。帝国高等机甲师学院教委,庭远致委员;哨向联合等级测评工作小组,苏珊娜督察员;哨向联合等级测评工作小组,评级人员……帝国人才基金会,办事处人员……波那属地领主,庞贝波那大人……“ 他每说到一个人,光屏上就会投出那个人的实时影像。 “等等,特级观众席上的那个人,是不是……”汪野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张大嘴巴,凝滞住了。在场有所察觉的人也和他一样,悄无声息地安静下来。 “还有我们的当朝圣上,旋天清陛下——” 发髻高捥,头戴皇冠的帝国最高权力者出现在每个人面前,微微地笑着,她抬起手从容地在镜头面前挥了挥。 紧接着,会场爆发排山倒海式的欢呼声。 “我的天啊,是陛下!”汪野目瞪口呆。 岑醒也呆住了。 大部分下城区的民众根本没有幻想过这个,皇帝陛下亲临?!一些人开始不自在地检查起自己的衣着,尽管皇帝根本看不见。 毫不怀疑,那可是全帝国最优秀的S级向导,据说她可以一眼看穿人的心声,毫不费力地使用精神力同时辅助十来个哨兵作战,最令岑人羡艳的是,轻松驾驭任何高级机甲。 “这下看不到双翼奇兵也不算白来。”汪野说完,看了一眼岑醒的脸色又连忙补充,“我不是说双翼奇兵就看不到了,双翼奇兵也很重要。” “好的,接下来就是所有人都期待的一刻,”杨世年说,“有请我们的神秘嘉宾—— “玄翼影踪!” “这是帝国科研所首个公开解密的特种机甲。玄翼影踪采用科学院最新技术,隐形模式下,可以躲避雷达探测、虫族声波探测,特别是能够在虫族视野内造成视觉盲区,具有优秀的实战效果。这台机甲研发五年至今,还没有人成功进行精神联结,此次公开展出,每位参赛考生都有机会尝试,成功者直接录取到帝国高等机甲师学院……” 他说的话岑醒渐渐听不到了,目光被超高清投影光屏上的美丽造物彻底吸引——那位由机械构成的“生物”,有着黑灰色的亮面外壳,银蛇一样流畅线条穿插其中,双眼紧闭,却引人遐想他睁眼“活”过来尽情摆动肢体的景象,两扇后翼收拢在背,岑醒却自动想象他们破开长空自如收合。 明明是五米高的庞然大物,却给人完全相反的轻灵的感受。 第一眼见到机甲图层起,岑醒就感到了一股无比强烈、势不可挡的吸力。 不是从任何一个外表的感官发出的,是来自于精神更深处的核心,伴随神圣之感和灵性降生,不停地震荡心门,发出久响回声。 “怎么不是双翼奇兵了……?”汪野怪道,这个机甲虽然很好看吧,级别也更高,双翼奇兵到底心心念念了许久。况且双翼奇兵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虫无数,他不是真正参赛来的,玄翼影踪的热闹又凑不上,还是有点失落。 特别班以及那些真正参赛者的兴奋雀跃、摩拳擦掌,说不定特级机甲的主人就要从这些人里选出。他们展雄风之时,也正是另一些人要黯然离场之时,巨大的落差感难免涌上内心。 汪野见岑醒默不作声,上前拉了一把,提醒道:“考试还有一分钟开始,我们要不准备走吧。”有的人已经陆续弃考退场。 岑醒抬头看了他一眼。 汪野心头警铃大作:“岑醒,开什么玩笑,你不会想试吧?” 他声音有点失控,旁边一位穿特别班战斗制服的人,投来一瞥,半是无语地哼了一声。 估计也是把他们归为不自量力来碍事的。 汪野面颊浮现出一丝羞耻,压低了声:“走吧,岑醒,我们今晚可以去便利店看转播。”汪野十三岁就觉醒成为哨兵,在同龄人中属于早熟,但精神力很低,传说中的精神体更是完全没有,面对有高阶精神力的哨兵和向导,本能地畏惧。 岑醒却变了一个人,格外执拗,他盯住那人肩膀上某一处不动。半会不到,那人莫名抖一激灵,像突然打冷颤,回头看他们一眼,主动走到一个离他们很远的位置。 汪野不知发生何事,只有种本能的直觉,叫他害怕,他的声音发紧,音调不自觉抬高。 “到底走不走,疯了吗,你认真的?” “考试倒计时,五、四、三……” 玻璃栈道中一部分人群朝后涌去,另一部分人紧紧向前。 “你先走吧,在外面等我,我就试一试,看他一眼,不会有事的。”岑醒和人流错开身,大声说道。 “二!” “岑醒,别冲动,千万别冲动,我答应过你爸妈,叔叔阿姨会杀了你也会杀了我的……” “一!” “我恨你!我什么都会说的!”汪野松开了岑醒,被最后一波人流带了出去,消失在通道中。 “开始!” 玻璃栈道发出三声刺耳的警告。 一道冰冷无情的机械女声响彻会场:“隔离舱开门……可视天幕启动……“ 备考区人群的骚动彻底静止,玻璃隔离从上下两个方向打开。球形的全息拟真可视战斗舱从观众席脚下升起,直到包裹整个考试场。 “三级污染区模拟预备……” 天幕暗了下来,前线战场虫类的腥臭味、风声、茂密植被林的树木气息一并出现在空间内,视线再次清晰天幕亮起,他们已置身在隐藏着无数异常虫类高危险森林禁区。同时虫族栖息地产生的特有精神磁场也开始发生作用,不少人面色发白、呼吸不畅。 但这些,岑醒都感觉不到,隔断一解除,他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玄翼影踪。 玄翼影踪! “三级污染区设置完毕。” “现在开始考试计时,您一共有六十分钟。” 第4章 第 4 章 没有受过一点训练的岑醒直奔目的地,他在灌木高大的雨林里几次绊腿,踉踉跄跄,总算爬到平台边缘,顺着扶梯往上。 似乎也并不是很困难,除了气味比较难忍,害他不住地犯恶心,尝试屏住呼吸拒绝气味,没坚持一会反吸入更多臭气。 正当他爬到一半,一个白影闪过,岑醒后背着地被一个东西重重扑倒,他定睛看去,那生物眼发绿光,呲开一口獠牙,正是昨天晚上的“大狗”! 它也根本不是什么大狗,而是一头货真价实的白狼! “对不起,昨晚不该盯着你看,也不该偷听,我错了。”岑醒心脏乱跳,保持着姿势不动,不管它听不听得懂,狼狈投降。 别要吃他吧! 一人一狼僵持半刻,白狼终于收起牙齿,举起右前腿,不轻不重地往他脖子处拍了两爪,再威胁性地低吼两声,摆摆尾巴,三两步往丛林中跳走。 等狼彻底消失,岑醒方能正常喘息。 脖子上火辣辣的刺痛,一定破皮了。 他觉着说不出来的怪异,特别是最后两爪子,正常狼会做出这种行为吗?就像用巴掌打人一样。它又是怎么追到这里的呢? 岑醒重新起身爬上高台,高台上此时已有好些考生尝试进入机甲,他一眼扫过,几乎清一色白色作战服。他行走其中格格不入,总有貌似不经意的目光从身上擦过。甚至说,岑醒敢打赌,那头不好惹的白狼根本没走远,就在高台上某处,监视着一切,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那可怕的目光仿佛有实质,牢牢地贴在他背后一刻不离。就好像这片考场都是它的领地。 监考老师?岑醒萌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随后立刻否定了,联考从来不在考场内设放监考员的,何况那是一头货真价实的狼,绝不是机械。 岑醒不知道的是,模拟舱外他放大数倍的全息巨幅形象正被投放到所有在场观众面前,连同岑寒淘汰下来的、永远不合时宜的旧衣服——红色文化衫加破洞牛仔裤。 “这是三年来的第一个,非特别班参赛者登上了核心考场!他能不能成功找到机甲,能不能走到最后,让我们拭目以待……” “岑醒,你怎么在这?” 耳畔忽听得一声惊叫,岑醒寻声望去,只见一个机甲舷窗半开,探出一个人头。 “余乐。”岑醒高兴道,“我还以为你不跟我们说话了。我来看一眼,不,再多看两眼玄翼影踪。” 余乐看起来像翻了一个白眼,无语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没分化你怎么进到这里的?” 这话说的反倒让岑醒对自己产生了疑惑:“我也不知道,好像也不是很难啊,难不成我是梦游进来的?”在梦中,他似乎去哪里都没有任何阻碍。 余乐也怀疑起自己三年的专业训练来,明明低级哨向和未分化的人根本无法抵抗虫族磁场的精神干扰,而眼前这家伙毫无一丝精神力波动迹象,明明是未分化状态,怎么可能在考场内行走五百米到达核心高台? “算了算了,别管这些,你先上我这里来,虫群马上就要到了。”余乐急道。 考场模拟不会造成实质伤害,但大脑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最大限度接近真实,精神攻击和疼痛感应全部存在,没有机甲的未分化者直接暴露在这个环境下,后果是什么完全不敢想。 对方话一说完,岑醒就感到那种神秘引力更紧迫了一些,仿佛不满他停顿似的。 他必须去,哪怕粉身碎骨、万死不惜! “不行,你这里离玄翼影踪太远了,完全看不到。“岑醒转头迈步,步子迈出去好像不是自己的脚,有两个看不见的引线在操纵一样,不到玄翼影踪面前一步也停不下来。 余乐不敢置信,好一会都忘了动作,岑醒的行为已经大大超出他能理解的范围。 他知道岑醒向来痴迷机甲,但是这种不要命的程度,余乐忍不住怀疑有人故意把岑醒投放到平台上,就是为了毫不费力地置他于死地。 机械女声又开始说话:“现在计时十分钟,六级虫群即将入场,请考生做好准备。” 岑醒终于见到了玄翼影踪,心脏重重地在胸腔跳动,回音填满整个耳腔,身体像在燃烧。 此生十六年,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时刻,是他做梦也未能想象到的时刻。 天幕落下虚拟阳光,把机身照拂在一片炫目的光影之中,叶影投落在他的肩部,显示出隐密而锋利的气质,胸甲、大臂、手肘、腰腹、关节、腿部……每一块“骨骼”都拥有完美质地,再先进的影像也无法复制,岑醒又一次有了梦中的错觉。眼前俨然是一位天外来物,神撕裂了空间和时间,铸造了这一瞬间。 “玄翼影踪。”岑醒微不可闻地发出吐息。 “嗷呜——” 一声狼嚎回荡在会场之中,岑醒猛地惊醒过来,只见周围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光线莫名变暗,有什么东西正从四面八方窸窸窣窣地朝中心爬行,带着更强烈的臭味。 虫群来了! 岑醒环顾一圈,目之所及所有初级机甲舱门都紧闭着,他没考虑太多,当即往玄翼影踪身上爬。 然而玄翼影踪的舱门也关紧了——早有人在他之前进入了机甲,还不止一人。 里面的人察觉到他,从驾驶室的视野窗口现身:“识相的快滚开,这里没你的份。“ 原来,几个优先到达高台的高等级哨兵、向导联合起来“占有”了这台机甲,他们把舱门从里面锁死,一个接一个轮流尝试。 岑醒无法强行进入,也不愿意离开玄翼影踪,一时间没了主意,他独自一人呆站在机甲的身边,任由虫群逼近,就像被世界所抛弃,整个画面看上去孤寂又可怜。 在场观众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安全员驾驶飞行器环绕在场地周边,准备随时冲入考场抢救。 远离战场的特级观众区,皇帝陛下不着痕迹地做了一个手势,她身后一个蒙着黑纱的女人立刻附耳上前。 “……场上是不是……还有……在……“ 黑纱女人点点头。 皇帝陛下若有所思。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一人高的、具有能轻易切割人类肉身坚硬甲壳的虫类,睁着灯泡一般大的黄色复眼,从高台边缘探出触角。 一只、两只、三只…… 虫鸣此起彼伏、越发嘈杂。 “高台下降。”机械女声毫不留情地宣布。 机甲高台应声下落,人在不借助台高的情况下很难徒手接近舱门,再不进入机甲,就没有机会了。 能拯救岑醒的,只有离他最近的玄翼影踪。 打开,求求你,打开…… 在虫族种群的环逼下,少有人类能够维持镇定,恐惧攥紧了岑醒的心,走投无路之下,他下意识地将所有精力集中在了玄翼影踪身上。 救救我,是你让我来的,你必须——救我! “咔哒” 轻微的一声响,在没有人预想到的情况下,舱门弹开了。 “谁开的门?”驾驶室中一阵兵荒马乱。“快,把舱门关上!” 但已经足够了。 求生本能让岑醒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上,抓住门沿,再使劲一登,一个侧滚滚入机甲舱。 “砰” 舱门关闭。 臭味、嘶叫、绝望霎时消失无踪。 机甲操作舱被称为机甲心脏,只有狭小的五平米、两个驾驶位,掌控着这个机甲最核心的秘密。此时,这个地方超额容纳了五个人。 两个女性、三个男性。 岑醒看不出谁是哨兵、谁是向导,未发育完全的哨向很难从外表判断,如果他是他们其中一员,就可以立刻凭借精神力分辨出来,可惜他不是。据说对于普通人,哨兵威胁更大,而现实情况哨兵又占特殊人群的多数。 不到一分钟,岑醒马上后悔了,五个人单个拿出来都不好对付,何况他们有五个,显而易见地不欢迎自己。 为首的黑发男说道:“怎么回事?把他赶出去。” “这小子甚至还没分化。”另一个灰衣男阴沉道,“趁我们还不想动手,你自己出去弃赛,省的受罪。” “外面有虫群。”岑醒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 “管他乐不乐意,开舱门开舱门!”坐副驾的男性不耐烦道。 “我在按!”主驾驶女性烦躁地在控制台上操作,但是机甲毫无动静。 看来他们不太顺利。 “精神连接连不上。”站着的女性说。 “舱门开关需要精神连接吗!”黑发男吼道。 主驾驶不干了,径直丢下座位:“你来!” 黑发男转过背,正要上前接替,灰衣男突然大喊:“他要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岑醒抓住直梯,两脚一蹬一踩,两步滚进驾驶舱头顶的小玄舱内,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从上一秒岑醒脖颈所在的位置擦过去——一只一米多长的黑熊挂在直梯上,裂开血盆大口,对着他的脚嘶吼。 “黑斑,把他抓下来!”黑发男命令道。 岑醒心脏突突直跳,心想死也不能下去。他胡乱往四壁上摸索,碰到一排按钮,想也不想地摁下去。管他是什么都比被精神体熊咬死的好。 一道透明隔离门瞬间出现在面前,正是岑醒想要的。黑熊一头撞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像这个空间从他面前屏蔽了,伸长脖子,探探脑袋,最后没有办法地缩回去。 岑醒蜷缩作一团,平复心跳,他暂时安全。 他所在的位置应该是特级机甲的一般设置后备舱,专门存放机甲检修用品、信息联络设备、武器装备、卫生医药、干粮等后备用品,供给稳定情况下,一辆特级机甲可以连续作战数周以上,不过现在这里还是一个空舱,没有任何储备。 下面的人忍不住骂了几句脏话。“后备舱!他怎么进去的?”“你看见了,操作台可没人。”“难道就把他留在里面吗?”“谁会开后备舱?”“平时训练的机甲也没有什么后备舱。”“和开舱门一样开,试试。” 岑醒闭了闭眼,这个地方只容三个人平躺,只能半蹲不能起身,狭小得像储物柜,如果他们找上来,他不知道还可以躲去哪。 奇迹不会发生,被抓到和被赶出去,狼狈退赛是不可避免的了。 片刻后,底下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发生了什么? 岑醒等待稍顷,为这不正常的安静感到轻微焦虑。他转动脖子四下望,发现空间另一头有一扇透明的活板门,接通驾驶室天花板,正对两个驾驶位。于是岑醒小心翼翼地挪动过去,往下探察。 只见所有人都站着,面对舱门,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从岑醒的角度完全看不到。 “……谁,又开了舱门?”黑发男颤抖道。 没有人回答他。 一道诡异又刺耳的叫声从门的方向传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不是隔着厚厚的机甲防护,而是在机甲内部。 岑醒看不见但也对这个声音特质足够深刻,几乎是一瞬间同时,人类生理本能上的汗毛倒竖。 虫子进来了! 第5章 第 5 章 “检测到精神力损伤,坐标,零零三。” “淘汰一人……淘汰三人……” “淘汰五人。考试已进行二十分钟,目前考场无精神力损伤人数。” 岑醒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和虫子同处一个空间压力还是太过了些,方才那些虫子仅仅与他们交手两分钟,他们就被一个一个地拖了出去,所有的抵抗在虫子面前都是徒劳,那个黑熊前胸后背分别被撕出两道血口,而这只是最低一等的六级虫子。 岑醒想到时不时就能听到的传言——虫子的基因似乎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能对抗精神体。 他们茶余饭后的传言,是某一些人必须直面的残酷现实。 不知为何那些虫子没有发现岑醒,把驾驶室里的人全部拖走就离开了机甲。驾驶室净空,舱门嘭地闭合,徒留浓烈的低等虫味宣示曾经谁来过。理性上岑醒知道,自己待在后备舱是最安全的,那个奇怪的舱门说不定现在也没关好,随时可能弹开。但是他抵制不住,近在咫尺亲自、自在探索真正机甲操作台的诱惑。 考试结束,他马上就要被当作意外麻烦,从机甲里赶走。 唯一赶来参加考试的目的就是为了机甲,一切结束之后这么的事父母亲一定会知道,不通过汪野也通过在场认识的老师同学,到时说不定他连到现场观看测试的机会都会被禁止。 如果不趁现在好好把握,下一次遇到这种亲身观察特级机甲操作台的机会会是什么时候?根本就是下辈子吧。 岑醒深吸一口气,掀开活板门,从后备舱内翻身跳到驾驶位,虫子来过的臭味还没有消散,岑醒被熏得眉头大皱。接着,“轰”一声巨响,岑醒被震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门口,舱门好好的闭着,声音不是来自门口,接着左右一股新风措不及防地呼到脸上。岑醒的脸被吹成一团发皱的卫生纸,两秒过后,风速下降成微风,岑醒一张僵脸坐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仿佛那一阵狂风只是幻觉。而虫臭味快速地抽离驾驶舱。 换气系统? 但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碰。 岑醒心底产生了一个怀疑。 联系起之前一系列莫名其妙发生的事件,他奇怪地感觉到这位机甲的恶劣性格,就好像,在故意耍人玩似的。 机甲……有灵魂吗? “玄翼影踪是怎么回事?”看台上,旋天清皱起眉头。 在虫群中打开舱室,可以说是战场上最低级的操作失误,约等于把自己的脖子直接送到敌人面前,随便一个路人都知道不要这样干。 考生素质过差? 还有另一种可能,机甲自主打开舱门,让虫子袭击驾驶室。 特种机甲与其他机甲不同点之一在于,特种机甲有发达的精神突触,用以和哨向进行深度精神联结,精神突触处在活跃、兴奋期的特种机甲,甚至可以拥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意识,不需要人类操作就能行动。民间许多机甲主题的浪漫故事中,常常热衷描写机甲牺牲自己拯救主人的情节。 “陛下,玄翼影踪平常并不活跃。”杨世年谨慎道。 “社会化也通过了,是吗?杨世年,过了这么久,你们把他拉出来前重新评估过吗?” “评估了,都是合格的。呃,陛下,六个人共用驾驶室,即使在救援搭载状态下,也是严重超载,或许是里面的人出了什么问题呢?“杨世年搓搓手指。 “六个人?还剩谁在里面?”旋天清敏锐地道。 戴黑面纱的女人笑了:“哎呀,好像是那位非特别班参赛者,今年的招生要有意思起来了。” 远处的转播大屏上,传出百台机甲的实时动态,其中,两台学生机甲眼部打出红闪,如婴儿学步一般笨拙地摆动四肢。 “距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五分钟,有两台机甲率先完成了精神联结,他们还在试图行动。”解说大声道,“终于不是连续淘汰出局的坏消息了,希望他们能保持状态。动静吸引了虫群,三只虫正在注意这里,他们的对抗战略怎么样呢?啊,这两台已经联结成功的机甲,正在往——玄翼影踪的方向跑,一路上吸引了更多的虫群。非常不错的跑跳和避障能力。他们不会想让玄翼影踪来转移虫群的注意力吧?开舱门意外还会出现第二次吗!” 旋天清注意到,解说的小小幽默,很快惹来观众席一片调笑,她微微皱眉,朝杨世年加重语气:“结束后,调查清楚为什么舱门打开,我要最快速度看到报告。” 杨世年忙不送地点头。 他们都明白,这件事没有一般人认为的简单,如果玄翼影踪是自己开的舱门,那就是人类为了对付虫族创造的究极武器,向他的敌人敞开了怀抱。 严重涉及人造机甲第一敏感伦理。 “陛下!护卫队紧急求见。”看台上闯进来一个褐发男性,身形慌忙,步伐仍稳健。这是护卫队队长,哨兵卓璃。 “讲。”旋天清说道。 “一架非法载人飞行器正往考场飞来,我们试图拦截,但他们配备了充足的火力,加上速度很快,难以接近,极有可能需要再考场上方交战。”卓璃快速道,“我们的喊话和传讯全无应答,应该是冲着您来的。” “刺杀?”杨世年脸色大变。 “飞行器外观看上去如何?”旋天清镇静道。 “非常显眼,是由第二批淘汰的鱼型飞行器改装而成,里面约莫只有五到七人。”卓璃回答。 “不是刺杀,是个大麻烦。”旋天清道。 “陛下,您看,我们要不暂时避一下?”后方一位基金会委员面颊发白。 旋天清尚未说话,黑面纱就用唱歌般的声音说道:“‘表演’?好啊,想让我们看什么,我们就留下来看看吧,陛下。” 基金会委员还要说话,旋天清抬手打断他:“不会有事的。卓璃,让大家做好准备,尽最大努力控制人员伤亡。” 卓璃低头领命,迅速行礼退下。 基金会委员这时才想起来,他面前的是帝国第一向导。 与此同时,正在席位上专注会场的部分观众,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一阵奇怪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们的注意力逐渐分散。 “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听到声音?”他们互相问。 在无数次困惑的张望中,天空出现了一个椭圆状小黑点,以惊人的速度扩大到任何人都不能忽视它,围绕在飞行器旁边的爆炸、射击,甚至盖过了场内的虫鸣。 惊喜活动?行为艺术?极端分子? “各位观众,请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保持镇定,听从现场指挥,皇家护卫队和考场警卫会确保大家的安全,不要慌乱。”杨世年的声音再次传到会场每个角落。 这下可以完全确认,不是好事。 但随之又有人发现,特别观众席上,没有一个贵客撤离,皇帝陛下也好好地端坐着,释放出一个信号,或许事实上并没有发生危险。 椭圆飞行器挨到观众席上几乎伸手可及的地方,数千名观众迷茫而坐立不安,目光紧紧追随着这个不速之客,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人能全身心地关注考场了。 飞行器上经由扩音喇叭传出一个声音,尽最大限度地放大,超过了火力对轰,超过了考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帝国科研所,反人性败类!肮脏的臭虫,用科学谎言、腐蚀高等级文明的残渣!停止机甲垄断,公开真正的哨向基因研究,清除社会渣滓,削减科学院财政!否则,机甲就是人类的末日!早该死的人在这,你们想要就还给你们!” 一个血淋淋的袋子,被抛了下来,砸穿天幕,斜落到考场中。数位观众在袋子从天上飞过时,突然感觉自己脸上落下雨点,下意识伸手抹开,在看看自己的手,一片红色。“啊——”尖叫声小范围地爆发开来。 “不惜一切代价,我要活抓上面的人!”皇帝陛下严厉的声音,通过强大精神力传递到现场每一位护卫队队员和警卫队队员的脑海中。 所有战力立刻有序地向飞行器集结,将它包围在内。 飞行器底面和左右面分别伸出一排火力孔,向观众和考场内猛烈扫射,惨呼、喊叫此起彼伏,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 天幕碎得七零八落,模拟系统检测到外部攻击,停止了工作,所有虫子或静止或消失,污染丛林环境变回原本的样子。仍在考场之中的近百名考生,还没有从高压的虫群污染环境中恢复过来,就遭受到来自上方的攻击,激光子弹具有穿透部分机甲材料的可能性,许多学生机甲上很快出现各种坑洼。子弹携带的冲击力把大片机甲打翻在地,一些考生出于惊惧,试图爬出机甲逃生,结果立刻被流弹击中。 近百名哨向精神力受到刺激,引发了现场精神力磁场波动,部分哨向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有的抑制不住头脑晕眩,躬身呕吐,有的人从观众席上坠落。 刚刚组织起撤离秩序又遭破坏的应急小组手忙脚乱,人手紧缺,控制不住场面。 旋天清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威严在混乱之中不减分毫,S级向导的精神力笔直地穿过整个场地,冲进飞行器内部,把里面的每一个活物都死死按在原地。 “有□□,在后舷舱控制板下面。”旋天清紧抿唇,“卓璃,只给你五分钟。” “明白,陛下。”卓璃用精神力回应道,接着他简短地下令,“护卫队注意,三个人随我进入飞行器,其他人控制伤害。” 他操控脚踏飞行器,绕到上空,精准一跃,单手攀住椭圆飞行器的上翻门,哨兵卓越的体魄爆发出来,卓璃屈膝使力,成功登录。他掏出配枪,射击,打坏锁芯,接着直接使用蛮力,将上翻门强行打开,第一个跳入。其他队员陆续抵达,跟着他进入飞行器。 “陛下。”这时候,旋天清身后的黑面纱突然开口,“玄翼影踪怎么了?” 旋天清转头看去,只见考场内原本好好站着的玄翼影踪,不知什么时候张开了机械双翅,眼睛闪闪发光。 “他要起飞了!”有人惊呼。 话音未落,玄翼影踪的两个翅膀猝然转了起来,从来保持静止的特种机甲眨眼间冲上了天,他的姿势还十分不协调,中间甚至在地上颠了一下,歪斜着躲开炮火。 “特种机甲帮我们来了!”一些人欢呼道。 接着,玄翼影踪飞到椭圆飞行器上空,双脚滑了一下似的,猛踩了一脚飞行器顶部,飞行器朝场上压得更低了。踩完飞行器,做出错误行动的脚再次受到错误控制,在半空中硬生生踏空,整个机甲莫名其妙地往旁边左摇右摆,好像得了癫痫,将大片观众席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旋天清:“……” “啊——”观众席爆发出更大的尖叫,四散奔逃。 “谁、在、机、甲、里、面?”旋天清咬牙切齿地说。 那该死的飞行器会爆炸! 特种机甲的材料会拒绝部分精神力,对驾驶室的哨向进行特殊保护,应该说,驾驶室本身可以利用精神联结,形成强大的精神力屏障,即使是她也很难探查进去。 林羽?不,不可能,他的操作技术不可能烂成这样。 “非特别班参赛者……”黑面纱喃喃。 “……”旋天清沉默半晌,复杂道,“出人意料的棘手。” “陛下不必忧心,那孩子过去了。”黑面纱带着安抚意味说。这话也确实产生了良好效果,旋天清抬起眼帘往场上目的明确地扫视一圈,半个身子渐渐松懈。 而黑面纱没有等她继续这个话题,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目光落在虚空中更远的地方,像等待多时,缓言道:“今年的明星新生要诞生了。” 第6章 第 6 章 门打开……把门打开…… 岑醒满头大汗地坐在驾驶位上,不知道为什么这台机甲在他手上变得奇怪的敏感,不管他碰到哪里都是一个大动静,甚至他还没有触碰,机甲就先一步完成了指令。考场上闯入了可怕的恐怖分子,岑醒眼看着那个飞行器到处破坏,既气愤又慌张,光想着做点什么,等他崩溃地发现自己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悬浮在半空,已经来不及从驾驶位撤退了。 天知道,他根本没想过让这家伙飞,最多也就想把飞行器打下来或者破坏掉。 这时,脑海深处传来一个缥缈的声音,这个声音清冷如泉,几分耳熟,好像在某处听过。 想进来就进来吧,不是虫子就行。岑醒心想。 随后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机甲弄得精神失常,怎会把脑海里的东西当成别人的声音? 好。 那声音说。 下一秒,一头浑身雪白的动物出现在岑醒的副驾。岑醒直接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 仔细一看,还是“熟人”。 白狼冲着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头枕在爪子上,懒洋洋地注视着他。 问题是,几层楼高的半空,它是怎么又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那声音又说话了,这回更清晰,更连贯,好像有人正在他的脑子里,从他的眼睛往外看:抬操作杆,拖出身体传感面板。 驾驶室里盘旋着一片低压云,岑醒好似被脑海里的声音提溜着后颈,紧张地按照他的指示去抬操作杆,但是所谓传感面板淹没在操作台眼花缭乱的图标上,根本分辨不出。 啧。 白狼扬起尾巴,往操作台上某位置重重一拍。 岑醒抬眼看去,正是“身体传感面板”,再看白狼,对方半拱起脖子,好像瞪他。 “……”岑醒按下图标。 “滴”一声,一张蓝色的半透明全息投影屏幕出现在眼前,一串字符弹出,“身体嵌套准备?”。 说确认进行身体嵌套。 “确认进行身体嵌套。”岑醒乖乖重复,他可不想再惹到这头猛兽。 投影屏飞出四块蓝色的光晕,落在他的四肢上。 很好。那声音接着说道,一只手把住操作杆,另一只手控制机械臂,抓住飞行器往东北方向推。 岑醒依言照做,立即兴奋地发现,他居然能通过自己的四肢控制机甲。先是使用一只手去推椭圆飞行器,发现不太能使得上力,效果不明显,于是岑醒加上第二只手,飞行器的移速在立刻提高了二倍不止。在他的努力下,不消片刻,椭圆飞行器被推离了考场。 把住操作杆?!把住操作杆! 声音脾气上来了,气急败坏地说,不听话!!! 岑醒咧开嘴,沉浸在和机甲同频的快乐中,一瞬间其他想法都不重要了,觉着那声音发起火来也特别可爱。 这种快乐仿佛来自灵魂深处,超过了以往他所有快乐体验的总和,就像命中注定的一刻,不可抑制,如火燎原。 为什么非要放弃一只手去拉操作杆?快乐中岑醒隐约夹杂一丝疑惑。 ……那是控制力度,“刹车”用的。声音愤怒。 岑醒迅速地抽手回握操作杆。 但,已经太迟了,椭圆飞行器离手之后,随惯性滑出一百多米,玄翼影踪控制不稳,一个踉跄,竟然掀下来一排火力孔,飞行器和火力空相连的一块不明板材也一齐撬了下来。 “轰”“轰轰” 飞出来的部件在半空连炸两次。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这怎么办?”岑醒心砰砰乱跳,后悔莫及。那一瞬间跟着了魔似的,对机甲的控制欲占据上风,不愿意也听不进任何指挥,一心想完全地掌控,就像久瘫的人重新拥有身体,一切都脱离了原轨。 声音没有任何回应,看来气生得不小。 视野窗口内,椭圆飞行器破洞冒出滚滚浓烟,陆续跳出七八个人,他们奋力跃到玄翼影踪的手肘上,稍作停留,再一跃挂上腿部,落到地面。 岑醒寄希望于,在担当跳板的功能上,他还是做出有力贡献。 白狼从座位上起身站立,前腿扑后腿蹬,两步上到操作台,和岑醒面对面。接着抬起右前脚,往台子上一点。岑醒这回不敢不从,跟着狼爪指哪摁哪,生怕哪里又出了什么可怕的差错。 玄翼影踪平稳地收束两翼,原位下落。 轰隆一声,机位正确触地,冲击震动持续在五秒后停止,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舱门也正常地打开。白狼尾巴一扫,轻盈落地,像它来时那样,幽灵一般离开了驾驶室,仿佛只是岑醒的幻觉。 它走后,岑醒怅然若失,惶恐不安。他隐隐知道自己干了件大事,或者说,闯了一个大祸,心底缠绕着一股不安。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和以往逃课不写作业不一样,没办法逃避,岑醒一咬牙,大踏步推开机甲舱门,攀扶两边手把,狼狈地爬到地面上。 随即肺部吸入一阵烟尘,呛得他咳个不停,眼睛也差点被迷住睁不开。考场上一片狼藉,制造厂中学的劣质技术、材料场地的浑水摸鱼完全显露出来,大片的地面在激光弹的扫射下整片翻翘。机甲制造技术中本身就处于末端的学用机甲惨不忍睹,以各种姿势歪倒在地,运气不好的被激光弹穿透,一串串迸裂火花,全是弹坑,运气更不好的,在倒地时骨折,或者干脆让机师身体中弹流血。观众席一片惨状,靠飞行器最近的地方坍塌了一半,到处是浓烟和碎片,视野上下全是灰扑扑的。 应急后备组临时召集人手,一辆辆担架和救护舱运进来,寻找幸存的伤者。 “岑先生。”开场时大屏幕上的人出现在岑醒面前。杨世年脸上不见了那种轻松的、调动氛围的笑容,皱纹深深地堆积在一起,“陛下想见你一面,请到这边来。”他的真人比屏幕上矮一些,更像真人,岑醒不合时宜地想到他隔壁邻居家喜欢酗酒的醉汉,经常拿酒瓶子,不修边幅地往公园走,尤其是嘴边的黑胡,都有一样神韵。但是投影下的黑胡倒没有促成这样的联想。 “但是我的朋友,他还在场外等我……”岑醒犹豫道。汪野或许还在生气,或许更生气了? “现在是紧急疏散,无关人员禁止在现场逗留,没有受伤的观众、家属我们全部请回家中等待消息,包括你的朋友。”杨世年解释。 “那好吧。”岑醒深吸一口气。皇帝召见,当然没得选。 杨世年带着从应急出口离开,不远处有许多作为临时安置点的帐篷,需要紧急救护的伤者和责任人都聚集在这里。他们来到最大的一顶之前,杨世年停住脚步,向岑醒倾身。 “咳咳,如果她问你,最开始,谁打开舱门让你进去,又是谁打开舱门放了虫子?”他悄声说。 “我不知道,没人打开,玄翼影踪……”岑醒困惑地说。 杨世年奇怪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打断他,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有点紧张和纠结。杨世年压低声音:“我问你,你亲眼看到了吗?” “什么?”岑醒不懂。 “你亲眼看到舱门怎么打开的吗?看清每一个人在舱门开关之前都做了什么吗?”杨世年说。 岑醒摇摇头。 “好,那就说你不知道、没看清,如实说。”杨世年古怪地说,“还有,她可能会分别询问你们,你……你诚实地告诉我,舱门打开之前,你是不是有一瞬间强烈的感觉,想要进去,或者想把其他人赶走?” “我……”岑醒说。 “有或者没有?”杨世年提醒。 岑醒只得点点头。 他想进去是真的,但是把其他人赶走?难道他心里其实有这个潜意识在? “好好好,”杨世年呼出一口气,“待会如果陛下问你,你就这么答,不知道没看清,但是舱门打开之前有一瞬间强烈的感觉。听着,这关系到玄翼影踪,舱门不能是玄翼影踪自己打开的,明白的?如果你还想和这台机甲在一起的话。” 岑醒点头,心脏又一次强烈地跳起来,他还有机会和玄翼影踪在一起? 杨世年拍拍他的肩,终于放下半颗心,把岑醒往帐篷那推:“去吧。” 第7章 第 7 章 蓝色旌旗飘扬于蓝帐篷丛林,象征帝国皇室的金色花纹以高超的技巧浮印其上,阳光抛洒下来,如流云生辉。帐篷后头,皇室巨型飞行器将大片帐篷区纳入它的阴影之下,目测至少可搭载五架特级机甲和上百名机师。白色光滑外壳,蓝金点缀,不管是造型还是工艺都达到帝国顶尖水平,不需说就能看出造价高昂。 此刻皇帝需要召见许多人,也有许多人想面见皇帝,为了安全方便,贵客聚集在帐篷里等候。 帐篷内部用帷幔和纱帘巧妙地分割成几个小隔间,每个小隔间之间并不完全避光,可以清楚地看见人影。那些纱帘帷幔都是蓝色,整个空间笼罩在蓝色的光晕之中。皇帝和一群穿着讲究的贵客就在左侧里间,靠着中堂,讲话声传到岑醒耳边。 中堂前站着一位士兵,看样子是皇家护卫队的,他见到岑醒便示意他等候,转身朝里走去,一会儿谈话声停了,岑醒感到皇帝和上层人士的目光穿过重重帷幔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自己在蓝色里是什么样的,他想,开始后悔没有请教杨世年见了皇帝该怎么行礼。真糟糕,杨世年看起来很好,至少他貌似很关心玄翼影踪,或许他小时候和自己一样喜欢机甲。 士兵回来,告诉岑醒:“陛下请你稍等。”顺便好心地给他指了指座位。 岑醒局促地拒绝了,他有些不安,很难坐着保持不动。 谈话声再次响了起来,岑醒并非有意,但声音朝他耳朵里钻,被迫听得清清楚楚,那士兵和他一样听得见,不过对方训练有素,专心致志地站岗,就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所以,可以确定身份是赵梧中?”旋天清说。 “是的,尽管我们只有一些肉块……他们把他分尸体得很碎,但基因检测结果确定无疑……”戴高帽的说。 “确无存活可能了,内脏、肢体都是全的,经过医疗仪扫描,基因对比,确定都来自……”另一位站在岑醒看不见的角度的人说。 “谁通知家属了?”旋天清说道,“科学院……杨教授,你来处理善后问题。他们或许想要回尸体,遵从他们的意愿。”她的声音听起来低沉。 “是,陛下。”杨世年回答。 “飞行器上的人呢,身份确定了吗?”旋天清问。 “飞行器内现场逮捕三人,羁押三人,身份调查尚需时间,现在还没有确凿把握。不过,他们和反哨向恐怖组织存在显而易见的关联……”被提问的人答。 “‘显而易见’,不觉得太像陷阱?”头戴黑纱坐着的女性说。 “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就是这样。”被提问的人不悦道。 “那你也太缺乏敏感神经。陛下,维克多恐怕需要一些帮助,不然我担心他的调查误入歧途。”黑面纱说。 “我很情愿采纳你的意见,但是我们缺乏人手,不得不单独交给维克多,不过如果他需要帮助,我会尽力。”旋天清说,“现在我希望我们暂时采取保守立场,在敌人方向还不明朗之时,不要过多暴露。” “陛下,特训证的事……” “是的,我不得不退一步,这件事情还不到实现的时机,非常抱歉,夏安。毫无疑问我对形势判断错误,做了失败的决策,现在必须重新吸取教训,承担后果。”皇帝说,她得声音像一阵烟雾缠绕在蓝颜色里,”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时期,然而我相信大家都能坚持下去,不管未来身处何方。“ “承蒙陛下信任。”帷幔里传出稀稀拉拉的声音。 “就到这里。今天不能讨论得太深入,杰拉克还有病人,我也有个客人,不能让他等待过久。”旋天清说完,人影动起来,一边行礼一边从另一个出口退出帐篷。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旋天清拨开纱帘走到中堂,她身后跟着那位戴黑面纱的女性,令岑醒吃惊的是,黑面纱坐在轮椅上。 中堂悬挂着带有皇室徽章的蓝色地毯,正中间有一个长桌,两侧各摆放十张椅子,长桌首位是一张高背椅,旋天清拉开高背椅坐下了,黑面纱在她的右手边。 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这位帝国最尊贵最有地位的人,不是新闻播报机,不是隔着遥远的场地和看台,岑醒发现她身材十分高大,哪怕岑醒已经算是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里偏高的类型,旋天清依然要比他高上两个头。在她面前,岑醒几乎像是一个小学生。不笑的时候,对方眉目和脸部线条自然地抻着,有股威严和庄重感,哪怕她教养优渥,总是平和淡声,也不会有人错会,胆敢有一丝一毫冒犯。 “坐。”旋天清朝岑醒示意左下首。 岑醒走上前,回忆影片和新闻里的动作,笨拙地躬下身,行了一个既不标准也很难美观的见面礼,旋天清一言不发,没有做任何评价,直到他坐到位置上。 注意到岑醒的目光,旋天清抬手解释道:“这位是内阁首辅玛丽安娜女士。” “您好。”岑醒拘谨地说。他在通识课上读到过,帝国内阁首辅一般只作为内阁象征,不具有实权,不直接参与政治,但是重要政治活动必须在场。 岑醒站起身,隔着旋天清,朝她行礼。对方颔首以示回应。 这回好一些,如果最后没有碰到椅子的话。但两人同样什么都没说。 “原谅我让你等了一段时间,我担心如果再迟一些,你就已经走了。”旋天清礼服上的珠子闪闪发亮,坐的太近,岑醒不自在地被闪了一瞬。 “那很有可能。”他说。 “好吧,岑醒,你应该意识到你在考场上的举动多么惊人了吧?”旋天清微微笑着说,“被帝国高等机甲师学院录取是必然的。不少人对你好奇,我也想了解了解你。” “了解什么?”岑醒小声说。 “你今年多大?” “16。” “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过分化迹象吗?” “没有。” “五感扩大、体能上升、突发幻觉、精神敏感,这些都没有过吗?” “没有。” “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岑醒犹豫了一下:“我偶尔会做梦,梦见自己变成蛇,这可能没什么,但是我可以从梦里带回东西,通常是路边捡的零件……” “我明白了,”旋天清吃了一惊,用余光和玛丽安娜对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你非常特殊。但你一定正在分化。分化期有点长,觉醒来得晚,不过那一天也不会太远……理论上,分化期哨向已经具备部分精神力,还没分化就能操纵机甲的案例非常少见,不是不可能。岑醒,你会觉醒成为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哨兵或者向导。” 岑醒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自己如此之高的评价,还是从一位他从未想过的尊贵之人口中说出的,热烈的心跳和逐渐燃烧起来的双颊出卖了他内心的喜悦、激动,同时,不知所措又从他的背脊爬上来。 “在此之前,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手借给我一会吗?”旋天清手心向上摊开。 岑醒没有犹掾太久,把自己的左手搭了上去。 “谢谢。请尽可能保持放松,我想看看你现在分化到何种程度。”旋天清说。 一股细小的电流穿过眉心,岑醒产生私人领域被侵入的不适感。 就如同一双不属于他的眼睛进入大脑,四处窥探。他下意识皱眉,浑身紧崩,好像眼睛进了砂砾,刺挠难忍,只想把侵入者排出体外。 “放松,我不会去到更深。做得好,嗯……结束了。”旋天清抽出手,精神力随之离去。 岑醒放松下来,意识到自已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双眼。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难受地问:“过去多久了?” “一分钟。”旋天清眼睛意味不明地闪烁,“你还有一段时间分化,不过确实,潜力无限。” “陛下,和那些特别班的同学相比,我实在相差太多。”岑醒低下头,热意正从脸上退去,“会不会弄错了?” 旋天清凝视着他,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平静温和:“看来你并不清楚自己今天做到了什么事情。你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够驾驭那量特种机甲的人,并且还把他开上了天。根据承诺,你获得了玄翼影踪的使用权。” “意思是,我可以随意使用它吗?”岑醒睁大眼睛问。 “喜欢机甲?”旋天清挑眉。 岑醒毫不犹豫地点头:“玄翼影踪绝对是所有机甲里最棒的。” “嗯……”旋天清舒了口气似的,岑醒还没弄明白她的表情,就见她勾起一个和蔼的笑,“虽然你获得了使用权,但容我提醒,按照帝国机甲特殊法,所有合法机甲一律归帝国科研所所有,不得转让。机甲使用权必须在帝国科研所指导下行使。简单来说,你必须入学训练,练习机甲驾驶技术到一定程度,否则任何时候都需要帝国科研所批准申请之后,才能使用。“ 岑醒懵道:“所以我不能使用……” “不不不,”旋天清道,“如果你接受我的资助,到帝国高等机甲师学院按时报到入学,用功学习,至多一年,你可以认为,玄翼影踪就完全是‘你的’了。” 旋天清看了看他的表情,补充:“当然资助款不会直接以我的名义下达,介时会由帝国退役哨向福利基因会出面。” “……”岑醒轻声说,“陛下希望我怎么回报您呢?” “……你是个聪明孩子。”旋天清微微一笑,“不必忧虑,到时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她接着说:“鉴于你缺乏基础,想要进步更快,我可以推荐一位科学院的老师,额外教导你学会驾驶玄翼影踪。假如你非常努力,只需要半个学期,就可以认定你达到一般机甲操作的水平。当然额外训练会更辛苦、更累,我不愿强求,取决你如何选择。“ “我愿意接受额外训练。”岑醒干脆地说。 亲手握住操作杆,坐在驾驶位上,体会过那种与机甲合为一体的灵肉超越,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平凡生活了。亮光闪过,启蒙完成了,混沌世界一去不复返。 想要抵达更多、更完美的**一经点燃,愈烧愈烈。 这孩子的野心和**都写在脸上,尽管现在还很稚嫩,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 “好孩子。”旋天清满意道,她扭头对玛丽安娜说道,“让我们把杨教授再召回来吧,他应该还在这里。”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顺便问一句,不用紧张。岑醒,你还记不记得,玄翼影踪在你之后,两次开舱门前都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岑醒有一刹那思维阻滞,接着他立刻回想起来,答道:“对不起,我没有注意。那个时候我的情绪都比较激动。” 旋天清看着他,若有所思:“好的,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