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 第1章 门铃响了 门铃响的时候,越澄正蜷缩在地毯上,痛的简直无法呼吸。 钝痛从小腹处传来,一阵一阵的坠着疼。 她无暇顾及此刻敲门的是谁,也不想见任何人。 门铃固执地响着,一声接着一声。 兴许是不久前吃的止痛药终于发挥了作用,越澄强撑着起身,扶着墙壁站稳了身体,稍稍缓了一下,才慢慢走到门前。 透过猫眼,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苏起。 越澄的心好像抽痛了一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门。 苏起站在门口,他的头发上,黑色大衣上落了很多雪,脸上尽是倦意和疲惫。 “越澄,你怎么样?” “如你所见,还没有死。”越澄脸色白的像个女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人,“大概还没到小说里写的让你后悔终生的地步。” “还不赶紧进来?别冻晕在我门口,还得送您去医院。” 苏起如释重负,立刻走了进来,利落的关上门。 他一边拍落肩头的雪花,一边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您可别,我受不起。”越澄捂着小腹,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还以为此生不复相见了呢,你以为演电视剧呢?还整不辞而别那一套。” 苏起把大衣挂好,转过身来看她。 “一时半刻说不清楚,等我想好了再慢慢跟你说好不好。”他声音中是微不可察的恳求。 “你别说了。”她打断他,声音因强忍情绪而显得有些哽咽,觉得有点丢人,于是她别过头去,“……以后也不用说。” 苏起默然片刻,目光落在越澄面前那只空了的水杯上。 他伸手拿起,走向厨房,回来时,杯中已经盛好了温水,他轻轻放在越澄触手可及的小桌子上,又转身取来一条柔软的绒毯,递到了她手边。 “我今天能在这儿住一晚吗?”为了能早点见到越澄,他一路奔波,很疲倦但是又睡不着。 话问出口,客厅里一时很安静,没有人回应他。 越澄背对着他裹着毯子,听见他的话,也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把头也盖上了,整个人蜷缩在毯子里,小小的一团。 苏起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这个反应就是答应了。 “谢谢。”他极轻地说。 他起身关掉客厅主灯,拿起另一条薄毯,睡在越澄对面的沙发上,也是背对着她。 两人背对着背,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第二天清晨,越澄是在包子和豆浆的香气中醒来的。 自越泽离开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早饭了。 小腹的坠痛已经缓解大半,痛不欲生的感觉不复存在以后,她也渐渐恢复了理智,眼神更加清明起来。 客厅里只有她一个人,昨夜苏起躺过的地方,毯子被仔细叠好,放在沙发一角。 冬日的暖阳顺着客厅的窗帘漏了一些进来,洒在地面上。 越澄起身,拉开了窗帘,任凭阳光落在她身上。 她转过身,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便签纸,压在她的杯子下。 拿起来,上面是苏起熟悉的字体:记得吃早餐,我先走了。 越澄一口气堵得上不来也下不来,她是打算第二天就让他走的,可是…… 可是他走得这样干脆利落,这么听话。 越澄咬了口包子,是她最喜欢的香菇猪肉馅,喝了口豆浆,也是加糖的。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就好像,她再说些什么就是无理取闹。 她找出关机了好几天的手机,开机。 以防有人找她,她还在朋友圈发了个动态:关机几天,勿扰。 开机后,无数条消息瞬间弹了出来。 初漾:开机后给我回个消息。 程絮:学校发的东西我们都帮你领好了,等你回来。 越卓:姐,你在哪儿啊?我去你们班找你你不在,他们说你请了长假,我很担心你,爸也很担心你,看到消息的话能回一下吗? 苏起:我回来了,对不起。 …… 除了越卓和苏起,剩下的都是朋友和老师的消息。 越文俊和王萍,她的亲生父母,这几天来,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她。 没有消息,没有未接来电,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好在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忽视,挨个回了消息。 给初漾:1。 给程絮:谢谢你们帮我拿东西,回去给你们分好吃的。 给越卓:还活着呢,别来找我。 给苏起:又不辞而别? 她回完消息,大脑空白了一瞬,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事情的起因是……越泽的死亡。 半个多月以前,越泽因为急性心肌炎去世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又很戏剧化,总而言之,谁都没能见到越泽最后一面。 这半个多月,她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和爸妈一起处理哥哥的丧事。 越泽刚博士毕业才一年,本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那么久,终于就要脱离苦海,游到幸福彼岸了。 恍惚间,她还能看到越泽拿到研究所聘书那天,笑着对她说:“以后哥哥养你,我们澄澄想做什么都可以。” 骗子。 越澄面无表情地再次关机,她这些日子有些喜怒无常,需要调整一下。 请假的时间赶上了期末周前最后几节课,越澄这学期没请过一次假,索性就把期末周前的课请了个遍,平时分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就是最后一节课没去,考试重点什么的不知道。 一直颓废在家不是她的性格,越澄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 她一直把越泽当成榜样,追随着哥哥的步伐,拼了命的努力,越泽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几乎从无懈怠,也确实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好成绩。 可是,可是越泽刚刚博士毕业,一切就化为乌有,这让她心中悲愤之余,又多了一分恐惧,她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产生了怀疑。 心肌炎的病因很多种,越泽是因为长年累月的过度劳累,免疫力下降,病毒感染造成的,加上越泽在那之前就有疲劳、乏力、恶心、呕吐等症状,但是没有及时关注,就酿成了悲剧。 她的书本,复习资料都在学校宿舍里,距离期末周还有四天,再不回去复习时间就会缩短,万一挂科了后续会更麻烦,为了以防这种更麻烦的事件发生,越澄决定尽快回去。 房间里的空气太沉闷了,她把窗户打开透透气,把床单被罩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洗的、堆积在一块儿的衣服分类好,分几次放进了洗衣机。 把地面上散落的东西捡起类放回原处,地板先扫后擦。 客厅、厨房、洗手间和自己的房间收拾的差不多后,她鼓起勇气打开了越泽的房间。 越文俊让她把越泽的东西收拾好统一处理掉,她没搭理他,要不是顾及还有点血缘关系,她内心的戾气甚至促使她打越文俊一顿。 房间里依旧保持着越泽生前的样子,书桌上是他毕业后从学校里拿回来的一些研究方面的专业书籍和笔记本,笔筒里的笔全都是越澄给越泽精挑细选的笔,每一根都非常顺手,床头柜上放着两人的合影,是越泽毕业那天越澄去看他的时候拍的,照片里,越泽搂着越澄的肩膀,笑的很灿烂。 越澄没有做太大的改动,她用柔软的干毛巾拂去桌子上的、书架上的薄灰,给桌子上花瓶里的花换了次水…… 做完这一切后,她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谁都不能抹去哥哥生活的痕迹,谁都不能。 回校前一天,她洗了个澡,仔仔细细的清理自己的头发并吹干,将掉下的头发团在一起扔进垃圾桶,她以前洗澡的时候,有时候图快,不是没抹沐浴露,就是不用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就直接套衣服,但现在是冬天,就算屋子里有暖气,也怕会感冒。 她现在对生病这两个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上午没课,她刚打开宿舍的门,就跟正在欢乐嗦粉的舍友初漾大眼瞪小眼。 一看到越澄,初漾嘴里的粉“呲溜”一下滑了回去,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一下子就“窜”到越澄面前。 “越!小!澄!”初漾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力道之大到越澄在心里想:换个人的话就被撂倒了。 “你个死丫头!玩什么消失啊,回个1就又不回我了,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呜呜呜!你要是再玩消失我就直接报警呜呜呜!” 越澄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却没推开她,沉重的心情在初漾这咋咋呼呼的声音中有所缓和。 初漾松开她,上下打量:“快让我看看,嗯,没什么变化,又好看了诶!” 又凑近闻了闻:“香香的,你换沐浴露啦!” 越澄忍不住弯了下嘴角:“是啊,玫瑰味的,今晚要不要一起去洗香香啊。” “哟!”初漾眼睛瞬间亮了,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澄澄美人热情邀请,当然不能拒绝啦!” 初漾接过她的包和行李箱,把她按在自己的椅子上,把那碗红油满满的酸辣粉推到她面前,“你有口福啦,新点的超麻超辣酸辣粉,没有香菜哦,吃一口能忘记所有烦恼~” “我嗓子有点发炎就不吃了,不过你怎么又点这么辣,你上次胃疼差点进医院忘了?” 初漾刚把一筷子红彤彤的粉送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反驳:“哎呀,就好这口嘛!” 越澄无奈地摇摇头,从书包侧面拿出今天早上装好的温水递给她,“那也别喝凉水,喝点这个吧。” “太感动啦,我们澄澄最好啦!”初漾接过她的水杯,“确实太辣了,下次注意。” 程絮推门而入,她刚从图书馆复习回来,怀里还抱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一抬眼看到坐在桌前的越澄,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立刻睁大了,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惊喜又腼腆的笑容。 “越澄,你回来啦!”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开心。 “嗯,回来了。”越澄朝她点点头。 程絮放下书,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桌子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来一罐精致的进口糖果,双手捧着,有些腼腆地递给了越澄。 “这个……给你,图案很可爱的,你要是心情不好的话就吃一个,应该会好一些。” 越澄没有推拒,认真的接过来,“谢谢絮絮,我很喜欢。” “你不在的时候,学校发了过冬福利,暖贴什么的,还有专业课老师发了一些复习资料,都是电子版的,我给打印出来了,你们都有,我给你放到桌子上了,你一会儿记得看一下。”程絮事无巨细的告诉她, “家敏呢?又出去打球了。”越澄问道。 初漾放下筷子,做了一个夸张的扶额动作,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可别提了!咱们那位运动健将,上周去打篮球,非要学人家扣篮,结果用力太狠,把右手给伤着了,还挺严重!” “现在还在医院里养着呢,这次期末考肯定是参加不了啦,只能等下学期补考了。” 第2章 下次再也不点这么辣的了 “越澄,你的社会心理学笔记能借我看看吗?”程絮一边翻着自己的笔记一边询问道,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她之前就想借来着,只是越澄家里出了事情,就耽搁了,一直没好意思提。 越澄还没回答,初漾先凑了过来,“我想要发展心理学的,还有两天就要收了,我得赶紧补,那笔记比我脸都干净。” 越澄看着两双期待的眼睛,转身从书架上笔记那一层抽出了一个粉色和一个蓝色的笔记本,分别递给了两人:“给,可能有点乱。” “乱不怕,有字就行!”初漾接过来,翻开第一页:“靠!你这还叫乱?那我那算什么?!” 程絮也凑过去看,小声赞叹:“真的好清晰,而且吴老师随口说的理论知识你都一字不落写下来了。” 越澄被她们夸得有点不自在,“反正手机也要收上去,没什么事情干,就只能听课了。” 初漾一把抱住笔记本,夸张地亲了一口,“这下有救了!” “好了好了,你最好赶紧写,你看着字不多,写起来就不一样了,而且吴老师查得严,不要想着偷工减料。”越澄提醒道。 初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真服了,就老吴上课又收手机又提问的,救命啊!” “天要亡我!我不信命了还!我现在就补……”初漾气势汹汹地翻开笔记本,笔尖唰唰地在纸上写着。 半个时辰后,越澄刚收拾好行李和书桌,一回头,就看见不信命的初漾正一下一下的点着脑袋,她凑近看,这人眼神迷离,估摸着再有个三五分钟就要彻底进入梦乡。 越澄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下午还要上课就没叫她,等上完今天下午这学期最后一节课之后再督促她吧。 下午,阶梯教室后排。 越澄坐在中间,还没睡醒的初漾坐在她左手边,坐姿一向端正的程絮在她右手边。 时间是具有欺骗性的,越澄发现当自己和大多数人一样,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的上课的时候,前段时间那种颓废低迷的日子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完了完了。”初漾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小声说:“我梦见我这学期全都挂科了,我妈勒令我不许出门,连压岁钱都给我没收了。” 程絮摇摇头,从小苹果笔袋里翻出一小瓶风油精递给她,“醒醒神吧,你得听课啊。” 上课铃响,吴建华老师手里拿着书,步伐矫健的走上讲台。 他没有立刻开始讲课,而是先看向最前面挂着的几个班的手机袋,眉头缓缓皱起。 “二班学委,”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班这几个没交手机的是怎么回事?没来上课吗?” 阶梯教室彻底安静下来,二班学委张涛上前,根据空着的学号一个一个下去把手机收了上来,到最后还差一个。 “吴老师,张浩明肚子疼,说他……一会儿来。” “没有假条算旷课啊,算了,你先回去吧,我给他记上。” 张涛如释重负的溜回座位上。 吴老师没再追究,只是拿起花名册,在张浩明的名字后面利落地画了个叉,在这个叉前面已经有过两个叉了。 “这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旷课三次平时成绩为零,看来还是有人不当回事,我就不再重复了,期末成绩不会陪你们演戏,好了,我们今天来讲最后一部分……” 发展心理学这门课剩下的内容不多,吴老师很快就讲完了,看着时间,他开口:“咱们这学期有一个笔记任务,大家还记得吧?现在我抽查几个同学的。” 吴老师话音未落,底下立刻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 初漾猛地低下头,拼命对着越澄使眼色,用口型无声地呐喊:“救命!我还差好多呢!” “赵婧。” “陈顺南。” …… “越澄。” “初漾。” 越澄叹了口气,接过身旁初漾还回来的笔记本走到前面递给了吴老师。 “不错。”吴老师言简意赅地评价,“笔记不应该只是记录已有的知识,还应该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这一点你做的很好。” 越澄接过笔记本,缓缓开口:“吴老师,初漾的笔记本不小心被我弄脏了,她最近正补呢,您看能不能……” 吴老师看向越澄旁边的初漾,初漾立刻点头如捣蒜,“啊是啊吴老师,我在补了!真的在补了!特别认真!” “行了,过两天统一收的时候能交上来就行,回去吧。” 回到座位上,初漾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澄澄你就是我的神!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别贫了,今天晚上你就赶紧抄,我监督你。” “好好好!抄!一定抄!”初漾一脸诚恳。 下课后,越澄被吴老师单独留了下来,越澄心里很清楚,是因为越泽。 吴老师的爱人在心理学系所在的公共管理学院旁的计算机学院教书,越泽曾经是她的得意门生。 吴老师没有立刻说话,老人家拿起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水,才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越澄。 “你哥哥的事,”他开口,声音比课堂上温和了许多,带着一种沉重的惋惜,“我爱人前几天才告诉我……我们都很难过。” 越澄垂下眼睫,盯着光洁的地面,半晌才开口,“谢谢老师。” “你哥哥曾经来家里拜访过,是个很谦逊的孩子,我跟他谈及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时,他甚至能侃侃而谈,他说他有个妹妹,喜欢心理学,今后想考取兰江大学的心理学专业,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一看见你我就想到了他。” 他的目光越过越澄,仿佛看到了当时那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 “我一直坚信,心理学是能带给人们光明和希望的,它是一门伟大的学科,既然你选择了它,就坚持下去吧,坚持这两个字,我一直相信它会带来问题的答案。” 吴老师拍了拍越澄的肩膀,“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通过这门学科把光明带给更多的人,现在,我希望能把这份光明带给你,更希望你能把这份光明延续下去。” “吴老师,”越澄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我会的。” “怎么样怎么样,不会是你帮我打掩护的事情被发现了吧,澄澄,对不起啊。”初漾在门口还没有走,脸上写满了愧疚,程絮在她旁边,也是一脸担忧。 越澄摇了摇头,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没有,别瞎想,就是我笔记里有一处年份写错了,吴老师给我纠正了一下。” “真的?”初漾狐疑地打量着她的脸,尤其是她微微发红的眼眶,“那你眼睛怎么……” “最近没休息好,”越澄顺势揉了揉眼睛,“好了好了,我们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去吃火锅鸡好不好?就七餐厅那家,点个特辣锅底,你上次不是说想试试吗?” “火锅鸡!”初漾的眼睛瞬间亮了,“好好好!特辣!必须特辣!走走走!我还没吃过他们家的特辣呢!” “对了,你不是嗓子发炎了吗?” “舍命陪君子喽。”越澄搂住初漾的肩膀,“区区炎症,让它看看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初漾竖起大拇指:“够义气!” 然而,人还是不能轻易立Flag。 越澄刚吃了两口裹满红油、香气扑鼻的鸡肉,就不小心被呛到了,“咳咳……咳……”她放下筷子,捂住脖子,咳得脸都红了。 初漾和程絮都吓了一跳。 “你看你看!让你逞能!”初漾赶紧递上鲜榨橙汁,“快喝点果汁缓一缓。” 越澄灌了好几口才缓和了。 她还是一口接一口的吃,只不过小心地吃不让自己被呛到。 其实她挺能吃辣的,甚至可以说是无辣不欢。只不过这些年,在越泽一遍遍“少吃辣,对胃不好”的叮嘱下,她才慢慢习惯了饮食清淡。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她吃了一口就还想再吃一口,辣椒带来痛觉,至少这样能让她暂时忘记因为想起越泽带来的痛苦。 “澄澄!”初漾看出不对劲,按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担忧,“别吃了,你嗓子不要了?” 越澄没回应她,还是一口接着一口,眼睛里流出泪水,说不清是被辣的还是因为心里快要抑制不住的难过情绪。 “不吃了。”越澄放下筷子,她的声音嘶哑。 初漾默默的又点了个清汤锅,上来之后,她从里面捞起丸子和虾滑还有鸡肉,稍稍凉一些后递给越澄,“吃点这个,要不然胃会疼的,我可深有体会。” 初漾发誓,她都记不清上一次这么温柔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越澄,发泄方式有很多种的,吃辣太伤身体了,你要是心里不痛快的话,我和初漾带你去唱歌怎么样?”程絮给了个建议。 越澄和初漾两人一齐看向说出这话的程絮,两个人都是不可置信:“你要去唱歌?” 实在不怪她们震惊,整个寝室最乖的就是程絮了,她平时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很少出去玩。 “我……我就是觉得,唱歌可能比吃辣健康一点……” “而且,我唱歌的时候心情就会好一些,寝室里唱歌不太现实,越澄,你要是想去K歌的话,我们可以陪你的。” 越澄摇摇头:“好啦,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们不要担心我。” 初漾和程絮对视一眼,没有再坚持,这个时候应该尊重对方的选择。 “行,那你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初漾立刻换上轻松的语气,夹了一块辣汤火锅鸡的鸡肉,“嘶,真的好辣啊,下次本姑娘再也不点这么辣的了!” 第3章 我们是什么关系 大学期末周是真痛苦,主要是有两个课程的老师给的范围太大了,让人复习都无从下手。 吴老师最仁义,画的重点都实实在在的,虽然还是很多,让人没有想背的**。 “据说把书放在枕头底下睡一觉能快速吸收。”初漾一脸虔诚地把厚厚的几本专业书都塞到枕头底下,然后心安理得地躺下,为自己即将美美进入梦乡找了个无懈可击的借口。 越澄刚从洗漱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忍不住开口:“我觉得你这个高度,还没等吸收知识就先因为落枕去陪徐家敏住院了。” 程絮闻言也从书海里抬起头,小声补充:“脊椎受损可能会影响脑部吸收,更不利于吸收知识,而且你不是要不笔记吗?” 初漾挣扎着把书抽出来一半,高度降低了一些,刚想安心睡觉,猛然想起程絮的最后一句话,猛地坐起来:“啊呀呀呀呀,我就说我忘了什么,合着是忘了补笔记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 越澄指了指钟表提醒道:“还有半个小时可就熄灯了,你要是想写的话就只能凿壁偷光了。” 初漾奋笔疾书,她也算个夜猫子,加上抄笔记这事儿不用动什么脑子,还真是越抄越上头,忽略字迹的话。 三人打着电亮所剩无几的台灯,越澄本来是想睡觉的,但兴许是这些天昼夜颠倒暂时缓不过来,她索性决定复习一会儿,程絮更不用说,每次一到期末周,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因此第二天越澄九点多才醒,刚一醒她就发现了自己嗓子的变化,一开口直接就是cos安小鸟:“……初漾……程絮……宝娟……” 初漾早醒了,正瘫在床上玩手机,程絮也早醒了,已经看了两个小时的书了。 “哎呀我去。”初漾顺着和越澄床位之间的阶梯直接到了她的床边,“都是那两口鸡肉闹得,这都进化成安陵容后期了。” 越澄虚弱的吐出一个字:“滚!” 程絮去走廊的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水递上来,满眼担忧:“先喝口水润润。” 越澄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感觉确实缓和不少,就是一开口还是熟悉的安小鸟味。 越澄下床拿起纸和笔,在纸上唰唰写道:我没事,嗓子坏了也不是手坏了,这两天少说话就好了。 她刚写完,手机里弹出来一条消息:我在你宿舍楼下,方便下来吗?有事情想跟你说。 是苏起发过来的消息。 刚打算少说话的越澄:“……” 她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打字区域,迟迟没有动作。 那边又发过来一条消息:一个小熊弯腰道歉的表情包。 越澄敲下两个字:稍等。 初漾看着眼前人看了条消息就要出门,一脸八卦地问道:“不会是法学院那个大帅哥吧?上次我们都见过的那个,是叫……苏起?” 越澄动作一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默默的把粉色棉服外套的拉链拉到头,又系了条白色的毛绒围巾。 初漾一看她这反应,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比越澄这个当事人还兴奋:“成了?看你这脸色是没成,不会吵架了吧,要不要我陪你啊,我给你当保镖,保证不偷听!” 越澄无奈的拿出手机打字,把屏幕转向初漾:赶紧写笔记,回来我抽查。 初漾的目光落在她拿手机的手上,咋咋呼呼道:“知道啦知道啦,哎你没带手套,这么冷的天,来来来,快带上,别冻着了。” 越澄很听话的接过初漾递过来的手套戴在了手上,然后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走出宿舍楼,冷风扑面而来,苏起快步走向她:“越澄……” 不远处有个校内咖啡馆,于是越澄取下一只手套,打字:去咖啡馆聊,这里很冷。 大一的时候,寝室四人一起看过一部爱情电影,冰天雪地里男女主互诉衷肠,互诉了好长好长时间,越澄那时候灵魂发问:旁边这么多店铺,他俩身边都没有什么人走,非得在这儿聊吗?不冷吗? 苏起的目光在她被冻红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点头:“好。” 越澄走在前面,苏起没有与她并肩,而是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跟着她。 苏起点了两杯拿铁,两人坐在咖啡桌前,相顾无言。 越澄打字:你想说什么? 是想解释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一条消息都不肯发,还是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毫无意义的对不起。 苏起开口:“很抱歉没能在越泽哥去世后及时陪在你身边,我……我妈妈出了一些事情,我着急离开所以……” 这个解释听起来很苍白无力。 越澄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苏起,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每次出了事情你都不肯跟我说,为什么每次都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情绪。 她接着打字:是朋友?还是陌生人? 他们认识四年多了,对彼此很熟悉,甚至越澄觉得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两人的关系就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 打完这些字,越澄收回手机,目光直直的看着面前的苏起。 她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要问的事情就要问个清清楚楚,今天只要苏起说的答案让她不满意了,她就立刻抽身,从此只做陌生人。 “你是我喜欢的人。”苏起平静开口。 越澄刚喝了口拿铁,听到这句话又喝了一口,然后又喝了一口…… 她觉得这么一直通过喝来掩饰心中尴尬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于是默默的放下了拿铁,压下心中的忐忑,看向苏起。 苏起生了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眼,静静的坐在那里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冷漠疏离,很贴合越澄曾经看过小说对高冷男神一词的描述,就算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莫名的招人。 越澄扪心自问,她喜欢苏起吗? 那还用说,打从上高中的第一天起,她就没停下过对苏起的关注,这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实在贴在了她的审美点上,只不过她一直极力掩饰。 “怎么不说话,我不是已经告诉你我的答案了吗?”苏起问她,眼睛里翻涌着很多情绪。 越澄默默的打字,苏起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等待着她的回应。 一行字,写的是:嗓子坏了,开不了口。附赠一个瘫倒在地的小人表情包。 苏起:“……” 他失笑,起身坐到越澄身边,稍稍倾身凑近她,两人这些天的隔阂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我来说,越澄,这次没能陪在你身边,是我的错,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只要你问,我一定如实相告。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任何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片刻后认真的说出最后一句话:“越澄同学,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男朋友吗?如果愿意的话,就点点头,好么?” 冬日为数不多的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整个人看上去柔和很多,没有不说话时让人感受到的那种难以接近。 越澄看着他,突然想起了越泽曾经跟她开玩笑说:“我们澄澄要是想找男朋友的话就一定要找一个最好的,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越澄想,她早就找到了,十六岁那年情窦初开,目光追随着一个少年,一年又一年,千言万语羞于说出口,又怕抱憾一生,于是心中暗自期待。 她总觉得苏起这人活的太拧巴,总是心事重重,却没想过如果没有越泽的照顾,她也会是一样的。 她知道苏起的家庭情况很复杂,也知道他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可是她从没想过要刨根问底,她只是需要苏起有那种肯对她坦白一切的勇气就好了。 在苏起柔和的目光中,越澄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说好了。”苏起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着她的手背。 “不反悔。”越澄哑着嗓子回应他。 一切都很好,直到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响起:“苏起!放开我姐!” 两人望向窗外,一个少年正趴在窗户前,脸都要贴在窗户上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们俩这边。 正是越澄那个同父异母的便宜弟弟,越卓。 越卓气的直接就要走进来,结果连咖啡店的门都没推开。 苏起默默站起身,走到门边,平静地提醒:“这门是拉的,不是推的。”说着,他轻轻将门向内拉开。 越卓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来,还好苏起抵住了他的脑门,帮他稳住了身形。 “你少当好人,有我在,你别想迷惑我姐!姐,姐,你看他啊!”越卓嚷嚷。 越澄气的太阳穴直突突,都不打字了,用难受的嗓子吐出珍贵的两个字给越卓:“滚……蛋……”。 越卓一下子收回了嚣张的气焰,他手忙脚乱的凑到越澄面前,委委屈屈的说:“姐,姐你别生气,我就是担心你……” 越澄不喜欢这个弟弟,即便他从小到大一直想方设法地想跟她一起玩,因为越卓的母亲一直对她很不好,态度可以说得上是恶劣。 她在越文俊和越卓母亲的重组家庭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是她人生中过的最不好的三年,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偏偏越卓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他从没对越澄展现过任何恶意,但越澄因为他的缘故受了很多伤害,这让她怎么能毫无芥蒂的面对这个弟弟? 如果不是越泽上了大学后就开始打工赚钱,还在大学外租了一个房子把越澄接过去一起生活,越澄的苦海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别担心我,你离我远点我就谢天谢地了,求你了,行吗?离我远点。”越澄一口气说完,也不去看越卓一点点蔫下来的脑袋,就拉着苏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