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宛传》 第1章 再相见 冬日的被窝总是暖融融的,有魔力一般,拉着人不让起来。 此时天刚亮,南宛已经起床梳洗完毕,轻手轻脚地前往府中的藏书阁。今年她刚年满十六,最近在姨母府上小住。 南宛的父母原先在城中开医馆,在她五岁时不幸染上瘟疫去世。她的兄长南芷只年长她两岁,彼时兄妹俩都年幼,被接到乡镇的外祖父家暂住。 他们的外祖母已经去世多年,外祖父在乡镇开了家武馆,一屋子都是粗汉子,连个丫鬟都没有。 南宛的姨母柳氏那时嫁到了城中,是当朝严丰严首辅的继室。她担心两个孩子得不到好的照料,便时常把他们接到府上小住。 这些年柳氏和严首辅感情甚笃,奈何肚子一直没有消息,所以倒是把年幼失怙的南宛兄妹视如己出,一年里要把他们接到身边待上半年的时间。 只是这严首辅的原配留有一子,名叫严翊,年长南宛四岁。他作为严丰的独子,被寄予了厚望,从小就严加栽培。但是因为年幼丧母,严首辅政务繁忙无暇多顾,柳氏碍于继室的身份也不好多加约束,倒是把他养成了各方面优秀,但是有些乖戾**的性格。 南宛兄妹在严府小住,不免要常和严翊碰面。 南宛小时候只觉得这姨母家的严翊表兄有些难相处,但凡两人在府上遇见,只要姨母和姨父不在场,他就当没看见她。好在两人男女有别,玩的也不一样,南宛便不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是每次遇到了还是会尊礼问候。毕竟自己和兄长住在别人家里,周围丫鬟小厮众多,在礼数上不能被挑出错处。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南宛只要出了自己的小院,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让她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一开始南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这严府是首辅家,守备森严,怎么会进坏人。直到有一次她照常饭后到花园里散步,突然听到身后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故意绕到假山后躲起来,意外发现严翊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正四下找寻自己的身影。 她一时气愤,跳出来质问严翊,是不是他总跟在自己身后吓唬自己。只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谁会承认呢? 没想到严翊倒是坦然,一口认下是他所为。 彼时,他一身月白色锦袍立在树下,身姿挺拔,整个人看起来似是谦谦君子皎皎如月,但是说出的话和做出的事却与形象截然相反。 他盯着南宛震惊的脸笑了笑,几步上前,伸出一只手臂把她困在假山后,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一缕发丝拿到鼻尖轻嗅,棱角分明的脸凑近她,轻声道:“南宛表妹,我心悦于你,你也心悦于我,可好?” “……可好?” “……可好?” “……可好?” 要问这句话有多可怕?是南宛正在做梦都会被立刻吓醒的程度。毕竟南宛从小就觉得严翊是讨厌自己的,而且他还订了亲。 说来也巧,严翊说完那句话的次日,严府就收到了他考上榜眼的喜讯。接下来严翊忙着就职上任,早出晚归,加上南宛有意避开,跟着兄长回了外公家,两人再没碰过面。 距离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 今年立秋,姨母又派了马车来接他们兄妹上城中居住,南宛听说严翊还在外地办差不在府中,她便趁着严翊不在,跟着兄长去了严府小住。 最近几年大旱洪涝交替,许多农民颗粒无收,不得不落草为寇。城外十万大山,正好成为他们最好的落脚点。里面有个最大的匪窝,名叫黑风寨,据说聚集了数千匪盗,时常下山拦路或者进村劫财杀人。官府剿了几次匪都没什么大作用,毕竟城外群山环绕,易守难攻。百姓人人自危,奈何官兵有限,没法派人常驻在各个村内和要道。 为了解决此事,皇帝特意在城中开设了一家武学院,招收各地有武功基础的学生到学院里进修,学期两年,毕业后编入当地抗匪团抗匪,享受朝廷俸禄。 南宛的兄长年十八,自小跟着外公习武,又有一腔为民除害的热忱,趁着这次进城上严府小住,报名参加了武学院的招生。一轮文试过后,南芷又参加了武打比试,最近正在严府等最终的录取消息。 南宛因兄长的事情,不得不在严府从小住变成长住。昨晚上她听说严翊已经从外地办差回到府上,差点连夜卷铺盖跑路。只是兄长录取的结果这两天就要出来了,她突然离开实在有些奇怪。为了避开严翊,她打算趁早去藏书阁借几本书,离开前就在后院宅着,非必要不外出。 昨夜严翊回来得晚,今日又开始休沐,想必会起得晚些。南宛想着自己快去快回,应该谁也遇不到。她进藏书阁时,正好与打扫灰尘的丫鬟擦肩而过,想来除了自己,府上没人会这么早来藏书阁。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从藏书阁的窗户洒进来,投下一片明媚的光影。南宛在书架间穿梭,指尖慢慢滑过一本本排列整齐的书册,。 严首辅年过四十,据闻十分爱读书,并且什么类型的书籍都有涉猎,所以这藏书阁里书籍的种类繁多。从天文地理、兵法算学、人物传记,到制衣和烹饪类的书籍,甚至南宛想都没想到的书籍,她都能在其间看到。她兴致盎然地翻阅着,时不时发出惊奇的感叹。 严翊站在二楼,胳膊撑在木质栏杆上,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楼下的南宛。 他在外地办差的时候,收到柳氏的来信,除了照例问他有没有缺东西,信上还提到南宛兄妹来府上小住的消息。他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南宛他们离开前回来。因为赶得急,还有些差事需要收尾查资料,所以他今日不得不起早来藏书阁拿书。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就遇到了南宛。 他上次说了那些话后,回去想来自己应是把南宛吓到了。他本有心找南宛安抚几句,奈何那段时间他刚就职十分忙碌,等终于抽出时间时,南宛又跟着兄长回了她外祖父家。 这一别就是一年的时间。严翊目光炽热地盯着南宛的身影,怎么都看不够。 南宛莫名感觉背后发紧,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她心下升起不详的预感,四处张望,心想这严翊不会也起早在藏书阁里罢? 严翊好笑地看着南宛瞬间像只警惕的小猫一样到处张望。 突然南宛一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南宛吓得险些尖叫出声,转身就往门口跑。 严翊“啧”了一声,身手利落地翻身下楼,长腿借着书架,几个漂亮的跳跃直接堵在藏书阁门口。 南宛瞪大眼睛,及时止住脚步,扭身去推藏书阁的窗户。 严翊斜倚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南宛:“那窗户的锁栓是从外面扣住的,你省些力气别伤了手。” 南宛一连试了几扇窗户,的确都推不开。 她离严翊远远的,有些忐忑道:“你……你想做什么?” 严翊听到问话无奈一笑,一步一步慢慢逼向南宛:“表妹,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罢?怎么看到表哥就像受惊的猫,招呼都不打一个转身就走?” 南宛在心里腹诽:我为什么走,你还不知道吗? 她面上挤出一丝笑:“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忘了交代丫鬟去办,是以走得急了些。我想表哥大人有大度,是不会跟我计较的。” 严翊根本不信南宛这拙劣的说辞,他一步步把南宛逼到书架夹角,用视线反复描摹她脸上的轮廓。这一年里,他时常懊悔,懊悔那时自己太过心急,不该那么突然地向她表露自己的心意,不仅没得到她的回应,反而还把她吓跑了。 分别的这段时光,他既忙碌又想她。她却像是一条鱼一样,滑不溜秋,寻了个间隙就溜得远远的,一点良心都没有。 他眼神晦涩,伸手抬起南宛的脸仔细端详,声音低哑:“这一年来,表妹有没有想我?” 南宛脸上的假笑差点挂不住。她不理解严翊对自己的感情从何而来,他们明明没什么交集。两人小时候在路上遇到,他从来就是对自己爱搭不理。到了长大些,他忙于读书科考,也甚少和她接触。南宛总觉得严翊上次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是他突然被鬼附了身。 她强行岔开话题:“听说去年表哥考中了探花,已经在朝中任职,真是恭喜恭喜。”说着借着拱手的姿势,想从被困的书架夹角闪身出去。 严翊并不让步,就着南宛闪身出去的方向伸出手顺势一拉。 南宛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瞬就被卷进了严翊怀里,一股幽幽的檀香瞬间钻进了她鼻内。她大惊失色,伸手推着严翊的肩膀,小声喊道:“严翊,放开我,你疯了?” 严翊锁着南宛的身子,只觉得她温暖又柔软,还隐隐散发着一股杏仁露的奶香味。他目露沉迷,把南宛不停推拒的双手反剪到她背后,低下头埋在她颈间深嗅。 南宛浑身寒毛直竖,又挣脱不得,想喊人又怕这事情闹出来姨母夹在中间难做,正急得满头大汗时,藏书阁门口响起丫鬟小喜的声音:“南姑娘,您在里面吗?夫人屋里来人,让我传话让您去前厅一趟。” 严翊闻言抬起头。 南宛瞬间如蒙大赦,挣扎道:“有人来了,你快放开我,闹出来谁都不好看!” 严翊看向南宛的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闹出来我正好对你负责,你觉得不好吗?” 南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用力踩了他一脚。 严翊吃痛松开手。 南宛赶紧跑开几步,骂道:“疯子!”说罢生怕严翊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扭头就朝门口跑去。 因为藏书阁除了扫洒,下人不能擅进,小喜只能等在门口。她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探头朝里张望,就见南宛疾步跑了出来,不由好奇问:“姑娘跟谁说话呢?” 南宛强笑道:“是严翊表兄,他也在里面找书呢!” 小喜没有多想,边说边带南宛往前厅去:“夫人说您外祖父来了,正在前厅等您呢!” 南宛一听开心起来:“应该是外祖父来接我们回去了。”她和兄长离开前说在姨母家住两个月就回去,现在都三个月了,怪不得外祖父着急。 严翊抬手整了整衣领,从书架后走了出来,没想到他才刚回府,她又要走了。他面色阴沉,在原地发了会呆,抬脚也往前厅去。 第2章 离严府 严府占地很大,南宛穿过几道回廊,有些气喘地踏入前院,就听到前厅里传出外祖父柳讼熟悉的洪亮笑声。 柳讼年过六旬,但是身体健朗。他在乡镇上的武馆已经开了四十多年,收了十几个徒弟,学生遍布各地。他膝下只有两女,长女便是南宛的母亲,次女是严首辅的继室。因为长女和大女婿意外离世,他不得不把长女留下的一双儿女接过去抚养。好在有次女从中帮忙,他一个粗汉子轻松不少。 两月前次女派了车把南宛兄妹俩接走小住,约定好两月就回,不想眼看年关将近,两兄妹还迟迟未归。虽说柳氏是南宛兄妹的姨母,但对于严府来说总归是外人,柳讼怕他们叨扰太久会让严首辅生烦,趁着年下武馆放假,亲自驾着马车来城中接南宛他们回家。 他来了才知道,他的外孙南芷报名参加了武学院的考试,所以才耽搁了回家的时间。此时他正和次女在前厅说话,听到次女赞扬南芷在考场武试时的英武表现,他开心得大笑起来。 南宛也跟着笑,等丫鬟掀开门帘,南宛进去就向外祖父和姨母行了礼,柳讼上前扶起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笑眯眯道:“三个月不见,我们小宛又长高了些,我看看,哟,怎么似乎还胖了一圈?” 南宛跺脚,不依道:“外祖父,您每次见我都要说我胖了一圈!再多见几次,我怕不是要在你嘴里胖成球了!” 柳讼闻言“哈哈”大笑,南宛的姨母也笑着上前,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外祖父爱说笑,我小的时候,他外出回来见到我,也总说我胖了呢!” 柳讼不以为意,抚着下巴上的胡须,朝门口看了看,问:“怎么南芷还没来?” 此时一个下人走了进来,南宛认出是姨母派去南芷院里照顾他的小厮,名叫小桂。 小桂站在厅内禀告道:“夫人,南芷公子昨儿得到消息,说是武学院今早上放榜,他今早天还没亮就出府去了。” 柳氏点点头,让那小厮下去,看看窗外的日头,对柳讼道:“看时辰不早,此时武学院应是已经放了榜,想来南芷已经得了消息,在回来的路上了。” 南宛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跑到窗边望向院门的方向。 柳讼“嗯”了一声,坐回椅子上,面色有些紧张地抚着胡须。 柳氏被两人弄得也紧张起来,搅了搅手上的帕子,坐到柳讼身边,端起茶喝了一口。 此时,候在门边的丫鬟又掀起门帘,三人紧张地望过去,发现是严翊进来了。 严翊向着柳讼和柳氏见了礼,又无事人一般跟南宛打了招呼。他见屋里气氛不对,一问才知道南芷参加了武学院考试的事情。 他知道南芷自小跟着柳讼习武,他看过南芷练拳,觉得以南芷的身手肯定能通过武学院的考试。只是见南宛一脸紧张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莫名想着若是换成自己去武学院考试,她会不会也这样为自己的考试结果悬着心? 严翊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去看南宛。她有一双眼睛很好看的眼睛,黑眼仁很大,看着乌溜溜的,似乎在眼里藏了一潭清泉。 南宛想起藏书阁里的事情还惊魂未定,见他看过来,隐晦地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不让他看。 严翊摸摸鼻子,此时也觉得方才藏书阁里的自己孟浪了些。但若是重来一次,他想自己还是会忍不住那么做。 柳氏见屋里一时无人说话,拉着严翊问起他在外办差的情况。 柳氏在严翊六岁时就进了门,把严府操持的井井有条,对他也是尽心尽责。严翊对这个继母没什么意见,恭顺地回答了她的问话,顺便说了些在路上遇到的趣闻,引得柳讼和柳氏抚掌大笑。 南宛撇撇嘴,暗骂严翊这厮就是个两面派,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在自己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所作所为简直匪夷所思。她现在就希望兄长南芷能顺利考上武学院,这样以后姨母再接她进城,她就有理由不在严府居住,而是跟着南芷在武学院外面租个房子,省得天天被严翊吓。 南宛抿着唇,指甲描着窗框上的花纹,从思绪里出来,一抬头就见院门口驶来辆马车。她眼巴巴望着,猜想马车里的人是不是南芷。 下一瞬,那马车门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走下来一个和南宛七八分相像的年轻男子。 南宛探身朝窗外惊喜叫道:“哥哥!” 院门口的南芷听到声音,向着院内看来,见是自己的妹妹南宛,露出一个笑来。 屋内正和严翊说笑的柳讼和柳氏瞬间站了起来。 南宛已经提着裙摆,飞快掀开门帘跑了出去。 柳氏见状,急得跟在后面喊道:“当心些,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了!” 柳讼本也想跟出去,但是看严翊还在屋里,到底是按捺住了,坐着朝严翊摇头笑道:“让严公子见笑了,我这外孙女就这么个咋咋呼呼的性子。” 严翊笑道:“无妨,小姑娘家总是活泼些。”说着唤丫鬟进来再添副茶盏,放到一旁的空位上,给南芷先备着。 柳讼在心内赞叹,这严府教出来的公子处事就是周到。 不一会,柳氏走在前面率先进了前厅,身后跟着南宛两兄妹。 南芷向柳讼行了礼,又向严翊问了好,然后就被南宛拉着坐在了空位上,指指桌上的茶盏,殷勤道:“哥哥,快坐下歇歇,喝茶润润喉咙。” 南芷笑了下,依言端起茶盏喝茶。 柳讼有些忍不住了,看向自己的女儿柳氏:“他考得如何?” 柳氏面带欣慰,道:“考上了!” 柳讼立时高兴起来,连声道:“好好好,这孩子向来能吃苦,这些年我看着他就是个能成才的。” 南宛与有荣焉,笑嘻嘻道:“外祖父,你不知道,我哥哥不仅考上了,还排在录取名单的前十名里呢!”她说着转了转眼珠,调皮道:“按照话本子里的说法,哥哥也是武学院里的十大高手之一了。” 南芷一口茶水立时喷了出来,面红耳赤地扯着她的袖子要她别在长辈面前乱说话了。 南宛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叉腰嘟着嘴道:“哥哥你就是这么厉害,有什么好害羞的嘛!” 南芷拿南宛没办法,笑着摇了摇头。 柳氏被南宛的模样逗笑,指着南宛兄妹对严翊感叹道:“你看他们这兄妹两,明明一起长大,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哥哥谦逊沉静,妹妹却是古灵精怪,像个活宝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严翊看着南宛,眼里生出笑意,谁说不是呢?小时候见自己不爱搭理她,明明小他岁,还是个小豆丁,却总是装出一副大人不和小孩子计较的宽容神情,每次在府里看到他,必会主动先向他找招呼,被他无视了也不生气,只是一脸无奈又包容地看着他离开,让他生出错觉,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年纪小的一方。 柳讼激动过后,问了南芷一些武学院的事情,众人得知南芷明年开春就要去武学院报道,开始讨论起要另外备些衣物和用品给他。 说到最后,柳氏张罗着要给南芷办桌酒席,庆祝他顺利考上了武学院。 柳讼婉拒道:“太麻烦了,你们府里年底本来就忙,别再给下人们增加负担了。我带着他们兄妹俩回乡镇武馆去,那边南芷的师兄弟多,我们在那边开酒席,也热闹些!” 柳氏苦留不得,柳讼当天便要走,只能先打发丫鬟随南宛兄妹去后院收拾行李。 南宛三个月没回外祖父家了,想想还有些激动。她房里养了只狗,离开前托武馆的姜柏师兄照看,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她因为常在严府小住,柳氏特意给她留了个小院,里面一应物品俱全,所以南宛除了回小院带些贴身的衣物回家换洗,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带走的。 她拎着个小包袱离开后院,哼着轻快的小曲,准备穿过回廊去前院,突然被一只大掌从身后捂住嘴,拖到了回廊后的花园里。 南宛反应过来后拼命挣扎,身后那人似乎也怕真的吓到她,在她耳边“嘘”了一声后,道:“别怕,是我!” 一股熟悉的檀香飘来,这味道早上南宛才在藏书阁里闻过,她心里“咯噔”一声,这人该不会是…… 她慢慢扭头看向身后的人,果然是严翊。 严翊见南宛气急败坏地努力扭头斜眼瞪向他,样子实在有些滑稽,他忍笑道:“我可以放开你,但是你不能跑。” 南宛忍气闭了闭眼,点头同意。 严翊依言放开她,南宛一得到自由立马就要跑,严翊似乎早有预料,扯住她的后衣领,嘴角轻扬,淡笑道:“我劝你乖乖听话,不然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南宛见自己跑不了,只能举着双手做投降状,回头假笑道:“表哥,你看你又急,你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我还能跑得过你?” 严翊挑了挑眉,放开南宛的后衣领。 南宛郁闷地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这厮手劲真大,她差点被自己的前衣领勒死。 严翊站在南宛面前,双手抱胸,警告她:“你回家后离武馆那些男人远些,要是让我知道你跟哪个男人走得近了,仔细你的皮。” 南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表哥,我没记错的话,你订亲了罢?我记得那姑娘是苏家女。” 严翊顿了下,有些不自在道:“那是我小时候长辈定下的。” 南宛眨眨眼,又道:“表哥是要我做破坏别人姻缘的坏女人吗?” 严翊抿了下唇,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安抚道:“我会想办法退亲,你……” 南宛不等他说完,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我对表哥并无爱意,也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那位苏姑娘伤心难过,还请表哥自重。” 严翊不料南宛说得如此直接,一时怔愣,竟然没有喊住她。 南宛说完转身就走,不给严翊留一丝反应的时间。等她顺利踏进前院大门,见严翊没有追上来,才终于捂着胸口松了口气。方才真是吓死她了,一路走来她的腿都是软的。想起自己对严翊说对他无意的时候,他那眼神简直凶恶得像是要吃人。 南宛想着不由打了个冷战。 柳讼刚好走出来准备去驾马车,见南宛拎着行李站在台阶下发呆,催她道:“我们走罢,你哥哥已经拿着行李在马车上等着我们了。” 柳氏送他们出院门,南宛和南芷坐在马车内,透过窗户向柳氏挥手道别。 严翊不知何时站到了柳氏身后,靠着门沉默地看着三人的马车越走越远。他抿着唇,他是个有问题就积极解决问题的人,既然南宛这么在意自己订了亲,那他就先想办法把亲事退了再去找她。他记得那个与自己订亲的姑娘,好像是叫苏婉知? 正在家中专心绣嫁妆的苏婉知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怎么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第3章 变故生 祖孙三人在马车上度过小半日的时间,当马车再停下时,武馆已经近在眼前。 “咦?小黑,过来,过来!”南宛蹲在武馆的门口,朝一只黑色的小狗拍了拍手。 那小黑狗四、五个月大的样子,被养得胖乎乎的,听到有人叫它,倒腾着四只小短腿欢快地跑了过来。 南宛摸摸它的头,小黑狗享受地“呜呜”低声叫唤着,快乐得尾巴都要摇断了。 南宛托起它的上半身,揉了揉它的胖脸,疑惑地嘀咕道:“我明明把你送到姜柏师兄家寄养,怎么会在武馆看到你?是不是你偷偷跑出来了?” 柳讼进了武馆一趟,这里有个看门的李老伯在门房处长住,他去打个招呼。出来看到她,笑道:“小宛,李老伯说姜柏也去了武学院参加考试,想来今日看到榜单后很快就回来了。” 南宛惊讶:“原来如此!我就想小黑怎么会被养在武馆里。” 两人正说着话,武馆前又停了辆马车,小黑狗摇着尾巴,跑到马车前蹦蹦跳跳。 柳讼抚着胡须,朗声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南宛看过去,就见马车上走下来个身姿十分健硕的年轻男子,一身小麦色的皮肤,圆脸上配着浓眉大眼,十分憨厚爽朗的样子。 南宛高兴喊道:“姜柏师兄,好久不见!” 姜柏抬头,惊喜道:“南宛师妹,你回来了!”说着看到武学馆门口的柳讼,又喊道:“师父!” 柳讼点头道:“听说你去城里参加了武学院的考试,结果如何了?” 姜柏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考上了,录取一百人,我正好排在第四十名。” 柳讼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好样的,你给我们武馆争光了!” 南宛也伸出大拇指道:“姜柏师兄威武!” 姜柏被夸得有些脸红,突然想起榜单上看到的人名,四处张望了一番,道:“师傅,我在榜单上看到了和南芷师弟一模一样的人名,排在前十名的录取名单里,是不是他也去参加了考试啊?” 此时南芷放完行李从武馆里走了出来,听到这话,笑着回答:“对,可惜不知姜柏师兄也去参加了考试,不然那时候候场还能有个伴儿作陪。” 姜柏兴奋地跑上前:“南芷你可真厉害,报名的人上千,你还能排在前十名里。” 南芷眉眼弯弯,温润道:“运气好了些,师兄也很厉害。” 南宛抱着小黑狗上前,笑嘻嘻道:“你们俩就别互夸了,外面好冷,咱们快些进屋里歇歇罢!” 柳讼也笑道:“对对对,你们师兄弟两个都考上了,这是大喜事,我们进屋里去,边喝热茶边商量商量怎么给你们俩庆祝!” 几人说笑着进了武馆,把凛冽的寒风关在了门外。 转眼新年已过,武学院开学日近。 雨水节气这日,姜柏和南芷相约一起在武馆门前乘坐马车,前往城里的武学院领取报道凭证,顺便聆听相关入学事宜。 南宛撑着伞,在武馆门口送两人坐上马车离开。 南芷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听着外面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厢顶上,不放心地掀开车帘,回头朝南宛喊:“小宛,快进去罢,外面雨大,别湿了鞋!我和姜柏师兄下午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你最爱吃的炸萝卜糕!” 南宛眼睛一亮,喜滋滋地大声应好,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裙摆,小心地避开水坑走进了武馆里。 武馆已经开业,里面有几个早到的学生已经在柳讼的指导下开始练武。 南宛把伞放在外面的屋檐下晾干,抖了抖身上被溅到的水珠,穿长长的走廊,朝武馆后走去。武馆后面连着一个院子,里面有一栋两层的小楼,平时柳讼和南宛兄妹就住在里面。 南宛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叠布料放到桌上。眼看南芷就要开学了,她得给他多做了几身新衣裳让他带去武学院替换。现在她手上就差一件披风没有做完了,她拿起针线,哼着小曲开始细心缝制。 另一边,外面大雨倾盆,南芷和姜柏领了入学凭证,又听取了入学的相关事宜后,乘着马车开始往回赶路。在马车路过一家炸货铺时,南芷急忙喊停了车夫,撑着伞下去买了份炸萝卜糕上来。因为路有点远,他怕炸萝卜糕放凉了不好吃,小心地把它包好塞进了怀里暖着。 姜柏见状,感叹道:“真是羡慕南宛,有你这么个好兄长。” 南芷理了理衣袖,低眉浅笑:“小宛对我也很好,最近正在给我做新衣裳,说是备着等我开学后带去穿。” 姜柏不说话了,因为他又开始羡慕南芷有这么个好妹妹了。 雨从早上下到下午都没停,气温越来越低。好在马车已经驶出城门,开始往乡镇小道走去。 南芷在心里计算着到武馆的时辰,拿手捂着怀里的炸萝卜糕,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姜柏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靠着车厢准备睡一会,不想马车突然一个急刹,他和南芷双双朝车厢地板摔去。 姜柏的额头正好磕到车厢上的脚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南芷倒是无事,他爬起身,一边扶起姜柏靠坐在车厢壁上,一边急问外面的车夫:“出什么事情了?” 但是外面除了雨声,并无人回答。 南芷察觉不对劲,掀开车厢门帘,发现车夫身前中了一箭,倒在满是泥泞的乡道上,血水已经染红了他身下的水坑。 他心下一凛,抬头向前方望去,诺大的雨幕里,四、五匹枣红色的马正朝着马车这边靠近,马上坐着几个身穿避雨斗篷,手拿长刀的高大男子。他们看到南芷掀开车帘望过来,催着身下的马匹快速朝他飞奔而来。 不好,遇到土匪了! 现在调转马头已经来不及,南芷思忖一瞬,抿紧唇,动作迅速地坐到车夫的位置,拉起马绳,用力一抽马背,驾着马车猛地朝几个土匪冲过去。 看到马车快速冲来,对面的几个土匪都有些措手不及,不得不拉着座下的马散开避让。 南芷牢牢抓住马绳,一路猛抽马背,驾着马车快速朝远处的村庄驶去。这一小波土匪不过五、六人,只要到了村里,青天白日的,他们也不好明晃晃跟来。 身后的几个土匪也看出了南芷的意图,纷纷调转马头紧追而来,想在他进村前把他截下。 一路雨势甚大,南芷浑身已经湿透,脸上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他回头喊了几声姜柏的名字,奈何车厢里的姜柏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好在这雇的马车结实,在坑坑洼洼的乡道上快速奔跑至今都没有散架。 眼看离村庄越来越近,突然路中央横穿出一个肩挑野菜冒雨行走的村妇。南芷根本来不及刹停马车,只能微微拉偏马头前进的方向,尔后迅速踩着马背向前一跃而下,朝那路前面的村妇扑去。 那村妇带着避雨的大草帽,根本没看到冲过来的马车,被扑倒时才惊叫了一声,扁担上的野菜撒了一地,被南芷护着滚落到路边的荆棘地里,随后马车的轮子从他们身边滚滚而过。 那荆棘地里藏着许多锋利的碎石子,南芷为了护住那女子,手臂重重在碎石子上滚过,待那马车跑过去,那女子惊惶地站起身,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不住地向南芷道谢。 南芷面色惨白,左手撑地艰难地站起身,他的右手剧痛根本没法使劲,想来是方才落地时砸在碎石子上骨折了。 他听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捂住受伤的胳膊,忍痛简要说道:“姑娘,后面有几个土匪追过来了,他们有马,我们跑不过他们,得先找个隐蔽处藏起来。” 那村妇一听有土匪,腿都要吓软了,自然是南芷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时间紧迫,两人根本跑不远,南芷见路边有村民种的一片柚子林,也没时间多考虑,只能先带那村妇下到柚子林里躲起来。才走到柚子林,路边就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南芷和那村妇对视一眼,赶紧伏低身子,各自寻了棵粗壮的柚子树,躲到树后面。 那几个土匪骑着马飞快路过南芷他们方才待的路段,还不等两人松口气,那几个土匪又调转马头拐了回来。 为首的那土匪眼睛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他骑着马围着路中央那些撒了一地的野菜绕圈,余光见路边的荆棘地里散落着一副扁担,摸着下巴道:“连扁担都没拿,他们肯定就藏在这附近。”说着看向四周,除了左边的柚子林能躲人外,其余都是些低矮的农作物,人藏在哪里显而易见。 他朝身边几个土匪扬了扬下巴,几人会意,纷纷下了马,手持着长刀悄悄向柚子林逼近。 那村妇抖抖索索看向南芷:“怎么办?他们过来了,手上还有刀!” 南芷脸色苍白,捂着右手臂,毫不犹豫道:“走,能躲一时是一时。” 两人快速朝柚子林后面钻去。 奈何这片柚子林不大,连年的干旱和水涝之下,枝叶并不茂密,两人很快就被土匪发现,堵在了里面。 南芷把那村妇护在身后,商量道:“你们无非就是图财,我们把身上的钱物都交给你们,行不行?” 那为首的土匪见南芷身后的村妇有几分姿色,拿袖子擦了擦长刀上的雨水,不紧不慢道:“也不是不行,只是看你们的穿着,身上也没几个钱罢?我们兄弟几个冒着大雨下山,这么回去可没法交差。” 另一个土匪心领神会,接着道:“不如把你身上的钱财连同那女子一起交给我们带上山,我们还能商量。” 那村妇听到土匪如此说,吓得求饶:“不……不行,我家中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在等着我,我不能跟你们上山。”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那群土匪突然就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其中有个土匪舔了舔嘴巴道:“看着瘦巴巴的,原还是个妇人,妇人什么都懂,我可最喜欢了!” 简直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南芷皱着眉,看着今日这局面,知道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他把身后瑟瑟发抖的村妇往后一推,快速地小声道:“待会我和他们打起来,你寻个机会赶紧跑!” 那村妇愣愣道:“那你怎么办?他们可有六个人!” 南芷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活动了下脖子,露出一个安慰的浅笑:“所以你待会要跑快些,我还等着你喊救兵来。” 轰隆一声,下了一天的雨,天上突然打起了响雷。 南宛被唬了一跳,她放下正在缝制的披风,走到窗前看向武馆门外的路,算算时间,哥哥他们应该快到家了。 外面天冷,就算坐在马车里也冻人。南宛决定下厨房去给他们煮点热热的甜汤,再加上哥哥最爱的桂花汤圆,保证他们回来喝完后身体立马就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