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镜》 第1章 订婚 距离订婚仪式正式开始仅剩13分钟,准新郎还未到场。 打足冷气的化妆间内,穿着白色一字肩高定礼服坐在梳妆镜前的文镜悉,被自己美呆了。 这种呆滞被她身后捧着她肩膀的倪咏棠误认为是茫然和恐惧,以至于变成皇上不急,被急死的那个太监来安慰她:“两家亲戚都在场,他敢不来,他爸第一个不放过他,何况外面还有那么多记者等着呢,他不要脸可以,兆霖集团总不能像他一样不要脸。” 文镜悉疑惑地“啊”了一声,后脑的盘发蹭着好闺蜜的胸脯,仰起头看她:“他要是今天也放我鸽子,那些记者也会如实报道出去吗?我爸花钱请他们来的,不会这么没有职业道德吧?” 倪咏棠还真思考了一下这种可能性:“订婚当天女方被男方放鸽子,可比普通的联姻吸引人多了,这还是损伤企业信誉的事,未必不会出内鬼。” 倪咏棠一边分析一边见文镜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她明明是想安慰人的,怎么变成火上浇油了? 连忙找补:“我也就这么一说,他爸能不知道他儿子什么德行吗?这么重要的事,敲晕了绑也得绑来啊。” 对于被放鸽子这种事,文镜悉早已习惯成自然。 订婚前趁五一假期拜访庄家长辈、某俱乐部负责人“好意”帮兆霖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儿媳培养感情发起的舞会邀约……统统被庄某人藉以工作忙碌爽约,害她尴尬落单。 就连前两天,她的未来公公耍了点心机刻意分道送来的单张音乐剧门票,也被她一个人霸占两张VIP座位看了个爽。 可倘若将这种事被公之于众,她就无法如此坦然地面对了。 毕竟她爸文海跃花钱请媒体造势,如此高调地宣布这场联姻,可不是因为他的虚荣心蓬勃得无处安放,要强迫吃瓜群众对此喜闻乐见这么无聊的,而是借此昭告市场——海拓工业还没完蛋,还有救。 四个月前,海拓工业被暴雷的合作方拖累,又遭受去杠杆化政策落地的冲击,触发了一系列恶劣的连锁反应,不仅现金流断裂,还被银行列入黑名单,掐断了融资渠道。 生死存亡之际,文海跃以20%的新增股份作为筹码,向老友——兆霖集团的董事长庄华崇,申请联姻。 庄华崇同意得相当爽快,但他的长子庄睿乘早已结婚生子,于是这担子就压到了未婚单身的次子庄显洲的肩膀上。 兄弟二人的名字中没有同样的字,因为庄显洲是庄华崇与著名影星钟映姿婚外情生下的私生子,这件事虽然没有经媒体对外公开报道过,但早已被天涯论坛上匿名的神秘网友们扒了个一干二净。 据匿名知情人士透露,钟映姿是由于傍上了庄华崇这个金主,才得到了诸多顶尖的影视资源,包括影后荣誉的。 但钟映姿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她还想踹掉庄华崇的原配,让自己上位,所以故意在避孕套上做了手脚,生下了庄显洲。 然而任凭钟映姿再如何风头无两,令万众倾倒于她的石榴裙下,无情的大资本家庄华崇也不过拿她当性玩具,母凭子贵纯粹是钟映姿的痴心妄想。 一大论据是:庄显洲在兆霖集团既没有股份,亦没有任何职位,信托基金大概率也没他的份,妥妥一个三无伪富N代。 显而易见,庄华崇尽管认下了庄显洲这个私生子,却从未把他列入接班人的候选名单内。 但关于这件秘闻,亦有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说法: 庄华崇和他的原配夫人谭芸贞只是由于利益捆绑得太深才没办法离婚,钟映姿才是庄华崇的真爱,只不过庄华崇更爱江山,所以只好委屈美人。 庄显洲不受宠的传闻自然也完全是无稽之谈,他要是不受宠,没有他亲爹庄华崇在背后鼎力扶持,绝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创立了击风科技,在工业无人机领域占据一席之地。 文镜悉觉得这两种说法都不大靠谱,她虽然与庄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明显能感觉到庄显洲看他爸不顺眼,这哪里是做儿子的受不受宠的问题呢? 焦虑中,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动静虽小,文镜悉却被吓得不轻,裙子都被她抓皱了,回头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 文母项岚瑛年过五十,头发染得乌黑油亮,不见一丝银白,身材丰腴,凹凸有致,将一身藏青色的旗袍撑得雍容华贵,她走到文镜悉跟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站起来让妈看看。” 文镜悉提着裙子从化妆台和椅子之间跨出来,站定,松开裙摆,抿着唇等待母亲的评价。 “转一圈。” 文镜悉照做,礼裙堪堪遮掉小腿肚,款式很简洁,上半身用光滑的真丝缎面折满了形态各异的白玫瑰,花心镶嵌着大小不一的钻石,灯光照耀下,随裙身转动时,可拖出流星一般的火彩。 项岚瑛点点头表示很满意,她上前一步,将文镜悉鬓角的碎发捋了捋,然后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他人在路上,来得及,你不用紧张,妈知道这人性傲,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我们家是有求于人,受了委屈也得忍着,待会儿见到人不许挂脸色,知道吗?” 文镜悉微微噘起嘴唇,不像甘愿咽下委屈的样子,她今年才十九岁,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年轻人不受利益禁锢的纯粹恋爱,甚至都还没到达法定结婚年龄,就已经注定要陷入一场夫妻双方毫无感情,纯粹被利益所驱动的婚姻当中去了。所谓的“受委屈”只不过是被冷落而已,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项岚瑛接着道:“他现在不喜欢你没关系,男人都是一样的,不需要爱情,只需要女人顺从他捧着他,假以时日,他自然就不会冷落你了,他不主动,你就要主动点,多和他亲近……”说到这里,她使了个耐人寻味的眼色。 文镜悉年纪再小,也是个成年人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母亲话语中的暗示,脸上一烫,雪白的肤色透过薄薄的妆底泛出些红晕,眼神飘忽起来。 她将双手从母亲的掌心抽离,嗫嚅道:“他不喜欢我,更好,我也不喜欢他,结婚以后可以各过各的,还可以找自己喜欢的人,就像……你和爸爸一样。” 项岚瑛和文海跃的婚姻早在文镜悉幼时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只是因为公司的股份和控制权分割起来实在太麻烦,两人才一直对外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年幼的文镜悉在面对父母的争吵和光明正大的“出轨”时,幼稚地将父母不再恩爱如初的锅扣在他们各自的情人头上,她恨死那些阿谀谄媚嘴脸的男男女女了。 直到后来她稍微长大了些,才在年长她七岁的兄长文钧彦口中得知一切的真相。 虽然是真相,却并不光彩,项岚瑛作为当事人可没兴趣听别人再三强调这件事,她瞬间变了脸色,抬手紧捏住女儿的肩膀:“等公司重新稳定下来之前,别去想这种事,提都不要提,你太想当然了,男人最好面子,即便他不喜欢你,你们也是夫妻,你就算跟他说好各过各的,刚订婚就去找别的男人,对他来说,跟被戴了绿帽没什么两样,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今天假如是庄家有求于我们,你就是把别的男人光明正大带到你们婚房里去,他也不敢说什么,可现在是我们有求于庄家,你要明白。” “那……那要是他先找了女朋友,不就没话说了?我可以等他先找。” 项岚瑛觉得女儿对待恋爱焦急的态度十分可疑,她瞪着她,质问道:“你谈恋爱了?和谁?那个高中的时候经常来找你的男生,还是沈聿川?” 听到沈聿川的名字,一旁的倪咏棠瞬间精神了,她的嘴巴张成o形,又连忙用手捂住。 沈聿川和文镜悉也是发小,三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这傻小子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告白,害怕告白失败连朋友都做不成,听到文镜悉要与别人联姻的消息时,可后悔死了。文镜悉今天订婚,他昨晚边哭边喝了一夜的闷酒,估摸着现在人都还没醒过来呢。 “没有。”文镜悉摇头否认。 项岚瑛显然不相信:“我不管你和谁,必须给我断了,听见没有?别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要是被我发现了,我要他好看!” 文镜悉的肩膀被捏得生疼,不禁缩颤了一下,她虽然没有恋爱,但在学校里确实有喜欢的男生,可还没等到两人在一起,家里就出了事。 项岚瑛放开她,看了眼腕表,11点27分,距离订婚仪式正式开始只剩下3分钟了,她让文镜悉在化妆间里等着,就算时间点过了也得等着,等庄显洲人到了,两人再一起过去,说完,她就离开了化妆间,朝宴会厅走去。 时间走得很急,项岚瑛离开化妆间之后,就只剩下两分半了,墙上的时钟每拨动一秒,都教人愈发心慌意乱。 两分钟、一分钟、30秒、29、28、27…… 倪咏棠更先沉不住气:“这也太欺负人了!” 她刚骂完,下一秒,化妆间的门就被打开了,文镜悉又被吓一激灵,回头看去,更是吃惊,来人不是那鸽子精又是谁? 第2章 戒指 黑色西装,黑色衬衣,庄显洲这一身,穿得像是来参加葬礼,可倘若真去参加葬礼,又会被嫌不够尊重死者,因为他没打领带,还敞着前襟和领口。 但好在他的身量够高,比例优越,发型短削,整个人的气质非常利落,足够掩盖他敷衍人的懒散和傲慢。 他的样貌没有被庄华崇这个长相普通的男人过度污染,大部分还是遗传自他那位明艳凌厉的母亲,眉弓高挺,目光锐利,鼻梁带有些许凸起的驼峰,鼻尖略低于鼻翼,从侧面看来,神似鹰隼。 各自客观完美的五官以黄金比例拼凑出来的美人,美则美矣,看久了未免乏味,带有些许“缺陷”,反而更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超凡脱俗,历久弥新。 他母亲是,他也是。 庄显洲开门的手始终没有松开门把,另一只手扶着门框,就这么站在门口,仿佛他面前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再多走一步路就能要了他的命。 文镜悉望着他,发呆,嘴唇微微张开,也不知是出于惊讶还是有话要说。 庄显洲见这大脑缺根筋的未婚妻像座雕塑似的半天没动静,不由得锁紧眉头,很不耐烦地甩下一句:“愣着干嘛?走啊!”不等回应,便转身大步流星朝宴会厅去。 文镜悉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追过去:“你等等我,你穿的不是订婚的衣服……哎呦。”她穿着高跟鞋,鞋跟细得同筷子没差,跑起来不方便,刚跑出化妆间就扭了一下,险些摔倒。 庄显洲听到身后“哎呦”一声,立即停下脚步,下意识伸手准备去扶,回头却看到穿得跟只婚礼蛋糕成精似的他的未婚妻,像不倒翁一样晃了一下,紧接着就被一旁的女生扶住,站得稳稳当当了。 他只好问:“腿断了没?” 文镜悉好像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摇了摇脑袋,认真回答他:“没有。” 庄显洲觉得这只蛋糕精脸颊两旁甩动的钻石耳坠有些晃眼,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等等我,你不要走那么快嘛。”文镜悉哒哒哒地追上去,庄显洲似乎当真将她的话听进耳朵,放慢了脚步。 文镜悉很快就追到他身侧,嗅到了一股清澈的带着些许薄荷味的木质香:“你没有穿订婚用的那套西装。” “我没光着就不错了。” “啊?” 庄显洲突然牵住她的手,这是两人第一次在肢体上有所接触,没什么特别的,文镜悉的心脏却不受控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她低头注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将另一只手也凑过去比较,发现庄显洲的手比她的手大许多,肤色也比她深。 化妆间连接宴会厅的通道不过十余米长,司仪在灯光璀璨的穹顶之下迎来这对准新人,一个一身黑,一个一身白,好一对黑白无常,般配极了。 庄显洲事前没有彩排过,但订婚仪式的流程走得还算顺利,多亏他爸对自己这个儿子无可奈何,与司仪商议尽量简化仪式,又将仪式步骤以文字形式发送给他,不来彩排,至少要了解。 结束仪式,该敬的酒都敬过,两家人才得空安稳上桌吃饭。 文镜悉与庄显洲的座位挨着,她尝够面前的两盘菜,就一边注意着别人夹菜的筷子,一边断断续续用手指慢慢推动转盘,转到下两盘菜。 可还没等到她把每样菜都尝上一遍,庄显洲就撂下筷子,把左手中指的黑欧泊戒指摘下来,哒的一声扣到她碗边,准备起身走人了。 但他没走成,因为一只手压住了他的肩膀,文镜悉看到庄显洲的后脑勺旁边,歪出了庄华崇带着微笑的慈祥老脸:“镜悉。” “叔叔。”镜悉回应他。 庄华崇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他与文海跃二人是渔友,两家人在联姻之前就是熟人,偶尔会见面聚餐,每年过年都要互相送礼,家里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他省心,见文海跃家里这小姑娘文静乖巧,一直以来可是羡慕得很,所以文镜悉如今成了自家的儿媳,他是很满意的:“还叫叔叔?该改口了。” 文镜悉微微张开嘴唇,往旁边看了眼自己的亲爸文海跃,文海跃的表情看起来对此没有异议,甚至还挑眉使眼色,暗示她赶紧改口。 文镜悉嘴唇张合了几下,终究没叫出口,她自己有亲爸,还在现场,现在让她去管另一个男人叫爸,这太奇怪了。 庄华崇见她不情愿,也没刻意为难:“镜悉,待会儿吃完饭,让显洲载你去婚房,看看有什么东西缺的,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显洲两个人搬过去一起住。” 庄显洲这会儿要是还在吃菜喝酒,就该呛到了:“都甲醛,你把人送进去当空气净化器。” 庄华崇拍了拍儿子的肩背,好像上面有脏东西需要被拍掉:“哪来的甲醛?那套别墅去年就装修好了。” 庄家在市内好地段拥有的房产海了去,庄显洲从没关心过婚房会从里面挑还是新买一套毛坯从零开始装修,也没关心过是郊区的别墅还是市中心的大平层。 “显洲。” 坐在庄显洲斜对面的庄睿乘突然插嘴,仗着兄长的身份,老气横秋:“男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件事无非成家立业,你现在年轻气盛不懂爸的用意,等你和弟妹真做了夫妻就会明白了,这日子就应该一家人一起过,你说你在外面拼死拼活,回到家,还是冷冷清清一个人,连个说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那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他把酒杯往嘴唇上凑,可还没沾到,又挪开了:“哥现在跟你说这些话都是多余的,搞不好你和弟妹同居以后自己就开窍了,每天班不想加了,酒局也不想去了,太阳一落山就惦记着回家找老婆。” 他说完这话,席上掀起一阵哄笑,两家人又开始推杯换盏,庄睿乘微笑地看着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摇晃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文镜悉把敬出去的果汁拿回来抿了一口,往旁边瞥了眼没动静的庄显洲,发现他正死死盯着庄睿乘,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揍人。 庄显洲的确想揍人,要不是有外人在,他一定打断庄睿乘的鼻梁骨。 之前也不是没打断过,如果文镜悉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庄睿乘的鼻梁是轻微歪斜的。 庄显洲当初被庄华崇接回庄家抚养时,还是个没发育的小屁孩,庄睿乘年长他四岁,体型和力量上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庄睿乘对他拳打脚踢时,他根本就不具备反抗的能力。 虽然庄华崇会为此严厉训斥庄睿乘,但这种不痛不痒的教育手段跟放屁没多大差别,直到某次,庄睿乘抓着庄显洲的头发,把他往客厅壁炉的石砖墙上砸出一脸血后,被庄华崇一怒之下踹折一条胳膊。 庄睿乘才明白,他不能再把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沙包玩了。 然而庄睿乘没有就此罢休,他开始耍心机,只用语言羞辱人,向父母吹耳旁风,庄华崇没那么蠢,他吹不动,谭芸贞溺爱他,他死命撒娇,间接向庄华崇吹耳旁风。 羞辱人的话几乎将庄显洲的耳朵磨出茧,他清楚自己在力量上暂时无法与庄睿乘抗衡,于是不再那么傻乎乎地被轻易激怒,而是让钟映姿帮他请私教,学格斗。 他十四五岁时身体开始抽条,很快就长到与庄睿乘差不多高了,为了哪怕杀死人也能从轻处置,特地赶在十六周岁生日以前,激怒庄睿乘先动手,然后把庄睿乘揍得在医院的VIP病房里躺了半年,休学一年,学校的体育活动他再也无法参加。 谭芸贞作为母亲,对此事的态度十分激进,要送庄显洲这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私生子进去吃牢饭,并与庄华崇大吵了一架,只给他两个选择,要么离婚,要么与私生子断绝父子关系。 庄华崇愧对原配母子亦愧对私生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为了同时保住私生子和婚姻,先威逼,后利诱,他劝原配照顾公司的颜面,顾及自身的利益,放私生子一马,因为小三早已从台前的小演员成为幕后资本,在媒体界有诸多人脉,围师必阙,穷寇勿迫,不好把事情做绝,再承诺原配,两人的儿子会继承他的一切,私生子无法拿走一分一毫。 于是庄显洲为年少时的莽撞行为付出了代价,变成一名无股份、无职位、无信托的三无伪富N代。 原本被揍得身体精神双双崩溃的庄睿乘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庄显洲经此事之后被扔还给了钟映姿,后来再也没有在明面上踏入过庄家的大门。 联姻这一次属于特殊情况,就像古代人和亲,皇帝不舍得嫁自己亲生女儿,就抓个兄弟姐妹的女儿,封为公主嫁过去,至少表面功夫要做好看。 “你还要吗?” 文镜悉隔着西装袖管戳了戳庄显洲的胳膊,等他看过来,又指了指碗边的黑欧泊戒指。 庄显洲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 文镜悉当他默认,把黑欧泊戒指捡起来,套进自己左手的大拇指,尺寸刚刚好。 这对订婚戒指是她亲手做的,不是由于她单方面爱慕她的未婚夫,只是单纯自己喜欢做。 一块白欧泊,一块黑欧泊,从选材、设计、锻造、镶嵌、打磨——断断续续花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在大一繁重的课业中,借学校的工作室见缝插针。 她早前问庄显洲要过他左手中指的尺寸,他说不知道,她让他量了告诉她,他直接装没看见。当时她人在学校,没工夫专程坐飞机回来给他量,所以这只戒指的圈口大小她是按照自己大拇指的尺寸做的。 黑欧泊花了二十多万,3.7克拉重,墨蓝色的底,变彩以红、橙为主,转动时色彩翩跹,仿佛有座沉没在深海之中的火山正在喷发,戒托设计采用盘羊角元素,两尖缠绕固定主石,戒身较宽,适合在大拇指佩戴。 白欧泊的色彩则像揉碎一道彩虹泼洒在云层中,空灵神圣,球形切割,设计成向日葵,在主石周围镶嵌了一圈高低错落的白色钻石花瓣。 “镜悉。”庄华崇越过儿子对儿媳讲话,语气都变得温柔:“你要是不喜欢那个装修,可以换一套毛坯房重新装修过,那套可以先住着。” 庄显洲懒得再费唇舌,反正他又不可能搬去婚房住,文镜悉同样不想从家里搬出去,毕竟这世界上哪有比住习惯的地方住着更舒服的。 文镜悉抿抿嘴唇,没立即给出明确答复,庄华崇只当她是害臊。 项岚瑛却突然捅了捅她的胳膊,应和着庄华崇说:“那敢情好啊,年轻人是要多一点独处的空间,我们做父母的和他们有代沟,不好随便插手,感情这种事啊,还是要自己琢磨才琢磨得明白。” 这等于是替她答应下来了,文镜悉皱着脸对母亲使口型:“妈,我不想……” 项岚瑛却目光决绝,不容反驳。 她自觉与文海跃二人是对称职的父母,对待孩子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都不曾亏待,女儿撒娇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要不对她有害,都会应允。但在当前,那些曾经能给一家人提供优越生活的支柱受损的境况下,文镜悉的撒娇就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饭后,文镜悉换了身便装,被迫坐进了庄显洲的黑色宾利。 庄显洲没喝酒,能开车,宴会厅里与人敬酒时,两人喝的红酒都是酸梅汤假冒的。 文镜悉挪挪屁股找到最舒适的坐姿,系好安全带,然后就一直盯着庄显洲看。 她的这位未婚夫长得人模人样的,还挺帅,按理说未婚夫妻婚前同居培养感情也算名正言顺,但她还是不能接受两个人住在一起,一是因为他们两个不熟,二是因为她听沈聿川说,男人从青春期开始一直到入土以前,都是裹着人皮的禽兽,即便面对他们讨厌的女人,也能起**。 那么庄显洲呢?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尽管不喜欢她……文镜悉被突然打开的冷气吹出一身鸡皮疙瘩,没敢再往下细想,她只能接受和自己喜欢的人做那种事。 庄显洲似乎能听见她的心声,立刻向她表示:“我不可能跟你住一起的。” 文镜悉正苦恼着,听到这话顿时豁然开朗——庄显洲不来,她可以接受搬过去自己一个人住,那就不至于驳了庄华崇的面子,不仅如此,不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还可以少些约束,随时找朋友们开party,这完全是天上白掉馅饼的好事。 文镜悉脸上顿时露出欣然的笑意来:“真的吗,你爸妈不会强迫你?” 庄显洲看到文镜悉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禁觉得好笑——人前装得乖巧无辜,现在知道要同居的这个“好消息”,就露出真面目来了,竟然还拿庄华崇那老登来压他,这朵白莲花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半点都没变啊。 轮毂中网窗框都做黑色,加个红色卡钳,性感得跟擎天柱的嘴罩子有的一拼,就是不耐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戒指 第3章 婚房 婚房位于东郊,距离击风科技所在的园区仅十五分钟车程,独门独栋,绿化丰盈,周围生活配套设施完善。 别墅外观是地中海风格,简洁休闲,算上阁楼,地上三层,地下一层,采光佳,视野开阔,总占地面积六百来平,花园占面过半,建筑面积不算大,拿来住人需要“拥挤”一些带来温馨感。 室内装潢请的是一位香港的知名设计师来负责,色彩搭配上采用大地色,大量使用木材,避免强烈冷硬的金属与瓷器光泽,风格温润简约,带给人温馨感的同时不乏设计的艺术性,这样的装修,再过个三四十年,也不会显得过时。 智能家居系统将室内的温度严格控制在25℃左右,湿度控制在50%,不冷不热,不干不湿。 文镜悉刚经历过一场车内和室外的冰火两重天,这会儿走进婚房就像走进春天,舒服得心都有些发痒了。 婚房的环境远超出她的预期,她蹦蹦跳跳地跟在庄华崇身后将一楼逛上一圈,再上二楼去看主卧。 “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尽管提。”庄华崇站在主卧门口,慈祥地看着正在房间里四处观光的小儿媳,他早已识别出她神情举止当中的欣喜之意,于是知道这婚房无需改,只需添了。 文镜悉对庄华崇摇摇头,露出崇拜的星星眼:“这位设计师好厉害。” 庄华崇微笑:“你喜欢就好。” 文镜悉回以灿烂的笑容,目光一晃,却瞥见庄华崇背后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如同正在狩猎的毒蛇,紧盯着她,盯得她炸毛发冷,连忙揉搓起两条裸露在外的手臂来。 庄华崇注意到她的异样,转身看向靠着墙壁的新郎官,搭上他的肩膀:“你有哪里不满意?说出来,大喜的日子,别挂脸色。” “离击风太远,我不住。”庄显洲下车时将外套脱下来扔在了车上,此刻他的上半身只剩一件黑衬衣,衬衣下摆压在合身的西装裤里,略往外隆出一些,显得肩宽腰窄腿长,袖子被他捋到臂弯,露出漂亮结实的小臂肌肉。 “自己做老板又不用按时上下班打卡,避开高峰期,也就十来分钟,再说你三天两头就要出差,这还远,你干脆住公司里算了。” 庄显洲皱眉,同时压低眼睑:“我本来就住公司里。”虽然自己买的公寓距公司很近,乘11路也不过五六分钟,但有时加班晚了,会直接在办公室的躺椅上过夜。 “也别太拼。”庄华崇拍了下他的背,“拼过头了不值当,结了婚就要知道顾着家里,好好待人家姑娘。” 庄显洲听得嘴角抽搐,一个结了婚还找小三生下私生子的男人怎么好意思对他劝告这种话?生意场上混出来的成功人士脸皮果然够厚。 他离开墙壁,站直来,骂爹:“你这么想让她做你儿媳妇,怎么不叫庄睿乘跟他老婆离了再娶她?干脆你把她妈娶了,儿媳哪有女儿亲。” 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企图谋杀亲爹,庄华崇条件反射举起一只巴掌来,眼看就要扇下去,文海跃和项岚瑛夫妻俩聊着天从书房里出来了,他收起其余四指,留下食指,抵着庄显洲心口,低声斥道:“说话给我注意点!” 庄显洲嗤笑一声,侧身绕过他,跨进主卧甩上房门,“咔哒”,卡紧锁舌。 庄华崇去拧门把时,已然打不开了,他拍了两下房门,朝里面喊:“你干什么?把门打开!” “跟我的未婚妻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庄显洲边大声回应,边慢慢朝他的未婚妻靠近。 文镜悉对于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只能给出茫然的表情,庄显洲逐渐迫近的身体,令她不由自主往后退,可惜只后退一步,就再退无可退,谁叫她好死不死刚才正蹲在床头柜边上,欣赏上面那盏精致的镂空球似的小夜灯呢? “你……”文镜悉紧张缩在胸前的双拳探出两根食指,同步指向门口,“为什么锁门?”说罢,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然缩短至不足一尺,她的两根食指像蜗牛触角碰到障碍物一样缩了回去,拳头也弱弱垂了下去。 结束订婚仪式后,她用软底的球鞋换掉了不便走路的高跟鞋,现在,她的头顶只能够到庄显洲的下颌,这样近的距离,平视甚至无法看到对方的脸,更何况她在看自己的鞋尖。 “你的演技很差。”嗓音从头顶传来,下一秒,庄显洲就粗暴地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他:“耐心也很差,下次记得不要半场开香槟。” 好痛。 文镜悉觉得自己的下颌骨快被捏碎了,她像溺水的人,对着庄显洲掐她的那只手胡乱挥打抓挠,想挣脱开,可惜两人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维度,她再拼命,哪怕指甲已经深深嵌入对方的手背,他在她下颌施加的力度也只增不减,她的嘴被带着变了形,说话也含糊不清:“你干嘛掐我?” “我要你好好看着我。”他把脸凑近她,几乎要吻上来,“好好看清楚我这个野种的这张脸,现在你要低三下四地来讨好我了,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文镜悉听得稀里糊涂,觉得他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别给我装失忆!”庄显洲咬牙,掐得更用力,“你不是觉得我这种人很恶心吗?我不光要站在你面前恶心你,我还要艹你。” 文镜悉听到最后一句,被吓得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哭了出来,沈聿川说的没错,男人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哪怕对着自己讨厌的女人也能发情,她哭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跟只包子似的,带着哭腔,嗓音更含糊不清:“你爸,和我爸妈,唔,都在外面,你不要乱来——姆妈——” 见她哭得像个小孩似的,还要叫妈妈,庄显洲也不知道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了,手上松了力道,掉以轻心,下一秒,文镜悉猛地低头,啊呜一声咬住了他的虎口。 这下轮到他痛,挣开手,文镜悉便矮身一溜烟从他身侧钻了出去。 文镜悉径直冲向紧闭的房门,距离胜利的终点已经很近了,裙子却突然被勒紧,一只鹰爪将她提了回去。 “你放开我,你这个变态!”文镜悉像只炸了毛的兔子似的,又是咬人,又是拿后腿蹬人,庄显洲的裤子是黑的,皮鞋是亮的,鞋印踩上去,连纹理都一清二楚。 咔哒。 庄显洲听到门锁在响,大概是庄华崇拿钥匙来开门了,他一下子把文镜悉捞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摁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压在自己胸口上。文镜悉的双臂被夹在两人的身体之间,动弹不得。 于是,庄华崇打开门来,与文海跃项岚瑛夫妇二人所看到的,是一对新婚小夫妻恩爱缠绵的场景。 “老公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别生气了,宝贝~” 大家都是过来人,多大尺度的场面没见过?可这毕竟是自家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庄显洲一句话就把门外三位家长腻得头皮发麻,默默退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危机解除,心绪分散,庄显洲突然发现怀里的人闻起来好香,心跳得好快,抱起来又软又热的,湿润的嘴唇哼哼唧唧隔着真丝布料摩挲他的胸口,还呼着热气,他低下头更仔细去嗅她身上的香味,搂在她腰间的手情不自禁收紧,让两人的身体贴得更为紧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这是在干什么? 他反应过来瞬间把人推开。 独栋别墅的采光太好了,主卧还带着敞亮的露台,文镜悉被压着脑袋,被推开的瞬间,视线也是朝下的,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身上异样的反应。 “变态!”她大骂一声,飞快跑了出去。 庄显洲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生理反应,皱了皱眉,回想自己似乎许久没有…… 最近忙忘了,以至于饥不择食。 他带着满手文镜悉留下的指甲印、牙印、眼泪、口水,走进了卫生间,在盥洗台的镜子前,他看到了衬衣敞角处若隐若现的粉色唇印。 文镜悉跑下楼找到坐在客厅沙发上散发尴尬气息的三位,带着满脸泪痕扑到父母身边,大声抗议:“我不要搬过来住!” 三人的表情皆是一惊,项岚瑛飞快观察了一眼庄华崇的神色,抚着女儿的脸找借口把人拉到一边去:“怎么弄的,妆都花掉了,妈带你去卫生间。” 这个逆子——庄华崇牙都快咬碎了,也不跟亲家打声招呼,直奔二楼。 “怎么回事?”客卫里的项岚瑛小心翼翼地用纸巾给女儿印干眼泪。 文镜悉抽噎着说:“他是个变态。” 项岚瑛有些不可置信:“他摸你哪了?” 文镜悉摇头:“也没摸我哪。” “那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他掐我的脸,然后跟我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话。” 文镜悉出于羞愤,整张脸红透,庄显洲在她下颌留下的轻微掐痕被掩盖,让项岚瑛忽视了“掐脸”这个前提的重要性,她联系刚才推门进去时庄显洲说的那句话,被误导了方向。 男人在那方面着急可以理解,但这大白天的,当着人父母的面……未免也太不要脸了!跟发情的公狗有什么区别? 这时文海跃才慢吞吞凑过来问:“什么情况?” 项岚瑛却骂他:“你们男人都是色魔。” 文海跃这一下子就听懂了,但这青天白日的,同为色魔的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打量了眼女儿的衣服,幸好还很完整整洁,他想那么短的时间内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不对啊。”项岚瑛突然眉头紧锁,咂摸出了猫腻:“我都没听人说过庄华崇这两个儿子私生活上不检点。” 文镜悉插嘴道:“庄叔叔自己不就是在外面找小三,才有的庄显洲吗?” 她回想起刚才在混乱中,庄显洲对她自称野种的事情来——谁会无缘无故这样轻贱自己?两家来往密切,她都对他没什么印象,在订婚前还听闻许多流言蜚语,想来私生子的生活大概很不好过,生他养他的母亲还是道德低下的小三,难免要心理扭曲。 好熟悉。 文镜悉眼前的世界蓦地闪过一瞬重影,而后顿时清晰如洗,她有种强烈的既视感,仿佛自己很早以前有过类似的想法。 “外面的野花是野花,家是家,你庄叔叔又没亏待过他老婆孩子。” 项岚瑛虽然是女人,却也不认为庄华崇的私生活有什么可指摘的,因为她作为女人的同时也是一名精明的商人,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私生活上的道德问题根本不算问题,犯蠢被人抓住大做文章才叫“不检点”。 而庄显洲饥渴成这副样子,大脑没发育完全似的,实在太蠢了,倘若是真情流露,不可能没有前科。 项岚瑛分析道:“他之前一直对你爱答不理的,连订婚都差点迟到,现在突然闹这么一出,搞得你不愿意搬过来住,他爸见到这个情况也认栽了,岂不是正合他的意?我看他跟他爸都不大对付,肯定是故意的,你不用怕,大大方方搬过来住就是,反正你庄叔叔很喜欢你,这件事你庄叔叔也很难堪,我们各退一步,揭过去。” 文镜悉哭丧着脸,很抗拒:“我不要。” 项岚瑛不耐烦:“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娇气。” 文镜悉吸了一下鼻子,仿佛又要哭了:“万一他又对我做什么怎么办?我讨厌他,他就是个变态。” 文海跃听到这话,捂着额头转身离开了卫生间,不忍心继续听下去,但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个女儿又不能说不卖就不卖。 “夫妻之间的事你迟早要经历的,短期之内这个婚也不能离,所以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项岚瑛捧住女儿的脸,凑近她,认真地看着她:“镜悉,你想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以后有的是机会,但现在我们家的公司出问题了,有个让我们家公司重新变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只要你跟人结个婚,只要吃一点点苦,以后你就可以享清福了,你要不要抓住?你看着妈妈的眼睛,告诉妈妈,你希不希望我们家的公司好起来?你的珠宝设计还想不想学?这可不是穷人能学的专业,前提是我们家的公司不能倒下,告诉妈妈,你想不想?” 项岚瑛的话语仿佛一只催眠的钟摆,文镜悉遭受蛊惑,表情逐渐呆滞,她点点头,吐出一个字: “想。” 第4章 雪糕 庄显洲同他爸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左脸带着个巴掌印,由于他的肤色并不白,再加上天气炎热,皮肤毛细血管扩张本来就有些泛红的缘故,这个巴掌印看起来不算突兀。 资本家热衷于给自己打造亲民的形象,收获消费者的好感,以赚到更多的钱,商业上的营销策略和稳固人际关系的方法异派同源,庄华崇这一招“闭门教子,留痕示人”,不仅不丢份,相反,非常得体。 客厅里,呈直角布列的两排布艺沙发加点缀的两张单座将茶几半包围,姓庄的坐一排,文家人坐另一排。 庄显洲被抽得左脸发烧,坐姿仍大马金刀,文镜悉则双腿紧并,低着头只顾转动自己手上的戒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庄华崇叹了口长长的气,正打算说话,项岚瑛却抢先一步:“我们家镜悉,性格比较腼腆,容易害羞,之前也没谈过恋爱,庄总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是女孩子嘛,怕她受欺负,我跟海跃平时管她就管得比较严,所以说,我觉得庄总的提议非常好,两个孩子平时是要多接触接触,提前适应一下婚姻生活,要是方便的话,镜悉这两天就可以搬过来。” 这番话完全出乎庄华崇的意料,他本来都打算收回同居的提议了。 庄显洲原本拽得二五八万的表情和坐姿也被打了个七零八碎,重新拼凑出一对巨大的问号和感叹号,文镜悉她妈给出的这个态度,让他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挫败,浑身都难受。 两家人之间的尴尬氛围很快就被化解开,重新变得有说有笑起来。 与此同时,庄显洲对文镜悉的看法也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原来她是被她父母强迫的。 真可怜。 活该。 庄显洲一脸玩味地打量起那个始终低着头乖巧坐在父母身边的女孩,她的皮肤很白,白得毫无份量,轻盈得就像一团雾。 片刻后,庄显洲接了个电话,提前离开了这场暗流涌动的闹剧,走之前从冰箱里掏了瓶冰水敷在脸上,晚上有场和当地政府官员的饭局,明天一早还要开例会,总不能让他顶着这个巴掌印见人吧? 隔天下午,文镜悉便与行李被一并打包进了婚房,她战战兢兢等了一晚上也没等来庄显洲,于是翻出家里的三件套,叫了保姆帮她换掉。 当夜,文镜悉躺在熟悉的颜色和气味中抱着她的阿贝贝安哥拉兔毛绒玩偶沉沉睡去。 隔天一早醒来,便将前尘往事抛之脑后,开开心心地叫朋友来找她玩了。 来的人有三个,全是女生,倪咏棠在其中,另外两个,都是文镜悉的初中同学,一个短发带刘海,一到夏天就扎起个小揪揪,叫曹晓凡,另一个把长发烫染成酒红色木马卷,叫孟珂,这两个女生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开厂开公司做大老板的父母。 文镜悉的学习成绩一向不错,从小到大没怎么让父母操过心,项岚瑛和文海跃又没有崇洋媚外的心理,即便有,也不会忍心把孩子一个人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去念书,所以文镜悉的中学六年都在国内公办的市重点度过,她也算争气,考上了211院校,大学也在国内念,因此她接触到的同学和交到的朋友基本上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文镜悉让曹晓凡和孟珂过来时顺道帮她买一袋雪糕和冰棍来,在饮食健康方面,文父文母管得很严,家里的冰箱从来不让囤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平时连冰水都不让喝。 所以文镜悉就只有在学校,或者偶尔和朋友外出约会的时候,才有机会偷偷尝上几口。 她记忆犹新,在炎热的夏季,扁平的木勺把雪糕抹在舌尖,刮过牙齿和紧抿的嘴唇带出,冰凉的触感洗经伐髓,将汗湿黏腻的皮肤变为瓷器,片刻后,凉爽的口腔里汲出一汪绵绵的甜水。 曹晓凡和孟珂两个人在附近便利店挑了一大袋足以填满一层冰箱抽屉的雪糕冰棍,足足花了一百多块钱,曹晓凡汇一半过去,用孟珂的手机付账,孟珂把付款记录截图发给文镜悉,几秒钟之后,收到一千块钱的回款,孟珂又把跑腿费减出来,除以二,转给曹晓凡。 两个人都习惯了,并没有觉得这是种折辱,钱这种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文镜悉怕迷路,让保姆程姨跟她一起去入口接人,倪咏棠由家里司机接送,早到一步,不过没几分钟,曹晓凡和孟珂两个就一人一只手,合力拎着一大袋沉甸甸的雪糕冰棍,出现在了文镜悉的视野当中。 文镜悉兴奋地朝两个女孩挥挥手,跑到两人跟前,第一件事,就是抓着袋子两边的提手,感慨道:“好——多——” 然后文镜悉就不客气地从里面捞出一只哈密瓜味的甜筒,掀开塑料罩子,抿了一大口,她舔舔嘴唇,问道:“你们现在要吃吗?” 孟珂扬了扬眉,道:“想吃也要有手啊,大小姐。” 文镜悉笑了笑,叫程姨帮忙拎着,余下三人一人挑一只雪糕或冰棍,边走边聊。 曹晓凡和孟珂家住的都是六七十平的老破小,甚至连电梯都没有,两人平常基本上没机会进入这么豪华的独栋别墅区,于是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往四周打量。 曹晓凡望着别墅与别墅之间空旷的间隔和精美的绿化,感慨道:“你未婚夫家里好有钱。” “废话。”孟珂的反应倒是不大:“不管什么人家结婚,都讲究门当户对。” “这就是霸总小说里的豪门联姻呐。”曹晓凡看向文镜悉,“诶,循循,你爸妈怎么会这么早就把你嫁出去,你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 文镜悉只告诉朋友自己订婚了,没有透露更多,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妥当回答,她不擅长撒谎,只是撇撇嘴,想糊弄过去。 恰好曹晓凡有比这更好奇的事情,话题很快就转移:“你未婚夫长得帅不帅,有没有照片啊?给我看看。” “长得很丑。”倪咏棠觉得庄显洲的心灵很丑。 “啊?”曹晓凡大失所望。 孟珂问:“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丑啊。”文镜悉有些疑惑地看向倪咏棠,庄显洲的长相或许不一定符合所有人的审美,但绝对不至于到丑的地步。 倪咏棠坚持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他很丑。”然后凑到文镜悉耳边压低嗓音指责道:“你还帮他说话?” 庄显洲干的那档子混账事,文镜悉只告诉了倪咏棠,但这份仇,她还不及倪咏棠记得深刻,因为庄显洲没有搬过来住,甚至人都没有过来一趟,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懒得搭理她,更别说那什么她了。 这样看来,项岚瑛的推测**不离十,庄显洲就是故意吓唬她的,为了和他爸对着干,所以她认为庄显洲实际上对她没有恶意,这份仇恨也就自然而然地淡化了。 独栋别墅之间的间隔大,路也长,等回到婚房,文镜悉手里那只哈密瓜味的甜筒就被她吃得差不多了。一群女生聚在一起,谈论的无非是身边的八卦,或者最近看了什么剧什么小说什么动漫。 文镜悉兴致盎然,从卧室里抱出一套全备的美甲工具,以及一盒几十几百块钱一颗的人造宝石,在曹晓凡和倪咏棠这两位模特的手上大展鸿图。 孟珂向来爱漂亮,前些天做的美甲还安然无恙,很遗憾没机会参与进去,她对美甲设计上的提议,文镜悉也是一个字都不听取。 几人进入别墅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于是一个半小时后便开饭了,五彩缤纷的指甲油来不及干透,曹晓凡和倪咏棠轮流将双手塞进烤灯底下扫了个紫外线光,烘干甲油,这才上桌吃饭。 饭后,仍处于一天之中阳气最旺盛的时间段内,倪咏棠提议看恐怖片,比谁胆子大。 文镜悉连忙摇头拒绝:“我不看,晚上会睡不着的。” “放心啦,我晚上留下来陪你。”倪咏棠绕到文镜悉背后把她往楼梯口推,地下一层专供娱乐,有家庭影院,还有游戏区、台球桌和酒柜吧台。 孟珂疑惑道:“这不是你的婚房吗?你未婚夫不和你一起住。” “他……”文镜悉犹豫了一下,撒了个小谎:“工作忙,经常出差。” 倒也不算撒谎。 孟珂有些吃惊:“富二代还要上班?我还以为这群富哥只会吃喝嫖赌。” 倪咏棠嘲讽道:“你太没有想象力了,这群富哥会干的坏事多着呢,走吧走吧,去看电影。”嘴上说着,继续把文镜悉往地下一层推。 曹晓凡突然想起来:“我奶奶跟我说,中午十二点才是阴气最重的时候,物极必反,她年轻的时候在田里顶着大太阳,看到过隔壁邻居家难产去世的儿媳。” 孟珂缩起身子,给了曹晓凡背上一巴掌:“你不要说了,你比恐怖片还吓人。” “我不看了。”文镜悉被曹晓凡吓得脸皱成包子,准备临阵脱逃,结果绝望地被倪咏棠强行拖走。 打开地下一层的灯光,进入光线暧昧的影院,在皮质沙发上落座,调好设备,选择电影,关闭灯光。 文镜悉脱掉鞋子,蜷缩在沙发上,抓着倪咏棠的胳膊靠着她的肩膀,随时准备把她当人肉打码机用。 故事,从一张黑白色的全家福照片开始…… 1小时07分钟23秒之后,女主角听到储藏室的门内,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镜头伴随着恐怖的配乐逐渐向那道门靠近…… 咚咚咚。 “啊——”三道尖叫声同时响起,唯一淡定的倪咏棠转头看向传来声响的影院大门,摸到一旁的遥控器暂停电影。 “少夫人。”影院的墙又要隔音又要吸音,裹得里三层外三层,门外的说话声又轻又闷,像是穿越过长长的时空隧道而来。 曹晓凡和孟珂抱在一起:“我就说中午阴气重吧。” “程姨叫你。”倪咏棠拍拍怀里受惊的兔子,文镜悉抬起头来,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闪烁着泪光:“程姨怎么会突然叫我,她明知道我们在看电影。” 倪咏棠猜测:“可能有人来找你。” “谁会找我?有鬼。” “这世界上哪有鬼啊。”倪咏棠要起身,文镜悉却抓着她不放:“你别走。”倪咏棠只好拖着个拖油瓶去开灯,室内亮堂起来,文镜悉感觉好多了,这才松开倪咏棠的胳膊,曹晓凡和孟珂也松开彼此。 打开门来,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程姨。 程姨道:“少夫人,二太太来了。” 二太太? 文镜悉和倪咏棠皆是一脸懵,怎么看个电影就穿越到民国时期了,还有二姨太。 片刻后,两人才想起来,庄显洲是庄华崇的私生子,那么这位二太太,想必就是庄显洲的生母——在上世纪就已经红遍大江南北的影后钟映姿了。 第5章 饼干 钟映姿当年出道时还不满二十岁,走的便是明艳妩媚的熟女路线,这种年轻时显老成的骨相经过时间的洗礼,愈发能凸显其独特的优势。 同年龄段靠着满脸胶原蛋白撑起清纯玉女形象的女明星们,难以消化老化松垮的皮肤,而钟映姿今年将近五十岁了,仍能够将外貌保持得与刚出道时没多大差别,尤其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饱含野心。 皮肤可以上科技,但一个人的精气神却做不得假。 “你叫镜悉?”钟映姿坐在沙发上,将第一次见面的儿媳浅浅打量了一番。 文镜悉有些发痴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地夸赞道:“您本人比电影屏幕上看起来还漂亮。” 文镜悉自小没少去各种晚会和品牌活动现场凑热闹,见过的明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尚且如此,更别提缩在她身后的孟珂和曹晓凡,两个小姑娘强压着尖叫的冲动,激动得跺了数十次脚,在彼此身上招呼了数十个巴掌。 钟映姿笑了笑,笑起来更是风情万种,她拍拍身旁的位置,道:“过来坐。” 文镜悉走过去,在钟映姿左手边坐下,一股清甜的花果香涌进她的鼻腔。 这是别人的家事,钟映姿的身份也很敏感,倪咏棠便将孟珂和曹晓凡两人拖走了,往地下室去,到楼梯口的时候,曹晓凡还在倪咏棠耳畔悄咪咪提起她在网上看到的,关于钟映姿和某个大老板有私生子的传闻,倪咏棠挑了挑眉,没做声。 “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国外拍戏,实在抽不开身,也没能赶上你和显洲的订婚宴。”钟映姿说着,从用蜥蜴皮定制的爱马仕包里摸出个首饰盒来,“听说你是学珠宝设计的,我就托朋友在巴西原产地买了一块碧玺,只做了切割,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设计,所以我想,不如由你自己来决定。” 钟映姿将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颗真的和鸽子蛋一样大的——“帕拉伊巴!”文镜悉险些惊叫。 帕拉伊巴最早被发现于巴西的帕拉伊巴洲,因此而命名,这种宝石的颜色介于蓝绿之间,其中最稀有的是霓虹电光蓝,珠宝界将这种透亮的仿佛泛着荧光的蓝称为“马尔代夫的海”,也就是钟映姿手上的这一款。 这样鸽子蛋大的霓虹电光蓝帕拉伊巴,如果其颜色没有经过烧制优化,是纯天然的,那么价格得九位数起步,稀有到放眼全世界,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烧过的。”钟映姿突然说,“纯天然的实在找不出这么透亮纯正的颜色,这颗折合人民币才一百多万,很便宜的。” 文镜悉听到这话,完全没有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毕竟如果要她收下一颗价值几个亿的见面礼,压力多少还是有点大了。 她兴奋地说:“烧出来的更漂亮,谢谢阿姨。” “不客气。”钟映姿笑着把首饰盒关上,塞进儿媳手中,很自然地就搂住她的肩,“你和显洲订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听到庄显洲的名字被他妈妈用如此亲切的语气叫出来,还说他们是一家人,这感觉很古怪,文镜悉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她对庄显洲的恨意虽然淡了,但差点被他捏碎颌骨的痛感和恐惧仍记忆犹新。 钟映姿从庄显洲嘴里听到的关于她这个儿媳的消息,全是负面的,幸亏她更早在庄华崇那儿了解过文镜悉,庄华崇说这姑娘他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性格斯斯文文,被父母保护得很好,人很单纯。 这话钟映姿是信的,现在亲眼见识到文镜悉这喜怒皆形于色的坏习惯,她更信了。 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自然白净漂亮且坦荡,不像她,自幼被父母和外婆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还没成年就被卖给模特公司,靠出卖色相来还她父母的债。 钟映姿十几岁的时候也很单纯的,只不过接触社会早,背后又无人帮衬,被推进染缸里,从此穿不起白衣服。 她费尽千辛万苦爬到如今的位置上,见过太多勾心斗角,知道越是接近金钱和权力的中心,纷争越是激烈,手段越是肮脏。 庄显洲是她钟映姿的儿子,同样是庄华崇的儿子,同样有才能有金钱有地位,可要论起心计来,庄显洲远比不上庄华崇那只老狐狸,钟映姿想,她儿子要是也碰上像她这样的女人该怎么办呢?连庄华崇都被她摆了一道,她儿子能全身而退吗? 这场联姻倒是为她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不如趁早安定下来,娶进家门的媳妇不一定要多有能力,心思单纯或许更好。 所以,尽管庄显洲打心底里抗拒这桩联姻,钟映姿也没有因此恨屋及乌讨厌文镜悉这个儿媳。 钟映姿轻轻抚了抚文镜悉的手臂,很爱惜的样子:“显洲这孩子,脾气是怪了点,表面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他心肠不坏的。” 文镜悉眨了眨眼,不置可否,表情依旧一言难尽,短短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庄显洲这个人怎么着都算不上是个好人。 钟映姿见小姑娘没动静,便扯开话题:“天气这么热,我们改天开个泳池party怎么样?” 文镜悉听到好玩的事情,眼睛就变得亮亮的,她点点头说:“好啊。” 钟映姿用指关节在文镜悉的脸上轻轻刮了一下,有意调戏:“我请的都是帅哥美女哦。” 文镜悉咬着下唇,笑得肩膀缩了一下,眼睛也弯起来,她喝醉了似的捧了一下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算不上大美女,顶多算个小美女,是花店里最常用做点缀的满天星和小雏菊,在钟映姿这朵艳丽的红玫瑰面前,更是自惭形秽。 钟映姿又说:“庄显洲那臭小子去新疆出差了,等他回来,新疆的紫外线那么毒,肯定要把他晒黑一个色号。” 文镜悉被钟映姿身上奇怪的磁场迷得找不着北,再听到庄显洲的名字也不抵触了。难怪钟映姿能红遍大江南北,她拥有让全世界都爱她的能量。 没过多久,钟映姿便离开了,让文镜悉和朋友们接着玩,那场恐怖电影没人想继续看下去,于是重新挑了一部喜剧片,将之前的恐惧情绪一扫而空。 下午三点半,两位保姆阿姨做了蔓越莓味的曲奇饼干,榨了黄瓜雪梨汁给几个姑娘当点心。 “嗯,好好吃。”文镜悉手里翘着一小块留有她牙印的曲奇饼,崇拜地对两位保姆竖起大拇指,转头把剩下半块塞进嘴里,打开手机摄像头拍照,含糊不清地对倪咏棠说:“我打电话叫沈聿川来玩,他不来,没口福,我要发朋友圈,馋死他。” 倪咏棠悄悄翻了个白眼,叫某人来喜欢的女生和情敌的婚房里玩,肯来就怪了。 她给沈聿川掰借口:“他在他家公司实习,很忙吧估计。” 文镜悉摇摇头:“他说都是女生,只有他一个男的,才不想来。” 倪咏棠十指张开,折腕把指尖抵在肩膀上:“我们两个小时候难道是男生吗?” 有道理,文镜悉闭着嘴唇嚼饼干,两腮微微鼓起,一双圆眼睛忽然滴溜溜一转,心想沈聿川没空来,她可以去找他呀。 隔天下午,文镜悉缠着保姆又烤了一盘曲奇饼,她参与了把蔓越莓碎倒进面糊和在旁边做啦啦队这两件事,做好以后,装进食盒,让平时负责外出买菜和采购日用品的彭姨开车送她去华江生物总部。 到了大楼底下,给沈聿川打电话,可电话不仅没打通,还被挂断了。 文镜悉正疑惑,没过片刻,沈聿川就发来消息:【在开会,什么事?】 文镜悉:【给你送很好吃的曲奇饼干!我在你家公司大楼底下。】 沈聿川:【到总经理办公室等我。】 沈聿川不是总经理,总经理是他爸,他是总经理助理。 文镜悉在总经理办公室的沙发上等了三四分钟,就等到了沈聿川,白衬衣,灰西裤,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步子迈得又大又快,进了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 文镜悉小步跑过去,把食盒打开,递到他面前:“呶。” 沈聿川受宠若惊地捡起一块,饼干很小,他整块塞进嘴里,饼干是甜的,又酥又脆,夹在里面的蔓越莓是酸的,又软又韧。 文镜悉一脸期待评价的表情:“怎么样?纯手工现做的。” 沈聿川点点头,咽下嚼碎的饼干,抿抿嘴唇顺便舔掉上面的渣,问道:“你自己做的?” 文镜悉用一只手挡在嘴唇边上,压低嗓音,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里面的蔓越莓是我倒进去的。” 你给我的,只有酸的——失恋的人最容易犯文青病,沈聿川突然伤春悲秋起来。 “我说你跑那么快干嘛。” 门被打开,又有人进来,沈聿川和文镜悉都朝门口看去,一个叫了声爸,一个喊了声叔叔。 沈父大步流星绕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拉开抽屉,把沈聿川落下的U盘往里一扔。 文镜悉走过去把饼干递向沈父:“叔叔,吃饼干。” 沈父摇摇头,拍了一下自己的啤酒肚:“叔叔不吃,叔叔最近减肥,你们两个吃吧。” 于是文镜悉和沈聿川两人把饼干带到茶几上,坐着沙发一边吃一边闲聊,文镜悉说昨天发生的事情、带饼干来的原因,沈聿川有意无意把话题往情敌身上引,文镜悉说:“他不和我一起住,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这句话听得沈聿川心里很舒坦。 从六月入夏起,一个接一个的台风断断续续在沿海地区徘徊,这会儿又把落地窗外的乌云打出旋,两人没聊多久,文镜悉就发现窗外的天空暗了好几个度,办公室里的灯也打亮了。 “是不是要下雨了?”文镜悉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打开手机查天气预报,上面显示16点开始,有80%的概率要下雨,她转头对沈聿川说:“我要回去了。” 沈聿川舍不得,磨蹭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指了一下茶几上的饼干说:“饼干盒,等我吃完洗干净找时间送过去。” 文镜悉摇摇脑袋:“不用,放你这里吧,阿姨肯定还会做很多其他好吃的,我下次再带给你啊,拜拜。”她招招手,得到沈聿川招手回应,又转头跟沈叔叔拜拜。 沈聿川送文镜悉下楼,看着她上车,车开走,才回到办公室。又捡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盯着落地窗外繁华又空虚的高楼和江水,望眼欲穿。 沈父的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的项目提案挪开,瞥一眼自己儿子那副没出息的样,啧了一声,道:“人家都订婚了,别惦记了,你姑姑上次带来那姑娘就不错,去接触接触。” 沈聿川皱出一脸褶:“爸,我大学都没毕业,你就开始催婚。” 沈父挑眉:“哪让你结婚了,我这是帮你走出失恋的阴影。” “不需要。”沈聿川把脸甩到一边。 “年轻人。”沈父往后一仰,喝了口碧螺春,就开始教育孩子,“总觉得没办法和自己喜欢的姑娘白头偕老就完蛋了,以后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你爸我和初恋当初被你爷爷奶奶拆散开,我跟你妈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我当初想娶我初恋,你奶奶死活不同意,我还跟你奶奶绝食抗议,你猜后来怎么着?”沈父自问自答:“差点没把我饿死,然后你爷爷给了我下了碗面条,什么肉什么菜都没有,就撒了点葱花,舀了勺猪油,那个味儿香得呀,我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 沈聿川捂住了耳朵:“我没失恋,镜悉又不喜欢那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