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许》 第1章 第一章 宋清许二十五岁这年,捧起了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奖杯。 聚光灯像一场温柔的雪,落在她身上,将那一袭墨绿色丝绒长裙映照得流光溢彩。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星光,她握着冰冷的奖杯,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烫。九年了,从跑龙套到站上这个位置,脚下的路仿佛是用玻璃渣和糖铺成的,每一步都带着刺痛和虚幻的甜。 “感谢陈导,感谢剧组所有同仁,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影迷。”她对着话筒,笑容得体,眼眸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光芒四射,无懈可击。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精心准备的感言稿里,原本排在最后的“感谢家人”四个字,在临上台前,被她用指甲轻轻划掉了。 后台采访区热闹得像一锅刚煮沸的饺子。宋清许刚应付完一波关于角色塑造和未来规划的提问,经纪人周姐就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疾步挤过来,将她拉到相对安静的角落,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清许,情况不对。有人在下黑手,联动了好几个营销号,带节奏说你这次拿奖是‘资本运作’,是陪跑多年的‘安慰奖’,黑通稿已经铺开了,话题度在往上爬。” 宋清许面上笑容不变,从容地从手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指尖快速滑动屏幕,扫了几眼热搜榜和几个知名八卦博主的页面。嘴角几不可察地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还是老套路。先联系法务团队,固定所有证据,准备律师函,措辞要强硬。然后让公关组引导核心粉丝和友好媒体,重点讨论我在《她杀》里的几场高光演技,用专业影评人的分析帖去对冲。对了,把我之前那个‘台词功底’的热搜词条再往前推一推。” “明白,我马上去安排。”周姐点头,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二十五岁却已老练得令人心安的姑娘,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这帮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半点好。你越是站得高,他们越是想把你拉下来。” 宋清许拍了拍周姐的手臂,算是安慰。就在这时,手袋里的私人手机开始持续震动,屏幕上执着地跳动着“妈”的字样。她深吸一口气,对周姐递了个眼色,走到更僻静的消防通道口,接通了电话。 “妈。” “清清啊,妈看到电视了,获奖了是好事,妈知道你厉害。”母亲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开场白带着一丝虚假的热络,但紧接着便急转直下,“但是女孩子家家的,总在那种地方抛头露面像什么话!穿得那么少,让那么多男人看来看去,咱们家是正经人家,丢不起这个人!你王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在国企工作,正经铁饭碗,家里条件顶顶好!人我也见过了,老实本分!明天你必须给我回来见一面!” “妈,我明天还有好几个通告,有个很重要的杂志封面要拍,实在抽不出时间……”宋清许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什么通告比你的终身大事还重要?啊?你都二十五了,我在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经有你了,你不是小孩子了!真打算在那个戏圈子里混一辈子?你知不知道邻居们都在背后怎么说咱们家?说你爸妈没教育好女儿!你爸刚才看到电视,气得血压又高了!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吗?算妈求你了,回来见一面,成不成另说,好歹让爸妈有个交代……”连珠炮似的指责、抱怨、情感绑架,不容反驳地砸过来。 挂断电话,通道里的声控灯灭了,黑暗吞噬了她。周遭庆功宴的喧嚣像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宋清许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奖杯坚硬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钝痛。刚刚还是万众瞩目、风光无限的影后,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沉重。那身光鲜亮丽的铠甲,似乎永远也抵挡不住来自最亲近之人的寒刃。那个从小因为喜欢唱歌跳舞就被视为“不务正业”、无论取得多大成就都无法得到一句真心认可的自己,甚至比不上‘结婚’,原来一直都躲在角落里,从未离开。 她需要一点冷风,需要一点能让她重新清醒过来的东西。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她走向连接着宴会厅的露天阳台。 初秋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吹拂着她裸露的臂膀,激起细小的疙瘩。露台上并非空无一人。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剪裁极尽考究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轮廓。他微微倚着栏杆,望着远处璀璨如星河的城市灯火,指间夹着一支烟,一点猩红在夜色里明灭不定。 是贺砚庭。这次颁奖礼的最大赞助商,贺氏集团那个常年出现在财经杂志头版、却鲜少在娱乐版块露面的神秘继承人。 宋清许脚步顿住,下意识地想悄悄退开。这种场合下的偶遇,尤其对方是这种级别的人物,保持距离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男人却像背后长眼似的,在她转身之前,转了过来。他看见她,似乎并不意外,随手将还剩半截的烟摁灭在旁边的水晶烟灰缸里。夜色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情在明暗交错间看不真切。 “恭喜,宋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夜风里显得格外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 “谢谢贺总。”宋清许迅速挂上职业化的微笑,微微颔首。心底却闪过一丝诧异,他居然记得她姓宋?以他的身份,今晚到场祝贺的大咖如云,她这个新晋影后,未必能排上号。 “麻烦和荣誉,总是结伴而来。”贺砚庭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直抵内核,“看来宋小姐今晚,亦是如此。舆论风波,加上……家事困扰?” 宋清许心头猛地一凛。舆论风波他可能有所耳闻,但家事……他怎么会知道?是巧合,还是……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奖杯,冰凉的触感让她维持着镇定。 “贺总说笑了,不过是些小场面,还能应付。”她避重就轻,不想在外人面前显露狼狈。 贺砚庭没再追问,只是朝她走近两步,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深灰色手帕,递到她面前。“妆有点花了。” 宋清许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眼角,指尖干爽,并没有泪。她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极其高段的体贴。他看出了她的情绪低落,却给了她一个最体面的台阶。她没有去接那方手帕,只是抬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贺总有什么指教吗?” 贺砚庭也不勉强,自然地收回手,将那方手帕重新折好放回口袋,动作优雅从容。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谈论今晚的天气,内容却石破天惊:“指教谈不上。只是觉得,宋小姐或许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那些不该打扰你的声音,彻底消失。” “比如?”宋清许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一场婚姻。”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没有任何暧昧或轻浮,反而像在陈述一个严谨的商业提案,“一场互利互惠的协议婚姻。我能给你想要的清净和绝对的尊重,而你,只需要在未来三年内,在某些必要的场合,扮演好‘贺太太’这个角色。” 夜风吹拂着宋清许墨绿色的裙摆,猎猎作响。她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得过分、权势滔天却陌生无比的男人,只觉得今晚的风,喧嚣得离谱,也寒冷得刺骨。协议婚姻?这比她演过的任何一部剧本都要荒诞。 可是,为什么在她心底最深处,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说:这似乎是目前破局的最好方法? 阳台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周姐探出头来,焦急地寻找:“清许,原来你在这儿!快,宸导他们说要和你再喝一杯庆祝呢!” 宋清许收回目光,最后看了贺砚庭一眼,他依旧站在那里,神色莫辨,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提议只是她的幻觉。 “失陪了,贺总。”她礼貌地点头,转身走向那片喧嚣和光亮。 只是那颗名为“可能性”的种子,已经悄然落入了心湖,等待着是沉没,还是生根发芽。 第2章 第二章 回到位于市中心顶层、能俯瞰大半城景的公寓时,已是深夜。公寓是公司早年置下的产业,装修温馨,是独属于自己的空间。宋清许踢掉折磨了她一整晚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璀璨的不夜城,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片繁华盛景。可现在她只觉得空旷,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和累。 手机屏幕亮起,又是母亲的微信语音条,一条接一条,不厌其烦地轰炸。点开最新一条,是养母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清,你就听妈一次吧!你爸真的气得不轻,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散了吗?那个小刘的照片我发你了,多周正的孩子……” 她关掉语音,点开照片。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黑框眼镜、表情略显拘谨的年轻男人。或许在母亲眼中,这就是“稳定”和“可靠”的化身,是她应该奔赴的“正确”人生。 可是,她的人生,为什么要由别人的眼光来定义? 贺砚庭的提议,再次清晰地浮现。协议婚姻。听起来荒谬绝伦,但理性分析,这似乎是解决眼前所有困境的最优解。贺家的背景和权势,足以让父母以及所有试图用“传统”绑架她的人彻底闭嘴;贺砚庭所能提供的资源和人脉,能为她挡去娱乐圈无数的明枪暗箭,让她真正专注于表演本身。 她需要付出的,是三年“隐婚”的自由,以及一个“妻子”名义下的有限配合。比起永无止境的纠缠、妥协以及可能面临的事业打压,这笔交易,似乎……并不亏。 她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她需要酒精帮助决策,或者说,需要一点勇气来面对这个疯狂却诱人的选项。 第二天下午,按照贺砚庭助理发来的地址—朝花汐食,宋清许来到一家**性极好,只招待望族的食肆。包厢里,贺砚庭已经到了,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和一款低调奢华的腕表,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少了几分昨晚的冷峻,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食肆里极静,只听得见煮水壶咕嘟的轻响和窗外隐约的市井人声。空气中浮动着老树普洱的醇厚茶香,混着厨房里飘出的、若有若无的蒸点心的甜香。这样的环境让她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下来。茶香氤氲,市井声隐约,比起冰冷的会议室,这里更像一个可以暂时卸下盔甲的避风港。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来此小聚的寻常恋人。 “抱歉,贺总,久等了。”宋清许在他对面坐下,点了一杯果汁。 “我也刚到。”贺砚庭放下平板,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白T恤、牛仔裤、外套一件卡其色风衣,素颜,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与昨晚那个光彩照人的影后判若两人,却更添几分真实的清新。 他没有寒暄,直接将他面前的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协议的草案,宋小姐可以仔细看看。有任何疑问或需要修改的地方,我们随时沟通。” 宋清许翻开那份装订精美的协议。条款清晰、逻辑严密得惊人,完全不像临时起意,倒像是经过法务团队精心打磨过的商业合同。核心内容概括起来就是:三年期限,隐婚状态,同居但不同卧室,互不干涉对方私生活及事业。他承诺会在必要时提供资源支持,而她则需在贺家家族需要时,配合扮演恩爱夫妻。双方的义务和权利界定得非常清楚,甚至连公共场合互动的最低频率和尺度都有参考标准。而违约金的数字,则是一个让她眼皮都跳了一下的天文数字。 “贺总准备得很充分。”她抬起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一向注重效率。”贺砚庭端起自己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他将手边的另一种花茶,轻轻往她的手边推了推。“希望条款没有冒犯到你。” 宋清许的心念微动。这花茶很是名贵,自己也只是在一个宴会不小心喝到一次,就再没有找到,自家经纪人都不知道她喜欢,他是怎么知道的?巧合吗?她面上不显,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茶壶又推回桌子中间,“谢谢,我今天喝果汁就好。” 她开始逐条审阅协议,神情专注得如同研读一个至关重要的剧本。在某些细节上,她展现出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精明和敏锐。“关于‘必要时提供资源’这一条,贺总,‘必要’的定义权不能完全掌握在您手中。我们需要明确一个双方都认可的界限,比如,什么样的危机算‘必要’,以及,我有权拒绝任何有悖我职业原则和道德底线的所谓‘帮助’。” 贺砚庭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强硬和思虑周全,但很快便点头:“可以。这一条可以补充附加条款,明确你的否决权。” “还有,关于‘配合家族活动’,我希望提前知晓具体场合和大致要求,我有权根据我的工作安排进行协调,而非随传随到。” “合理。我会让助理提前一周以上将日程发给你。” 谈判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宋清许寸土必争,努力为自己争取最大的自主权和尊重;贺砚庭则是有条不紊,既展现出合作的态度,又在核心利益上寸步不让。包厢里的气氛,不像是在谈婚论嫁,更像是一场激烈而专业的商业并购案谈判。 终于,所有细节都敲定完毕。宋清许合上协议,感觉比拍了一天打戏还要累。她暗暗松了口气,整理手边的文件时,挎包不小心被带倒,里面的东西散落少许。一张边缘已经磨损的旧照片飘了出来,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是她十六岁时,第一次在学校话剧节表演《雷雨》四凤的剧照。照片上的她穿着不合身的旧旗袍,妆容稚嫩,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那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无论过去多久,她都珍藏着。 贺砚庭弯腰,修长的手指先一步捡起了那张照片。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张青春飞扬的脸,才将照片递还给她。“很有灵气。”他评价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宋清许接过照片,小心地擦拭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灰尘,才郑重地放回钱包夹层。那是她内心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角落之一。 分别时,贺砚庭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宋小姐不用担心,关于昨晚那些不实报道,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以后这类事情,应该会少很多。” 当晚,宋清许回到公寓,习惯性地打开平板电脑刷新闻。果然,关于她“奖项内定”、“德不配位”的负面消息消失得无影无踪,搜索引擎的相关词条都干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几家颇具影响力的权威影视媒体发布的、对她在此次获奖作品中演技的深度分析和褒奖文章。舆论风向一夜之间彻底扭转。 这效率,高得吓人。贺砚庭的力量,可见一斑。 门铃响起,是快递。送来的一个包装精致的狭长礼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部未拆封的最新款顶级商务手机,已经贴好膜,插好了卡。她开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备注简单直接: 甲方:贺砚庭 宋清许看着屏幕上那三个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公事公办的风格,倒是很符合他“合伙人”的定位。她指尖轻点,将“甲方”两个字删除,想了想,重新输入: 合伙人。 看着这个新备注,她心里那点因为“协议婚姻”而产生的别扭和荒谬感,竟然奇异地消散了不少。这个称呼,让她觉得平等,舒服,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界限分明的合作。 只是,合作的对象,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3章 第三章 夜色如墨,将坐落在半山的贺家老宅衬得如同一座盘踞的沉默山峦。然而宅内却是另一番天地,水晶吊灯将每一个角落都映照得流光溢彩,悠扬的弦乐与宾客的低声谈笑交织成一片浮华的交响。贺老爷子七十大寿的宴席,是这座城市顶尖名流汇聚的场合,绝对的私人场合。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水、雪茄与食物的混合气息。 宋清许挽着贺砚庭的手臂,步入这片光华璀璨之中。香槟色的露肩长礼服,丝滑的质感贴合着肌肤,勾勒出她优美的肩颈线条和纤细腰身。颈间那串设计简约却一眼便能看出价值不菲的粉钻项链,是贺砚庭临出门前,在衣帽间里亲手为她戴上的“重要配饰”。他微凉的指尖无意间划过她颈后敏感的皮肤,那瞬间的战栗感,直到此刻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韵。 “紧张吗?”贺砚庭微微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关切,尽管这关切可能仅仅出于对“合作伙伴”状态的评估。他今天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蓝色暗纹西装,面料挺括,剪裁完美地衬托出他宽肩窄腰的优越身形,站在哪里都是无法忽视的焦点。 宋清许抬起眼眸,唇角弯起一个经过精密计算的、恰到好处的弧度,既展现了新嫁娘的羞涩甜蜜,又不失影后的从容气度。“演戏是我的本职工作。”她的声音同样轻柔,却透着清醒的疏离,“贺总付了‘片酬’,我自然要拿出百分百的专业态度,确保物超所值。” 贺砚庭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像是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原本虚虚揽着她手臂的姿势,稍稍调整,让她能更舒适地倚靠着他,动作自然而体贴。“很好,保持这个状态。”他低声肯定,如同导演在给演员做最后的叮嘱。 他们像一对真正沉浸在幸福中的新婚夫妇,从容地穿行在宾客之间。贺砚庭扮演着完美丈夫的角色,体贴地为她引见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介绍时言辞得体,态度恭敬而不**份。宋清许则配合得天衣无缝,微笑、问好、举杯,姿态优雅落落大方,偶尔与贺砚庭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深情”的眼神,将恩爱夫妻的戏码演绎得淋漓尽致,引得周围一片艳羡和祝福的低语。 “砚庭,这位就是清许吧?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一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者端着酒杯,笑容和蔼地打量着他们,目光中带着长辈的慈祥。 “陈伯伯您过奖了。”贺砚庭谦逊地微微颔首,揽在宋清许腰侧的手掌稍稍用力,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引导和支持,“清许,这位是陈伯伯,爷爷几十年的老朋友,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陈伯伯您好,”宋清许从身旁经过的侍者托盘里优雅地取过一杯香槟,笑容温婉,语气真诚,“常听砚庭提起您,说您最是睿智风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举止得体地敬了老者一杯,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既表达了尊重,又不卑不亢。她甚至能感受到腰间那只手掌传来的稳定热源,一种纯粹公事公办的支撑感,却莫名地让她在这个完全陌生且充满审视目光的环境里,找到了一丝奇异的、类似战友般的安定。 一切都在预设的轨道上平稳运行,宾主尽欢,直到一个略显尖锐娇嗲的女声,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们周围和谐融洽的泡沫。 “砚庭哥!可算找到你了!你躲到哪里去了嘛!” 宋清许循声抬眼,看见一位穿着当季最新款高定粉色羽毛礼服、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的年轻女孩,端着酒杯,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她的目光先是像黏在了贺砚庭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继而转向宋清许时,瞬间切换成了挑剔的审视和一股若有若无的轻蔑。宋清许迅速在脑中调取了贺砚庭助理提前提供的宾客资料,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李氏建筑的千金,李薇,传闻中对贺砚庭痴心多年的一位追求者。 “李小姐。”贺砚庭微微颔首,态度是礼节性的疏离,透着无形的屏障。 李薇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在宋清许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她脸上,唇角勾起一抹刻意营造的天真又带着刺的笑容:“这位就是新嫂子吧?哎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大明星呢,气场就是不一样。平时想请你吃顿饭都约不到,今天可算是见到真人了,真是沾了爷爷寿宴的光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热情的恭维,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暗讽宋清许架子大、难请,刻意强调她“明星”的身份,将其与在场其他“正统”名媛区分开来。周围几位原本在交谈的宾客,目光也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探究意味。 宋清许脸上训练有素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正欲开口,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将这话挡回去,贺砚庭却不动声色地移动了一步,更紧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更密实地护在了自己身侧。这个动作比刚才更加具有宣示主权和保护意味,强势而自然。 “你嫂子工作性质特殊,行程安排得满,不像李小姐这么有闲暇,可以经常组局聚会。”贺砚庭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唇角还维持着一丝社交场合应有的浅淡弧度,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经悄然结了一层薄冰,温度骤降,“况且,”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落在李薇脸上,却带着千钧之力,“她现在的时间,归我管。” 李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颜色变了几变,显然没料到贺砚庭会如此不留情面地直接维护宋清许,甚至不惜当众给她难堪。她强撑着几乎要挂不住的笑容,语气变得愈发尖刻,带着明显的挑衅:“嫂子是专业的演员,演技肯定没得说。今天爷爷大寿,这么高兴的日子,不如就现场给我们表演一段助助兴?也让我们这些外行开开眼,亲眼见识一下影后的风采嘛!大家说是不是啊?” 这话已是**裸的羞辱,将“演员”这个职业等同于酒席宴上助兴的“戏子”,其心可诛。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更多的目光聚焦过来,带着或惊讶、或玩味、或期待的情绪。 宋清许握着香槟杯的纤细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杯壁沁入指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在这种场合,如何回应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反击得太强硬,容易显得她小家子气,被对方拉低层次;若不反击或回应得太软,又等于默认了对方施加的轻贱。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最得体又最有力量的回应方式。 然而,没等她开口,贺砚庭却先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从喉间溢出,带着一种磁性,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无形的波澜,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所有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李小姐想点哪一出?”贺砚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刃,缓缓出鞘,闪烁着寒光,“《贵妃醉酒》?还是《霸王别姬》?或许李小姐对京剧也有研究?” 李薇被他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刺骨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硬着头皮,强作镇定地说:“都、都行啊,看嫂子擅长什么……我们就是图个热闹,欣赏一下……” “不过我提醒李小姐,”贺砚庭淡淡地打断她,语气依旧是不疾不徐,每一个字却都清晰无比,如同冰珠落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我太太现在的商业出场费,以及电影片酬,在业内都是按秒进行精密计算的。她刚才站在这里,耐心回应你聊天的这几分钟,所产生的价值,粗略估算,大概相当于你父亲名下建筑公司,上个季度财务报表上,净利润的三分之一。”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李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的模样,继续用那种谈论天气般平淡,却足以将人尊严碾碎的语气说道:“至于李小姐刚才兴致勃勃点的这段‘即兴助兴节目’,如果按照我太太目前顶级的商业报价来折算……恐怕得动用你父亲公司目前正在全力争取、甚至押注了大部分流动资金的——那个城东核心区商业开发项目的——全部预期利润,才勉强够支付个开场的热身费用。” 他向前倾身,距离李薇更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致命的威胁和绝对的压迫感,仿佛恶魔的低语:“要不,李小姐现在就去隔壁休息室,打个电话亲自问问令尊?看看他是否同意,用李氏集团未来的命运,来为你此刻一时兴起的‘助兴’念头买单?嗯?” “你……你……”李薇的脸由惨白转为涨红,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巨大的羞辱感和对家族生意的恐惧让她浑身颤抖,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精心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周围已经有人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贺砚庭却已完全失去了对她的兴趣,仿佛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转过头,旁若无人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替宋清许理了理其实丝毫未乱的鬓边碎发,动作温柔专注,眼神瞬间切换成毫不掩饰的关切,声音也低沉柔和得能滴出水来:“站了这么久,累不累?手怎么这么凉。走吧,我们去跟爷爷打声招呼,表达完心意就早点回去休息。你明天一早还要飞影视基地定妆,试镜那几个重要的造型,不能太劳累,身体要紧。” 这番话,既是说给宋清许听,更是说给周围所有竖着耳朵的人听。他不仅彻底维护了宋清许,还将她的职业抬到了需要郑重对待的高度。 说完,他不再理会僵在原地、几乎要哭出来的李薇,以及周围神色各异的宾客,坚实的手臂揽着宋清许,以一种保护者和主宰者的姿态,从容不迫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将所有的难堪、震惊和窃窃私语彻底甩在身后,径直走向宴会厅主桌的方向。 直到远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是非中心,走到相对安静的廊道,宋清许才几不可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刻,贺砚庭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雷霆般的手段、以及近乎本能的护短姿态,确实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那种被如此强势而彻底地保护着的感觉,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恶意,让她心悸的同时,也滋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陌生而隐秘的安全感。即使她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逼真的演出,是合作协议的一部分,但这个男人投入的“演技”,也未免太过震撼,太过……以假乱真。 寿宴的后半程再无波澜。有了贺砚庭那番堪称经典的“杀鸡儆猴”式表演,明里暗里那些探究、审视甚至带着些许恶意的目光,都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客气、尊重甚至是一丝敬畏。他们配合默契地走到主桌,向今晚的寿星贺老爷子敬酒。老人穿着喜庆的暗红色唐装,精神矍铄,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真正开怀的笑容,拉着宋清许的手说了好些体己话,最后拍了拍贺砚庭的肩膀,叮嘱了一句:“好好过日子,早点让我抱上重孙子!” 语气中满是殷切的期盼。 回程的车上,车厢内一片静谧。舒缓的古典音乐在空气中低回流淌。宋清许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侧头望着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散落的钻石,飞速地向后流逝,形成一道道绵延的光带。今晚发生的一切,像电影镜头般在脑海中回放。最终,她还是转过头,目光落在身旁闭目养神的贺砚庭脸上,他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立体深邃。 “贺总,”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刚才……谢谢你。”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无论动机如何,他确实为她解了围,并且是以一种极其漂亮和强硬的方式。 贺砚庭缓缓睁开眼,也侧过头来看她。车窗外的流光在他深邃的眼底划过,像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让人看不清那背后真实的情绪。“谢我什么?”他反问,语气平淡。 “谢谢你刚才的维护。”宋清许斟酌着用词,“你的临场反应和……演技,真的堪称影帝级别。”她刻意强调了“演技”二字,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试探对方。 贺砚庭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他并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用“维护合作伙伴是基本素养”或“这是交易的一部分”之类的官方辞令来回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是吗?我以为是本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