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碎在时光里的爱》 第1章 第 1 章 我和余思南的猝然相遇是在一九八七年的元月一日,扈江市中学生迎新年文艺汇演的舞台后台。 做了我六年同学的匡颖姑娘一巴掌把我从等待入场的紧张木然中拍醒,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发现大家的目光凝聚成一束炽热的光芒投射向同一个方向。 目光的焦点是一位刚从舞台退场的同学,在一群涂抹着红脸蛋的学生簇拥中,唯有那位同学粉白着一张脸,赫然成了红花的中心。 我兴致缺缺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同学已经蜂拥向前,在我眼前竖起了一道后脑勺组成的围墙,严密的插不进一丝视线。 我“嘁”了一声,又不是外星来客,至于这么小家子气,跟没见过人似的!我不齿她们的行为,不屑与她们为伍,目光四散的飘荡了一圈,无处安放的落在了后台边缘那辨不出颜色的幕布上。 匡颖同学一只手不自知的掐紧了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癫狂的拍打着我的手背,“快看快看!”我无奈至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她的面前和我一样都是乌丫丫的后脑勺,能看到什么呢?真不知道瞎激动个什么劲儿。 我默默的看了一眼惨遭暴虐的手背,奋力挣扎,没想到这位奇葩的同学却攥的更紧,我只好被她拖着,扎进那堆疯狂的不成人样的队伍里,心里兀自想着要用眼刀把那个招惹众人的罪魁祸首狂砍一通,以解我手腕被缚之痛。 带队老师发现了队伍的异状,一声大吼,那些后脑勺们不情不愿的散开了,一片混乱碰撞之后,勉强凑出了一个弯曲的队伍,我站在队尾,冷眼斜视,终于看到了那个引起骚乱的身影,他正向出口走去。 身后的同学拍了拍他的肩,似乎在和他说着什么,他扭头回应,一张脸正对着我的方向,我可算是瞥见了他的尊容。 ······一股血流迅疾的冲上了我的大脑,速度之快超出了我的身体反应,我一下子无法适应这种超强的冲击,身体难以抑制的抖了起来,手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像是要把那颗突然要蹦出来的心脏捂回去一样,我捂的太紧了,以至于有点喘不过气来,就像一个哮喘病人似的,胸膛激烈起伏,嗓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匡颖无情的一掌拍在我的背上,拉回了我漂浮在半空中的神魂,我茫然转头,回应她一个没有焦点的目光。 “你不是向来声称对男生没感觉吗?原来见了长得好的也是这幅德行·····喂喂喂,你能不能把你的嘴合上,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匡颖的目光惊奇的过分了。 我在她夸张的视线中晃了晃脑袋,强硬的将七零八落的意识塞回大脑,又猛地回头,目光急切的追寻那个身影。 强行被压回去的心脏发出不满的抗议,在胸腔里暴躁的跳动,激烈的节奏让我差点晕死过去,恍惚间,他的身影随着一群同学即将消失在出口,我急了眼,“岩罕哥哥!” 那个身影走出了我的视线,不可能是他吧,也许是我的幻觉。 我看着出口,心肝肺用力过度,有点脱力,我的身体虚浮起来,只有一双眼睛“哐啷”一声跌回眼底,无情的告诉我一个事实:你看错了人。 舞台上主持人激情高昂的报幕声再次响起,老师走过来拍了我一下,“打起精神准备上台。” 我愣怔了一下,突然转身往门口冲去,匡颖一把拉住我,我被拽了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背上又挨了重重的一掌。 我怒目相向,我今天是欠了你匡颖八百两银钱了吗? 她疑惑的上下打量我的脸,完全无视我愤怒的双眼,“······你刚刚在叫什么?听起来好奇怪。” 后台的门口又涌进来一队候场的同学,完全陌生的脸庞占据了我的视线。我甩不开匡颖的手,只好被她连推带拉的安置回队伍的后面。 我的鼻子有点酸,眼眶里氤氲出了水分,只好抬起头往老师挺立的背影看。 一个身影从队伍的一侧向前面走去,我的视线重新被牵引,我看着他歪着头,目光审慎的从每一张脸上滑过,我听到那些女生们再次爆发的惊叹。 “呀,他长得真好看!” “你是哪个学校的?” “快看,他的眼睛好漂亮!” “皮肤好白!” “眼睫毛怎么那么长!”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她们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我握紧的手掌沁出湿意。 是他,就是他,无论他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在我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间,我确定就是他。 他去而复返,是听到了我的叫声吗? 我的眼睛黏在他的身上,可是一种莫名的心理作祟,心底在呐喊着“看我,看我。”却在他的视线即将落在我的脸上时,头执拗的偏转到了一旁。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认出我吗,他会不会已经忘了儿时的伙伴?一想到这种可能,我的眼眶突然红了。 我完全忘记了自己被涂得五花八门的脸。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一圈后挪开了,眉头轻拧在一起,转身要走开的样子,我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他转过了头,我生怕他走,只好迎上他的视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心里狂喊着,“不要走,不要走。” 我看到他的眉头轻轻挑动,眼底逐渐加深的笑意中透出一丝戏谑的意味,我咬紧了嘴唇,鼻子更加酸痛。 他走到我身边,俯身低语:“在这个城市里只有你会那样叫我的,囡囡!”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那熟悉的乳名从他的口中唤出,酸楚委屈瞬间涌上我的眼眶,我忍不住伸手去抹眼睛,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一抹就变成大花猫了。” 我这才想起自己被涂得夸张的一张脸,赶紧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我的手腕在他的掌中转动了一圈,才甩开他的手,紧走几步随着队伍上了舞台。 “你的舞跳的可真难看!”这是我下场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还在晕眩之中,没有力气和他计较,直到慢慢平复了心跳,我才回了他一句:“老师也是这样说的,她就是拉我来凑数的,她还说‘白瞎了你这张好看的脸,舞跳的真不咋地,要不然领舞就是你的了。’” 我的舞本来就跳的不咋的,他又在舞台的一角一直看着我,因此愈发的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了。 混乱的后台,噪杂的声响,他无视身边来来往往的同学,忽然低头迫近我,“涂成这个样子,哪里好看了?” 我错愕的表情引得他失声发笑,身边经过的同学们用异样的目光看向我们,我咬着唇跺了他一脚。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他带我去了一家甜品店,是这座城市里新兴起的一种时髦店铺,在门口我拉住他的衣角,“岩罕哥,这里很贵的,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他淡淡一笑,温柔一推,我扑进了店里。 我和他相对而坐,他双手托着脸颊一直盯着我看,我有些羞涩,却又不肯在他面前露怯,我也盯着他看,心里自忖一张素白如纸的脸,难不成能被他看出一朵花儿来。 糖水很甜,我好像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水。 我舔了舔嘴唇刚想感言,他却忽然开了口:“唉!白费了我这么多年的脑汁,在心里想象你长大后的无数种模样,就是没想到你竟然没什么变化,只是放大一版而已。” 这遗憾的口气,好像我长的很出乎他意料的样子。 我撇了撇嘴,不得不承认,他与童年时相比好像有了很大的不同。 儿时的圆脸蜕了婴儿肥,有了线条优美的棱角,鼻子更高挺,嘴巴很红润,一个男孩子皮肤白皙的有点过分,衬的一双眼睛乌漆墨黑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直看,他的眼睛澄澈明亮,眼梢飞扬的模样与我记忆中一般无二。 我能认出他,有冥冥中的直觉,更多的是基于那双记忆中的眼睛吧。 我们相对而视,忽然笑的停不下来,直到他伸出手在我的面前,“鄙人余思南,欢迎指教。”我忍笑不止,伸出手,“柳新,请多指教。” 他握住我的手不放,“那我的小名就是你的专属了。” 我点点头,“好滴,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才这样叫你哦。” 我试图缩回手,他却更紧的握住,“你涂成那个样子,难怪我第一眼没有认出来,囡囡你别怪我。” 他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见到他,怎么会舍得怪他呢! 时间仿佛从未在我们之间拉开距离,我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笑个不停,八年的分离并未让我们生疏,乍一相遇就格外的亲近起来。 傍晚时分,余思南冲进家门,看到客厅中一如往常端坐着的熟悉身影,立马甩下书包扑上前抱住了她的腿,“奶奶,孙儿给您请安了!” 奶奶嗔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演出顺利吧。” “当然!最重要的还不是演出,而是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压抑不住的喜悦从每一个毛孔溢出,灿烂的笑容让古色古香的客厅都洋溢出欢快明朗的色调。 奶奶慈爱的抚摸上他的脸颊,“见到谁了这么开心?” “我现在脑袋里乱的很,以后再告诉您。”余思南在她温暖的掌心中蹭了蹭脑袋,这才笑着站起身,一阵风似的飘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楼上随即传来一阵钢琴声,奶奶取下眼镜,默然静听,从思南那毫无章法的乱弹中她听出了一个少年的惊喜激动和无法言喻的热烈情感,他见到了谁呢? 指尖下流淌的音符宣泄出他的喜悦与激动,眼底的光芒伴随着音符跃动,他用一个上扬的手势结束了随兴而发的演奏,然后起身“咚”的一声倒在床上,手脚摊开成一个“大”字,望着天花板的双眼慢慢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真好,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舞台的后台,那声“岩罕哥哥”竟使他有了短暂的晕眩。时空仿佛倒转,他又回到了南省的那个小寨,牵着囡囡的手嬉闹于林间草地。 除了远在南省山村小寨的外婆和舅舅,“岩罕”这个傣家乳名在这座城市里只有囡囡才会叫响了,那久违的呼唤奇妙的将断开八年的时光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他跃身起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抽屉的尽头躺着一个泛黄的小竹筒,他将竹筒里的东西倒在掌心,是一枚泛着淡黄光泽的虎牙,牙根处被磨平穿上了一根拙朴的皮绳。他望着手中的虎牙,儿时的记忆一一铺陈在眼前,耳边又响起那一声声娇憨的呼喊:“岩罕哥哥,你跟我玩嘛······岩罕哥哥等等我······” 一九七八年初秋。 南省西南边陲,靠近中国和缅国边境的一个叫曼兰的小村寨。 雨水淅沥了大半晚上,清早放晴,空气中已透出薄凉的寒意,寨子里一片静寂,年富力强的人们已经到农场做活去了,寨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们。 “岩罕,岩罕,你个小崽子,不要跑的像山兔一样快,小心你的门牙磕掉了。”一个傣族服饰的阿婆紧追在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后面,嘴里一叠连声的嗔骂着,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慈祥笑意。 被唤作“岩罕”的小男孩猛然止住脚步,圆润白皙的脸蛋上透出一层薄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身后的外婆,“外婆不要追了,我不会摔倒的。” 他张开嘴报以讨好的笑容,眼睛弯成了一枚好看的月牙,阿婆的眉头再也皱不起来,笑骂道:“小崽子,就知道你又去给她送吃的,早点回来,免得你阿妈找不到你又要骂你。” “知道了,外婆您的腿脚不好,也要慢点儿走哦,等我回来还要给您捶腿呢。”外婆的眼睛笑得没了缝隙,她轻轻的摇着头,“我们岩罕最知道疼人了,哎呀什么都好,就是老爱粘着小卜少玩。” 寨子西边的一个竹楼上,囡囡的安静的躺在床铺上,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不已,白皙的脸蛋上挂着一抹异常的红晕,时不时的轻咳几声。 脚步声在竹梯上响起,囡囡倏地睁开双眼,侧头向门口细细弱弱的叫了一声:“岩罕哥哥。”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瘦小的身体在被褥里动了动。 “你怎么还不起床?”岩罕一屁股蹲坐在她床边。 “我夜里发烧了,爸爸妈妈要去农场干活,让我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囡囡的声音委屈巴巴的。 岩罕像个大人一般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还很热。 “你吃药了吗?”岩罕的眉头皱了起来。 囡囡的嘴咧了咧,小脸皱成了一团,“晚上妈妈喂我吃过药了,苦。” “今天也要吃药吗?” “我不想吃药,我想喝水。”囡囡舔了舔嘴唇,小手在被子里无力的动了动。 房子中央的火塘边放着一碗粥和一个小药包。岩罕手脚并用的爬到火塘边,他伸手摸了摸那碗粥,又看了眼火塘里微弱的一点火星,自言自语道:“爸爸说生病了不能喝凉水,吃药也不能喝凉水,也不能吃冷饭。” 他爬回床边,“我去抱木柴,把水烧热了给你喝吧。” 第3章 第 3 章 囡囡蹬了蹬被子,她觉得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她都等着急了。 楼梯上“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岩罕怀里抱着几片劈好的木头出现在楼梯口,他的小脸涨的通红,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因为心急他跑的快了点。 囡囡支起身子,看着岩罕撅着屁股学着大人的样子对着火塘吹气,她想了想从床铺上爬起来,赤着脚在屋中转了几圈,从一个角落处拉出一把棕榈叶扇子,跪坐在岩罕身边对着火塘扇风。 岩罕歪头看她,她细声说:“我帮你生火。”岩罕脸上沾了塘灰,她伸出小手抹了抹,好心的把那张脸涂成了花猫。 岩罕看了一眼火塘边放着的冷粥,突然想起什么,忙从怀中掏出一个芭蕉叶包着的东西,“你生病的样子吓着我了,我都忘了给你带的有吃的,这是早上阿婆才做好的血肠,是你最爱吃的。”囡囡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小眉头皱着躲开了送到嘴边的食物。 “那你想吃什么?我回家让阿婆给你做。”“我想喝水。”岩罕抓起囡囡的手,把她的手掌摊开,把糯米血肠放进她手里,转身又卖力的扇起火来。 “水喝完了,该吃药了。”“苦,不吃。”岩罕看着囡囡躲避的样子,眼睛转动一下,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他把药丸塞了一颗到血肠里,哄着囡囡,“你咬一口,伴着血肠吃就不苦了。” “你吃吃看,要是真的苦,那就不吃了······你要是不吃,明天我就不带你去看孔雀了。” 岩罕哄着她吃完了混在血肠里的药,自己也累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歪着头想了想,躺倒在她身边,“我陪你一起生病吧。” 日光渐炽,橡胶树林如同被罩在一个大蒸笼里,闷热难耐。薛玲抬手抹了抹那总也抹不尽的汗水,看了眼不远处的柳卫国,“囡囡在家不知道怎么样啦?” 柳卫国手中刀片翻飞,头都没抬,“余翰家的小子会照顾她的,你不用担心。” 橡胶林的深处,玉凤双手娴熟的割着橡胶,白色的乳状液体缓缓流进腰间的容器内。“好了玉凤,我自己来吧!要不然他们又要笑话我让老婆帮忙干活了。”余翰瞥了眼不远处忙碌着的人们悄声说道。 玉凤回眸,目光落在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上,莞尔一笑,“谁爱说说去,只是别让我听见,不然我会撕烂他们的嘴,再说了,我帮自家男人干活有什么可笑的,我愿意。” 玉凤美丽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火辣热情,余翰心疼的掏出手帕擦拭她额上流到眉睫的汗水,玉凤深情注视这个自己费尽心机追来的男人,心中暗道:“干点小活算得了什么,就是为你去死我也是愿意的。” 月色下小虫的唧咕声愈发衬托出夜的安静祥和。 余翰倚在窗前望着憧憧的芭蕉林发呆,竹梯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他转回头,看到妻子一个人走上楼来,“岩罕不肯回来吗?”“岩龙带他上山了。” “他还那么小,岩龙却总是大半夜的带他上山,这样会影响休息的,他不老是嫌弃岩罕吓跑他的猎物吗?” “我们傣家的孩子没有那么娇气,岩龙也是寨子里最好的猎手,你不要担心。”玉凤毫不在意,余翰不再言语,只是望向夜空的眸色愈发的深沉。 “你有心事?”玉凤伸手揽上他的腰,轻柔的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天知道她有多在意他的每一个神色举动。 余翰静默了一瞬,反手将她拉入怀中,“几个州的知青都在串联请愿要求返回家乡。” 玉凤攥着他衣襟的手一紧,抬眼看向男人那张俊秀的脸庞,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与无措,“你也想回去?我和岩罕怎么办,你会不会抛下我们母子?” “整整七年了,说不想回去那是假话。”他垂眸望向妻子,七年孤寂艰辛的边疆生活,这个如满山盛放的杜鹃花一样热烈奔放的傣家女子带给他许多心灵上的慰藉与温暖,曾经如藤蔓一样缠的他透不过气的女子,现在是他孩子的母亲,他的家人。 “玉凤,不要胡思乱想,我怎么可能会抛下你们母子呢?我要带你们一起回到我的家乡。” 男人温柔沉静的目光使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她漂亮的眼中柔情四溢,这个连虎狼都不惧怕的女子只有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才会柔情似水。她温柔的吻上他的唇,缱绻又绵长,她爱他的俊秀容颜和温柔体贴,这个在众人眼中一无是处的白面书生在她的心中却是无价之宝。 “我不要吃虫子。”囡囡从岩罕身边跑开。 “我不骗你,真的很好吃。”岩罕手里紧握着一个芭蕉叶的小包,一只手举着一条油亮金黄的虫子追在囡囡身后。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跑进寨外的一片树林中······ 囡囡喘着气一屁股坐在一棵榕树下,岩罕也“扑通”一声歪倒在她身旁,看他又要打开那个芭蕉叶,囡囡生气的推他,“你走开,我不要吃虫子。” 岩罕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歪着头稀罕的看着她,她的脸蛋因为跑动透出一片红晕,微翘的睫毛下湿漉漉的眼睛就像舅舅捉给他玩的小鹿的眼睛。 “你长的真好看!”岩罕认真的说道,正生气的囡囡一点也不理会他的讨好,噘着嘴回道:“我妈说你长的才好看,要是个女娃儿就好了,说你长得不像个男娃。” 从自己最喜欢的小伙伴口中再次听到自己长的不像男娃这种话,岩罕觉得很没面子,赌气用脚猛跐脚下的草皮,“我才不像女孩子呢,女孩子什么都不敢干真没劲儿,连个虫子都不敢吃。”他打开叶子包着的虫子,拈起一条放进嘴里很香的嚼着,也不去看囡囡嫌弃的眼神。 “你不是也有好多事情不敢干吗?还说我?”囡囡嘴噘的更高。 “这是竹虫,舅舅特意弄来给我吃的,很干净的,我很喜欢吃,你不是说我喜欢的你也都喜欢吗?”三秒钟不到,岩罕就歪着头讨好的冲着囡囡笑。 “可是我不喜欢吃虫子。” “每次让你吃你都不吃,你不吃怎么知道好不好吃喜不喜欢?你喜欢的东西我可都喜欢的呀!”岩罕鼻子眉头皱成一团。 两个小孩子都皱着一张脸望着对方,不到三秒,囡囡的小手指就勾上了岩罕的衣袖。 她小声嘟囔,“不要不理我,我吃还不行吗?”说完赶紧闭上眼张开嘴巴。 岩罕看她苦成一团的小脸,忍住笑意,挑了一条又肥又大的竹虫放进她嘴里,看她一副作呕想吐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要是吐了,我就不给你孔雀羽毛了。” 漂亮的孔雀羽毛可是囡囡最喜欢玩的东西了,她皱着眉,张着的嘴巴好一会儿才合拢,勉强试着嚼了一下,脆脆香香的,好像不是很难吃的样子,这才睁开眼在岩罕的紧盯下咽了下去。 岩罕又捏了一条送到她嘴边,赫然看到白白胖胖的虫子放大在眼前,她差点把咽下去的又吐出来,岩罕手指拐个弯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岩罕哥哥,昨天岩旺岩刚他们几个叫你玩你怎么不去呀?” “他们总说我像女孩子,我不想跟他们玩。” “那你为什么总找我玩?” “我喜欢和你一起玩。” “我也是。”囡囡甜甜一笑,抱住了他的胳膊。 第4章 第 4 章 囡囡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着粉嫩的红,湿漉漉的眼睛带着一丝讨好看着他,岩罕伸手去捏她的脸,囡囡闪躲不及,脸上着实的挨了一下,小脸顿时又皱成一团。 “我不捏你了,你看这是什么?”岩罕缩回的手在口袋里抓呀抓,伸出时手心里是满满一把黄泡果,囡囡最爱吃的一种野果。 岩罕躺在草地上,满足的听着囡囡吧唧果子的声音,手里捏着一根青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她的后背,惹得囡囡吃一个果子抛给他两个白眼。 天气可真好呀,囡囡的裙兜里放了好几个果子,她挑了一个最红最大的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突然停下不动了,今天的岩罕哥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平时在她身边安静不会超过三秒钟的人好像有一会儿没有动静了。 她好奇的转过头去,看到躺在草地上的岩罕哥一脸煞白的望着前面的一颗大树,她好奇的歪着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都还没看到呢,岩罕突然起身拉起她就跑······ “噗通”,岩罕被一个石块绊倒在地,囡囡也跟着跌倒地上,岩罕惊慌回头,突然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呀?”囡囡从地上爬起来,想要羞羞他,岩罕手指指向身后,“那个树上有条······蛇,大蛇。” 囡囡跪坐在他身前,小手去擦他的眼泪,从小在寨子里长大,见多了大人们捕捉的那种柔软可憎的东西,她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可是岩罕哥始终对它有着莫名的恐惧。 “岩罕哥不怕,不怕。”囡囡像个大人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他慢慢停止抽泣,才去拍打他腿上的草屑,她的小手忽然停下了,“你的裤子湿了······哥哥尿裤子了。” 岩罕的脸忽然红透了,他羞恼的推开囡囡向寨子里跑去。 “岩罕哥哥羞羞,你尿裤子了,我告诉阿婆去。”囡囡不依不饶的扭动着小小的身子追了过去。 “卫国,你说我们真的能回去吗?”薛玲隔着女儿轻轻踢了丈夫一脚。 “几个州的知青都串联请愿了不止一次两次,闹腾了几个月的时间了,政府一直在关注这件事,大概是能回去的。” “我想家里的煎饼果子了。” “我也想吃家里的生煎包子呢,这个地方太他妈的艰苦了,我们在这里待了七八年,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这里了,也该回家孝顺爹妈了。”柳卫国叹息了一声,翻身又睡去了。 “回城?那是什么地方?”黑暗里囡囡睁开了双眼,眼睛骨碌碌转动着在想大人们说的话,她的小脑袋里装了疑问,怎么也睡不着了。 身边传来爸爸妈妈的呼吸声,囡囡翻身看向窗外,清冷的月光撒进窗内,树影摇动可疑的像妖怪,她赶忙闭上眼睛。 “回城?岩罕哥也会去那个地方吗?明天我一定要问问他。”打定主意的她伴着虫鸣慢慢陷入到了睡梦中。 “舅舅······到了吗?逮着小鹿了吗?”岩罕趴在岩龙背上含糊不清的问道,天刚一亮就被舅舅提起来上山,他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小崽子,逮到小鹿还不是被你给放了。”岩龙不满的抱怨。对于这个外甥,他的感情极为复杂,因为讨厌那个俊秀的像娘们似的姐夫,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长得像小卜哨的外甥,可是他的聪明伶俐又实在惹人疼爱。 “哼,心软怎么做的了猎人。”这小崽子可精的很,每次跟他出去打猎遇到小动物,他总会故意出声吓跑它们,不让他逮到,为此他的屁股上没少挨他的脚踹,可是再打猎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带上他。 他不顾姐夫的反对,故意在他面前肢解猎物,期望那血淋淋的场面能激发他的刚性,不会因为一只小动物的受伤就难过半天,他对他讲解森林里的生存法则,让他明白最基本的生存之道。他已经为他量身打造了一套猎具,等他再长大一点就要开始训练他成为一个猎手。 薄雾似纱缭绕在丛林间,偶尔有早起的鸟儿叽咕一声飞出林子觅食。岩龙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放下背上的岩罕,慢慢靠近陷阱处,陷阱上用来伪装的树枝塌陷下一个洞,有猎物! 撇开树枝,两个人伸头靠近,“嗷”坑内传出一声低吼,岩罕缩头坐在了地上,这叫声怎么像老虎? 岩龙鄙夷的“嗤”了他一声,眼睛盯着坑内,他不是怀疑自己的耳朵,而是不相信自己的好运。 他燃起手中的火把,蹲在陷阱边缘,看清坑底的猎物后满意的站起身,“运气不错,这样的陷阱还能捉住老虎,哈哈不错。” 一只刚成年的老虎跌进了陷阱,被坑底削尖的树棍扎透了腹部,从它虚弱的样子看,跌进去的时间不短了。 岩龙左右看了看,单靠自己的力量是拉不上来的,他要回寨子里叫人帮忙······ “舅舅,你快来看,老虎流眼泪了!”被拖上来的老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只有喘气的份儿,岩罕壮着胆子凑近细看,老虎那似闭未闭的眼角处水光微动,他想也不想的伸手去摸它的眼角,嘴里喃喃有声:“你很疼吗?”他的手刚触及老虎毛茸茸的眼睛,下一秒就传出了他的尖叫声。 岩龙同两个男人在树林里砍树棍,准备抬老虎的时候用,听到叫声一齐冲了过来。 岩罕捂着脸跪趴在地上,岩龙把砍刀往腰上一插单膝跪地扶起岩罕,“怎么了?怎么了?”他抓起他捂脸的小手,只见他白嫩的脸上赫然几道醒目的抓痕,岩罕抽抽搭搭,“老虎它,它疼的流眼泪了,我想给它擦,没想到它······抓,抓我,好疼呀。”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个男人就大笑起来,岩龙提起岩罕的小身体冲着他屁股就是一脚,“它流个□□泪呀,你这个心软的小崽子,你阿妈八岁的时候就敢杀野鸡了,你却干出这样丢脸的事。”他冲着岩罕的屁股狠狠的拍了一巴掌,“滚回寨子里抹药去。” 第5章 第 5 章 囡囡端坐在阿婆面前,安静的吃着一块糍粑,不时抬眼冲着阿婆甜笑:“阿婆做的真好吃!” 阿婆嘴里“啧啧”有声,爱极了她乖巧可爱的模样,时不时的摸摸她的头鼓励她多吃一点。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阿婆和囡囡扭头看向楼梯口,岩罕顿住脚步,湿漉漉的黑眼珠在她们两个人脸上打了一个转,压抑在嗓子眼里的哭泣又冒了泡。 “哎呦!我们家小卜冒怎么了?”阿婆急忙起身,一把将他揽进怀中,好一顿揉搓之后才想起来问道,“谁又惹到你了?” 岩罕抽泣着仰起脸,阿婆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脸上的伤痕,“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和你舅舅在一起吗?” “呜呜,老虎,老虎抓的······”岩罕心有余悸,哭声又高了几分。“老虎抓的,你们看到老虎了?你舅舅怎么会让老虎伤到你,这个兔崽子,看他回来我怎么收拾他!”阿婆半信半疑的又是拍又是哄,“乖崽不哭了,你舅舅人呢?” “他去杀老虎了,让我回来抹药。”阿婆这才确信儿子是打到老虎了,她气恼的拉起他的小手就要去找岩龙算账,囡囡被岩罕脸上的几道血痕吓到,她拽住阿婆的衣襟,“阿婆给哥哥抹药。” 阿婆边骂边去找药了。囡囡把自己咬了几口的糍粑举到他的嘴边,岩罕抽泣着摇头。 “是不是很疼?”囡囡伸出小手想摸又不敢碰的样子,岩罕委屈的瞥了她一眼,小嘴扁了几扁,终于把眼泪憋回了眼眶里。 囡囡忽然凑上前亲了亲他的脸,“亲亲,亲亲就不疼了。”岩罕噙着泪忽然停住了抽泣,瞪大眼看着囡囡,好像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 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岩罕的嘴忽然一噘:“还疼。”“那就再亲亲,妈妈说‘身上疼的话亲亲就不疼了’”囡囡嘟嘴上前,岩罕抬手捂住了脸:“不要,痒痒。” 阿婆拿着药看着他们笑闹的模样,心里很是期待他们长大后的模样。 一九七九年春天。 “好消息好消息!”柳卫国冲进竹楼,没等薛玲反应过来就抱起她打起了转转。 “发什么疯呀。”薛玲的手中拿着择好的青菜,菜叶抛洒了一地。 “经过我们革命青年的不懈斗争,省革委终于答应知青们的要求,中央也做了批复,第一批回城名单很快就要公布了,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要回家了!”柳卫国的声音有点哽咽。 “真的吗?真的吗?”薛玲把手中的青菜一把抛开。 “真的,是的,我们终于要回家了,革命生涯结束了,老婆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真的熬不下去呢,说不定我也会像有些人那样跑到河对面去。” 薛玲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要再说了,被别人听到我们就回不去了,偷越国境线是要坐牢的。” “那几年偷偷越过国境线跑到缅国的有好几个呢,听说有的辗转到了溙国······”柳卫国压低的话语被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 “妈妈我要喝水。”囡囡粉红的小脸出现在门口,头上乱七八糟的插着一堆花。 “小丫头,又和那小子去疯玩了吧。” “岩罕哥哥带我去看花了,妈妈你看哥哥给我戴的花好看吗?” “囡囡我们要回······”薛玲一把抱起女儿,兴奋的就要向女儿宣布这个好消息。 “吭嗯,好了,爸爸去给你倒水。”柳卫国使了个眼色压制住老婆即将脱口的话语。 “怎么了?”薛玲不明白柳卫国的意思,小孩子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她什么都不懂。 “别让孩子听到。我猜回城的名单上肯定不会有余翰的名字,依他父母的政治背景当初不知道怎么才混进知青队伍的,现在他父母还在农场里劳改,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出来,再说了他还跟个傣族姑娘结了婚,人家会放他走吗?我看他是回不去了。你也不想想,咱家囡囡整日和他们家小子混在一块玩儿,咱们要是走了,那小丫头指不定怎么哭鼻子呢。” “对对对,这丫头一天到晚把岩罕挂在嘴上,不能让她知道了。” 曼兰的春天青翠笼罩,山花烂漫。 岩罕托着囡囡的屁股把她往一棵低矮的茶树上推,看到她上去坐稳了,这才抱住树干艰难的往上爬,也只有这样低矮的树他才能上去,因为这个他可没少让寨子里的小伙伴们笑话。 “给你,糯米粑粑,你吃吧!”糯米粑粑还热乎着呢。 囡囡小眉头皱成了八字,少见的拒绝送到嘴边的美食。 “囡囡你怎么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岩罕软语 哄她,见她还不说话,再次举起粑粑送到她的嘴边,期望着美食能换来她一个可爱笑脸。 囡囡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岩罕,“岩罕哥哥,你会回城吗?” “额,我不知道呀。”岩罕坐在树杈上,脚悠然的来回荡,边咬着糯米粑粑边想着找个什么好玩的东西哄她开心,回答的有点心不在焉。 “爸爸妈妈说要回城了,他们总是小声说,我都听到了,我不想跟他们回城,我走了就不能跟你在一起玩了呀!”囡囡快要急哭了。 岩罕的脚一顿,原来囡囡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呀,是呀,他和囡囡天天在一起玩,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两人不在一起了会怎么样。 “那,我爸说我们也要回去的,等我回去了就去你们家找你。”岩罕脑中转了几个弯也没想到该怎么办,也急了。 “我都不知道我们家在哪里,你怎么找我呀?”囡囡的眼泪挂在了睫毛上。 “囡囡不哭哦,你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吗?” “不知道,你知道你家在哪里吗?” 岩罕傻眼,他也不知道。 “那,那也没关系,等我长大了我就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去找你,直到找到你为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到时候你不认识我了怎么办?”岩罕眨巴眨巴眼,他一来就看到囡囡不开心的样子,心里只顾着想怎么哄她了,倒把想要送她的东西忘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小手紧紧的攥着,把手伸到她面前,才慢慢的张开手掌。 第6章 第 6 章 岩罕的掌心里是一枚淡黄色的大大牙齿,牙齿的齿根处被磨平又打了个眼儿,穿上了一条拙朴的皮绳。 “这是什么呀?”囡囡稚嫩的声音里是大大的疑惑。 “这是上次抓我的那只老虎的牙齿呀,舅舅把它做成护身符让我戴,说能避邪,我就求舅舅多打磨了一个,皮绳子还是我穿上的呢······舅舅说我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岩罕拉出衣领里的虎牙给囡囡看,见她毫无兴致的样子,小手捧起她的脸转到自己眼前,他的眼睛一弯,眯成一枚月牙,讨好的冲着囡囡憨笑。 这是他哄她的惯常招数,向来管用。 “脏,我才不要带。”囡囡撅着嘴去抓他的手,想从他的小手下挣脱出来。 “我已经洗的很干净了。” “老虎的牙齿咬过很多小动物的,我才不要。” “舅舅说‘就像我们人要吃饭一样,动物也要吃东西才能活下去的。’我们每天都吃饭,牙齿也很干净呀,你看你看,我的牙齿还咬过虫子呢,可是它很白呀。”岩罕张嘴龇牙让她看,他的嘴唇红红的牙齿白白的,一点都不脏。 囡囡挖了挖鼻孔,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不情不愿的让岩罕给她戴上老虎的牙齿。 阳光透过层层叶子斑斑点点洒在两个小人的身上,四条腿晃来荡去。 “岩罕哥,你长大了还会和我一起玩吗?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囡囡湿漉漉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充满期望的看着岩罕。 “嗯,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的。”岩罕一边使劲的点头,一边伸出小手抚摸囡囡的头,他觉得囡囡很像他养的小鹿。 囡囡很是忧愁的样子,“那你以后不认识我了怎么办?” 岩罕歪头想了想,“如果我不认识你了,你只要拿出虎牙我就知道是你了。” “那要是别人也有怎么办?” “别人的和我们的不一样。” “那要是别人的和我们的一样怎么办?”囡囡觉得她一定要问清楚才行。 “这只虎牙咬过我,我认得它。” 余思南趴在床上,忽然笑出了声。舞台后台的那声“岩罕哥哥”太过突然,走出后台大门的他恍惚间竟踩空了台阶,险些在众人面前扑倒在地。 如果不是那双熟悉的眼睛,甜甜的笑容,他还真不敢相信那个涂着大红脸蛋蓝色眼影的人就是她。 八年未见,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呀。他想象过无数次她长大后的模样,他会在哪里遇到她,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会不会认不出彼此,会不会还像小时候一样闹成一团。 所有想象的场景都只是心底的一出戏,自己演给自己看,却没有想到真实的一幕会带给他这么大的惊喜与激动。 他没有告诉囡囡,八年前的那个早晨,在他爬上她家的竹楼看到人去楼空时是怎样的伤心哭嚎,没有人能哄得住他,舅舅拎起他狠踹了几脚,他都没有感觉到疼。 清晨时分,布帘虚掩的后面传来奶奶的咳嗽声,妈妈在院子里刷洗奶奶脏污的衣物,陈叔在挥动扫帚清扫大院,刘大妈和婶子们互相问早,每天清晨,院子里生动的声音像报时的闹钟一样定时响起,早已经夺走了床头闹钟的职责。 我眯着眼睛盯着纸糊的天花板数到三就翻身下床,一刻也不敢耽误,我要在妈妈洗衣物的时候做早饭,吃过早饭妈妈要赶早上班,我要上学。爸爸突然消失无踪,奶奶瘫痪在床的这两年多,这样的生活就是我和妈妈的日常。 泡饭,榨菜,奶奶的一碗蛋羹,奢侈的是两个煎蛋,我和妈妈一人一个,这还是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妈妈才同意给自己加的。繁重的工厂劳动加上劳心劳力的家务,她就像是惨淡夕阳下一棵随风飘摇的小草,越来越贫瘠枯黄。 我几口扒完饭,背上书包就奔出了家门。 狭窄的弄堂里,有人打着哈欠出门倒马桶,有人隔着门大声的叫孩子起床,有人在门口生炉子做饭,有人在院子里不知所云的骂骂咧咧。司空见惯的烟火场景,现在却有了别样生动的味道。 我边跑边冲着阿婆阿姨们打招呼,甩开的手臂将身后的喧杂抛在了弄堂的深处······ 余思南斜跨在自行车上,一条长腿支地,悠闲的打量着扈江市第十一中学的校门,他是翘了一节课从城南的扈江第一高中跑到这城北来的。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蜂拥出了校门,挺拔而立的余思南转瞬成了围观的中心。 “这是谁呀?哪个学校的?长的太好看了。”“他的眼睛怎么那么黑,皮肤那么白呀!”“他的眼睛比女生的还好看!”叽叽喳喳的女生们满嘴吐出的都是惊讶的感叹句。 “我好像见过他,他不是文艺汇演那天的男生吗?”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 余思南黑亮的眸中透着三分礼貌的笑意七分淡淡的疏离,隔绝了那些想要靠近他的女生们。 “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呀?”匡颖捅了捅我的胳膊示意我往扎堆的人群看,我可没什么心思看热闹,放学的路上有一家菜市场,我要赶去买明天的菜。 “柳新。”一个男生突然从身后窜出,把一个东西猛塞进我手中后跑开了,我如接了个烫手山芋一般往后跳,手中的东西掉落地上。 匡颖司空见惯的捡起地上掉落的信封塞进我手里,“看把你吓的那样儿,不就是一封情书嘛。”我白了她一眼,抢回她手中的信封,左右寻找垃圾桶。 “柳新。”一个温润的声音钻进我耳中,瞬间带走了我心头的那一点羞恼烦躁。 我回转身,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硬在原地,只会瞪大着眼睛看着岩罕哥穿过人群走向我。 我下意识的挥手,忘了手中还拿着那个莫名的信封,“岩······哦,嗯。”我咽了口唾沫,艰难的把嘴边的那个称呼吞了回去。 他伸手抢过我傻傻举着的信封,三两下撕成碎片,“谁的胆儿这么大,敢当着我的面给你送情书。” 他看到了刚才的那个场景吧,我的脸顿时热了起来。 他的目光促狭话语直白,周围又是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我羞恼万分:“你说什么呢······哥哥!”最后一个字我拖了长长的尾巴,心中很是为自己的机智得意。 匡颖贴着我的耳朵愤然声讨,“这不就是那天表演时被人围观的那位吗,什么时间变成你哥了,我还是不是你的朋友,你什么时候有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哥,你都不告诉我,你还是我的朋友吗?”她的眼睛里装了无数个疑问,嘴上满是愤慨,我无暇以对,只好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第7章 第 7 章 岩罕哥推着自行车跟在我们后面,匡颖的头扭的像拨浪鼓,我怕她闪着脖颈,一遍遍的将她的头拨正,她对我频频白眼,我无视她的气恼,在路口成功的将她推走,这才回转身看向忍笑不语的那个人。 他并肩和我走在一起,我歪着头看他,一路假装严肃的脸舒展成一朵盛开的花,“你怎么到我们学校来了?” “我可是翘了一节课过来找你的,没想到看到这一幕好戏,你们学校的学生可真够大胆的,明目张胆的在校门口送情书。”他一脸调侃的样子。 我急赤白脸的想要解释,他却抢先截了话头:“别解释,越描越黑。” 我气急跺脚,嘴巴张了又合,心里感动他翘课来看我,不想和他拌嘴。 “我穿了一个城来看你,你怎么犒劳我呀?”他看出我的气急,摆了一副好笑的表情逗弄我。 我捏了捏口袋里的五块钱,这是我顺道买菜的钱。 余思南的眼睛敏锐捕捉到囡囡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尴尬,伸手轻推了她一下,“走吧,介绍一下你们学校附近有什么好吃的,然后呢你请客我掏钱,这样的安排不错吧,呵呵!” “囡囡,你最近放学怎么回来的都这么晚呀?”妈妈今天休班在家,拿着针线活坐到了我身边。 我拿起作业本盖在演草纸上,口中含混应答:“不是和您说了吗?去同学家写作业了。” “那也不能老是在同学家吃饭呀,我们家日子虽然过的艰难,但也不能老占别人家的便宜。” “我知道了,妈您别忙了,早点休息吧,”我有点心虚赶紧乖巧应答。妈妈走开了,我挪开手,看着草纸上画着的两个表情各异的头像,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一张脸在微笑,眼睛眯的像月牙儿,仿佛在说“囡囡你今天吃的很香哦。”另一个皱着眉头,“囡囡你今天吃的有点少哦······” 这段时间岩罕哥放学后都会来找我,带我去吃各种的小吃,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每天放学都能准点在学校门口等我的,难道他下午都不用上学的吗? 我可不希望他逃课,一直追着声讨,他笑而不语,被我叨叨烦了才说自习课可以自由选择。重点高中的管理不可能这么松散,他把我当成傻瓜了吧。 他我行我素,把我的质问当成了耳旁风,我只好放弃追究这个问题。放学后相处的时间是短暂的,我们都迫切的想知道分开后的这几年中都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那些寻常的点点滴滴被我们抽丝剥茧出无穷的乐趣,我们一遍遍的说起,常常忘了时间。 所有带来趣味的事情言尽之后,我才知道在我离开曼兰的一年后,岩罕哥哥的妈妈过世了。他们是最后一批接到回城的通知,那时余翰叔叔的爸妈刚从劳改农场出来,玉凤阿姨上山去采摘治疗公公腿疼的草药时不慎滚落山崖去世。当年阿姨的离世一定给他们父子带来巨大的打击,时隔多年再说起,我仍然能从岩罕哥低沉的言语中感受到他内心深深的哀痛。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好像小时候那样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有一天他突然问起我的学习情况,一说到学习我的脸立马就垮了,他看我极不情愿的样子突然伸手抱住了我的头,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看,不无揶揄的说道:“我看这小眼睛里闪烁的都是智慧的灵光呀,怎么一说到学习就蔫儿火了,不至于吧,各门功课都考了多少分,说来我听听。” 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态度让我有点无措,不知道是如实回答他的好还是搪塞过去的好,心思流转间,脸上却控制不住的热了。 其实我对自己的要求确实很高,我既攀不上班里的前三十名,又不屑于当班里的后十名,班里一共五十个人,我为了保住这中间的名次,也是发奋图强,努力学习。 我嘟嘟囔囔的说了各门功课的分数,他突然伸手又来捏我的脸,就像小时候那样,他表达喜欢和拿我没有办法时总是爱捏我的脸。 他摇了摇头,“这样的成绩考扈江一中差的有点远。” 我拍掉他的手,“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考扈江一中了,我为什么要考扈江一中?”我知道我的成绩报考这座全市最好的高中差的不是百里千里,而是十万八千里,所以根本就不曾也不敢做那样的美梦。 “喂,你不知道我每次逃课都要编多么奇葩的理由吗,你要是考上我们学校,咱俩以后不就可以天天见了吗?”他拽了拽我的发尾,有点嫌弃我愚笨的样子。 “可是我的成绩不行,根本不行。”我拒绝的底气很足,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实力敢说那样的大话。 “我教你,你一定行的。”他霸道的说,不给我置喙的借口,还来扯我的书包,我急忙护着我的书包,几番拉锯战后,我在他坚定的眼神下灰溜溜的败下阵来。 他“啧啧”连声的翻看着我各科的作业,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老师,“你的字怎么写得像虫子爬,你上课时脑子神游太空了吧,这么简单的题都能做错。” 他一点也不顾忌我可怜的自尊和承受能力,我的脸红了又红,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作业本,胡乱往书包里一塞,然后抓起他的书包,拽了一本作业出来。 我是在自取其辱,没有对比就没有巨大的伤害,这是一个堪当样板的模范生作业。我无力回应,两眼放空,让他那些罗里吧嗦的教言训语对着空气释放吧。 余思南兀自沉浸在对囡囡的批判当中,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身边的异常安静。 他闭上嘴看向囡囡,眼神柔和下来,他把她的脸扳向自己,“好了好了,不要气馁,我会帮助你的,你不相信自己的能力,难道还信不过我的能力吗?······你不想天天跟我在一起吗?”他说了一连串的话,只有最后一句话戳中了我的心,我当然想天天和他在一起呀。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真的好坏好坏呀,怎么可以把我的心思说出来,但是我的学习成绩真的不行不行呀,这可不是说大话吹牛皮就能考上的学校。 我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拒绝,他已经愉快的站起身,“就这么决定了,我来辅导你。”他一点都不给我拒绝的借口,就这么独断的做了决定。 第8章 第 8 章 “余思南,到办公室来一下。”和同学们一起去操场打球的余思南被班主任叫住了。 “任课老师告诉我,你连着两个星期下午的自习课都请假了,你干什么去了?”老师表情严肃,目光却怎么也严厉不起来。 “我去城北看一个亲戚,她家最近有事,我去帮忙。”余思南难得撒谎,耳朵有点发热,心里有点擂鼓。 “你奶奶和你爸爸知道吗?” “······嗯。” “你是个很有天分的学生,老师们对你很宽容,但也不能因此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就算是天才也是要付出努力的,明年秋天就要进入高二了,希望你在高一阶段打牢基础,不要辜负老师们对你的期望。”老师语重心长,余思南频频点头,一副深刻受教的样子,他诚恳聆听的态度让老师很是满意,一番谆谆教导之后挥手放过了他。 余思南上课走神了,老师在黑板上书写习题,他望着窗外的一棵老树发呆。 虬枝盘曲的大树,几片痴缠枝干的叶子在北风的爱抚下瑟瑟发抖,在灰暗天色的背景下,露出一副萧瑟可怜之色。 一片叶子颤颤巍巍的脱离枝头,画着三分不舍七分落寞的轨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酸涩微痛。 囡囡微黄的面色,瘦削的身板,泛白发旧的鞋子,短了一截的裤子,都使他说不出的心疼,即便她在他面前从不提及自己的家庭,他也了然她生活的现状。 他每周改为两天下午去接她放学,然后带着她去吃小吃,他很喜欢看她吃得香甜满足的样子。他单纯的想要把她喂得胖一些,到底吃什么东西才能让她快速长胖,现在可是比学习还要重要的问题。 他已经想好了,寒假的时候他要集中给她补习功课,让她争取考上扈江一中,他会从每月的零花钱中节省一部分,让她坐公交车上学,路线他已经看好了,学校有食堂,他和她一起吃午饭,两个人的午饭钱和每天一个往返的车钱,他的零花钱也够用,只不过一些个人的爱好要牺牲了。 “啪”,一个粉笔头精准的砸在他的书桌上,身旁同学捅了他一胳膊,他回过神来,在老师含嗔的目光下端正了身姿。 岩罕哥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补课地方。 每次吃完小吃后,他把我带去小吃街附近的一家商场蹭温度,那家商场没有暖气,但室内总好过室外的寒冷。商场顶楼的楼梯间成为我们补课的一个场所,清洁员大姐总是对我们报以无限宽容的笑容。 最初补课时我总是走神,岩罕哥发现后只用一招就降服了我。他只消用一个沉静的眼神看着我,不超十秒就会把我脱缰的意识给拉回来,屡试不爽! 我不得不调度所有的脑细胞来对付他,因为他只讲解解题思路,我要在他的思路引导下找出答案,这可由不得我的注意力四下乱飘,因为问题不解答正确他是不会饶过我的,我怕耽搁他回家的时间,只好拼了命的跟着他的思路走。 紧张的期末考试后放寒假了。妈妈看着我的成绩单,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二个多月的时间,在岩罕哥魔鬼式的辅导下,我的名次从中下上升到班里的第十九名,这是我初中以来最好的成绩了,我要膜拜在他的脚下。 妈妈已经知道岩罕哥给我补课的事情,这次他又邀请我寒假去他家补习功课,我鼓足勇气才把这个事情告诉妈妈,她不太高兴的样子,我小心翼翼的把我的假期安排说给她听,“我会按时起床做早饭,帮你洗衣服照顾奶奶,买菜准备午饭,空余时抓紧写作业,下午去岩罕哥家补习功课,晚上再赶回来做晚饭。” “你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哪里能随便去男生家里补课?”她一脸的不快。 “他是岩罕哥呀,又不是外人。”我小声的顶了一嘴。 奶奶在帘子后咳嗽起来,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妈妈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去照料她。 “不能,咳咳······让小囡去别人家,她,咳咳,她是女孩子。” 奶奶的一句话喘了几次才说完整,我刚要张嘴反驳,又怕刺着老人家,妈妈倒是开口了,“那个男孩子是囡囡小时候的伙伴,很照顾咱们家囡囡的······” “囡囡过来,帮妈给你奶奶换衣服,她又拉床上了。” 我跳起来去帮妈妈的忙,因了她那些话开心起来,不觉得屋里的气味有什么难闻的了。 按照岩罕哥给的路线,我换乘了两路公交车,从北城辗转到南城,一个多小时后才找到他的家。他家坐落在幽静的兴华路中段,这里道路宽敞,行人稀少,路两边是风格各异的西洋小楼。 我盯着铜制的“兴华路172号杨宅”的门牌看了一会儿,岩罕哥之前和我说过,这里是他奶奶家的祖宅。 我鼓足勇气按响门铃,借着等待的间隙,平复自己忐忑的心跳,这是我第一次到岩罕哥的家,奶奶会喜欢我吗? 奶奶很优雅的端坐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一件羊毛披肩,腿上搭着一个毯子,毯子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她花白的头发梳拢的很整齐,眼睛睿智明亮,含着淡淡的笑意,眼角的几丝纹路透出岁月的痕迹,却掩不住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美丽优雅,衬着她身后一排古朴的博古架,就是一副岁月不败美人的古典油画。 我把一袋子水果放在茶几上,然后恭敬问候:“奶奶好!”她点点头,目光慈爱的看了岩罕哥一眼后才落在我的脸上,她慈祥温和的看着我,眼角弯出动人的纹路,我心里的局促紧张顿时消遁,手指却还下意识的缠绞在一起。 “你就是思南儿时的伙伴,囡囡?”我轻轻的回答一个“是”字,岩罕哥就一把拉起我的手臂,“奶奶,招呼打完了,我们时间紧张,我要给她补习功课,晚上她还要赶回去给家人做晚饭,我们就不陪您老人家聊天了。” “这孩子,我只说了一句话,就这么着急把人带走,难不成我是吃人的老虎?”奶奶望着两个人往楼上跑去的身影,心里腹诽着思南。 第9章 第 9 章 他的房间不同于客厅的古朴典雅古色古香,房间内是一色的浅色基调,米白色的墙饰米白色的现代家具,明朗又雅致,时髦又洋气。 我的视线被靠墙的一排书架吸引了,忽略掉那些大作家大文豪的巨著名作,我的目光专注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相框上。 相框里的面容从稚嫩到青涩,是他一路成长的美好记载。 我逐一细看,从那些照片中寻找他成长的轨迹,弥补那八年空缺的记忆。 我盯着他各种的照片看了很久,最后伸手拿下一个小小的相框,相框中的他戴着红领巾,一脸端庄的笑容,脸庞与儿时已经有了些微不同。 我转身看他,“能把这张照片送我吗?” 他轻挑眉头,“为什么挑选这一张?” 我想了想,“你小时候的样子我一直都记得,现在的你就在我眼前,我就是不知道你中间这几年的样子······看着你戴红领巾的样子,想象一下我们不在一起的那几年。” 余思南的眼睛熠熠闪亮,为了囡囡的这句话莫名喜悦。分开的几年里,他也时常会想起她,想象她长成了什么模样,都在做些什么,有了好吃的东西时总会想象一下她吃到时的开心样子。 他的记忆里始终都有她的身影。 我的手轻轻拂过他的书桌,一应学习用品和书本摆放有序,干净整洁,浅蓝色的钩花窗纱静静垂挂,与书桌上蓝色灯罩的台灯两相呼应,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静雅美好。 临近窗户的位置摆放着一架钢琴,钢琴上也摆着一个相框,相框中的少年身着白色衬衫,书架为衬,手里拿着一本书,低眉浅笑的面容俨然是他现在的模样。 岩罕哥把我安置进沙发,打开一盒点心和一盒糖果,看着我吃了一块点心,又含了一颗糖在口中,这才说道:“只给你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哦,然后开始补习功课。” 他往钢琴前走去,我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移动,才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圆领毛衣,领口翻出洁白的衬衣领子,更显得他皮肤白皙,眉目温柔。 他打开琴盖,一串音符从他的指间飘逸而出,他边弹边转头看我,眼尾飞扬。 午后的阳光透窗而过,被蓝色的窗纱筛出细碎的光影,淡淡的跳跃在他的黑发上,他的肩上,他的指尖,温柔生动,如画一般。 他一直在冲着我微笑,我的心突然不受控制的扑通乱跳,慌乱之下竟然咬了自己的舌尖,才惊觉自己不是在欣赏一幅画,他就真实的坐在我面前。 余思南望着囡囡,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睛湿润明亮,嘴里含着糖果,腮边鼓起,安静乖巧的像一只柔顺的小猫。他想停下弹奏去捏她微鼓的脸颊,却又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安宁美好,心思浮动间指尖下乱了音符。 糖果香甜,我抿着唇抑制不住的在笑,虽然听不懂他在弹奏什么曲子,却从那飞扬的音符中感受到一种愉悦美好,就像我此时的心境。 “奶奶教会我弹钢琴的,这首曲子的名字叫《致爱丽丝》。” 《致爱丽丝》,我在心里默念几遍,把这首曲子藏进心底。 奶奶端着一盘水果,静立在房间门口聆听,那舒缓流畅的音符明朗欢快,传达出少年愉悦的心情。 思南给她讲述过他的童年生活,她能感觉出他对儿时生活的留恋,她曾经以为那是他对母亲的思念,现在她明白了那份留恋怀念中还有一份对儿时伙伴的想念。 儿子因为那位傣族妻子的离世,从南省回来后一直哀思过甚。他在工作半年后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到科研所里,这些年他一心致力于学术研究,从不提及他的个人问题。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能把那些年缺失的爱弥补在照料他们父子二人的生活上。 她疼爱思南,不仅仅因为他是她唯一的孙子,而是他性格温润天资聪颖,她希望他沿着家人为他设想的道路走下去,未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一个美满的家庭,她此生就足以宽慰了。 她看到思南望向那个女孩子的眼神,心里忽然隐隐不安起来,她自私的在想,并不希望思南的成长道路上过早出现任何一种干扰······ 今天晚上的妈妈有些反常,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像她平常的爽利模样。 “妈妈您是不是有事和我说呀?” “我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我心里嘀咕会是什么事让妈妈这样难以开口。 “你爸爸到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能打听的人咱都打听过了,能去找的地方妈也都去找了,可是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他撂下咱们一家人说走就走,咱们的日子可还是要过的呀!”她指了指帘子后,“你奶奶也是断不了药的。” 自从我们回城后,爸爸被安排在煤球厂工作,妈妈的家在几百公里外的玉津市,随着爸爸来到这座城市,一年之后才被安排在街道的被服厂工作。爷爷奶奶的身体当时都不是很好,家中的日子一向就过得不宽裕,我也渐渐听惯了爸爸的抱怨和妈妈的叹息。 那时候改革开放已经深入,市场也活跃起来,不少人开始做起了生意,爸爸苦于没有本钱整天骂骂咧咧,有时他会跟妈妈小声嘀咕什么,我能看到妈妈一脸惊慌连连摇头的样子,然后某一天他就带着家里为数不多的一点钱消失了······ 妈妈压低了声音:“你爷爷生病去世欠下的钱还没还完,奶奶每个月固定的医药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靠妈每个月的一点工资这日子过的实在艰难。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妈妈想批发一些杂货休班的时候在弄堂口卖卖,这样也好补贴一下家用,你看怎么样?” 妈妈都这样说了,我再心疼她也知道她主意已定,只能点头同意。 “······那你下午就不要再出去补习功课了,妈妈上班的时候你照应摊子,你看行吗?” 我知道妈妈难于开口的原因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应该不会向我张口的。 我低下头避开妈妈眼中的歉疚,吸了吸鼻子,抬头说道:“好吧妈妈,我知道了,您也别太辛苦了。”我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她哪里,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第10章 第 10 章 这是我在岩罕哥家补的最后一次课。我没有告诉他,是真的不想他为我担心。 我在心里寻思着怎么告诉他,冷不丁的被他抱着头晃了晃:“走神了!” 我白了他一眼嗔道:“人家在想问题。” “哦,哪一题不会?”在他眼里我的学习就是大事,他赶紧拿起我的作业本检查。 “现在会了,被你这一晃突然就开窍了。”我笑着睨了他一眼。 他挑了挑眉一副似信非信的样子,然后拉我起身,又让我吃东西,这次是一块精致的奶油蛋糕,“这可是我排了二十分钟的队特意给你买的。” 我拱手作揖,“我这样大吃大喝会变成猪的。”我嘟嘴做出脸圆的样子,他又伸出魔爪来捏我的脸,我笑着躲开了。 “我发誓要做个好的饲养员,一定把你喂的白白胖胖。”他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我作势打他,他笑着跳开了。 他像往常一样送我到公交站台。 我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踩着满腹的心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捅了捅我的胳膊,“看着我!” 我抬头,没来得及收敛的情绪撞进他沉静的眼底。“有心事?” “没有没有,只是年内我就不再过来了,这不快过年了吗,我也要在家帮妈妈收拾收拾家务,打扫打扫卫生,准备准备年货什么的。”我故作轻快的样子。 “这么能干,会做饭,还会做家务?”他把脸凑到我眼前,很质疑的眼神。 我捋了捋发丝,做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家常便饭嘛不在话下,大餐就勉为其难了。” 我家伙食简单,从来没有所谓的大餐,家常饭菜的范围也仅限于青菜炖个豆腐,溜个土豆丝什么的,我能拿得出手的好像只有一样,红烧荷包蛋。 “挺能干的呀,那有机会你做给我吃。”他随口一说,我忙应下了。 在曼兰小寨,他有什么好吃的总会留一份给我,那时候我不知道吃了他多少的好东西,想到以后会有机会让他吃到我做的东西,心里忽然又开心起来。 妈妈去批发了两袋子日杂用品,我们的小摊位就开张了。弄堂口临近马路的地方,不止是附近的住户,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一日守下来应该会有生意做的。难为的是弄堂口已经有三四家临时摊点了,卖家都是附近脸熟的人,要和大家抢生意只能拉下脸皮了。 妈妈陪着我守了两次,从起初的抬不起头到坦然应对对我来说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快过年了,来来往往采购年货的人还真不少。临近的摊位看到有人经过就会大声吆喝或是热情介绍商品,我试着张了张嘴,声音像蚊子叫似的,有些顾客看到我的囧样会好心的询问几句,随便挑选一两件不值钱的商品,更多的时候则是被别的摊主拉走生意。 三四日下来只卖得十几元钱,刨除成本利润微薄的不足一提,但与我而言已是不小的胜利。 妈妈的眉头没有舒展,我知道还要继续努力,心里也总在盘算,明日要大胆些,更大胆些。 余思南骑着自行车在弄堂口停下,他只知道这个弄堂,并不知道囡囡家确切的位置,周末在一起时,囡囡总坚持让他送到弄堂口即止。 弄堂里走出一个挎着篮子的阿姨,余思南绽放他的迷人微笑, “阿姨您好!我想问一下住在这个弄堂里的囡囡,哦,她叫柳新,柳新的家住在几户呀?” 阿姨被他闪亮的笑容迷倒,仍然端着一副肃方的面孔,“你找她有什么事?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口气严厉的像路口刮过的北风。 余思南心中叹息,“这个阿姨好可爱,我只不过是问个人而已,干嘛严肃的像审犯人。” 余思南微笑不断,“阿姨,我是她的同学,过来给她补习功课的。” 一听到是同学,阿姨的脸瞬间晴空无云,变化之快倒让余思南有些错愕。 “好孩子,这会儿她可能没在家,你去弄堂口南边找找,她应该是在帮她妈照应摊位呢,她们家日子······唉,不说了。”阿姨摇摇头,嘴里叹了一口气。 余思南楞了一下,囡囡怎么没对他提起这件事。 已经走出几步的阿姨突然转身,“这孩子长得真标致。” 余思南找到了那个摊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囡囡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双手抄在袖筒里,膝盖上放了一本书,肩膀耸着脖颈瑟缩,正低头看着膝上的书本,脚边的摊位上是零散摆放的一些商品。 天太冷了,我的脚趾头在鞋子里动了动,它们好像没有什么知觉了。 半晌间,经过的人不是很多,我不愿意仰着脸发呆,就随便拿了一本书打发时间。 那些匆忙的脚步在我的眼前来来回回,没有一双脚步肯停留下来。我扭了扭有点僵硬的脖子,无聊的呼出一口气,又盯着那一团浅淡的白色化为无形。 我舔了舔嘴唇,为了守着这个摊子,我不敢多喝水,怕去厕所的功夫耽误了时间,万一有人想买,又要被别的摊位抢去一单生意。 一个人向我走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带帽棉服,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深蓝色的牛仔裤,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的向我走来。 他走路的样子好看极了,就是脸色太过于沉静。 我的脸被北风抚慰的热了又热,就这样看着岩罕哥走到我面前,我咧开嘴冲着他笑,发干的嘴唇咧开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我没有站起来,就这样仰着头看着挺身玉立的他,他的眸色乌沉,我看不出他的情绪,只好冲着他呵呵的笑。 笑着笑着,我突然间不觉得难堪了,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我不需要在他的面前隐藏,可是莫名的心理作祟······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丝难过,让他看到此时的我。 我吸溜下鼻子,嘴快要咧到后脑勺了,“岩罕哥你怎么来了,想看我怎么练摊儿的吗,呵呵,我就是想趁假期锻炼一下自己的胆量和能力。” 余思南看着那样微笑的她,忽然闭了闭眼睛,艰难的压下翻涌上心头的怜惜与酸痛。 第11章 第 11 章 余思南掏出手帕蹲下身,囡囡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一丝讨好看着他,不管她怎么掩饰,他也扑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那份尴尬。 他说不出心里的那份滋味,狠狠的给她擦快要流出的鼻涕,他看到她眉头微蹙了一下,捏着她的鼻子仍不松手,直到她擤完了鼻涕。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擦完鼻涕的手帕折叠一下放进了口袋,他的眼睛往地上瞟了一眼,我低头,忙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那是从匡颖那里借来的琼瑶小说。 “既然是练摊还看什么书呀,让我看看,这都看的什么书本?”他不客气的从我手里夺过书本。 他卷起书本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以后不许再看这样的书,我这两天给你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吗,字帖临了吗?”他的口气有些严厉,我心虚没敢做声,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他也不再追问,只是看着我的目光更加的沉静。 我避开他的视线。 他在我的小摊位前浏览了一遍,好奇的拿起一个刷子看了看,又拿起一盒筷子瞅了瞅,掂了掂一个搪瓷的盆子,最后拍了拍手望向往来的路人。 余思南观察了一会儿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又走近相邻的几个摊位,看了看她们的商品和几个正在讨价还价的顾客,侧耳听了听几个商贩的叫卖声,然后回到摊位前把我拉了起来。 他帮我围好松散的围巾,又抱着我的手使劲的搓了几下,把自己的手套给我戴上,软软的手套内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我舒服的轻“嘶”了一声。 “站一边跺跺脚暖和暖和去。”他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小马扎上。 他的嘴巴念念有词的样子,却没有发出声音,我正疑惑间,就听见了他的惊艳亮嗓:“大爷大妈,叔叔阿姨,走过路过停下来看一看呀!”敢情他是先无声的预演一遍。 他看着我一脸惊愕的表情,得意的轻扬眉梢,索性站起身,一手举着一个塑料菜篮,一手举着一个搪瓷盆,开始了他的精彩表演,“年年辞旧岁岁迎新······俗话说的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人靠衣装家靠物装,这里有刚进的最新款日杂用品,颜色漂亮,质量上乘,用着舒心,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先不说这一通乱七八糟揽客的行话,但就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却感到了莫名的喜感,他好像面对的不是来往的行人,而是舞台下一脸虔敬望着他的观众们! 这与众不同的叫卖声还真有效果。有人停住脚步望了过来,再望他一眼,竟然真的移步到我们的摊位前,有人边走边随意的瞟过来一眼,他就赶紧热情招呼:“叔叔阿姨请移步过来看看有没有瞧中的东西,不买不要紧,过来看一看吧。” 他的声音像是有一种魔力,我极力憋着的笑容来不及挥洒,就迎来了第一波的顾客。 他冲我扬起收到的第一张钞票,眼中满是得意炫耀的神采。 几位大妈阿姨说笑着走过,听到他的吆喝声不经意间回头,目光立马被吸引住了,“这孩子长得蛮漂亮的!” “嗯,小模样还挺俊的。” “嘴皮子耍的蛮利索,说起话来一溜一溜的。” “这是个男娃还是个女娃?”竟然还有大妈这样说,她的眼神有点不好。 “阿姨,您见过这么阳刚的女孩子吗?”他握起拳头做出有力的样子,一句话逗得几个女人都笑了起来。 “阿姨们捧捧场,人的脸再好看也没有什么实用的价值,倒不如这个塑料盆,颜色红彤彤的,喜庆好看又耐用,阿姨带一个回去吧。” “这孩子真会说话。” “买一个吧,小孩子也不容易,反正这些东西也要用的嘛。”几位阿姨蹲下身开始挑选中意的东西,临走还不忘回头,“卖东西的这两个孩子长得都蛮漂亮的哎!”她们连带着发现了我的美貌。 “怎么回来这么晚?”奶奶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时问了一句。 余思南大口的吃饭,他真的饿了,帮助囡囡收拾完摊子后就匆忙往家赶,就是怕奶奶担心。 “我去完书店后去找囡囡了。” 奶奶:“哦,看的出来你很喜欢囡囡呀。” “我当然喜欢她呀,我们两个从小就在一起玩,哎呀,你不知道她小时候有多可爱,整天跟在我身后,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像个小尾巴似的,我要是出去玩不带她,她会噘着嘴不开心的。”一说到囡囡,他的筷子不由自主的停下来,望着面前的菜盘露出一抹笑意。 “思南······” 余思南埋头喝汤,奶奶的欲言又止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放下汤勺,奶奶那双慈爱的眼睛正别有深意的看着他,他顿时明了。 他起身揽住奶奶的双肩左右轻晃,“哎呀奶奶,您在想什么呢,我和她呀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只是想要帮帮她,她现在的生活好像有点困难的样子。” 奶奶轻轻的拍着思南的手背,享受着他的依赖与体贴。她对囡囡并无一点恶意,只是作为一个长辈,从孩子的成长考虑,她不想他过早的为了什么事情分心,希望思南能从她对待囡囡不冷不热的态度上知道她并不热衷于他们来往,这就够了。 但愿真如孩子所言,两个人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况且又有几年没见过面了,以思南的善良,看到儿时伙伴生活的不好,肯定心生帮助的念头,自己不该以大人的思维往那方面去想,白白的污了两个人纯洁的友情。 奶奶心里暗叹一声,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年轻时走过的路,当年自己和思南差不多大的时候,已经和出身寒门的恋人偷偷交往了半年,家人们的反对没有阻挡住他们的来往;爱往,她变卖自己的首饰带着恋人私奔到了国外,那时的年代他们都做出那样叛逆的事情,这都过去几十年了,难不成还要做回封建家长,阻挡两个人的正常交往,不是显得有点可笑嘛。 奶奶的心思百转千回,最后总要回到自私的角度,怕思南因了身外之事耽误了学业,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 第12章 第 12 章 余思南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左翻右翻,突然很想妈妈,他有很多话想要对妈妈说。 妈妈在他九岁的那年意外过世,他一直都很思念她。妈妈也很喜欢囡囡,还说要生个像囡囡一样漂亮可爱的女儿,这样就有人和他儿子作伴了。 他的眼前闪现出爸爸忧郁的面容,奶奶可亲的笑颜,板着脸假装生气的舅舅,还有儿时寨子里那些小伙伴们······ 爷爷去世了,奶奶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和爸爸身上,他知道奶奶对他的期许是什么,他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可是囡囡······总是牵着他的心。 他想着想着,眼前又浮现出囡囡的笑脸,唇角禁不住扬起一弯好看的弧度,心头纷乱的思绪忽然沉淀下去,只余一片美好在心底。 无论时间过了多久,无论何时何地,想到她时心底总有一份喜悦在绽放,这种感觉没有因为八年的分离而淡薄,却如珍藏的美酒一般醇香。 他喜欢她的眼睛带着一种依恋一种信赖一种天真望着他,就像他曾经养过的小鹿,那灵动澄澈的眼睛凝望他时总使他身不由己的想要去爱抚她呵护她。 静夜之中,一种陌生的情愫在内心里涌动,他却不想深究是朋友之间的友谊还是别的什么,他只想珍惜这份实实在在属于当下的美好。 “小南,今天陪着奶奶去一个地方吧。” “好啊,奶奶想去什么好玩的地方。”余思南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浏览着奶奶放在桌上的报纸,嘴里随意应答了一句。 奶奶笑眯眯的说道:“今天下午市里为文化教育界的专家们搞了一个团拜会,奶奶的腿脚有些不方便,你陪我一起去吧。” “·······”,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 余思南眼睛一眯,一脸乖巧讨喜的笑容,“奶奶,我能反悔吗?” 老人家瞥了他一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余思南一口面包哽在喉咙,“杨教授,您老人家的助理呢?” 奶奶已经从大学里退休了,可还担任着什么社会研究与发展中心顾问的工作,给她配备的有两个助理,这种场合应该是她们陪伴才对。 奶奶:“这都快过年了,两个助理也都有家里的事情要料理,这样的活动就不必陪我这个老人家了吧。” 余思南挠了挠头,他今天答应囡囡要过去帮忙的。“爸爸不是昨晚回来了吗?您就让爸爸陪您去吧,我实在是不适合去那样的地方。” 奶奶嗔怪一笑,“你爸爸昨晚回来的那么晚,你就让他好好休息吧,怎么,不想陪我这个老太婆?” “好吧好吧!我就舍命陪您老人家一次!” “这孩子,让你陪我参加个活动至于要舍命嘛。”奶奶被逗笑了。 “差不多吧。”余思南一脸苦相的被奶奶拽着上楼换衣服,跟一群老学究们在一起真的会要了他半条命的。 余思南真心后悔早上的应答过于随意,他成了会场中心一枚醒目的小绿叶。 抛开老学究们见面时惯常的问候与叙旧,话题的最后总是落在他这个新鲜的面孔之上。 “哎呀,这位小公子是哪家的孩子?儒雅俊秀,气质不凡呀!” “这谁家的孩子,长得真是眉目俊秀。” 夸赞之声不绝于耳,余思南歉然微笑着往一位老者身后躲了躲。 “这是我的关门小弟子,诚儒弟和杨婕的孙子。”须发皆白的老者看了眼身旁的余思南,带着得意之色回答大家的疑问。 “我说呢,原来是名门子弟。” “哎呦,能让您老收为弟子,可见这孩子必是天资过人。” 老者是书法界的泰斗梅老,他的字是千金难求。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反倒把孩子的奶奶杨婕教授给晾在了一边。 “这一细瞧孩子的容貌确有几分与余老相像,唉,可惜了余老才华傍身却走的匆忙。” 他们一时回忆旧交故友,一时感慨生命血脉的传承。余思南静立在他们身后,不敢分神,专注聆听学者专家们的高深妙论,脸上始终保持谦逊有礼的笑容,就算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笑的僵硬,心里兀自想着要撑住余家的门面。 “江副市长来了。”一位助理小声提醒,几位专家学者停止交谈转身迎了过去,余思南趁机向会场的出口走去,想要出去透口气。 “余思南。”一个声音在身后突兀响起,绊住了他的脚步,他蹙眉转身,一个他不想看到的人正穿过人群向他走来。 江小美,他的同班同学,江树生副市长的独生女儿。 “我在家无聊,正好我爸爸要来参加活动,我就粘着他一起过来了,我没想到我的运气这么好,能在这里碰到你。你奶奶是扈江大学的教授,又是著名的社会学家,茶话会肯定少不了她老人家,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跟着一起过来,早知道我就穿我爸爸的朋友从港城带来的新衣服了。”江小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在余思南身上,他身着西装的样子真的太好看了。 余思南:“我没想到我的运气这么差。” 江小美见惯了他的冷脸,这是个不想说话就绝不会浪费一口唾沫的人,在学校里不管她怎么和他说话,他顶多一个字”嗯“或者鼻子里哼一声,此刻他居然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哪怕是一句冷嘲热讽的话,也让她喜出望外喜形于色了。 “我爸是主管文教的副市长,这样的活动他一定会来参加,我缠着我爸不让他走他没办法了才带我一起来的。” 余思南懒得听她废话,迈步就走。 “小南。”奶奶在身后叫他。 “奶奶您就饶过我吧,我想回家。”他的手轻拉奶奶的衣角,轻声讨饶的小模样让奶奶觉得很是好笑,这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在家里撒娇的一套搬出来,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 一旁的江小美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赶上马达了。学校里的余思南在女生面前总是一副冷冷酷酷的模样,这样柔柔的笑颜软软的话语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听到。 江小美心花怒放,学校里的女生哪个有幸能看到余思南温柔含笑的一面! “奶奶您好!我叫江小美。”不等老人家的目光投向她,江小美已经热情的挽住了杨教授的胳膊。 杨教授已经看到两个人在一起说话,她询问的目光转向思南,他只好回了一句:“我同学,这里碰到的。” 杨教授看着他垂目耷眼的样子,有心放他走,抬眼却看到江副市长向他们走了过来。 第13章 第 13 章 “杨教授您好!您上次在《时事纵横》上发表的文章我已经拜读了,见解深刻呀!” “江副市长您好,我年事已高精力有限,近年来对于社会问题的研究大有懈怠,有些见解怕是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了。”杨教授客气回应。 江小美不耐烦听他们的客套,亟不可待的插话道:“爸爸,这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我同学余思南,也是杨奶奶的孙子。” 江副市长在家里已经听了不少关于余思南的话题,此刻见了自然是一番打量,之后微笑点头,“怪不得我女儿老提及你,真不愧是书香之家名门之后,这小小年纪就气度不凡的,长大后肯定也是人中龙凤。” “那自然,余思南可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他在我的,我们同学的心目中,那形象地位堪比珠穆朗玛峰了。”江小美一脸傲娇的表情,好像余思南跟他有多好的关系似的。 “这比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的言外之意就是在你的心目中地位非常非常高了,比爸爸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还要高吗?” “那当然了,哦不,爸爸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一旁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江小美此刻见到余思南,早就不想和这帮老古董凑在一起了,她冲着她爸身后的秘书挤了下眼,秘书识趣赶紧配合,“小美,你不是说要去看电影吗,正好你的同学在,不如你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是啊是啊,这里的场合也不适合你们小孩子在这里,一起去看电影吧,茶话会结束后我让张秘书送杨教授回去。”江副市长巴不得他女儿赶紧离开,扭头吩咐张秘书送他们去电影院。 这倒是一个离开的借口,可是余思南并不想这个借口和江小美扯上什么关系,他犹豫了一下,见奶奶只是微笑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索性不管那么多了,趁机离开就好,于是礼貌的向众人道了别。 余思南婉拒了司机,提议坐公交车去电影院,江小美只想和他在一起,怎样都是愿意的。 江小美欢快的奔向公交站牌,“我们去电影院要坐几路车呀,你知道吗?”余思南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 公交车来了,车上的人比较多,余思南不动声色的往车门处移动,两个人之间拉开了三四个人的距离。 车上的气味难辨,江小美嫌恶的皱着眉头,坐公交车也是她同意的,即便被挤得站不住脚,也不好在车上当着余思南的面发小姐脾气。 车子停了又走,人下了又上,江小美终于可以挪动下身体,踮脚想看下余思南站的位置,却没看到人,无意间向车窗外一瞥,眼睛倏地就瞪大了。 车窗外马路牙子上,余思南边走边冲着她做了个挥手再见的手势。 我真的是无语呀!这一天都过了大半,却只卖掉四件小商品。相邻的几个商贩因为昨天岩罕哥的照应,抢了他们不少的生意,今天见我一个人支应,可是卯足了劲的吆喝,把光顾我摊点的顾客都给勾走了。 我的摊位上倒是有人问询,但是她们在意的不是我卖的商品。 “姑娘,昨天在这里卖东西的小哥今天怎么没来呀?” “阿姨您看中哪样东西了?” “他好像不是住在我们附近的人。” “阿姨我可以给您便宜一点的。” “他是你什么人呀?” 完全的答非所问。 他是我什么人关您老啥事呀,这些老阿姨们闲得无聊,看来年货是备齐了。 我忍无可忍,张嘴就来,“我哥。” “你哥怎么长得比你还俊呀?” 我袖手低头,心里忿然不已,“本姑娘长得也很俊,您老眼睛糊浆糊了吧。” 大妈大婶们看到我懒于应答的样子,说笑了一阵子各自散去了。 我低着头,双手拢在袖筒里搁在膝盖上,下巴支在手臂上,身子蜷缩的像一只猫,脚趾头无聊的在鞋子里跳舞。 “想什么呢?”我的头突然被人抱起来摇了摇,头好晕,眼睛也花了,眼前好像有一张白白的面孔。 我甩了甩头,眼睛清明了一点,看着面前那个人的脸没好气的回答,“啥也没想,看蚂蚁呢。” 那个人笑出了声,他拍了下我的脑袋,“冻傻了呀,大冬天的哪儿来的蚂蚁。” 我歪着头看他,天空阴沉,他的脸却如旭日暖阳。 他今天穿的可真好看呀,像王子一般。 一个少年人,却穿着一件质地一看就很高档的黑色呢料带帽短大衣,里面是一套深灰色的毛料西装,米白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皮鞋。这一身色调却不显得人老成,反倒衬托出他的俊朗面容,有一种清雅贵气又闲适随意的味道······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多的词来形容,只觉得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堆砌在他的身上也不为过。 他的额发微垂,眉目如画,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我,我不服气的冲着他皱鼻,看他微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嘴唇一抹浅红,堪比女生的娇嫩,皮肤白皙又细嫩,我沮丧的叹息一声,我承认他长得比我好看,唉,天爷爷对他的偏爱过于强烈了。 他又敲我的脑袋,“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呀?” 我拍掉他的手,“你说咱俩谁长得好看?”我按捺不住要和他较劲。 他愣怔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闪光的牙齿,我懊恼手边没有一支笔,可以画花他那张笑的过分的脸。 他蹲下身看我,目光无比真诚,“你好看!” “真的?” “嗯!” “有多好看?” “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哼!这还差不多,我放过他了。 “今天卖了多少钱?”他翻看我空瘪的钱包,我顿时泄了气,“十几块钱。”不多也不算少,对于我来说。 “啧啧,打起精神来,继续努力呀。”他站起身看了看四周,冷不丁的问了我一句:“还有几天过年?” 我抬了抬眼皮,无力搭理他,这人真的是不知人间岁月呀,我可是掐着指头数着日子过生活的。 “今天是年二十五,还有四天除夕。” 第14章 第 14 章 “你家有轻便的小桌子吗?毛笔墨水有吗?”他看了看身后,“再拿点绳子和钉子。” 学校开设有书法课,毛笔和墨水当然有。轻便的小桌子我家自然也有,因为家里地方小,唯一的一张小桌子是折叠的,忙时用闲时收,书桌和餐桌共用。绳子和钉子就是寻常人家的日常用品,自然也有。 他要干什么?我满心疑问,可还是回家搬了桌子,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拾了摊位上的东西,连红纸都买来了。等我再回家拿齐一应东西时,他已经把一摞红纸裁剪成形了。 他坐在马扎上,撸了撸袖子,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模样。 他要写对联。 对呀,对联也能卖钱。 他的字写的确实很漂亮,可是钢笔字和毛笔字能一样吗?我不做声,看着他思忖了一会儿,挥毫而就。 我忽然屏住了呼吸,他沾墨提笔凝神细思的样子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他就像是一个挖掘不尽的宝藏,总有我不知道的一面没看到过的一面。 身后的墙上钉了钉子,扯了绳子,他示意我把写好的对联挂在绳子上,用作招揽。 他满意的看了看,温润的嗓音又开始了“歌唱”,“大爷大妈叔叔阿姨,现场写对联了。吉祥如意恭喜发财,您们喜欢什么词我就写什么词了。” 我盯着他正愣神呢,他转头冲我一笑,再次低头挥笔而就,一气呵成的动作帅到无法形容。 我知道他的钢笔字写的好看,却不知道他的书法更胜百筹,难怪他一直逼着我临摹字帖。 我俯身在他耳边,“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没有了,这只是个小兴趣而已。” 挂在墙上的对联不出意料的吸引到路人们的视线,周围响起一片片咂舌之声。“啧啧啧,这孩子长得漂亮字写的也漂亮!” “哎呀,这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好看,这一手字咋写的这么好呢,词也好,我买一副。” 人们总是直观的惊叹他的容貌再惊诧他的内涵。 听着她们的赞美,我就像是自己得了表扬一样,心里欢喜的不行。 我呵呵笑着,发现墨迹未干的对联已经被拿空了。 “多少钱?多少钱?”几个捏着钞票的手抖了抖催促我收钱,我赶紧望向岩罕哥,他想了想给我比了个“五”的口型。我张大了嘴巴,别家好像都是一块钱一副,这也太贵了吧,有人愿意掏钱吗? 我又看向他,他没有一点改口的迹象,豁出去了,五块就五块吧! “五······五块钱一副。”我咬牙伸出五指,伸出的一大片钞票又缩了回去。 “忒贵了吧!” “就是就是,不都一块钱一副嘛。” “叔叔阿姨,您们看这天冷的都伸不出去手,我这可都是现场写的,您们要是不满意这词还可以给您们写别的,五块钱一点都不贵。”他说着使劲儿的搓了搓手,白皙的手指本来就冻的通红现在就更红了,他放在嘴边哈着气暖手,心里暗笑梅老头要是知道他在街头卖对联,一副卖五块,肯定是要敲他的脑袋的。 “这样漂亮的字贴在门上多气派呀!一年不就买这一次嘛,还真能在乎这一点钱了,没看见这孩子手都冻红了,算了算了我要了。” “就是,看这字写的多漂亮,谁还在乎多掏那几个钱呀,算了,咱也跟着气派一回。”一人掏钱众人跟风。 “这孩子写得真好!我们家年年都团聚,给我这老婆子写一副好的。” 余思南一挥而就:福旺财旺运气旺,家兴人兴事业兴。横批:阖家喜庆。 “小兄弟,我儿女都在外地工作,今年都要回家过年,我们家今年大团圆,你给我写副好词。”一位阿伯兴奋的说道。 余思南略一沉吟提笔而就:欢声笑语贺新春,齐聚一堂迎新年。横批:合家欢乐。 众人一片叫好。 一只胖大的手豪气的将一张十元的钞票拍到我手里,“这字写的真气派,给我来一副,写得好钱就不用找了。” 余思南歪头思索了一下,潇洒挥笔,“占天时地利人和,取九州四海财宝。横批:财源不断。叔叔您看怎么样?”那位胖胖的大叔顿时笑眯了眼,“这话我最爱听,再给我来两幅好的,我送亲戚朋友。”他说着看也不看就往我的手里塞钱。 天色渐沉。红纸用完了,那些没买到的人们嘱咐我们明天一定要来。我捂着鼓鼓的钱包,喜不自胜。 妈妈站在街角看着我们,我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 “这就是余翰家的孩子呀,我都不敢认了。你看你这孩子真不懂事,怎么还叫他小时候的名字,现在怕是不这样叫了吧。”妈妈作势拍了我一下,手顺势在我的胳膊上拧了一把,我咧了下嘴。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以为是我把岩罕哥叫来帮忙的。 “阿姨您好,我的大名叫余思南,囡囡叫惯了我的小名,就依着她吧。”余思南礼貌的打着招呼,他轻瞥了一眼阿姨的手,借着收拾东西之际,把囡囡拖到自己的身边。 “岩罕哥,天都黑了,你去我们家吃饭吧。”我不管妈妈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心到口到,想都没想就邀请他去我们家吃饭。 余思南看了囡囡一眼,不想扫她的兴,就点了点头,薛玲却拦住了,“你看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余,叫什么来着,哦,思南对吧,都帮了咱大半天的忙了,怎么能在家里吃饭呢。” 妈妈拿过我手中的钱包,从里面数出十块钱,迟疑了一下又拿出一张十块钱,一并塞到我手里,“马路对面有一家生煎包子店,你带着他去吧。” 薛玲阻止了余思南要把东西送回家的打算,催促着囡囡和他一起去吃生煎。 她怔怔的望着两个孩子穿过马路的身影,苦笑了一下,从那孩子的穿着和良好的教养上已经看出他家生活的优越,心底就越发的不想让他看到她们家生活的现状。 薛玲把装着杂东杂西的包裹往怀里一抱,走几步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捏捏口袋里的钱包,生活的艰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唯有口袋中鼓鼓的钱包才能带给她生活下去的希望。 第15章 第 15 章 一九八七的旧历新年在除夕夜零点热烈的鞭炮声中到来,在元宵夜晚绚烂的烟花中结束。 从年二十七到正月十六,我已经有十九天没有见到岩罕哥了。 年初二那天,妈妈接到玉津大姨的电报,说外婆生病住院了,她匆忙赶回玉津市的娘家看外婆去了。 我一人在家照看奶奶,每天夜里都要起来给她翻身,换掉她弄脏的垫子,清早去清洗,然后做饭喂饭。 我的腰有些承受不住的酸痛,索性蹲在地上搓洗衣服,院子里自来水管的水冰凉,我兑了热水才感觉好一点,妈妈平常为了赶时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总是冷水洗洗。 距离弄堂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报刊亭,里面有一部公用电话,经营这个报刊亭的李伯李娘我都认识,我每天都要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开门营业。 正月初八,大街上的商铺都放起了开市的鞭炮,我又去了弄堂口。 李伯在整理货架,我迟疑着拿起话筒却又鼓不起勇气拨打号码,我知道出于礼貌我也应该给奶奶、叔叔和岩罕哥拜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鼓不起勇气打这个电话。 我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放下电话,心中郁郁着往家里走去,迎面走来的李娘看见我突然一拍大腿:“小新呀,你看我这记性,有个男孩子年前打电话过来给你留了口信,说他们一家去南方过年了。” 元宵节过了,寒假就结束了,一切步入了正常的轨道。大人上班孩子上学,街角的叫卖声长长短短的又吆喝起来。 开学的那天下午,我在放学走出校园时见到了校门口又被人围观的岩罕哥。 他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送我的新年礼物,除了吃的还是吃的,很实用的礼物。 我们两个坐在街角小公园里的长凳上,看着暮光中行色匆匆的人群车辆,喧嚣杂乱的市井之音仿佛漂浮在天际之外。 “干嘛给我买这么多吃的?”我一边大吃一边问。 余思南伸手擦去囡囡嘴角的食物渣粒,“囡囡,对不起,我记得你的生日好像是在正月,可是想不起来是哪一天了。我们过年的地方是个疗养所,也没有什么可买的东西,这些吃的还是我在机场买的,就算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吧,等明年我一定送你一个你喜欢的礼物。” “生日?”我的手一顿,停止了咀嚼,仔细回想一下,大年初六好像是我的生日,可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惦记我的生日了,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哪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的了。 回到扈江后,爸爸整日里除了上班就是往外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妈妈操持一家人的生活,家里当时还有两个病人,她每天都是掐着指头盘算来盘算去那一点钱,大人们为了五斗米折腰,那还有心顾及生计之外的事情。 他居然还记得我的生日。 余思南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索性就多买一些,让你挑选着吃,怎么样,我想的周到吧。” 他看着我笑,露出一排诚意的牙齿,我心里的阴霾被他飞扬的笑容驱赶,霎时风轻云淡。 “那我要是有不爱吃的呢?” “你不吃的我吃。” “你不是说过我喜欢的你也喜欢,我不喜欢的你也不喜欢吗?” 他赞同的点头。 “那我不吃的肯定就是我不喜欢的,我不喜欢的你肯定也不爱吃,那你干嘛要吃我不吃的?”我开始饶舌了。 “·····我吃你不吃的,这样才不浪费呀。”他翻了翻眼,一副被我绕晕的可怜模样,可惜我并没有饶过他的意思。 “我想吃臭豆腐。” 他犹豫了一会儿摇头。 “毛蛋。” 他直接摇头。 “喂!你小时候可是让我吃过很恐怖的虫子的。” “那不一样。”他说着魔爪又伸向我的脸。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说你说。”我闪身避开他的袭击。 “你饶过我吧,好好吃东西,过个年也没见你长多少肉。”他终于求饶,我得意的舔着手指上的糖霜,冲着他飞了一眼,“那你出去过年的时候怎么不给我买包催肥药,保证你十九天后回来我就能圆一圈。” 他显然没接受过我这样的目光,表情明显呆滞了一下,瞬间又眉飞眼笑起来,“呀,你连我们多少天没见都记着呢。” “那当然,我可是掐着指头数着呢!”一大块椰丝糕入口,我伸了伸脖子,他嗔了我一眼,伸手拍我的背,“我又不跟你抢,吃那么急干嘛?” 我冲着他眼一弯,终于饶过他,“太好吃了,我都爱吃。” 我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让他开心的笑了起来。我跟着他傻笑,看早春夜晚的风轻轻拂动他额前的黑发,他的眼睫轻颤眼梢微扬,眼波里闪动着点点星光,淡而柔,轻而暖。 我答应岩罕哥会好好学习,争取考上扈江一中,他也在我的坚持下答应不再翘课,只在周末来看我。 他给我布置的额外作业越来越多,要求也更加严格。 妈妈一天到晚都很忙的样子,她常常白班晚班连在一起上,我眼看着她的身体越来越瘦削,好心提醒她注意身体,她总是答的心不在焉,我只好在学习之余,开始承担更多的家务。天气渐渐回暖,奶奶的病情虽然好了很多,可是药一直都不敢停,有时遇到妈妈回来晚了,她还有力气口齿不清的责怪几句。房间内已经尽力收拾的干净,但还是会有一丝不明的气味。 我本来是一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对生活说不上有什么感觉,也没有多大的信心和什么目标,自从爸爸离家出走之后,这种颓废的念头更是加剧。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努力,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改变这种现状,只好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捱过每一天。 直到岩罕哥的再次出现! 我对生活又萌生出了一点希望,一点追求,他就像是透进我晦暗青春里的一道光,让我看到我的前路上也有许多未知的可能。 我想要他的眼睛因了我的努力而闪亮,我想要他的辛苦和我的坚持能有一个结果,我想要证明我能做到······我想要日日看到他的笑脸。 有了这种种念头,我更加努力的学习,不再妄自菲薄,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委屈和苦楚了。 第16章 第 16 章 “你近来进步非常大,老师很高兴你有报考扈江一中的愿望,有了这样的目标激励再加上你的刻苦学习,相信你最终一定可以考上一中,为我们学校争光。” 老师满目热情的鼓励着我,可我还是看出老师眼中怀疑的成分,我们这个街道中学已经连着几年都没有一个考上扈江一中的学生了。我以前的成绩中下等,虽然在短时间内有了很大的提升,可是在老师的眼中想要考上一中,那还差着非常大的距离,她的嘴上说着鼓励的话语,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还是为她那些鼓励的话语兴奋和激动。 日光渐炽,花开繁盛,五一节到了。 我穿了一件白衬衫,一条素色的格子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兴冲冲的跑出家门,为了奖励我的勤奋学习,岩罕哥今天要带我出去玩一天。 我跑出弄堂口,一眼就看见斜靠在路口树边的岩罕哥,他也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时髦的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球鞋,简单的衣服总是能让他穿出夺目的神采。 囡囡从弄堂里跑了出来,马尾轻甩裙角飞扬,阳光洒在她明丽的脸上,顿觉这狭仄嘈杂的街口都美好起来。余思南看着她向他奔来,眼中的笑意溢出了眼眶。 花儿香,鸟儿叫,太阳公公眯眯笑。我抑制不住我的心情,一路傻笑个不停,快乐“嗖嗖”的从我的每一个毛孔里溢出,在阳光下随风荡漾。 “今天由你做主,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岩罕哥好脾气的说道,他的话更加助长了我的兴致。 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掐着指头盘算着想要去的地方,“我们去公园,不行,人太多!去广场放风筝,那里人也多!划船,我怕水!动物园,要不碧水湖······”我叽叽呱呱的说了一堆,还是没想好去哪里,好玩的地方不少,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 “岩罕哥,明天我还要出来玩。” “我们今天还没计划好去哪里玩呢就想着明天,你可真是贪心呀。” “我就是贪心!”我重重的点头,手指抚弄着项间的虎牙,对着他的后脑勺一阵阵傻乐,完全忘了这只是个一日游,岩罕哥只给我放了一天的假,明天我还要学习。 计划太多就变成了没有计划。我还是乖乖的跟在岩罕哥身后,他带我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岩罕哥恪尽饲养员的职守,先带我去了小吃街。 “我吃不下了。”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我心满意足的只想哼哼。 他看了看我的脸,“我觉得我的职责还没有尽到,你怎么老不长肉,脸怎么还是不圆呢?” “我又不是气球,吹一下就圆了,我喜欢慢慢的长肉,这样你才会一直喂一直喂,我就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了。”我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学他那样眯着眼没心没肺的笑,心里却暗自腹诽自己的贪心。 大街小巷到处回响着那个漂亮的混血明星唱的歌“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我喜欢这首歌,歌曲唱出了我的心声,我觉得岩罕哥就像是一团火,即温暖了我又照亮了我,我对唱歌的人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跟在岩罕哥的身边,一路冷眼旁观,拜他所赐,欣赏到了投给岩罕哥的各种惊艳目光。时不忍孰不可忍,我紧跟在他身边,头高高的扬起,用凌厉的眼神把她们艳羡的目光灭杀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他是我一个人的岩罕哥,只有我才可以那样看他。 余思南惨遭牵连,在囡囡严厉的要求下收敛掉眼中的笑意,心里却暗自叫屈,他的笑容当然不是给别的女生看的,可是某人严加斥责,他只好冷着一张脸跟在她身边,一双眼睛不动声色的追随着她的小动作,看她一会儿咬牙一会儿皱眉,还在他的耳边不停的聒噪,“岩罕哥,你说你长那么好看干什么,那些女生们的眼睛恨不得粘在你身上,讨厌死了!” “岩罕哥不许抬头。”她霸道的在他身边低语,余思南低垂眼睑,瞥了一眼嘴巴充分运动的囡囡,忍不住的笑意终究溢出了唇角,“我们去看电影吧。”她那张小嘴一路上叭叭个不停,他还真怕她累着了。 “好啊好啊。”电影院是个能避开众人目光的好地方,我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同。 他在研究墙上的电影海报,我随手撕开话梅的包装捏了一颗送到他嘴边,他摇头,“酸!” “可是我爱吃呀。”我不依不饶,他皱着眉噙住了那颗话梅,顺手接过我手中撕开的包装纸,投进墙角的垃圾桶。 我的眼睛越过他的肩头看着墙上高高张贴的电影海报,“哎,有《罗马假日》,我要看这个!你看你看女主角长的多美呀!” 余思南盯着海报看了又看,觉得囡囡的眼睛和女主角的眼睛好像。 “余思南。”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甜腻的声音,立马切断我打量女主角的目光,我皱眉转身,看到岩罕哥和我一样的表情。 他蹙眉转身间,眼波已凝如冬月冰封的水面,在这五月的天里,生生的掠过一阵寒意。他的表情变化之快使我讶异,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冷漠的样子。 余思南看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女生,面无表情的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算是打了个招呼,嘴皮都懒得动弹一下。 看到他转身,中间的那个漂亮又高傲的女生陡然提高了声音,“余思南你别走,你上次答应陪我看电影,却半路逃走还没给我一个解释呢。”这声调半是撒娇半是嗔怪,生生的激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磨了磨后槽牙,这人是谁呀? 余思南的眉头拧巴在一起,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欠下这种东西。 江小美憋了那么久,早就想要讨一个说法,“就是,就是春节前参加市政府那个茶话会时,你答应陪我看电影,后来又走了,我一直在等着你给我个解释,或许,或许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得已走的,对吗?我一直想问问你,可是在学校里根本没有机会问你,今天正好碰上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感觉自己再不住口会被余思南的目光刺个透心凉。 第17章 第 17 章 “哇,他真的答应陪你看电影了吗?” “放眼全校,除了我们小美,谁还能有资格得到余思南的邀请呀!” “真羡慕你呀!小美!”身后的几个女生没长眼睛似的,说话都不看脸色,一通叽哩哇啦的乱叫,活像冬日树梢上一身黑色的某种飞禽。 余思南皱着眉头,表情准确的诠释了“我什么时间答应过你这种事情?”他都懒得动嘴解释。 我嘴里的兰花豆子嚼的是“嘎嘣”脆响,觉得岩罕哥冷冷看人的模样实在是太帅了! 江小美本想借此和余思南多说几句话,没想到却给自己找了个难堪,她的目光一瞥,突然转向余思南身边的人,“你是谁?” 枪口转的太快,我看着怒瞪着我的眼睛,不觉一愣,一粒兰花豆卡在了嗓子眼里,我极力吞咽,还是忍不住干咳起来。 岩罕哥伸手在我的背上轻轻拍打,目光关切,我眼角的余光扫到几个女生瞪大的眼睛,不觉又咽了一口唾沫,那几个女生的表情好像要吃了我的样子! 我不动声色的避开一下,岩罕哥看了我一眼,手停下了,见我不再咳了,给了我一个微笑的抚慰,又转过脸去。 “她是谁和你有关系吗?”吐出的话和他的表情是一个拽样,不符他往日的温润形象,今天的岩罕哥真的是改变了我对他的认知。 那个被余思南温柔以待的对象已经成了江小美的眼中钉肉中刺,疯狂的嫉妒如海潮一般没顶而至,又化作心底歇斯底里的叫嚣,“她是谁?她凭什么?就凭她那个土而吧唧的样子,她不配站在他身边。” “我们去买饮料,你想喝什么?”他抛下身后那几双目瞪口呆的眼睛拉着我离开,我摇摇头,什么也不想喝,大概是吃的多了,肚子隐隐约约的有些不舒服,连带着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我被岩罕哥拉走了,我知道我的后背插满了那群女生的眼刀。 忽明忽暗的放映厅中,余思南侧目看了一眼身边已经投入剧情的囡囡,她的脸上没有了阴霾,表情生动的随着剧情的发展而变化着,一张脸在隐隐的光线中闪动着光彩。 “岩罕哥快看,她穿的裙子好漂亮,哇哦······她的舞跳的好优雅!” “岩罕哥,你说我长大后剪个这样的发型好看吗?哎呀,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和她相比呢,她美的像天使,不对,天仙!” 优美的音乐声中,女主和男主相拥亲吻,她轻“呀”了一声急忙捂住眼睛。 余思南抿嘴轻笑,感觉她多变的表情比电影更精彩。 电影好像临近尾声了,可是我有些坐不住了,小腹隐隐约约有些疼痛,我尴尬的要死,只恨自己贪嘴多吃,可是又舍不得电影的结尾去卫生间,只好抱着忍一时算一时的心思把眼睛放在银幕上。 银幕上上演着深情款款,身边的囡囡却扭动不安,余思南心里奇怪这小动作好像和剧情不怎么搭调呀,按奈不住好奇心,他附耳轻问一句:“你这又是什么剧情?” 我皱着眉头,“嗯,什么什么剧情呀?额,我想去卫生间,可是又怕看不到结尾。” 余思南哭笑不得,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好了快去吧,大不了再看一场。” 我的“大姨妈”毫无预警的到来了。 在大多数女生神秘议论这件事的时候,我是那个站在圈外的人,心里还得意着不用每个月遭遇那么尴尬的几天,却没深想这是每个女孩儿都必经的生理过程,是个正常人都逃不掉的。 匡颖为此事还嘲笑过我,说我是树上青涩的桃蛋儿一枚。私下里我也曾怀疑过自己的生理,眼看没有一丝要来的迹象,随后也就淡忘了这件事。 现在它突然而至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我顿时傻了吧唧的无从应对了。 裙子后面的一片血污使我懵圈了。我背起双手试图用手遮挡,可是没用,污渍在手的下面。我把裙子扭到前面,提起一边的裙角遮掩,这样又露出一截腿来,走起路来会显得很滑稽。就算是把裙子上的污渍用水清洁掉,可也挡不住腿间丝丝的热流涌动呀。 我又急又羞,只恨不得裂个地缝让我跳进去。 这“大姨妈”是摆明了要我难堪的!而且还要岩罕哥见证,真是羞死人了。 心思浮动间,外面人声渐起,好像是电影散场了。 卫生间的门“咔咔”的连声响起,我看着进进出出的女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求助与人。 在我探头探脑犹豫不决的瞬间,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了,可是进来的却是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我的头倏地收回,可是还是晚了,我还没来得及顶上隔间的门,就被一股大力给拍在了墙上。 几只手推搡着我,把我堵在隔间的墙角。 那个什么小美站在隔间的门口,傲慢的上下打量着我,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想了想,勾手招来一个喽啰,附耳私语了什么,我眼看着她们冷笑着再次扑了上来,把我从隔间里拽了出去。 “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几个人毫不客气的把我推搡过来推搡过去,她们看着我挣扎的窘状哈哈大笑,趁我不备将我按翻在墙上,把我此时的狼狈暴露在她们恶意嘲弄的目光下。 骤然爆发的嘲笑声刺激了我的耳膜,憋闷的火气顿时有了发泄的出口,我用力的甩开她们恶毒的手臂,想都不想的冲向门口那个笑的最狂的人,又眼瞅着她将一个女生拽至面前做了护盾。 进进出出的女人们看着我们扭作一团,带着冷漠不屑的表情离开,其实她们错过了现场版功夫片的激烈场面,看到的只是激战后的狼藉不堪。 我衣衫凌乱的依着墙喘气,两只拳头握的死紧,不屈的怒火要将她们烧成一片灰烬,几个横的怕了我这不要命的,迟疑着把目光投向她们的中心,那个圈外指导的恶魔女生。 她满意的看到了我浑身狼狈的样子,然后丢给我恶毒的一句话,“我们会找到余思南并告诉他,你已经走了。” “活该出糗!” “就是,瞧她那个土样,还有脸嘚瑟。” 第18章 第 18 章 卫生间里瞬时安静下来。我愤而鼓起的勇劲儿一泻千里,浑身绵软无力的蹲靠在墙边,巴不得能像土行孙一样地遁到无人的地方。 时间好像过了多久。 “囡囡,囡囡,你在里面吗?”天使出现!我奔到门口探出脑袋,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我出不去了。” 余思南被卫生间门口突然伸出的脑袋吓了一跳,囡囡蓬乱的头发泪痕未干的面孔慌乱无措的眼神让他的心脏顿时漏跳一拍,半天才倒过一口气来,他瞬间明白过来,那群女生还敢欺骗他说她走了,眼中顿时冷意沁人,“她们胆敢欺负你。” “我们发生了一点争执······可是岩罕哥,我出不去了。”我羞涩难当欲哭无泪。 余思南看着囡囡突然涨红的脸,恍然想到了什么,“你等我。”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的心突然安定下来,这才想起收拾自己的一副尊容。 外面又一次安静下来,大概是又一场电影开始了。我靠在墙上觉得他去的时间有点久了。 “囡囡。”天籁之音再次响起。 我接过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东西,是一个漂亮的帆布斜挎包,里面有卫生用品还有······一盒糖。 那个漂亮的帆布包刚好可以挡在我的身后,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盒糖呢? 我收拾妥当,把那个大大的帆布包挡在身后,这才走出卫生间。 “为什么给我买糖?”我一连剥了两颗糖塞进嘴里,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安抚我受惊的灵魂,我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却看到他暗自抿唇偷笑。 我不假思索的拿胳膊肘去捅他,知道他肯定是在笑话我刚才的囧样。他不闪不躲,眉梢眼角全是笑,“礼物!” “礼物?”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在笑话我,今天是五一劳动节嘛,难怪他会送我礼物,话说他会每个节日都送我礼物吗,我期待的张嘴就来,“那你六一儿童节会送我什么礼物?” “傻瓜!”他皱着眉摇着头,伸手就来捏我的脸,无奈的样子好像是面对一个无知懵懂的孩子似的。 我伸手打掉他的手,看他轻垂眼睑,唇边忽然荡漾开笑意,“囡囡,那个,那个同龄的女生差不多都已经那个了吧,而你······祝贺你长大。” 他嘴里好像含着东西似的口齿不清,我楞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他在说什么,心里“砰砰”跳了起来,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喂喂喂,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女生不就那么点事嘛。”余思南不动声色的扭过头去,不让囡囡看到他忽然潮热的面颊,他绝对不会让她知道,因为她,他关注了一下这方面的生理常识。 我红着脸想要捶他,手举起来却画了一个弧度落在身后那个漂亮的帆布包上。 女生们隐晦难言的初潮在他眼中竟然成了要祝贺的特别日子,还特意送我礼物,这对于其他女生来说恐怕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吧。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忽然想大声的宣告,“我长大了,我长大了!” 我捂着身后那个漂亮的布包,不再有尴尬难堪的心理,“咯咯”的笑着一路跑开了。 余思南满意的看到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散,他轻笑出声,抬眼间见有经过的女生看他,急忙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追着前面的身影去了。 五一过后,我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备考中去。妈妈看我学的很辛苦的样子,总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我以为她是心疼我学习太过于努力,没有去在意她的欲言又止。 奶奶的病时好时坏,药是始终不敢断的。妈妈的身体也愈加的消瘦,吃饭也很少的样子,她不听我的劝阻,休班之余又倒腾一些东西到夜市上卖,晚上回来很晚,我从她回来时的表情就能判断出生意的好坏。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考试的时间。 最后一天考试等候在考场外的不是妈妈,是岩罕哥。他坚持要过来接我,不知情的家长们还以为他是我的哥哥。我懒于解释,心中却在分辩他不是我的哥哥,他是我的岩罕哥,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岩罕哥。 等待成绩公布的期间,岩罕哥和余翰叔叔一起去了南省,阿婆生病了。我在万分焦虑中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岩罕哥却还没有回来。 阿婆的病怎么样了······我能考上扈江一中吗?成绩到底什么时候公布?妈妈为什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岩罕哥到底什么时间回来?我的心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整日里胡思乱想,神不守舍。 终于到了发榜的时间。 “囡囡你要出去呀?”妈妈拦住了我。 “今天考试成绩要公布了,我要去看看。” 妈妈忽然伸手拉住了我,她犹豫难言的神色让我疑惑,“妈妈您怎么了?” “不要去看了。” “您什么意思?”我有些懵了,我原以为她和我一样在期待考试的成绩。 “对不起,对不起!是这个家拖累了你,是妈妈拖累了你,妈妈的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所以,所以就提前办了病退想让你接班,再过一段时间手续就能办下来了。我不敢告诉你,我知道你想上学,想考上最好的高中,可是······原谅妈妈,你一直都抱着希望,妈妈实在是不忍心对你说······考上考不上咱都不上了好吗?” 她的话兜头砸下,猝不及防的压垮了我,我伸手扶住了门框。 “妈······您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您的身体怎么了?”她压抑的低泣让我喘不过气来。 “肝炎······你不用怕,我问过医生了,我得的这种肝炎传染性不强,只要注意就不会传染给别人。”她用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絮语,我却觉得头顶惊雷炸响,难怪她越来越消瘦无力,难怪她的面色越来越差,难怪她的一言难尽,原来是她撑不下去了。 这样的现实让我连一个挣扎的借口都没有了。 第19章 第 19 章 天很热,公交车上人很多,我却在七月的天里打着寒颤。 即便知道希望破灭,我还是想知道自己努力的结果。 看榜的人很多,我面无表情的推搡开拥挤的学生,挤到那刺目的红色光荣榜前,从第一名一直看到了最后一名。 我的目光在“柳新”这个名字上反复确认,即便是名单上的倒数第三名,我也出现在了这个录取的红榜上,我也跨进了这个学校的门槛。 眼泪滑过面颊,我笑了,无比珍惜的抚摸我的名字,这两个字里饱含着岩罕哥的期望,饱含着我的勇气和挣扎,此刻却无比嘲讽的展现在我的眼前,在现实面前这样的勇气和追求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在众人不解的声音中狠狠的抠下那两个字,让美好的理想在现实的摧折下呈现出灰白的惨淡。 我第一次诅咒命运的捉弄,却又不得不承受这样的结果。巨大的落差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切割着我的心,鲜血淋漓,希望、信心、期盼、欢喜被那充斥全身的钝疼淹没个净光。 我拖着无力的双腿,茫无目的向前走着,我看了看周围陌生的街道,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我想哭想叫又想笑,却徒张着个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好像有只手掐着了我的喉咙一般。 我为了心中那一点奢望而忽视了现状,我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囡囡,这道题你明白了吗?不明白?那我再给你讲一遍。” “囡囡你要把这几篇古文全背出来,有奖励哦!” “囡囡把力学的定理背一下。” “囡囡想不想每天和我一起上学呀,加油加油!岩罕哥等着你哦!” 那些声音好似只是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我坐在碧水湖边僻静的角落处,把手掌心里紧攥着的微小纸片展开,我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我的名字,指尖轻捻,小纸片化作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纸团,闭眼抛向了空中······ 余思南从南省回来了。他急不可待的骑上自行车穿城而过,他想囡囡了。 余思南在弄堂口看见囡囡提着菜篮子缓缓而行的背影,心突然“咚”的一声加快了跳动。他抿了抿唇,才知晓这一个月未见,心里的挂念从未间断。 他盯着她的背影微蹙眉头,觉得那单薄的身影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伤感,他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本想着要偷偷的跟在她身后,给她一个惊喜,此时却恨不得一下子冲到她面前,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心一致,他想着脚下已经加速横在了她的面前。 他下意识的伸手就去触摸她的额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生病了吗?” 一个温暖的手掌落在我的额头上,那样熟悉的感觉,我怕是出现幻觉了吧? 我手中的菜篮子掉在了地上,我楞了一下,抬手就咬上自己的手背,疼,真的很疼! “你干什么?”余思南推倒车子抢过她的手,手背上已赫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咬痕,他倒吸一口气,她对自己真下的了口呀。 他呆呆的看着她手背上的一排牙印,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只好捧到眼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对着那咬痕轻轻吹气,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捧着个易碎的珍宝一般。 “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还以为是幻觉。”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低下头艰难的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傻瓜。”余思南看着她细嫩手背上的齿痕,还是心疼。 我把手从他的掌中抽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哽咽出声,“我······对不起,我没有考上一中。” 我无法告知他真实的结果,和他分享我的喜悦,更不想告知他现实的真相,让他为我担忧,这种无法言说的滋味憋的我胸口一阵阵疼痛。 他伸出手轻轻的托起我的脸,“天空在哪里?” 我迟疑着抬眼看他,**点钟的阳光不热不燥,映在他的脸上,阳光在他的眼中闪亮。 “低头看脚下!” 我不明所以,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眉目弯弯,是我熟悉的温暖安宁。 他抱着我的头,微微用力往下按压,我看到他的脚和我的脚站在一起,混沌的大脑好像透进了一线清明。 “你看,天也没塌地也没陷,太阳照旧挂在天上,我和你站在一起,还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没考上一中咱就上别的高中,只要努力学习,上哪所高中不都是一样的吗,干嘛非要咬伤自己呀,你不疼我看着还疼呢,放心吧,不管你在哪所高中上学,我都不会不要你这个笨徒弟的。” 他真会哄人,几句话就把我快要压下去的眼泪又勾了出来,我边哭边笑,冲他叫嚣:“谁稀罕你这个老师。” “好好好!你不稀罕就算了,那我可省力了,不用大老远的来看你了。” 我把差点吐出口的“你敢”又咽了回去,心里既矛盾又痛苦,既盼着他来看我,又怕他发现我辍学了。 我把话题岔开,问他阿婆的情况。 “外婆就是年纪大了心脏不好,这次犯了心脏病可把舅舅给吓坏了,好在治疗的及时,现在没什么大碍了。舅舅和舅妈把她照顾的很好,我告诉外婆说我遇到了你,她特别高兴,还问我你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我说变成丑丫头了,她不信,还赏了我一巴掌,可疼了。她让舅妈给你摘野果子,就是一路上走的久了,不太新鲜了。” 我听着他的絮语,收整起自己的情绪,接过他手中的袋子,惊喜的看到一些小时候吃的野果。 “这是鸡嗉子果,这是百香果,还有乌饭果······对了,你准备上哪所高中?”他献宝似的把野果子呈现在我眼前,我抓起一颗就往嘴里塞,没成想果子堵在了喉咙,上下不得。 我又咳了起来。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这些都是你的,以后不要吃那么快了,喂,你怎么又掉眼泪了?” “酸的。”我流着泪冲着他笑。 他一心一意的对付我的眼泪,不再继续上学的话题,我暗暗的松了口气。 第20章 第 20 章 八月十号是岩罕哥十六岁的生日。我实在想不出送他什么东西好,就买了一只英雄牌的钢笔送给他,他笑着说:“哦,是英雄牌的,好啊,那我就做一个英雄保护你。” 暑假所剩不多,我们几乎每天都见面,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每次见他都是开开心心的模样,以免他生疑。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妈妈终于等来了我接替上班的通知,未满十六岁的我成了东风南路街道被服厂的一名小女工。 余思南连着三天在扈江第九高中门口扑了空,他记得问过囡囡去哪所高中上学,她只说离家最近的那个,距离她家最近的只有这所第九高中。 他在校门口徘徊,果不其然的又招来女生们的围观,那个叫匡颖的同学看到他,告诉他囡囡辍学去工厂上班了。 我疲惫的走出小厂的大门,边走边甩着胳膊,我的细胳膊细腿还没有适应工厂繁琐的劳动,干起活来总是手忙脚乱,一天下来疲累不堪。 “站住!”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陡然转身,看见不远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余思南看着囡囡一步一蹭的向他走来,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落进他的眼里,他闭了闭眼睛,让扫过面颊的微风带走溢出唇齿的一声叹息,见到囡囡时总是不自禁勾起的唇角第一次被内心的沉重拉了下来。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他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本来是开学第一天要送你的礼物······”他的手中是一盒大白兔奶糖和一个精致的文具盒。 我的视线顺着他的手一点点上移,最后落到他的脸上,他转向一边,不想看到我的样子。 我抿了抿唇,笑着转到他的眼前,冲着他扮鬼脸,他一愣,没有想到我还有心思玩这把戏,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脸又转开了。我锲而不舍,再次转到他眼前,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岩罕哥,开学你就是高二的学生了,学习要紧,以后不许逃课来看我,我每周都有两个半天的休班,我去看你,到时我领到工资请你吃好吃的。” 他拍掉我的手,把东西塞进我怀里,向我的身后看了一眼后转身走了。 我回头看去,身后是工厂锈迹斑斑的大门。 余思南躺在床上,眼前浮现出囡囡那张疲倦的脸和瘦弱的双肩,他不是在生囡囡的气,而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沮丧。 “思南,我进来了。”奶奶端着一碟点心一杯牛奶走进他的房间,这个孩子晚饭都没吃呢。 她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了吗?” “奶奶,我突然对自己好失望!”他抓住奶奶的手,奶奶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余思南凝视着天花板,看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坐起身子抱住奶奶,“好了,我没事了。” 那个曾经对她无话不说的孩子现在学会藏匿自己的心事了,这让奶奶的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好吧,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随时都可以和奶奶说。奶奶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之后也许会开心的,姨奶奶今天打电话过来,她已经给你联系好了美国的高中,以你的英文水平和学业成绩,现在过去的话就可以申请参加美国的SAT考试,你有这个实力。” 余思南愣愣的看着奶奶,这个消息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太过于突然,他的千头万绪还牵绕在一个人的身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他搂着奶奶的肩膀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她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抬起头看到奶奶满怀期待的目光,眼睛闪避了一下又低垂下去,过了一会再抬起时,眼睛毫不犹豫的看向奶奶,“我不想去美国上大学了。” 这是之前就计划好的事情,现在被他一句话就轻易的否定了。 奶奶不动声色,唇角却微微的动了动,她想听听他怎么解释这个不去的理由。 余思南假装没有看到奶奶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虞,他镇定了一下说道:“我觉得作为一名中国的青少年,如果不经历高考的洗礼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成长······国外的高考和国内的不能相提并论。再说了国内的大学也有我感兴趣的专业,我何必舍近求远的跑到万里之外去求学呢?” 奶奶望着思南无语了,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孩子,但是性格温和的他一旦作出决定的事情是没有谁能去改变他的想法。 去美国上学是全家人一起做出的安排,也征得过他的同意,他现在如此轻率的就否定了,事关他的前途学业未来,她不可能任其随意改变。 “这是我们两年前就计划好的事情,现在你一句话就推翻了,你确定这是你慎重考虑的结果吗,姨奶奶已经催了几次让我们尽快的到美国去,这样我们一大家人也好团聚了。” “姨奶奶在美国不缺人陪伴她,再说咱们要是走了,留下爸爸一个人在国内您放心吗?”余思南握住奶奶的手一下下的揉搓着。 原本的计划是他先去国外读大学,爸爸结束手头的研究项目后也去国外工作,举家迁移。 余思南揽着奶奶,两个人静静的坐了许久,奶奶还是没有等到她想听到的话。她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孙子的脸,走出他的房间,在关上门的刹那她终究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月色清明,朦朦的洒在书桌上,安静的房间里闹钟指针轻快的“哒哒”声和着他的心跳一起轻响。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他没有去思量这个决定的对与错,只是不想离开这个地方而已。 压下心底对奶奶和爸爸深深的歉疚,他知道他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了。 他欠身半倚在床头,手指摩挲着那枚虎牙,小小的虎牙在他的指间泛着温润的微光,于那微光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曼兰小寨······ “岩罕哥哥,你长大了会去找我吗?你以后要是不认识我了怎么办?你忘记我了怎么办?”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是的,就算八年的分离,不知她身在何处,他也好像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一辈子能有几个八年呢?他可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和她隔着一个太平洋。 第21章 第 21 章 余思南抱着篮球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的向操场走去。 “余思南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有个女生在身后喊道,几个男生齐刷刷的回头,余思南慢腾腾的转过身去,看向说话的女生。 敢这样大声叫他的人自然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江小美。 江小美瞪了一眼余思南身边几个“嗤嗤”坏笑的男生,“我和余思南说话,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几个男生怪叫一片,看向他们的中心人物,见余思南无动于衷,他们也站立不动,一副看好戏的欠抽模样。 江小美跺了一下脚,有点难以启齿的犹豫,但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还挺大,“余思南你就不怕你的秘密被人听了去?好吧,你不在乎我也无所谓。” 余思南唇角一勾,不屑的冷笑一声,他能有什么秘密见不得人,实在是懒得搭理她。 江小美见他转身,急声道,“你知道和你一起的那个女生是干什么的吗?呵呵,原来是个无证小商贩,昨天放学后我和几个同学去胜利路商场附近的小吃街,看见她被工商追的满街跑,那个狼狈样子你肯定没见过。余思南,这样的女生你也敢来往,你奶奶如果知道的话,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江小美说完之后扭身就跑,她怕她多待一秒就会被他凌厉的眼神削成碎片,她冷笑一声,她已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震惊,目的达到了,她笃定骄傲如是的他以后不会再和那个卖私货的贱人混在一起了。 市场经济逐步繁荣,不少人都开发了第二职业,丰腴自己的钱包。在逐渐适应繁琐的工厂劳动后,我在同事大姐的影响下也开始动起这种心思。 奶奶是老病号了,药物维持着暂时没什么大碍,我担心的是妈妈的身体,我不能让她再去夜市熬时间赚那一点辛苦钱,养肝的药也要经常的吃,这两个病号都需要钱来养着。 我思前想后,跟着同事大姐又实地观察了几天,决定加入到卖私货的行列,这年头,走私过来的大小东西都是畅销的好物,货源有人供应,利润倒是蛮大的,只不过这种行为是公安和工商联合查处的重点,不是合法经营行为,要担着非法交易的风险,迫切想要挣钱的**使我不计后果的一头扎了进去。 通过这几天实地的观察,我觉得只要舍得下身段干什么都能挣钱,所谓的脸面不过是吃饱饭的人才会讲究的东西。大人物可以光鲜亮丽体面的挣钱,小虾米游走在夹缝中也要有挣点小钱的门道,街头巷角不乏背着大大小小的包包卖私货的人,卖的东西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小到香烟打火机瑞士军刀等等,大到录像机录音机什么的,只有你不想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工商公安经常查处,奈何做这行的没有几个不是腿脚利索耳目灵敏的,因此大街小巷时常上演猫捉老鼠的戏码,只要不被逮到,那这一天就是实足的赚到了。 我选择的是走私的香烟,这是一种最好脱手最有赚头的商品,既便于携带又便于隐藏。我的工资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只能从同事大姐手里先借款拿货,然后下海试水开始我的第二职业。 我背着一个斜跨包靠在胜利路商场附近的一棵树下,看似等人的一个学生,实则在期待着顾客的到来。压下心底的一点羞涩胆怯,我的目光逐渐坦然的与人相触,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所谓的面子只是一个使人迈不开腿的借口罢了。 生活的压力不容许我还保留那一点不值钱的脸面了。 下班时分,商场周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晃晃悠悠的在商场附近走了一个来回,与几个同行的大哥大姐交换了眼神,也许是我无害的外表和年龄,他们没有将我驱逐出他们的地盘,遇到工商人员检查时还会特别招呼我一下。 这私烟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舍得抽的,我得看准目标下手。一个衣冠楚楚的大叔走了过来,我迎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叔叔您好,香烟您要吗?” 大叔明显的楞了一下,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将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你说什么,你卖香烟?你一个学生也敢卖这个呀,你家里人知道吗,你不用上学吗?不用写作业,还是你逃学了?你这个年龄干这个可有点自误前程呀。” 他连珠炮似的抛来一串话语,我能感受到他的善意,我笑着说,“叔叔,我都已经上班一年了,家里困难,干个兼职挣点钱补贴一下家里。万宝路云斯顿骆驼,都是真货,您看您需要几包?”我一面警惕的瞄着四周,一面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拿着一盒万宝路看了看,又凑近鼻子闻了闻,“就这个吧,给我多拿几盒。” 他竟然没有还价。 我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买家,有心想以一个优惠的价格卖给他,可是又想起了厂里大姐的反复交代,做生意不能心慈手软,我思忖了一下,还是按正常卖价给了他。 不过,我送了附加赠品:一脸感激的笑容。 大叔刚走,又一个人走了过来,直接冲我说,“卖烟的是吧,有骆驼吗,多钱一盒?” 我说了一个价钱出来,他不满意的撇了撇嘴,“看你的样子做这行时间不长吧,你知道市面上都是啥价吗,在这里胡乱叫价,不想做生意了。” 我释放最灿烂的笑容,“大哥,听您说的话就知道您懂行,那肯定也知道市场价是多少,您去别人那里买也是个买,今天既然撞见了我,也算咱们有缘,您就照应下我的生意吧,要不是补贴家用何至于下了班还要来赚这个小零碎。”我知道他想讨价还价,但是我不松口还价,这也算是我的策略吧。 那人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下,终于吐口,“拿两盒吧。” 我的眼睛闪烁,“大哥您多买几盒呀。” “我每天下班都从这里过,还怕碰不上你呀。” “那可说好了,您一定要来照顾我的生意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利索转身寻找下一个顾客。 第22章 第 22 章 傍晚时分,我边走边啃着一个烧饼,从商场附近晃荡到小吃街路口。 两个男人说笑着迎面走来,一个男的手里夹着烟,我犹豫着要不要搭讪,那个吸烟的男人看着我先开了口,“喂,有烟吗?” 我看了他一眼,没敢接腔。 “啧,怕啥呢,我前两天买过你的香烟。”他不耐烦的把钞票在我的眼前晃。 我不太有印象,但又不想错过生意,“哦,那······大哥您要哪一种?” “骆驼。” 我嘴里咬住烧饼,一手接过他的钱,一手从包中掏烟给他,正要找他的零钱,一个大姐闪身走过,“妹子快走!” 我一慌神,嘴里的烧饼掉了,转身就要跑,那个男人一手抓住我,“我的烟。” 我顾不上看,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全塞进了他手里。 “快快快,你们去抓那两个小贩。” “快追,那个女的也是。” “别跑,站住。” 前几天被追的七荤八素的一幕又重演,我慌不择路撒腿就往人多的地方钻。 人群中有个人伸手抓住了我,我刚要叫嚷,转身瞥见熟悉的脸孔,顿时睁大了眼。 他把我裹进怀里,拥着我进了旁边一家书店,迅速的取下我的包挎在他身上,又伸手把我慌乱扭动的头转向书架······ 一个不知名的巷口,我和岩罕哥相对而立,我心跳忐忑,不敢抬头看他。 周围隐隐约约的嘈杂声音更衬托出我们之间的沉默。 我忍不住怯怯的抬起头来,路灯下他的眼睛幽黑沉静,深不见底。 我把自己的手指捏了个遍,才嗫喏出声:“你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 “我如果没有发现,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他的声音冷得像是陌生人。 “我·····我,我没想要瞒着你,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柳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违法的,如果被那些执法人员抓住,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他脸部的线条生硬,一张脸清冷如冰,还这样吼出我的名字,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你到底有多缺钱?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他上下左右掏口袋,把能掏出的钱都狠狠的塞进我手中,一枚硬币从指缝间漏出,“叮当”一声,清脆的砸在石板路上,又翻滚着进了下水道口。 我紧咬着嘴唇,一腔的忐忑几经沉浮,忽然沉淀下去,我静静的看了他一眼,把钱塞回他手中转身就走。 一滴泪在我转身的刹那不争气的滑落下来,我伸了伸舌尖,接住那颗咸涩的泪滴吞咽下去。 “你给我站住!”他拽住了我的手臂,我没有回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低沉的吼声在我身后响起,我吸了吸鼻子,伸手把吞咽不及的眼泪抹去。 我很想告诉他我的辛苦我的担忧我的恐惧,我不是不害怕,而是没有办法。 “又不是第一次被追,我都已经有经验了。”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他攥着我手腕的手狠狠一紧,我皱了皱眉头,忍下了痛。 寂静的巷口,我好像听到了他牙关紧咬的咯嘣声。 “我送你回家。”他冲到我面前,拖着我就走,我被拽的踉跄了一下也没有吭声,他不是想知道我缺钱的原因吗,那就来吧。 妈妈打开门看到我们两个的一瞬间,表情顿时僵住,她的眼睛在我们两个人的脸上打了个转,不得不闪身让岩罕哥进屋时,狠狠的剜了我一眼,她早就说过不让我和岩罕哥再来往,可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余思南在踏进那狭小的房间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之前猜想过囡囡的家庭状况,但实际的情形比他想象的更糟。 大概十四五平米的房间被两道洗的发白看不清图案的布帘一分为三,最后一道布帘后有老人含混不清的咳喘声,两道布帘的中间是一张宽约一米二的木床,靠墙放着一个小木柜子,前面一道布帘前靠墙放着一堆杂物、一张折叠的小桌子和一张折叠床,斑驳一片的白墙上贴着几张女明星浓妆艳抹的年历画,这就是囡囡的家。 “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我丢下他转身出去,任他一个人呆站在屋子的中间。妈妈紧跟着出了屋,压低声音责骂我,“你猪脑子呀,怎么把他带到家里来,你让他吃什么呀?” 有什么吃什么吧,管他在不在意。 我家门口是两块水泥瓦遮挡下的简陋厨房,每家每户门前都是这样,是我们这个院子里的一个特色。 我掀开锅盖,里面是妈妈留给我的玉米粥,碗里是剩的一点土豆丝。 我手脚麻利的捅开煤球炉,拿起炉旁的破扇子扇了几下,准备把粥热一下,再做两个红烧荷包蛋,忙碌间抬眼,他在我身后正静静的看着我。 我在几乎转不开身的小屋内撑起小桌子,手脚麻利的把饭菜端上桌,然后默默的看着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埋头吃粥,心里忽然平静下来。 这样的生活当然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既然逃脱不掉我也能够承受。 天已经黑了,我看着他放下饭碗就催促着他回去。 头顶被两旁灰黑的房屋切割成一线的天幕上有星星冲我眨着眼睛,我也对着遥远的天际眨了眨眼,然后看向他推着车子的沉默背影,又低下头踩着脚下的黑暗一步一步往弄堂口走。 不知道他什么时间停了下来,我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额头,他的手赶在我的前面触碰上我的额头,我转头闪避开。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 我楞了一下,“你说什么对不起呀,是我不小心撞上了你。” “对不起,我不该冲着你发脾气,我没想到你家里还有个病人,你是因为这个才放弃上学的吗?” 走出弄堂口,头顶的天幕霍然展开,月光倾照下来。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我要怎么样做才能帮到你?”月色下他的眼睛幽幽闪光。 我更不想听到他这句话。 他已经帮了我很多,我知道他对我的好,可是他没有责任和义务来兼顾我的生活,也不必为此对我感觉到抱歉。 我脱口而出,“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着我就好。” 路口昏黄的灯光映进他眼中,他盯着我的眼睛,“我没有忘记我小时候说过的话,我说过我要保护你照顾你的。” “那都是小时候说的话不算数的。” 童言童语,何必当真。 “算数,我一直都记得。”他的语气里带出一种情绪。 “答应我,不要再去卖私烟了,那是违法的,万一你有个什么事,阿姨会怎么样,你的家会怎么样,你想过吗,以后我会把我每个月的零花钱都给你,如果你想要赚钱,咱们就一起想想还有什么合法的事情可以做,好吗?” 他的语气温软中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霸道,我张嘴就要反驳,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转念一想,又怕他担心不安,就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不做违法的事情,但是我不会要你的钱。” 我不能这样心安理得的承受他对我的好,我更不想我的事情拖他的后腿。 “我已经决定了。”他抛下这样一句话,转身融进月色之中。 第23章 第 23 章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渴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渴望的是挣钱,和我同龄的人有谁会像我一样对钱充满了渴望。 当我疲累的想要停下来喘息的时候,妈妈蜡黄的面容和奶奶咳喘不休的样子就会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身上,催促我一刻不停的向前再向前。自从挣到第一张钞票起,我就像上足了劲儿的发条一样停不下来了,除了上班,我的脑子里整日都在寻思着怎样多赚些钱。 我不想违背岩罕哥的意思,他很担心我,被工商撵着满街跑的滋味也确实不好受,可是思量再三我又实在舍不得放弃这挣钱的买卖。 一晚上的无眠换来我一个折中的办法。 我决定周末的时候在电影院附近卖磁带,这里距离小吃街近,人流量大,年轻人多,磁带生意好做,卖磁带的利润和卖烟的利润远远不能相比,但是稳妥了很多,即便被工商逮住顶多就是没收商品,换个笑脸哀求几声一般不会被罚款,然后再另寻一地倒腾香烟,避开那些集中的商业区,被查处的风险会小一点。 我用攒下的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满城转悠了几天就寻得一个新的地点,我在那里观察了三天,确认可行后,就申请调到缝纫组干活,缝纫组的好处就是计件工作,早干完早走人,如果有临时加工任务需要加班的话还有加班补助,时间灵活还能挣点加班费,太适合我的需求了。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说的还有点道理。我选的地方是和平路,这条路上有好几家行政机关,什么税务局监察局劳动局,工商局也在这里。他们不出去执法检查的时候也就是机关干部行政人员,和普通老百姓一样要吃喝拉撒,要日常消费。 我卖的虽说是走私香烟,但是货真价实,交际应酬时拿出手也显得有档次,他们自然乐意消费,碍于身份买东西时还不会像有些小市民一样讨价还价。这个地方虽然人流量不大但都是实打实的买家,只要是被我盯上的目标,基本上没有空过手的,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没有什么竞争对手,大多数卖私货的都在商业街附近晃悠呢,我在这里尝试一次后就喜不自胜了。 最重要的是这里距离岩罕哥的学校远,被他偶遇的可能性差不多是零。 这段时日我生意做的顺手,心情大好,对自己也慷慨了一些。眼瞅着天开始冷了,我给自己和妈妈各添了一件厚衣服,给奶奶买了她爱吃的点心,又去百货商店转了一圈,给岩罕哥买了一条羊毛格子围巾,在副食品的柜台我来回走了两遍,竟然不知道岩罕哥爱吃什么,只好挑了两样最贵的糕点。 趁着休班,我换上新衣服,兴冲冲的骑着自行车去了扈江一中,除了那次来看榜,这是我第二次来到扈江一中。 曾经的我是那么渴望和岩罕哥一起走在这个校园中,那些执着的念头现在看来也就是太阳下的五彩泡泡,希望越大泡泡就大,乍一看流光溢彩,在你满心欢喜想要触碰的时候,“砰”的一声炸裂你一脸泡沫。 放学的铃声传来,打断我五味杂陈的情绪,我甩了甩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我应该感到满足的不是吗? 岩罕哥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学生们蜂拥出校门,我站在大门的一侧,看着她们叽叽喳喳的说着笑着,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风采。 我眨了眨眼睛,说不艳羡有点自欺欺人。 人群中忽然闪现出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我忙转身避到一边。 “听说余思南放弃了去国外留学的机会······” “你们听谁说的?” “学习好就是任性呗,对于我们普通的学生而言,想上那些名校就是痴人说梦话,对他来说却是想去和不想去的考量。” “那么好的机会都舍得放弃,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哎,他的文章又发表了,他的文章怎么写的那么好呢!” “就是就是,咱们是整天的作业都写不完,人家还有时间一篇篇的发稿子。” “小美小美,你消息灵通,知道他为什么不去吗?” 女生们凑在一起是各种的议论。 江小美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簇拥着走了过去,其实这个消息还是她放出去的。 余思南的奶奶杨教授参与一个活动的时候和几个交好的朋友闲聊出来,她爸爸正好在场,回家还拿这个话题教育了她半天,说什么你看人家的孩子放弃出国上学的机会就愿意待在国内上学,小小的年纪就多么爱国什么的,江小美知道爸爸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因为她也一直在吵吵着以后要出国上学。 江小美说话的声音不用喇叭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爸说高中毕业后也送我到国外上大学,也许他是想等着我一起出国吧,嘻嘻。” “哇,小美,真的吗?真羡慕你呀。”几个女生推推搡搡说说笑笑的走了。 我不自觉的跟在她们身后,想要听到更多的议论,却猝然间与江小美回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躲闪是来不及了,那就迎上去吧。 “我说眼睛今天怎么不舒服呢,原来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下贱东西。”江小美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不屑与蔑视,就好像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我是被她踩在脚下的一个奴仆。 “别走了,还走什么呀?没看到后面跟着一个尾巴呢,她在偷听我们说话。”江小美喊住她那帮狗腿子。 “哎,这不是以前看电影遇到的那个嘛。” “就是她,和余思南在一起的那个。” “瞧她穿的花格子衣服,土气死了。” “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的喽啰们各种议论的话语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我眉头一挑,毫不客气的回敬她们的种种目光。 江小美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看来你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识趣’这两个字,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哦,我忘了你是个社会小混混,大概都没上过学吧,这两个字你肯定不认识。哼!你居然还敢跑到我们学校这边来,我警告你,你最好离他远远的。” 我知道她碍于众多学生在场,有所顾及自己大家淑女的形象,不然她一定会说出诸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 我气的都笑了,“识趣这两个字你既然懂得,就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在这里发表意见了。” “说的好!”人群后有人击掌而鸣,为我的话喝彩。 第24章 第 24 章 我蓦然回头,岩罕哥站在众人身后,灿亮的眼睛正注视着我,我看着他推开一群女生,走到我身旁。 江小美不敢去看岩罕哥,只拿嫉恨的目光在我身上戳,我知道她碍于岩罕哥在这里,只能憋屈的收敛大小姐的脾气。 她悻悻然的带着她的一群喽啰走了。 我一言不发的推起自行车就走,岩罕哥拽住我的车子,“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没骑车子呀,来吧你载我。” 我二话不说把车子推给他,我知道他想逗我,但我不想理他,我的脑子里还在回响那些女生们说的话。 他凑到我耳边低语:“囡囡,不要和那一群人一般见识,不管她们说了什么,话随风散,不要搁心里生闷气,气坏了我可会心疼哦。” 我的耳根一热,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个腔调说话了,我抬眼瞪他,正撞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我甩手走了。 我的脚步没有力气,最后还是跳上他的车子。我不想听他说话,一个人坐在后座上独自生闷气,车子经过那一群女生,我瞧着她们那一张张的脸,忽然恶俗的向她们伸了个小指,看着她们发狂跳脚的样子,我忽然笑出了声。 余思南听到身后囡囡的笑声,唇角一弯,突然加快了骑行的速度,囡囡的手下意识的拽住他的衣角,他抿着唇低头瞥了一眼,再次加快骑行的速度,囡囡的手臂陡然圈在了他的腰上,他促狭的心思招来一记温柔的巴掌和娇嗔的笑骂。 薄暮时分,街巷人影晃动,俱是回家的匆忙身影。 我和岩罕哥坐在街头的长椅上,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透过稀疏的枝叶撒下散碎的光亮,我盯着地上一片浮动的暗影沉默不语。 “囡囡今天穿的这件衣服真好看。”他突然抱膝蹲在我面前,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扰的我更加心烦意乱。 我避开他的视线,他的脸锲而不舍的随着我的头转动出现在我眼前,我没好气的转过身去,再也不看他的脸。 余思南站起身抓住囡囡的双肩,迫使她扭转身体看着他,他俯身向下,仔细的盯着她的眼睛,她眼中流转的情绪无所逃避的映在他的眼底。 我被他盯得心烦,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憋了半天的话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出国留学?你会出国留学吗?” 她急促的话语中透出两种矛盾的心理,余思南顿悟她的烦恼,他伸手去捏她的脸颊,“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呀,害我寻思半天不知道哪里惹你生气了,小孩子家家的以后不要为那些没影的事儿自寻烦恼。” 我拍掉他的手,最近他和我说话,口气越来越像个成年人了,就好像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似的,其实算起来他只不过比我大几个月而已,装什么成年人呀! 她拿眼睛一个劲儿的瞪他,余思南嬉笑着承受她温柔的苛责,看到她眼中流露出那种渴望知道答案又害怕得到答案的复杂情绪时,心里顿时温软一片。 他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诸多情绪,轻轻的说道:“只要你在这座城市里,我就不会离开这里。” 我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可动摇,还好他不再看我的脸,还好有暮色和路边嘈杂的声音掩饰,不然他就会看到我欢喜的发红的脸,听到我抑制不住的“砰砰”心跳声。 “囡囡,等我考上大学就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做兼职赚钱,这样就可以分担你的压力。我希望你不要放弃学习,外面不是有夜校吗,晚上可以去上高中的补习班,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辅导你,以后还是有机会考大学的,我知道你心里也不想做一辈子的女工。”他望着我的目光凝重起来,我满溢心头的欢喜被他这一番话又压了下去。 这个人真是的,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挑起这个话头,这样晚上我还有一个美梦可做。 “考大学?”这个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破灭的五彩泡泡,早就随风而逝了。 我抽了抽鼻子,“岩罕哥,我们一周就这么点相处时间,干嘛要说这样沉重的话题呢,我们要探讨人生未来吗,别忘了,我们还是未成年人呢,这个话题等长大了再说吧。”我逃避这个话题,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我无力改变现状。 他沉默了一会儿,手揉上我的发顶,我能感觉出他的一丝无奈与失望。 “我发工资了,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我掏出包中的东西,献宝似的呈现在他眼前,他瞥了一眼推开了,“我不要,你不要乱花钱。” 他是看不上我的审美吗?我可是精挑细选了好长时间的。我“嘁”了一下,很是不满他的态度,我不管不顾的给他围上围巾,左右歪着头欣赏,真好看!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瘦了。 我打开装糕点的袋子,拿了一块送到他嘴边,“这是给你买的,尝尝好不好吃。”他迟疑一下张嘴咬住点心,又拿起一块送到我嘴里,文雅对着豪放吃了起来。 “好吃吗?”我期待的问道,他伸手抹了下我的唇角,摇头,“不好吃,以后不要买了,你要是乱花钱我就不理你了。” 这些都是我费心挑选的,他怎么一点都不喜欢呀,说话还这么直白,也不怕我听了心里难受,委婉一点不行吗?“这可是那个店里最贵的点心,怎么会难吃呢?”我又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真的很好吃呀。 他把点心包好塞回我包里,“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个你可管不住我,反正我现在也能挣钱了,还有我买给你的东西不许说不好。”我伸手抹了一下他的脖子,以示威胁。 余思南的手指摩挲着围巾,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想让她花费掉辛辛苦苦赚的钱,“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从小到大,他已经送了我很多东西了,可是我还是最喜欢一样东西,我掏出衣领下贴身带着的虎牙在他眼前晃,“我就喜欢这一个。” 他微微一笑,掏出自己衣领里的虎牙,上面的红丝绳还是我给他换的。 “你会一直带着它吗?”他轻声问道。 我低头抚弄了一会虎牙,又小心的塞进衣领里。 这样的话我都懒的回答他。 “从小到大你什么东西都要给我留一份,好吃的好玩的你送了我很多,可是我从来都没有送过你东西,现在我能挣钱了,我想送你什么你就接受,不准说不喜欢。”我霸气说道。 他的手撑着下颌,一副深思的模样,“那如你所说,你从小就是吃我的喝我的了,嗯嗯,我经过慎重考虑,批准你继续吃我的喝我的,说好了是一辈子,还有只许我送你礼物,不准你花钱给我买东西!” 我笑着捶他,“不公平,你这是霸王条款,我不同意。” “你还真打呀。”他笑着躲开,突然又凑到我眼前,委屈巴巴的指了指脸颊,我有点懵,我好像并没有打到他的脸呀。 “打疼了。”他一副求安慰的可怜模样让我好气又好笑,“岩罕哥,我根本就没碰到你的脸。” 他赖兮兮的笑,我拿起手中的包就往他身上甩,他笑着跑开了。 第25章 第 25 章 我回到家中,妈妈不在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奶奶含含糊糊的哼哼个不停,我应声掀开布帘,给她喂了点水,又给她翻了个身,换掉她身下弄湿的尿垫子,她这才安静下来。 我疲惫的坐在小桌边,顺手掏出包中的东西整理,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岩罕哥在我包里面放了五十元钱,这是他一个月的餐费和零花钱,他全部都放在了我的包中。 他连着几个月都这样做,连个拒绝的余地都不给我留,还告诉我他的稿费都够他花销了。 我手里攥着钱,懒懒的趴在桌子上,心里有点难过。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却阻止不了他的行为,最终还是要拖累他,我要怎么样才能改变这样的状况······我想的神伤,竟连妈妈回来都没有察觉。 她在屋里来回的走了两趟,我没有抬头,仍旧趴在桌子上不想动。 “想什么呢,又在想他了。”她陡然打断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猜测她是不是在外面受什么气了,一脸戾气,我站了起来,不想接她的话茬,免得成为她的出气筒。 看我沉默以对,她铁了心是不想我今晚好过。 “你是嘴硬不承认,但是你妈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早在南省的时候我们就偷偷的说余翰是个少爷,一看就是大门户里养出来的,和我们都不是一路人,你再看他的孩子,也是那样一副做派,跟咱们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老调重弹,我的耳朵早让她这样的话给堵实了。 我烦躁的打断她的话,“您在说什么呢,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小时候整天粘着他玩,也没见你们说个不字,怎么现在老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了?” “那时候能和现在一样吗,都是小孩子,又处在那样一个地方,自然也不讲究什么,可是话又说回来,那孩子从小就和寨子里的野小子们不一样,少爷的孩子还就是个少爷,那就不是咱这样的家庭能高攀的上的······我劝你早些醒悟吧,那孩子确实是个好孩子,咱可不能拖了人家的后腿。”她言之意尽,甩下布帘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我支起折叠床,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她不用把现状说的那么清楚无比,其实我什么都明白,不拖累他的办法只有一个,从此之后再不来往。 不同的生活境遇已经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哪里还敢奢望些什么,只是贪恋他带给我的温暖不舍得撒手而已。 他是一个有着美好前程的人,而我呢,这辈子怕是只能做个女工了。 我没有告诉妈妈和岩罕哥的还有一件事,我最近在电影院附近卖磁带时被两个小混混给盯上了。 上班以后,我见识了一些人,遇到过一些事,也学会了该怎样保护自己,我不再是那个见了人张不开口的青涩少女,我自认为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可以应付各种的状况。我不是害怕那两个混混,而是讨厌他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样子和那种猥琐的目光。 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我都要勇敢面对,绝不后退,在爸爸没有回来之前担起这个家庭的责任。 “张哥今天来的早啊。” “王姐,我这里有烧饼,要不要来一个?”我同几个熟识的大哥大姐打招呼,说心里话,我真的非常感激他们的照顾和帮助,我才能坚持到今天。 我支好自行车,打开后座上的纸箱,今天是周末,电影院又上了新片,人肯定不少,我的货也备的很足。 看着面前熙来攘往的人群,我抓紧时间吆喝了起来。 “最新到货的港台流行歌曲大全,最热门的港台警匪片,保证正品价格优惠。”我的吆喝声果然招揽来路人的目光,但是也招来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我是不是八字和她们相克呀,怎样都逃不过避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女生穿过人群向我走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来者不善。 “哎呦,这小货摊又支起来了,咱们看看都卖的什么破烂东西。”江小美的一句话引得几个女生都笑了起来,目光中极为鄙夷的样子。 她们几个装作买东西把我的货物翻得乱七八糟的,我翻了个白眼,然后冲着想要过来帮腔的王姐摇了摇头,这样的几个货色我还能应付。 “想买就买,不买滚蛋!”我压着火气低声说道,她们围了一圈,把我的顾客挡在了外面。 “瞧瞧,说话真粗鲁,这就是你对待顾客的态度吗,我们现在可是你的上帝!”几个女生附和着江小美大笑起来。 我的五指慢慢的攥在一起,又慢慢的松开,我不想因为几句话头就和她们起冲突,耽误这周末的黄金时光。 “看看你这浑身上下市侩的样子,我就不明白余思南怎么会瞎了眼和你这种人来往。” “就是就是。”几个女生应声虫一样,活脱脱的奴才模样。 我咬了咬唇,她屡次看我不顺眼,我可以不和她计较,可是她不能拿岩罕哥来说事。 我冷冷一笑,“余思南就是闭上眼也能看清某些人表里如一的丑陋,所以才会熟视无睹,避之不及吧。” 我揉了揉眼睛,“哎呀,这大冬天的,我怎么看见一群苍蝇在这里乱飞乱叫!”不远处的王姐忍不住笑了起来,冲我伸了一个大拇哥。 “你们赶紧的把她的摊子给我掀了。”她扭头指挥身边的几个女生,这位傲慢的小姐涵养实在不好,立马就恼羞成怒了。 几个人上前就要撕扯我的箱子,我并不惧怕,只是把装货的箱子拉到脚下,这可是有本钱的,不能让她们给糟蹋了。 不远处的张哥王姐静观事态,用目光示意我不用怕。 “喂喂喂,这是干嘛呢,谁他妈吃了豹子胆敢在这里找茬儿。”那两个经常在我附近转悠的小青年推开几个人,突然挡在了我面前。两个人吊儿郎当一脸无赖的样子吓着了几个女生,她们退后几步一齐看向江小美。 江小美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混的不错呀,都有靠山了。”她说着伸手拉过来一个女生挡在自己面前。 好汉不吃眼前亏!江小美眼珠一转,已经权衡出这里不是自己随便撒气的地方,也不想低了自己的身份,只好心有不甘的用眼睛在柳新身上剜了一通,她没有再说话,她的喽啰们嘴里骂骂咧咧的,我心里暗嘲,”再高级的中学也难免会有几颗老鼠屎,无端的坏了学校的名声。” 我忍下她们的难听话,做生意要紧,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第26章 第 26 章 我被那一帮人搅合坏了心情,心里有点郁闷,收拾起东西准备再换个地方。 两个小青年自以为帮了我的大忙,上来就要搭讪,我冷着一张脸,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多大点事呀,这就要走,没事儿,以后哥们儿罩着你。”两个人故作社会大哥的样子让人生厌。 我没心情搭理他们,再说谁稀罕他们罩了,我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跟在身后,我不敢往人少的地方去,只好迎向电影院出口蜂拥而出的人群,想借这一波人群甩掉身后的尾巴。 仓皇间还能听见两个人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你别走呀,我们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呸!谁想跟你们交朋友。”我暗骂了一句,心里有些烦躁,推着的车子不小心就撞了人。 “妈的,眼睛长脚底了呀,推着车子往人身上撞,不想活了是吧?”一个十**岁模样的年轻人抬腿踹向我的自行车,我连人带车差点歪到旁人身上。 我站直身体,攥紧车把,张开嘴就想喷火,却在看清面前的几个人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六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穿着打扮十足的标新立异,最可怕的是脸上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写的“横”字,其中的一个女孩子,脸上跟刷了白粉似的,涂着血红的唇膏,嘴里夸张的嚼动着,见我看她,冲着我一脸不屑的冒了个豆丁样的泡泡。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后面的还没有打发掉呢,这会儿又碰上几个这样的“大神”,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呢,看来下次出门要看看黄历了。 “军哥,蹭疼了没有?”踹我车轮的人装模作样的弯腰拍了拍那个叫“军哥”的裤腿,装腔作势的样子令人作呕。 章立军瞥了眼面前这个敛眉垂目毫无特点的身影,不耐烦的冷哼了一声,“犯得着在这儿扯淡吗,李子还等着咱们去喝酒呢。” 这话正合我意,谁想在这儿跟他们扯闲呀,不过几个人围着我,我一句话不说就溜走的可能性不大。“对不起对不起!”我态度诚恳的道歉,又假装可怜的望向那个被称作“军哥”的人物。 借着影院门口的灯光,章立军斜了一眼那个望着他的面孔,不由得一怔,半天才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算了。” 他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女孩,下意识的抽了一口指尖捏着的香烟,又想起什么似的,手指一弯弹飞了香烟,他忽然收敛起满脸邪肆中透着乖张的神色,摆出一副端正的架势,身边的几个人互看一眼,眼中都布满了惊愕,那个粉底女正吐的泡泡“啪”的一声炸开,把她张大的嘴糊了个严实。 我的唇角抖了抖,词穷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不太恰当的词语:东施效颦。这个人以为摆正个脸就是个端方雅正的青年了,岂不知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出那种社会氓流的气息。 赶紧溜吧。 章立军的头微微一动,身边的人咋呼起来,“站住。” “你丫咋这么不懂事,军哥还没让你走呢你跑什么?”那个人说着,又要拉我的车子,我瞪了他一眼。 我充耳不闻身后的怪腔怪调,恨不得在脚底抹上三层油。 车子推不动了,那个被叫做军哥的人拽着我的车子,冲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说道,“是不是他们两个找你麻烦?” 我下意识的点头,又猛地摇头,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烦,最好什么人都不要得罪。 他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几个人就围了过去。这场景变化太快,我傻了眼,这两拨人要是搞出事,我是不是也逃不了干系,我顿时两眼含怯,巴巴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一副无辜害怕的样子。 那个军哥不错眼珠的盯着我,一边唇角忽然勾出玩味的笑意,邪肆的本质显露无遗。 “你怕什么,吓唬吓唬而已,让他们以后不敢找你的麻烦,你是在这一片混的吗,以后我罩你。”换作往常,章立军看谁不顺眼,一般都直接上去动手了,打架对于他来说就是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他有点奇怪,今天的拳头揣在口袋里很是安分。 不大的功夫,又出来一个要罩我的人,我今天还真是好运十足,我趁他一个分神挣脱开来,一头扎进影院门口一波人群里跑了。 这件事吓着我了,稳妥起见,一个星期我都没有再去电影院附近做生意。 奶奶的病又重了,这一年里她的病时重时轻,妈妈被折腾的够呛。在邻居们的帮助下,我和妈妈把奶奶送进了医院,这一段时间里好不容易挣下的一点钱又搭进了医院里。 奶奶的身体就像她的咳喘一样支离破碎,之前因为经济的原因一直都拖着没有去医院治疗,这一检查之后才知道她的身体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医生说她的时间不多了。 岩罕哥来找过我两次,我就翻脸无情的责令他不准再过来,怕他耽误了课程。我受不了他眼中的关切和怜惜,他在自责自己的束手无策,他能做的就是把口袋中的每一毛钱都塞进我手中,逼我吃尽他带给我的所有食物。 半个月后,我和妈妈身心俱疲的把奶奶接回到家里,精心照料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光,而我也不得不再次奔波在工厂和市井之间。 冬日冷冷的余晖下,我懒懒的依靠在一棵树上,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地上的残叶被风裹挟着翻滚,我散漫的目光目送它们的影子远离我的视线,风撩起我的发丝,在眼前飞舞,我叹息一声,不知道我的身影在夕阳下会不会有几许苍凉的味道。 我注视着天边落日残余的轮廓,无意识的在心中倒数着它最后的沉沦,直到一道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吸溜下鼻子,收敛起颓废的情绪,抬眼望着站在面前的岩罕哥。 再美的夕阳也抵不过余晖下他温柔明朗的笑容呀。 专注的凝视下,我有了新的发现,他黑亮的眼眸居然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呈现出琥珀一般的色泽,清浅柔和,融融暖暖,将我包容进他的眼中,我迎着他的眸光,直到那暖意循环到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才回报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余思南凝视着她的脸,看夕阳的余晖给她的脸部描摹出一道柔美弧光,她的眼睛澄明莹亮,是那样的美好纯真,他伸出手指轻轻的拂去她眼睫上一滴倔强的晶莹,珍惜的握在掌中。 余思南满腹的话语堵在喉咙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将她项间松散的围巾重新系好,他的手指轻拢着她的头发,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诸多的情绪纷乱如他指间飞舞的发丝。 第27章 第 27 章 路灯次第亮起,拉长了我们两个人的身影。他拉我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不等坐定,就解开棉衣的扣子,从内里的口袋中掏出一包东西,在我的眼前层层打开,我惊奇的看到打开的纸包中裹着一个硕大的鸡腿,隐隐的香味顿时萦绕在鼻端。 我咽了口口水。 “还是有些凉了。”他不无遗憾的说着,又将纸包收拢在掌心,想要用掌中的温度再次温热它。 他犹豫不定的将纸包合拢又展开,拿不准该不该给我吃已经凉了的鸡腿。 他是那样一个洁净的人,却在怀中揣着一个油腻腻的鸡腿穿过城市来看我。 我抓起那个鸡腿,狠狠的咬下一大块鸡肉,边吃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要是肚子疼了,可要找你算账。” 他认了真,把鸡腿从我的嘴边夺下来,我吃的正香,那里容得下他嘴边夺食的行为,低头趁着他的手就把鸡腿给叼了回来,“我饿了,就要现在吃,放心吧,我的胃可是铁打的,再怎么吃也不会有事的。”这个人真不经逗,把我的话当了真。 我像是一个几天没吃过饭的人一样,吃相贪婪无比,吃完后还心满意足的吮了吮手指打了一个饱嗝,赚取他一个满意又嫌弃的笑容。 他掏出手帕给我擦油渍的嘴和手,我看着他低垂眉眼耐心的模样,鼻子又是一酸,水雾迷蒙了双眼。 他擦拭完后抱着我发冷的手用力的搓,直到肌肤上泛起热度,他才放开手。 我慵懒的坐着,享受着他的关怀,漫天弥散着寒意,我却如沐暖阳,浑身像被抽了筋似的,只会呆呆的看着他。 余思南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安宁静逸的时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侧眸看向囡囡,发现她正看着前方愣神,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树影黑咕隆咚一片,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他忍不住伸手轻点她翘挺的鼻尖,然后迅速的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听到耳边的抗议声,他一脸无辜的扭过头去,用眼睛无声的询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这人惯常装无辜,我才不上他的当呢,伸手就回报向他挺直的鼻梁,他捉住我的手指,露出一口闪着微光的洁白牙齿。 “你还想吃什么?我下次来带给你。” “······什么都好。”我微动下手指,舍不得抽离他掌心的温暖,就用指尖轻挠着他的掌心。 “看在你这么乖巧的份上,我下次要给你带点特别好吃的东西。” 我这么乖巧,他说着话仍是不满足的伸出另一只手来捏我的脸,我拍掉他的手,侧头紧抿着嘴唇,把那些险要对他倾诉的委屈苦闷又咽了回去,我不想在他的面前显露出我的脆弱,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坚强,而是不忍心他为我担忧。 十五六岁的年龄,无忧无虑如花待放,我却是提前支付青春进入成年,这其中的苦楚我就默然承受了吧! 余思南裹着一身寒气推开客厅的门,意外的看到爸爸也在家中,他甩下书包,一屁股坐在了爸爸身边,看着他只是嘿嘿的笑。 余翰放下手中的报纸看了眼儿子,“傻乐什么呢,怎么回来这么晚,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要和我们分享吗?” 余思南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愉悦的心情,见奶奶和爸爸都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他站起身轻巧的转换话题,“呃,您们吃饭了吗?我还没吃呢。” 余翰和母亲交换了一下眼神,他轻轻按住要起身的母亲,自己进了厨房,把热好的饭菜端了出来,“吃完后到我的书房里来。” 余思南一边大口的吃着饭菜,一边冲着身边的奶奶弯起了眉眼,老人家看他眯的见牙不见眼的样子,想要责怪的话怎么也吐不出口来,她嗔笑着温柔的赏了他一个巴掌,“看你那样子都饿成小狼了。” 余思南咽下一口饭菜,“奶奶,晚饭怎么老做这么多菜呀?”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老人家忍不住对他的疼爱,伸手轻缓的抚摸着他的背,余思南冲着她一笑,埋头专心吃饭。 余思南吃完饭后去了书房,余翰仔细的看了看他,“你最近瘦了。”他虽然不经常在家,但是对于儿子的些微变化倒是看的清楚。 儿子对他不隐瞒心事,他早就知道了他和囡囡的那些事情,了解过她家庭的现状,心里也能猜想到儿子把每月的零用钱都花在了哪里。 “帮人可以,但是要力所能及,除了我给你的,你是不是把奶奶给你的午饭钱也省下来了?” “没有,我吃的挺好的。”余思南小声嘀咕了一句,在学校的午饭他是吃饱了,不过他已经由一个食肉动物变成了一个素食主义者。 “你没发现这一阵子家里的晚餐很丰盛吗,奶奶就是看你瘦了,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还和我念叨是不是这一阵子学校的伙食不好,要去学校看看呢。小南,不要让奶奶担心,以后每个月我再多给你十块钱。”余翰在得知囡囡的家庭情况后,每个月都会额外的多给他一些钱让他补贴柳家。 爸爸的工资每个月还要拿出一部分寄往南省外婆家,他怎么好意思再多要爸爸的钱呢。 “爸,真的不用,我除了你们给的零花钱,我还有稿费,这几个月我的文章在《扈江少年》周刊上可没少发,嘻嘻,其实我也就是随便写写校园生活,没想到编辑还找到我们学校,想和我约稿呢,但是我们老师怕影响我学习,委婉的建议我不要接受,我也就是学习之余动动笔而已。”以前懒散的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勤奋的写作者。 爸爸欣慰的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书桌上那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他们一家三口在南省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 余思南的视线随着爸爸也落在那个相框上,他盯着那张合影看了一会儿,心里也很怀念儿时在曼兰的生活,外婆永远慈祥的笑容,舅舅又嗔又怪的眼神,带着他穿越的那些山林,他曾经养过的小鹿······ 余思南悄悄退出书房,留给父亲一个思念的空间。 夜深了,余思南躺在床上,有点难以入眠,眼前总是闪现出一个个的画面,思绪有点混乱,说不出的一种滋味堵在胸口。 他也很想念母亲,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她······关于那个叫囡囡的女孩子。 第28章 第 28 章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又去找他了?”听到我进门的声音,妈妈手中的钩针挽花似的依旧翻飞,她抬起眼皮瞟了我一眼,开口丢给我一句冰冷的质问。 “哪有?”我扔下手中的包低低的回了一句。 她再抬眼,送给我一个笃定的眼神,她根本就不相信我的否认,“囡囡,听妈妈的劝吧,别再和他来往了,早断早安生,也省得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 谁胡思乱想了。 我被她一句话轻易的掀起了波浪,无端的火气莫名的就烧了起来,“说过多少次了,不让您干这些活儿的,您怎么就是不听。”我夺下她手中的活计扔在地上,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找来这么多编织的活计,整日里两手忙个不停,不到四十岁的女人鬓角间居然有了白发。 我心中的羞恼未消,咕哩咕咚的弄出很大的声音才把小床支好,余气未消的我又加了一句:“以后不要叫我囡囡了,我早就不是个小孩子了。” 那样一个普通亲昵的称呼里饱含着一种来自亲人的爱护与宠溺,可与我而言好像是很久远的一个模糊声音了,因为我早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再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孩子了。 那个叫囡囡的女孩儿好像只活在一个人的宠溺下。 妈妈翻了我一个白眼,起身进了里间,我听着她低声的和奶奶说了一句话,然后“啪”的关掉了电灯。 我站在骤然黑下来的房间里,茫然的听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声,然后摸索着倒在自己的小床上。 “小五!你说那个女的今天会来吗?” “谁知道,听说以前可是天天在这里卖东西的。”两个小青年靠在小吃街路口的一根电线杆上无聊的吐着烟圈,眼睛四处张望着。 “那天没细看,就瞥了一眼,这会儿要是让我看见了,我还不一定认的呢。” “那天其实我也没看太清楚,就记得个子不高,瘦瘦的,好像长的不赖,说实话那天我就多盯了两眼,军哥就杵了我好几下。”那个叫小五的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肋骨。 “军哥让咱们在这里等那就等着呗,万一来了好去通知他,嗨,军哥什么漂亮的女孩儿没玩过,怎么就对这个女的念念不忘呢?” “我觉着吧军哥就是吃惯了重口味的,猛一看见清汤白菜怪新鲜的,真要让他常吃,要不了两天他嘴里就能淡出鸟来。”小五觉得以他对章立军的了解,他对这个女孩子热乎不了几天。 小吃街的香味随着一阵风悠悠的四下飘散,丝丝缕缕的勾引着人们肚里的馋虫,黄昏的灯光下人们随着那飘散的香味涌进小吃街,寻找满足自己口腹的美食。 “军哥这会儿和一帮人在饭店里吃香的喝辣的,咱们还要在外面受冻,这要守到啥时候呀。”小五咽了咽口水,很是有点抱怨。 “妈的,今天到底来不来了?冷的不行,走走走,咱们也不杵在这儿当灯杆了,找个地儿喝两杯暖和暖和去,晚一会儿再过来看看。”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融进了人群中。 “爸,你再不走快,我就饿死在这酒店的门口了。”江小美下了车就推着江树生亟不可待的往酒店的大堂里走。这里是扈江市最豪华的酒店,她最爱吃这家大厨做的清蒸虎斑和水晶肴肉了。 “你这孩子也真是任性,家里保姆都做好饭菜了,却突然想要吃盛园酒店的菜,你爸一个星期都没在家里吃过一顿饭,好不容易周末回家,你还不让他消停。”江市长的老婆一边走一边抱怨,对于这个继女她是无计可施。 江小美扭过头撇了撇嘴,丝毫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碍于父亲的面子,她虽然没有当面和继母对着干过,但是仗着父亲的宠爱她对于继母一向是不冷也热不起来。 江树生回头安抚了妻子一句,这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前妻因病去世的早,只留下这一个女儿,他与这任妻子没有生育孩子,因此难免对女儿娇宠了些。 三个人走进酒店的大堂,经理瞧见一溜小跑的迎了过来,正要搭话,旁边的侧门又走进来一家人,为首的人看见江树生眼睛一亮,赶忙笑着走了过来。 “哎呀,难得看到我们的大市长带着家人出来吃饭呀,哎呦,这不是小美吗,一阵子没见这越长越漂亮了。”江树生的手指点了点来人,呵呵的笑着回应:“我说赵峰呀,咱这扈江市是不是地盘太小了,怎么哪里都能碰到你呀。” “平时约你你总忙,今天可真是难得遇到你们一家人,合该咱们聚一场,不止你们,今天还有你想不到的人在这里。”不等江树生回答,他又哎呀连声,“到时你可别怪我瞒着你,我是想着给你打电话的,是那个人说你公务繁忙,怕打扰到你,不让我联系你,这谁知又碰在了一起,倒显得我们把你给撇开了。”赵峰一脸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呵呵,哪位贵客呀,能劳动你赵局长携家带口的来陪客?”江树生一脸疑惑。 “等会儿来了你就知道了,正好我定了大房间,咱们三家人一起聚聚。”赵峰一边卖着关子一边招呼着两家人往房间里走。 赵峰是本市的工商局局长,与江树生是首都政法大学的同学,又是一个寝室混了四年的,私下里说话很是随意。 两家人还没唠上几句话,酒店经理就引领着客人进了房间,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老赵说是稀客,我怎么就没想到是你呀,话说你有几年没回扈江了,这既然到了我的地盘,还不赶紧来报备,还让老赵瞒着我,我说你这公安局长胆儿就是肥呀,我今天非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不可!”江树生呵呵大笑着起身与来人拥抱在一起。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念在我也是半个扈江人的份上,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吧,小的下次不敢了。”“你还知道你是半个扈江人呀,你不提我们都忘了你还是扈江的女婿呢。”几个人顿时笑作一团。 第29章 第 29 章 稀客叫范立,同是首都政法大学的同学,三个人一个班一个宿舍。当年范立与江树生看上同一个女生,两个人孔雀开屏一般天天绕着女生转,私底下还订了个什么君子协议,一个先追到手,另一个就要无怨言的退出,可惜女生对他们两个都没搭理。 范立毕业后去了玉津市公安局工作,娶了个扈江籍的老婆,现在是玉津市的公安局副局长。 江树生;“我刚听见你老婆说你们明天就要回玉津,这不快过年了嘛,怎么着急着往回赶呀,不打算在扈江过年啦?” “岳父去世,正好孩子们也放了寒假,我就带着一家人回来奔丧。岳父岳母现在都已过世,老婆娘家也没有什么亲戚了,就没有在家过年的必要了,再则临近年关治安任务繁重,我也着急着赶回去,就不在这里多停留了。老赵是凑巧打电话得知我回来,不依不饶,一通炮轰,我们才多留一天,要不然今天就赶回去了。” “范立还和当年一样来去一阵风。”赵峰说着给了他一拳头。 范立笑着拉过身后的双胞胎儿子,“小文小武过来给叔叔们问好。” 范立推着两个儿子上前与众人打招呼,一个腼腆的点了点头,一个“嘻嘻”笑着说道:“叔叔阿姨们好!” “这几年没见,小哥俩是越长越帅了,这可改了你老范的门脸了!”江树生由衷的夸奖。 “呵呵,这俩人长的随他们的娘,虽然是双胞胎,可是两人性格却大相径庭,老大是个不省油的灯,一点都不像他的名字,整天动来动去没个安生的劲儿,从小到大没少给我惹事,老二叫小武,又安静的像个姑娘,一天里两句话都没有,就知道抱着个书本看。我现在是看着老大头疼,看着老二又郁闷,要是这两个能中和一下那可就美了。”范立一说起两个儿子眉头就皱成一团。 他眼热的看了一眼坐在酒席上的老江女儿和老赵女儿,“还是你们两个好,都有贴心的小棉袄,羡慕羡慕!” 江小美早坐在了酒席上,她肚子已经饿了,懒得听众人的叙旧闲聊,趁大家没注意到她,拿起筷子捡着自己喜欢的菜吃了一会儿,这会儿开了席,她倒是娴静的像个乖乖女了。 大人们坐在酒席上聊的一团火热,把几个孩子撂在了一边。老赵的女儿黏着妈妈要东要西,儿子埋头只管干饭,范小武一脸高冷的不与人接近,能与江小美搭上话的只有邻座这位嬉皮笑脸的范小文了。 江小美自打进来没有正眼看过范小文,这会儿听大人们频频夸他长了一张堪比中央电视台新闻播音员的国标脸,不仅好奇起来,她正摆着端庄的样子,不方便直眉楞眼的看人家,只拿眼睛瞟一下再一下。 范小文察觉到她的目光,回过头来斜了她一眼,两个人的眼神一碰,都是一副看对方不顺眼的傲慢。 江小美轻“嗤”一声,心中腹诽,“高鼻梁大眼睛就是所谓的国标脸吗,看这长相还没有余思南一半好看呢!” “怎么,不接着吃那条被你戳的没了形状的鱼吗?”对方在她的耳边揶揄。 江小美理直气壮的翻白眼,“我戳了又怎么着了,谁让他们废话忒多,我早都饿了,本来就是冲着这道清蒸虎斑来的,结果眼瞅着不能动筷,成心勾我馋虫呢,我就是先吃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嗯,我已经尝过味道了,不错,吃吧。” 江小美一副居高临下赏赐般的口气,惹得范小文连翻两个白眼,他忍不住一脸嘲讽,“我是喜欢吃鱼,可是面对着一条沾满了偷食者无耻口水的鱼,我就只有作呕的份了。” 他明显的不屑让江小美大为恼火,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范小文的筷子顿了顿,面无表情的在桌子下回敬过去,江小美咧了咧嘴就想发威,看几位大人说笑着将目光投向她,忙坐正了身子。 “我瞅着你们两家的姑娘是真眼热,一看都是大家闺秀,养的好呀,老赵的儿子也是文质彬彬动静有度,那像我们家这两个小子,一个太糙一个太秀,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范立看自己的儿子是咋看咋不顺眼。 江小美得了夸奖,头扬了扬,冲着大家浅浅一笑,很是应了大家闺秀的称谓。 赵峰接腔道:“老江可是满腹诗书一腔才华,嫂子又是行政干部,你说这孩子的气质能不好嘛。” 江小美听着几个人闲聊,眼珠忽然转了转,冲着赵峰甜甜一笑,“谢谢叔叔们夸奖,今天赵叔叔正好在这里,我能不能向您提一个建议?” 赵峰很是讶异,“小美要向我提什么建议呀?” 江小美假装没有看到继母制止的眼色,张嘴就说,“赵叔叔,我最近一段时间去看电影,发现电影院附近的小吃街周围,有不少无证贩卖东西的小贩,有些还是未成年人,我觉得有这样的卖家存在,是不是影响咱们扈江的市容形象呀?”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赵峰楞了下神,继而笑道:“小美不愧是咱们江市长的女儿,这么小的年龄就能发现社会问题,不简单不简单,不过你当着你爸的面说是不是打赵叔叔的脸呀,说明你赵叔叔的工作做的不到位呀!” 江树生的妻子忙打岔,“这孩子说的,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无证经营?” 江小美鼻子一皱,“看她们那躲躲闪闪的样子就知道是无证经营。” “小美不只是个社会观察家还是个侦探呀,了不起了不起。”江树生推了一把说笑的赵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工作做的好不好我可管不着,工商这块又不归我管,所以你不用怕我女儿打你小报告。” “说笑归说笑,不过小美说的这个现象确实说明了我们工作做的不到位,临近年关我们是要加强整顿市场经营秩序,明天我就让工作人员去查,尽快纠正市场上的不良经营之风。小美如果再发现什么问题了尽管给叔叔提,年终叔叔给你发监督奖。”赵峰大手一扬,慷慨承诺。 江小美冲着赵峰展露甜美笑容,一旁的范小文却从她含笑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冷意,他的眉头微皱一下,虽然猜不透她眼中刹那划过的阴狠缘何而来,但他直觉她的笑容之下掩藏着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第30章 第 30 章 岩罕哥今天不能来看我,我拖着脚步走出工厂,依旧习惯性的左右看一眼,确定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才放下疲惫的双肩。 临近年关,工厂在加班加点赶进度,期望着早点干完订单后就可以拿到货款,为职工们发放年终福利。我已经连续干了六天,下午可以调休半天缓缓劲儿了。 我提着暖瓶端着脸盆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了头发,然后哆嗦着跑进了屋。扈江的冬天我不喜欢,总是阴冷潮湿的感觉,今年冬天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妈妈得知我下午休班,吃完午饭后就出门了,说要讨要手工活的工钱。 我掀开布帘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奶奶,又去冲洗床头的痰盂,忙碌完之后才支起小床休息。 我大概是睡着了,没有听见妈妈回来的声音,倒是奶奶的咳喘声惊醒了我。我睁开眼起身,看到妈妈坐在屋里的小凳子上发呆,她的脸色在不甚明亮的房间内是刺目的黄。 我伸手捞起小桌上的一杯冷水咕咕咚咚的一气喝完,扭头又看了眼妈妈,她还是一副呆如木鸡的样子。 我收拾完小床走到她身边推了推她,“您怎么了,说句话呀?” 我这句话像是个导火索,她呆滞的眼中突然跳动起火苗,张开嘴就喷出一团**辣的火焰,“那个该死的混蛋老黄,对我交上的活计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什么我的活儿越干越粗糙了,他放屁,睁着两眼说胡话,他也不看看在他手下交货的有谁能赶上我的手艺精细。哼,他不就是想找借口克扣我工钱嘛,我争来争去,最后他还是少给了我二十块钱。我X死他娘,全当这些钱给他买药吃了······” 她嘴里吐出一串串的脏话,水平堪比街头撒泼的妇人,我愣了半天,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塞进她冰凉的手中,托着她的手示意她润一下沙哑的喉咙。 她撩起眼皮看我,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温柔明亮,透出一种颓丧无奈的不甘和挣扎的凶狠,眼角被现实这把刀无情的雕琢出了无法抹平的纹路,耷拉的嘴角使她的脸显露出一种无所依仗的苦相。 她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皮肤白皙温婉可亲的母亲了。 我伸手拿过床头的小包,掏出几张票子塞到她手中,以弥补她的损失,她嘴里依旧忿忿不平的骂着,伸手抓过钞票塞进她那个陈旧的钱包里,然后起身去院子里响亮的擤了鼻涕。 我放弃继续待在家中的打算,整理一下装货的箱子,利索的捆绑在后车座上就出了门。 寒冽的风吹散脑中的混沌,我长长的吐了口气,飞快的向前骑行。 香烟的生意我是早就不做了,因为检查的厉害,进货的价格也是一提再提,利润的空间小了担的分险大了,我只能继续卖磁带等商品了。 电影院附近热闹依旧。人们主要的娱乐就是看电影,不管什么片子上映总是有大波的人捧场,特别是港台片子更是火爆的不行,得益于此那些明星们随便一张口都是火的不行,流行歌曲的磁带也是抢手的买卖。 小吃街附近又多了几个新卖家,我看了几眼,好在这里人流量够大,大家各做各的生意,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正寻思着,有相熟的大姐给我腾出一个空挡,她卖化妆品我卖磁带,总有人在买了她的东西后又捎带着看一眼我的东西,我们彼此照应帮腔,做的几笔买卖都很顺手。 我刚吆喝了几声,忽然有人穿过人群跑了过来,边跑边冲我们挥手,“别吆喝了,收拾东西快走,工商又来了。”是卖走私香烟的李哥。 我看着他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人群中,才回过神来收拢我的东西,旁边的大姐手脚麻利的用包袱皮归拢东西,嘴里还一迭声地催我,“别愣怔了,快点走人。” 有几天没碰到这样的状况了,我有点发慌。 五点多钟的光景,小吃街周边正是人流不断的好时候,我推着自行车七拐八拐的躲避着行人,身后隐约的传来工商人员的斥责声:“你不知道这是无证经营吗?东西收缴,罚款······” “快快,往那边看看,那边还有几个······带箱子的都是可疑的。” 我急了,嘴里也嚷嚷起来,“闪开闪开,别挡道儿!” “哎呀!”一个东西硌了我的脚,我一个趔趄连人带车子往一边倒去,来不及封口的箱子里磁带争先恐后的跳了出来,这要让工商的看见正好抓个现行。 我“噌”的一下坐起身,顾不上发疼的手掌,慌忙收拢眼前散落的东西。 几只手伸了过来,我顿时慌了,“你们要干什么?不要抢我的东西。” 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拽了起来,“不用怕,兄弟们帮你收拾东西,我先带你走。” “我不认识你,凭什么相信你。”我是真的急眼了。 “这么快就忘了,你在电影院门口撞过我,我可一直记着你呢。” 我惊魂未定,根本就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我说了不要怕,你干嘛还紧张成这样。”那个人嘻笑了一声,我抬眼望去,发现他的手还抓住我的胳膊,我惊慌的后退两步,使劲儿挣脱开他的手。 我看见他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两个年轻人推起地上的车子径直就走了。 “哎哎,你们干嘛推我的车子?”我的眼睛红了。 身后又传来一阵声音:“再去那边看看······” 几个工商的大盖帽在人群中移动,我顿时噤声,大小气儿都不敢出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推着车子消失在人群中。 我愤怒的转身,盯牢眼前的这个人,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唇角的一边邪气上挑,活脱脱一副玩世不恭的混世模样。 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我又一次打量他,再次确定这不是我能招惹的人,我脑筋飞快的转了几下,忙堆起一脸笑容,“对对对,我们以前见过,今天谢谢你帮忙呀,一会儿工商走了你就赶紧带我去找他们要车子吧,我不卖东西了,我要回家。” 他的眉头挑了挑,轻描淡写的抛给我一句,“我不认识他们。” 我急了眼,“你胡说,你们认识的!” 他双手插兜,痞坏的笑着,“除非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气急败坏的推了他一把,转身走了。 我的脚步迈出几步又停下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身影,他们带走了我的货物,那些东西是我大半个月的工资进的,弄丢了我可要心疼死的。 我抽了抽鼻子,把一股脑涌出的脏话伴着眼角的潮湿吞了回去。 回头,他还跟在我身后。 “我叫柳新。”我低头了。 第31章 第 31 章 那天过后,我消停了两天,不敢再去做生意,安静的待在工厂里上班。 脚踏着缝纫机,听着熟悉的缝纫机轮转动的声音,心里渐渐的就平静下来。 我无法不平静,我不可能因为那些大大小小的插曲就停下我的脚步,在没有攒到足够的钱可以应对不时之需时,不管遇到什么阻碍我都要迎难而上。 下午四五点钟,我又干完了一天的加工任务,这就是干缝纫工的好处,计件工作全凭手快,干完就可以走人。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多干,这样你就要一整天和一台缝纫机较劲,当你终于可以起身时,就会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机器掏空了。 “这笔订单厂里赶着年前交货的,现在人手不够,你能不能再多顶一会儿?你看大家可都憋着一股劲儿想早点干完发工资福利呢。”面对组长阿姨的絮叨,我挤出一丝笑容回报,然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走出了加工车间。 家里的两个病人都需要我,所以我给自己订下了任务,任务的量就是我每天能承受的工厂劳动强度,然后再保存一定的体力去挣另外一份钱,毕竟两个小时的利润有可能超出我在工厂几天的报酬。 街头喧哗依旧,我最喜欢这种喧腾闹嚷的气氛了,人群川流不息,总会有人向你瞥来一眼,也总会有人看向你手中的货物,那代表着我就有可能做成一单生意,赚取一份微薄的利润,积沙成塔,总有一天我就能赚够可以生活无忧的钱。我每天都抱着这种美好的愿望投入到工作中去,也不曾想累不累苦不苦了。 间隙中抬头,我于人群中看到了岩罕哥。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棉服,项间围着我送他的格子围巾,就算他静立不语伫立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也是万千人中最耀眼的存在。 我远远的看着他,压下心头的急切只为平复自己狂乱不止的心跳。他的目光凝注着我,隔着穿梭不停的人群我也能看到他脸上绽放的温煦笑容。 我也冲着他傻傻的笑,心里揣度着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穿过人群向我走来,唇角是压抑不住的上扬,心里却在嘀咕,不明白他的眼睛为什么从我的头看到了脚,从脚又看到了头。 余思南站在街头看了她有一阵子了,看她生意做的火热,没有急于上前打扰,他的眼中满是心疼,“你又瘦了。” “哪有,我每天吃饭都很香的。”我没有说谎。 他伸出手掌,一颗巧克力躺在他的掌心。 我伸手,巧克力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落进我的手中。 卖录像带的张哥也来了,他看到我冲我伸了个大拇哥,我知道他在赞我有胆,前两天工商天天检查,街头的小贩们都避开了,像我这样迫不及待走上街头的没几个人。我也冲他伸了大拇哥,彼此彼此,这就是我们这些小贩生存的智慧。工商检查过后一般能安生个五六七八天,我们基本熟悉了他们的套路。 岩罕哥看着我伸出的大拇哥,也友善的冲着张哥微笑了一下,转头对着我却疑惑的挑眉,我冲着他甜甜一笑,我才不会告诉他这些,免得他担心。 我把背在身后的大包转到了身前,经过了前几天的那一幕,我觉得还是把东西背在身上牢靠。 岩罕哥伸手就要取下我身上的包,我转身避开他的手,不想让他做这些,他扳过我肩膀,执意取下那个包挂在自己身上,然后翻了翻包里的货品。 他要干什么?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最新的港台流行歌曲······”我赶忙捂住他的嘴,他温润的嗓音宛如一道清流,与街头粗狂豪放的叫卖声格格不入,太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我两天没来,还是先小心观察为妙。 他顿时明白,轻声问我:“最近又遇到工商检查了?”我笑了笑,淡淡的应了一句:“嘿,没事,大家都在互相照应着呢,检查的一来我们就走了。” 余思南看她闪烁的眼神就知道事情并不像她说的那样简单。他淡淡一笑不再追问下去,转头时眼中的光芒却刹那暗淡。 快过年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商业区集中的地方完全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 余思南不敢大声吆喝招揽顾客,索性做起了移动的售货员。他穿着精致的棉服,脖子上挂着包,手里拿着一沓碟片,怎么看都与那些混迹街头的小贩不同。 他瞄准目标走上前去推销。 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没有看清他人时,对递到眼前的商品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推开他的刹那轻忽的一瞥又迅速转换成一脸错愕,嘴巴不由的张开露出惊艳的神色,手下不自觉的又伸手抢过商品,生怕晚一秒就会消失似的,随之就像被施了蛊一样乖乖掏钱。 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冷脸旁观,心里冷笑连连,“呦,这卖个磁带还要连带着施个美男计呀,效果还不错嘛······还笑,再笑,笨蛋,没看到那些女孩子的眼神都扎进你肉里了。” 我暗自磨牙,实在是看不下眼,扒拉条人缝就想往里挤,结果又被挤了出来。 帮忙做个小生意而已,结果变成了围观现场。 我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托着两颊,他的身影已经被淹没在重重包围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到我身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抬眼瞅他,他的样子十足是在安抚一只受冷落的小狗。我耷拉下眼皮不想理他,他干脆蹲在我面前,得意的向我展示他的成果,空空无物的背包。 他拿着一沓钞票在我的面前显摆,成功的吸引了我的眼球,我伸出手指“呸”了一口,用沾了唾沫的手指飞快的数着钞票,心情瞬间飞扬。 我大方的抽出一张票子,犒劳他吃烤白薯,他却掏出手帕,给我擦沾了唾沫的手指。 他用自己的钱去买了烤白薯,然后仔细的剥掉薯皮,吹吹凉后把白薯送到我嘴边,我本意拒绝,可是那诱人的香味毫不客气的冲着我鼻孔而来,肚子随之相应,“咕咕噜噜”的翻滚了几下,嘴巴已经违心的张开,我边嚼边冲着他翻白眼,他无辜的看着我,一脸不知罪在何处的委屈样子。 我从小就看够了他那张脸,自然不会被那张脸所惑!就是想起他被围住我被挤出来的一幕,心里还是气闷不已。 他的眼睛闪烁了几下,唇角慢慢荡漾起涟漪,口气深沉的来了一句:“这是我独创的余式推销术,你可满意?” 我满意个头呀!你冲着别的女孩子们笑得花枝乱颤,我却蹲在小马扎上备受冷落,你在意过我的感受了吗? 我夺过他手中的烤白薯,趁着他一秒的呆愣,剥下一块白薯塞进他嘴里。 余思南看着促狭大笑的囡囡,瞪起的眼睛无奈的弯了起来,他伸出舌头,舔舐着嘴角挂着的一点白薯,香甜的味道充斥舌尖,他伸手揉乱囡囡的一头黑发,算作是对她的回报。 第32章 第 32 章 章立军勾起的唇角带着冷冷的笑意,看着不远处笑闹的两个人。 “军哥,咱们还要过去吗?”小五觑着章立军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衰仔”,他学着港台片中的话暗骂自己,虽然他并不十分清楚这个词的含义。 他早就来了,已经在街角站立多时了,可就是鼓不起勇气上前,直到被那个小子占了先机。 他不明白,他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为什么会在柳新的一个注视下浑身发软,失去了霸气和信心,原本他章立军看上的人和东西,只要他手指动一动,都会乖乖的送到他面前,这次不一样了,他感觉没有了那份自信,他必须要小心翼翼的出现在她面前,窥着她的脸色,去讨好她,获得她的青睐。 这是他第一次想要讨好一个人。 他没有把那个出现在柳新身边的人放在眼里,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书呆子,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视线一直黏在柳新的脸上,心里反复玩味着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神情。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手里剥着热乎乎的炒栗子,边吃边嘟嘟囔囔,不明白他站在街上是为了耍帅还是什么,他不耐烦的斜了她一眼,他早就打发她了,可是她还黏住他不放,他不客气的啐了一口唾沫,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他扭头冲着身后的两个人吼,声音里带着怒意,“你们几个都是猪呀,整天就知道跟在我屁股后混吃混喝,到现在连她住在哪里都没打听出来。” 身边的小五跟他时间最久,知道他混世魔王的习性,赶紧凑前应道:“哥,打听过了,可是那几个常跟她一起做生意的小贩口风还都挺严实的,都说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再有她也不是每天都来,有时一两天过来一下,有时又三五天来一次,摸不着规律。” “猪,我说让你们在这里盯着你们就只会在这里盯着吗?你们就不会等着她卖完东西了跟着她走,不就知道她家在哪里了吗。”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柳新身上,没有像他往常那样动辄就发脾气骂人,两个跟班对视一眼,心里还都有点庆幸,赶紧应了下来。 余思南看到囡囡伸手舔舐唇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想吃什么?” 岩罕哥捉住我的手擦拭白薯留下的痕迹,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照顾,眼珠一转又动起小心思,“麻辣臭豆腐。” 他咧了咧嘴,一副不堪忍受的痛苦模样,“囡囡,我今天可没做错什么呀?你就看在我辛苦半天的份上放过我吧。” 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无辜又委屈的样子,唇角却抹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他知道我在捉弄他。 我的臭脸摆足了,他也讨饶了半天,实在是不忍心再和他计较什么,“算了算了,只不过下次我可不会再给你机会卖弄你的什么余式推销术,哼!敢情就是美男计。”最后一句话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小的只有我自己才听得到。 “走了走了,我们去吃陈记豆花和生煎。”余思南推起车子走在前面,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要多吃一碗甜豆花。 我隔三差五的去小吃街附近做生意,无意间竟然避开了工商的几次突击检查,眼看着年关临近,生意是出奇的好做。 那个叫章立军的人开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有点好奇为什么总是能碰上他,我顾自做我的生意,他也不来打扰我,有时会在我没有卖完磁带的时候,大包大揽的买走我剩下的东西,我有两次故意抬高价钱他也一个字没说。 一九八八年的春节如往年一样平淡的度过。大年初五我去岩罕哥哥家拜年,见到了好多年没有见到的余翰叔叔。 他的面容比我记忆中的他清减了许多,那双和岩罕哥一样漂亮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忧郁和淡漠,眼角浅淡的皱纹无损他的形象,反而增添了些许沧桑成熟的味道,更加彰显出他的男人魅力。 他看着我温和的笑,话语轻柔的回忆起我和岩罕哥童年的趣事,却一字没有询问我的家庭现状,我想他大概从岩罕哥口中了解过我的家庭情况,避开不谈是不想让我感到尴尬。 我看着他深沉又缥缈的眼神,知道他不止是在回忆我们儿时的趣事,他一定也忆起了曾经的青春时光,那些迷惘挣扎,那些甜蜜幸福,还有他深爱的人。 我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可是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事情,只好搜肠刮肚的讲起我们工厂中的一些趣人趣事,再加上几许编造的成分,三个人听的蛮有兴趣的样子。 奶奶不怎么说话,但始终在听我们的交谈,唇角含着优雅端庄的笑意。岩罕哥冲我挤了挤眼,丝毫不掩饰眸光中的赞许和鼓励,时不时的再推波助澜一下,我们两个一唱一和的配合似乎很成功,这可以从叔叔和奶奶轻松愉悦的表情中看得出来。 原以为可以平静度过的春节不过几天就被打破了。 初五的晚上奶奶的病突然加剧。我本来就睡的晚,感觉刚睡着不久,就被妈妈急促的喊声叫醒,我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就听到一阵嘶嘶的喘气声,这不同于往常的声音使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我慌乱的套上衣服冲到奶奶的床前,和妈妈一起用力将她翻过身去,我跳上床跪在奶奶的身后用力的推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她憋得紫红的面色使我惊慌不定,手下的力量也是强一下弱几下的,直到妈妈冲我吼道,“快去叫人帮忙。” 小院里一片漆黑,人们都已经安睡。我抹了一下泪水,冲到院子西侧的一个房门前。 “李叔,李婶儿,您们醒醒,快醒醒呀,我求您,求您们帮帮忙······”我的手哆嗦着拍门,声音哽咽却不敢哭出声,一腔恐慌压在心头身上已经抖成了一片。 门很快开了,李叔披着衣服探出身来,“咋的了,出啥事了?” “小新快说咋了呀?”李婶儿在他身后也探出头来问道。 “我奶奶,我奶奶她······不好了。”我抽泣起来。 李叔瞬间明白,“好好,你快回去收拾,我蹬板车送你们去医院。” 黑暗寂静的街道上,我用手电筒照明,李叔叔奋力的向前蹬着板车,妈妈抱着裹在棉被里的奶奶木然不语,奶奶一声紧似一声的喘息合着车轮转动的声音在这幽暗的夜色下使人心惊肉跳。 板车骑到了大道上,我的手紧紧的攥着车帮,看时明时暗的街灯从我的眼前滑过,脸上的泪痕早已经被风吹干,透出丝丝皴裂的疼痛。 第33章 第 33 章 几个小时的抢救未能挽救奶奶的生命。 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是在医院,那时的我最后见到的是一个小小的匣子。这个清晨是我第一次直面亲人的离开,我看着护士拿掉她的氧气面罩,看着她的脸色渐渐灰白,我没有哭泣,只是拉着她失去温度的手,握在我的掌心里。 我的冷静超出了我的想象 按照医院的规定跑完所有的手续后,我回到太平间的门口,妈妈在那里等着我。医院里提供有简陋的灵堂,即便亲属不多,我们也按照丧事的礼节,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 邻居们从李叔的口中得知老人去世,纷纷前来帮忙。我得以空出身来去通知那些不怎么来往的亲戚,爸爸虽然遥无音讯,可是那些都是他的亲人,不管他们会不会前来,我都要告知一声,替父亲全了这些该有的礼数,以尽孝子孝道。 让我意外的是余翰叔叔和岩罕哥也来了,他们塞给我一个信封,让我应急使用,我猜可能是岩罕哥去家中找我,从邻居口中得知的吧。 我用平静的目光和冷静的态度来接待他们,并执意拒绝岩罕哥要留下帮忙的好意,他的目光无数次的从我的脸上滑过,我也用沉静的目光告诉他,我还好。 三天守灵后,我们送老人去了火化场,又雇了一班吹唢呐的热热闹闹的送奶奶到墓园。我手捧着骨灰盒,把她苍白平淡的一生安放在那个小小的墓穴内,她可以与爷爷在那个世界里相伴了。 一块石板怦然落下,生与死的距离竟不过是方寸之隔,生是受苦死是解脱,愿她老人家在那个世界不会再受诸般的病痛折磨。 诸事忙完,我像卸下很重的担子似的,整个人都虚脱无力了,回到家中躺倒在床,整整一天都没有起身。恍惚间听到妈妈来回走动时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懒懒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在忙于收拾奶奶不多的几件遗物,这个勤劳的女人尽了她该尽的义务和责任,现在她解脱了。 黄昏时分岩罕哥来看我,他礼貌的把带过来的食物拿给妈妈吃,妈妈拒绝了,然后就东一下西一下的收拾已经收拾完的屋子,我知道她的心思,可是她不应该这样做,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她都不应该甩脸子给岩罕哥看。 我拉着他从屋里离开,毕竟家里刚有老人去世,我不想他待在这样的房间里。 我们两个并肩坐在公园的角落里,谁都没有说话。 早春的风还凉,我仰起脸盯着一棵老树出神,萧索的枝条在风中瑟瑟的颤抖,一片枯黄的叶子晃晃悠悠的坠落,带着无法言说的孤寂从我的眼前飘过。 冬天过去,春天就不远了吧,我盯着那片叶子飘落的身影,眼里渐渐蓄满泪水。 岩罕哥伸手把我的头轻轻按放在他的肩上,他什么话也没说,可是他的举动却使我的鼻子一酸,压抑多日的忧伤疲累一齐奔涌出那个虚假的外壳,这一刻在他的面前我不想再故作坚强。 余思南看着伏在他肩上抖动不已的囡囡,听着她越来越压抑不住的哭泣声,指尖不自禁的掐进了掌心,她的每一声哭泣都牵动着他的心,一拉一扯间,竟是百般的心疼难耐。 虽然她很少提及她的家庭,可是他了解她所有的不易与辛苦。他不喜欢她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喜欢她噙着泪的微笑,他更不喜欢她柔嫩的掌心磨出的薄茧,他希望她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闹就闹,更想她委屈的时候冲着他狠狠的发泄,不管是哭还是闹,或是这样柔弱的靠在他的肩头,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憋闷在心里多日的情绪宣泄而出,我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我慢慢抬起头,正对上他乌黑澄澈的眼眸,他的眼中充满关切,不知道为什么,刚止住的泪水又冲出了眼眶。 我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儿,可是在这个早春傍晚的街头小公园里,我借着亲人去世的理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要流尽我心里所有的委屈和辛酸。 我还在抽泣,岩罕哥却蹲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眼睛冲着我眨动,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扑闪个不停,我皱眉不解,“你干嘛?” “抓抓头发。”他低下头,亮出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像一只等待顺毛的小狗。 我犹自抽泣,懒的去想他要搞什么鬼,他却伸手抓起我的手往他的头上放去,我迟疑一下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 乌黑的头发从我的指间滑过,我愣怔了一会儿,他依然不动也不说话,我搞不懂他想要干什么,忽然心生一阵烦躁,插进他发间的手忍不住一通乱抓乱挠。 他顶着一头乱如稻草的头发,抬眸冲着我灿烂的笑,露出闪着微光的洁白牙齿,我噙着泪忍了几忍忽然也笑了起来。 “你的头发现在可以做鸟窝了,要是你的同学们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眼珠子都要‘啪啪’掉一地了。” 余思南顶着一头乱发静静的看着面前含泪绽放的笑颜,忽然轻声低语:“哎,你笑了。”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忽然看懂了他清澈眼眸中的无限抚慰,鼻子一酸,泪水又涌了出来。 他急忙伸出双手来抹我的眼睛,“刚刚都笑了,怎么又掉眼泪,难不成你是林黛玉转世?” 我拍开他的手,裂开有些发干的嘴嘟囔了一句,“谁要当那个弱不禁风的林黛玉。” “好好好,我管不了你这个泪宝宝,你就在这里好好掉眼泪吧,我可是要做做热身运动,防备你一会眼泪流成了河,我还要游着回去呢!”他站起身悠悠的挥动着胳膊,唇角弯起,眼睛眯着,又是他的迷人微笑。 我吸了吸鼻子,再无眼泪流出,顺手抹了一下发干的脸颊,站起身就走。 余思南:“去哪里?” “我饿了!”我头也不回的说道。 余思南:“等等,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我转身,看着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我疑惑的伸手接过,是一本名叫《大卫.科波菲尔》的书。 “这是我喜欢的一本书,送给你做生日礼物。”因为她奶奶病逝,错过了她的生日,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我手里,是一条漂亮的蓝色发绳。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的东西,我手里紧紧的攥着那条发绳,又看了看怀里抱着的书本,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真好,他送我的每一样礼物都是那么的好。 第34章 第 34 章 失去亲人的哀痛在逐渐繁忙的工作中渐渐淡去。我以为我肩上的担子会轻一点了,和妈妈一起对完账后才发现,轻的还真是一点而已。 奶奶走了,她的医药费没有了,但是家里欠下的账还有。当年爸爸突然失踪,事后亲戚们找上门才知道,他借了好几个亲戚的钱,他对那些亲戚们说他要去南方做生意赚大钱,到时连本带利的归还,他借了钱一走了之再无音讯,那些亲戚们就缠上了妈妈,那些债就成了我们母女的负担。 爸爸亲手写下的一张张借条就是她长吁短叹的缘由。 改革的风是越刮越强劲,经济发展呈现蒸蒸日上的大好势头。 我并不关心政治,也很少看新闻,在大街上穿梭的日子里,偶尔会听到不知谁家电视里传出的新闻联播的声音。 我能直观的感受到经济大好,是因为我所处的街道工厂。我们这个街道小厂在不断的增加人员,增加设备。 刚进入四月,车间主任就把我叫去谈话,她告诉我一个消息。 “柳新呀,有个事情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也看到了厂里这一年形势不错,加工任务不断,人员在增加,设备也在增加,啊,这个咱们厂呢也要顺应市场需求,需找一条长远的发展道路,工厂发展好了就能年年给你们涨工资,发福利,工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挣钱养家糊口吗。啊,这肚子吃饱了就想着再往上走一走,寻找更好的发展道路。咱们厂里的领导去南方考察了,准备改变咱们厂里原有的发展思路,要往设计生产一体化的方向上靠拢,不再依靠单一的加工生存了,所以厂里决定要派一批人去南方学习,从设计制版到新设备的使用维修等等,你年纪小,本来没考虑你去,念在你妈是厂里老工人的份上,厂长决定还是让你去,因为你年轻,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肯定强,你回去告诉你妈妈一声,收拾一下东西,再过几天就出发去南方学习。” 她打着官腔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还画了一个好大的饼,直到她说到最后,我的眼睛才瞪大起来,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吧,你们都决定的事情临了才告诉我,也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去多久?” “三个月。” 我的眼睛瞪的更大了,脑子瞬间嗡嗡一片,我还没有独自离开家这么久,我走了妈妈就一个人在家,“我可以不去吗?” “哎哟,你这孩子咋这么不识好歹呢,别人挤破头的想去,领导还看不上她们,怕她们文化程度低,出去丢了咱们厂里的脸,所以才精挑了几个人。你可倒好一点都不领情,这可是厂长决定的事情,你可不要不抬举。” 她眉头紧皱,一副嫌弃我不懂事的表情,我不好再争辩什么,喃喃的说了一句,“我回家和我妈商量一下再决定吧。” 妈妈关心的是出去学习工资是不是照发,有什么补贴没有,我把领导说的那些话都如实的给她说了一遍,她很是开心的样子,“不亏不亏,出去学习,厂里工资照发补贴也有,还管饭,那每个月的钱不都实落了吗,去吧去吧,你走了妈妈耳根子也清静了,省的你整天叨叨个不停。” 她的话正好说反,每天愁眉苦脸叨叨个不停的人是她。 “您的身体不好,我走了您又要干那些乱七八糟的活计,到时累出病来还是我受累。”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一大人让你小孩子来管我的事情,我想干啥我自己心里没个数吗,管好你自己就行。” 我无话可说,默默起身出去了,心里乱糟糟的,还有点忐忑,毕竟是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 周六的下午,我又一次出现在扈江一中的校门口。 我心底里潜藏的自卑和艳羡在看到那些风采洋溢的面孔时总会被引爆,我不得不承认,我是那么的羡慕她们,在正好的年龄里做着正好的事情。 岩罕哥在看到我的刹那,眼睛蓦地闪亮起来,“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加班吗?” 我举了举手里的袋子,“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我说了不许你乱花钱的,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我耷拉着眼皮不去看他的眼睛,我舍不得他眼中的暖意,一想到要那么久见不到他,心里就无端的难过。 他在听完我说的事情后,倒是一脸开心的模样,“我支持你去呀,南方经济比内地发达,你去看看可以开阔你的视野,说不定你就会有新的想法。” 我有点生气,我没想到他会支持我去。 他见我不说话,有点摸不着头绪的样子,“要去那么久呀,你可以给我写信呀,把你的见闻告诉我,我也会给你回信的,我们只不过换了一种见面的方式,不是有一个词叫‘见字如面’吗,我看到你给我的信就如同见到你的人一样,我有点期待你会给我写些什么。” 什么“见字如面”,那能一样吗?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也只好压下心里的情绪,分别的时候我抓了他的现行,把他往我包中放钱的手抓了个正着。 “岩罕哥,我都自己挣钱了······你这是在伤害我的自尊。”我话说的很严重,他只好放弃了。 南方天气热,他交代我一堆的注意事项,我只盯着他的脸用心的看,他说的那些絮絮叨叨的话反而没记下多少。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我和同事们到达了南方一个叫朝江的县城,那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工厂。 这里的工作节奏很快,完全不同于我们的那个街道工厂,我在几天的手忙脚乱后,逐渐适应了这种劳动节奏,就是累的像条狗,完全没精力和时间去考虑什么身外的事情了。 潮热的天气让人感觉憋闷,我也没有心情去看什么花花世界,回到宿舍后唯一的消遣就是看那一本书,唯二的消遣是在看书之余拿起笔给他写我想说的话。 “你打听清楚了?”章立军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啤酒也压不下他心里的烦躁。 “刚开始门口的大爷不让我进去,我就给他敬了一支烟,进去后就装作是柳新的同学,车间里的人才告诉我,她去南方学技术去了。” “南方的哪个城市?” “军哥你问哪个地方,不是真想去找她吧,南方那么热,你还是等她回来再追吧。”小五苦着脸说道。 第35章 第 35 章 南方的湿热天气使我苦不堪言,繁忙的工作之余,我也无心和同事们出去溜达,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岩罕哥给我写的信,每一封信我都能熟练的背诵下来。 三个月的时间总算是捱到了头,我在临走前专门抽出两天的时间去逛商场,给妈妈买了衣服后,我煞费心思也没想出什么好的东西送给岩罕哥,因为好的东西太多了,我什么都想给岩罕哥买,选择太多了就没有了选择,最后还是俗套的给他选了一件polo衫,带了当地的特产。 离开扈江三个月,我感觉就像是离开了三百年似的,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我见到岩罕哥的时候,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个遍,他看着我一脸不解的表情,又上下左右的看自己,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囡囡,我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脸上有脏东西?” 我看着岩罕哥呆萌的样子乐不可支,他敲我的脑袋,问我是不是傻了,我说“是的。”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的脑子都不受我的意志支配了,我的思维我的情绪我的眼睛全跟着他跑了。 分别三个月我还真是挺想他的,“见字如面”就是一个安慰自己的魔力泡泡,什么都比不上真实的看到那个人在你的面前来的直接,你可以感受他的呼吸,感受他的笑容,感受他的每一个眼神,那种真切的感受没有词语可以形容。 余思南克制不住的唇角上扬,每次看到囡囡开心的笑容就感觉世界一片美好。他不想告诉囡囡,每次收到她的信时,看着信封上端端正正的自己的名字时,他总会一个人傻乐好一阵子,那种心里满满的感觉不知道该怎样用言语形容。 一切回归正常。 我离开的三个月给妈妈写过两次信,她对我的嘱咐很嫌弃的样子,总是说不要让我管她的事情,就想着怎么多赚钱就行。回到家后,我才发现她又瘦了,脸颊都凹陷了下去,我心里很是心疼她,可还是忍不住和她吵了一架。 因为我在收拾家里的物品时发现了一些不应该出现在我们家里的东西。 “谁来过咱们家,这是谁拿过来的东西?”我从旮旯里拿出一盒人参蜂王浆,疑惑的看向妈妈。 她伸手就要来夺,我心里的疑惑更大,我们这个家平时没有什么亲戚啥的来串门,也不可能有人带过来这样的东西。 我不依不饶,不管是谁带过来的东西,我都有权利知道吧。 “······是一个,一个男孩子带过来的,他说是你的朋友,你走之前交代他让他照顾我的。”她耷拉着眼皮不看我,说完就想往门外走。 我一把拉着他,“你说清楚,哪个男孩,您见过我在您面前提过别的男孩子吗,您不搞清楚就接受别人的东西,您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我实在是气大了,冲着她吼起来。 她描述了那个男孩子的长相,我气的脑子嗡嗡的,一时没想起来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她看着我的脸色,又补充了一些,我才恍然想起来是谁了。 “他送了几次,都送了什么东西?”我压着火气问道。 “送了好几次,都是蜂王浆麦乳精什么的保健品,还有吃的东西。” “送了那么多的东西,这三个月了也没见您吃胖呀!”我讥讽道。 “······能卖的我都给卖了,不能卖的我才自己吃了,你也那么瘦,就想着留下一点等你回来给你补补。” 我颓然的坐到凳子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鼻子一阵阵的发酸,我强忍着没有再发火,我不知道在我走了之后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觉得心里疲累的很。 “那他问过我什么时间回来吗?” “没有。”她抬起眼有点怯怯的看着我。 “剩下的留给您自己喝吧,需要补的人是您。”我放平了语气,无力再去责怪她。 我又开始重操旧业。 卖的东西也多样化了,什么赚钱就卖什么。 我在南方的这几个月,虽然很少出去,但是还是有收获的。我学习的那条生产线上的负责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他很有学问的样子,在食堂里用餐的时候经常会说一些我们听不太懂的话,但是有一句话我记住了: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用这位叔叔的大白话说这句话虽然听上去很高端,但是用到老百姓身上,就是人一定要有钱,有钱后才能讲精神层面的东西,才能去追求穿的漂亮吃的精细,才能出去有体面,别人才会尊重你,你才活的有尊严。 我当时细品了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我在小吃街附近做了几天生意,可是没有见到那个叫章立军的人。 我心里冷哼一声,既然都追到了家里,看来是喜欢上我了,那就不可能避着不见。 章立军确实动了心思。他好像是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孩子这么费心思。他把主意打到了未来的“丈母娘”身上。 他从小跟着他爹在社会上混,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了,跟柳新的妈妈打个两次照面后,他大概就了解了她的为人,从最初的拒绝到后面的笑脸相迎,不过是几盒礼物的事情。 小五跟着他在那个弄堂里走进走出,有点不相信的样子,“军哥,你是认真的?” 章立军踹了他一脚,“我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 小五跟着他混了两三年了,很清楚他的德性,这是个做事随心所欲不考虑后果的人,打架就像他每天要吃饭一样平常,反正打出来问题了有他爹撑着,身边的女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保鲜期顶多三四个月。他还真没见过他这样费心思讨好一个人的时候。 章立军大概知道柳新回来的时间,他考虑了一下,还是不要马上出现在她面前的好。柳新和他以往认识的每一个女孩子都不一样,他怕惹急了她,反而没法靠近了。 岩罕哥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我严禁他再来找我,每天下班后我都去小吃街,我就是想守株逮他小子,我不信他下了本还能忍着不露面。 章立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后,我转身找零的时候瞥见了他,见我看他,他一副熟络的样子蹲在我旁边,“今天生意不错哦,肚子饿不饿,待会儿想吃啥我带你去。” “好啊,我现在就饿了,正好你来了,那就一起吃个饭吧。”我磨了磨后槽牙,一脸平常的样子。 我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阳春面馆,他看了看地上的油渍,很是嫌弃的样子,“我都说了请你吃饭,你怎么带我到这种地方。” 我拉开一个凳子,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看他屁股坐稳后,我坐到他对面,从包里掏出纸和笔,“你送到我家的东西价值多少钱,我给你打欠条,一个月之内还清,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痞笑着看着我不说话,奶奶的,当我逗你玩呢,我提笔刷刷的写了欠条,拍在他面前,“不算亏你吧,还有看在你去我家几次的份上,这顿饭我请了,吃饱了滚蛋。” 我掏了饭钱,转身离开了小面馆。 第36章 第 36 章 岩罕哥放暑假了,我和他刚见了两次面,他又要陪奶奶去首都,说是去参加什么社会调研及座谈会,再加上奶奶的私人行程,他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我有点难过,分开了三个月,满以为暑假可以经常见面了,没想到他也要出远门。 我被他搞笑了,临走前他又给我拿了一本书,他还真的以为我有多少闲情可以静下心来读书吗,我的脑子都不在书上。 我撇了一眼书名《普希金诗集》,心里无奈的叹息一声,没有伸手去接,他看出我有点不太情愿的样子,直接拉过我的手,把书本放在我手里。 “不要一天到晚想着挣钱,总要给自己留点时间去看看世界,没办法走出去的时候,书本就是打开你眼界的工具。” 我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心里也有一点小感动,他不希望我困于生活,想让我心理放轻松一点,想让我多看书多学习,我什么都懂,可是我就是假装不懂。 一个人在债务压身的情况下,还能有心情去欣赏其他的东西,那他还真是超凡脱俗。 他走了,我心里难过之余,还有一丝小庆幸,还好他不在,不然我天天去做生意,他又要担心了。 我每天早出晚归,妈妈很是担心我的样子,可是我心里很清楚,她也在操心我每天的收入,我留足手头的钱后,把剩余的钱都交给她,看着她数钱时满足的样子,我也跟着开心。 岩罕哥不在家,空余一点的时候我就会想他,想他的时候就拿出他给我的书看,我的理解很肤浅,诗人的那些话有时会让我感慨一下,有时会觉得他好无聊,有时又会觉得他的诗句在无病呻吟。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这首诗写的很好。生活再怎么困窘,也不能停下向前的脚步,债还完了,无债一身轻,快乐的日子肯定就会来临。 呵呵,我感悟不了思想的深刻之处,对生活的感悟也是这样浅显直白。 “军哥,你确定你这样能追求到人吗?这可不像你原来的样子。”小五表情严肃内心却暗笑不已。 章立军每天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喝酒打架,又多了一项,就是蹲点。他守着柳新,在距离她两米的地方蹲着,不说话也不打扰,像个忠犬似的,起初柳新还赶他走,后来人家看他就跟看空气一样,遇到难缠的顾客,章立军站起身想过去,柳新一个冷冷的眼神就让他不敢动了。 柳新已经把那些补品折合成钱还给他了,还钱的时候,他和她拉扯了好几天,找了好几个借口拒不接受她的钱,后来看柳新恼了,怕断了以后来往的路,只好收下她的钱。 这个女孩子和他以前认识的那些没法比,哪怕是她瞪着眼教训他的时候看着都无比顺眼,小五那样说他,确实也没说错,他也感觉自己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懂个屁,我这叫······对什么人干什么事使什么招儿,再说她和那些贱兮兮的娘们能一样吗。”章立军早就看出柳新和他以前认识的女孩子们不一样,他不敢造次,怕把人吓跑了。 这可是他头一遭这么认真的对待一个人一件事。 生活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岩罕哥回来的时候,已近夏末,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带给我很多好吃的,还有一些女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 他现在倒是没怎么提让我学习的事情,不过隔一阵子总是要推荐书本给我看,偶尔我用书本中的什么话驳斥他或者卖弄,他总是很高兴的样子,我说错的时候他也不揭穿我,我后知后觉发现的时候,总会心里暗自惭愧一番。 从南方学习回来之后,工作量增大了许多,狭窄的车间里填满了机器,显得更狭窄了,给人一种憋闷的感觉,我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了,感觉少气没力的,就减少了去做生意的频次。妈妈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可是看了看我也没说什么。 下班能早点回去了,空闲下来的时间就多了那么一点,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会随手翻一翻岩罕哥带给我的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发现我能静下心读书了,不管读的时间长短,哪怕睡觉前短短的阅读上一段就感觉心里很踏实,不然总觉得这一天里像少了点什么。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岩罕哥,他什么也没说,连句夸奖的话都没有,就是一副淡淡的笑容,然后伸手揉揉我的头发,我感觉,像是在安抚一只听话的小狗似的。 章立军最近心浮气躁,看谁都不顺眼做什么都想发脾气。 他已经好几天都扑了空,大街上人来人往,可是少了那么个人就感觉心里空荡荡的,看谁都觉得碍眼,总想大吼一声。他去工厂的门口等她,看她径直回了家,心里还在嘀咕,这是不是在躲他,因此更不敢造次,好几次在巷子口晃悠,就是不敢直接去她家。 这种心理状态导致他的胳膊腿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因为他不停的在和人打架,三两句话都能勾出一场打斗。 这么频繁的打架让他爸章银生有点招架不住,抓住小五一番审问,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敢情就是小孔雀开屏,无人欣赏呗,这身劲儿无处发泄了。 他心里暗骂一声“怂货“,然后拍给他儿子一沓人民币,“追个人把自己搞成这样,我还是头一回见,用不用老子教教你,我告诉你一句实话,啥都不用,就把钱甩她脸上保证乖乖跟你走。” 章立军冷冷的瞪了他爸一眼,懒得搭理他,他抓起钱塞进口袋,“砰”的一声摔门走了。 时间过的可真快呀,转眼间岩罕哥就是高三的学生了。我知道已经到了关键时期,学习任务会更加繁重,于是严厉“警告”他,不许逃课来找我,否则就再也不见他了。 他乖乖的点头,实际上就是一个阳奉阴违,该来他还来,晚归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怎样给奶奶叔叔说的。 周末下班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可是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钱什么时候都挣不完,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在我的心里是弥足珍贵的。 秋去冬来,树叶黄了又枯,对于忙碌的人来说,四季的更迭似乎只在一转眼间。 一九**年的春节和以往的每一年一样,依旧在喧闹的鞭炮声中到来了。 第37章 第 37 章 岩罕哥的学校不到正月十五就开学了,刚开学没两天,他就说正月十五逃课陪我逛灯会,我断然拒绝。 十五那天我兴致缺缺的在家里蒙头大睡,妈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烦躁的来回翻身,也不管它什么时间,只想赖在暖和的被窝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以为是妈妈回来了,没有睁眼。 “姐姐姐姐,有人在巷子口等你。”我睁开眼,对上小玲玲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是邻居李叔的女儿。 我手欠的去揉她一头蓬乱的细发,她不满的嘟嘴:“姐姐把我头发弄乱了,我咋去看彩灯呀?” 我忍住笑逗她,“玲玲头发乱了也很漂亮呀!” “你骗人,妈妈说头发乱了像个小疯子,那样就不带我去看花灯了,姐姐坏我不理你了,我去看看爸爸回来没有,妈妈说等爸爸回来就一起去看灯。”小丫头口齿伶俐的说了一大串后扭身跑了。 看她小小的身影出了门,我又懒散的倒回床上,岩罕哥去上学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找我。 我翻身对着墙,刚要闭上的眼睛又倏地睁大,不会是岩罕哥又逃学了吧?我翻身下床,披上棉衣就跑出家门。 天色还好,弄堂口已是冷冷清清,人们怕是早就拖家携口去奔赴这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了。 弄堂口没有那个我熟悉的身影,倒是有几个人见我出现,冲着我走了过来。 一个人从他们的中间闪身而出,颇有些影视剧中□□大哥出场的架势,我在心里冷笑一下,这帮人是不是港台剧看多了,以为带着三两个狗腿就可以装老大了,他怎么不在腰上别两把菜刀呢! 章立军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晃悠悠的走到柳新面前,自我感觉是风流潇洒。他盯着柳新看了一会儿,她这样披头散发的样子在他的眼里也是别样的好看。 看到柳新冲着他翻白眼,他笑了笑,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今天是元宵节,带你去看看灯······玩玩去。” 他这个人真有意思,不过几次面的缘分,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和他一起去看灯? 一阵风吹来,没来得及扎起的一缕头发飘散在眼前挡住了视线,我伸手捋了捋,眼神清明的告诉他,“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要一起去看灯的份上吧。” 章立军:“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见过几面就算是朋友吗,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不见得会成为朋友吧。我无语望天,他这个人对朋友的认知和理解与我有着巨大的偏差。 见我不说话,他忽然欺身上前伸出了两只手,我一惊之下倒退几步,“你干什么?” “你······你衣服没扣,别着凉了。”章立军伸出的手晾在了半空。 “哎呀,你这几天都没去影院那里卖东西了,军哥一直都惦记着你呢,老念叨说不知道你这边是不是有什么事·····就想着带你去散散心嘛。” 他说着说着打起了磕巴,可能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好笑,我有什么事他们不是都知道吗,天天跟随目送我回家的难道不是他们这几个人吗。 “我不想出去玩,谢谢你们的好意。”我既不想搭理他们也不想得罪他们,说话就客气了一点。 章立军见柳新要走,心里一急伸手去抓她的手臂,见柳新一脸惊讶的回头瞪他,他讪讪的笑着却没撒手。 余思南刚拐到巷口就看见这一幕,他跳下车子随手一推,大步走了过来,“放手。” 那声音平静中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冷厉,正拉扯的两个人不由得一齐转过头去。 “你来了。”我惊喜的叫起来,提起的心肝“咚”的一声回落胸腔。 余思南乌黑静深的眼眸瞟了一眼那个人伸出的手,然后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 章立军的手陡然一紧,他和这个高中生不止一次打过照面,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冷肃的样子,吓唬谁呢,老子是吓大的吗。他就没把这个文绉绉的书呆子放在眼里,他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人时,总是会有一种气短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的恼火。 “你不是在上课吗?”我想假装严肃可是装不出来,唇角压不住的上扬。 余思南:“我来带你去看灯会。” 他伸手抓住我另一只手,看着章立军,语调依然平稳,“放开她!” 空气中陡然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我张了张嘴没敢发声,生怕一个不慎引发无谓的事端。 陈旧的路灯“啪”的亮起,昏黄的光柱下漂浮起四散的微尘。我的手臂动了动,两个人都转头看向我。 我冲着章立军瞪眼,他抓着我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我就一直瞪着他,也许是看到我眼里的怒火,他的手终于松开了。 岩罕哥伸手把我的衣服扣子扣上,我捋了捋头发,本想着回家,可是不知道什么心理作祟,张嘴来了一句:“我们去看灯。” 我坐上车子后座,在即将拐入下一个街角时回头看了一眼,路灯下章立军的脸已经模糊一片看不清表情,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阴沉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我。 小五试探一句,“军哥,咱们·····咱们也走吧?”章立军冷哼一声,“去灯会。” “可是你家里人不是今晚要聚餐吗?”小五小心翼翼的追问一句。 “有什么好聚的,看见那一帮人就倒胃口。”他沉声丢下一句,转身骑上铃木摩托车就走,身后的两人犹豫一下也忙跨上另一辆摩托车尾追而去。 小五:“军哥,咱们是在这里等吗?”胜利路的东端是灯会的一个入场口,从他们走的方向看,应该会从这里进入灯会。他其实不明白,人家女孩子都跟人跑了,他们还在这里等个什么劲儿。 “军哥,要不揍那小子一顿出出气,明白告诉他你看上那妞儿了。”另一个叫二刚的看章立军一脸郁郁的表情,窥着他的脸色建议道,小五也“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章立军:“她跟别人不一样,要揍那人也要找个她不在场的时候。”小五和二刚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茫然,军哥啥时候揍人还要看时间地点合不合适呀。 远处烟花爆竹炸响的声音不绝于耳,五彩的灯盏下是人头攒动的身影。章立军倚在一根灯杆上,深深的抽了一口香烟,又对着暗沉下来的夜空吐了一串烟圈,淡蓝色的烟雾在灯影下慢慢消散,一张清丽的面容在若有似无的烟雾中浮现。 二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军哥对着女孩儿发傻的样子。” 小五:“什么叫发傻,军哥这叫发情。” “鬼扯什么呢?我又不是没泡过女人。”章立军啐了一口,一帮子什么都不懂的青蛋子,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知道什么叫发情吗,懒得理他们的调侃。 第38章 第 38 章 “怎么不说话呀?你说话呀!”看到我一路不语,岩罕哥在我耳边低声细语说过不停,拖长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软糯,我竟不知道他是在哄我还是在撒娇。 身边是拥挤不断的人群,来来往往推推搡搡,余思南的手轻轻的搭在囡囡的肩上,小心的帮她避开行人的碰撞。 “你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学习任务那么重,你还逃课,你还有心情来看灯,就算是你学习好,也不应该违反学校的规定,如果被老师抓住了,告诉叔叔和奶奶,他们该是多伤心呀,你说你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关心和爱护?”我的口气生硬,严肃的像是以前学校里那个古板的教导主任。 “是是是,柳老师教训的对,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他捏了捏我的肩,表明他听到了我的话。 他脸上一本正经,眼里却带着笑意,这哪像认识错误的样子。 我紧绷的脸没办法放松。 他歪着头看了一下我,一脸讨好的表情,头顶旋转的彩灯落进他眼底,流光溢彩闪闪动人。 “我以后不逃课了,保证专心学习,你不要生气了呀!”我晃了晃脑袋,为什么一个男生的声音会让人听出几分甜甜的味道,刚才的油炸糖糕他只吃了半个而已。 “其实今天,我想送你一个······” “什么?”烟花砰然绽放,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他俯身在我的耳边,“我偶然看到一个好玩的东西就买了下来,送你做元宵节的礼物。” 我瞪大眼睛,这人的礼数太多了吧,生日刚送过礼物,这又送元宵节的礼物,那我可要数数中国有多少个节日了,看看他的礼数能不能顾及到每一个节日。 我刚要吐槽,他就耐不住了,“你赶紧问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我看了他一会儿,向他伸出手,“给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衣兜,我伸手插进他口袋里,果然有一个盒子,我捏了捏盒子,不知道他在里面装了什么。 他隔着口袋按住我的手,“算了,送你回家时再给你。” 他还学会吊人胃口啦。 胜利路上张灯结彩,亮如白昼,各式花灯巧夺天工,精致玲珑。他牵着我的手一路前行,他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绷起的脸早已放下,一路都在笑。 “囡囡,你快看,这个多像你呀,我要买这个小鹿。”他指着一个梅花鹿的灯笼给我看,小鹿的眼睛被画的又大又圆煞是可爱。 我皱鼻,“我才不像小鹿呢,我像······”我转着圈看,忽然眼睛一亮,“我要这个老虎,我是老虎,强大无比,你不是害怕老虎吗?” 他楞了一下,无奈笑道,“你还记得这个呀,好好好,你是老虎,我怕了你了。”看我翻出童年糗事,他可怜巴巴的向我低头求饶。 我们两个一人举着一个小鹿,一人举着一个老虎,玩的不亦乐乎。我把老虎灯笼举到他眼前,装出凶狠的样子冲他龇牙,“下次再敢逃学我就吃掉你!” 他冲我作揖求饶,声音又是该死的软糯:“再也不敢了,虎大王饶命!” 章立军粗暴的推开挡在面前的路人,他没有心思欣赏两侧五颜六色的彩灯,只是莫名的跟在两个人的身后。 莫名其妙的事情干多了,他也不在乎多添几件。 他不错眼珠的盯着前面的俏丽身影,柳新笑的越是欢快,他对那个书呆子的恨意就多增加一分。 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也许今晚陪在她身边的人就是他了。 我提着灯笼走进院子,家里的灯亮着。 我的兴味未消,没有马上进屋,站在院子里望夜空。 圆圆的月亮高挂天空,深蓝的夜幕上点缀着几颗疏朗的星子。 我忽然对着夜空举了举手中的灯笼,我在向月亮炫耀我的富有,我的一只手还插在口袋里,紧紧的攥着那个盒子,那是元宵节的礼物,我冲着月亮得意的笑,月亮报以我轻浅的月光,它不屑于我的富有吗? 可是我的心底就是无比的满足。 我冲着夜空眨眼,用嫌弃的目光告诉它们,“岩罕哥的眼睛可比你们明亮千万倍。” 我进了家门。妈妈坐在我的小床上,收拾着一摞旧衣物,她冷冷的瞥了一眼我手中提的灯笼,也不问我是否吃过晚饭,她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是从来不会亏着肚子的。 她冷冷的脸色让我高涨的情绪蔫儿了火,我和她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她收拾完东西进了布帘后,我才躺倒在床上。 我掏出那个盒子,那只漂亮的盒子被我捂出了温度。 我打开盒子,盒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复古小圆镜,金色的合金材质,镜盖上是浮雕工艺的一只凤凰,它展翼而飞,长长的尾羽上镶满彩石,祥云纹路清晰,生动逼真。 镜盖的旁边有一个凸起的小小按钮,我轻轻按动,镜盖悄然打开,里面飘出一张字条,我在心里轻声念道:永远笑靥如花。 小小的镜中映出我一双含笑的眼睛,我对着镜中的自己默默说道:“有你的陪伴,我永远笑靥如花。” 余思南躺在床上,头枕着双手盯着天花板发呆。送给囡囡的礼物是他陪同学买东西时偶然发现的,他一眼就看中了它。他在镜中藏了一个小秘密,不知道囡囡什么时间才能发现它。 “岩罕哥,你会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嗯,我会呀。” “岩罕哥,你忘记我了怎么办?” “我不会忘记你的。” 童言无忌的那些稚嫩话语,原以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却不曾想随着两人的重逢会越来越明晰的出现在脑海中,也许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翰儿,思南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你也应该关心一下他的情况,有的时候对孩子不能太纵着了。”新年伊始,余翰马上就要投入一个新的科研项目,怕是又要一段时间不回家了,杨教授觉得有些话还是有必要提醒的好。 “妈,您想说什么?”余翰收起报纸,母亲和小南的关系很好,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和小南说,倒要提醒他呢。 杨教授摇了摇头,儿子在家的时候少,对小南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有些事情她侧面提醒过,可是小南总是不在意的样子。 “小南放弃出国求学的机会,要留在国内,你也应该关心一下他想报考的学校,想学什么专业,影响学习的事情目前还是不要考虑的好。”杨教授点拨的够明白了。 “哦,我明白了,我会和他谈谈的,小南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您不用担心。”余翰理解母亲的担心,但是他内心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两个孩子自小在一起长大,那份情谊自然比一般的同学朋友要浓厚的多。 第39章 第 39 章 我蜷缩在被窝里一直睡到了晌午,妈妈走来走去也不搭理我,我从被窝里抬起头研究了一番她的脸色,不明白她这一段时间为什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们娘俩寂然无声的吃完中午饭,我抢着刷了碗,扫了地,又收拾了没有几样东西可以收拾的房间,妈妈的眼皮都没怎么抬。 我悻悻然的倒在床上,朦胧间又睡了过去,朦胧间又醒了过来。一种压抑的情绪弥漫在小屋中,我本不打算今天出去做生意,可是想了想还是收拾一些货物出了门。 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我站在街头把哽在喉咙里的一团闷气吐了出去,郁结的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我喜欢节日,喜欢大街上涌动的人潮,这意味着我的顾客会有很多,东西更好脱手,钱也赚的更快。 一个多小时后,我带的东西全部脱手,我“啧啧”了两声,后悔自己的货物带少了。 回到家中不过七八点钟,屋里就一团黑暗,我以为妈妈出去了,拉开灯一看,她在床上躺着。 我在她的床头站了一会儿,没话找话的问了句:“妈,你怎么不做饭呀,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的头动了动,避开我的手,还是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指了指床边的小凳子示意我坐下。 “妈想和你商量件事。” “好啊!”我抱着自己的双膝坐的规规矩矩。 “囡囡,你奶奶过世了,你爸呢又抛下咱们娘俩儿不知道去向,我在想,我们不如回外婆家吧。” 我在小凳子上晃了一下,这个消息太突然,我张了张嘴,脑子有点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对外婆家的印象是浅淡的。当年从南省回到这个城市后,爸爸妈妈带我回过一次外婆家,我只记得她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她的眉眼却在日日的生计中模糊了。 我在妈妈期待的眼神中本能的回了一句:“我不回。” 妈妈的声音陡然在我耳边炸响,“你舍不得那个余思南吧?我早就说过不让你和他来往,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人家和咱家那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怎么,你还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呢,你认命吧,你这辈子也就是柴门里的一个小丫头。” 她一直阻挡我和他的来往,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尖酸刻薄的话。 我抬起头,恼怒的瞪着她,她事先没有一点告知我的打算,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又这样冷嘲热讽的责怪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猛地起身带倒了小凳子,随即又狠狠的踢了一脚,脚趾尖上的疼痛使我愤怒的大脑清明了一点,我忍住想要冲出房间的冲动,咬着唇在狭小的屋内转了两圈,然后一字一句清楚的告诉妈妈,“我不会走的,这与岩罕哥无关,我和他是不是一路人这是你的看法,我只知道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我不想走,是因为我要守着这个家,也许,也许有一天爸爸会回来的,我要等着他回家。” 我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自从爸爸离家出走后,我没有在她面前再提过爸爸,是因为怕她伤心。 可是我的心中始终抱有一线希望。 我期望着爸爸某一天突然回来的时候,这个家依然还在,就算是他突然抛下我们音信全无,我也会原谅他,因为我忘不了小时候爸爸把我扛在肩头骑大马时的欢笑,忘不了生病时他把我抱在怀中疼惜的爱抚,更忘不了他揉捏我的脸蛋时宠溺的目光······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贫,快乐却是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质。 这里是他的家,他总会回来的吧。 第40章 第 40 章 开春又要涨工资了。 感谢国家一片大好的经济形势,我们这个只有几十个人的街道小厂也是红红火火,订单不断。 下班了,我揉着脖颈往大门口走去,整整做了一天的工,我的头始终低着,现在脖子就像要断了似的酸痛不已。等我摆正自己的脑袋才发现大门口站立着一个人,正冲着我展示他那迷死人的招牌微笑。 我愕然之下无视他的存在,大步从他的身旁走过。这人又逃学了,他把我的话都当成风了吧,一溜烟的刮过去,啥也没留下,我今天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都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 他紧跟在我身后,轻声在笑,“囡囡,去我家吧。” 什么情况?我蓦然回头。 “奶奶要去美国几天,爸爸会陪着她一起去。”他笑眯迷的看着我,轻松愉快的神情。 他很开心的样子,我也忘了要给他点什么颜色,还忍不住的追问,“奶奶去干嘛?” “美国的姨奶奶生病了,爸爸要陪着奶奶去美国看望她老人家,大概一周后回来。我让家里的吴阿姨回去休息几天,你每天下班后来给我做饭,好吗?” 原来如此,我也瞬间开心起来,那就是说这几天我都可以和岩罕哥在一起了。 岩罕哥在弄堂口等我,我一溜小跑的回了家,边跑边想着该怎么向妈妈解释。房间里没有人,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自从那天晚上冲突之后,我们两个都不怎么说话了。 我翻出一张纸片,匆忙的写下几句话:妈妈,我朋友家有事,今晚去帮忙,您不用等我吃饭了。 心里的兴奋冲淡了撒谎的负疚感,我丢下纸片就跑出了家门。 章立军自工厂的门口就尾随在他们身后,他阴沉的脸色同渐暗的暮色融合在一起,眼睛阴鸷的盯着两个人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翻涌起墨色的暗流。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暮色中蕴含着丝丝的凉意。 奶奶只是离开一周而已,可是岩罕哥家里储备的食物却足够两个人吃半个月了。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叫人赞叹的是奶奶根据每种食物的保鲜程度都标注上食用日期,从周一到周日,要和什么搭配都写的清清楚楚。奶奶做事可真够细致周到的呀。 岩罕哥家里有吴阿姨打理,但是岩罕哥的餐食都是奶奶亲手做的,奶奶真的是很疼爱他呀。 我突然想起来问他,“你给阿姨放假,阿姨没问你怎么吃饭吗?” “我说囡囡会过来给我做的,吴阿姨就放心的走了。”余思南心里偷笑,当时吴阿姨一点也不放心,还是他给哄走的。 我半信半疑,他笑着把我推到冰箱前,拎出一条冰鲜的鳜鱼在我眼前晃,“晚上我们吃鳜鱼吧,吴阿姨说清蒸的最好吃。” 这个名字的鱼只活在我的耳朵里,我没见过也没有吃过更不提怎么做了。 我摇头说不会做,他去书架上找菜谱了。我拎起那条鳜鱼嘀咕,“别说清蒸鳜鱼了,我家吃条草鱼也是要等到过年的。” 对于一个只会炖土豆白菜的人来说,我的厨师水平和不会做饭的岩罕哥相比好像就强了那么一点。 余思南打小就不喜欢鱼腥味,所以不吃鱼。 这条鱼是吴阿姨走之前他特地让她去买的,阿姨还奇怪的问他不是不吃鱼吗,他说只是好奇想尝试一下而已。 他想让囡囡吃。 “我找到清蒸鳜鱼了。”他献宝似的把那页菜谱指给我看,我也下定决心要把这道他特意点的菜做好。 他跃跃欲试的想要帮我,我瞟了眼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默默的把他推到一边,“你还是写作业去吧。” “清蒸鱼,圆椒炒肉丝,清炒菜心,再做一个汤吧,嗯哦,蛋花紫菜汤就可以了。”我嘴里嘀嘀咕咕的定下菜谱,然后速度的开始淘米蒸饭。 我严格执行菜谱上的操作步骤,眼里看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生怕漏了什么关键步骤,忙碌间回头,发现岩罕哥抱着双臂倚着门框笑眯眯的在看我,倒把我吓了一跳,“干嘛呢?”我嗔怪道。 他挑了挑眉,“监工。”我挥舞着铲子作势抹他的脖子,他吐吐舌头笑着走开了。 比着葫芦画了个瓢,我竟然也做了一盘像模像样的清蒸鳜鱼。 某人频频点头大为赞赏的样子,“不错不错,看着有模有样的,第一次就做这么好,真的是孺子可教也!” “快尝尝好不好吃。”我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他的碗里,他却又夹起放进我碗里,一来一去间,鱼肉好似都进了我的碗中。 天空是一片纯净的蓝,朵朵白云像我吃过的棉花糖,太阳公公眯眯笑的慈祥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跳跃起来去抚摸它的脸。 我脚步轻快的走进工厂,冲着遇到的每一个人微笑,干起活来手脚也是惊人的麻溜。 中午的时候我回到家中,面对妈妈的质问,我竟然面不改色气不发喘的又撒了谎,“嗯额·····我碰到我的同学匡颖了,她爸妈出远门,她让我过去陪她。”匡颖是妈妈认识的同学,她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下去,我暗暗松了口气。 吃完中午饭,我催促妈妈去休息,然后把那些该擦不该擦的都擦洗了一遍,直到上班的时间我才停手。 我假装去上班,其实下午我休班。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岩罕哥家,他给了我他家的钥匙。 打开大门,我站在院中看着爬满墙壁的爬山虎藤蔓,想象着这个院落里曾有的繁盛荣光,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我仔细的擦拭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直到每一件物品都泛出温润的微光,我才满意的收手,打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想象着岩罕哥在每一个房间里进进出出的样子,忽然觉得空气中都满溢着美好的气息。 “军哥,都打听好了,高一高二的学生马上就放学了,高三的学生还要一个钟头后才放学。”小五凑近章立军身边说道。 章立军指了指校门斜对面的一家餐馆,“先去吃东西。” “对对,吃饱了有劲儿干活。”章立军身边的几个人应声虫似的连连回应。 “余思南,等等哥几个,你骑那么快干什么,赶着去救火呀。”几个男生怪叫一片。 余思南笑着回头,“抱歉哥们儿,我不救火我要回家拯救我的肚子。”他突然展现的笑容惊艳了周围的一群女生,引来一串激动的尖叫声。 囡囡今晚上会给他做什么好吃的呢,想起昨晚她做菜时念念有词的呆萌模样,还真是想插翅膀飞回家去。 第41章 第 41 章 路口突转红灯,余思南一个眼疾腿快立在了人行横线的前端,后面的车子一个不防撞上了他的自行车。 他站稳身体正要回头看,后面的骂声已经响起,“你丫咋骑车的,刹车也不说一声,找抽啊。” 他回头诚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红灯突然一亮我刹的急了点。” “要眼出气呢?” “你眼瞎了看不见红灯呀,妈的,我看你就是欠抽。”说话的小青年不停的用自行车的前轮碰撞他的自行车尾部,旁边还有三个人也斜着眼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 余思南的眉头几不可察的微蹙了一下,他认真的看了几个人一眼,仍然陪着笑说了声,“对不起!”。 “前面的别挡道呀,绿灯了。”后面有路人催促。 余思南骑上车子就走,不经意间回头,发现那三个人依然跟在他身后。 余思南有些诧异,他以为小小的碰撞不过是回家路上的一个小插曲,现在看来,身后紧缀不放的几个人好像是冲着他来的。 他来不及细想为什么,直觉告诉他好像有点麻烦,他心里思忖着不能把这几个人引到自己的家门口,兴华路上都是独栋的宅院,路人稀落,万一出个什么事连个目击人都难找到。 他打定主意一直往前骑,前面的路口左转就是回家的方向,直行两个路口右转就可以到繁华的东华路上,他想要验证下这几个是路人还是有意的尾随者。 他加快速度冲过路口,后面的人察觉到异样,唿哨一声也加快速度,一番追逐后冲到了他的前面,把他逼停下来。 余思南左右看了一眼,三个人已经把他给围住了,看来今天是走不脱了。 远远的一束摩托车灯照射过来,仿佛是一个信号,几个人“呼啦”一声推倒车子冲了上来。 余思南一看事情不妙,假装将自行车往右手边的人身上撞,那个人作势闪避,余思南却掂起车子一个360度的旋转,趁几个人闪躲,把自行车往一个个子瘦小的人身上推去,那个人后退几步,余思南趁势在闪开的夹缝中冲了出去。 一个人急蹿上去自身后抱住他的腰,情急之下他在那个人手上猛抠了一把,那个人“哎呦”一声松开手,他翻转身一脚猛踹在他肚子上,却不防身后另一个人的拳头击打在他的脸上,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他的反抗使几个人兴奋起来,有人上前抬脚就踹,余思南不妨倒在地上,他弯腰抱头,身上又挨了几脚,他大声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打人?” 几声狂笑给了他回答。 摩托车的光束放大在眼前,章立军跳下车,在余思南身边蹲下身子,车灯下,他伸手捏住他的下颌,狠厉的视线在余思南脸上打了一个转,他逼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屈服,可是他失望了,那双幽黑的眼睛带着冷意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他竟然有种要被吞噬的错觉。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个“操”,不自禁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章立军:“你看清我是谁,就知道今天为什么挨打了。”话落拳到,他一拳砸在那张令他无比痛恨的脸上。 余思南的脸迅疾扭转,还是没有躲过挥舞而来的拳头,那一拳擦过脸颊砸在耳根处,耳朵一阵嗡鸣,他强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余光又瞥见那人抬至面前的脚,来不及反应的他本能的抱住他的腿,趁他愣神的短暂瞬间将他拽倒在地,顺势伸腿跨过压制住他的上半身,毫不客气的对着他的脸回敬过去。 反转来的太快,章立军猝不及防的挨了一拳,嘴里顿时泛起一丝血腥味,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冲着周围的几个人吼道:“傻了呀,干死他!”几个人冲上前拽翻余思南,拳脚齐飞抡了起来。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呢?胆儿也忒大了点吧,居然敢在这里打群架!” “这条路上的治安好像还没坏到这个程度吧?” 身后乍然响起的呵斥声挡住了几个人的拳头。 两个路遇不平的大叔拉开几个人,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余思南后,厉声痛斥:“几个人打一个,这像话吗?” “你们是学生吗,哪个学校的?” 几个人的兴头被生生截断,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又碍于有人在场不敢再贸然出手。 章立军啐了一口,“老子打架管你们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这熊孩子说什么呢,欠揍是不,还敢称什么老子,你爸妈是怎么教育你的?”大叔声音骤然提高八度。 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远去了。 我盯着桌上的碗盘,看温度化成一缕轻烟消散,心里不忿的嘀咕:“这个点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老师拖堂了,他们的肚子难道不饿吗?胃是铁打的?” 我倾听着门外的动静,在餐厅内起起坐坐不知道多少次,客厅角落里的落地座钟不解人意的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更加的使人焦虑不安。 大门处终于听到响声了,我跑出餐厅,岩罕哥已经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囡囡我回来了。” 门口的灯光下,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却陡然升起一股火气:“你怎么回来这么晚,你不知道人家在等你吃饭吗?” 我的担心窝了满满一胸口,眼见的泻火对象出现在眼前,这股火不撒出去还真就憋的慌,我二话不说抬肘就捅了他一下。 “哎呦!”他捂住了胸口。 我眨了眨眼,我的胳膊肘虽以千钧之势冲出却以绵软之力落下,他大可不必这么配合演出如此逼真的效果。 我扭头就走。 “我坦白,放学后同学非拉着要打一会儿篮球,结果就回来晚了,下次不会了,喂,你刚才弄伤我了,不能丢下我不管吧。” 我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刚坐下来,他却跳起身去了洗手间。 再回来时他坐在我的左手边。 我指了指我右手边摆好的碗筷,他嘻嘻笑道:“饿的不想动了,你给我拿过来。” 我赏了他一个大白眼,“谁让你放学了还在学校打球,作业那么多还有心情去玩。” “嘻嘻,教训完了吗?我可以吃了吧。”他巴巴的看着我,好像讨食的小狗。 余思南是真的饿了,连扒了几口饭才看见囡囡期望的眼神,眉眼顿时一弯,“好吃!” 他端起那盘莴苣炒肉倒进米饭碗中,筷子一拌大口吃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眉头一挑,有点得意,看来我的菜做的不错。 我跟着夹了一片莴苣,刚嚼了一嘴就吐了出来,“怎么这么咸?” 他神色自如的继续吃,我又夹了其它的菜,煎鱼片味道淡了。 今天砸了,菜做的咸淡不均衡。 我放下筷子捶他,“你还在装,咸死了你也说好吃?” 他笑嘻嘻的躲避,“就是好吃呀!” 闪躲之间,我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他的异样。 第42章 第 42 章 “你的脸怎么肿了?”我凑过去看他的脸,他笑着用一根手指把我的脸划拉过去。 “拜托,你眼睛眯一眯假装没看见不就好了······好了好了,别瞪眼了,我就是一不留神让球拍在脸上了,当时我就把那个不长眼的同学臭骂了一通,为了不影响你的观瞻,所以才避开你的视线。” 我站起身就往厨房走,他一把拽住我,“生气了?” 我甩开他的手,“我用冰块给你敷完脸再生气。” 包着冰块的毛巾在他的脸上轻敷,凉意让他的眼睫急剧的抖动了几下,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手更加轻柔。 “囡囡。”他忽然轻声叫我。 我不想应声。 他过了许久又开口,“囡囡,今天,已经晚了,能······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他闭着眼说话,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的,时间有点晚了,他肯定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想他再辛苦送我回去,我想了想不矜持的“嗯”了一声。 他睁开双眼,“阿姨会不会骂你?” “我撒谎了,说在同学家里。”我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拿下毛巾,起身走出他的房间,他在我的身后轻笑,“囡囡胆子越来越大了,学会撒谎了。” 我“咣当”一声合上房门,把那句“还不是因为你。”隔绝在了门外。 书桌上摊开一堆的书本,余思南手握着笔,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眼睛却盯着台灯那明亮的光芒好像在思考什么。 轻微的开门声挑动他的神经,他乌黑的眼睛转了转,低头翻开了书本,耳朵却凝神听着她轻柔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手里的笔开始有模有样的划动起来。 一杯牛奶放在他的书桌上,他侧眸看了一眼杯子,听到开门的声音时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个,你今天晚上是要睡客房,还是,还是在这里陪我?” 我伸向门把手的手一紧,转身看向他,他端坐在书桌边没有回头。 “······都好。”我迟疑一下轻声回答他。 “那你睡床,我睡沙发。”他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抿着的唇缓缓舒展开,对他的建议自然是要抗议,“那不行,你快考试了,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 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床边推去,轻淡的话语中透着不容商量的霸道,“我睡哪里都能睡好,你不用担心。” 他的床很软,我包裹在温暖的被窝里看一本他硬塞给我的书。 他一边写着作业一边抱怨,“老班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盯我盯的可紧了,每天还要专门检查我的作业,我又不是小学生。” “老师对你是寄予厚望,你要是考上首都大学,那多给老师长脸呀!”我心里腹诽,谁让你是尖子生,老师不盯你盯谁。 “你怎么和别人说的一样?”他回头看我一眼,语气很不满,好一会儿又丢下一句,“我的志向不高,考个扈江大学就行,家门口上学多好。” 我楞了一下急眼了,他这说的是什么话,“一个小小的扈江大学怎么能施展你的聪明才智呢,依你的成绩你就是头名状元的料!” 他乐不可支的趴在桌上笑了半天,然后走到床前捏我的脸,“囡囡,你这张嘴怎么越来越油了,你是不是戏文看多了,一张嘴就是状元状元的,以后不许看乱七八糟的书本。” 我笑着躲闪,“你中状元了我不就有个夸口的资本呀。”笑闹间他手指里夹的笔不小心划过我的脸。 余思南急忙凑上前看她的脸,还好没有划伤。 他看着她用手背在脸上胡乱的蹭,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向他,“是这里吗?擦掉了吗?” 她娇憨的模样吸引了他,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捏她的脸颊,细腻滑润的感觉沿着指尖蔓延,心弦微微勾动了一下,手指被黏住一般移不开了。 他的眼睛在床头台灯的映照下熠熠闪亮,我轻垂眼睫,肌肤在他的指尖下一点一点燃烧起来,手心里竟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意。 房间里落针可闻,我低着头,手里的书页翻得“哗啦啦”响。 好像过了很久似的,他突然缩回手,站起身回到书桌前,嘴里轻囔了一句,“蹭成花猫脸了我可不管。” “······谁要你管?”我滑进被窝里再也不看他了。 身后细碎的声音纠缠在他的笔尖,他的笔在纸上下意识的游走,字迹摞着字迹,隐约可见一个人的名字。 身后安静了许久,余思南才秉着呼吸慢慢回头,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柔和的灯光下,她长长的头发散乱在枕上,垂下的睫毛在眼底描画出优美的弧度,粉嫩的嘴唇微微的张着,宁静的脸上泛着温润的光泽,手放在耳侧,身体微蜷着,乖巧可爱的像个娃娃。 他悄声的在沙发上躺下,舒展了一下双腿,背上腰部隐隐的疼痛驱散了他的睡意,他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眼前浮现出章立军狂妄不羁的眼神。 “快点吃,你要迟到了!”我边往餐厅里端饭菜边催促,等他吃完我再吃也能赶上上班。 余思南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碗鸡蛋羹,又看了看其他的小菜,没有粥,他习惯早上喝点粥。 我把鸡蛋羹推向他,他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又放下,“糟了,我还有一项作业没写,老班肯定不会放过我。”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摞书本扒拉着找作业,餐桌上一片混乱。 我气结,“你昨晚不是写了很久吗?” 他没搭理我,手里的笔上下翻飞,忽然又冲着我张开嘴巴。 “干嘛?” “节省时间,喂我呀,快点!” 我眨了眨眼,克制住想要敲他脑袋的冲动,拿起勺子往他的嘴里投食。 一贯淡定从容的他也有手脚忙乱的时候呀! 中午下班回家,妈妈不在家,我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李婶儿,你看见我妈了吗?” 李婶儿和王大娘都出来了,“你妈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呀,好像是去交活计去了。” “去交货也不至于这个点还不回来呀。”我嘀咕着回到房中,顺手去整理她零乱的床头,无意中掀开了她的枕头。 枕头下压着数目不多的几张钞票,还有一沓纸张,分门别类清清楚楚。 一沓是借别人的钱写的欠条,我看了下日期,大都是父亲离家前的字据,还有几张日期更早。一沓是别人欠妈妈的钱写下的欠条,数目不多,是妈妈做零碎活计别人没有支付的工钱。还有一沓我看的特别仔细,是妈妈在医院的检查化验单,上面的数据我看不懂,下面医生的治疗建议我看的明白,都是一些注意休息加强营养,建议住院治疗的字眼。 我听见妈妈在院子里和人打招呼的声音,赶紧物归原位走了出去。 “今儿中午吃肉丝面。”她递给我一块用报纸包着的猪肉,心情不错的样子。 “今天咋这么高兴呀?” “我在胡老板的作坊里软磨硬泡了半天,他终于把欠我的工钱给结清了,差不多有二百块钱,你说我能不高兴吗,明天我再去另外一家要钱。”她唏哩呼噜响亮的吃着面,我低头“哦”了一声,蒸腾的热气熏红了我的眼睛。 第43章 第 43 章 午后的天色阴沉不定,风雨欲来的样子。我骑着自行车往厂子里走去,心绪上下翻滚如天上的乌云。 那个讨厌的摩托车声音一直在我的身后响着,伴着不讨喜的天色,愈发扰的人烦躁不堪,我忍无可忍的回头瞪了一眼,没有一点好声色,“别跟着我。” “你是不是遇到啥事了?”章立军不在意柳新的白眼,只要能跟她打上腔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我磨了磨牙,“关你什么事?” “不管你遇到啥事尽管给我说,我帮你摆平,真的。”章立军的话语前所未有的真诚。 “你活雷锋呀?” 章立军嘿嘿一笑:“我不是雷锋,我是章立军,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天边传来一串雷声,“轰隆隆”响成一片,我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只顾径直的往工厂的方向骑去。 自行车的后轮好像没有多少气了,软踏踏的骑着有些费力。 “你不想做我的女朋友,是因为那个高中生吗?”雷声间隙,这话让我听见了。 我突然跳下车子,控制不住情绪的冲着他吼,“滚蛋!要不然我喊人了。” 章立军慢慢停下摩托车,眼睛微微眯起,看了一会儿前面那个歪歪扭扭远去的身影,突然喊道:“你等着瞧吧,我一定会把你追到手的。” 雷声不停歇的预演,却始终不见正主出场。 一串串的雷声在简陋的厂房上空滚过,盖过了车间内“卡塔塔”的缝纫机声。 周围的几个女工手脚翻飞,还挡不住嘴里大声的飞短流长,这嘈杂的声音真的是让人无话可说。我手脚不停的赶工,一心只想早点完工下班。 门卫大爷给我自行车打了气,我一溜儿烟奔回了家中。妈妈又出去了,我扫了一眼门后,还好她拿走了雨伞。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来不及多想,拿上家中唯一的一件雨衣出了门。 浓厚的云层铺满天际,雷声躲在云层后助威,声势造的颇为浩大,原以为这场雨会随势而发酣畅而下,没想到热烈的前奏过后,竟是缠缠绵绵的一副娇柔模样,细密绵柔的雨丝扯不断理还乱的将天地纠缠在一起,整个世界都混沌的分不出界限了。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路上的行人在雨中汇聚成了一条涌动的人河。久旱逢雨,有的人欣喜,欣喜这一场雨带来了勃勃生机;有的人抱怨,抱怨这不识时机的雨打湿了他们的衣衫阻碍了回家的路。 心境不同,感受自然不同。 我匆匆赶到学校,学生们已经涌出了校门,我站定在大门一侧的树下,眼睛四处不停的寻找着岩罕哥的身影,才发现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已经走过了我的视线。 我看着他的背影,扬了扬手中的雨衣,心思流转间又不想被他的同学们发现,只好把张开的嘴巴又合上,转身骑上车子追了过去。 章立军一直跟在柳新的后面,他眼看着她一路冲到学校,又看着她脱掉自己的雨衣举在手中,他暗骂了一句“操,真是个傻子。” 他转身“轰”了一下油门,飞速的向附近的杂货店冲去。 章立军买完雨衣回来已经不见了柳新,不过他很快的就找到了她,雨幕中只有她一个人傻了吧唧的拿着雨衣淋着雨。 几个男生在雨中说说笑笑的骑行,一副兴致蛮高的样子。 “余思南你怎么搞的,明知道自己吃鸡蛋过敏你还吃?” “上次你不也是吃鸡蛋过敏没来上课吗。” “就是想吃呗,哎,我给你说那个红烧荷包蛋挺好吃的,虾仁鸡蛋羹的味道也不错。”余思南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小惊喜,好像他才发现这个世间美味似的。 “嘁,我们天天都吃鸡蛋,早就吃腻了。” “也就你这种没吃过的人才觉得好吃。” “你这叫什么来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林林同学,你这什么形容呀,会不会用词?” “主要是我们的余思南同学太美貌了,就算是顶着一脸红疙瘩也挡不住我们余同学释放他的别样魅力。” “你们知道那一帮女生怎么说来着,‘长了红豆豆的余思南哥哥是别有一番味道呀!’”一个男生模仿着女生娇嗲的腔调,引来几个人的一阵哄笑。 我突然刹车,后面骑行的人一个不备撞在了我的自行车上。 “你这个女孩子怎么骑车的,走的好好的你刹什么车呀,这撞上算咋回事嘛。”后面的大叔不满的大声嚷嚷,我转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楞了楞,嘴里嘟嚷道:“我就说了一句至于掉眼泪吗。” 搭在车把上的雨衣掉在地上,我木然片刻,才想起弯腰去捡。 一双手却先于我把它捡了起来。 “囡囡,你在后面怎么不叫我呀,你想什么呢,怎么不穿雨衣?”岩罕哥说着抖开雨衣就往我的头上套,我狠狠的瞪着他,劈手夺过雨衣,不由分说的就往他的头上套,动作粗暴无礼。 余思南的几个同学回头看向他们,目光在柳新的脸上打转,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余思南瞪了他们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们快点滚蛋,见他们嬉笑着不动,转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你赶紧穿上,小心感冒。”他扯下雨衣往我头上套,我突然甩开雨衣骑上车子就走。 雨丝飘落在我的脸上,我闷头往前骑去,不理他在风雨中的叫喊声。 “囡囡你怎么了?”他一个急刹横在我眼前,我被迫抬头,身旁驶过的汽车车灯滑过他的脸庞,润洁如玉的面颊上隐约可见斑斑点点的红痕,我顿时火冒三丈。 “你缺心眼呀,明知道不能吃鸡蛋,为什么还要吃鸡蛋?”我冲着他吼。 “原来你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呀,那你怎么不叫我,还偷听我们说话。”他嗔怪着又把雨衣往我身上披,脸上一副错不自知的坦然。 我咬紧牙齿,生怕一张嘴就喷出一团火来,他却自以为逗趣的又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被雨淋傻了呀,拿着雨衣也不知道穿,这不是牵驴走路嘛。” “余、思、南!”我横眉立目。 接收到我错位的眉眼,他立马眼梢一弯迅速改口,“好好好,我知道错了,我们回家说,你先把雨衣穿上。” 我骑上自行车就走,他紧跟在身后,絮叨的话语如同扯不断的雨丝一般绵绵不绝,“囡囡,你这样会感冒的······我其实说过我不吃鸡蛋的·······其实也蛮好吃的······囡囡我知道错了······囡囡,你别不理我······” 章立军透过如丝的细雨看着前面的两个身影,凝聚在发丝上的雨珠滑落在他的脸上,他伸出舌头勾了一下嘴边的水迹,黑沉的眼底涌出一股翻涌的邪肆冷意,直到前方的两个身影渐渐远去。 他摔掉手中的雨衣,摩托车轰鸣一声碾过雨衣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第44章 第 44 章 两个人在雨幕中冲回家中。 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余思南抬头望了一眼。 囡囡刚冲完澡,穿着他的睡衣,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头,看到他看她,忽然拧着衣角站在楼梯上不动了。 余思南的心“砰”的跳了一下,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轻轻的吐了口气。 怕我淋湿了感冒,回来他就让我去冲热水澡,我穿着他的睡衣,忽然在楼梯上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长长的睡衣袖子和裤脚被我挽了起来,又在睡衣外面罩了一件他的开衫毛衣,松松垮垮的样子一定很丑吧! 我忸怩着不肯下楼,他头也不回的叫道:“我饿了,你做什么饭给我吃呀?” 他的话提醒了我。 “鸡蛋炒饭。”我从他的身边走过,故意不去看他,我还在生气,既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从小一起长大,我竟然不知道他吃鸡蛋过敏,那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围着我转圈,各种的低声下气,“囡囡,我知道错了,我也吃过药了,你别再生气了好吗?” 他各种的浮夸表演,一会儿苦着脸委屈巴巴,一会儿眯眼装可爱,要不就是瞪大眼扮鬼脸,各种切换自如流畅,一张脸还真是繁忙。 “如果我今天没有听到你们的那些话,你回来准备怎么给我解释你满脸的红疙瘩,蚊子叮出来的吗,呵呵,你这张脸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蚊子看见也是爱不释口呀。”我心里的余火还没散尽,一张口完全没有遮拦,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春天哪里会有蚊子? 他低下头弯起唇角偷笑,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因为是你做的,我舍不得不吃。” “我,我,你这人还真傻,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我再给你做别的,干嘛非要去吃呢?”我张口结舌,这样的人还能考年级第一,我看他的智商根本就是零。 “你还有什么不吃的东西都一并告诉我。”我的口气生硬的能在地板上砸个坑。 他瞄了我一眼,吭哧半天不敢不回答,“我也不吃鱼。” “哦,吃鱼也过敏,还有什么?给我一次说清楚了!”我抓起身后沙发上的靠垫往他的身上甩去,他左躲右闪连声求饶,“我吃鱼不过敏,就是不喜欢吃而已,我不喜欢鱼腥味还不喜欢吐刺,可是我想让你吃呀!”我高高举起的手停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让我更生气。 我不依不饶,他无奈的捉住我的手臂,“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 我不一直瞪着他不说话,他忽然伸手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我手中的靠垫掉落在地上,身体僵硬在他的怀里,他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圈上我的肩膀,呼吸撩动着我耳边的发丝,我的头抵着他的肩膀,在他的肩上胡乱的蹭着我的泪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瞒着我,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要告诉我,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余思南认真的点头,把她哭哭笑笑的模样记在心底。他喜欢她这样生气打闹的样子,喜欢她这样毫无掩饰的哭泣,喜欢她把眼泪鼻涕抹湿在他的衣襟,喜欢她这样自然而然的在他面前呈现她所有的情绪。 昏暗的录像厅里,章立军的眼睛冷漠的盯着屏幕出神,屏幕上一群人正打的激烈,“噼里啪啦”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他的眼前又闪现出那个人的身影,牙齿不由得紧咬在一起,黑暗中他冷冷一笑,站起身离开了录像厅。 扯不断的雨丝从天幕垂落,整整的悬挂了一天,把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它无尽的湿意缠绵之中。我被现实堵塞的大脑叨叨不出什么多愁善感的诗句,可是也无端的被这扯不尽的雨丝绕出些缥缈的思绪来。 我坐在车间外的一个棚下,望着天空发呆。 小时候的我们也经常怄气拌嘴,但他好像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 “囡囡,我把好吃的都给你·····” “囡囡,这个是我最喜欢的·····给你。” “囡囡,我没有惹你生气,你别不理我好吗?” 原来他就是这样伴我长大的呀! “小新一个人在那里傻笑什么呢。”两个大婶从我的身边走过,我一愣,脸一下子热的不行,低头跑回了车间。 老天爷还真是识趣,收工的时候雨停了。 我匆匆赶完岩罕哥家。 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两天我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么就是炒糊了,发挥很不稳定,岩罕哥倒是好脾气,不挑刺不埋怨吃的很是香甜,我在心里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次笨蛋了。 今天晚上我一定要稳定发挥我的厨艺。 “雨总算停了,喂,余思南,咱们一起去吃生煎吧。” 余思南笑着调侃,“真的不是好孩子,家人还在等着你吃晚饭呢,你却想着吃外面的生煎。” “你不是也喜欢刘家的生煎吗?” “算了吧!我今天不想吃。” 同行的几个男生挤眉弄眼的交流着眼神,笑着戏谑他,“这么着急着走,是不是有个美丽的姑娘在等着你呀?” “就是我们上次看到的那个吗?” “对呀对呀,你也看到那个女孩子了吧,确实比我们学校的女生好看。” 余思南懒的搭理他们,骑上车子就走,身后一个男生不甘心的叫道:“真不够意思,我们还是同一条路的,你也不说等着我们一起走。” “见色忘友!”众人见他执意要走,齐齐的抛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余思南笑着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 雨后空气清冽无比,余思南轻快的骑着车子,心里好奇囡囡今晚上会把饭菜做成什么样子。 余思南边骑边想,猛不防自行车被撞了一下,他有些狼狈的伸腿支在地上,还没等他站稳,身后有人猛地一推,他毫无防备的倒在地上,自行车压在了身上。 来不及反应,一个人的脚就带着狠劲猛踹过来,后腰上顿时疼痛弥散,他吸溜一声,咬着牙使劲一蹬腿,把压在身上的自行车踹翻过去。 章立军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在他的眼前矮下身子,他紧紧的盯着余思南的眼睛,嚣张狂肆的说道:“你看清楚了,还是我打的你,不管你和柳新是什么关系,都他妈给我断了,她是我的人!” 余思南挣脱他的手,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平静的说道:“异想天开的想法还是不要有的好,想的多了人容易精神错乱说胡话。” 章立军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将一个人打倒在地,他二说不说抬脚就踹,余思南灵巧的一个闪身让开了,却没有躲过身后人的袭击,几只脚同时踹在了他的腿上,他趔趄着向前,一个躲闪不及被章立军的拳头打在脸上,一股热流顿时涌出。 余思南抹了一下鼻子,手上的血迹映入眼中,他的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目光落在章立军的脸上,“我们两个一对一,如果你输了,永远都不要再去纠缠她。” 章立军狂笑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自不量力的人,“你输了呢?” “我是不会输的!”余思南攥紧拳头,掌中的血迹似有余温。 第45章 第 45 章 “哎,前面有打架的,看看去。” “看什么热闹呀,吃饱了撑的,回家还得写作业呢。” “就是,街头混混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几个学生小声议论着又挡不住好奇的目光看向街角打架的两个人。 正是下班时间,车辆来往驶过,车灯一次又一次的从扭打在一起的身影上滑过。 一个男生忽然刹住车子,疑惑的看过去,“哥几个等等,我怎么看着像余思南?” “拉倒吧,他早走了。” “咱们说去吃生煎不也没去吗,这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几个人说归说,还是刹停自行车,借着街边的路灯看过去。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和人打架。” “你眼是不是花了?” “去你的吧,小爷年方二八,只会戴花不会眼花。” 又一辆汽车驶了过来,车灯光束雪亮,稍纵即逝,却验证了他们并非眼花。 “我操,真的是余思南。” “赶紧的上呀,别让兄弟吃亏了。” “上!”几个人推倒车子冲了过去。 “余思南是你吗?” “哥们帮你来啦!” 几个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过去,章立军的人转头一瞧,敢情是怕他们围观的寂寞,又来了一群掺和事儿的,两拨人毫不客气的纠缠在一起,马路牙子上顿时热闹起来。 一辆汽车驶过,“喂喂,快看,打群架呢。”副驾驶的男人一脸兴致的看向车窗外,开车的男人伸头瞥了一眼,“咋滴,看到一帮小屁孩们打群架就想起你的热血青春了,这不都是咱们当年玩剩下的把戏嘛,有什么好看的。” “呵呵,好汉不提当年勇呀,喂,等等······有个小孩儿看着像我邻居家的孩子。”副驾驶上的男人扒着车窗看了一眼叫起来。 “你那眼神忒他妈的好使,确定?” “费什么话,赶紧停呀,即便不是拉个架也行吧。” “你这爱凑热闹的毛病啥时候能改呀。” 两个大男人叨叨着下了车。 “小伟,是张新伟吗?” 另一个跟着也嚷嚷,“怎么回事,干啥呢,敢打我侄子。” 张新伟同学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看清来人后惊喜的叫道:“叔,他们欺负我同学。” 势壮人胆大,他的手下力气陡生,反手抓住揪住他衣领不放的那只手狠狠一拧,那人“嗷”的一声弯了腰。 两个高大力量强的男人冲进混战中,几下就扒拉开了众人。 章立军吐了一口血沫,狠狠的盯着面前的余思南,他看轻了他,以为他只是个书读多了的呆子,没想到对方决意与他一较高下,厮打中使出浑身力气又完全没有套路可言,一场架打下来他居然没有占到多少的便宜,对于打架经验丰富的他来说,这简直是耻辱。 “咱俩的事没完,你等着!”章立军整了整衣领,输赢未分,气场决不能弱了。 余思南的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奉陪到底!” 热心叔叔们走了,街角清净了,几个衣衫不整的人互看一眼,突然都兴奋起来。 “余思南,哥们儿是真服了你了,没想到你还会打架!” “你颠覆了我们对模范生的认知。” “小伟,你刚才那一拳打的可真够帅的,跟武打片里的一样。”余思南一手揉着腰一手拍着小伟同学的肩膀。 “《少林寺》没白看呀,咱也能比划几下子了。” “余思南刚才那一拳打的也够狠的,那小子的牙怕是被打掉了吧,真过瘾!” 余思南的舌头顶了顶肿胀的脸颊,忍不住吸溜了一声,自己好像也好不到那去,“今天多亏哥几个啦,咱们话不多说赶紧整理整理回家吧,大家一路上都想好说辞,别明天上课坐不下板凳了。”几个人哄笑着收拾东西,骑上车子还亢奋不已叽喳一片。 一个男生突然问道:“余思南,你是怎么招惹上那一伙人的?” “嗞”的一声,菜倒进油锅里响起诱人的声音,我一手翻炒着鸡丁,一手拿着菜谱念念有词,一步也不敢疏漏。 我精心制作的两个菜一个汤端上了桌,虽然味道还有些差强人意,最起码不是咸的咸淡的淡了。 饭菜上桌,我才发现早过了岩罕哥回来的时间,又是老师拖堂了? 刚下过雨的夜晚潮湿微凉,我站在路口的街灯下拢了拢衣服,抬眼间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 我挥了挥手,那身影也加快速度,刹不住闸似的一溜烟冲到我前面,头都懒的回一下,只是伸手指了指车子的后座。 我跳上他的车子,刚要开口询问,他就一叠连声的催促,“赶紧回家,我饿了,我要吃饭。” 我给他拉开客厅的门,他闪身进屋,径直往楼上冲去,我费解的摇头,一向沉稳有度的他很少有这样毛躁的时候。 我热好了菜,冲着楼上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的脚步声,他好像是冲了澡,又换了一身衣服,我撇了撇嘴,轻声吐出两个字:“臭美!” 我转着眼珠搜罗词汇,想要再调侃他几句,却在他走近时眼珠“哐啷”一声跌回眼底,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别说你的脸是被球打的。” 他讪讪笑了一下,摸了摸有些肿胀的脸,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打架了。”真是言简意赅的事实。 我拍开他伸向菜盘的手,“你是会打架的那种人吗?” “当我要捍卫我的主权时,我是会打的。”他淡淡一笑就去抓桌上的筷子,我眼疾手快的抢走,“过程。” 他轻撩一下湿润的额发,“你应该问结果。” 脸上青红一片脸颊都肿了,我还问什么结果。 他看着我嬉笑,不当一回事的样子,我仔细的看着他的脸,鼻子忽然就酸了,眼睛顿时氤氲出一层水雾,他忙收敛起嬉笑,“回来的路上我和几个同学碰到一群人,不小心发生了碰撞,言语不和就打了起来,我们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对方打败了,同学们都说我打的很帅!” 打架只分输赢,那儿还论什么帅不帅的,真的不理解男生们的思维。 我将信将疑,一个愣神间被他抢走了手中的筷子,他埋头干饭,还不忘夸赞我一声,“今天的菜做的不错,囡囡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我拿起汤勺给他盛汤,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前两天的脸真的是被球打的吗?” “嗯。”他接过碗喝了一大口汤,没了平常吃饭的斯文模样,看来是真饿了。 我默默的给他夹菜,他吃的比平时慢,间隙还听到几声细微的“嘶嘶”声,我看了又看他的脸,来回扒拉着碗里的米粒儿,忽然没了吃的兴致。 第46章 第 46 章 抛开矜持,这一晚我主动留了下来。 他很安静,一直都在写作业,我没有打扰他,静静的窝在床上看书本,时不时的再看一眼他沉默的背影。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间睡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间醒来的,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的灯已经关了。 月光透过窗纱撒下淡淡光亮,一室静谧无声。 我抬身望了一眼沙发上蜷缩的身影,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小心的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桌上书本零乱堆放,这好像不是他的习惯。 我轻轻整理起来,书本下还压着几张演草纸,复杂的解题步骤上摞着一片凌乱的字迹,我对着光线看去,辨认出那些潦草的字迹是我的乳名。 我悄声蹲在他的身边,借着台灯温馨的光线仔细看他的脸。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怕是脸上的伤处还在疼,虽然冷敷加抹药,他的脸颊还是肿胀未消。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纠缠我一晚上,在这深夜时分更加清晰,此时面对着他的伤痕,我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心疼。 他身上的毛毯快要掉了,我轻轻的往上拉了拉,他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我的手僵在半空,屏息间突然被他伸手抓住,把我唬了一跳,抬眼就对上他慢慢睁开的眼睛。 我抿着唇默数他浓密的睫毛,心里抱歉着自己吵醒他了,他像是知道我的想法,声音沙哑的低语一句:“我没睡着。” “那你还不赶紧睡,明早还要上学呢。”我支起身想要挣脱他的手,被他一个拉扯,一头栽进他怀里,下一秒就听到他“哎呦”一声。 “碰到你的脸了吗?快让我看看。”他还攥着我的手不放,我瞪了他一眼去掰他的手指头。 “你压疼我了。”他挑了挑眉一脸可怜的表情,我心里郁闷,我有那么重吗,压一下就疼成这副模样。 “我浑身都疼。”余思南说的是实话,短短几天,他的身上已经是旧伤摞新痕了,囡囡这么压了一下,痛感就像泡泡一样从每个毛孔溢了出来。 “我有那么重吗?真的压疼你了?你不是又在逗我吧。”重点不在我的体重,我只想知道是否碰到他的伤处了。 “你不要乱动,我就不会碰疼你了,让我看一下你的脸。” 余思南心里暗自嘀咕,“傻瓜,哪里是脸疼,我的肋骨快要断了。”纠缠打斗中,他的腰上背上受到的击打最重。 我伸出手指轻触他脸上的伤痕,他一把攥住我蠢蠢欲动的手指,俯身耳语,“亲亲也许就不疼了。” 他的声音软糯,眸光灼灼,带着几分讨好几分调皮几分期盼,像是一个讨糖吃的孩子似的。 我脸部的温度瞬间飙升到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童言无忌,少时无知,那些话那些傻事他怎么都还记着呢。 他用手指托起我的下颌,我鼓足勇气抬眼看他,他的眼眸幽黑灿亮,闪烁点点星光,我有点眩晕,慌乱垂眼,半天才嘤咛出声,“岩罕哥······你说什么呢。” 余思南的手指动了动,囡囡轻柔声音中带着一丝求饶的意味,反而激起他心中更多的渴望。 他看着她光洁的脸庞隐在长长的发间,眼睫轻轻颤动,微抿的唇瓣不知所措的咬来咬去,喉头不觉滑动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把她拉至眼前。 他的眼睛光华闪烁,诱人沉溺,我避无可避,轻垂下眼睫在他红肿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心里祈祷着奇迹发生,这一吻之下他脸上的伤痕能够抚平如初。 我抑制住心跳待要退却,他却突然抱住了我,我倏地瞪大眼睛,微微挣扎了一下,他的手臂一紧更用力的抱住我,一团火飞上脸颊,我羞怯的把脸埋进他的肩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的捧起我的脸,我鼓起勇气凝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眸静深仿佛黑洞,我有种要被吞噬的感觉,我再次垂首埋进他怀里,心脏跳的过于激烈,我有些站不住脚了。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轻抚我的头发,我沉溺在他的温柔中,不敢动也不想动。 他的手强硬的捧起我的脸,我们凝视,目光交融在一起,静谧的室内听得到彼此心跳的声音,我们的视线倏忽错开,又倏然交汇,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的眼睫轻轻颤动着,看着他温柔的目光拂过我的脸庞,一张脸逐渐放大在我的瞳孔里。 他的睫毛轻触我的肌肤,呼吸在我鼻端萦绕,温热的柔软轻轻的落在我的额上,一下又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沿着皮肤深入我的神经,迅疾游走全身,我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 他的手轻轻的抚上我的背,像哄孩子似的,轻轻的拍着,上下抚摸着,我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就让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吧,我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就这样依在他怀里,天崩地裂都不用害怕。 余思南托起囡囡的脸,看着她脸上娇红一片,却不自知自己的脸也是红晕满布,他的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互相触碰的刹那,唇角扬起一抹浅红的弧度。 也许童稚懵懂时已潜藏在心的情感,在这一刻如春风拂过,勃勃萌发,铺满心田。 世界好像在我面前重新打开了一扇窗,繁琐辛苦的劳作不再使我心生抱怨,就连这个季节里缠绵的雨丝都变的多彩起来。 我答应他在高考结束前不再去小吃街附近做生意,他也答应我专心学习备战高考。 我答应班组长的要求开始频繁加班,妈妈也接了不少的零活,我回家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她灵巧的双手忙碌不停。 唯一使人不快的是我经常在工厂门口看到章立军,他看到我出来,还笑着和门卫大爷招呼,“我女朋友出来了,明儿来陪你接着唠。”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冲着大爷说道,一群下班的女人们也在哄笑,“小妮子脸皮薄,不让说。” “有啥害羞的,这小伙子长的不赖。” 我气的咬牙,不知道他那张嘴给大爷说了什么。 我用冷冷的目光阻止他想搭讪的念头,看到我嫌恶的表情,他邪肆一笑也不说话,我骑上自行车回家,他紧缀在我身后,用“突突”的摩托声向我宣告他的存在。 他有时会在身后叫我的名字,“柳新,柳新,你跟我说说话好吗?”“求你了,别不理我!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他不说话倒好,一说话我就更加来气。 “你这样老跟着我,厂里的大姐们都在议论我了,你信不信我喊人说你耍流氓。”听到我这样说,他居然笑了一下,“我不怕,你叫吧,我就是想对你耍流氓。” 对于这样厚颜无耻的言行举止我只好选择不理不睬,避免和他发生更多的纠缠。 他的出现对我来说只是平静生活里的一个不和谐的小插曲,在我寻常的生活中激不起什么波澜。 第47章 第 47 章 “小新最近不出去卖货了?”带我入行做买卖的大姐在我旁边大声问道,手里的活计一刻也没闲着。 我冲她一笑,趁机活动下僵硬的手臂,“组长阿姨老骂我不安心工作,索性挣加班费得了,也省的她老是唠叨我。” “这个太辛苦了,还是做生意来钱快。” “先忙过这一阵子再说吧!”我们两个手脚不停,嘴里还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闲话。 “小新,快出来,你们家邻居来找你,说你妈昏倒了。”看门的大爷跑进车间冲我连声喊道。 身后的大婶儿推了我一下,我如梦初醒的起身,机械的跑出车间大门,扑面的风一吹,我一下清醒过来,撒丫子往大门外跑去。 一辆摩托车急刹在我眼前,我来不及细想这个人这个点怎么会在这里,就听到他说话,“你干嘛去?” “我要回家。” 我冲进家里,狭小的房间里已经挤了好几个大娘婶子,她们都在焦急的等着我回来。 “我要不是来你家找你妈唠嗑还不知道她昏过去了,哎呀当时把我吓得魂儿都飞了。”刘婶儿说着赶紧给我腾地方。 妈妈已经醒了,脸色苍白的可怕,额头上一层一层细密的汗水,看到我站在床边只是眼皮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你别吓我!”我一张嘴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的往下掉。 “李四拉板车回来了,让他赶紧把薛玲送医院去。”有人在门口叫道。 狭小的房间容不下这么多人,几个女人退了出去,刘婶在身边帮我把妈妈扶起身,一个声音突然说道:“我来吧。” 章立军推开我,不容分说的弯腰就去抱妈妈,妈妈的眉头皱了皱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哇”的一声,妈妈吐了。 污物喷溅他一身,我顿时呆住了。 “傻愣着干啥,赶紧拿毛巾。”章立军冲我喊道,有人把毛巾塞到我手里,我抓着毛巾就往他身上抹去。 “不是给我擦,给你妈擦。”看我吓傻的样子,他拿过我手里的毛巾给妈妈擦嘴,然后脱下身上的外套随手一丢,抱起妈妈就往门外走,已经有人在车上铺了一条旧毯子,我坐上车把妈妈抱在怀里。 章立军在前面骑着摩托车,李叔蹬着三轮车在后面跟着,我的脑袋里“嗡嗡”一片,只觉得今天的风好大! 妈妈被送进急诊室,我带的钱不够,章立军帮我交了急诊的费用。 我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望着白色的墙壁发呆,心脏“噗通噗通”如重锤一般砸在我的胸腔里,无法言说的钝疼。 章立军靠墙而立,看到柳新的身子动了动,他才走过去,站到她面前,“我有钱,你尽管花。” “今天那个点你怎么会在厂子附近?”我抬眼问他,不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吧。 “问这干啥,先给你妈看病吧······凑巧,凑巧而已。”章立军挠了挠头,他是不会告诉柳新,他有事没事总爱往有她的地方溜达,就为了看她一眼。 “今天多亏了你,谢谢。”我第一次这么真诚的对他说话。 妈妈的病从自身免疫性肝炎转成了肝硬化,幸亏送的及时,晚上的时候从急诊室转到普通病房。 灯光昏暗的病房内,我趴在她的床头,盯着她的脸,听着她时急时缓的呼吸,度过了在医院的第一个夜晚。 妈妈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前一阵子我们两个的钱凑在一起还了一笔债,手里又是空空如也,院子里的邻居们尽其所能的给我凑了一笔钱应急,安慰我说先把人治好再说。 手里的钱很快就用完了,妈妈执意要回家,我又拖了一个星期才同意她出院,最后还是接受章立军的钱结算了住院费。 妈妈的病需要加强营养,我买了一堆的营养品回家,又把她的毛衣针钩什么的收拾起来,我在上班前恳请大娘婶子们晌间去照看她一下,安顿好之后,我又开始重复以前的生活。 我对岩罕哥撒了谎,说要和妈妈一起回外婆家一段时间,我没有告诉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需要的是静心应对高考。 可是我很想他。 章立军开始频繁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那一天他毫不做作的行为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我不再那么的排斥他。 “柳新,你真的不用这么辛苦,我说过不用你还钱的,你借邻居的钱我也可以帮你还。”我瞪了他一眼,他这废话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都懒的回应他。 柳新的眼睛一瞪,章立军就气短,“那好吧,你就坐在这儿,我帮你卖。”他蹲在她的摊位边,拿起一个商品开始吆喝。 随他去吧,我长叹一声,冷眼旁观他的举动。 “喂,最近怎么没见你的那群跟班呀?” “他们最近都忙。”章立军的目的初步达到,现在他们跟着碍眼了。 章立军没事爱献殷勤,时不时的去买些吃的喝的,几次推辞之后,我也懒得跟他拉扯着客气了,当然也不能白吃白喝,看在他本性善良的份上,我觉得我应该指点指点他,把他往纯良少年的路上拉一把。 “章立军,要说你也长得不赖,就是你这身打扮把你给毁了,你看看你穿的这样儿,还有你半长不短的头发,怎么看怎么都是街头一混混,小流氓。”我说话着实不客气。 “章立军,你要笑就好好笑,别老是嘴角一歪一歪的笑,给人一种流里流气不正经的感觉。” “章立军,你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你就不能找点正经的事干干,老大不小的人了,好意思让你爹一直养着吗。算了算了,我多管闲事,你们家有钱,任性,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吧。” 我手口不闲,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整理着零钱,一边教育着他,心里还美滋滋的想着,这几天赚的还行,再积攒一段时间就可以先把邻居们的钱还上了。 章立军“嘿嘿”一笑,“我每天陪着你就是正经事,我现在既没有出去喝酒也没有出去打架,我爸都说我不给他整点事出来,他都有点不适应了,还说是不是菩萨显灵了,我转性了。” 之前柳新不理睬他,他一肚子憋闷无处发泄,可是没少揍人。 我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心里却在想着还有什么来钱快的生意可做,欠的钱还有妈妈后续的医药费都是我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第48章 第 48 章 我跟岩罕哥报备的探亲时间已经过了,可是我抽不出时间去看他。今天到小吃街早了点,我抱着膝盖坐在马扎上,等待着顾客光顾,心里还忐忑着如果他发现我又做生意了,心里会怎么想呢。 “喂,有张国荣的磁带吗?” 有人光顾,我立马将七七八八的杂念抛到空气中。 我觉得我都快魔怔了,睁眼闭眼想的都是钱。 “喂,你路子广,认识的人多,知道还有什么生意来钱快吗,小成本的,适合我做的。”我瞥了一眼在我身边转悠的章立军。 他蹲在我面前,“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钱的事儿你根本不用考虑,我养着你。” 我脸一沉推了他一把,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嬉皮笑脸的对着我瞎说,“哎呀,你就从了吧!” “从你个头呀,以后不要再提这个话题,我年龄小不适合谈恋爱,你死心吧!” 他一下一下的抛着手中的一盒磁带,“你说你不谈恋爱,那你和那个高中生黏黏糊糊的是咋回事。” 我“噌”的一下站起来,“章立军,你别蹬鼻子上脸的,看我对你有个好脸色了是吗?”我的反应过大,他楞了一下,摔下手中的磁带站起来,把脸怼到我眼前,“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你已经是我女朋友了,那小子要是再敢在你面前出现,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我的脸立马垮了,“滚滚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柳新转眼就翻脸,章立军已经见惯不怪,可是她的一个“滚”字还是让他气恼不已,这个他常用在别人身上的字眼如今被用到自己身上,听着格外的令他气恼,他愣怔一会儿,狠狠的踹了一脚箱子,走了。 我在走出工厂大门的时候看见了岩罕哥,看时间点他绝对是又翘课了,相见的喜悦冲昏了大脑,我都忘了去责怪他。 我和他每次见面好像都是在吃吃吃。 “你又瘦了!”他手里的筷子不怎么用心的搅动着碗里的食物,视线一直盘旋在我的脸上,我都记不得给他解释了几次。 “外婆家的饭我吃不惯。”我支支吾吾的找个借口,心里拜托他不要再纠结我的脸是圆还是扁。 我吃饱了,可是他夹给我的牛肉包我还是无法拒绝,因为我想看到他眼中满足的笑意。 “岩罕哥,我觉得我的食量都快赶上一只猪了。”我大口嚼着包子,又鼓起脸来给他看,他笑着把汤勺送到我嘴边。 余思南并不羞怯别人看到他们嬉闹的样子,他喜欢囡囡这样无拘无束的和他在一起,放肆的笑恣意的闹,他觉得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让他开心快乐,她于他而言就是个有魔力的宝宝。 此刻他坐在她面前,听着她打着饱嗝,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讲述一件有趣的事情,他觉得是那样的满足和快乐。 “岩罕哥,你准备报考哪所大学呀?”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干嘛又问,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想去扈江大学。”他微微皱眉,一副嫌弃我啰嗦的样子。 我大叫起来,“怎么是扈江大学?为什么是扈江大学?你上一次说扈江大学我以为你是开玩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以你的成绩绝对是首都大学呀,那可是全国学子们梦寐以求的学校。” 看着我一脸惊讶的表情,他伸手戳我的鼻尖,“扈江大学有我想学的专业,我干嘛要舍近求远。” 我抓住他的魔爪,“首都大学可是国内最好的大学,那里什么好专业都有,比扈江大学可强太多了,扈江大学你用脚趾头都能考上,这不是太亏才了吗?” 余思南笑起来,“囡囡,我在你的心目中形象是不是特别高大呀。” 我真诚的点头,他乐不可支,“囡囡,你太可爱了。” 正值五月,微风不燥,阳光正好,花香馥郁,满眼翠色。 我们在巷口告别,说好了谁也不看谁,却又忍不住偷偷回望,他冲着我挥手,车子差点撞到树上,我大笑着让他离开。 章立军站在巷口的阴影处,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大笑的柳新,看来那个人没有告诉柳新他挨打的事情,否则柳新不会对他有好脸,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手腕活动了一下,正好闲的无聊,不妨多揍他几次,打到他们分手为止。 今天下班有些晚,我骑着车子飞快的赶去小吃街,生怕错过做生意的好时段。 章立军已经来了,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一副要死不活的阴沉模样,我也斜他一眼,自顾自的从车子上搬箱子,准备工作做好,我抱膝坐了一会儿,他还是那副不死不活的德行,只拿眼睛睨着我,也不说话,我暗叹一句:“有这闲散的时间做点什么不好,不知道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吗。” 我瞥了他一眼,最终忍不住搭了一句腔,“你怎么又来了?” “我说我每天都跟着你,你信吗?”他说着蹲到我眼前。 “你想跟着谁是你的自由,反正无聊的事你也干的多了。”我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你说的对,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是挺无聊的,你救救我吧,要不然我会无聊死的。”他伸手按住箱子,脸摆到我眼前,我拿起一张碟片往他的手上拍,他“嘶”了一声,挪开他的爪子。 我继续整理着箱子里面的商品,难得我今天心情好,不想去计较他说的那些屁话。 “就算是你家有钱,你也不能这样游手好闲吧,这么大一人就不能干点自食其力的事情。”我觉得自己有当教导员的潜质。 章立军的眉眼立马飞扬起来,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他正愁着怎么搭上这个话头呢,柳新居然自己就先说了起来。 “你说的太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不来找你商量了嘛。” “商量啥?”这会儿的生意有些稀落,和他多说几句也耽误不了什么,本着“治病救人”的良善心意,姑且和他聊聊,把他往康庄大道上引导一下。 “我借给你的钱你不用还了,算作我的投资,咱俩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合计一下做个啥生意,当然我作为出钱人,有权决定进什么货卖,你呢卖货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只要你过来我就会在这里陪着你守摊,这样可以锻炼一下我的销售能力,为以后做大生意积累经验。先说好,赚的钱四六分成,我六你四。”他说话一气呵成,好像是早有计划的样子。 我眼睛转了转,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这人莫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第49章 第 49 章 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说的话也比平时靠谱,我想了想,笑了起来,“哟,这不太便宜我了,我这不是做无本生意吗,那要是赔钱了呢?” “赔钱算我的,我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让你一个小女子承担什么风险吧。” “不行不行,这个便宜我占大了,你肯定有什么阴谋?” “我能阴谋你什么呀,你又不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你怕什么,我就是做生意没什么经验,想找个合伙人共担风险而已。” 呵,他用了这么大一个词,“合伙人共担风险”,说的好像蛮懂经验的样子,可是照他说的,我好像一点风险也不用担,静等着拿钱了。 看我犹豫不决的样子,他嗤笑一声:“原来你是个胆小鬼,怕我坑你啊!说老实话,你还了我钱之后就手里空空了,我得了那五百块钱,也就是几天的小开销,钱花了我手也空了,倒不如利用你的头脑去赚点钱,咱们手里不都有钱花了吗,要让这个钱能再生钱,才是本事。” 看不出来他浪荡不羁的脑袋里还有这经济意识,多难得呀! 我最看不惯他这种鼻孔朝天的样子,脑子一热张口就来,“谁怕谁呀,又亏不着我,合伙就合伙,但是有一条不能做违法的买卖。” “敢情你是把我看成傻子了,我能干那事吗,算了懒得跟你计较,就这样说定了,不能反悔。”章立军的目光淡淡的从柳新脸上滑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你要是在这里守摊,先把你那个流里流气的样子给收收,还有你穿的那些衣服太新潮了,不能让顾客去关注你这个人,要去关注卖的商品,懂不。”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拜托你正眼瞧我一下,我现在可是十足的纯良少年。”他不说我真没注意到,最近他好像是有点变化,我抬眼瞧了瞧,头发不知道什么时间剪短了,衣服也穿的正经点了,看着确实有点人样了。 我揶揄道:“是有点人样了,正经看起来这鼻子和眼儿长的也蛮对位的,没长太歪。” “你看你这话说的,敢情以前我就没有人样了,那以前我是什么样子呀?”他又蹲到我眼前,这还让我怎么做生意,什么合伙人呀! “人模狗样儿!”我一手把他推了个屁股蹲。 当我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章立军已经走进了我的生活中。妈妈对他的出现居然没有表示异议。 我再去小吃街的时候,他总是已经摆好了商品,卖的品种也多了几样,有男孩子喜欢的军刀女孩子喜欢的唇膏什么的,我呢既来之则安之,他摆什么货我就吆喝着卖什么货,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几次正做着生意,他却收拾东西不卖了,我们前脚走后脚工商的就来检查了。 “你怎么嗅觉这么灵敏,就知道工商的要来检查?” 他不满的嚷道,“什么叫嗅觉灵敏,这叫直觉!” 变化是在无形中的,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军哥,你是怎么想出这招的,绝了!” “军哥现在的样子我都不敢认了,这一标准的社会优质公民形象呀!” 章立军家的餐厅里一片吆五喝六的声音压住了门外的雨声。 “我要是不想点手段能接近她吗。”章立军的目光扫过席间众人,说老实话他也不喜欢扮演乖小孩,可是她喜欢,那就迁就一下喽,为了她做出一点改变也不是不可以。 “兄弟们这一阵子帮我盯着工商辛苦了。”他掏出一沓钞票甩在餐桌上,颇有一副带头大哥的豪气。 “不辛苦不辛苦,我们观摩军哥泡妞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小五喜笑颜开的冲着钞票就去,章立军笑着拍了他一巴掌。 “军哥你这算追到手了吗?” “有一句话不是叫放长线钓大鱼嘛,想泡到她这种妞儿,就要让她看到你的好,这样她才会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哎呀,说了你们也不懂,就是心急不能吃热豆腐的理儿。”几个人都眼巴巴的听他的高论,章立军不耐烦的摆了一下手,结束现场培训。 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那个高中生再有一段时间就要高考了,等他考上大学走了,他想使什么手段都成,何必这一阵子和她拗劲儿,让她看见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难不成她以后还能跟他一起去上学。 “我有的是时间泡她!”章立军心里嘚瑟。 初夏的微风摇曳着翠叶繁花,馨香扑怀。姑娘小伙们身着漂亮的衣装流连于大街小巷,商家们卖力的吆喝声和着最新的流行歌曲不管不顾的涌进人们的耳中。 脚边的录音机放着最新的流行歌曲,我根本就不用吆喝,歌声就招来一**的顾客。 “我要谭咏麟的。” “梅艳芳的。”“张国荣的有没有?” “齐秦的有吗?” “赶紧趁热咬一口,凉了就不好吃了。”章立军殷勤的把手里的牛肉馅饼往柳新的嘴边送。 东西全卖完了,我往手指上啐了一口唾沫,乐颠颠的数着手里的钱,忙乎之余转头咬了几口章立军送到嘴边的馅饼,“嗯,真香。” “我就知道你喜欢吃,特意多买了几个,明天早上你当早点吃。”章立军觉得自己挺犯贱的,从小到大被喂惯的人现在喂别人吃个东西心里都美的直冒泡泡,但他还就是乐此不疲。 咬了几口牛肉馅饼后我感觉自己更饿了,数完钱就去拿他手中的馅饼,他闪躲一下,“你刚数过钱,手脏,我还是喂你吧。” 我怔了一下,他刚在喂我吃吗? 我掏出手帕胡乱擦了下手,想要去拿他手中的馅饼,不经意间瞥到不远处站立的一个人。 余思南站在街角,看着不远处沾着唾沫数钱的囡囡,勉强压抑住心头翻滚的异样情绪,他低了低头,再抬头时心底依然是挥之不去的疼。 他平静深沉的目光隔着穿梭往来的路人望着我,我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还是我拿着你吃吧。”章立军把馅饼又往我的嘴边送,我“啪”的打掉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的厉害。 章立军的手僵在半空,他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馅饼,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匆匆而去的方向,目光忽然阴沉下来,他抬起的手慢慢收回插进口袋中,抬脚将掉在地上的馅饼踩了个稀碎。 第50章 第 50 章 街头的喧嚣声飘渺如在天际,穿梭而过的行人如云影浮动,我的眼中却只看到一个他。 我飞奔到他的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拿眼睛看他的脸色,心提起来堵在喉咙里憋闷的难受,只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章立军晃晃悠悠的跟了过去,很熟络的和余思南打招呼:“哥们儿你来了,啧啧,不是我当着你的面显摆,我们家柳新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只要她在这儿,生意就好的不行,今天的货又是一抢而空,我们可以早点收工了,你这么凑巧的路过,要不跟我们去撮一顿?” 我怎么听出挑衅的味道。 “我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我的牙齿“咯嘣”一声响,只想一记无影脚把他踹离地球。 “过来。”岩罕哥的视线一直都在我脸上,声音也一如往常的温和平静,我想也不想就往他的身边走去。 一只手跘住了我的脚步,我回头,章立军抓住我的手腕,目光阴鸷的看向岩罕哥,我一急之下去抠他的手,他却钳制的更紧。 岩罕哥的声音陡然低沉,“放开她!” 我看了看两人的神情,暗自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生怕一言不慎,引发什么不该有的事情,因为我很清楚章立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岩罕哥不是他的对手。 我抬起被抓住的手腕看向章立军,也许是我的目光过于凛冽,他终于放开我的手,却伏身在我的耳边低语,“我不和你计较这一时,是我的就是我的,你逃不掉,” 章立军轻狂的看了眼对面的人,不嫌火大的追了一句,“正好我有事今儿晚上我就不送你了,早点回家早点休息,不要太想我哦!” 他的笑猥琐之极,我禁不住哆嗦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岩罕哥的身形一动,我急忙上前抓住他紧握的双手。 一路无言,巷口昏黄的灯光把我们两个拉成两条平行的影子,我盯着自己的影子嗫喏出声,“岩罕哥,我······” “等我高考结束好吗?到时我去摆摊做生意你去上班。”我倏地抬头,他的目光清明柔和,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用再解释了,他懂我。 我安下心来上班,可是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说过别再跟着我了,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你的。”我头也不回的说道。 章立军按了两下摩托车的喇叭,“我跟在我女朋友后面有错吗?” “谁答应做你的女朋友了,你怎么这么无赖。”我跳下车子瞪着他,眼中的火只想把他烧个无形。 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就是个无赖,这辈子还就赖定你了。” “咱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我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是无奈到心死。 “咱俩前世有没有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就想和你栓死在一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无所谓,反正我是不会放开你的,你认命吧。”他一脸的嬉笑无常,却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话。 从小到大他都是随心所欲走过来的,好像从来没有对谁说过真心话,可是此时他说的这些绝对是掏心窝子的话。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每一丝笑意都刻在了他心里,剜都剜不下来了,哪怕她的眼神是嘲讽的,话语是冰冷的,笑容是转瞬即逝的,只要她面对的是他,他统统收下,他觉得自己十九年浪荡的时光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出现,自从遇到她,空气里都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匆匆忙忙的干完手里的活儿,我骑着车子赶往碧水湖,我约了章立军在那里见面,我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我赶到湖边,发现我选了一个错误的地方,一对对的情侣徜徉湖边,湖边是情侣们扎堆的地方。 章立军已经到了,他看到我时目光中竟然透出一丝欣喜一丝腼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我上下打量他,他今天穿了一件簇新的白T恤,蓝色的牛仔裤,手里还提着零食和饮料,我有些好笑,我只是来和他说清楚一些事情的,他怎么想的,搞的跟开茶话会似的。 我推开他手里的零食,顺手撸了一把柳叶,揉碎几片无辜的叶子后才状似无意的和他聊起家常,慢慢开启一个谈话的良好开端。 章立军心里一阵惊喜,柳新开始关注他的家庭,是不是就代表着愿意接受他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章立军讲述他的家庭,我以为他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父亲开着工厂,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原来背后也有一点故事。 “我父亲家里穷,打小把他送去学木匠,他以前就是个四处游走干活的小木匠,后来遇到机会接下了一个木材加工厂,靠着他的眼光盘活了那家厂,这才开始挣钱。后来他回农村老家奔丧,无意中遇到我母亲,一眼就看中了她,我母亲家里也穷,我父亲就给了她们家一笔丰厚的彩礼,外祖父母看在礼金的份上不顾她的反对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母亲极力反对,她暗中早就有了相好的对象,只是当时不在村中。父亲和外祖父母串通促成了这桩婚事,后来母亲发现了,可那时已经结婚还有了我······” 章立军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的笑里好像带着一点伤痛一点······无所谓? 章立军一出生就遭到母亲的冷落,她执意不肯和他们父子留在城里,抛下幼时的他回到乡下,父亲被她持久的冷漠惹恼了,对她的心慢慢的就淡了。他是章家三代的独苗,父亲不管生意多忙,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从小到大对他是百依百顺,父亲的纵容造就了他说一不二的不羁个性,不管他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父亲都笑着替他收场,从来没有指责打骂过他。 是非在他的眼中无所谓界限,身边的人逢迎他,因为他手里有花不完的钱,每天跟着他能吃吃喝喝,谁敢冲着他发横,那就拳脚伺候,这样恣肆无忌的日子在别人眼里是潇洒痛快,可是他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却说不清到底是少了什么,以至于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莫名的狂躁暴怒一通,父亲在那样的时候总是扔下一沓钞票然后逃之夭夭,留下他一个人面对那逃也逃不开的空虚无聊。 他说起父母时脸上不自觉的带出一种怨愤,眼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是痛苦还是迷茫的复杂情绪。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感觉他放荡不羁的外表下是一颗渴望亲情渴望关爱的心。 一对情侣在夜色下相拥着走过,我撇开视线,转头看着章立军真诚的说道:“章立军,谢谢你对我的帮助,我们以后做朋友吧。” 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一扫眼中的沉郁,“柳新,我就知道今天晚上不会白来,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啦!”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这个界限一定要划分明确,“我说我们做普通朋友,不是男女朋友。”我刻意强调。 章立军抓住这句承诺,根本不想分辨普通朋友和男女朋友有什么区别,只顾一厢情愿的欢喜。 第51章 第 51 章 他突然伸手抱住我。 我被他鲁莽的举动吓到了,一时没回过神来,任由他抱着,他粗重的喘息喷撒在我耳边,我才愣怔过来,顿时羞恼万分。 他的力道好大,我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束缚,他却侧头咬住我耳朵吮吸起来,我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辣的气息喷在我耳侧,火气顿时从脚底蒸腾而起。 我的手被禁锢在他的怀中挣脱不开,气急之下我抬脚狠狠的碾在他的脚背上,他闷哼一声也不松口。 当我意识到我们的姿势是多么的暧昧时,我低声怒斥:“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他慢慢放开我,眼睛在月色下闪着幽光。 “今晚说的话我全部收回,以后我们就是路人。”我转身就走。 “你别走,求你!”他从身后抱住了我,执拗的不肯撒手。 “章立军,你懂不懂得与人交往呀······你放开我,我不想再和你多说。”他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章立军的手臂陡然收紧,“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话不算数,你刚答应做我的女朋友,现在又要反悔了吗?” 我无语望天,真的很想扇自己一巴掌。 “柳新,你已经答应我了,我说什么都不会放手的。”他的头压在我肩上,每一个字都清晰的灌进我耳朵。 “不是不是,我没有答应你,我不愿意不愿意!”我一边摇头一边去抠他的手,指尖感觉到一丝粘腻温热。 他松手了,我转身推开他,“章立军,我不想再看到你。” 章立军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手背,刺痛袭来,血腥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的声色突然暴虐起来,“好啊,你反悔吧,还是因为他吗,你敢去找他一次我就打他一次,他敢找你一次我就再打他一次,打到你们不再见面为止。” 他吼出的话语使我的脑子忽然清明起来,我倏地睁大眼睛,“他那次打架是和你?” “对,是我干的,而且打了他不止一次。”他轻慢的说道。 我抓起长凳上的袋子往他身上砸去,“你这个无赖流氓,你怎么可以去打他?”我心痛到不能自已,无法站立,我弯下腰,蹲在地上抱膝就哭。 那个人像魔鬼一样缠上了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摆脱他。 我在惴惴不安中度日,我不敢去见岩罕哥也怕他来找我,那一日他被打的青紫的脸颊不停的在我眼前闪现,我不愿想也不敢想他与别人纠缠厮打的模样。 天色阴霾,平地起风,尘土飞扬,我眯了眯眼睛,看周遭的人们都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唯有我踽踽独行在这灰蒙的大街上。 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我站在雨中看着灰蒙蒙的前方,迷茫无助袭上心头,胸口憋闷的一阵阵难受,我仰头望向天空,任由雨点拍打在脸上,很想大哭一场。 陌生的路人冲我喊道:“姑娘,下这么大的雨,赶紧找地儿避避去。” 我**的进了路边一家小店,老板嫌弃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眼睛转到柜台旁的一个黑白电视机上。 “······本市新闻:五月二十日,美国某某州立中学率团到我市扈江一中进行交流访问。随着经济的发展国门的打开,我国加强了与国外的多方位交流合作。据悉,这是某某州立中学对我市扈江一中进行的第一次友好交流访问,下面请看记者的详细报道:······扈江一中的优秀学生代表用流利的英语与精彩的讲述征服了代表团的成员,他们盛赞扈江一中的校园活动精彩纷呈,并参与其中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妙之处······” “扈江一中?”这四个字刺激了我麻木的神经,我看向那台电视机。 心之所想,我在电视上的画面里真的看到了他的身影,我撸了把湿漉漉的额发,脸凑近到电视机前。 他穿着我熟悉的深蓝色校服,站在一群外国人中间用流利的英语与他们交谈,挺拔的身姿,俊朗的面容,从容不迫的气度,他在人群中就是最闪耀的存在。 我的目光贪婪的盯着屏幕,不舍得放过他的一举一动。店老板用手指在柜台上敲打,我蓦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脸都快要贴在电视机上了,他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妈妈说的对,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没有和他站在一起的资本。 我失了魂似的游荡在马路上,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雨不知道什么时间停了,路灯的光被洗的耀眼,眼前的世界经历雨水的洗涤,焕发出不一样的生机。 我呢,该怎么做才有资格追随在他的身旁。 像是要给我答案似的,一个人站在了我面前,“我找了你一路。” 我倒退几步,看着面前的章立军,“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放过我?” “我说过,不管你答不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都不会放过你!” 情绪低落的时候,我也有怨恨,觉得自己活的很挣扎,我没有能力摆脱这种生活,抱着得过且过的心理过了一天又一天,但是还没有落到被别人掌控的地步。 “我死也不会做你的女朋友。”我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挑了挑眉,“好啊,那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哎呀,算了算了,我就是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至于说到死吗,我警告你,以后不要随便拿这个字眼来吓唬人,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他忽然收敛起嬉笑的神色,一本正经的指责我。 “柳新,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什么都会听你的,我现在不是已经变了很多吗?”他步步紧逼,目光中没有戏谑的成分。 我直愣愣的瞪着他,他也直视着我,嘴角带着邪肆笑意,一副势在必得的张狂,我忽然怕了起来,低头避开他的眼睛。 他真的是我摆脱不了的宿命吗? 柳新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与挣扎没有逃过章立军的眼睛,他低头看了一眼她被湿衣服包裹的身体,俯耳诱惑,“跟我在一起你会感到快乐的。” 我推开他放在我面前的一瓶饮料,抓住他面前的杯子不放,他轻笑一下,“想喝酒?” 他开了一瓶时下流行的女士小香槟放在我面前,我拿起来喝了一口,淡不拉几的不对我的胃口。 我推开瓶子,他把手里的啤酒杯放在我面前,“你尝一口就行,啤酒也是会醉人的。” 他倒是好心提醒,却不知道今夜的我第一次想要尝试醉酒的滋味。 苦涩的啤酒正对我的胃口,我一口气灌了大半杯,喝得直倒气,初尝滋味的我不理章立军的阻拦把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章立军看着空空的酒杯,唇角忽然抽动一下,纵容的一笑,“还喝吗?” 第52章 第 52 章 章立军把柳新扶上他的摩托车,柳新的身体软软的贴在他身上,从未有过的温顺,他拿起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环绕在自己腰间,她的头软软的搭在他肩上,发丝拂过他的耳边,挠的人心里痒酥酥的,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的发动起摩托,缓缓的冲着路灯闪烁的街道驶去。 我的头好疼,眼皮像是被涂了胶水似的怎么也睁不开,耳边呼呼的风声,我想起了岩罕哥带着我在街巷穿行的惬意,脸在他的背上不停的蹭来蹭去,抱着他腰的手紧了又紧,“嘻嘻······我们去哪里呀?······你,你的背好舒服呀,岩罕哥······” 章立军心神浮动,缠在他腰间的手动个不停,他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控制不住的想要回头听听她在他的背上叽咕着什么。 风住声消。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柳新,柳新。”我有些恍惚,岩罕哥不会这样叫我的,他只叫我的乳名。我晃了晃装满酒浆的脑袋,努力的睁开眼皮,顺着衣襟的扣子往上看,正对上一个人的眼睛。 我努力的睁大眼睛,看了好久,眼前的这张脸似曾相识,却不是我熟悉的那张脸。 呵呵,他长的好像那个章立军呀,都说一醉解千愁,可是我努力的喝了那么多之后睁开眼看到的还是我避之不开的愁。 他的力气好大,把我的胳膊抓的好疼,我用力挣脱也挣不开,脑袋又开始晕起来。 我放弃挣扎,聚拢起四散漂浮的神魂,看了看四周,这地方我好像来过,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了,我含糊不清的嘟囔一句,“这是哪里呀?” 章立军低头闻了闻柳新的发香,“碧水湖。” 好像也不是我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想要再次确认一下面前的人是谁,却被他的手用力的按进怀中,我被堵的差点喘不过气来,陌生的气息窜进我的鼻孔,刺激了怠工的神经,我极力的抬起头来,一张脸放大在我的眼前,粗重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幽黑的瞳仁锁定我的眼睛,一副想要吃了我的架势。 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到我脸上,顺着我的脸颊滑动,我的呼吸混乱起来,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不得不张开嘴,大口的喘息起来,那个湿热的东西滑到我唇边,我大惊起来,紧紧的闭上嘴唇,“呜呜呜”的反抗起来, “柳新,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粗喘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睁大眼睛,终于看清那张近在眼前的面容。 我慌乱的闪避,挣扎间章立军的唇再次落在我脸上,我呆住了,他的舌头在我的脸上肆虐,嘴唇又向我的唇边滑去。我大惊之下一个偏转,头侧了过去。 我用头死死的抵着他的下巴,使他动弹不得,脚可着劲儿的往他的鞋面上碾去,他的手微微松懈一点,我还是挣脱不开,几番拉扯间,胃里一阵翻涌,我抑制不住的张开嘴吐在了他身上······ 章立军放开手,看了眼身上的污垢,他脱下衣服,露出精瘦结实的胸膛,柳新还蹲在地上呕吐,他皱了皱眉,蹲下身子去拍她的背,直到她吐不出来为止。 一番挣扎与呕吐好像使出了我全身的力气,我软软的歪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借着路灯看着站立在湖边的章立军,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他在昏黄的光线下冲我一笑,忽然纵身跃进了湖里,引得湖边的人们惊呼起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跃惊呆了,虚弱的站起身体,走近湖岸,“章立军你他妈的太小家子气了吧,我这么艰难都觉得活着不错,你不至于被吐了一口就要寻死吧!” 一只手从湖水中伸出来,接着一颗脑袋从水中冒了出来,他冲我挥手,我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去死吧!”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湖水里翻腾,又带着一身水站在我面前。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 他的笑声出现在我脸前,我睁开眼睛,对上了他的脸。 “你看我洗干净了。”他笑咪咪的看着我,发丝上的水顺着脸颊滑落,也许是湖水荡涤了他的眉眼,此时的他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清白端正的少年模样。 “······对不起,弄脏你了。”我嗫喏出声。 “我不在乎,不过我不喜欢看见你难受的样子,下次我不会再让你喝酒了!”他拍了拍我的脸,我忍了下没有躲开。 我低下头,“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只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 他的脚步动了动,我不动声色的退了退,“别去伤害他好吗?等他,等他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了,我就不会再和他来往。” 章立军欣喜起来,他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忽然就慷慨大方起来,“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就什么都顺从你,不会惹你不高兴,甚至······算了,你们见面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别瞒着我。” 他的大方是有目的的,那个人考的越好就会离柳新越远,现下不能扰了他的学习,万一考不好还呆在本地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还要费心和他争夺。 不过他的忍耐只到高考结束。 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摆脱章立军,只好不冷不热的和他纠缠下去。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我生活的圈子之外还有这样的一个世界,这样的一群人。他们从来不用为生计发愁,衣着奇特,行为张扬,整日的泡在舞厅里,听着靡靡的音乐晃着颓废的身体,或是在公路上玩命飙着摩托车,要么泡在气味复杂的录像厅里打着哈欠围观别人的血泪生死。 这样的生活真是好呀!我学会了喝酒,晕晕乎乎的感觉妙不可言,我也学会了跳舞,跟着他们在舞厅里疯狂的摇摆,夜晚的公路上摩托车如箭离弦般飞驰,我疯狂的大喊大叫,当我回到家像一条狗一般瘫软在床上时,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什么人生未来了。 又是一个迷离的夜晚,我懒洋洋的跟着章立军走进舞厅,目光散淡的打量一眼周遭,刺耳的狂躁音乐光陆怪离的灯光下,人们放浪形骸的狂欢,身影如鬼魅般扭曲怪异。 章立军去个洗手间的空当,几个男子把柳新围在了舞池中间,不是她的舞跳的有多好,而是她的动作足够疯狂。 章立军目光阴霾的推开舞池里扭动的身影,向着疯狂摇动的柳新走去,几个认识的年轻人嬉笑着冲他吼道,“兄弟,这是你新泡的妞儿吗?条子正呀!” “军哥,好一阵子不见你,听说你改邪归正了,哈哈!” 章立军看了一眼柳新,发现她自顾自玩的兴起,并不在意周遭的那些人等,他微勾了下唇角,不去打断她的兴致,只是推开贴近的几个人,隔离开他们与她的距离,任她一个人在他眼中尽情释放。 第53章 第 53 章 街头的宵夜摊上,章立军往柳新面前的杯子里倒着啤酒,自从她初尝酒味后,他就没有办法阻止她了。 小五几个人被赶到邻桌,几个人边吃边喝还瞧着他们两个偷乐,章立军瞪了他们一眼,转过头声音就低下了,“玩的开心吗?” 我淡淡的“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把杯子里的水倒在上面,随便的湿了一下就往脸上擦,手帕上立马染了色,我扔下手帕,端起面前的啤酒正要喝,章立军又拿起手帕来擦我的脸,我扭头躲避,他一把拽住我,又擦了擦我的脸,“我更喜欢你不化妆的样子。” 我醺醺然的回到家中,妈妈还没有睡,隔着布帘子我听到她叹息了一声。我倒在小床上,过了许久嘟哝道:“这下你满意了。” 她也过了许久回了我一句,“我是你妈,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能看不出来吗?唉,那个姓章的孩子本质不坏,你说什么人家也都听着,那你就多开导开导他,让他正正经经的干点事总是可以的吧,别没心没肺的尽跟着瞎玩······你的行为举止上要矜持一些,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薛玲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呆,心里暗自叹息,“不是妈纵容你和他来往,只是,或许这样疯玩一阵就可以忘掉那个孩子吧。” 章立军三天两头往家里送东西,妈妈是被他收买了吧。 我闭上眼睛,头有点晕乎,酒精麻痹之后什么都不会再想了吗?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夜深人静,你会陷入更混乱的烦扰思绪中。 五月再见,六月而至,阳光炽热,流萤染夏。 我还是欺骗了岩罕哥,我不可能让他考完试后去帮我摆摊做生意,我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 我尽量避免和章立军碰面,可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他总是出其不意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做生意时他就待在一旁给我打下手,进货的事情不用我费心,他总是及时的补货,进的货也算符合我的要求,我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也有疲沓想偷懒的时候,有时候他在小吃街看不到我就会直接去厂子里或是到家里找我,那时候我就要靠自己的小聪明甩掉他了。 今天就是幸运的一天,下班时没看到章立军的身影,我既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做生意,索性就骑着车子瞎转悠,不知怎么就到了扈江一中的门前。 夕阳西沉,橘红色的余晖撒在涌出校门的学子们身上,一个个烂漫无比。 余思南和几个同学说笑着走出校门,刚要骑上车子的他忽然停了下来,眼睛四下搜寻一番,敏锐的捕捉到树后一闪而逝的一张面容,他眼睫轻垂,一抹促狭的笑意挂上唇角。 他绕了一个弯走到树后,囡囡探出头正向校门的方向张望,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是可爱,他伸手想要拍她,想了想,不忍心她被惊吓,于是老老实实的站到她身后。 “囡囡,看谁呢?” 我蓦然回头,看到他轻扬的眉头,脸上一热,有种被抓了现行的羞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夕阳的余晖映进他眼中,他的眼睛潋滟生彩,仿佛整个霞光都笼进了他的眼底,我呆呆的盯着他的眼睛,听到他轻声对我说,“直觉”。 这该死的直觉我怎么没有。 囡囡水意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余思南深吸口气,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天呢,余思南笑起来真好看!” “哦噢,他居然在笑!” 不知什么时候围拢过来的女生们叽喳一片。 他已经习惯众人的瞩目,我却自私的不想他成为她们眼中的焦点。 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岩罕哥拉住我的胳膊是几个意思,他想被人围观吗? 余思南无视囡囡噘嘴瞪眼的示意,一味笑意吟吟的看着她,他知道她心底的那些小心思,却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 “把头抬起来!”他的声音轻柔又坚定。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却清晰的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量,我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抬起头。 我站在他的身旁,看到众人纷纭复杂的目光,那些犀利的嫉妒的质疑的诸多眼神反而让我的背挺直起来。 余思南满意的轻语:“真是一个勇敢的女孩儿。” 岩罕哥好像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周围的议论声盖过他的声音,不过我什么也不在乎了,因为他的手始终拉着我。 我的心抑制不住的欢喜起来,因为我忽然明白他那句“把头抬起来”是什么意思了。 城市的傍晚景色总是那样的迷人,晚霞毫不吝啬的泼洒在城市的上空,美丽的色彩晕染上大街小巷。被炎热炙烤了一天的城市不再蔫头耷脑,在夜晚时分绽放出热情四射的魅力,勤劳的洒水车在清新的音乐声中把湿润铺满城市的道路,五颜六色的灯光闪耀在城市的夜空,各种色彩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使得这座城市活力中又透出几分闲适安逸的美好。 我和他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忍不住一次次的看他,看乌黑的发丝亲吻他的额头,看五彩的灯光闪耀他的眼底,他柔和干净的肌肤闪着温润的微光,眼瞳如黑曜石般澄亮闪耀,挺直的鼻梁是雕刻师手下最精心的雕琢,微弯的唇角是画家笔下最有魅力的笑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他在我眼中就是俊美不可方物的神祇。 我偷偷的瞧着他,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路的。 一粒石子硌了脚底,我的身子微倾一下,他及时抓住了我,我抬头,落进他温柔的眼底,在他的目光凝视下,鼻子竟然一酸,眼底水雾氤氲。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摇头再摇头,“我很好,很好,就是······” 就是想你了。 “我今天中枪了,老师发现我后面的同学在睡觉,就用粉笔头砸他,结果失了准头砸在我脑袋上了,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我偷看杂志被老师发现了呢。” “岩罕哥,我今天的工作效率可高了,提早就完成了组长下达的任务,我们组长阿姨可高兴了,还让大家向我学习呢。” 我们说着各种琐事,闲言碎语里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乐趣。 店铺门口闪烁的彩灯映照在他的脸上,白皙的肌肤透出淡淡的光芒,灯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弹奏出一串闪亮的音符,他的眼底波光流溢,瞳仁乌黑······我一时词穷,心里只感叹出三个字:“真漂亮!” 我忽然乐不可支的大笑起来,如果他知道我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余思南轻挑眉梢,不知道囡囡怎么忽然笑的那么开心,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快乐真的是会传染的。 第54章 第 54 章 时值仲夏,碧水湖边各色裙裾飞扬,我的目光漠然的扫过她们靓丽的身影,目光盯着一汪碧水,无聊的玩弄着手帕,心中忽然对自己心生厌恶。 一罐健力宝出现在我眼前,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是谁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他不在意我冷冷的脸色,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今儿天热,我在厂门口的小店给你买饮料,想着你下班出来就能解渴,结果买完出来你可就走了,你没回家又没去做生意,我一想你肯定在这里,怎么样,你男朋友够聪明的吧。” 男朋友三个字咬的够重,他真的是时时都在强调他的存在。 章立军打开饮料,“你尝尝这个口味怎么样,健力宝的新品。” 我推开他送到嘴边的饮料,我才不喜欢喝这种让人打嗝的饮料。 “你不喜欢,那我去给你买橙汁。”他歪着头看我,我懒得应答,反正喝不喝他都会去买的。 他把一瓶橙汁塞进我手里时,我依然在望着湖水发呆。 章立军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咋了,不舒服吗?还是有 什么事儿,你尽管说,我听着呢。” 柳新的样子有点反常,章立军拿不准她的情绪,心里猜测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蹲在她面前,双手托腮,看着她不说话。 我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 章立军“嘻嘻”笑着,把身后的一个袋子放到柳新手上。 我的眼珠动了动,瞥了他一眼,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他要干什么,怎么还会不好意思? 莫名其妙。 “我看街上女孩子都穿花裙子,你穿一定比她们都好看,就给你买了一条。” 袋子里是一条颜色艳丽的碎花裙子,我被那五颜六色的花样刺激的更加心烦意燥。 “我不喜欢花裙子。” “······那你喜欢什么样式我给你买。”章立军瞧着柳新的脸色说话。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不要来烦我。”长久压抑在嘴边的这句话被这条刺目的花裙子引爆了。 章立军陡然攥紧手中的橙汁瓶子,牙齿咬的“咯吱”响,他忽然轻笑起来,“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不来找你谁来找你?我不来烦你你想让谁来烦你!”他的声音冰冷,眼神阴鸷,和刚才相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又开始喝酒了,晕晕乎乎的感觉真是好呀!脑细胞涣散的无边无际,再也没有办法去想一个人一些事了。 浓重的妆容是我掩饰的面具,入喉的酒液是我堕落的借口,癫狂的舞姿是我逃避现实的宣泄,我随着音乐摇摆,全然不在乎什么节拍鼓点,我嬉笑着与贴近的男子对舞,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 章立军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站在舞池的边缘看着柳新,旋转的镭射灯光从他的脸上滑过,描摹出青蓝不定的色彩。 他看了一眼紧贴着柳新扭动的男子,顺手抄起邻桌上的一瓶啤酒,撞开碍眼的人群,扯住贴近她的男子手臂,抬手迅猛的把啤酒瓶抡在那人头上,狂躁的音乐掩盖了啤酒瓶碎裂的响声,那个人身形可笑的晃动几下倒在了地上,就像水滴溅入沸油,舞池里瞬间炸开了锅。 四周鬼魅般的身形四下消散,我晃动着脑袋懵懵的转着圈,“嘿嘿,你们······你们怎么不跳了?” 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有些疼,我气恼的去抠那只手,那只手却一个用力将我圈进怀里,我下意识的抬起头,章立军凑近我耳边,“躲我怀里,我要打人了。” 我被他圈在怀中,身体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耳边只听得一片乱哄哄的声音,“操,打死人了。” “流血了。” “快去叫人·······” 我好像清醒了一点,努力的睁大眼睛才看清章立军一张阴沉的脸,他的眼睛里透出一种野性未驯的暴戾,手握着碎了一半的酒瓶挥舞,我惊恐的去抓他扬起的手臂,触手却是一片温热黏腻,我伸开手掌借着一闪而过的灯光去瞧,还没看清个所以然来,就听到一片身边炸响,“他妈的够猛呀。” “揍死他,敢动咱们二哥。” 我被章立军紧紧的裹挟在怀中,趔趄着随着他的身形移动,看他扬起的拳头挟着狠厉击打在那些人的身上,又看着那些人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那架势就好像双方是血海深仇,我紧紧的抱着他的腰,晕眩中只听到一声声沉闷的钝响。 舞厅老板带着一群人很快赶来,混乱的局面不一会就被控制住了,舞厅里少顷又恢复了群魔乱舞的场景。 舞厅老板把我们带到楼上的办公室,扭脸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叱骂,“你今天是马尿喝多了吧,发什么疯不好偏要去惹那几个人,你在北城号称小霸王,可是那几个人在南城出名的时候你还在学一加一等于二呢,人家局子里都进出好几回了,你居然敢冲他们的兴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出了这个门你就等着人家削你吧,唉,算了算了,我都懒的说你,今晚儿这事我可是费心给你摆平了,不过我可告诫你,仅此一次,以后再看见这帮人给我拐着弯儿走,他们可不是你这小屁孩能惹的。” 那个老板把一个药箱“咣”的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顺手甩给我一条毛巾,“还不赶紧给他擦擦血,这么没眼力劲儿,还好意思跟着他出来混。” 喧嚣的音乐声不依不饶的挤进门缝,节奏强烈的鼓点“咚咚”的敲击着我的大脑,我彻底清醒过来。我看了一眼章立军,他没有看我也不说话,身体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拉过他的胳膊检查伤口,他的左手小臂上被刀子划了几道弧形的伤口,伤口深浅不一,一直在流血,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迹也不少。 我不知所措的扒拉着药瓶,章立军看着我,也不告诉我哪个瓶子是止血的,我迟疑一下,把手里小瓶子里的药粉撒在他流血的伤口上,他轻“嘶”一声,我手一抖,赶紧用毛巾裹住他的伤口,五指张开紧紧的按住止血。 我低着头按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松开手指的时候,他却突然扭身单手抱住了我,他抱得那样紧,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我惶恐不安的扭动一下身体,又怕触碰到他的伤口,只好僵直的杵在他怀中。 我忍不住说道:“不是说不打架了吗?” “谁让他们缠在你身边的。”他的声音自我的肩头发出,我按着毛巾的手动了动,轻声说:“放开我。” 他用更紧的力道回答我,我被他箍的喘不过气来,纠缠间他低头就往我的脸上亲,我猛地一抖,用力去推他的身体,他粗喘着偏头咬在我的脖颈上,刺痛使我倒吸了一口气,我紧咬着牙关无声的挣扎,他的牙齿更深的切进我的肌肤。 “我真想把你吃进肚子里,这样别人就不会再看到你了,我不想他们盯着你看。”他的声音很沉闷。 “好疼,放开我。”我耗尽了力气,软软的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拼命的阻止他一厢情愿灌入我耳中的低语,“······求你,不要冲着别人笑,那样我会嫉妒的,我嫉妒的快要发疯了,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我全听你的。”他的头埋进我颈间,疯狂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第55章 第 55 章 夜已深。 我木然的从章立军的摩托车上跳下,低着头向巷口走去,散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我只觉得自己就像迷失在暗夜的幽灵。 胸口好闷,都怨这闷热潮湿的天气,脸上厚重的粉底堵塞了毛孔,使我不能畅快的呼吸,我边走边伸手去掏口袋中的手帕,才想起擦拭完那个人流血的伤口后丢掉了。 我的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下,漫不经心的拐进巷子口。 余思南倚在巷口的墙壁上,看着昏黄光柱下执着扑向光明的小小飞虫,静静的听着它们发出的轻微噗噗声。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落空了。薛玲阿姨的回答闪烁其词,让他感觉她好像在隐瞒什么,他心底的不安叫嚣着,催促他寻找答案,她到底去了哪里? 熟悉的脚步声终于响起,余思南眼中的光亮蓦地点燃,他站直身体望向那个走进巷口的身影,闪亮的眸光渐渐凝滞。 我倒退两步,不敢置信的看着突然跃入眼睛的人,心跳霎时乱了节奏,我蓦地转身遮住了脸。 巷口的灯光惨淡昏黄,却刺痛了余思南的眼睛。他的脚步轻挪,忽然摇头轻笑,他怕是等的着急认错人了。 避之不及,我慌乱的用手擦着脸皮,想要抹去浪荡一晚的痕迹。 余思南的眼睛紧盯着那个纤细的背影,他没有认错人,他怎么可能认错那个身影,可是她慌乱转身的那一刹那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那张脸是如此的陌生。 深沉的夜色下,他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我茫然的伸手想要抓住,却又惶恐的缩回手,看着他的背影即将远去,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哀哀的轻唤:“岩罕哥!” 余思南蓦然停住脚步,他闭了闭眼睛,深深的呼吸,浓密的睫毛颤动着却怎么也掩不去眼中的痛惜。 他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头去,他狠不下心来,他对她的气恼只是擦肩而过的一刹那。 他走到她的面前,拿出书包中的水瓶,又掏出口袋中的格子手帕,用水把手帕濡湿,然后一点一点仔细的擦她的脸,直到露出她原本的模样。 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的脸,看他用微凉的手帕一下下的擦拭我的脸,他的神情专注,眼睫半垂,并不正眼瞧我一下,我却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不敢挪开一分一毫。 “······你的脸涂成这样,就不怕我找不到你吗?” 我怕,我怎么不怕!我惶恐的盯着他的眼睛,他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的怕,我怕他会离开我,我怕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我怕我会成为自己唾弃的那种人,我怕所有可能会给他带来的麻烦······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呀! 余思南的手指顿住,指尖上沾染的湿润灼烫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他抬眸对上囡囡的眼睛,她眼中的茫然无措委屈哀怜尽收眼底。 他伸臂轻轻的揽住囡囡的双肩,一下下的拍着她的背,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的沉默让我惶然,我提起的心在胸腔里扑腾,始终无法安静下来。他放开我的双肩,把那个被浓重的化妆品玷污的手帕放进我手里,“不要再弄脏它。”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重锤砸在我心上,我明白他的期望,重重的点头再点头。 章银生哼着小调走进餐厅,意外的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 “哟,这太阳今早上打哪边升起了的呀,我竟然看到我儿子在吃早饭?”面对父亲的嘲讽,章立军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会是在外面鬼混了一夜刚进这个家门吧。” 父子两个互相嘲讽,章银生在儿子面前本就没啥威严可寻,再加上他的厂子最近又接了大订单,心情正好,对儿子的话也没什么感觉,他呵呵笑着坐到餐桌边,讨好的冲他说道:“小军呀,你爹不在外面鬼混,你能有大把大把的钱花?我这不叫鬼混,叫拉关系,酒桌上牌桌上那看似潇洒,实则老费脑了,我这么费脑子的操心事业,不就是想给你挣一份大大的家业嘛,让你小子可以随心所欲的享受生活,爹当年吃过苦,知道那种滋味,所以才不想让你过那种苦哈哈的日子。” 章立军拿起一双筷子放在章银生面前,又给他盛了一碗粥,章银生被肥肉挤得眯缝的双眼倏地睁大,他给儿子拿过筷子端过碗,可没享受过儿子对他的孝敬,他有点不相信的看着章立军,章立军不耐烦的睨了他一眼,他赶紧端起碗“哧溜”喝了一大口粥,这才回过神来,“儿子呀,说吧说吧,又整出啥幺蛾子需要你爹给你摆平。” 章立军:“······我就是,想去你工厂里上班。” 章银生呼噜噜的喝着白粥,顺口“嗯嗯”了两声,意识到儿子在和他说话,赶紧应了一句,“你说什么,又没钱了?好好好,我给你。” 章立军极其忍耐的瞪了一眼章银生,见他毫不在意的埋头大吃,只好重复一遍,“我想去你厂子里上班。” 章银生终于从饭碗上抬起了头,他有点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这个早上他收到的惊喜,不,受到的惊吓不止一般,他像是不认识儿子似的凑到他脸前看了一会儿,豆大的眼睛里忽然光芒万丈,他小心翼翼的追问一句,“你说你要去上班,还是我今天早上幻听了?” 章立军翻了个白眼。 章银生忽然放下筷子,双手合十“观音菩萨祖师爷”的一通乱叫后大笑起来,“你,你说你要去上班,哎呦我的儿子呀,我说这今儿早上喜鹊叫的这么欢实,原来是菩萨开眼了,我章家后继有人了!老子之前一直求你去帮我,你理都不理,敢情是没开窍呢,哎呦喂,托国家的福,你爹的厂子现在生意红火的很,正缺人手呢!” 父亲的热烈反应让章立军忽然心生难堪,他戳着碗里的粥小声嘟哝一句,“你瞎激动啥呢,我可什么都不会。” “你爹我八岁之前就会活尿泥,十一二岁的时候大字还不认识几个,跟着村里记工分的人才学会加减乘除,现在不也没耽误咱干大事嘛,不会干不要紧,你只要懂得看眼色,会吃会喝会拉关系,这生意就**不离十的成了,哎哟我的小子呀,你爹我总算是有盼头了。”章银生激动的摸着半秃的头顶,整张脸都焕发出油腻的光彩。 俗话说的好,“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这生意场就好比战场,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份胜算,这父子同心,以后老章家的生意还不芝麻开花节节高嘛! 章银生越想越高兴,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油条,硬是嚼出了千年山参的味道,感觉自己越活越有劲头了。 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巴,还是压不下心里的喧腾,索性拉起儿子就走,“走,跟爸一起选木材去,好好学着点,中午我请你吃大餐。” 第56章 第 56 章 盛夏七月,阳光似金,热浪滚滚。 再有几天就是高考了,我和他约定过高考前不再见面,只能在心里为他祝福加油了。 朝阳从城市的边缘缓缓升起,一大清早就热情的过了头,风止叶静,巷口的小狗伸长舌头慵懒的趴在地上吐气,一辆自行车飞快的从它的身旁驶过,带起的一股风使它一个激灵,它“啪”的一声竖直偷懒的耳朵,圆圆的眼睛懵懂的看着一道飞闪而过的身影远去。 我早早的赶去考场,即便不与他见面,我也要在那里默默等候。 我躲在校门对面马路牙子的一棵树后,静静的看着学校的大门。蜂拥进校的人群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身影,他侧着头与身边的同学说笑着走进校门,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念:“岩罕哥,加油!” 正与同学说笑的余思南蓦然回头,目光越过身后重重的身影望向校门外的方向,视线在一个方向微顿,唇角随即轻扬,他伸出手臂向那个方向挥动,然后转身随着同学们走向了考场。 两天的考试在骄阳的陪伴下结束,大街上到处都能看到学子们欢脱的身影。 太阳刚刚西坠,月亮就爬上了天空。城东的护城河边,我们追逐嬉戏,周围休闲散步的人们投来目光,他们好像并不反感我们惊扰他们的清静,擦身而过时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就连水中倒映的月亮都荡起温柔的波光。 “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都在考场外候着?” “直觉!” “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两个字,你既然知道我在外面等你,那你第一天考完试出来为什么不找我?” “我不让你来考场,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听我的,你既然躲在那里不让我看到,那我就顺从你的意思,假装不知道你在陪我,这样你就可以安心的守在那里,再说·····我一想到你在考场外等我心里就美滋滋的,手里的笔呀就写的特别欢快。” 他的话把我绕进了幸福的漩涡,这一刻,我抛却心中的纠结与挣扎,融化在他的笑容与怀抱里,我不再想以后会怎样,只想珍惜此时此刻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章立军在工厂的门口等我,他告诉我他要和父亲一起去南方采购木材,大概半个月后回来,他警告我说高考已经结束了,让我兑现承诺不再和岩罕哥来往,否则他会让我后悔的。 我承认我耍了一个心机,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只是缓兵之计,我要保证岩罕哥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参加完高考,等他踏进大学校园的时候,我与这两个人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这是我思考了很多个夜晚下的决心,在我无力改变现状的时候,我不能成为那个拖累他的人,他的前程广阔,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会使他的世界更加丰富多彩,他会接触到更多优秀的人,而我选择走出他的视线。 这个决定使我痛苦万分,可是我知道它是正确的,我不会再犹豫纠结,我必须戒断这段感情,让他毫无顾虑的开启大学新生活。 章立军的本质不算坏,我不想欺骗他,勉强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在感情上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来说,我对感情的认知就是这么简单。 决心已下,执行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那种抓心挠肺的滋味让我痛不勘言,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我一次次的打破自己的决心,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次就是最后一面了,明天我不会再见他了,可是到了明天我依然是这样的想法。 我贪恋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把章立军那些警告的话都抛在了脑后。 高考结束,岩罕哥又开始操心我的前途了,每次见面他都会把话题拉回到我逃避的现实上去。 “囡囡,你真的愿意做一辈子的女工吗?” “愿意又怎样,不愿意又怎样,这是我能改变的吗?”我消极应对。 “没有谁的一生是一成不变的!只要你想改变你就能改变,不管这个改变的过程有多么辛苦,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这是他一直不变的承诺。 “你······很在意我是一个女工吗?”我轻碾着脚下的青砖,问出这个我一直都挂在心上的话题。 “十几年前我们都出生在那个遥远的山寨里,一起在那里长大,没有什么不同,十几年后的差距只不过是各自家庭的差异造就的,我还是那个我,你还是我眼中的那个你,喜欢一个人跟身后的家庭背景没有关系,囡囡,我在意的不是这些,我更在意的是你在一成不变的缝纫机声中消耗掉的青春和你走出工厂大门时的苍白无力,你不该局限在这样的生活里,你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他的声音凝重表情严肃,完全不像是一个青稚少年的模样。 我抬头再低头,依然能感受到他灼灼的视线,我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我就知道他不会在意我是一个什么身份的人,我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不是我不想改变,而是我清楚的知道在现状下这个改变的过程会有多么的艰辛漫长,他想帮助我而我不想拖累他,这就是我们出发点的不同。 我抬起头看他,他微蹙一下眉头,显然不满意我看起来不在乎的态度。 我抱着他的胳膊左右来回的晃悠,努力的把一双眼睛睁的大而无辜。 他识破我的伎俩,拍掉我挂在他胳膊上的手,脸色庄重的像个教导主任一样,“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刚才的话也已经说明白了,抛开你的顾虑,把课本重新拾起来吧,我会给你补课,就算是开学了我们每周还会见面的,给我两年的时间,我有这个自信让你参加高考,我知道你也具备这样的学习能力,你的未来不应该被束缚在那个工厂里。” 他托起我的脸,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囡囡,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经济上的问题我会解决,我可以做家教,也可以做钢琴助教,挣的钱可以补贴你妈妈的医药费。两年后你考上大学的时候,我都快毕业了,你更不用发愁经济上的问题,到那时我都可以供你上大学了······” 看着他飞扬的眉眼,我的眼睛不争气的蒙上一层水雾,他在规划我们美好的未来,我却在想着怎么和他分手告别。 我的心思犹如墙头被风吹动的草一般摇摆不定,可是我却不能对他说出我的真实想法,他把前程画的那么美好,我却只怕是水中捞月,我太现实了,我只想还掉家里的欠债,手里有给妈妈治病的钱,除此之外我还真的没有想过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我的眼睛闪避着他,却怎么也逃不过他温柔坚定的眸光。 我考虑了整整两天,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执念最终占了上风。不就是个现实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既然避无可避那就迎头而上,人生在世这几十年要是不为自己拼一次想想都觉得亏呀! 第57章 第 57 章 岩罕哥在市图书馆给我办了一张借书卡,按照他的计划我们在图书馆学习两天,然后去小吃街做一天的生意,这样不耽误学习又兼顾了生意。 每次赶到图书馆的时候,岩罕哥就已经在那里了。我们坐在角落里,他细声给我讲解各门的课程,他就像是一个严厉的老师,容不得我的大脑有一刻的懈怠。 “岩罕哥,我脑袋懵了,能不能让我歇一会儿?”我伸手在桌子下拉他的衣角,他歪着头看我,眼眸静深黑亮,他说他能一秒判断出我是想偷懒还是真的累了,我的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睛。 “嗯,歇一会,奖你的。”一颗棒棒糖出现在他的掌心,他的包里总是有各种好吃的在等着我。 我耳语,“你是在训练狗吗,表现的好了有奖励。”他“噗嗤”一声轻笑,手在桌子下捏了捏我的手指表示赞同。 我解答习题的时候他就在一旁静静的看书,学习的间隙我总是忍不住偷看他低垂的眉眼。我的小动作逃不过他的法眼,只要我的头一动,他的手就会准确的扣上我的后脑勺,把我转回面前的书本,他依旧端坐,我只窥见他一个微扬的唇角。 我轻声狡辩:“我又不是在看你,我在想问题。” 他凑过来在我的耳边轻笑,“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脸上没有你要的abcd。” 我屡屡的偷窥都以失败告终,只好郁闷的低头,收起那些小心思研究书本上那些没有趣味的xyz。 安静的图书馆里,我们更多的是眼神交流,我的眉头一蹙他就凑近我解惑答疑,他的一个眼神我就知道是赞赏还是鼓励。 “岩罕哥,在图书馆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偷看你······直觉。”不等他回答我就拖长声音抢答。 他伸手过来捏我的脸,“你又调皮。”我一个闪身,手中的冰淇淋掉了大半,我跳脚,“都怨你,我还没吃几口呢。” “好好好,再给你买一个。” 夜深了,妈妈已经睡了,我辗转在小床上毫无睡意,手里摩挲着项间的虎牙,缥缈的心思在这暗夜中渐渐汇聚成一个信念。 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为了自己拼一把,才不辜负岩罕哥的期望,不辜负我的青春韶华。 心念既定,我抛却私心杂念,不再纠结和挣扎。 图书馆里的吊扇疲命的转动也无法驱赶空气中那恼人的燥热,我随手抹了一下额上的汗水,继续翻动眼前的书本,身后突然多了一阵微风,我转头,岩罕哥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折扇在我身后扇动。 “不着急慢慢来。”他凑近耳语。 他给我扇着扇子,自己的脸上却热的透出微红,额头和鼻梁上一层细密的汗水,我左右瞄了一眼,掏出手帕飞快的拭去他额上的汗水,他的眼神微微一怔,笑意涌入眼底。 夜空如泼墨般浓黑笼罩,远处传来连串沉闷的雷声,树叶却纹丝不动,路上行人匆匆,我和岩罕哥也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几道闪电过后,一声清脆的炸雷响起,随声而至的是不甘寂寞的雨点,兜天幕地而下,畅意洒向人间。 “囡囡,前面有一个商店我们可以过去避雨。” “这雨下的好大呀,我们怎么回家呀?” “夏天的雨都是一阵,等雨停了我们再走。”我们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短短一段路程,我们已经被淋的狼狈不堪。 余思南掏出手帕擦拭囡囡脸上的雨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呼吸不由得一顿,被打湿的白色短袖上衣紧贴着她纤细的身体,贴身胸衣隐约可见,她自浑然不知伸手去整理他额前的湿发。 他一把握住她拨弄湿发的手。 路灯的光亮透过雨幕浅淡的映在她脸上,湿润的肌肤柔嫩光滑,打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双眼睛灵动闪亮,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喉头不自禁的滑动了一下,“唰唰”的雨声中,他听到她叫了一声“岩罕哥。”声音细弱却一下子撩动了他的心弦。 他微抿了下唇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吻上去的冲动,他的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头,微凉的嘴唇珍惜的轻触上她的额头,又慢慢滑落到她的眼睛上,反复熨帖着她的双眼。 隔着湿透的衣服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火热,我贪恋他的温暖,忍不住伸手揽上他的腰,他柔软的嘴唇触碰上我的唇,我倏然睁大双眼,他的眼睑低垂,眼睫轻颤,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心里如擂鼓一般,我要窒息了,嘴巴不由得张开,我们的牙齿磕碰在一起,他的手扣着我的头,我不得不踮起脚尖去迎合他,双手紧紧的抓着他腰间的衣服,闭上眼任他在我的唇上辗转求索。 雷声渐远,雨势不减。 章立军坐在车中,双手紧握着方向盘,雨刷不知疲倦的在他眼前刷出前方那两个人相拥的画面,他的眼睛因为疯狂嫉妒蓄满了愤怒的泪水。 他离开扈江半个月,第一次尝到了想念一个人的滋味,这半个月对他来说就是度日如年,他既然下定决心到父亲的工厂里上班,就不能半途而废,要不然柳新又该瞧不起他了。 他一回到扈江就迫不及待的开着新买的汽车去找柳新,结果又扑了空。 看门大爷:“你说小新呀,她刚下班走了,你早来一会儿就能见到她。” 章立军扬了扬手里的茶叶盒,大爷看了看说道:“······有一个男孩子来接她去图书馆。” 章立军的眼神瞬间阴暗下去,“这一阵子他经常来找她吗?” 拿人的手短,看门大爷看看放进手里的香烟和茶叶,点了点头。 小五这段时间盯梢的结果被大爷的话再次证实。 他赶往图书馆,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说笑着走进图书馆,他守在那里,眼睁睁的又看着他们说笑着走出图书馆。 他克制住心底的暴戾没有冲下车去,隔着车窗玻璃贪婪的看着他身边女孩儿那灿烂的笑容,即便那样的笑容不是给他的。 他在心里咒骂,觉得自己太他妈的犯贱,可是他的心好像脱缰的野马,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 雨声伴着狂怒的汽车喇叭声响彻夜空,刺耳的声音无法法惊扰那两人相拥的身影,他再也无法直视那样的画面,愤怒的踩下油门,冲进那迷蒙的雨幕中。 一场大雨没有消减暑热,天气反而更加闷热潮湿,气压低的人都透不过气来。 我骑着车子出了厂门,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今天赶工时间晚了一点,心里有点急躁,怕岩罕哥在图书馆等久了,路旁一个汽车喇叭骤然响起,刺耳的声音吓的我一哆嗦,车子歪了,我赶忙跳下车,忍不住骂了一句:“神经病呀。” 那个神经病下了车,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向我走来,我睁大了眼睛。 “半个月不见,你看我的表情就像是一个陌生人,看来我非常有必要天天出现在你面前,提醒你一个事实,我是你的男朋友章立军!” 在我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拽过我手里的自行车粗暴的往路边一推,然后抓住我的手臂按着我的头把我塞进了汽车里。 第58章 第 58 章 汽车一路疾驶。 我试了几次都打不开车门,只好软下声音求他,“你干什么呀,你要去哪里,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行不,我今天真的有事。” 章立军目视前方,双手抓紧方向盘,她软软的求饶如果放在平常,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赶紧架个梯子爬上天,可是现在他只想一把揉碎了她。 汽车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停在郊外一条无人的公路上,我坐在车上不动,心里惶然,惊恐却已经消散,我知道我必须要面对他,那就来吧! 他扭头盯着我一动不动,阴霾的眼底泛着淡淡的血丝,青色的胡茬布满唇畔,唇角含着一丝冷冷的笑意,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摸不清看不透的阴鸷狠厉。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我的心跳也快了起来,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忽然甩过来一个袋子,沉声说道:“换上。” 袋子里的衣服和头饰,是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挑选的。 他下车了,车门重重的拍上了,车内安静下来。 我捏着手里的袋子,犹豫半天才打开它,里面是两条质地精良的连衣裙,还有几个漂亮的头饰。 我把袋子又合上了,我不能接受他的东西。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背靠着汽车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打开车门下了车,他也没有回头,我只好走到他面前,他上下打量我一眼,“为什么不换衣服,我给你买的衣服不喜欢吗?”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危险的气息,我下意识的后退,他蓦地逼近,双手抓住我的肩膀,黑沉沉的眸子紧盯着我,我眼神闪躲,他一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迎合他的视线。 “为什么不换,怕我看到你漂亮的样子吗,那你告诉我你想让谁看到!”他眼里的寒意剧增,声音冰冷。 我紧绷的神经陡然断裂,“我想让谁看到是我的事儿,你发什么疯呢,要不要送你到精神病院?” “半个月没见,你就忘了我是谁吗,看来我对你是太宽容了。”他咬牙说道,眼底瞬间浮上一抹暴戾,只差露出獠牙,就是十足的野兽本相。 章立军反手把柳新按在车上,他盯着身下无声挣扎的人,她的脸侧向一边露出稚嫩的脖颈,一张俏丽的脸早已羞红一片,那诱人的红晕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喉头难耐的滚动一下,张嘴咬了上去。 他紧压着她,把她的双手牢牢的禁锢在身侧,她抓狂的扭动摩擦着他的身体,瞬间点燃他叫嚣的**,他张嘴咬住她的唇瓣,疯狂的纠缠,只想把她连骨带肉的吞进肚中,那样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我羞愤交加,“你,放开······我······我们,呜,好好说·······”我的声音破碎在他的齿间,喉咙里发出绝望的低泣。 他终于抬起头来,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犹如地狱的魔鬼一般凌厉贪婪,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丝丝铁腥味弥漫在口腔,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我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咬牙咽下我的愤怒屈辱。 他阴沉着脸盯了我好久,在我倔强的怒视下,他的头重重的抵向我的额头,冷硬的说了一句:“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我必须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章立军,我不想欺骗你,那样对你不公平······谢谢你对我的帮助,我们做个普通朋友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冷冷响起,“······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就是奢望着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好,能够喜欢上我,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好,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行,我不会让你那么辛苦的干活,你什么都不用做的,我养着你。” 他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意识中,只顾一厢情愿的遐想。 我知道我无法和他说清楚了,我也无力再说服他,我使劲的推了他一把,只想尽快摆脱他的束缚,逃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想到这一举动又刺激了他,他伸手扳着我的头,俯身压上我的唇,我大惊之下张嘴就咬住他的嘴唇,就算听到他“嘶嘶”吸溜的声音我也不松口。 我和他像两只争斗的野兽一般撕咬在一起,嘴里再次充满血腥味,他伸出舌头轻舔着唇上的血迹,脸上居然挂着一丝餍足的笑意。 我伸手捂住脸失声叫道:“章立军,你是个魔鬼,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敢再碰我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好,很好!我就知道你是在敷衍我,你怕我去找那个高中生的茬儿对吗,你不就是想让他安安稳稳的考试吗,说什么高考结束后就和我在一起,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这个骗子······还没有人敢欺骗我!”他咬牙低吼,嫉妒像野火熊熊燃烧,把他所有的希望与渴盼烧成了一把苍白的灰烬。 他说的都是事实,我无言以对。 章立军把我扔在了厂子的门口。 我呆坐在工厂的大门口,目光所及是昏黄的街道,我看不清回家的路了。 看门的大爷叫了我几声,见我没有一点反应,手里的蒲扇“啪塔啪塔”摇的颇为用力,伴着他脚下吱哇乱叫的收音机。 一个人在我的面前蹲下身来。 他的气息还未喘匀,却急切的叫着我的乳名,“囡囡,你怎么了······嘴唇怎么流血了?” 我摇了摇头,生怕他追问,“没事,我自己不小心咬破的。” 他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我无法迎视他幽沉探究的目光,把头低了下去。 他的双手捧起我的脸,掌心的温度熨烫着我的肌肤,我努力的想要看清楚他的脸,却被不争气的水雾迷蒙了眼睛,我蹭了蹭他的手,把脸埋进他的掌心,藉由那温暖来抚慰我心底的悲凉无助。 可是我不能让他为我担心,我不能让他卷进我和章立军的纠缠之中。 余思南的目光从囡囡唇上的血痕移开,囡囡的眼睛蓄满了晶莹,透着惹人疼惜的柔弱无助,他什么也没说,扶起她的身体,“我带你去诊所看医生。” 我依靠着他的肩膀,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想回家。” “好。”余思南压下满腹的疑问,把她扶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看门的大爷不知道什么时间停下了手中的蒲扇,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眨了眨眼,在他的注视下又红了眼眶。 自行车缓缓的向前行驶,我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后背,眼泪无声滑下。 第59章 第 59 章 夜已深,碧水湖边一片静寂。 章立军四肢摊开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发呆。 这是柳新第一次约他见面的地方,也是他平生第一次那么庄重的见一个女孩子的地方。 他一心一意的讨她欢心,他试着为她去改变,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她却对他的努力和改变视而不见,他花了一天的时间为她挑选的衣服,她竟连试穿一下都不肯,她漠视他嘲弄他,从来就没有瞧上他的时候。 一丝冷笑溢出唇角,牵扯了唇上的伤口,他伸出舌头慢慢的舔着伤口,回味着她的味道,他的唇上已经留下了她的印记,即便是得不到她的心,他也不在乎了。 他站起身,抓起身边的袋子甩向了湖中心,一声闷响过后一切又归于沉寂,他对着幽沉的碧水湖叫嚣,“柳新,我不会放过你的。” 夜里下了一场雨,早起就放晴了,橘红的朝阳因这清新 湿润的空气柔和了许多。 今天就要放榜了,决定学子们命运的时刻到了。 “思南,你要有心理准备。”余思南走出家门的时候,心里还在为奶奶的这句话感到好笑,奶奶什么时候对他丧失了信心,难不成他连个扈江大学都考不上吗?他本来连放榜都不想去看的,可是为了应景还是去瞧瞧吧。 余思南一走进校园,就被同学们包围了,他看着周围一脸兴奋的同学们,不明白他们眼中的光亮是为了谁在闪耀。 他身不由己的被众人推着往红榜前去。 “余思南来了。”有人大喊了一声,红榜前密集的人头齐齐的转向他,哗然的现场静止几秒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余思南,你丫是全校第一名!” “余思南,你考上首都大学了!” “你是全校唯一一个考上首都大学的学生!” “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很好玩吗?”余思南推开身边的同学向红榜前走去,他填报的志愿是扈江大学,怎么可能被首都大学录取? 他盯着红榜上自己的名字,终于明白奶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的目光在那一行字上打转,一贯沉静的面容忽然忿然起来,他推开周围的同学,丢下一众诧异的眼睛,抛开身后渐起的议论声,向老师的办公室跑去。 “是谁改了我的志愿?”余思南一把推开老师办公室的门,这个在老师们眼中谦和有礼的宠儿全然失了分寸。 办公室里站了好几个人,校长大人也在,看到他两眼骤然睁大,“余思南,你为学校争光了!” 班主任老师上前一步抱着他不停的拍打,激动心情无以言表。 “是谁改了我的志愿?”余思南红着眼眶再次发问。 老师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当时我们都特别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报扈江大学,填报志愿后是我给你奶奶打的电话,她老人家亲自过来给你改的志愿,她没有告诉你吗?” 余思南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了家中。 奶奶在客厅里听唱片,看到他走进来的身影,抬头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他的喉头滑动一下,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对于敬爱的奶奶,他无法说出任何一句抱怨的话语。 他拖着脚步上了楼,诸多情绪无法排遣,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坐在钢琴前,手指敲出一串重重的音符,骤然响起的声音惊悚了一只落在窗台的白鸽,它丢给他一个责怪的眼神,拍着翅膀极速的逃离了。 余思南的表情阴郁的如同傍晚灰白的天色。 某人却在一旁欢呼雀跃,“岩罕哥,我真的是太崇拜你了,太为你自豪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考个状元的。” 余思南只想捉住那两只兴奋舞蹈的双手,问问她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的用心,可是看着她那副高兴的劲头,实在不想煞了她的心情。 他勾了勾手指,看着囡囡像一只小家雀似的蹦到他面前,他伸手捏着她的脸蛋,指尖下微微用力,把她大笑的嘴唇扯得变了形状,她毫不在意,眼睛里的笑意荡漾的越发灿烂。 余思南无力的叹了口气,她是假装不知道他的心意还是没看出他的用心? “岩罕哥,奶奶做的没错,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就算我的心里有多么的不舍,我也知道奶奶做出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余思南在心底叹了口气,诸多的话语堵在喉咙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想到开学后要面临的分别,想到她独自要担起的责任,心里沉甸甸的如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抱着他的胳膊没心没肺的笑:“岩罕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就算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也会继续学习的,我想明白了,就算不为你为了我自己,我也要努力的拼一把,这样才不辜负我的大好时光呀。” 我把坚定的小拳头举到他眼前来回的晃,他也握起拳头与我轻碰,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我们相视而笑,对未知的担忧在我们的笑声中烟消云散,一条光明大道就在我们的眼前,我要紧追他的步伐,他那一双温暖含笑的眼睛就是指引我勇敢前行的明灯。 岩罕哥把我送回了家。 家门口围着几个女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的心陡然提了起来,“怎么了?” 听到我的声音,几个女人同时回过头来,“你妈今晚上又晕过去了。” 妈妈躺在躺椅上,看到我进屋无力的看了我一眼。 我在她身边蹲下来,“妈,你怎么了?”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气短无力的样子让我心悸。 “你妈在屋里晕倒了,常来找你的那个男孩子刚好来给你们家送东西看到了,那个男孩子还蛮懂事的,赶紧出去喊我们过来帮忙,你妈醒过来后说没事不让送医院,那个男孩子就走了。”孙大妈快人快语,我忍不住瞥了一眼身边的岩罕哥,他正关切的问候妈妈,对刚才的话不甚在意的样子。 妈妈的眼睛淡淡的从我的脸上扫过,对岩罕哥的问候不冷不热的应承了一声。我和李婶儿一起把她扶到床上。 屋里的小桌上放着一台崭新的电扇。 “那个男孩子送来的,说你家里那个太老旧了,用不成了。”李婶儿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 这是一个无风的夜晚,空气沉闷,我的心里也是一番忧郁惆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的跟在岩罕哥身后,送他走出弄堂口。 马路口停着一辆汽车,章立军和三个人靠在车门上抽烟说话。 小五看到走出弄堂口的两个身影,轻捅了一下章立军,章立军抬眼瞟了一下,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丢下烟头,一脚碾碎。 他盯着昏黄光线下依依不舍的身影冷冷一笑,“上车。” 余思南已经看到了马路口的几个人,他微瞥了一眼囡囡,见她低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动声色的站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他叮嘱她照顾好妈妈,然后把她推转身,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弄堂里。 第60章 第 60 章 墨蓝的夜空下,马路边坐着不少出门纳凉不愿回家的人们。有的人一手摇着扇子嘴里啜着冰棍,还不耽误腾出嘴来咒骂这该死的三伏天,更多的人则是望着夜空一副热的发蒙的表情。 余思南不紧不慢的骑着车子,他知道那辆车一直缀在他的身后,市里正在搞什么夏季严厉打击打架斗殴等等流氓犯罪活动,派出所的巡逻摩托车也加强了夏夜的巡逻次数,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耐烦他们一路跟在他的身后,索性痛快的了结吧。 余思南跳下车子,淡然的站立在路边,汽车也停了下来,雪白的的车灯直直的映射在他身上。 章立军坐在驾驶座上盯着外面的那个人,他能清楚的看见那个人闲适的样子,他咒骂了一句,不清楚他的淡定从容从何而来,反倒是自己每次面对这个人时总有一种气短心虚的感觉,好像自己矮了对方一头一样,这种感觉糟透了。 两个人在这暗夜的街头无声的对峙。 章立军双手握着方向盘,压不住的邪火一点点的窜上眼底,那个高中生淡定的目光在他看来就是**裸的挑衅,摆明了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几番克制着想要撞上去的冲动,使劲的按了几声喇叭。 汽车喇叭声陡然划破沉闷的空气,这是决斗前的震慑,也是宣战的号角。 余思南的眉头微皱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垂在身侧的手已悄握成拳,他无畏无惧,定将奉陪到底! 四个人一起下了汽车,三个人将余思南围了起来,章立军站在圈外,抽了几口指间的香烟,随后两指一弹,烟头划着红色的弧线不知飞向了哪里,他啐了一口,推开一人站到余思南的眼前。 他的手指狠狠的戳着余思南的肩膀,嘴里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 余思南迅疾攥住戳上肩膀的手指,把他的手指拿离自己的身体,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抛开那些无望的执念,你也许会正常一点。” “去你妈的。”章立军身随话动,一只拳头骤然挥出,照着余思南的脸部狠狠砸去。 路边响起一声急促的刹车声,两个警察从一辆绿色的吉普车上跳了下来。 “干什么呢,打群架呀?”警察手指着他们几个人走了过来。 “军哥,警察。”小五出声提醒。 余思南身形灵敏的躲过一拳,章立军再次挥出的拳头被小五的提示阻止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警察,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报告警察叔叔,我们闹着玩呢。” 警察狐疑的打量他们几个一眼,视线落在余思南的身上,看了一眼后伸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章立军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赶紧往汽车旁走去。 警察手一指,“站住,我让你们走了吗?” “刚才的那个不也走了。”章立军梗着脖子有些不耐烦,心里还在气闷被警察扰了兴头。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几个人,人家几个人,一看就是欺负人······等等,这是你们的车吗?”警察看了一眼他们旁边的汽车,疑惑的问道。 八月十号是岩罕哥的十八岁生日。我早就准备好了礼物,两本精致的笔记本,一本送给他,一本留给我自己。我要和他约定,从我们分开的那一刻起记录下我们各自的生活,等到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可以互相交换,以此来了解彼此不同的学习和生活经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知道岩罕哥会不会赞同我这个提议。 这段时间工厂里又在赶工,中午的时候我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赶去岩罕哥家给他过生日,完了还要回厂子里接着干活。 我匆匆的赶到岩罕哥家里,奶奶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 奶奶是一位精致美丽的女人,做出的菜也精致的像艺术品,我暗自咂舌,想到奶奶不在的那一个星期我做给岩罕哥的饭菜,他都是怎么吃下去的。 “思南,你是一个懂事体贴的孩子,做事有自己的见解和主张,那些大道理奶奶不再多说,省的你觉得我这个老人家古板守旧······十八岁意味着你迈进了青年人的行列,对人生和未来要有更高的展望和规划······我们希望你能坚定目标,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小南,十八岁生日快乐!” 奶奶轻吻小南的额头,那一吻中包含着她对这个孩子无尽的厚爱和期冀。 看着这温馨的场面,我心里特别的感动,暗自许下愿望,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少艰辛阻碍,我都要追随岩罕哥的脚步! 好多的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只浓缩成了四个字“生日快乐!” 余思南看着囡囡,眼神柔软,“囡囡,晚上我去接你下班,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我重重的点头,我和他一样,也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车间里的人埋头赶工,我也手脚不停的踩着缝纫机,每个小组每天的定量必须完成,不然下一道工序就无法完成任务了。 低矮的厂房内缝纫机沉闷单调的“哒哒”声不知疲倦的响着,头顶上的吊扇半死不活的转着,蒙了一层灰尘的吊灯映出工人们脸上暗黄的疲态。 我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恍惚中,一道白色的身影走到我身边,在我的身旁蹲了下来,整理起地上堆积的加工物,我睁大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给看门大爷说了好话,他才让我进来的。” 我侧身去夺他手中的加工物,他偏手让开,示意我坐下,又俯身在我的耳边说道:“慢慢来,我陪着你。” 他轻柔的话语掠过耳边,轻易的抚平了我浮躁的心绪,手脚顿时轻快起来。 岩罕哥执意要载我回家,我把自行车放在厂子里,两个人沿着安静的街道往家的方向走去。 厂子门前的街道大约四五百米长,除了我们这个街道被服厂外,尽头还有一家半停产的纸箱厂,厂子的旁边有两家小卖店,晚间也没几个服务的对象,每天都是早早的关门,路上除了下夜班的工人,几乎就没有什么人了。 工厂的围墙上探出几个焉头耷脑的灯泡,发出昏暗不明的光线,我看着身旁的岩罕哥,心底的欢喜像压不住的泡泡一般轻盈翻飞,我喜欢这样的夜晚,喜欢他在我身边陪伴时的踏实安宁。 “囡囡,我,我有话想要对你说······”他的手指勾缠上我的手指,我望着他轻笑,他什么时间说话变得这样吞吞吐吐的了。 岩罕哥俯身下来,眼睛凝视着我,“囡囡,我······” 他想要出口的话语被一句粗暴的低吼生生的截断,“妈的,给老子放开她!” 我们两个愕然对视,蓦地转身。 第61章 第 61 章 狭长的街道上,一个人在炫目的汽车光束中向我们走来。 “章立军!”我惊呼一声,我们竟然没有察觉到他在我们身后。 他越走越近,我看到雪亮光束笼罩下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我下意识的站在岩罕哥的身前,下一秒就被他拉到了身后。 车上又下来四个人,手里提着酒瓶,是常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 我嗅到空气中一丝危险的气息,心忽然揪了起来,我挣脱开岩罕哥的手,推了他一把,示意他离开,他却回头冲我淡淡一笑,这一次他的笑容没有安抚住我不安的心跳。 章立军察觉出我的意图,冷冷一笑,手一挥,身后的四个人上前把我们两个围住了。 我急道:“章立军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想护着他吗?我今天就看看你怎么护他!”他啐了一口,完全恢复到以前那种邪肆猖狂的模样。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我失声尖叫,他眼中的嗜血冷厉让我惊惧慌乱。 “那要看你怎么选择了?”他冷笑着向我伸出手。 空气真是沉闷呀,微弱的夜风不知道飘向了哪个角落,黑漆漆的夜空深处隐约传来了雷声。 车灯笼罩下的章立军,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我的脚尖一个微动,手一下子被岩罕哥握紧了,他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手,我知道他读懂了我的不安与心思。 “章立军,有什么事情我们谈,让她走。”岩罕哥的声音依旧沉稳,我提起的心却无法放下。 “章立军,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有什么话我们说,你让他走。”我急于让岩罕哥离开这里。 余思南和柳新同时脱口的话语如油泼在了蓄势待燃的火堆上,腾的燃起了章立军心头的熊熊火焰,他呵呵的冷笑起来,手指指向余思南,“呦呵,想法还挺一致的,可惜了,今天谁也走不了,柳新,你是今晚上唯一的观众。”他狠毒的目光又转向我。 四个人不由分说的围拢上来,岩罕哥松开我的手顺势将我大力一推,“快跑!” 章立军趁着余思南分神的功夫,一只脚猛然往他的腹部踹去,余思南闪身避开,身后的那个人高举着酒瓶狠狠的往他的头上砸去,我的尖叫卡在喉咙还没出口,就见他的头一偏,酒瓶子顺势砸上了他的肩头,他捂住肩膀向后趔趄了一下,脚下一个不稳倒在了地上。 我尖叫着冲向倒在地上的岩罕哥。 章立军突然横到我眼前挡住了我,我咬着牙低头撞向他,他身形纹丝不动,探身上前就抓住我双肩,我的眼睛从他的肩头望过去,看见了那几个人拳脚翻飞的场面。 他伸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发出声音,我的惊叫被堵在喉咙,只能发出悲愤的呜咽。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看到了他眼中的疯狂,他这是想要岩罕哥的命呀! 我毫不迟疑的张嘴咬住他掌心的肉,他闷哼一声,丝毫没有松开手,只是眼睛眯了眯,冲我舔了一下嘴唇。 沉闷的拳脚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惊恐的睁大眼睛,拼命的摇头再摇头,嘴里发出呜呜哀求的声音。 “我说过不止一次,只要让我看见你们在一起,我就不会饶了他,可是你从来就没把我的话当回事,今天我就让你看看违背我是怎样的下场!”他阴沉的声音如同地狱魔鬼的呓语在我的耳边响起。 余思南奋力站起身来,他奋力撞向面前的人,在倒地的同时狠命的把他压在身下,另一个人急忙冲上去想要拉开他,旁边两人趁势抬脚就往他的身上猛踹,他裹挟住身下的人猛地翻滚,撞翻了一个人,又使另一个人的腿脚落空,连连的反击激怒了他们,他们更加凶狠的反扑上去,翻飞的拳脚再次汇聚到他的身上。 章立军在我的耳旁发出低沉的冷笑,我急红了眼,我要疯了,他的手臂横在我的脖颈间,我趁机又咬上他胳膊,牙齿在他的肉上碾磨,一股血腥味弥漫在齿间。 我急声哀求:“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再也不见他了,求你,不要再打他了!” “囡囡不要求他!”余思南低吼一声,他宁愿自己挨打也不愿意囡囡去求那个人渣。 “你看清楚了,从此以后你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他就是今天的下场!”章立军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的眼睛看着他,他如恶魔一般的目光使我止不住的颤栗,狠毒的话语更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茫然的看着他,只会下意识的喃喃,“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不要再打他了!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我求你······” 他的喉头急速的滚动几下,捏着她下颌的手一个用力,把她的脸拉到自己的唇下,“亲我,我就放过他!” “不要!”岩罕哥低沉愤怒的吼声惊醒了我,我艰难的转过头去,晦暗不明的路灯下他不屈的眼睛亮的可怕。 我眼睁睁的看着一只脚踹在他的身上,心上像被插了无数把刀一样,短暂的木然之后是彻骨的疼痛。 我蓦然看向章立军,他正用嗜血的眼睛紧盯着我,我咬牙重重的亲在他脸上。 我在他耳边低吼:“放开他!” 他一把扣住我的头,“这么敷衍的打发我,你当我一叫花子呀!”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就重重的压上我的,舌头用力撬开我的嘴唇,邪恶的湿热长驱直入搅动我的口腔,我本能的抵抗,在那湿热滑动的软物上狠狠咬了一口。 魔鬼的话果然不能相信!我抬起脚狠狠的跺在他的脚背上,用力的碾压,他轻“嘶”一声放松了手劲。我用力挣脱,向那几个人冲去,还没等我扑下身,头发就再次被抓住,我的头被迫向后仰去,我伸手反抓住那只手,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 柳新的反抗彻底激怒了章立军,他用力推开她,冷眼看着她摔倒在地,反身又扑向余思南。 几个人在他的示意下拖起余思南,使他再无躲闪的可能,他就那样直面章立军无情的拳脚,墨色夜空下的街道成了他的私刑场。 我的心被凌迟成了碎渣,撑在地上的手不停的颤抖,却找不到一个着力点支撑起我的身体。 “囡囡······快跑!”岩罕哥低沉的喊了一声,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应该跑出去找人施救,可是理智却在听到他吃痛闷哼的声音时倏忽而逝,我摸索着想要撑地站起,手碰到了一个硬物,我抓起一看,是半块砖头,我瞬间有了力量。 我站起身挥手,一砖头砸在章立军的后脑勺上。 我不知道我有多恨他,在他回头惊诧看我的时候,我再一次用力拍向他的脑袋,沉闷的钝响使我哆嗦了一下,我看着他的脑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我眨了眨眼,他的脸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第62章 第 62 章 周遭突然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地上那一团暗影上。 不知过了多久,凝固的空气中漂浮起一丝可疑的铁腥味道,几个人突然激灵一下回过神来。 他们终于放开了岩罕哥,齐齐的向我冲了过来。 小五大着胆子蹲下身,忽然又惊恐的跳起来,“你把他打死了。” 他趔趄着冲向街口,边跑边叫:“打人了,打死人了!”凝重的夜色被叫声划出一道缝隙。 我的耳朵忽然“嗡嗡”乱响,我听不清他在喊叫什么,身体却止不住的抖了起来,双手下意识的抱住了那块砖头,我颤抖着手举到眼前,想要看清楚那块砖头为什么那么黏糊,一只手突然夺走我手中的砖头,我听到“咚”的一声,砖头被抛在了地上。 我有些站不住脚了,岩罕哥伸手揽住我,我看到他流血的鼻子和肿胀的脸颊,我伸出手想要给他擦拭血迹,他却捂着腰弯下了身体,我急忙伸手搀扶他,却随着他倒地的身体一起倒在了地上。 “在哪里?人在哪里?”刺目的灯光照射过来,光柱下是几个奔跑的身影。 “就是她,就是她杀了人!”小五指向我们。 巡逻的摩托车上又跳下两个人,他们冲过来反手扭住靠在我身上的岩罕哥。 我被他们粗暴的推开,后脑勺重重的磕在地上,短暂的疼痛过后我清醒起来,我挣扎着抬起身子,“你们弄错了,是我打的人,不是他,是我杀人了。” 混乱的场面,杂沓的脚步,没有人听我嘶哑的叫喊,我惊恐的睁大双眼,看着他们把岩罕哥按压在地上,一个人从他的身旁捡起了那块砖头。 “这就是凶器,带走。”一个警察叫道。 我扑上去抱住他的腿,“是我杀的人,不是他,你们快放开他!” “这个是现场证人,把她也带走。”那个警察嫌弃的甩动腿,我抱的更紧了。 “到派出所再说。”警察粗鲁的将我一把拽起来。 我冲向扭住岩罕哥的两个警察,疯了似的撕扯他们的手,“你们放开他,他被打伤了,快把他送到医院,那个人是我打死的,你们抓我呀。” 警察不耐烦的推了我一把,我在倒地的瞬间,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是我打了人,与她无关。” 我蓦地抬头,对上他一双静深的眼眸。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发出一声撕裂的叫喊,“不!” “快叫救护车,伤者还有气。” “那个女孩子晕倒了。” 我的脑袋像是被无数的车轮碾压,轰轰隆隆响成一片,眼皮沉重的怎么也睁不开,我好累,继续沉睡吧,那些混乱的场景不过是梦魇压身,醒来之后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样子。 两个护士交头接耳,“刚送来的这个女孩子怎么回事呀,现在怎么样了?” “听送来的人说有两个男孩子为她争风吃醋打起来了,一个被打的头破血流,另一个被抓去派出所了,女孩儿可能受了刺激昏过去了,输点水就没什么大碍了。” 由不得我的大脑抗拒,两个人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 我的眼睛睁开了就再也无法闭上。 岩罕哥那双沉静的眼睛一遍遍在我眼前闪现,“是我打了人,与她无关······” 心头的血一点点的流失,魂魄脱离了躯壳漂浮在半空,我茫然回顾,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我无比眷恋的身影,我伸出手,想要牵他的手,他却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我的眼睛倏然睁大,急剧消失的血流迅疾回流,瞬间交汇成汹涌的血浪将我吞没。 我失声尖叫,“岩罕哥!”声音如金属般尖锐刺耳,我在余音袅袅中翻身下床,扯掉输液的针头,撞开那些阻拦的手,不顾一切的向外跑,一直跑,我要去找岩罕哥,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混乱的意识中他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边,“是我打了人,与她无关!” 他一贯温润的声音此刻如刀锋划在我心上。 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在大街上奔跑。 “不是他杀了人,我杀人了,是我杀人了。” 我颠三倒四,踉跄奔跑在午夜的街头。 闪电狰狞在迷蒙的夜空,发出震撼灵魂的雷声,我无力的跪坐在倾盆而下的雨中,任雨水拍打我灵魂出窍的□□,泪水和着雨水瞬间汇聚成连片的水洼。 他被带去哪里了,他现在在哪里?我该去哪里找我的岩罕哥,我坐在雨中,呜呜咽咽不知所云。 一辆巡逻的警车停下了,一个警察打开车窗伸头看了看,“这女的怎么坐在雨里,还没穿鞋子,这是个疯子吧。” 派出所的值班室里,被拎回来的几个人在小声统一口径。 “······管他呢,反正那个男的已经承认是他打的了,军哥最恨的就是那个男的老横在他和柳新之间,要不然依军哥的手段早追到手了,何至于搞成这样,唉,自从军哥看中这女的,就没少和人打架,别人多看她两眼军哥就想上手揍人。” “······女的要是进监狱了,军哥不就抓瞎了吗,男的进去了军哥应该会高兴。” 小五点头,这话没说错,章立军早就想让那个男的从地球上消失,他现在想的更多的是章立军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伤的严重不严重,他们要赶紧见到他统一口径。 “五哥,你跟着军哥时间最久了,最了解军哥想法的,反正那个男的一口咬定是自己打的,我们就说是他打的,他自己都承认了就怨不得我们作证。” “嗯嗯,我们就咬定是那个男的打伤军哥的,还有我们要咬死我们没参与打架,就是围观,要不然咱们这行为就是聚众斗殴,那可够我们喝一壶了,反正现场也没别人看到,打死也不能承认,他们两个人咋地也证不过我们四个人。”小五跟着章立军时间最长,混世经验丰富,最后总结发言。 一个小混混刚跟着这帮人没多久,胆子还没膨胀,“那个女的和那个男的要是指认我们也打了怎么办?” “你笨死呀,五哥刚不是说了,死咬着我们没打,我们就是凑巧在场,他们两个人我们四个人,四张嘴还说不过两张嘴呀,再说了,那个男的都说是他打死人了。”说话的人拍了一下小混混,“多学着点。” “待会儿问完了我们赶紧走,去看看军哥伤的怎么样,咱们要赶紧和军哥统一下说法,可别露馅了·····”小五再次提醒。 “唧咕什么呢,都给我闭嘴,进了派出所还不老实,皮痒了吧。”一前一后进来两个警察,年轻警察拿脚踹了一下小五,几个人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头。 第63章 第 63 章 “大热天的也不让人消停,刚抓一波又来一波,这天儿热的闹的人火气也大,一句话不对付就动手动脚,不出点血那就不叫打架,这都什么玩意儿!”年轻警察“啪”的一声把值班记录摔在桌上,只想把眼前这几个搅了下班的混混踢出去。 “这一阵子市里正在搞夏季严打流氓犯罪活动,你们真是长眼,找准了枪口撞呀。”那个长乎脸狭长眼的中年警察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几个人,没好气的说道。 年轻警察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干,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后,这才端正脸色问话。 “姓名,年龄,职业······” “警察叔叔,我们冤枉呀,真的不管我们什么事,我们就是跟着军哥一块去找他的女朋友,他的女朋友现在被一个高中生缠上了,结果今晚上就撞在一起了,他们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就打起来了。”小五早打好了腹稿,说起话来一点磕巴没有。 “就这么简单?”年轻警察抬头问道。 “对对对,就是这样。” “我们就是跟着军哥一块玩的,结果就碰上这事了。” “那个女孩子你们认识吗?” “我们当然认识,她是军哥的女朋友,叫柳新,军哥经常去找她。” “他们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我们跟着军哥一块去接他女朋友下班,结果就看到她和那个高中生在一起,军哥对那个高中生说不让他再缠着他女朋友,结果那个高中生不同意,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后来那个高中生摸到地上的一块砖头就砸在军哥的头上,我上去摸了摸以为军哥被打死了,后来就跑出去喊人了。” “他们打架的时候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军哥说要单挑,不让我们几个参与。” “军哥说这是他和他情敌之间的事儿,两人要决斗。” 连续问完了几个人的口供,说法大差不差,年轻警察和中年警察对视一眼,合上笔录的本子,一起走出问询室。 已经深夜,值班室的电话骤然响起。 年轻警察拿起电话听了一下,转头看向中年警察,“队长,送那女生去医院的巡警说,那个女生醒了就跑了,没拦住,现在不知道跑哪儿了,他们还在找,还有那个被打伤的也醒了。” 闷热的拘留室里弥漫着浑浊不清的复杂气味,走廊上的灯光透过铁门的栅栏,映照出蹲在地上的几个人脸上灰黄暗淡的颓丧面色。 “妈的,冤,太冤了,就,就砸个······砸个汽车玻璃就把我给关起来了·····” “冤个屁呀,你喝醉了就去砸别人的汽车玻璃,不抓你抓谁呀,你那叫酒后破坏公共财产。” “老子那才叫冤呢,就看那女子屁股长的浑圆,忍不住摸了两把,结果那女人叫的好像我奸了她似的,也就那屁股长的还算顺眼,一扭头,妈呀,一张麻子脸,就这我还被当成流氓抓进来了。” “看你长的那熊样儿,也就配摸麻子脸了,再说那大街上的女人是让你随便摸的吗?想摸回家摸自个老婆去。” “老子不是没老婆嘛,你他妈的说谁熊样儿······”几个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的打发着难熬的时间,水泥的地面上还躺着一个鼾声如雷的醉鬼。 余思南抱膝坐在角落处,如僧侣入定一般寂然不语,唯有轻颤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他在极力忍受着身体上的伤痛。 他的眼睛平静的盯着自己的脚面,脑子里在一帧一帧回放着囡囡倒在地上的画面,他在缠斗的间隙听到她的哭喊声,也看到了她的挣扎与眼中的绝望。 余思南被警察带到了值班室。 余翰站起身,一向儒雅沉稳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到了,他颤抖的手抓住儿子的双臂,急切的望着他,想要从他的嘴里听到一个令他安心的解释。 余思南沉默的低下头,他不忍心看父亲的眼睛,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一向坦诚相待的父子第一次相对无言。 余翰的手颤抖着举起又颤抖着放下,一颗心被这无声的沉默撕扯的四分五裂。 余翰突然转身抓住警察的手臂,“不,不,你们会不会搞错了,我儿子······他不会打人的,他是个好孩子。” 年轻的警察不耐烦听他的解释,每个被抓进来的人都说自己没干什么犯法的事,他们的亲属也都坚定的说他们是好人,不会干出犯法的事情,非得拿出证据打了他们的脸,他们才会低头认罪,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余翰步履沉重的走出值班室。夜色凝重,他的胸中堵着一团气,上不来下不去,生生的堵得心口闷痛。 他停下脚步,望着头顶上方墨黑的夜空,忽然沉郁出声,“玉凤,我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干出那样的事情呀······他是个好孩子······玉凤,我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救他?” 一辆巡逻警车驶进派出所的院子,明亮的车灯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抬手遮挡,顺势抹了一下眼角的湿润,手放下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了他面前。 “叔叔,不关他的事,是我,是我杀了人,我杀的人······对不起,对不起叔叔,是我错了,我早该离开岩罕哥的。”我的声音嘶哑却说着最清晰的事实。 余翰的眼睛陡然闪亮,他从那支离破碎的字眼中听出了希望,“他没有杀人,对吗?” 余翰叔叔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我泪眼模糊的冲着他摇头再摇头,用嘶哑坚定的声音告诉他,“岩罕哥没有杀人!” “我就知道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杀人呢,他是那样善良的一个孩子。”叔叔瞪大的双眼中忽然流出了眼泪。 问询室里,我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端坐的警察,用沙哑的声音清晰的叙述着事实。 “······你说是你打伤的人,不是那个叫余思南的打的人?”一个年轻的警察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却从他的话中捕捉到敏感的字眼,“······打伤人?您是说那个人没有死吗?他真的没死?我只是打伤了他?” “不是他,真的不是他!是我!在场的人都可以证明。”我一阵欣喜,竭力说清楚每一个字。 旁边坐着的一位中年警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在场的人都证明是那个叫余思南的打伤了人,余思南也已经认罪。” “不,他们在撒谎,他们都在撒谎!”我急红了眼,冲着警察叫道。 “还有人上赶着想吃牢饭呀。”两个警察都笑了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为什么他们却当做笑话,我浑身发抖,冲着他们大喊,“他们都在撒谎!” 第64章 第 64 章 “小张,你柜子里不是有双拖鞋吗?拿来让这个姑娘先穿一下,你看她的脚都成啥样了,顺便把我办公桌抽屉里的那瓶红药水拿来,好像还有点纱布,一并都拿来。”中年警察歪头示意身边的同事。 小张警察一愣,这会儿还在问询中,拿什么拖鞋呀。 他伸头看了一眼柳新的赤脚,“我的鞋码很大她怎么穿呀?” “先让她拖拉上吧,这打着赤脚也不像个样子,脚还破成这样咋回答咱们问话。”中年警察很随意的说道。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个中年警察,他用笔敲了一下桌子,我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他。 中年警察伸长脖子眯着细长的眼睛打量着我,他的眼神莫名的让我有点不舒服。 “长的确实很漂亮,难怪有人为你争风吃醋,看你的样子,也是刚进入社会混的吧,那起码也要跟对了人才行呀,跟几个小混混搞在一起有什么前途,啧啧,一看就是没经验。” 他在说什么?他怎么能这样说,我不是他说的那种人。我惊异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缩回脖子坐正身体,“姑娘你知道作伪证的后果吗?” 一双拖鞋扔在我脚下,那个小张警察把药水瓶子和纱布伸到我面前,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中年警察走到我面前,他扯下一块纱布,把红药水倒在纱布上面,然后蹲下身子抓住我的脚看了眼,“你的脚底破皮流血了,你自己没感觉吗?” 我没能挣脱开他的手,他用沾着红药水的纱布清洗我的脚底,药水的刺激使我的身体抖动起来,我咬紧牙关,不想在他们面前叫出声。 中年警察上下搓动着我的脚踝,“别怕疼,一会儿就好,这包好了回去可别沾水。”他说着用干净的纱布把我的脚底裹缠起来。 他的手指揉搓在我的脚踝上,我没有感觉到疼痛的舒缓,反而感觉到一点不适。 我伸了伸腿,挣脱开他的手,人是我打伤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家,我还能回去吗? “你看下笔录,确认无误后按手印。”我拖拉着那双大鞋子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子前,小张警察示意我把手指往印油盒里按,我没有理睬他的示意,弯腰去看问询的内容。 “按吧,都是你的原话有什么可看的,我们也忙乎大半夜了,赶紧完事我们也能回去休息了。”中年警察拽起我的手指往印油盒上按,我来不及反抗就被他捏着手指在纸上按了印。 “小张,后半夜你值守,我回家休息一下,顺道把这个姑娘送回去,这会儿街上都没人影了,也不安全。”中年警察把我往门外推,我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警察叔叔您让我见见他吧,人真的是我打伤的,不是他打的!”我拽着他的衣角哀求。 他呵斥道:“你这个姑娘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你是他什么人,直系亲属吗,我们这里是有规定的。” “警察叔叔求您了,如果见不到他我就死在这里!”我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我别无他法,就算是磕到头破血流我也要坚持到他答应为止。 当岩罕哥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值班室门口的时候,我失控了,冲上去用力的抱住他,好像几百年没有见过一样。 “岩罕哥,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做,我真的不需要这样做,你快说不是你打的,你快说呀!”我凶狠的目光盯着他的双唇,如果他敢说出违背事实的谎言,我一定会狠狠的揍他,直到他改口为止。 余思南的身体被囡囡紧紧的抱住,垂在身侧的手臂动了动,却挣脱不开她纤细的手臂。 囡囡挣扎哭喊时那绝望的眼神时刻闪现在他的眼前,他无法想象她待在拘押室与那些人等混杂在一起的场景,他不可能抛开她让她一个人承受惊恐与无助,那样他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他轻轻说道:“听话,快回家去,别让阿姨担心。” “不要这样,岩罕哥,叔叔在这里等着你,还有奶奶······你说呀!你快说出真相,别让他们担心了,我不需要你为我承担这一切,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能为我做的事情负责,你快改口呀,你什么时间学会说谎了,我再也不喜欢你这个说谎的混蛋了。” 我推开他,狠狠的盯着他的眼睛,期望着他能说点什么,可是他沉默的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我摇头再摇头,一颗心慢慢的碎掉,可是他还是沉默的看着我。 我恨极了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需要他这样做,他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会毁了他的。 余思南的衣襟被泪水濡湿,凉凉的贴在他的肌肤上,他拥住她虚软的身体,贪婪的呼吸一口她发间的气息,在她嘶哑的哭喊声中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父亲,转身走出了房间。 我的身体成了一具空壳,任由中年警察半拉半拖到院子里的吉普车前,“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去,你现在该操心的是伤者的情况,伤的轻重与否那可是定罪的依据。” 一辆汽车嚣张的驶进派出所的院内,刺眼的灯光照亮了整个院子。 中年警察拉着车门的手放下,“这他妈谁的汽车也敢往院子里开,当派出所是你家后院呀。” 车上跳下几个人,气势汹汹的往亮着灯的值班室奔去,中年警察喝斥道:“你们干什么的?” “我们是来找警察的。我儿子被打伤送进医院里了,听医生说是咱们派出所的警察给送去的,我们来问问凶手抓到没有,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我儿子!” 中年警察借着灯光扫了一眼为首说话的那个人,目光淡淡的从他脖子上粗大的金链子上扫过,口气缓了下来,“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章立军。” 我哆嗦了一下,中年警察推了我一把,“你先上车。” 我却从他身后站出来,冲着那个人跪下了。 “叔叔对不起,是我打伤了他,您要打要杀就冲我来吧。”我的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只手倏地揪住了我的头发,我被迫抬起头来。 章银生的手劲儿不由得松了一下。他儿子在医院里已经醒了,可是不愿说一句话,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生无可恋的死气,让他恨得牙根直痒痒,这小子隔三差五的就要同人打一架,即便打的头破血流的,也从来没有摆出过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脸色。 现在他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不由得暗忖,“小子的眼光够贼,这姑娘长的是真漂亮,要真的是她打伤我儿子,冲着这模样,挨两下也不算啥,只要没把脑袋拍坏就行。” 中年警察一把将章银生推开,“你干什么?现在正在调查,谁是凶手还没定论呢。” 我的头再次磕在地上,“叔叔,他就是我打伤的,在场的人都可以证明,要打要罚要偿命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你把我抓走吧,我认罪。” 章银生的眼珠转了转,跟着儿子的那几个小子说凶手是个男的,这姑娘却铁了心的说自己是凶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来还是要问问他儿子。 第65章 第 65 章 章立军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比起头疼,他的心更痛。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可是从来没想到她会这样的恨他,他曾经想过,无论她怎么样对他他都能容忍,可是他容忍不了她恨他。 他喜欢她有错吗? 她搬起砖头砸向他的时候眼中的决绝和恨意,比砸在头上的砖头还令他痛苦,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又看了眼手背上的血迹,他坚持不让护士清洗,就是为了要提醒自己,她对他都干了什么。 那段在小吃街做生意的时光,是他感觉最幸福的时候,他喜欢看到她数钱时满足的笑意,和他拌嘴时瞪大的双眼灵动又明亮,教训他时装作大人的天真可爱,她是一个简单又容易满足的女孩子,只要赚到钱,她脸上的笑容就如花儿绽放,明艳又灿烂,那样的笑容是他每个夜晚反复回味的蜜糖,是他满足和快乐的源泉。 他目光阴沉的望着窗外的夜色,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高中生,她会这样对他吗? 一切的起因都是他! 那个中年警察执意要送我回家,我的头靠在车窗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他说话,“·····反正有人认罪了,你又何必较真呢,我还真没见过上赶着想蹲监狱的人,那里面进去了不扒几层皮才怪,死心眼!” 他说的话我不怎么爱听,我也没有同警察打交道的经历,可是我常听说的一句话就是“有事儿找警察评理呀!”警察不就是以事实为根据秉公执法的吗? 天快要亮了,弄堂口静寂无人。 中年警察跳下车为我打开车门,我精神恍惚的就要下车,他却伸手半搂半扶住了我,我睁大眼睛看他,他讪讪一笑,“我扶你下车。”我反感的推开他的手,脚步虚软的差点栽在地上。 中年警察望着她走向巷口的单薄身影,忽然发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她总有乞求他的时候。 这还是我第一次彻夜不归。面对妈妈喋喋不休的质问和责骂我选择了沉默,我不知道该怎样和她说起,可是我清楚的知道后果是什么,我要自己先稳下心神思考一下再告诉她。 “妈,我只是玩的忘记了时间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再去睡一会儿吧。”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草草的擦洗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我食不知味的就着腌菜吞了一个馒头,我必须积攒力气,找到在场的那几个人让他们说出真相,不管后果如何我都会承担,但是绝不能让岩罕哥承担这无妄之灾。 没有钱办不成的事儿,在这个连走廊里都摆放着病床的医院里,章银生成功的为儿子搞了一个单独的病房。 “儿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想要那个姑娘还是想让她进监狱?” 章立军盯着天花板不说话,章银生不时的凑上去观察他的反应,他以为自己的儿子脑子被打傻了。 他一叠连声的叫着儿子,过了半天才换回他儿子一个嫌弃的白眼和一句狠话,“我要她,但是这打也不能白挨,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看来你这脑子没被打傻,那我就放心了。好小子,不愧是我的种,就像我当年追你妈一样,哪怕她不喜欢我我也要得到手,这就像那盘子里的肉,你不吃到嘴就总是惦记着,眼馋着,说到底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要追求点什么嘛,省得以后后悔,我赞同你的话,这打咱不能白挨,总要出了这口怨气,谁让那小子自不量力的和你争女人,这口气就撒在他身上,况且他自己都认了罪,我们又没有逼他。”章银生问了一圈医生,都说问题不大休养一下就好了,他心里放松下来,话就多说了点,也不在意儿子是否真的听进去。 余翰从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时心里稍稍安定一些,伤者的情况从初步的诊断来看不是很严重,事情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他要稳住心神想办法帮助孩子们走出这场劫难。 余翰找到病房说出自己的身份时,章银生迅速的给儿子递了个眼色,他愤怒的冲上前揪住余翰的衣襟,张嘴就骂,“日你个先人的,我正想找你们算账呢!我儿子和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们竟然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我可告诉你,我们家三代单传就这一个独苗,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豁出命也要给你们拼了。” 章立军扭头闭上眼睛,不想看父亲拙劣的表演,一旁的小五几个人装作关切的样子围在他的床前嘘长嘘短。 余翰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他任由章银生抓住他的衣襟唾沫横溅的也没有表示一丝的反抗,嘴里还不停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该我们承担的责任我们一定会承担的。” 章银生把余翰塞到他手里的钱一把抛开,嘴里咒骂着:“老子不缺钱,老子只要你们赔偿我儿子的身心健康,我儿子流了多少血我就要你们也流多少血!” 当我找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纷纷扬扬的钞票飘洒在余翰叔叔身上的场面。 我疾步冲进病房,挡在叔叔的面前,“人是我打的,该怎样赔你们是我的事。” 我的眼睛四下一瞟,目光落在章立军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我冲上前抓起柜子上的一把水果刀,举起了胳膊,“你要我赔多少血我都给你!” 我举起手中的刀毫不犹豫的就向胳膊上划去······ “不要!”章立军一个鱼跃从床上蹿了起来,把柳新扑倒在对面的陪护床上,他粗喘着夺走她手中的刀,又抓起她的手腕查看。 “喂喂喂,你这姑娘也真是的,我还没说让你赔多少你就下手,你不怕血放多了自己亏了呀?”他说着眼睛瞟向儿子,章立军放开手躺回到病床上,翻身太猛他手上的输液针头扯掉了,手背上冒出一串细小的血珠。 我和余翰叔叔被轰出了病房,在我的坚持下,余翰叔叔先行离开,我恳求他暂时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奶奶,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这样的事是无法瞒过她的。 章银生瞥了一眼守在病房门口的柳新,看得出儿子很在乎这个姑娘,如果不帮助他弄到手,依这小子的脾性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来,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于满足儿子的各种愿望,不就是砸钱的事情嘛,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就不算什么事情。 帮助他把这个姑娘搞到手,权当是送给他的十九岁生日礼物好了。 余翰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母亲披着外衣站在院子里的身影。借着微曦的晨光,他的目光与母亲的目光轻轻一触,就知道再无绝无隐瞒的可能。 小南一夜未归,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母亲对两个孩子经常在一起颇有意见,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没有解决的时候,他不想过多的说什么让老人家担心的话语。 听完儿子简短的讲述,老人家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的说道:“你当你妈是傻子呀,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思南会是和别人打架的孩子吗?” 第66章 第 66 章 我守在病房的门口,那几个人还在病房里没有离开,我不能走,我要他们说出真相。 明明是我打伤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诬陷岩罕哥,岩罕哥要替我扛事儿,可是他们几个人可都在现场的,我只要他们说出真相。 章银生已经知道那个中年警察是派出所夏季联防治安队的胡副队长。 “胡队长,我就这么一个独苗,无辜的遭人毒打,您想我这个做父亲的该有多伤心呀,请您一定要严惩凶手!”章银生表情到位的表现出一个父亲的伤心与悲痛。 胡队长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案情简单,凶手自己也认了罪,还有现场的目击证人作证,这个案子应该很容易就能结案。但是这个凶手的家世可不一般呢,听说在外面也是下了血本疏通关系呢,就怕······案情有反转呀,当然了,作为一名警察我们自然是会秉公执法的,呵呵!” 章银生对于胡队长的言外之意心领神会,他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他面前,“胡队长,我们虽说是普通的老百姓,但是呢我们遇事不怕事,管他什么家世背景,我们就一个要求,严惩凶手,一定要把他送进监狱才能解我们的心头之恨,您办案辛苦,这五千块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胡队长的腿在桌子下面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这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案子,一件简单的打架斗殴事件,他只是想小小的敲他一笔,却没想到对方这么肯下本钱。 看这情况,这对父子是铁了心要把那行凶的小子送进监狱里。 他心中暗喜,这种双方都想较劲儿的案子最有捞头了。 “这个案子疑点颇多,处理起来比较麻烦,上下的关系都要打点,最主要的是看法医的伤情鉴定,这个嘛······” 章银生一点就通,爽利的从包里又掏出一沓钱,数也不数的推到胡队长的面前,“我明白,该怎么运作您费心,别怕花钱,我的宝贝儿子我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的头破血流,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胡队长的眼睛眯了咪,他沉思一下,俯身在章银生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章银生点点头站起身离开了饭店的包间。 胡队长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手指微抖着把那一沓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揣进随身的包里,又把服务员叫进来,把桌子上剩下的烧鸡卤肉包了起来,这才心满意足的提着大包小包离开了饭店。 胡队长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 他的老娘久病在床,儿子不想上学还等着他找工作,好不容易上下打点当上这个夏季治安管理队的副队长,能不趁此机会多捞一把吗,家里面那个整日唠叨的黄脸婆早就让他倒了胃口,那个大眼睛小嘴巴的鲜□□孩儿真他妈的水灵,但相对于美色,他更急切需要的是钱。 先忍着吧,等案子了结了再收拾她,她的住址就在他的辖区内,以后有的是机会去接近她。 胡队长刚回到派出所,余翰带着他的母亲也赶来了。 杨教授的雍容气度使胡队长赞叹不已,但是赞叹之余他更关心的是余家能拿出多少的诚意捞人。他向杨教授简明扼要的讲述了案情,对于她的探视请求,他也痛快的应了,这也算符合规定,他没有理由设绊子,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当思南被带到她面前时,奶奶的眼眶瞬间红了。 这还是她眼中那个神采飞扬的翩翩少年吗? 余思南低下头不敢面对奶奶的眼睛,窝在那个狭小的拘留室里他已经想到了后果,直到此时面对奶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决定带给老人家的是多么沉痛的打击。 “思南,告诉奶奶真相!”她用羸弱的双臂把他紧紧的搂进怀中,这是她无比钟爱的孩子呀! 余思南的脸埋进老人的肩头,“······奶奶,对不起!” 奶奶发出一声沉痛的呜咽,她明白“对不起”这三个字所包含的意义,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这个孩子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的眼泪滑出眼眶,这一生她风霜雨雪里走过,爱过恨过失去过,都挺了过来,却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心力交瘁,痛苦不堪。 她颤抖的手捧起思南的脸,手轻轻的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痕,“孩子,不要轻易的做出决定,也许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只要说出真相,我们一起来想办法面对,奶奶求你了。” 余思南蹲了一夜的拘留室,已经把事情想明白了,不管真相如何,章立军一定会拿这件事来要挟囡囡的,他不能坐视不管。 余思南轻轻摇了摇头,“奶奶,如果让她承受这一切,我会心疼的。” “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征询过她的意见吗?你这样做只会使她更加的痛苦难过······你知道你这样的决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吗?我的孩子。” 余思南沉默了,那天晚上他本能的做出了决定,事后他想过后果,即便如此,他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余思南抬眸望着奶奶,他的眼睛说出了他的决定。 奶奶捂住胸口,她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而她却阻拦不了,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钟爱的人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更让人痛彻心扉的呢! 胡队长站在门外把屋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冷笑一声,这个案子看来可以毫无悬念的结案了,纵使如此,他也要把这碗水搅浑了,这样他才能从中多捞些好处。 章立军不愿意见我,他的兄弟们忠实的守在他身边,我没有靠近他的机会。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踟蹰在弄堂口,不敢走进家门,靠着斑驳的砖墙,我的眼泪连串的滑落脸颊······ 月亮爬上了中天,我仰望夜空,朦胧的眼睛寻找天上最亮的那颗星。 我久久的盯着那颗闪亮的星子,“英明神武的老天爷呀,所有的罪责都是我一个人的,请您惩罚我吧······救救我的岩罕哥,他那么好,那么好,不要让他为了一个不该承担的责任而毁了自己,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应该听妈妈的话不见他的,这样就不会牵连到他······”我哽咽难忍,顺着砖墙滑坐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囡囡,你个死丫头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不晓得现在几点了,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妈妈压低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头顶,我抬起头,看到妈妈的脸眼泪流的更欢了。 关上家门,我“扑通”一声跪在妈妈的面前,这件事情终究是瞒不过她的。 我抽噎着说出事情的大概,妈妈呆呆的看着我,忽然抄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的抽了过来,“我早就说过不让你和他来往,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跟你掺和在一起出了这样的事,你这是喜欢他还是要毁了他呀?” 她的话比打在身上的鸡毛掸子还要使我痛苦。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所有的人都看出我们不是一路人,不同的生活环境家庭背景早就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和他就应该是这座城市里的陌路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停止了抽打,她蹲下身子抱住我,拳头无力的捶打着我的后背,“你这孩子闯了大祸了!” 第67章 第 67 章 妈妈带着我一大清早赶往岩罕哥家,我们去的很早可还是扑了空。家中的阿姨告诉我们,老人家和儿子很早就出门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儿子多吃一点,咱要把流的那些血都养回来,你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把那小子送进监狱去。”章银生摸着半秃的脑袋在病房里走来走去,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章立军心不在焉的推开送到嘴边的汤勺,眼睛不时的瞟向病房的门口,她今天还会来吗? “你小子真没出息,被人打成这样还惦记着人家。”章银生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门口,“你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医生说你的恶心呕吐是轻微脑震荡的症状,要注意休养。你看中的那姑娘模样是不错,就是心忒毒了,一个小姑娘家的还真下得去手,你小子要是执意要人家,一定要制服她,省得下次又把你脑袋开瓢了。” 一提到开瓢,章立军的头又开始疼了,这件事情过后他是不会饶了她的,他要打破她那句“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誓言。 病房的门被敲响,章银生瞥了一眼,章立军不情不愿的闭上了眼睛。 医院的院长和主治医生陪着杨教授和余翰一起走进病房。 章银生的表情瞬间变化,“医生您可来了,快救救我儿子吧,这一整天了一口汤也喝不下,还头疼恶心天旋地转的,这可咋办才好呀,我都急的头发掉了一把又一把的。” 院长接过主治医生手中的片子看了看,目光有些凝重,他转头向身旁的杨教授低语,“杨教授,看片子的话情况确实比较严重,病人的脑挫裂伤明显,弥漫性出血······” 院长向主治医师询问几句后,又安慰起章银生,“医院会为每一位病人建议最好的治疗方法,提供最好的治疗技术,你们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及时反馈给主治医生。” “可怜我章家三代独苗遭此横祸,这要是出什么事我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呀!”章银生捂着脸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对不起,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作为余思南的家人我们会尽全力的治疗您的儿子,有什么要求您也尽管提。”余翰从包中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双手送到章银生的面前,他想争取伤者家属的谅解。 章银生一把打掉信封,信封里的东西“扑簌簌”的滑落出来散了一地。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我把你儿子打的头破血流再给你钱你乐意吗?老子有的是钱,儿子我可就这一个,金贵着呢,我可告诉你们,要是我家小军有什么好歹我是绝对不会饶过你们的。” 杨教授的目光沉静的看着章银生,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章银生张牙舞爪的表演反倒显得滑稽可笑了。 他回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病床上的儿子,“医药费我们自己出得起,我们就一条,坚决要求严惩凶手!” 余翰几番恳求都被章银生热嘲冷讽挡了回去,杨教授难掩失望的离开了病房。 章银生得意的冷哼一声,转身对儿子说道:“在那个胡队长身上花的钱没有白花,经过他的指点,我没有去找你的主治医师,而是在那个拍片的人身上下了点功夫,来了个移花接木,就那张头部的片子就能把人送到监狱里去,鉴定的法医那里胡队长也打过招呼了,为了你小子称心如意,你爸可是下足了功夫。怎么样,满意不?” 章立军闷闷的“嗯”了一声,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柳新的身影,她不打算来求他了吗? 我和妈妈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空空无人,询问了护士才知道是和警察一起去做伤情鉴定了。 对着病房的白墙,我心里不安的感觉愈发的深了。 新的一天又来了,看起来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太阳依旧神清气爽的从地平线上爬出来,奉献它过于慷慨的热情。 可是在我的眼中,这座城市失去了往日的安宁与温馨,它在我的眼中就像一座即将倾倒的大厦一般充满了无力挽救的颓败感。 妈妈梳理了家里的亲戚关系,在我们家为数不多的亲戚中有两家比较有本事,妈妈带着我去求他们帮忙。一家听了我们的来意后直接回绝,还告诉我们说他们很快就要搬家了,另一家亲热的塞给我们一袋子焉儿了的苹果就把我们打发走了。 我和妈妈再次赶去岩罕哥的家。 那个院落里没有岩罕哥走出的身影了。 阿姨把我们带进客厅,奶奶和余翰叔叔正在一边的餐厅吃早饭。 妈妈二话不说,按着我的双肩就让我跪下,“对不起,我们是来赔罪的!”妈妈低声说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余翰叔叔起身过来拉我,又转头看了眼母亲。 奶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平静的眼波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奶奶是不会原谅我了。 我怯怯的避开她的目光,哽咽哭泣,“奶奶您一定要救救岩罕哥!” 过了许久,奶奶轻声说了一句话,“起来吧。” 听见老人家发话,薛玲赶紧上前在餐桌上放下一个纸包,纸包里面是一沓零碎的钱,也不知道是攒了多久。 她低眉垂眼,“我们······是我没把孩子教育好,连累了您家孩子,家里只有这点积蓄······请您们一定要收下,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人,实在是······无能为力。”她的声音卑微到了极点,她清楚知道这一点钱能起上的作用是多么的微小。 餐厅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奶奶看着纸包里零零碎碎的纸币,忽然红了眼眶,她的手轻挥了一下,“翰儿,我累了,送她们出去吧,钱让她们带走。” 太阳已经升起在城市的上空,满目都是耀眼的金色。我眯着眼向天空望去,碧空高远无边无际,给人一种总也望不到头的空茫感,我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喜欢这样热烈灿烂的光芒,因为这个世界也有它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呀。 “你小子又闹啥情绪呢,快点把汤喝了,我让刘嫂一大早去买的元鱼,就为了给你炖这一碗汤,你赶紧养好了去厂子里帮忙,这一阵子生意好的不行,我正缺人呢。”章银生无可奈何的望着儿子,想发火又不忍心,毕竟有伤在身。 章立军听出父亲话里的不满,眼皮不抬的来了一句,“想走就走,没人拦你。” “白疼你了,我急着走是因为我中午约了人吃饭签合同,不挣钱怎么给你花呀。”章银生掂着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腔调难免带出一丝不耐烦。 小五听到敲门声,颠颠的过去打开病房的门,看到门外站立的人时有些为难的看向章银生。 章银生有火正没处撒,立马挥手赶人,“出去出去,看见你们就火大。” 章立军早瞥见了,他“嗯”了一声,章银生只好示意小五放她们进来。 事情他已经打点好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那个自认倒霉的小子蹲班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这对母女再来求情就没多大的意义了,那就扔给他儿子解解闷撒撒气吧。 第68章 第 68 章 “我女儿做了错事,我们也不敢奢求您们的原谅,愿打愿罚我们都毫无怨言的受着,只求您们能说出真相放过那个孩子吧!他是无辜的,这事跟他没有关系。”妈妈把我推到床边,我不得不抬起头。 章立军歪坐在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眼睛微微眯起,表情看似平静,我却能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一种压迫感。 我的手指掐进掌心,真想撕了他那张可恶的脸。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企图,无声的冷笑一下。 “我们犯了错自然该我们弥补,就让我女儿在这里照顾您儿子吧,这点钱不多,但也请您们收下,就算是我们的一点补偿吧。” 章银生本来急着要走,看到这对母女上门,又怕儿子心软应付不了,再坏了他的计划,那钱可能白花了。 他斜了一眼薛玲手中可怜兮兮的小纸包,“我们有的是钱,不稀罕你们这点东西。这可是你说的让你女儿照顾我儿子,我看行,你们就先伺候着吧,其他的事不要提,提了也没用。”章银生冲着儿子挤了挤眼,这下你小子该满意了吧。 妈妈被赶走了,小五也跟着章银生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离那个病床远点,这件事情发生后,这是我第一次独自面对章立军,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举动。 章立军看出柳新眼中的怯意,心里冷笑,现在知道怕了,当时下手的时候她可没有一点胆怯。 “我要喝汤。”看着柳新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对着地板发呆,章立军忽然低吼一声。 我一激灵回过神来。 “你要把他哄高兴了,说不定他就改口了。”想到妈妈交代给我的那句话,就算再深的厌憎悲愤我也要忍着。 我一言不发的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桶倒了一碗汤,然后送到他面前。 “喂我。”章立军抬了下眼皮命令道。 我看了看他搭在身前闲适的双手,咬了咬唇,拿起汤勺送到他嘴边。 他肆无忌惮的盯着我看,我也同样回瞪着他,想要从他的眼中寻找出哪怕细如发丝的一点善良,可是我失望了。 他的眼睛含着阴毒的笑意盯着我,我就像是被他踩在爪下戏弄的小动物。 章立军看出柳新眼中的愤怒和恨意,可是他不在乎,他还就喜欢她这种倔强不驯服的模样,他一定要得到她,让她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人。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让她学会什么叫温顺。 “烫嘴,吹。”他伸手就推汤勺,我一个不备,一勺汤尽数洒在他的衣服前襟上。 我听到他“嘶”了一声,端着碗的手一哆嗦,倒退了几步。 “换衣服呀。”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去柜子里拿衣服。 我放下汤碗转身去找衣服,再回头时他已经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靠在床头,一副欠揍的样子。我咬了咬牙,垂下眼皮走到床边,伸手递给他衣服。 “给、我、穿、上。”他一字一字的说道,我抬起眼睛看着他。 这个人强行闯进我的生活,曾经在我无助的时候帮助过我,我偶尔想过,他也不算是一个坏人。他最大的错处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出现在错误的人面前。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抖开衣服披在他肩上,他坐着没动,我只好抬起他的手臂往衣袖里塞,又小心翼翼的去扣衣扣,以防触碰到他的肌肤。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骤然抬眸,他的眼睛闪着可怕的亮光正注视着我。 他抓疼我了。 我用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伸手扣住我的肩,猛然翻身把我压在了床上。 “柳新,呆在我身边吧,我只想对你好。”他的气息吐在我的脸上,手钳制住我的下颌,我避无可避,只能狠狠的瞪着他。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一张脸放大在我的眼前,我慌乱间闭上了双眼,下一秒就感觉到一点湿热触碰上脸颊,我惊慌的睁开眼睛,心思流转的刹那,忽然停止了挣扎,如果这样能换取他的谅解,我情愿把自己奉献给他。 门突然响了,我蓦地扭过头去,章银生推门进来了,我的脸一热,猛地推开章立军向门口跑去。 “别走。”章立军的喊声被抛在了身后。 我颓然无力的靠在病房走廊的墙上,神智无所依托的漂浮了半天才勉强的收了回来。我知道章立军想要什么······不如就依了他吧,我这样的一个人算的了什么呢,这短短的十几年里能遇到岩罕哥已经是老天给我的特别福利了,我还在祈求奢望什么,我该知足的不是吗? 只要岩罕哥能平安无事的出来,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值得的。 “听说他们家里也在找人活动,而且找的还是上层人物,呵呵,有屁用,文人的名头听着好听,其实他妈的都是废物,对人情世故根本不了解,光知道走上层路线,不知道把经手的人打发美了,也该他们家倒霉,正好又碰上胡队长这样的实惠人物,那个姓胡的给我说了,他再有两三年就退休了,想再往上爬的可能性等于零,就想趁着退休前好好捞一把,再把他儿子的工作给解决了,这两条我都可以满足他。你还不知道吧,我除了给他钱还让他那个傻逼儿子到咱家的厂子里上班去了,算我白养着他,姓胡的心满意足,说怎么着也要把这件事给打点好,铁定把那小子送监狱去,他还指点我找一帮子人造势,说什么教授的孙子以势压人,抢别人的女朋友还打伤人,出事后找上边的领导压制办案的小民警,妨碍警察办案等等,总之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就这我还不放心,刚又去见了胡队长,他说让我放心,现在证人证词具备,砸你的那块砖头上又有那小子的指纹,还有法医做的伤情鉴定,这些料加一块足够把那小子送进监狱蹲几年了。” 隔着门缝,我听到了章银生奸诈得意的笑声。 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儿子,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唾沫也能淹死人,现在这话已经放出去了,再加上姓胡的一手操作,啧啧,那个教授老太太再有本事也翻不了天了,胡队长还说现在正好在搞夏季治安严打,他们把这个案子作为重点已经上报市公安局了,市公安局经过核查又报到检察院了,就等着判刑吧······那小子现在就是想改口也来不及了,他自己不长眼硬往枪口上撞,就怨不得我们心狠了。” 我站在门外,心“扑簌簌”的碎了一地,在我卑微自贱的决定要把自己奉献出去的时候,他们还在这里做套要把岩罕哥往监狱里送。 我一脚踹开门,“章立军,如果他有什么事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第69章 第 69 章 我拖着脚步从市公安局的大门里走出,接待的工作人员倒是和颜悦色,对我反映的问题也做了登记,他们告诉我会核查这件事情,可是没有说具体的时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已经等不及了呀! 是谁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连续几日的奔走,我于绝处看到的还是没有希望的前路。 午后的阳光过于灿烂,我站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晕眩的站不住脚了,我踉跄着走到路边,身子无力的依靠在树上,泪水沿着面颊滴落在胸前。 快要下班了,胡队长磨磨蹭蹭的收拾着桌上的材料,透过窗户他已经看到大门口那个徘徊的身影了,他暗色的嘴唇勾动一下,看似随意的与房间里的同事说笑,眼睛却不时的瞥向窗外,玩味着那个纤细秀丽的身影。 一件普通的打架斗殴事件,在他的一番操作下变得复杂起来。一方有钱,一方有名头,中间夹着个任人践踏的小白菜,真他妈的有意思。呵呵,这样的案子还是复杂点的好,拉扯纠缠的越久越是有油水可以捞,比那些穷唧唧拿不出钱捞人就会装可怜的家属可要强上百倍了。 说什么警察要秉公办案,为民除害,那些虚话对于他来说都他妈的是放屁,既不当吃也不当喝更当不了钱花,利用这身衣服捞点实惠才是他的不二信条。 他的母亲常年多病卧床,那个怂儿子高中都混不下去,蹲在家里等吃混喝,家里的黄脸婆还整日唠叨不断,一家四口人的开支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这样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那个迂腐的老太太只要在他这里多打点,两边的实惠他都沾点,到时就各打一板,他再居中调停一下,不痛不痒的把事就给解决了,可惜那家老太婆只会找上层人物,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上层确实有人过问这件事,不过都让他挡了回去,证据方面他准备的充分,不管谁过问只需把证据摆出来就行。倒是受害人的父亲世故的很,为了儿子也舍得花钱,这前前后后落他手的就有几千块钱了,远远的超出了他的预期,他都有点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的感觉。至于那个姑娘嘛,既然没钱打点,那就让她付出些别的代价好了。 夏季治安严打活动已近尾声,这件案子作为严打期间社会影响面较大的案件已经上报市局,成绩有了实惠也落到手,这个结果他是相当满意的。 他的手不自觉的在桌面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对面的同事笑道:“队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嘛。” “我能有什么好事,一想到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我就犯愁。” 同事看了看他,觉得队长最近心情都蛮不错的,没看出来一点犯愁的样子。 “伯母的病最近咋样了?” 胡队长心里正寻思着门口的那个姑娘,没太注意同事说了什么,随口应了一句:“哦哦,晚上随便吃点,你嫂子做饭手艺不行。” 同事“噗嗤”一声笑了,胡队长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走出了办公室。 胡队长走到大门口,假装无意看到柳新的样子,“哎,你不是那个打架案子的见证人吗,咋又来了,有什么事情?” 因为不是直系亲属,派出所多次拒绝我的探视请求,我在大门口徘徊着不肯离去,想着找那个胡队长求个情搭个话。 也许是心里的祈愿起了作用,我居然真的等到了这个胡队长,我的眼睛一亮,“叔叔,我想见见他,求求您,让我见见他吧!” 过不了几天这个案子的当事人就要被拘押到看守所,胡队长忽然动了恻隐之心,“那就去见呗,我们有规定可以探视的。” “可是······可是他们说我不是直系亲属。” “哦,那这样的话我就爱莫能助了。” 胡队长推着车子要走,我赶紧拉住他的自行车把手,“叔叔,我没别的人可求,只能来找您,求您帮帮我吧!” 胡队长低头看了一眼拽着车子不放的白嫩小手,不由心生感慨,“奶奶的,这辈子就没摸过这么白嫩的小手,还真是白活了。” 走廊里有人走过,他一边跟人打着招呼一边说了句:“跟我来吧。” 余思南听到警察叫他出去的声音,从墙角站起身来,他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皱褶,用手梳理了头发,嘴角动了动,确定面部的表情不是那么僵硬后这才走出了拘留室。 我们好像有几百年没有见了。 他的脸整整瘦了一圈,肤色更苍白了,脸上几道未褪尽淤青的伤痕刺人眼目,嘴唇上冒出了淡青色的胡茬······他的眼睛明亮的望着我,依旧是那么温柔沉静。 不等坐定,我的手就急切的伸向他。 他却把手藏在了桌下。 我俯身抓出他的手臂,紧紧的扣住他的双手,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我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岩罕哥,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做,求求你改口吧。” 他沉默的看着我,过了许久才说道:“囡囡,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眉眼温柔,轻言细语,好像我们是在阳光明媚的碧水湖边喁喁私语。 “什么叫你应该做的,你还想为我做多少,你站在街头为我守地摊,背着包四处吆喝卖货,你把你所有的零花钱都给我,你为我担惊受怕,怕我被工商执法的人抓走,怕我被人欺负,为我规划人生,现在又要替我顶包坐牢······大哥呀,那是我的日子我的生活,你大包大揽的承担这一切,有没有问过我的感受,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超级英雄呀,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很伟大,可是我一点都不感动,我他妈的气的要死,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却无权决定,我都快要憋闷死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权当我们从来都没认识过······我求求你,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你这份人情太大了,我一辈子我下辈子都还不起!”我崩溃失声。 余思南看着面前冲他吼叫的囡囡,他不是什么超级英雄,也不想做什么超级英雄,他只想守护着她,不让她受委屈,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是我打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说谎作伪证?岩罕哥你为什么要说谎,求你说出真相吧,只要你说不是你打的,他们就会重审的。”我伤心欲绝,已经没有了眼泪。 余思南低下头,不忍心再看囡囡的眼睛,“囡囡,他们的目标是我,那天晚上碰巧你在场而已。” “时间到了,家属请离开。”一旁的民警察提示道。 我惊慌的睁大眼睛,死死的抠着他的手,我不要他离开我,我也不想离开他。 “放手,以后不要再来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突然冲我吼道。 “不,你在说什么呀,不要离开我,求你求你了。”我死死的抠住他的手不放,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间能再看到他。 余思南粗暴的掰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掌心里一阵刺痛,他张开手掌,掌心里几道渗血的抓痕。 我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木然如一具行尸走肉,喧闹的杂音中忽然飘出一段钢琴的声音,是那首我已经熟悉的《致爱丽丝》,我驻足静听,在熙攘纷扰的大街上突然痛哭出声。 第70章 第 70 章 “小美下楼吃饭,你爸爸回来了。” 江小美对继母叫她的声音充耳不闻。她手里抓住一个布偶正狠狠的摔打,“你个小贱人就会勾引余思南,我诅咒你马上从这个地球消失······余思南,你的品味差到了极点,怎么会看上那种人呢,你怎么敢无视我······” 江小美手里的布偶被撕扯的没了形状,这个暑假她在余思南家已经吃了好几次冷脸了,每次去她都精心打扮,他却视而不见,总是找理由躲开,害的她每次去都是在陪老人家聊天,又费脑又伤神的。 楼下又在催促了,她把布偶摔在地上这才没精打采的下了楼。 “谁又惹我们家小美不高兴了,是你妈又让你穿不喜欢的衣服了还是又怨怪爸爸不回来陪你了?”江树生呵呵笑着夹起一块女儿爱吃的鱼放进她碗里,他的妻子在一旁瞅了他一眼,对于这个继女她已经懒得解释什么了。 看妻子不说话,江树生笑着逗趣,“这个家里你们两个都是老大,我都惹不起,老婆,这是你爱吃的腐乳排骨,来来来,我给你夹一块。” “小美,你范叔叔知道你考上玉津师范大学可高兴了,还特意打电话对我说,开学的时候让咱们全家去玉津市,一是送你上学,二呢顺便游玩几天。还说以后让你每个周末都去他家过,范叔叔真的是很喜欢你。” 小美兴味索然的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我才不去,他家的那个范小文贱死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那小文长得多帅呀,跟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似的。” “就他长那样还叫帅,比着余思南可差的远了。”小美不服气的怼道。 江树生忽然放下筷子,“别再提你那个同学余思南了,前两天他奶奶都求到我办公室了,杨教授这次为了他的孙子真是伤透了心,谁想到那孩子文质彬彬的会干出那样出格的事情呢?” 小美漫不经心的抬眼瞪着她爸,“您什么意思呀,他干什么事情了,大惊小怪的。” “那个孩子因为打架斗殴被关进派出所了,杨教授那样一个优雅端庄的女人,当时和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几度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完全失了仪态,虽说我不管政法这块,可是公安局我还是有关系的,我也是不忍心看杨教授那个伤心样子,她走后我就让秘书去了解了一下情况,说是为了一个女孩子争风吃醋打的架,还把人头打破了,法医鉴定说是伤情严重,还说杨教授四处找人给民警施压,妨碍民警办案,出了这样影响恶劣的事情,你们说我怎么给她通融,唉,那个孩子闹大发了。” 江小美手中的汤勺“当”的一声掉在了碗里,“不可能,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打架的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人证物证齐全,本人也认了罪,法医也有鉴定报告,你说能有什么误会?” 小美“噌”的一下站起身上前揽住江树生的肩膀,“爸,你别信他们的话,他真的不是会打架的那种人,他待人可温和了,真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您赶紧帮帮忙呀,他都考上首都大学了,我们校长都高兴坏了,再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可别耽搁他上大学。” “小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别说什么高材生了,就是王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你说我怎么救他?”江树生一脸严肃。 江小美咬着唇不动了,看他爸爸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她半天才“哇”出了声,哭着向门口跑去,“我不信,我要去他家看看。” “你去添什么乱,杨教授身体不好,因为这件事都住院了。”江树生赶紧拉住女儿。 江小美哭着向楼上跑去,卧室的地上还躺着那个布偶,她一脚踢飞,“一定是那个贱人!我都说过你们不是一路人,跟她在一起只会给你带来麻烦,你就是不相信我的话,余思南你这个大傻瓜!大笨蛋!大白痴!啊······”她握紧拳头失声尖叫。 我蜷缩在床上,无力的闭着眼睛。 妈妈的叹息声越来越长,脸色也愈加的苍白,她会在狭小的屋内站定,左右四顾,手虚弱的伸出又无奈的放下,她会去倒腾那些已经整理好的东西,然后乱七八糟的又堆在一起,她重新翻出那些钩针,一手捏着线一手捏着针,一副不知该怎么起头的茫然。 我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她眼中所流露出的情绪使我更加的自责与痛苦,是我闯下了大祸,连累妈妈一起承担。 连日来的奔波无果,亲戚们避之不及的冷漠,求助无门的茫然,她看上去更加的畏缩可怜。 我机械的吃饭,眼睛瞪到干涩发疼才会闭上,千头万绪堵在脑袋里,涨得头“嗡嗡”的疼,只要有一个细微的空隙,岩罕哥的身影就会悄然进入,迅速渗透进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那种无能为力的颓败感无法挣脱的痛苦就会迅疾的掳掠我的心,让我顿时陷入绝望痛苦又麻木的黑暗之中。 朝阳一次又一次的升起,我曾经期待的每一个黎明现在却使我想逃离这座城市,也许,没有那么多的也许······再深重的悔恨自责都抵不过心头巨大的伤痛。 日升日落,我最珍惜的那个人却呆在日光照不到的角落。 我提着袋子匆匆的赶往派出所,里面有我给他准备的干净衣服和新上市的苹果,那个胡队长说他已经打过招呼,我今天可以去看他。 派出所的院子里,我看到一个我不愿意见到的人,已经回避不开,我只好低着头快速的往拘留室的方向走。 我听到一个尖利的叫声:“站住。” 我假装没听到继续走,却还是被人堵住了路,我不得不抬起头来,脸上随即就挨了一巴掌。 “你这个贱人,你毁了他还敢来看他,你有什么脸来看他?” 江小美夺下我手里的袋子扔在地上,上手就撕扯我的头发和衣服,一旁的一个男人挡住了她,“小美快放手,有人看着呢。” “我不管,我就想撕了她。”江小美带着哭腔叫道。 “听叔叔的话,你不是还要去看他吗?”那个男人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把她拉上了院中停放的汽车。 汽车开走了,我蹲下身捡拾地上滚落的苹果,仔仔细细的用手帕擦干净装进袋子。 “他不在这里了,那他去哪里了?”我手中的袋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个警察好心的把袋子拾起来塞进我手里,“已经转去看守所了。” “胡队长,你们夏季联防治安队的工作成绩不错哦,等着局里给你们发奖金吧。” “马马虎虎吧,正赶上治安严打季,政府要从重从快的处理一批影响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为秋冬季社会治安联防工作做铺垫,所以嘛夏季的案件很快就会结案了······” 胡队长和另外一个警队的同事正聊的热闹,忽然听见门外“啪”的一声响,他走出办公室,门口掉落了一个袋子,他抬眼看去,一抹瘦削的身影急匆匆的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雇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匆匆的赶往城郊的看守所,结果是一样的,拒绝探视。 第71章 第 71 章 “我的小祖宗呀,你又闹什么情绪,你爸我现在都摸不住你的脾气了,我发现自从你喜欢上那个姑娘以后,这情绪就变得反复无常的,一会儿你高兴的见人直笑,一会儿你又丧着个脸瞅谁都不顺眼,再一会儿你说你要好好上班,我还没高兴几天呢你就撂挑子不干了,变回原形了。哎呀,不就是喜欢上个人吗,至于把自己搞的这样神魂颠倒的吗?” 章立军不耐烦听父亲的唠叨,拉起薄被蒙住了头,章银生赶紧走到床边查看他手上的输液针头,“······别碰着针头了,我的祖宗,你也别怪我唠叨,说实话我还是喜欢你从前的样子,没心没肺的就知道玩,钱可着劲儿的花,看上什么就买,喝个酒惹个事打个架什么的,那也是一个小年轻该有的样子。倒是现在的你把我整不明白了,一天到晚阴着个脸,话也不说,饭也不好好吃,这伤啥时候能养好呀,你可别整出什么毛病来了,我还指望着你结婚生孩子延续咱章家的香火呢。” 我静静的靠在病房的门外,里面在说些什么我已经不感兴趣了,直到说话的声音停住我才走进了病房。 章银生看了一眼走进来的柳新,心里憋着的一点火气忍不住就发到她身上,“我说你这个姑娘是怎么搞的,这几天都不见人影,我们又不让你赔医药费,就让你侍候个人你还不情愿,你信不信我告你个共犯。” “爸,你出去······”章立军手抚着额头一副难受的样子,章银生想要发的牢骚生生咽了回去,拽着病床前杵着的小五一起出去了。 我站在章立军的床边,他闭着眼睛根本就不看我,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下定了决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他”嗯“了一声,他指了指水瓶,我赶紧倒了一杯水,看他丝毫没有接过水杯的意思,又默默的拿起一把勺子。 我把勺子送到他嘴边,他却瞪了我一眼,我意识到什么,忙吹了吹那勺子水,他才张口喝了。 他又抬了抬腿,“腿疼。” 我放下水杯给他捶腿,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我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打气,不管他再怎么无礼,我都不会计较了,我也不敢和他计较了,我早就应该明白,我在他面前的一切任性,他都会报复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我揉捏着他的腿,轻声的说道,“章立军,是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他吗?” 章立军冷冷一笑,果然是有求而来。 “······我是说,我和你在一起,不会再和别的 人来往了。”我嗫喏出声。 “答应做我的女朋友?”章立军盯着柳新的眼睛,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 “对不起你的是我,我以后会补偿你的······我要是答应做你的女朋友,你能不能放过他,你很清楚他是无辜的。” 不出所料,真的是亟不可待的想要救那个人。 章立军冷冷的说道:“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会对你好,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你说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表情,只要他能开口,就有谈下去的可能。 “把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了。”他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他。 她的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却笑的比哭还难看,幽静的眼底没有一丝涟漪,像冰封的水面,章立军的手抓紧了身下的薄被。 “既然做我的女朋友,那就拿出女朋友的样子给我看看。”他一字一句缓缓的说道。 “亲我!”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乍然听到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心里还是慌乱一团。 我站立不动,他冷冷一笑:“刚说的话就不算数了,我方才还在想如果你能哄我高兴的话,说不定我就会答应你什么。” 他的最后一句话戳中了我的心,我紧抿着唇抬头看他,他黑沉的眼底犹如漩涡一般想要将我吞噬而下,我一咬牙闭上眼睛凑了上去······ 眼前呈现的这张脸,光洁中透着诱人的微光,颤动的唇瓣是他梦中咬住不放的柔软,她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可是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知道在她眼中他只是她不得不屈从的对象,除此之外,他对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章立军突然低吼一声推开我,我一惊之下后退几步坐在了地上。 我抓着床帮缓缓起身,再次靠近他的床边,“章立军,我知道你对我好,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一直照顾着我,现在他又考上了大学马上就要去外地上学了,我不会再和他有什么来往,我保证,我答应你,我说到做到,我再也不会和他来往了,求你,求你放过他吧!” 窗外起风了,章立军盯着窗外摇摆不定的枝叶不发一声。 章银生忍不住干咳一声,刚想开口,章立军却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句:“爸,咱们撒手吧。” 章银生砸了咂嘴,“这案子现在怕是想撤都难了吧······那派出所作为成绩都报上去了,以胡队长的那个刁样,他会把吞进肚里的肥肉再吐出来吗,你觉得那可能吗?” 章立军抬了抬眼皮,“到处散布消息,那不都是你的功劳。” “不识好歹的小东西,还不都是为了你。”章银生心里暗骂一句。 “你小子从小到大还真没有为了啥这么要死要活的,你这个样子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别寻思了,这事儿走到现在这地步,也是那小子的劫数到了,谁让他不长眼和我宝贝儿子抢女人呢。你现在放他们一马,那小子照样能去上大学,那学校有寒暑假,一放假回来难保他们不见面,到时你心里又该酸溜了,让他在监狱里蹲几年,他们也见不着面,等出来的时候你早得手了,到时候她想二心都不行了,好好养病吧,别想这事了,想多了你脑袋又该疼了。”章银生是真心疼儿子挨的那一板砖。 初秋的雨和着微凉的气息织就一张阴郁的网。 我在雨中踽踽独行,茫然的看着披着暮色的行人车流,他们匆匆而过,也想要挣脱这绵密的雨幕逃离灰色的世界吧。 胡队长今晚值班。他一手捻着花生米,一手捏着小酒瓶,心情颇佳的他硬是把低廉辛辣的酒喝出了茅台的味道。 下雨的天气总是受到同事们的欢迎,这样的天气出警的几率相对低了很多。 走廊上此时空无一人。他的双脚翘在办公桌上,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惬意的打了个酒嗝,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发出意犹未尽的咂嘴声。 值班室的门响了,他疑惑的看了一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敲门的声音太轻柔了。 桌子上还剩了几粒花生米,他两根手指拈起刚要往嘴里送,门再次响了。 他把捏着的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细长的双眼微眯着,品味的不知道是嘴里的花生米还是面前湿润动人的女孩。 女孩子微垂着头跪在他面前,他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可真嫩呢,被雨濡湿的面颊光洁的如同剥壳的鸡蛋,像他最爱吃的白水煮蛋。 他控制不住的咽了一口唾沫,嘴有些干,他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这才打着官腔开了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第72章 第 72 章 我实在是没有可求的人了。 我跪在胡队长的面前,硬硬的地板硌的膝盖疼,可是我不在乎。 “叔叔,求您们重审这个案子吧!我说的都是真的,人是我打的,他们都在撒谎作伪证。” 胡队长起身关上值班室的门,“你这个姑娘说话可要注意一点,什么叫他们都在撒谎作伪证,我们警察办案是讲究证据的,现在人证物证齐全,嫌疑人也承认是自己打伤了人,这个案情非常明了,你为什么非死咬着是你自己打伤了人呢?太死心眼了吧。” “余思南是个好人,这件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不是他打伤的人,他是不想让我坐牢才承认是自己打的。”我殷切的看着胡队长。 胡队长好笑道:“有人上赶着想坐牢,还是替人坐牢,看来你们两个关系非常不错。” 这个人的眼神有些古怪,我垂下头,“他······他是从小一直照顾我的哥哥。” “哦,我明白了,难怪。”胡队长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伸手要拉我起身,我闪避了一下,掏出口袋里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叔叔,我只有这么多钱了,您先收着,如果您能答应重审,我以后逢年过节都会孝敬您的,我说到做到不打诳语的。” 胡队长盯着那个薄薄的纸包看了一眼,心里揣度了一下,“这事还不简单,只要你答应我······你让我满意的话我就会帮你这个忙。” “你要我做什么?”黑暗中看到希望,我顿时睁大双眼。 他抓着我的双臂拉我起身,我欣喜之间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却被他一把带进了怀里。 他紧紧的抱着我,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乖乖听我的话,你只要顺从我,这个案子我就帮你的忙······”他说着话手已经摸上我的后背。 我的身体陡然一僵,忽然明白过来,“不,不要,不能这样······”我的手撑在他的胸前,用力的隔出一点距离,不让他贴近我的身体。 他伸长脖子往我的脸上凑,我左右躲闪,在我分神挣扎的空隙,喷着酒气的嘴擦上了我的脸,一股酒臭味熏来,我的胃里霎时翻腾起来。 我极力的后仰身子,摆脱他凑上来的嘴脸,却奈何不了他趁着酒劲的胆大妄为。 “嘶拉”一声,衣领被他扯破了,他的嘴顺着我的脖颈下滑,一丝寒意顺着脊骨蔓延全身,我张嘴大叫起来,他眼疾手快的捂住我的嘴,反身将我推至桌子的边缘,倾身就压了下来,我的泪滑下来,“你,你要是能把他救出来,我就······就顺从你······” “还挺懂事的。”他嘿嘿一笑,埋头在我的脸上脖颈处啃噬,我屏住呼吸忍着难耐的恶心任他妄为,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如果,如果这样真的能救岩罕哥的话,我有什么不能舍弃的,我的命都可以为了他舍弃。 我的手被钳制住,他的手在我的身上上下游走,我咬着牙忍受着,变成了任他欺辱的一个木头人。 挣扎纠缠间,走廊上响起一串脚步声,胡队长蓦地抬头······ 一道闪电滑过窗户,骤然明灭的光亮映出胡队长猥琐狰狞的面孔,我一个激灵,麻木的神经陡然复活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值班室的门被推开了。 胡队长赶紧起身,掩饰的把我挡在身后,我畏缩着掩上衣服,又猛然推开他,不顾一切的向门外跑去。 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我别无他法,求无可求。我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又不能死,还有我牵挂的人被困在污泥之中······活着也看不到什么希望。 绵密的雨丝渐变滂沱的大雨,我站在雨中,任大雨冲刷我的身体,荡涤我的耻辱,我大张着嘴,心中翻涌的呐喊被大雨拍碎成无数的颗粒,和着脸上的泪水流进肮脏的下水道里。 我的手颤抖着在脸上胡乱的抓,我要把那被玷污的皮肉撕下一层又一层,我渴望一道闪电劈过,击碎我卑贱自私的□□,把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的岩罕哥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被我拖进了泥沼,那样美好的人,那样美好的日子,那样美好的人生齐齐毁在了我的手中。 悲戚绝望翻涌在胸口,我紧揪着衣领倒在了雨中······ 黑暗的囚室里空气混浊不堪,余思南大睁着双眼盯着模糊的墙壁,在身旁囚友的鼾声中分辨着窗外的雨声。 他的手指摩挲着掌心,那一道道的抓痕痛楚犹在,他知道她绝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可是他又怎么能忍受另一种结果。 就让这困局终结在他手里吧! “啊·······不要打了,不要打他······” “妈······我知道错了······” “你走开······我不要吃虫子。” “岩罕哥,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我们······不认识了······” “······走开,不要碰我·······” 薛玲守在女儿身边已经三天了,她一直高烧不退胡言乱语。 那天她接到警察的通知赶到医院,在看到女儿身上被撕破的衣服后一下子晕了过去。 她急切的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恳请警察告诉她实情,警察说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个热心人在雨中发现了她,之后就跑到附近的警亭报警,他们把她送进了医院,在急救后反复询问才得知家庭地址。 检查结果还好,薛玲的心还是揪着。 医生说病人的身体过于虚弱,情绪过于激动,再加上淋雨导致肺部感染引起高烧,医生很是困扰她为什么一直高烧不退,他已经将退烧药物用到了最大限度。 薛玲心力交瘁的守在女儿的病床边,已经把八方的神佛都求了个遍,连上帝都不放过,除此之外她真的没有人可以祈求了。 我的眼皮沉重的睁不开,眼前有一点光亮在闪烁,我想要抓住那点微弱的光亮,它又霎时熄灭,我陷入到深深的黑暗中,再无力气挣扎,那就让我在这黑暗中沉沦吧。 耳边一直有隐隐约约约的声音,我烦躁不堪,不要来打扰我,就让我这样睡去吧! “囡囡,囡囡·····给你果子吃······” “囡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轻柔温暖的声音像一道光劈开黑暗,借着那一点光明,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柳新,你是我的,你逃不掉的······” “你不答应我,我会杀了他的······”阴沉狠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不要······你走开,滚开。” 我伸出手想要撕开那黑暗,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他们是谁······ 薛玲抓住女儿抖动的手指,声音都变了调,“囡囡囡囡,你醒了······” 她的惊喜只在刹那。 她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的眼睫抖动了一下又复归静寂,她又一次陷入到了昏睡之中。 第73章 第 73 章 为了进一步净化整顿扈江市社会治安,达到震慑犯罪的社会效果,九月十五日,扈江市公安局在市体育馆的广场上公开举行了夏季联防治安严打犯罪成果大会,在会上公开宣判了一批犯罪分子。 余思南随着一队犯人被押上了审判台。他的表情淡漠,在审判官一一宣读判决结果的间隙,抬眼往台下的人群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看到了父亲。 父子二人的眼睛隔空对望,一眼道尽万千。 余翰闭了闭眼,把涌上眼眶的眼泪又逼了回去。 他睁大眼睛贪恋的看着思南,他的头发被剃短了,一张脸愈加清瘦,他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把他看了个遍,像是要把他的身影刻在心里一般,唯一使他感到一点欣慰的是思南的脸上没有颓丧,他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 他听到宣判的结果,看到儿子在向他微微的点头,他读懂了他的心思,也向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挤过人群离开了会场。 余思南的目光追随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一旁的警察把他的头往下压去,他倔强的抬起头,唇角微微扬起,这件事情终于划上了句号。 体育馆的上空阳光金灿,刺的人眼睛生疼,余翰低下头,终是难耐心疼,他捂着胸口踉跄着走到路边,一屁股坐到了道牙上。 余翰平复下心情才回到路旁等候的汽车上,他看了一眼后座端坐的母亲,轻轻的说了一句:“三年。” 杨教授的两只手紧紧的扣在一起,伤者家人像疯狗一样咬着事件不放还四处造谣夸大事实,给周旋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在严打的背景下,这个判决也是她多方求情才得来的结果。 学校已经开学了,可是还是有知道消息的本地同学赶来,即便已经宣判结果,他们的心中还在不忿的呐喊,他们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余思南的身上,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误会,警察抓错人了。 看着台上被警察按压着的余思南,几个同学都哭了,那个名动校园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即便身处这样不堪的境地,依然是人群中最与众不同的存在。 薛玲的心情今天好了许多,因为囡囡能吃下一点粥了。“人是铁饭是钢,只要能吃下饭这身体就能恢复的快,你可赶紧好起来吧,这些日子可把妈累坏了,你的身体恢复好了了以后才能侍候我呢,要不然我指望谁去。”薛玲一边给女儿擦洗着手脸,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话说的多了,总会有一两句听到她心里去吧。 我微微的转头看向窗外,一片橙红色透过窗户撒在室内,我不知道那是朝阳还是夕阳,时间与我而言没有了概念。 薛玲随着女儿的视线望了一眼窗外,难得她今天精神好了一点,就试探着问道:“想不想出去走走?外面的夕阳可好看了。”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是该出去走走了,我要赶紧好起来,我还有事要做呢。 躺的时间久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妈妈找了一辆轮椅推我出了病房。 草坪上刚刚撒过水,空气中带着一丝水的湿润气息,混合着晚风中淡淡的花香,令人神清气爽。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觉身上又多了一点力气。 余翰在病房楼下徘徊,不知道那个孩子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昏睡中,要不要告诉她们思南明天就要转到外省的监狱去了。 那个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无法再去抱怨这两个孩子了。 命运的走向已经彻底改变,他只能尽他的力量守护他们的成长。 妈妈推着我返回病房,在楼下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指着那个身影,“叔叔,叔叔。” 我的嗓子干哑的发不出声音,我急的大声喘息起来。 余翰心里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们的好,他回望了一眼病房楼,转身就要离开,却对上了母女二人的身影。 “他·····他还好吗?”我急切的想要站起来奔向叔叔,我迫切的想要知道关于他的所有消息。 叔叔伸手扶住了我,他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心里一沉,“不要瞒着我,告诉我他在哪里?” 余翰:“判了三年,明天转监到外省。” 残存的一点希望猛然炸裂在眼前,我听到了我的心碎落一地的声音。 我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我看着倾身扶我的叔叔和妈妈,哀求他们:“我要去见他,带我去见他。” 我们连夜赶到了看守所,在黑夜中默默的守望着看守所沉寂的高墙。 起风了,妈妈为我裹紧身上的衣服,我靠在她的怀里,死死的盯着看守所高墙上的灯光。眼涩了,我抖抖睫毛,却舍不得闭一下眼,周遭的树林里小虫停歇了鸣叫,快要天亮了,可是黎明前的天空却好像更黑了,月亮和星星也没了踪影。 天空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天色也一点点的亮了,在我看清那扇沉肃的黑色大门时,无声的泪水合着滴落的雨水一起滑下我的脸颊。 我们在雨中静默着等待,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终于打开了,警车开道,一辆辆囚车随之驶了出来。我挣脱开妈妈的手向大门跑去,却被两侧荷枪站立的警察拦住了。 我的视线模糊,我看不见他在哪辆车上,只能拼尽力气挥动双手,企望着他能看到我。 我的胸腔突然爆发出沉积的力量,“岩罕哥,我在这里,岩罕哥,岩罕哥······你看看我。” 雨点拍打着车窗玻璃,模糊了外面的景象,余思南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腕上闪着微光的手铐,听到判决结果的时候,他的心是平静的,而在此刻,在这个飘着秋雨的清晨,就要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他的心情忽然复杂起来。 他不敢去想这样的结果会对奶奶和爸爸造成什么样的打击,奶奶自始至终只去看过他一次,他知道他的决定会伤老人家的心,可是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爸爸没有抱怨他的决定,他却能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他的伤痛。 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抗下这三年的困苦会很辛苦,囡囡你要坚持住呀。 他翻来覆去的想着他们,却不曾想过自己能不能捱过三年的牢狱生活。 余思南好像听到一个声音,他蓦然转头,望向灰蒙蒙的窗外,连绵的雨中,依稀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奔跑,他呆愣了一瞬,忽然扭转身体贴向车窗,用被铐住的双手急切拍打着车窗玻璃,押车的警察扑向他,把他压制回座位,他不管不顾挣扎着再次扑向车窗,“囡囡,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雨线纵横划过车窗,那个身影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模糊不清,渐渐的凝固成了他眼瞳中一个闪动的光点。 我好像看见他了,我挥舞着双手,追随在车子的后面奔跑,我大声的呼喊:“岩罕哥,我等你回来······” 该死的雨扑打在脸上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追随奔跑,用尽全力奔跑,悲鸣轰响在胸腔,我握紧拳头发狂呼喊,我想让他知道,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他。 我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我没有力气了,只能趴在泥水中撑起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队。 倾撒而下的雨水抹去了车队的影子,我的视野里只有一片灰色······ 第74章 第 74 章 雨没有停歇的迹象,为了保证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四百公里外的安省监狱,一前一后两辆押送的警车和四辆囚车半路上稍作休整后就再次上路。 余思南呆呆的望着对面的车窗,手里的一块饼子被他下意识的揉搓成了碎渣。 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那雨中奔跑的无助身影刺痛了他的双眼,短暂的麻木之后是深彻入骨的疼痛,那种痛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用手捂住双眼,强迫自己把她的身影驱赶出大脑,可是无效,那个身影顽固的扎进他的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凌迟着他的心。 大雨时断时续,山间的公路曲曲弯弯看不到尽头。 晦暗的天色透过车窗涂抹在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各不相同的脸上呈现出同一种暗沉的色调。 押车的两名警察怀里抱着枪支,两双机警的眼睛不停的在犯人的脸上打转,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 进入山道,路面有些坑洼不平,囚车颠簸,余思南每一次坐正身体后,都会下意识的看向对面车窗,一闪而过的山壁在雨幕中模糊成重重的阴影。 隐隐传来沉闷的声响,感觉不似雷声,余思南扫了一眼车内昏昏欲睡的几名犯人,又与警察机警的眼神短促交汇后,转头看向身后的车窗。 “坐好,不许乱动。”伴着警察的话音落下的是沉闷的轰响,囚车猛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腾空而起,余思南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抱着头,一张懵然惊恐的脸撞进他的怀里,他不及推拒,就在连续的翻滚碰撞中失去了意识······ 松动的山体石块突然滑落而下,把最后一辆囚车硬生生的推下了山道,押尾的警车反应灵敏的一个急刹,又迅疾的往后倒车,险险的避开了伴着泥水砸下的石头,驾驶座里的两名警察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囚车翻滚着跃下山路,瞬间失去了影子,他们相互对望,被这始料不及的变故惊呆了。 石头堆积在山间道路上形成一道障碍,遮蔽了前面几辆车的身影,被迫停下的后车拼命的按着喇叭,期望着前面的车辆能听到他们呼救的声音。 呼啸的风声阻碍了声音,连绵的雨丝模糊了视线,前面的车辆浑然不觉的继续行驶······ 巨大的疼痛将余思南从昏迷中唤醒,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被什么东西黏在了一起,他想要抬手去抹眼睛,可是双手被拷在一起,一边胳膊被压住了,另一只胳膊无法抬起。 全身疼痛,他忍不住呻吟一声,只能微微侧转身体,没被压住的胳膊手肘试探着寻找支撑点,手肘顶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他微微用力顶了顶,一股奇怪的味道直冲鼻端,好像是一种夹杂着铁锈味道的腥味。 他眨了眨眼,克制住想要干呕的冲动,脑子里空白了一阵,又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的头忽然侧转,看到了身旁一双失了焦点的眼睛。 变形扭曲的车厢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无法躲开那双眼睛的注视,这使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惊恐。 他的每一次试图转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疼痛使他低低的呻吟起来。 他听到一声含混不清的咒骂,心里竟然欣喜起来,还有人活着。 “我们还活着,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他攥起一股力气,咬牙把一边压着的胳膊抽离出来,刺痛袭来,他能感觉到血液汩汩流出,可是他顾不上了。 他的身体松动一下,感觉身旁还有空隙,他心里默念了一声“对不起”,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从他的身体上翻了过去。 借着未暗的天色,他看清了凌乱扭曲的车厢,一缕风从破了的车窗里吹进,血腥味直往鼻孔里钻,车里的人姿态各异的扭曲在一起,他看到暗红色的液体在缓缓流淌,他看不到发出声音的人在哪里,“有人还活着吗,说话呀。”他用微弱的声音持续不断的叫着,可是车厢里一片沉寂,没有人回应他。 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 “······别······别叫了,看看警察在哪里,钥匙·······找钥匙开手铐······”那个人像是用尽了力气,之后又没了声音。 躯体扭曲在一起,触手就是温热的液体,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嗅觉,胃里在不停的翻涌,他不能停下手,他必须尽可能快的找到钥匙,才能打开手铐。 想要救人先要自救才行。 一个人躺在他的附近,身体被扭曲的变了形状,他看到他被血染的暗沉的衣服,这是一名警察,他喘息着叫他:“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您能应声吗?我要拿您的钥匙了······” “你,你个······傻逼,叫球呢,快开呀,疼死老子了。”那个人骂道。 余思南找到了钥匙,可是他无法给自己打开手铐,他喊了一声,“我没办法给自己打开手铐呀。” 那个发出声音的身体蠕动了一会儿,朝他爬了过来。 那个人的手抖的厉害,钥匙根本插不进去,他停下喘息一会儿,直到手指不再抖动,这才摸索着打开了他的手铐。 两个人互相打开了手铐,余思南忍着身体的疼痛,伸手去推那个警察,没有回应,他叫了一声,“警察同志,警察大哥您醒醒呀。” “你们醒醒,你们醒过来呀,我们想办法出去。” 那个被打开手铐的人又没了声音,余思南听着自己的喘息声,他不敢想象如果剩下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 外面天色已经暗沉,风雨声再起,他不能再等待了,他必须要想法出去,他睁大双眼,压抑着慌乱的心跳,往破碎的车窗处爬去。 身后传来那个人咳喘的声音,他惊喜叫道:“大哥您还好吗?” “好个屁呀,别叫了,想法子出去。”那个人扭动着身体艰难的向破窗处爬去,玻璃碎了,玻璃窗外焊接的铁条还在,他用手扯动一下,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天不绝我,老子必有后福。” 护窗的铁条被撞断了两根,他咬牙把断掉的铁条往两边掰扯,勉强扯开一个缺口,他估摸一下缺口大小,“还行,咱们能出去,你小子得亏遇着我,咱们要是能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一定要请老子吃顿好的,咳咳······我看你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你先出去,我没有力气了,让我歇一气。” 余思南不敢耽搁,逃生的希望冲淡了恐惧,他要快点爬出去,这样才能救出别的人。 风雨裹挟着初秋的凉意拍打在他身上,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寒战起来,可是他不敢停顿,一只手抓住身边的一棵树干,扭身向缺口处伸出手,那只手紧紧的抓住他,借着他的一点力道奋力的从缺口处挣脱出来。 泥地湿滑,两个人下滑了一段距离被一棵倾斜的树干挡住了身体。 余思南被那个人压住了身体,他艰难的喘息着,肋骨处的剧烈刺痛使他大声呻吟起来,可是他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能一动不动的任由那个人压在他的身上。 第75章 第 75 章 雨势渐弱。 余思南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动了下身体,一声痛呼随之出口。那个人听到他的声音,慢慢挪动到他的身边,上下其手的在他的胸腹部摸了一遍,“兄弟,你的肋骨好像断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没有扎着内脏,想活命就不要随便乱动了。”那个人又在他的身上摸了几把,所碰之处都是疼痛难忍。 “叫什么叫,忍着点就行了,你小子还真是走运,肋骨断了两根,其它的地方好像都是皮肉伤,没伤着五脏六腑你就烧高香吧。” “大哥,你也挺幸运的呀。”余思南看了眼那位大哥,他的身上血乎淋漓的看着吓人,可是行动上看好像受伤不严重。 “······马马虎虎吧,伤不少,倒没伤到要害,刚才连吓带疼的,晕过去几次。” 他趔趄着站起身,借着渐沉的天色往周围看了看,然后一瘸一拐的往前面一棵低矮的树挪去。余思南忍着痛喊道:“大哥别走,我们还要救别人呢!” 那个人折了几根粗壮的树枝又挪了回来,他把树枝扔下,看了看余思南苍白的面色和身板,嘴里嘟哝了一句,然后脱掉自已身上湿透的衣服,用牙撕扯开来再打结连在一起。他毫不客气的翻平余思南的身体,把折成一段一段的树枝摆在他身上,手又伸进他身下,用布条缠绕固定住那些树枝,“用这土办法把你的身体固定住,省得你来回移动,断骨扎着你的心肝肺你就玩完了。” “咔嚓”的响声突然在头顶响起,两个人骤然抬头,一团黑影从上空翻转而下,余思南来不及细想,拉倒那位大哥把他护在身侧。 囚车被砸下山间公路,翻滚下来被山坡上的几棵树挡住了去势,耐不住重压的树干断掉,残破的车体从他们的头顶翻滚下来,稍顷,一声轰然的巨响在谷底升腾,随之燃起火光。 两个人面面相觑,谷底燃起了火光,他们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我们应该救他们的。”余思南抽噎起来。 “我们爬出来时他们就没了声响······救个屁呀,老子也差点没命,这不是我们不救,是阎王爷非要他们的命呀!”那个人心有余悸的喘道。 山谷里又恢复了平静。 余思南躺在雨水中,身上的囚服已经没了原来的颜色,他很疼也很累,很想闭上眼睡一觉,可是囚服贴在肌肤上又湿又冷,他闭上眼睛,任由细雨落在他苍白入纸的脸颊上,山谷里的风掠过,他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想起了外婆和妈妈。 她们的手总是温暖的,老爱把他搂进怀中揉搓,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的样子。后来妈妈采药从山上摔下,被抬回去的时候,他被外婆关在了屋里,只能隔着门缝听外面的声音。 他被从房间里带出去的时候,妈妈衣着整洁的躺在床上,除了脸上的几道擦伤,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他看到父亲痛不欲生的脸,懵懂间感觉到什么,他抽泣起来,想扑进妈妈的怀里,可是他们拉住了他,外婆把他揽在怀里,只会说“我的崽崽我的崽崽······”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妈妈再也不会把他搂进怀中亲吻他的脸颊了。 “咱们不能待在这个地方了。”那位大哥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试摸着起来,小心骨头扎着你的内脏,你就彻底玩完了,这雨下的没完没了,咱们得赶紧走,万一上面再来一波泥水,咱俩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就要像他们一样葬送在这谷底了。”大哥站起身,回头又去拉他。 像是要应证他的话似的,上方一块松动的石块滚了下来,从他们的身旁滑落而下。 余思南在那位大哥的搀扶下站起身,那位大哥和他一样狼狈,浑身上下都是泥水血水。他身心俱疲,但是知道大哥说的是对的,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起码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 他抬起头往上方看去,雨丝迷蒙了眼睛,阴沉的天色下他只看的清灰白色的山壁,他知道往上爬是不可能的事情,从车体滑落的声音判断,离谷底好像不是很远了,最省力的办法就是顺着山坡往下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艰难的向谷底挪动,风声呜咽中,隐约听到水流的声音。 大哥歪着头听了听,“下面可能有河,咱们顺着河走,说不定能找到人家。” 余思南抓紧手中的树棍,“咱们不是要等待救援吗?” “小兄弟呀,你是真傻还是摔傻了呀,咱们走的是山里的公路,路况不太好,也不知道离最近的村子有多远,警察从发现这车掉下去,到找人来搜救,我估摸着最快也要二三个小时,到时都几点了。这会儿最多过去个把小时,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里死等吗?” 余思南望了一眼灰蒙的天空,嗫喏道:“可是,可是,如果我们走了,那不就成了逃犯了吗?” “兄弟,年纪轻轻的咋眼睛那么不好使呢,你也不看看我们待的这是个什么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非坐在这里等着土坡滑了再把你埋了,阎王爷都放过我们了,你是有多想不开非要去找他老人家······要不是大树挡了下囚车,哪有我们从车里爬出来的机会,早就和那几个人一起坠落崖底了。再说了,不趁此机会逃走,你还真想坐几年大狱?你以为那里面的滋味好受,进那里面不脱几层皮就不叫蹲大狱,就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两码事。” “我不会做逃犯!”余思南心里清楚的知道,如果被抓住,刑期就会延长,他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咳咳,既然有命活下来,那就是天不亡我们,老天都给我们留生路了,我们再自寻死路那就太对不住他老人家了嘛,老子是好心提醒,你小子别不识好歹。” 那位大哥开始往下走动了,余思南望了眼灰色的天空,天地一色,沉寂的山谷里潜藏着看不见的危险。 他只能跟着走了。胸前绑着的树棍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无法弯腰,只能用脚试摸着一点点往下蹭,泥水糊在身上,使人感到极端的不舒服,他抓住手边的矮树干往下走,脆弱的树干经不起他的承重,“咔嚓”一声断了。 他收不住的身体向前一倾,往下滚落而去,他在翻滚中闭上眼睛,放弃做任何的挣扎。 “哎呦!”他听到了那位大哥的惊叫声,两个人碰撞在一起向山谷底翻滚而下。 余思南神志昏沉中听到了流水的声音,他的眉头紧蹙,眼睫不安的抖动着,几经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河滩上,身边空无一人。 他勉力支撑起身体,“大哥,您在吗?大哥,大哥······” “瞎叫个球呀。” 那位大哥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传来,余思南慢慢的扭过头去,眼神清明了一点。 那人用树棍戳了他一下,“起来吧,我刚看了一下,这河滩地儿不能久待,我总感觉不安全,万一上头下来一波山洪,咱就彻底交代了。” 雨终于停了下来。 余思南慢慢坐起身,知道大哥说的没错,救援的人什么时间会赶到是个未知数,他们确实不能坐在这里等待。如果真有山洪下来,他们就辜负了阎王爷格外的恩宠。 第76章 第 76 章 暗沉的天幕被撕开一道裂缝,月亮偷偷的探出半张脸来,窥探着幽静的山谷。 山谷里一片静寂。 余思南最后看了一眼远处被烧的发黑的囚车残体,心里默默的哀悼那几个失去生命的人,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惨烈,血腥的味道他是再也忘不掉了。 他拄着树棍,跟在那位大哥的身后踉跄挪动,眼前还时不时的闪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一团东西堵在喉头使他不能畅快的呼吸,他捂着胸口咳了几下,随着咳声一口腥甜的东西喷溅在他的掌心,他默默的看了一眼,握紧了自己的手掌。 那个人在前边走着,还有力气边走边说,“遭此一劫,咱俩也成难兄难弟了,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 余思南缓了一口气才轻声回道:“我叫余思南,您叫我小余吧。” “哦,我叫刘大壮,那你就叫我刘哥,等咱们两个从这里逃出去,你就跟着我走,到时我教你开锁撬保险柜,老子是拜过高人才干的这一行,好几年都没有失过手,最后一次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那保险柜一撬警报器就响了,我看你挺聪明的样子,咱们再揣摩揣摩练练手·······听说东边现在发达的很,有钱人很多,咱们就去那里,呵呵,你就做我的帮手,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干他几年再回老家,谁还记得咱们蹲过看守所,······” 余思南又冷又累,身体麻木已经感觉不到痛感,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刘哥,谢谢您救我,您先走吧······我走不动了,我不能拖累您。” 刘哥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娃子犯了什么事儿,跟这儿遭这罪,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是个城里的娃吧,唉,这会儿就不说谁拖累谁了,谁让咱们两个活下来了呢,这也是咱俩个的福分缘分,我还真不忍心抛下你,走吧走吧,我拉着你。” 余思南迟疑一下,“刘哥放心走吧······不管谁问我,我都会说没有见过您。” “小子还挺讲义气,你多心了,咱俩走一块,万一碰到啥事两个人不是好有个照应嘛。” 余思南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勉强,只是脚步实在是快不起来,刘哥频频回头看顾着他,两个人踩着河边的石头缓缓前行。 狭窄的河道渐渐宽敞起来,在月色下泛着微微的水光,刘哥蹲在河边捧起河水先喝了一气,看余思南蹲下去困难,用手捧着水往他嘴边送,直到饥渴的肠胃被浑浊的河水灌满。 “······刘哥,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余思南又湿又冷身体抖个不停,他只想扔掉树棍往地上瘫,可是胸前绑着的树枝限制了他的行动,他只能依靠着树棍大口的喘气。 “别说你,我也走不动了,可是咱们都湿透了,身上毛也没有,也不能生个火,一躺下恐怕就起不来了,还是往前走吧。” “我实在走不动了,您先走吧别管我了。” “你这说的是啥话,都走这么远了,我再丢下你,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管你,说不定我这会儿都找到有人的地方了。”刘哥屁股一沉坐在了地上,“歇会儿再走吧。” 余思南扶着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他用手撑着地,慢慢的躺平在河岸上。 凹凸不平的地块硌着他的背,他却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眼皮沉重的像灌了铅似的往下沉。 昏昏欲睡间,河水的哗啦声好像越来越大,似乎就响彻在耳边。 “小余,起······” 好像刘哥在叫他,他的睫毛抖动了几下,还没撑开眼皮,身体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巨大力量推涌着腾空而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水中沉浮,他明明是躺在河滩上的,惶惑中,他张开嘴想要呼喊刘哥,一口水猛然呛进口中,一连喝了几口他才回过神来,本能的扒起水来。 水光粼粼间,他好像看见刘哥沉浮不定的身影,可是他无法游到他的身边,湍急的水流推动着他,只能逐流而下······ 急流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时沉时浮中一次次的撞向河流中的石块,游泳技能在大自然的破坏力下作用微小,却使他免遭灭顶之灾,身上的伤口被水冲击着泛起阵阵刺痛,这种刺痛倒是带来好处,使他不至于在水中昏沉过去。 刘哥的身影在水中时隐时现,他盯着他的身影,却无法靠近他。 迎面是一块凸起的石头,他来不及多想本能的伸出手臂抓住石头,用力撑着想爬上那块石头,肋间剧痛使他无力攀援,身体擦着石头的边缘再次被推向激流中,混浊的水流吞吐着他的身体,意识脱离大脑,身体无法控制,头部碰撞在河底石块上已经没有了疼感,河水连连灌进口中,呛得肺部阵阵刺痛,手下意识的摸向喉咙,他好像抓到一个什么东西,手掌紧紧的握住了它,水流湍急,意识随着河水横流,握紧的手掌慢慢松开,断开的红绳带着那枚虎牙从他掌心里滑落,几番沉浮后慢慢坠向水底······ 水流压顶,他的心里轻喃了一声,“囡囡······” 急流奔涌,冲刷着谷底的沟沟壑壑,余思南的身体顺流而下,不受控制的撞击在暗流中的石礁上,打着旋的被水流推向更远的地方······ 五峰山位于扈江市与安省交界处,方圆延伸120多公里,山脉连绵起伏丘陵环绕,其间不同形态的河流谷地纵横交错,地势复杂。 天已经亮了,五峰山境78公里处的山崖下人头攒动,搜索的队伍疲惫的返回事发地点,向现场指挥的领导汇报搜索结果。 “报告,一队谷底残骸清查完毕,尸体六具,其中二具······是我们的战友。”一队长声音哽咽。 “报告!二队沿崖底三公里范围搜索,没有发现另两名囚犯的尸体。” 最后一支队伍回来了,领头的民警拿着一缕破布向现场领导展示,“报告,距离事发地五公里处的河滩树杈上发现疑似囚衣布片。” 一名警察接过那片破布细细的辨认布纹颜色,然后肯定的说道:“从颜色和布纹上可以看出和囚犯衣服的布料相同。” “据现场的搜索调查结果分析,两名生还者可能在沿着河道逃走时,遭遇山洪暴发后失踪。” “继续扩大搜索范围,通知方圆三十公里范围内的派出所及村民沿河道继续搜索,通知搜索区域内的所有医院及卫生所,发现可疑人物立即上报。” 我在病床上辗转不休,陷入到一个混乱的世界,那个世界昼夜不明,混沌一片,总有人影出现却怎么也看不清面孔,短暂的清醒时刻,过往场景像画片一样在脑中闪现,我瞪大眼睛想要看的更加清晰,那些画片又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飞速的在我眼前倾覆倒下,无数画片炸裂开来,迸溅进我的眼中,我的心脏猛然抽搐,剧烈的痛苦袭来,我脱口叫了一声“岩罕哥,”意识再次陷入到黑暗之中······ 第77章 第 77 章 一九九二年冬天,玉津市公安专科学校。 “范小文,你老说你爸是农民,可我看你一点也不像农村出身的孩子,不但没有,怎么说呢,行事作派处处像城市里的孩子。” “同学快三年了,你查了我两年半的出身,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爸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还有什么叫不像农村出身的孩子,我非要穿着大棉袄大棉裤就是纯正农民了?赵斌,不是我批判你,你的认知存在着很大的问题,社会在进步,怎么你的思想就跟不上时代的步步还停留在史前时期,亏你还是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呢!” 几个女生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还不忘回头再看他俩一眼,范小文头发潇洒的一甩,笑眯眯的挥手招呼了一下。转头就赏了一记不屑的眼神给身后抱着一摞书本的赵斌同学,“给我说具体点,你眼中的城市孩子都是啥样。” “我没别的意思,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吧,你看咱们都穿着一样的蓝制服,可就是一眼能看出来你和农村来的孩子不一样,感觉吧,城市孩子就应该像你这个样子的,拽儿吧唧的,还有你穿便装的时候就是一种很洋气很贵的样子······” 范小文忍不住嘲讽,“我靠,你的观察真精准,这公安大学没白上,观察能力都赶上福尔摩斯了,将来一准是福三摩斯的料。” 赵斌不是能言善说之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任由范小文言语宰割。 赵斌不再接腔,范小文倒是又上劲儿了。 “你这张脸虽然比我这张脸差了不少距离,但是呢也蛮 受女生们喜欢,就是你的这个衣着有点落伍,平时都穿着制服还好说,这私下的时间吧,你还穿着什么土布灰土布蓝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说起来你也到这大城市来上学了,就不能让你的思想与衣着进步一下,好好捯饬捯饬自己。” 赵斌来自玉津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父母是县城郊区的农民,家中独子,父母从小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托了文化人给他起名“斌”字,就是希望他能文能武,干啥啥成的那种,最仰慕的就是吃公家饭穿公家衣的人,因此他选择上了公安学校。 “父母的钱都是起早贪黑挣出来的,我在这里上学,一年四季发的都有衣服,何必再浪费钱去添置什么衣服。”赵斌再次审视范小文的衣着,“倒是你整天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你看看你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挺高级的,你这样花父母的钱不觉得心疼吗?” “这不周末出去浪嘛,我还不打扮打扮,行了行了,我爹妈是农场主行了吧,看你一脸质疑的样子,不就是让你帮我抱个书本嘛,哪儿那么多废话呀。”范小文毫不吝啬自己的嫌弃,随时随地都能赏赵斌同学一个鄙视的小眼神,偏偏某人总是后知后觉,反射弧不是一般的长。 两个人是同专业的同班同学。范小文顶着一张号称学校第一帅哥的脸,成绩也是数一数二,不过是班里的倒数。赵斌长的清清秀秀秀,一看就是个乖孩子,学习成绩也好,班里成绩实打实的正数第一。 两个完全不同风格的人经常厮混在一起,范小文有时心里也嘀咕,不知道这个优等生是如何独具慧眼看上他这个老是逃课的差等生的,还不离不弃的。 “我说哥们儿,我就是好奇,不知道鄙人身上哪个优点吸引到你了,这两年来对我是关心备至······或者是你心怀大爱想拯救我这个差等生,不过说老实话,我的成绩虽然不怎么滴,可是在你的影响下,我的课目居然没有挂过科,兄弟,这点我倒是真心感谢你。”每次期末考试的时候,他都是看赵斌复习什么就跟着瞎凑合什么,难得的是每次都过关了。 赵斌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知道,就是觉得你这个人吧活的挺洒脱随性的,还有一点点神秘感,这些都挺吸引我的。” “神秘个头呀,学校哪个人不认识我。”范小文觉得自己又魔怔了,老是和他探讨这样无聊的话题。 赵斌心里很确定,范小文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张扬、自信、洒脱,根本就不是农村出身的孩子所具有的,这样说虽然有些片面,但是他心里就是这样界定的。 范小文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毛呢大衣,不在乎的说道:“赵斌,我要严重的警告你哦,你脑子有问题哦,赶紧把你的偏见给我纠正过来,什么农村的孩子城市的孩子,咱们可都是祖国妈妈的孩子,呵呵,我这调唱的有点高哦,还有我敢对天发誓,我爹绝对是纯种的农民,以后不要再和我说什么出身的问题。” 赵斌不再和他争辩,每次他都有一套说辞等着他。 “小文,上次来找你的那个女生是哪个学校的,我看你对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在咱们学校里我还真没见过你对哪个女生黑过脸的。”赵斌换了个范小文感兴趣的话题。 探讨女生是范小文感兴趣的话题,可惜话题的对象不对。 范小文一想起那女的就牙疼。他爸同学的女儿考到这个城市的师范大学上学,一到周末就去他家,他爸妈每次见了她,都跟见了亲闺女似的,倒把他这个亲儿子晾在一边。好不容易过个周末回家,吃什么喝什么全依着她,他的选择权都被剥夺了,只好跟着随便吃点喝点,最气人的是连个懒觉都睡不成了,她一去,他妈就把他拽起来让他陪着玩,范小武在首都上大学,家里没别人,这倒霉差事他是推都没地方推。 他私底下已经求过饶了,让她周末少去他们家,他好过个安生的周末。那女的倒是答应了,却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比如什么每个星期要去她们学校看她两次,每个周末陪她看场电影,她参加活动的时候他要陪在身边等等。 她有次说漏了嘴,说她们学校的男生都没有范小文帅,言外之意,他就是个装点她虚荣心的大花瓶。 范小文不是傻子,也不想当这冤大头,他明确的告诉过她,对不起,你来我家蹭个饭可以,但是诸如此类的事情莫找老子,无此义务。 哪壶不开提哪壶,有点影响心情,范小文照着赵斌的后背拍了一巴掌,赵斌“哎呦”一声,却没有和他计较,他的视线已经被前方的一个纤瘦身影牵走了。 新生入学的时候,赵斌在新生接待处遇到了一个特别的女生。 那天临近傍晚,接待站已经没了新生的身影,负责接待的一群男生正收拾着东西,就见她走了过来。她没有家人的陪伴,一个人吃力的提着两个大袋子,身上背着一个书包,两个挺有眼力见的男生赶紧上前帮她拿东西,她一个闪避无声的拒绝了。 两个男生脸上殷勤的笑意在她冷冷的注视下慢慢消散,伸出的手尴尬的又缩了回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愣愣的看着那个女生。 与那些报到新生们的兴奋雀跃相比,她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沉静与冷漠。 赵斌作为接待站的负责人,只好亲自上前接待,他讲完需要办理的各种事项后,她无声的走到桌子前,填写完各种信息,然后吃力的拖着袋子走了。 几个男生不约而同的聚头看登记簿上她的专业姓名,然后又齐齐望向她离去的身影。 一个男生忍不住说了一句:“长这么好看偏冷着张脸,这让人咋追呀。“ 第78章 第 78 章 前面是几个女生走过的身影,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范小文轻佻的吹声口哨,堵在了赵斌的眼前,“看谁呢?瞧上哪位了?怎么也没听你说过呀,看这前边走过去的几个背影也不咋的呀,一个瘦的像竹竿一个身材五五分,还有一个走路怎么岔着腿,一点美感都没有,不过你的审美本身就有问题,能盯着那样的女生看,我倒是不感觉奇怪,啧啧,我还是觉得高大丰满的好看······告诉我是哪个班的,哥们儿帮你一把,喂喂,走远了,还看呢。”范小文顺着赵斌的视线看着前方走远的几个身影揶揄了一番。 赵斌不满的白了他一眼,把书往范小文怀里一塞,扭头就走。 范小文两只手揣在口袋里还没反应过来,书本就怼到了怀里,“哗啦”散落一地。 他踩着书本过去一把揪住赵斌,“我靠,我说什么了,我没说错什么呀,我说什么了吗?” “什么瘦的像竹竿,有你这么形容人的吗,你是画报看多了吧,我告诉你,你已经掉进西方资产阶级那个大染缸里了,你中毒了,根本不懂欣赏中国的美······你床板下面压的那些画报还是擦屁股用吧。”赵斌第一次呛呛这么凶。 做了这么久的同学,范小文还是第一次看到赵斌生这么大的气,也是第一次被赵斌的反击呛的倒噎气。 “你倒是具有中国的传统美德—含蓄!看见喜欢的女生只敢远观,连个走上前的勇气都没有,就你这样的跟着我我都觉得丢脸。” 赵斌径直走了。 范小文踢了一脚散落地上的书本,冲着他离去的背影骂道:“赵斌你个傻逼。” 我抱着几本书向图书馆走去,比起教室我更喜欢待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明天又有新的课程,我要提前预习一下,我不是个聪明的学生,只能比别人更努力。 我寻了一个靠墙的角落,把怀中的书摊开在桌子上,一手翻着书本一手做标注。 赵斌在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坐在了柳新的对面,大学两年多了,他还从来没有因为哪个女生作过这么大胆的举动。 对面的人头都没有抬一下,他把书页翻的哗啦哗啦响,微笑的面容渐渐凝固成了塑像。 这种被人无视的感觉真的令人沮丧,再加上和范小文呛呛了几句,心情都低落在了地板上。 赵斌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一本书他从头翻到尾,就听了个寂寞的“哗啦”声响。 他的眼睛希冀的盯在柳新的脸上,期望着对方能给他一个,哪怕是半个目光都行,可是她专注的目光都给了手中的书本。 我听到管理员清馆的声音,我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的人。 经过空落的操场,我望着天空默然站立,深蓝夜空中星子闪烁,点点星光像极了某个人眼中的光芒。 我离开那座城市已经三年了。 那年的秋天,我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后被妈妈接回了家中。我没有他的消息,就趁着妈妈出去的空档去了岩罕哥的家,我只见到家中的阿姨,当她一脸嫌恶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的世界彻底崩溃了。 回家探亲的舅舅得知消息后,把我和妈妈接回玉津外婆家,并资助我接受医生长达半年的精神治疗,我活了过来。 妈妈做起了早点生意,我早起给她搭帮手,剩余的时间就用来学习,晚上又参加夜校强化高中课程,昏天黑地的日子过了两年后,我以一个社会青年的身份参加了高考。 我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想法促使我在填报志愿的时候选择了公安学校。 曾经我是那么的痛恨警察。 我穿上那身绿色的制服,独往独行在这个校园里,除非必要我没有和别人说过多余的一句话,我包下了整个宿舍的卫生,按时打热水,室友们习惯了我的沉默寡言,也习惯了我的服务。 我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成了一具只会学习的机器人。 俗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赵斌在撞了一次又一次冷漠的墙壁之后,会缩在角落里蔫儿几天,再鼓起勇气重新面对。他自我嘲笑了一番,把这种执拗归咎于学习刑侦的本能,她就像是一个谜团,他要靠近她,探究她眼中冷漠的源头。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感情是无望的。明年他就要毕业了,对于没有靠山没有背景的他来说,毕业之后势必要回到家乡那座小县城。他知道自己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理智却成为那双眼睛的阶下囚。 他的心事在范小文面前不敢提。以前就是这样,但凡他有点什么想法,想做点什么,那个不正经的家伙总是会嘲笑他,然后再帮他支各种的烂招。范小文那些招惹女生的招数在柳新的面前绝对无效。 赵斌还没缓过劲儿,范小文又上赶着贴了过来。在去学校餐厅的路上,他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就这点出息,不就碰了个壁吗,整的跟天塌地陷似的!” “其实我已经碰了多次壁了。”赵斌实在控制不住情绪,爆了自己的小秘密。 “哎呦我的兄弟,你可真沉得住气呀,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敢情你心里的小火花早就点了,只不过被人家给无情的灭了,哎呦哎呦,好奇心要炸出胸口了,快给我说说是哪个班的女生,是你前阵子望的那个背影吗?” “······这么丢脸的事儿我怎么好意思在你面前提,况且咱俩的审美不一样,我觉得不错的,你总是批的体无完肤的,两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生有感觉······”赵斌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马抿住了嘴。 范小文的八卦心十足的被勾了出来。同学两年,他还真没见过赵斌对哪个女生这么执念。 “有心事也不说给我听,你还当我是你兄弟吗?”范小文诱引着赵斌。 “那些男生私底下都叫她‘冰雪美人’,开学这么久了,据说没有一个人能成功接近她的。”小秘密已经暴露出来,赵斌索性秃噜到底。 “咱们学校居然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我怎么不知道?她是哪个班的,我去瞧瞧。”范小文冲着赵斌吹了一个口哨,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她又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瞧个啥劲儿。”赵斌看范小文一脸看戏的表情,忽然闸住了话头,他何必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别人快乐的基础上,徒留下日后让人调笑的把柄。 范小文冲着赵斌失落的背影嘿嘿一笑,想打听个八卦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件难事。 人头攒动的餐厅里,柳新自带绝缘体,以她为中心方圆两个座位之内绝对没有人靠近。周围男生们的眼睛却聚焦在她的身上,他们呆呆的注视她一会儿,扒拉几嘴饭菜,再望她一眼,再低头吃饭,就好像她是佐餐的美味似的。 赵斌刚动筷子,范小文就尾随过来。 “今天中午你不是不在学校吃饭吗?” “我改主意了,不可以吗?”范小文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他已经注意到赵斌的视线,目光迫不及待的落在了对面女孩儿的身上,他要看看是怎样的人让赵斌落寞憔悴的。 第79章 第 79 章 她垂着头,认真的吃着饭菜,发丝低垂,遮挡了她的眉眼。 范小文装模作样的扒拉了几口饭菜,突然俯身低头,想要透过几缕低垂的发丝看清她的脸。 赵斌看到他幼稚的行为,无声的翻了个白眼,拽着他的衣领把他的头拉了起来。 餐厅里一片喧哗声。 我安静的吃着盘中的饭菜,收拾东西起身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心里有点诧异,因为没有人在公众场所叫过我的名字。我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径直朝收纳餐盘的地方走。 赵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勇气在心里攒了太久的缘故吧,他不管不顾的再次叫出她的名字,可他攒了许久的勇气叫出口的“柳新”,被她转过头的一道冷漠目光冰封在了半空。 范小文脱口而出一个字“靠!”。 柳新的眼神幽幽的掠过,犹如腊月的风拂过微漾的湖面,霎时冰封水凝。那乌黑晶亮的瞳仁仿若寒冰凝聚,晶莹的让人心动,又冰冷的让人心痛。 他承认自己的小心肝不规矩的颤了几下。 他暗骂了一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他身边都不缺少女生的围绕,心跳的感觉却好像是第一次那么强烈。 他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索性把目光转回身边的赵斌,发现他依然望着餐厅出口的方向发呆。 “赵斌你这怂货不是六月生的吗,怎么抗寒能力这么强,那冰窟窿一样的眼睛都能让你痴成这样,她要是冲你笑一下,你还不得一头栽死在人家面前。” 范小文嘴里说着,心里已经在想象她笑起来的样子,可是又怎么也想象不出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两个人一路走回宿舍,反常的都没有说话。宿舍的楼下,范小文终于忍不住发话了,“那个······把你迷成这样,长的还行吧,那个你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 赵斌眼皮抬了抬,“那我刚才叫的是谁?” 范小文其实就是没话找话,他听见了赵斌叫的那个名字。 赵斌叹了口气,“我在新生接待处时看过她的信息,早就知道她姓啥名谁哪个班的了。” 范小文挑了挑眉,心里快速的回想着开学那几天自己都在干嘛,为什么没有想到新生接待处也是发现美女的前沿阵地。 赵斌一副焉焉的样子,范小文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他伸手揽住赵斌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跟我走,咱们一起去大礼堂看元旦彩排,那里漂亮女生多,我给你介绍几个。” 赵斌拍掉他的手,“没兴趣,无聊,发你的神经去吧。” 我静静的靠在宿舍的门口,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我并不想打断她们的兴致,她们是我要与之共同生活三年的室友,我无法像对待别人那样冷漠疏离。 她们见我进屋声音陡然降了几个分贝,我已经习惯了,我不怪她们,这是我自己的原因,我甚至有些歉然,她们搭上了我这样孤僻的室友。 我正要爬上床铺,万晓玲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大苹果,“谢谢你每天打扫宿舍卫生,打热水,你这样会把我们惯坏的。” 我一愣,她把苹果塞进了我手里。 我默默的爬到上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们说话的声音又高了起来。 “哎,真心话说,侦查系的帅哥比较多,就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万晓玲只顾上看脸了,忘了当时别人说的那个男生的名字。 室友李夏叨叨,“别这个那个了,你就直说你看上人家了。” 万晓玲捧着心口,“嘻嘻,我想起来了,那个男生叫芮明。” “你拉倒吧,那个叫芮明的长的太秀气了,根本不适合你这种糙娘们,最适合你的是那个叫范建伟的,长的敦实粗壮,和你最相配了。”说话的这位室友是北方人,言语上向来是直来直去不拐弯。 “候萌萌,我看你的眼睛不是全瞎起码也是个半瞎,本姑娘可是娴静淑慧,你居然说我糙,你想损人也不带这样损的吧,看我不撕你的嘴······”三个女孩子笑闹成一团,宿舍里的气氛如煮沸的水一般蒸腾起来。 我的唇角微动了一下,在她们的笑闹声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缅甸国的木哥镇与中国的黎河市隔河相望,这里曾经是缅甸政府军和少数地方武装斗争的地方。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木哥得益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已经发展成为中缅边贸经济的口岸。边贸经济的兴起,吸引了各色人等来到此地,这里也成了鱼龙混杂各种势力交错的地方。 岗街是木哥北边相对偏僻的一条街,房屋布局杂乱,房租便宜,是初到此地淘金的人们首选居住之地。 “爸,您知不知道帮人带货这种事是违法的,国内都已经开始打击了,我们干什么不好非要干这样的事情。”连俊气恼的冲着父亲嚷嚷,一旁的连沛踢了他一脚,“还不是因为你小子,要不是你赌气跑到山里玩,又咋会摔下山崖差点没命。你爸做生意赔了,借了点钱想着翻本呢,结果为了救你把借的钱都搭上了,连夜雇车把你送到医院救治,没钱给你买补养品,宁可自己啃馒头咸菜,也要把牙缝里抠出的几个钱给你买补品吃,还天天到小河里给你抓鱼煮汤······你爸还说等还了债给你攒钱娶媳妇呢,就靠咱摆的小地摊,啥时候能挣上钱呢。” “爸也说攒钱给你娶媳妇呢,我不要,都给你好了。” 连俊有点沮丧的抓弄着头发,额前低垂的发丝一片凌乱,露出了左眉骨上一道寸许长的伤疤,暗色的伤疤自眉头上方斜斜的贯穿眉毛落在眼皮上,眉下是一双幽黑沉静的眼睛。 他抿着唇瞪着连沛,俊秀的面容上透出几分淡漠与倔强。 连沛是他的堂哥,平时说话老爱和他对呛,这样的话他听了很多次,不用他说他也知道父亲对他的爱护与关切,他懊恼的是父亲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他无法改变。 看到他推门,连海峰沉声追问:“你去哪里?” “南街。”连俊脚步一顿还是走出了屋子。 两个人面面相觑,过了许久,连沛才咬牙说道:“这个臭小子摆个脸子给谁看呢,我说叔,你不能再这样宠着他了。” 连海峰叹了一口气,“他一个孩子都知道对错,我怎么会不知道对错呢。”他狠狠的吸了口烟,“昨天张二虎又来找我,我告诉他以后不干这事了,那个混蛋说我已经帮他们带了两次货了,想清白是白不了了,我不干他就到边防公安那里举报我带毒,我们就别想回南省了,只能流落在这边境线外任他们欺负。妈的,咱们就是因为以前跑过马帮,山里山外的路都熟,才被他们盯上的,边卡查的紧,他们现在正缺从山里带货的人。” “叔,虽说带货有风险,不过他们给的钱多,您同意我就跟着你跑山,反正我都听您的······我知道被他们这样的人缠上是个麻烦,但是人这一辈子横竖到最后都是个死,也就不当回事了,只要能挣点钱混个肚子圆我就满足了。” 连沛的话没有化解掉连海峰的烦恼,反而使他更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责任。他掐灭烟头站起身向屋外走去,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走上错误的路,如果实在无法摆脱那些人,那他怎么着也要想法子护两个孩子一个周全。 第80章 第 80 章 夕阳将尽,木哥最繁华的南街喧嚣依旧。 金色光芒笼罩下,每个人的眼底都透着一种狂热与兴奋,那金色的光芒在他们的眼中仿佛幻化成了黄金诱人的色泽,诱使他们不知疲倦的穿梭往来。 连俊穿着泛黄的白T恤,手插在松垮的牛仔裤兜里,懒散的在南街上晃悠,冷漠的面容与熙攘的人群格格不入。 那种难以名状的空虚无力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拂过身体,他好像并没有缺少什么,可是那种虚空的感觉常常袭扰他,令他倍感困惑无力。 他张开五指,夕阳的金色余晖穿过指缝,苍白的手指如透明一般。 他尝试过无数次想要压抑这种空乏无力的情绪,它却总是在不经意时不经意处丝丝绵绵的蔓延缠绕,将快乐窒息在它们的纠缠之下。 他对童年毫无记忆,甚至记不起妈妈长什么样子,父亲说妈妈去世的时候他还小,自然记不清容貌。父亲对家乡的描述他也感觉陌生,他好奇的问过父亲多久没带他回家了,父亲总是说家里的土坯房子倒塌了,回去也没个地方住,等挣了钱就带他回家,还要盖新房子······家在他的记忆里是一张空白的纸。 奇怪的是,他却写得一手漂亮的字,甚至听得懂英语,在南省的边境他第一次听到一个外国人讲话,那些在外人听来叽里呱啦如同鸟语的语言听在他的耳中却如汉语一样熟悉,当时把他吓了好大一跳。 他把这些困扰说给父亲听,父亲总是笑着说他小时候非常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父亲就把他送进了学校,还说他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大家都羡慕他老连生了个聪明过人的儿子。后来因为和母亲拌嘴,一气之下跑到山上去了,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了下去,磕坏了脑袋,所以有些事情就想不起来了,但是会保留着过去的一些习惯和记忆,父亲说医院里的大夫管这种病叫选择性失忆。 堂哥看他的眼光总是叫他捉摸不透,他的目光有时是嫌弃,有时是躲闪,有时是一种怜悯,有时又是一种探究,唯独少了一份哥哥对弟弟应有的亲切。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坠进他眼底,他的瞳仁明润似闪着金光的黑色曜石。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夕阳没落,唇角忽然轻轻勾起,像他这种平凡的人,每日的生活平淡的就像一杯白水一样,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记住吧,过去的事情想不起来也就算了,还是踏踏实实的走好眼下的路吧。 “靓仔,给你香蕉啦。”一个和善的大姐顺手抛给他一个香蕉,他反手接住,冲对方挥了挥手中的香蕉,大姐笑骂道:“没良心的连仔,整日喂你食,就不会给阿姐一个笑容啦。” 连俊一路走过,手上多了不少食物,他用T恤的下摆兜着,边走边吃,对女人们的调笑并不在意。 父亲在南街兜卖从南省带过来的日杂用品,时日久了,已经和这条街上做小生意的人混熟了。 连海峰提着三份咖喱饭和一袋香蕉饼往住处走去,香蕉饼是连俊爱吃的食物,只要他出去买饭总是少不了给他带上一份,这孩子口味刁,不喜吃辣不喜油腻不喜盐味重的食物,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可没少为他的吃饭挑食头疼。 连俊出去有一阵子了,这孩子总是让他有种放心不下的感觉。他急匆匆的往家里走去,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口哨,他心里一喜忙转过身去,“小俊你又跑去哪里了?” 张二虎嘴里叼着香烟,长满麻坑的脸放大在连海峰的眼前。 “连哥,不要总惦记你儿子了,有活儿干了。” 连海峰后退几步,目光警惕的在张二虎的麻坑上打了个转,他压低声音说道:“这事我不干了,你们找别人吧。” “哟,连哥,你今天脑子是不是糊涂了,张嘴就拒绝我,我在这里可等你老大一会儿了,满哥说了,这一趟再多给你加一倍的钱。” “你们放过我吧,我真不干这样的事情了。”连海峰转身就走,张二虎抓住他的手臂,“你开个价,回去我好给满哥说。” 连海峰甩掉他的手就走,生怕被他缠上的样子。 张二虎啐掉嘴里的烟头,低声骂了一句:“不识抬举,活该穷死。” 南街尽头,一栋楼房内传出哗啦啦的洗牌声,房间内烟雾缭绕,晦暗不明。 张二虎凑近一个脸型瘦长的男人,在他耳边低语:“满哥,他不想干了。” 高满抠着麻将的手指搓了搓,“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自摸五筒,老子糊了。” 高满不在意的洗着牌,“怎么,想加价吗,那就加呗,老子现在缺的不是钱是人手。” “不是钱的问题,他说就是不想再干了。” 高满斜睨了张二虎一眼,张二虎垂眉耷眼补了一句:“他说他是缺钱,但为了他儿子不再干这种事了。” “呵呵,这年头还有嫌钱扎手的人。”对面一个叫山猫的阴阳怪气的说道。 高满手捻着一张牌,轻轻的磕着桌面,“他跑的这几趟都没有出过事······咱们现在就缺走密道的人,你去,让他开价。” 五福翠玉店的后院,中等身材面庞圆润的史有成手里把玩着一对绿莹莹的玉石球,悠闲的望着院子上方的一片天空,“忠仔,我走的这一阵子,南街有什么新鲜事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一旁恭敬站立的年轻人。 史忠温和的笑了一下,“有一个人比较活跃。” 史有成:“是那个叫高满的人吧。” “二叔,您一个多月都没在家了,怎么家里的事情您一回来就知道了?”史忠有些诧异,二叔怎么会对南街的一个新人感兴趣。 史有成沉吟稍许,“在泰国的时候凑巧听到这个人的一些事情,说他也到木哥来发展了,就关注了一下。据说这个高满在边境做赌石,刚开始也挣了不少钱,后来胃口大了眼光和运气却差了,十次有九次都能赌输,赔光了老本不说还借了一大笔高利贷,结果可想而知,被债主堵到了家里,自己被打了个半死不说,寡母吓得心脏病复发当场死了,老婆因为上前劝阻被踹了几脚,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也掉了,后来跟人跑了,家里的房契被债主拿走抵债,落了个人财两空。后来消失了几个月,谁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再后来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间又回来了,还伺机把那个债主杀了分尸了,又越境逃到缅甸,这两年都在缅甸和泰国之间流窜。就这样一个亡命之徒,在来南街不足两个月的时间里,就明目张胆的发展了不少人,大有在此扎根一搏的架势。他表面上做的是玉石的生意,暗地里干的和我们一样,在木哥做这种买卖的也就那么两三家,我们又一直坚持不做国内的生意,等于是把嘴边的蛋糕生生的分出去一块,另外两家心中有数,所以彼此还能和平共处共同发展,至于其他的都是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史有成手中的玉石球发出几声碰撞的脆响后停了下来,“我在意的是他的到来会不会打破木哥现有的局面,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人的出现不是什么好事······他一个身无分文的赌徒,哪儿来的财力和胆量敢来此地这么嚣张的插上一脚。” 第81章 第 81 章 史忠:“他的玉器店离我们的店隔的不远,他们店开业的时候我就让老刘留心他店里的动静了,就是想看看他是正经商人还是打着幌子做别的什么生意。” “你做的很好,现在木哥关注他的人可不止我们一家,都想看看他是什么来路,先观察一段时间吧,只要他不触犯咱们的利益,那就相安无事。”史叔摸了摸有些发福的肚皮,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很崇尚一位伟人说的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大家互利互惠,都有的钱赚多好,咱们的**又不大,挣的钱能养着咱们那帮人就行,就怕有些人不是这么想的,非要把钱往自己兜里揣,不给别人留活路。” “要是都和您一样的想法,这个世界就太平多了。”史忠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史有成。 史有成躺回摇椅,“湘儿圣诞节假期回来都在干什么呢,我这都回来大半天了,也没见她人影,她现在在哪里,带她过来见我。” “小姐她不在家,出去玩了,我让阿刚跟着她呢······小姐常去刘婶的鱼汤米线店。”史忠的话在嘴里翻了一个滚儿才吐出口。 “这丫头出去再久也忘不了刘婶家米线的味道,行呀,你去找找她,给她说我回来了,让她早点回家,还有给你爷爷带的香港黄药师的活络油在客厅里,你先带过去,就说我这两日过去看望他。” 看着史忠转身的背影,史有成悠然的补了一句,“当着外人的面叫小姐也就算了,在家里怎么还是改不了口,说了你多少次了,你也长点记性嘛。” 史忠憨厚一笑,走出了院子。二叔把他们当做家人,可是爷爷却一直记着史家家仆的身份。 刘婶家的米线店在南街附近开了有十多年了,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前任丈夫生病死了,后来和史有成店里的老刘结了婚,大家不习惯叫她本土的名字,就随了她丈夫的姓叫她刘婶。她家的米线店用料讲究味道纯正,是当地人和华人都喜欢光顾的小店,因为当地人习惯早餐吃鱼汤米线,早餐时分多是当地人,中午和晚餐时候店里说汉语的人就多了起来。 连俊独坐一张低矮的小方桌等候着鱼汤米线,他无处安放的长腿蜷曲着有点别扭,索性微侧身子抱住双膝,像一个乖巧的孩子似的等候着食物。 刘婶在忙碌中抽空看了他一眼,手下又多抓了一把米线投入锅中,她动作麻利的抓出一个大碗,把烫熟的米线捞在碗里,他喜欢吃温豆腐和卤蛋,不喜欢吃油炸的蔬菜,每次她都会多加一个卤蛋和温豆腐,盛入熬得浓香的鱼汤后,才把这一碗与价钱不符的鱼汤米线端到他面前。 连俊的目光扫过碗里的食物,眉头微蹙了下,他不明白这个老板娘为什么对待他这般宽厚,他抬眼看向刘婶,刘婶温和的一笑,示意他趁热吃。 连俊吃鱼汤米线喜欢加入柠檬汁调味。小桌上放有一碟切好的柠檬片,他刚要去拿,一只嫩白纤细的手却先于他端起了那碟柠檬。 “你不和我说话,我就不让你加柠檬汁。”一个娇柔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他迟疑了一下收回了手,不吃也罢。 刘婶和周围的几个熟客热络的与女孩打着招呼,连俊拿起筷子挑动米线吃了起来,把对面一脸失落的女孩当成了空气。 那只手忽然伸到他眼前,把一片柠檬的汁液挤到他的碗中,他的筷子顿了一下,头却没抬,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陈湘儿抿嘴一笑,全然不顾店里客人们的调侃,两手托着脸静静的看着连俊。 她第一次在刘婶的店里见到他时就被他吸引住了。那天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角落处目光淡然的望着窗外,晚霞的光芒透过敞开的窗户晕染在他的脸上,给他的侧脸渡了一道浅淡的金边,沉默的侧颜透出几分沉静忧郁的味道,目光流转间淡淡的一瞥就虏获了她的心,那一刻的他就像是古希腊神话中俊美的男神。她不顾羞涩,特意帮着刘婶给他送米线,他抬头的刹那她的心跳顿时乱了节奏。 陈湘儿自此之后每天都来刘婶的米线店,却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她想见到的人。 她让史忠哥哥帮她打听,他吭吭哧哧的不太情愿,在她的催促下才告诉她打听到的结果,他叫连俊,和父亲堂哥一起在南街做小生意。 陈湘儿静静的看着他,很想知道他眉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想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忧郁的样子,可是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只是用一种淡漠疏离的眼神看她一眼,然后就视若无物了,当她是空气一般。 “湘儿小姐,这次回来能陪你舅舅多久呀?” “史先生可想你了。” 陈湘儿吹着汤勺中的鱼汤,不想理睬那些七嘴八舌的打趣声,又觉得这样没有礼貌,便笑着应了一句:“他想我才怪呢,每次见到我都是横眉竖眼的一通教训,一副嫌弃的样子,好像我多不讨人待见似的,我都已经长大了,我妈妈现在都不对我讲大道理了,只有他对我吹胡子瞪眼睛的。” “史先生就你一个外甥女,怎么会不疼你呢。” “他嘴里批评你,心里是爱你的哦。” 店里的气氛和谐美好,陈湘儿淡淡的微笑着,对面坐着她心仪的男孩,还有她爱吃的鱼汤米线,她很享受这一刻的美好。 “我在梦巴黎酒吧找了一份工作,明天去上班。”连俊手里拿着一片香蕉饼慢条斯理的咬着,眼睛看着坐在桌边抽烟的父亲。 连海峰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一旁的连沛问了一句,“做啥的?” “服务生。” 连海峰回过神来,他皱了皱眉,“你啥时间找的活儿,咋不和我说一声,你的身体行吗,酒吧里的活儿要熬夜的,你的身体肯定受不了,不去不去,你就帮我守着摊位吧。” 连沛无语,“叔,就那么一个小摊位,一个人守着就行,再说他都多大的人了,早应该出去找事干了,难不成您还能养他一辈子。” 连海峰没有接他的话茬,过了一会儿冲着连俊说道:“你想出去找事做也行,省的在屋里闷的慌,但是也不要勉强自己,身体吃不消了就回来,爸总能让你吃饱饭的。” “知道了,以后晚上会回来的晚,您们不用等我。”他啃完最后一点饼子,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连沛也紧跟着想出门。 连俊拉开门又站住了,把身后的连沛堵在了门内。 “走呀,杵在这儿干嘛?”心气本来就不顺的连沛口气很是不耐烦,屋里的连海峰闻声站了起来,对他这样和连俊说话很是不满。 连俊像是没听见似的,又往门里倒退了两步,正踩在身后的连沛脚上,连沛来不及发火,就听到了一句带着港味的普通话。 “阿仔够靓呀。”随着话音落地,屋内突然挤进几个人,把小屋堵的严严实实,中间簇拥着一个皮肤暗沉脸颊干瘦的男人,那男人闪着精光的一双眼睛打量了一下屋内的三个人,然后大大咧咧的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 他的眼睛慢慢的扫视了一圈屋内,“不用慌神啦,老吴让我来讨要一笔债务,钱拿到我们就走了。” “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连海峰始料不及,顿时睁大了眼睛。 第82章 第 82 章 “我是谁不要紧,只要你认识吴九就行,我今天就是顺路为他讨个小债而已。”那个人边说边作样掸了掸衣襟。 “我不认识什么吴九。”连海峰把连沛和连俊拽到身后。 瘦男人“啧啧”两声,冷冷的看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拍在了桌子上。 连海峰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连俊已经闪身出来把那张纸拿在了手中,他默默的看了一眼,确认是父亲拙笨的字迹,他的手指紧了紧,不得不把捏皱的纸交给父亲。 连海峰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他认识吴九,确实向吴九借过一笔钱,只是没想到讨债的人能追到这里来。他沉默着伸手去接那张借条,一旁的连沛突然伸手抢走那张纸,一把给撕了。 瘦男人身边的几个人窜上前抢夺,却为时已晚,几个人望着抛洒在地的纸片都愣住了。 “找死,想赖账呀。” 几个人涌上前压制住连海峰连沛,连沛的手臂被大力的反向扭转,顿时惨叫一声。 连俊急了眼,上前撕扯几人想要拉起父亲,胸腹处被捅了几拳。 连海峰急吼一声:“不要打我儿子。” 连俊趁隙扑在父亲身上,挥舞的拳头尽数落在他的背上,他闷哼一声,被护在身下的连海峰心痛不已,猛一用力翻身又把连俊护在了怀中。 拳脚落在身上,连海峰硬挺着身体护着身下的儿子,一个打手见状,抬起脚死死的踩在他的背上,他强撑着抬头看向桌旁淡定抽烟的男人,“孩子不懂事,您饶了他们吧,借条撕了我也认。” “不错,是条汉子,那行吧,借条没了,就把你儿子押在我那里,给你三天时间还钱,如果晚一天,我就剁了他一只手,再晚一天我就剁了他另一只手,要是手脚剁完你还还不上,那就要了他的命,你看如何呀?” 连海峰被压着抬不起身,只能勉强抬头,“求您不要伤害我儿子······我还钱。” 屋里的一众人等看着瘦男人,静等着他发话,不妨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说笑着挤了进来,“哎呦,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呢?” 来人“呵呵”走到瘦男人面前,双手抱拳道:“原来是郭堂主在这里,您怎么屈尊到这种地方来了?” 郭志雄也斜着眼,看了来人一眼,“这不是聚玉轩的高满高经理嘛。” “我正好路过这里,想给我的手下连海峰交代一点事情,没想到堂主您也在这里。恕我斗胆问一句,不知道他怎么冒犯您了,您交代一声,我自会为您料理。”高满微弓着腰,态度十分恭敬。 高满初到木哥不久,孝敬的礼物没少送,郭志雄自然要给他留有一点情面。 “受人之托,顺道过来收点债务。”郭志雄淡淡一句,显然是不想多做解释。 “那高满斗胆问一句,不知道他欠了多少钱要还?”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人是我的手下,现下我还有事情要让他做,不如我替他把这笔债清偿了,您也好给人一个交代,他也好安心给我做事。” 连海峰茫然的看着高满,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他为什么好心替他出这个头,还说他是他的手下? “我只管收钱,哪管这钱是怎么还上的,既然你替他出头,那明天把两万块钱送到我那里,这笔账就算清了。” “什么两万,那借条上明明写着借了五千块钱,就是加上利息也没有那么多,怎么又变成两万了?”连海峰顿时急了眼,奋力挣脱开两旁的人,向那个郭堂主扑了过去。 郭志雄阴鸷的目光微动,一旁的高满已经上前一脚踹在连海峰的腹部,他顿时弯了腰,一旁被人压制住的连俊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这利滚利的你自己心里没个数?”郭志熊不耐烦的走了出去。 连海峰在连俊连沛的搀扶下站起身,“您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你以后就是我的手下了,二虎给你交代的事情你记好了,只要这一趟走货不出差错安全送到,这两万块钱就是我提前支付给你的酬劳,你看,挣钱就是这么简单。”高满阴沉着脸,轻描淡写的话语中透出一种不容置喙的狠厉。 张二虎走了进来,“今天有满哥给你出头是你的福气,以后好好替满哥做事,亏不了你的。” 连海峰颓然坐下,知道自己是下不来这条贼船了。 张二虎亦步亦趋的跟在高满的身后,从他不急不缓的步态中判断出他的心情不错,于是忍不住上前:“满哥,您咋就这么愿意帮他呢?” 高满此时心情不错,他捋了把头发,“这话怎么说呢,老子和他并不认识,但是呢又确实有些渊源。” 他瞟了二虎一眼,“当年老子在南省被债主追的无处可逃时,这个连海峰出手救过我。当时我被人追的像一条狗样满街跑,最后被人堵在街角暴打,他和几个人在路边的小摊点吃夜宵,不少人看着,只有他站起来去阻止那些人,为此还跟着挨了打,我记住了他那张脸,也听到他同伴叫他的名字,你第一次给我说他的名字时,我还想着不可能那么巧,后来悄悄的去看了一眼,还就是他,他当时为我挨过拳头,现在过境带货又靠他,这次出手帮他还债既能彻底拉他下水又能还他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屋子里凌乱一片,三个人神情各异的呆坐着不动。连俊忽然说了一句:“我们这是脱了虎口又进狼窝了。”连沛踹了一脚倒地的椅子,“还不是因为你,” 当年借的高利贷本打算用来翻本做生意的,最后都用在了连俊的医药费上。 “都不要再说了,既然躲不过那就干呗,不管跟谁做事我都会拼了命护你们周全的。”连海峰黑沉着脸色嚷了一句。 一缕月光透过狭窄的窗户投射在屋内的地面上,连俊望着地上那片灰白惨淡的光影,那种空茫无力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范小文和赵斌腻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 “快要期末考试了,我要赶紧补补拉下的课程,千万不能挂科,不然我爹知道肯定会杀了我的。”范小文把手里的书本翻的“哗啦啦”作响,一副要大干特干的模样。 赵斌手里拿着一个包子,边啃边翻看摊在饭桌上的笔记,半天才回过神来,“嗯嗯,有那么严重吗?” “是的,问题很严重,我爹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对儿子的要求还是很高的。”范小文端正身体随手也拿起一个包子,一边翻着书本,一边啃着包子,做着和赵斌一样的动作。 柳新端着餐盘,习惯性的走到角落边的座位,那个位置现在成了她的专属。 赵斌好像有感应似的抬起了头。 用范小文的话说,他对她的喜欢已经从现实层面上升到了精神层面,也就是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会一厢情愿的喜欢你! 范小文瞥了一眼赵斌拿着包子深情凝望的样子,煞风景的插了一嘴:“兄弟,咱吃一口吧,你看对面那个没良心的吃的多香,你就是看她一千眼人家也不回应你一眼,唉,你还是专注在你的包子上吧,它能带给你实实在在的满足感,话说你最近可是瘦了不少呀,这叫什么,为伊相思人憔悴,衣服宽了都不悔呀!” 第83章 第 83 章 范小文无比响亮的咂嘴声成功的拉回了赵斌的注意力,他磨了磨牙,“你吃猪食呢!” 范小文顿时失去了表演的兴趣,他“啪”的一声把包子拍回盘中,“你才吃猪食呢,我告诉你我最讨厌吃的就是包子,鬼才知道我怎么会跟着你买包子,我脑子进水了,行吧。” 赵斌看了一眼盘中被咬了一口的包子,打心底里佩服范小文的演技,一口包子他能咂咕半天,这演技堪称影帝级别。 范小文报复了一句:“我就是看不上你那副想搭讪又不敢上前的怂样,看见了吧,人家压根不想搭理你。” 赵斌白皙秀气的面容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他知道范小文说的是实话,可是他内心里潜藏的那点自尊却不能让范小文随意践踏。 他抬身换了个座位,不想再和这个不可理喻的人坐在一起。 范小文克制住想要追过去的冲动,伸长脖子轻声重语:“我就说了这么一句,至于这么生气吗?我只不过是在提醒你要正视现实。” 赵斌抛给他一个沉默的侧影。 范小文惨被抛弃,无比幽怨的拿着筷子戳着盘子里那个被厌憎的萝卜粉条馅包子,眼睛却看向不远处引起争执的那个“罪魁祸首”。 柳新专注的吃饭,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范小文眼中的火光。 范小文的手慢慢停止了戳动,眼底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他好像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吃饭也可以吃的这样好看! 她拿筷子的手很轻巧,腮帮微微鼓起嚼动食物的样子很可爱,她吃的又香又专注,好像面前摆放的是无上的美味,而不是食堂淡而无味的清炒白菜。 范小文忍不住又抓起盘中被戳的四面漏馅的包子,闭上眼努力的把它想象成一块五香酱牛肉,然后张嘴咬了下去。 不管你闭上眼把事物想象的有多么美好,睁开眼你还是要面对事实滴,包子永远也变不成五香牛肉!范小文梗着脖子咽下一口包子,忽然悟出一个深刻的道理:真知灼见都是源自于对生活的真实体验呀! 半开的窗户透进一股寒意,我抬眼望向窗外灰色的天空,玉津的冬天会下雪吗? 在那座城市里,我好像没有见过白雪铺地的景象,那里的冬天偶尔会飘星疏的雪花,落在地上转瞬即逝。 我的鼻子忽然酸涩难忍,许是吹了凉风的缘故。我匆匆的吃完盘中的饭菜,走出了人声噪杂的餐厅。 范小文一直都在注视着柳新,他敏锐的捕捉到她脸上忽然浮现的悲戚神情,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心里却像被针刺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抽疼起来。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回头应了一声,再转回头去,柳新已经走出了他的视线。 午后时分,天色阴沉,寒意沁人,操场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我坐在看台冰凉的座位上,望着灰色的天空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一片的雪花自空中飞扬而下,时而飞旋,时而飘舞,我伸出手掌,一片雪花悠然落入掌心。每一片雪花都各不相同,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美丽。 我看着洁白的雪花在掌心里慢慢融化,一点一点的晶莹凝聚在一起,好似我心底永不干涸的泪珠。 我闭上眼倾听雪花落下的声音,我好像听到了某个人在我耳边的絮语,“囡囡,囡囡······” 我仰起脸闭上眼凝神静听,我想捕捉到空气中最微细的气息,可是······只有凉意滑过我的面颊。 范小文站在操场的一角,看着飞雪中坐成一座雕像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感受到她此时深重的哀伤。 她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样的经历压制了她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欢笑和明媚。 “柳新你可回来了,我们到处找你都没找到,赵老师让转交给你一封电报。”室友万小玲把一封电报放进我手中。 “母病速归。” 我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忽然翻身上床抓起床尾的衣服塞进包里就往门外冲,把正要进屋的康红丽撞了个趔趄。 “你赶着救火呀,跑这么急。” “柳新,你是不是要出去,外面冷,拿上围巾······”万小玲追出门已经不见了柳新的身影。 “行了行了,我算是看清你的嘴脸了,连一句话都吃不住,跟个娘们似的甩脸色给我看,也就是我范小文轻贱痞子,还上赶着给你当车夫。”范小文骑着车子嘟嘟囔囔不停,赵斌包的严严实实的坐在车子后座上,一副心安理得气定神闲的模样,范小文难得给他道一次歉,要不摆个谱也真的是浪费了。 范小文半天没听见回应,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喂,瞧你这样子倒端起架子来了,我老实告诉你,还没有男人做过我的车子,你可是第一人。” “要我说无上荣幸吗?”赵斌受不了他的碎碎念,咬牙赏了他一句。 范小文从围巾里伸出嘴朗笑起来,几片雪花顺势进了嘴巴,“你知道就好,这下雪的天我这车夫也不是白当的,待会儿你买完书本,请我吃糖炒栗子。” 两个人一路斗着嘴,也不觉得天儿寒冷,倒是范小文的腰被北风兜头一吹弯成了虾米。 赵斌忽然拍打起范小文的后背,“停停停!” 范小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吱咛”一声捏住车闸,车轮一滑两个人差点摔倒在地上。 公交站台上柳新神色不安的样子落进两人的眼中,两个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说道:“下这么大的雪,她要干嘛去?” 北风卷着雪花直往我的脖子里灌,我哈了哈手,情急出门,手套围巾都没拿就背着包跑出了学校。 那两个人站在了我眼前,面对他们的热情询问,我轻声回应,“我要去汽车站。” 范小文望了一眼飘雪的天空,攥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忽然又松开手把车子推向赵斌,“公交车还没影呢,赵斌,你骑车送她到车站。” 我正要拒绝,就看见那个叫范小文的摘下自己的手套围巾,不由分说的把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双手也被他塞进了手套里,雪花从我的眼前飞舞而过,我看到他洁白的牙齿在寒风中真诚的展露。 汽车在铺满积雪的路面上艰难的行进,我茫然的望着车窗外,心里是一片无助的恐慌。 当年我们母女被舅舅带回到玉津外婆家,为了减轻家中的负担,妈妈不听劝阻,在外婆家附近摆了一个小吃摊点,起早贪黑的卖豆浆和煎饼果子。妈妈总是说,我们有手有脚的,不能再拖累亲人们了。 妈妈知道我的想法,我也知道她的想法,在我走进夜校学习的那两年里,我们母女两个总是互相鼓励互相扶持,尽己所能的做好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一路颠簸一路心伤,等我赶回家中的时候与妈妈已是阴阳两隔。 我那四十五岁的母亲一头栽倒在早点摊前再也没能站起来,经过医院几个小时的抢救她还是走了。 我跪在母亲的床前无声的流泪。外婆揽着我不停的抚摸着我,“我的乖囡囡,想哭就哭出来吧,千万不要憋坏了自己,我可怜的孩子呀······我的女儿呀,你怎么就走在了妈的前头了呢,妈的心都碎了呀!” 命运总是在我对生活有了一点希望的时候迎头一棒,我在它的重击下已经是欲哭无泪了。 送走了母亲,外婆跟随来吊唁的大姨去了乡下,我踏上了返校的路程。 公共汽车在雪尚未融尽的路面上缓慢的行驶,我用手指划开车窗上迷蒙的雾气,透过那方寸的清明望着窗外惨淡的阳光,心里发誓我再也不流泪了。 第84章 第 84 章 学校大礼堂里一个个班级轮番走场,正在进行迎新年晚会的彩排。 赵斌看了一旁候场的范小文一眼,“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以前你最不屑于参加这样的活动,说无聊没意思,怎么现在事事都想插一脚。”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这不是明年夏天就要毕业了吗,我总得在校园的角角落落留下我的光辉印迹吧,让学弟学妹们一说起学长来就能无比崇拜的想到我。”范小文说着挺直了腰板,佯装潇洒的举起手,“一条大河波浪宽······” 赵斌“嗤”了一声,与他拉开了距离。 “我说你最近也吃错药了吧,你以前不是挺崇拜我的嘛,怎么现在老是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来。”又一个班级上台,范小文一群人下了舞台。 赵斌摸了摸鼻子,“在这个校园里只有你瞧不上别人的份儿,哪有人敢瞧不上你呀。” “好了好了,你最近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的,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明年夏天就要毕业了,我在课程上好坏没有挂科的,那政治面貌社会实践上也不能一穷二白吧,多参加点集体活动,挣点印象分,说不定就能在毕业分配上加点码,争取分个好点的地方。”范小文难得一本正经的谈论前程。 说起毕业分配,赵斌的眼睛顿时黯淡无光,像他这样既无关系又来自偏远小县城的,那结果是可想而知。 偏偏范小文还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直爽的问道:“你怎么考虑的?” 赵斌的语调低沉下去,“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还能怎么想,哪来就哪去呗。” 又下雪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北风的鼓动下可着劲的往人脖颈里扑。赵斌缩了缩脖子,伸手竖起棉衣领子,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你要是回去了,那你喜欢的姑娘呢?”风裹挟着身后 的追问,不管不顾的钻进赵斌的耳中,他的脚步顿了顿,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埋头走进白茫茫的雪幕中。 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又拉下不少的功课,对于我这样的笨学生来说,只有努力补上。我借了室友万小玲的课堂笔记,缩在图书馆的角落里补习。 窗外的天空黑沉沉的,图书馆没剩下几个学生了,我一只手翻着笔记,另一只手张开又握住来回的活动着手指,笔记抄的太多了,手指都僵硬了。 书本上出现了一道阴影,我抬起头,又是那个叫赵斌的男生。 我静静的看着他,想起那天他骑车送我到汽车站,我心慌意乱的跳下车子就往站内跑,都没来得及对他说声“谢谢”。 我站起身,“谢谢你那天送我到车站。” 赵斌没想到柳新居然对他说话了,他睁大眼睛压制住心底泛起的一阵激动,刚想说点什么,图书馆里响起了管理员提示闭馆的声音。 赵斌纵有千言万语,面对着沉静如水的柳新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他拿出一双崭新的手套放在她的书包上,生怕她拒绝,转身仓皇离开。 “让我抄抄你作业。”范小文毫不客气的抽出赵斌的作业,准备抄袭。 赵斌手里捧着本书,眼睛在图书馆里逡巡,范小文好像在对他说话,他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柳新已经两天没来图书馆了,这有点反常。 “我说别找了,柳新感冒了。”范小文笔下生风,“唰唰”的抄写着赵斌的作业。 “你说什么?” 范小文没好气的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他看着赵斌瞪大的眼睛,“学校不是要举办迎新年文艺汇报演出嘛,我混了个主持人,在一起排练的时候有意接近了一下柳新所在的班级,她的室友那个叫什么玲的就在班级合唱队里,我顺便打听了一下,想着给你搞点什么内幕消息,好助你一臂之力,结果听说她感冒了,就买了点药以你的名义让她室友带给她了。” 范小文看着赵斌张大的嘴,大度的挥了挥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要是那个谢字,就不用出口了,帮兄弟一点忙再要你个‘谢’字就外气了。” 赵斌的注意力放在柳新的身上,只知道傻傻的沿着她每天既定的路线和她偶遇,却没有刻意的去接触她周围的人。 他望着宿舍楼门口不断进出的女生,其实并不知道柳新住在哪间宿舍,他也不知道哪张面孔是她的室友,她平常总是独往独来一个人。 他站在楼下,两手插在棉衣的口袋里,脚下的积雪被他踩成了一片灰色。他不时的望向宿舍楼的一个个窗户,即便不知道她在哪个窗口内也无所谓,他就这样站在楼下,内心里感觉就像是在陪着她一样,心里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用范小文讥讽的话说,“赵斌,你深陷在感情的乌托邦中,在谈一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范小文最近和一个叫万小玲的师妹走的挺近,两个人在餐厅里聊的也是旁若无人,万小玲时不时的低头微笑,一副标准版的乖乖女模样。 范小文:“哎,你们宿舍里的女生元旦节放假准备怎么过呀?” “这么冷的天谁想出门呀,无非就是窝在宿舍里吃吃睡睡聊聊天,顶多出去看场电影。” 范小文笑眯眯的看着万小玲,“说的也是,这天忒冷了,实在也没什么好的去处,我要不是周末非得去亲戚家,就约你一起看电影了,太不巧了,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万小玲看了眼范小文无比真诚的样子,羞涩浅笑着低下了头。 范小文把自己菜里的几个肉丸子都拨到她碗里,“看你性格挺开朗的,你们宿舍里有个那样的冰人,你们室友几个聊天不觉得别扭吗?” 万小玲对他的举动大为感动,没想到他说着话的同时能发现她喜欢吃丸子,“我们两个是上下铺,整个宿舍里也就我和她说话多点,大家早习惯她那个样子了,其实她人不错,宿舍的卫生还有打热水都是她干的,我们私底下都在猜测她是不是家庭不和谐,要不然也不会是这样的冷漠性格。” 范小文勉强吃了口淡而无味的白菜炒肉片,嘴里感叹道:“那她生病了也没有人来探望吗,唉,话说还真可怜呀。” “哎呀她前两天晚上发烧净说胡话呢,好像是叫一个人的名字可是听起来又不像,总是不停的叫,把我们都吓得睡不着觉,虽然她和我们不亲近,可是总归是一个宿舍的,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这几天我们都在轮流帮她打饭。” “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范小文的赞美成功的让万小玲羞红了脸。 赵斌再次见到柳新,已经是元旦节后了。 在餐厅的门口他如愿等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我的书包里还装着那个人的围巾和手套,我还没有机会还给它的主人,那双崭新的手套是赵斌前几天放在我书包上的,我把这些东西一并都递到他面前,“围巾和手套都洗过了,请帮我还给他,还有这个我不能接受,谢谢你们。” 赵斌鼓足勇气迎视她乌黑的眼睛,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死水般沉寂,他暗叹一声,眼睑垂下,却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我手里捧着东西再次递往他面前,“谢谢。” 赵斌鼓足的勇气在她的清冷眸光注视下一泄千里,他沮丧的接过东西,连个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第85章 第 85 章 范小文不知道什么时间站在了他身后,语重心长的说道:“兄弟你这样软塌塌的可不行呀,要发动强烈的攻势才对。” 赵斌不满一瞥,实在没心情听他扯淡,他把柳新还回来的围巾手套往他手里一塞,耷拉着脑袋回宿舍去了。 范小文信誓旦旦的说要赵斌并肩作战,助他攻下这位冰山美人。他支招无数,什么送糖果呀,送手帕,看电影等等,甚至抱把吉他在女生宿舍楼下唱情歌等等。 赵斌不会唱情歌,送出的小礼物也都被拒绝,他无计可施,只能在下课后寻找她的身影,陪她走过图书馆、食堂和这每天固定不变的路线,像一个忠诚的卫士一样。 赵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沙漏,流失的是热情,沉淀下来的却是更加执着不变的深情。他照常出现在她的周围,却没有再靠近她,他安静的守望着她,觉得这样也很好了。 寒假到了。 我怀着一种母亲不在了何处是我家的悲凉感,踏上了去往南省的火车,舅舅舅妈强烈要求我去南省和他们一起过年。 时光荏苒,再次踏上南省的土地,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碧空白云,绿草红花,和煦阳光,仿佛与我隔了一个世纪那样久远,却又在一瞬间向我扑面而来,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使我泪盈眼眶,我咬紧嘴唇抬头望天才抑制住想要夺眶的泪水。 舅舅早年在南省滕市边防部队做侦察兵,偶然的机遇和白族的舅妈相识相恋,转业后就落户在了当地,现在是一名边防公安。舅妈温婉可亲,高中生表妹晓雅和初中生表弟晓伟一个文静一个调皮,全然没有把我当做外人,拘谨的感觉很快消融在他们的笑闹声中。 舅妈在当地的一家工厂上班,年底正是工作繁忙的时候,舅舅更是经常性的几天都不回家,假期里照顾表弟表妹的任务就落在我的身上。 我全权包揽假期的生活事宜,每天都是忙忙碌碌。我买了一本菜谱,每天对着菜谱做表弟表妹想吃的饭菜,两个人对我的厨艺从挑剔到捧场只用了三天的时间,我在他们甜言蜜语的诱哄下更加致力于改善他们越来越挑剔的口味。 一九九三年的春节转眼就到了。 “表姐,这里有只鸽子。”晓雅指着草丛里一只雪白的鸽子向我示意,晓伟正缠着我问东问西,听见姐姐的叫声不屑的哼道:“女生们都爱大惊小怪的,一只鸽子而已,又不是没见过。” 我屈指想去敲他的脑袋,看了看他比我高出大半个头的身形,手指默默的拐弯落在他手臂上,“别忘了我也是个女生。” 晓伟被掐了一下,还冲着我嬉笑,“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个例外。” “这不叫大惊小怪,这叫娇俏可爱,哈哈,薛晓伟,你是没看到表姐看见虫子的样子。” “表姐长得好看,就是个例外。”晓伟一句话出口,晓雅一个树枝飞掷过来,正砸在他的胸口上,把他吓了一跳,姐弟两个吱吱哇哇的你追我跑的向公园深处去了,那只鸽子早已经飞的无影无踪。 时近黄昏,晚霞绯红,与碧蓝的天空相互交融,晕染出一副绚丽的似锦霞影。淡淡的金色铺撒在常青的树木与盛放的茶花上,描画出南省冬天独有的美丽画面。 我坐在广场一角的长凳上,静静的望着天空发呆。 脚旁微动,我低下头,一个小皮球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刚要捡起,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抱走了皮球,身后追过来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园园你别跑,小心摔了,我又不和你抢。” “你刚才还说不让我玩呢。”小女孩嘟起了嘴。 “我让你玩呀,你别跑了,我给你糖吃。”小男孩说着把手里的一只彩色棒棒糖举到了女孩面前,小女孩眼睛一亮,丢掉皮球去拿棒棒糖,“飞飞哥最好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给我。” 小男孩把唯一的棒棒糖给了小女孩,他看着小女孩吃着棒棒糖开心的样子,舔了舔嘴唇,“只要你高兴我什么东西都舍得给你。” 我起身离开,不再去看那两个孩子玩耍的身影。 木哥的东街酒吧赌场按摩房众多,高中低档并存,是木哥有名的消金窟。梦巴黎酒吧位于木哥的东街中段,是东街规模最大的一家酒吧。 晚九点正是顾客上门的时间。 杰克金懒散的晃进酒吧,习惯性的坐在吧台尽头的一个高脚凳上,点了一杯马提尼。等待调酒的空当,他微微侧转身体,修长的手指合着酒吧内舒缓的音乐在吧台上一下一下轻轻弹动,一双眼角微挑的狭长眼睛却透着不易察觉的精光在场内搜寻着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过于独特,即便是在灯光不甚明朗的酒吧内也能让人很轻易的就注意到他。 东街的街头擦肩而过,不经意间的一个视线碰撞,杰克金的心就不规则的跳动起来。那双冷淡沉静的眼睛像是带了钩子一样,他只是微微迟疑一下就转身回头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他走进梦巴黎酒吧的后门。 连俊端着托盘在酒吧内穿梭。他在酒吧做服务生,既不会为了招揽客人而谄媚,也不会端着冷漠让人难以适从,他微弯着腰为客人服务时,半垂的睫毛掩去了眼中的淡然,只是唇角微微翘起,保持着一种疏离有度的礼貌。 酒吧的温经理对他不甚满意,嫌弃他寡淡的个性不会应付招徕客人。 酒吧里进来一群男人,温经理小跑过去将人迎进包房,又示意几个陪酒女进去伺候,他回转身没有看到其他的服务生,只能招手示意连俊进去服务。 郭志雄晚饭时已经喝了酒,头脑有些昏沉,一进包房就瘫坐在沙发上,一个相熟的陪酒女贴了上去,他的手顺势摸上她饱满的胸脯。 连俊走进房间,视线淡淡一扫,他冲着中间的位置弯腰躬身,轻声询问:“先生,请问您需要点什么酒?” 郭志雄怀中的陪酒女听到问话,趁机挣脱开他的手,嗲声笑道:“雄叔,您要喝什么酒呀?”,郭志雄呵呵笑着将她一把又按回怀中,头也不抬的说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什么贵上什么啦。” 灯光暧昧的包间内,连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托着托盘,“先生,这是我为您推荐的轩尼诗XO,请问需要开瓶吗?” 郭志雄在女人的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盘中的酒瓶,他抹了一把脸,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身子忽然前倾推开连俊手中的托盘,“你小子找死呢,老子要的是马爹利不是轩尼诗。” 连俊手中的托盘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没有开封的酒瓶滚动了一下,并无大碍,几只酒杯滚落四处。 连俊低头道歉:“对不起先生,马上就换。”他半跪下身子收拾地上的东西,正要捡起郭志雄脚边的酒杯时,郭志雄抬脚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连俊倒抽一口气,正腻在郭志雄怀中的陪酒女闻声抬眼,正对上他那张吃痛的面孔,女人随即倒在男人的怀中,娇滴滴的说道:“雄叔您高抬贵脚吧,咱是来找乐子的,犯不着为了一个不懂事的酒保动气,让他换一瓶不就行了。” 郭志雄掐了女人的脸一把,不高兴她为一个酒保出头,带着酒意嚷道:“把经理给我叫来,他要是不懂得调教人,我就当面教教他该怎么做,先给我打一顿再说。” 第86章 第 86 章 杰克金推开包间的门。 他的头微微低垂着眼睛迅捷一扫,已经看清房间内的情状,他二话不说抬脚踹开围殴连俊的人,伸出手拉起连俊,一个花臂男人抄起地上的酒瓶冲他脑后砸去,疾风来袭,杰克金眼睛一眯,唇角冷酷一勾,骤然转身,一脚踹的那人飞了出去,粗壮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包房的墙上,惨叫声顿时压住了房间内靡靡的音乐声。 一系列动作如疾风骤雨,屋里的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连俊惊恐的看着那个男人趴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他收回视线,才发现自己被一只手臂圈在了怀中。 他抬眼看去,是最近两天在酒吧里消费的一位年轻顾客。 几个陪酒女瑟缩躲避,重新围上来的几个男人手中都亮出了利器,在包间里暧昧的灯光下泛着微微的冷光。 杰克金圈着怀里的人退后到房门口,想把他推出房间。 连俊识破他的意图,反手抓着他的手臂,“这不关你的事情,你赶紧出去,他们人多你打不过的。” 杰克金的手指微动,手臂收力,反而更紧的把人箍在怀里。 紧逼上前的几个人手持利器扑过来,杰克金放开连俊伸手把他按在门上,“站这里别动。”他转身抬脚踢了出去,凌厉的攻势与他清瘦的身形并不匹配。 “阿勇给我打,给我打呀。”郭志雄被酒精刺激着,看到这激烈的场面有点兴奋起来。 杰克金握着手里夺来的匕首,习惯性的想要舔舐刀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又嫌弃的缩回舌头,“想找死我成全你们。”阴沉的话语冰冷锋锐如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刃。 一把匕首飞了过来,正落在连俊的脚边,他看了眼被人围住的年轻顾客,毫不犹豫的弯腰去拣那把匕首。 门被推开了,手握匕首的连俊蓦然回头,眼睛正对上温经理的脸。 温经理来不及质问,他的视线已经被房间中央噼啪的打斗给震住了,瞳孔瞬间扩大,职业的敏感让他的心顿时下沉,他甚至来不及去窥郭志雄的脸色,人已经扑到他面前,“雄叔雄叔,这是干什么呀,咱是来喝酒寻乐的,犯不着为不懂事的人动气呀。” 温经理心里碎碎念,祈祷着千万不要在酒吧正上人的时段搞出什么事来。 他还搞不清房间内的状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里是史先生的酒吧,两个人的关系还不错,郭志雄总不至于在这里搞出什么血腥的事来吧。 郭志雄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一时之间也有点蒙圈,不知道这哪里蹦出来的小瘪三竟然有勇气敢跟他对着干,他不知道木哥是谁的地盘吗? 温经理见郭志雄没有发作,心里稍稍安定一点,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打斗的年轻人,这不是吧台边喝酒的顾客吗,怎么跑到包房里来了,还吃了雄心豹子胆和郭志雄的人对抗。 他站直身体,手抬了又抬想要阻拦,但是郭志雄没有发话,他不了解情况也不敢贸然插嘴。 这个年轻人的拳脚功夫一看就很了得,被几个人围着还打的轻松随意,看起来很有底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有没有背景,木哥这个地方关系错综复杂,别不小心惹了不该惹的人。 温经理手足无措,一时间竟有些拿捏不准该如何化解这场面,转眼看到站在门边的连俊,这个人还真没有眼力劲,也不知道出去给他报个信,只会傻乎乎的站在那里碍眼。 他眉头一皱,冲着杵着不动的连俊低声吼道:“还不快滚!” “想走?没那么容易吧,他们两个好像认识。”郭志雄阴恻恻的来了一句,他今天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子挑衅了,算是把里子面子都掉在了这个酒吧里,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温经理的眼睛瞬间瞪大,好像有点明白了,原来事情的起因在这个连俊身上呀。他冲着郭志雄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心里忍不住已经开骂。 连俊没有离开,他不能留下这个为他出头的年轻人独自面对,他下意识的看了眼手中的匕首,打斗正烈,不会拳脚功夫的他根本无从下手去帮助他。 连俊的脚钉在地板上不动,房间内的气氛一时焦灼。温经理恨的只咬牙,大脑飞速的想着转圜的法子。 半开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甜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温经理,听酒保说郭伯伯今晚在这里,您可要招待周全呀。” 温经理脱口而出一个“是”字,差点给这位及时出现的救星跪下。 郭志雄“哼”了一声,指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虎头戒指,目光盯着走进来的女孩,阴沉的脸色一时半刻有点转换不过来。 “湘儿小姐您说的对,哎哟,今晚上顾客太多了,有点招待不周,我正在给雄叔赔罪呢。”好歹有人来救场,温经理心里暗舒一口气,脸上立马堆满职业笑容。 陈湘儿走到郭志雄面前,态度恭谨笑容甜美,“郭伯伯好,店里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您老看在我舅舅的份上不要和他们计较行吗?我舅舅刚从泰国回来,这两天就要去拜访您,到时您罚他多喝几杯,您看这样行吗?” 郭志雄瞥了一眼她身后站立不语的史忠,这丫头话说到这个份上,怎么着也要给点面子才行。 他挥了挥手,房间中央的几个人退后了。陈湘儿高兴起来,转头对着温经理说道:“温经理,今晚上郭伯伯在这里的消费全部免单哦。” 郭志雄嗤笑一声,淡淡的看了陈湘儿一眼,这丫头一年没见是越来越懂事了。 温经理见事情化解,忙使个眼色示意连俊出去,连俊微微躬身拉着一旁的杰克金出了包房。 郭志雄眼色一甩,门口那个叫阿勇的花臂男子带着两个人也退出了房间。 陈湘儿一出包房,小脸就垮了,她拍了拍心口,一副心悸的模样,“温经理,之前我说让您多照顾着他,让他在大厅服务就行,怎么又让他进了包房呢?” 温经理:“今天客人多,一时人手不够,我才让他进了包房,还好你们过来,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围才好。” 陈湘儿不依不饶,“连俊是我的朋友,要不您安排他去调酒吧,不让他干酒保了。” “湘儿小姐,咱店里也不缺调酒师呀,好好好,我让他跟着托尼学调酒。”温经理看陈湘儿一脸不快,忙顺着她的意思说话。 “我会按照您的吩咐来的,不过这小子整天冷着一张脸,有点不会来事。” “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您就慢慢调教,总之不要让他受委屈就行。”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史忠,想让史忠哥哥也帮帮腔。 史忠没有看她,冲着温经理说道:“二叔让你照看这个酒吧就是看中了你的能力,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到时二叔让你走人你可不要有怨言。 “现在可以跟我回家了吧,要是二叔知道你到这种地方来,肯定要打断我的腿。”为了看这个连俊,湘儿已经偷偷的跟着他来了两次酒吧,虽说是自家的店,但是二叔也绝对不会同意她来这种地方。 “什么大不了的地方,我在美国的时候跟同学们经常去酒吧,不也好端端的,再说了这是自家的酒吧,我有什么不能来的。”陈湘儿嘴一噘,对从小呵护她的哥哥没有一丝忌惮。 杰克金坐在吧台边随意的啜了一口酒,淡淡的看着经理送那个女孩子离开。连俊已经在大厅里忙碌起来,他看的出来,他对那个女孩子并不怎么在意。 第87章 第 87 章 包间里的一群人离开了,杰克金没有在意那个黑瘦男人经过时阴冷的一瞥,他心情不错,甚至还对着那个男人举了举酒杯,这真的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举动,可是他就是做了。 凌晨两点,酒吧里的客人走光了。连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做着最后的清洁工作,桌椅台面收拾妥当后,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吧台,心里有一点的遗憾,他还没有给那位出手助人的年轻顾客说声“谢谢!” 走出酒吧的后门,他疲惫的和同事摆手说“明天见。”夜风拂面,空气清凉,他打起精神,随意的整了整衣领,往岗街的方向走去。 夜已深,昏黄的路灯下还站着几个人在抽烟,他带着点诧异淡淡的瞥了一眼,心里腹诽,这些人白天不用工作的吗,大晚上的还这么精神。 东街的背后是一个比较集中的居住区,和岗街不同的是,这里居住的多是当地居民,治安相对好了许多。从这个居住区穿过去,回岗街就近了不少。 连俊的手抄在外套的口袋里,不由得加快了回家的脚步,爸爸每晚都会给他留点吃的,他的肚子确实也有点饿了。 月亮在云层里穿过,月光时隐时现。连俊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如果不是紧赶着回家,他倒是愿意放缓脚步在月色下行走,品味一下这月夜的清凉。 身后不知什么时间响起了脚步声,连俊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他每天晚上基本都这个时间点回家,碰到同路人的几率却很少。 连俊倏地转回头,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 跟在后面的是四个人,身形都蛮敏捷的样子。 联想到晚上包房里发生的事情,这些人是来报复他的吗? 他走着走着忽然跑了起来,身后的脚步声也急促的跑动起来,他听到有人边跑边骂。 两条腿跑不过八条腿,他被追上来的人围住了。 连俊喘息着站稳身体,借着淡淡的月色打量逼到近前的人,他认出面前的这张脸,包房里被踹的那个花臂男人。 毫无疑问,他们就是来报复他的。 阿勇拍了拍连俊的脸,“替你出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连俊嫌恶的避开他的手,“我不认识他。” “啪”的一声,他的脸上着实的挨了一掌。 “我最后问一遍,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阿勇头伸到连俊面前,一双眼睛闪着幽幽的暗光。 “我不认识他,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连俊的喉头滑动一下,咽下嘴里的血腥味道。 他最后的一句话激怒了阿勇,他退后一步,头一摆,旁边的三个人就围拢上来。 “妈的,这世上有无缘无故替人出头的人吗,吃饱了饭撑的。” “打一顿他就老实了。” 连俊前后都站着人,他没有退路,一双手紧握起来护在胸前。身后的人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踉跄,撞到面前站立的那个人身上,那个人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举着拳头就要砸下去。 杰克金从暗影里走了出来,“嗨,我今晚上就想做一个吃饱撑着的闲人。” 他话音还未落地,已经飞身抬腿踹倒了抓着连俊的那个人,那人抓着连俊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他一倒地带动了连俊,眼看着连俊也要摔倒在地上,杰克金伸手捞起连俊,脚下顺势一踩,那个人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连俊撞进杰克金的怀里。 阿勇冷冷一笑,“运气不错,把你给勾了出来,我们正要找你呢。” “我们堂主的乐子都让你们给败了,哪有轻易放过你们的道理,你们一个都走不掉,给我打。” 杰克金放开怀里的人,轻推了他一把,“你可以走了。” 阿勇被他的连环肘击逼的后退几步,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个身板削瘦的年轻人会打这种狠厉的拳术,“妈的,你会泰拳。” 杰克金一声冷笑,挥拳砸在身后袭击的人身上,那人捂着胸口跪在地上蜷成了一团。 杰克金手脚并用,身形在月色下移动,连连的肘击加上迅猛的出腿扫踢,几个人都无法近身攻击。 连俊站在一旁,看着月色下灵活敏捷的杰克金,觉得他就像是一头迅捷的豹子。 阿勇被杰克金抓住了衣领,他扬起手臂,“啪”的一声甩在阿勇的脸上,“你刚才打了那个人一巴掌,我看着很不顺眼,不如还回去吧。” 他一手拧着他的衣领,一手灵活出掌,结结实实的几巴掌连甩在阿勇的脸上。 “小心身后。”连俊惊叫一声。 杰克金眼角余光一瞥,拧着阿勇衣领的手一个反推,扭身出脚踹飞身后袭击的人。 “今天晚上的事情和酒保毫不相干,我也不认识他,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如果他再找这个酒保的麻烦,就失了他老大的肚量,让他不要干那么蠢的事情,我只不过是个过客,有得罪的地方请他包容。” 这几个人显然没有听懂他的话,见他放开了阿勇,再无顾忌,瞬间又冲了过来,杰克金懒得再和他们纠缠,拳脚夹着狠厉,周到的招呼在每个人身上。 “还不快滚,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杰克金眼睫一压,眼梢微挑,一双眼睛在幽暗的月色下透出一种狠绝。 四周沉寂下来。 连俊像是观看了一出精彩的戏剧,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杰克金借着月光看着眼前的连俊。 连俊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并不认识你。” 杰克金没有回答连俊的话,却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 “杰克金,你可以叫我金。” 连俊的唇角慢慢勾起,“连俊。” 杰克金伸出的手被连俊纤长的手指握住,他清晰的感受到那手掌中潮湿的汗意,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刚才吓到你了。” 连俊摇摇头,想说他有点担心他,可是这句话显然是多余的,今晚上他已经见识了他两次的功夫,”你真厉害。” 杰克金微微抬头看着他,他比连俊矮了小半个头,却自我感觉好像矮了许多,他莫名的喜欢这种抬头看他的感觉。 连俊的眼睛在月光下闪亮,“谢谢你帮我。” 真诚的声音透出一种诱人的磁性。 “他真的很好。”杰克金心里忽然跳出这样一句赞叹。 那只手松开了他的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我不是一个喜欢帮助别人的人。” 连俊微微一愣,月亮的柔光随即跃进他的眼里,“可是你今晚帮了我。” 他的笑容浅淡,杰克金却觉得如沐春风。他暗沉的心底像是被悄无声息的撕开一个裂口,融融暖意丝丝缕缕渗透进入,眼底竟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温柔。 连俊比划着,“你刚才打的真好看,像功夫片的电影场面。” “······好看?”杰克金失笑,如果仅仅只是打的好看,那他早就丢了性命。 “以后有机会我可以教你。”杰克金在他的注视下,无法说出他就要离开的话。 连俊的目光一下子灼亮起来,他太渴望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真的吗?那你现在就教我几招,实用点的。” “哦······那个,今天已经很晚了,这个也不是学会一招两招就可以制敌的,它是一个系统的训练,或者,明天······”杰克金犹豫着,或许他可以在这个地方多待两天。 连俊太高兴了,“从这条路一直走出去,你会看到路口左边一棵高大的柚木树,明天下午两点我就在那里等你。” 第88章 第 88 章 史有成很平静,湘儿很忐忑,她知道这是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 碗里的虾肉小馄饨被她搅动的上下翻滚,可是舅舅还是不说话,她想了想,索性埋下头吃喝起来。 史有成看着她一脸坦然的吃喝,知道她心思沉定是不打算承认错误了。忠仔已经告诉他湘儿追去酒吧的事情,他初听时很生气,转念一想觉得她蛮有胆量,处理的还算得体,细思后还是很生气,他清楚自己的酒吧里面有什么东西,那里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他的妻子生育时难产大出血而亡,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只活了四个多月也走了,自此之后他未再娶妻。湘儿是他姐姐的孩子,姐姐念他身边孤单,每年都会送孩子到他身边陪伴他一段时间,他也真心的疼爱她。 湘儿吃饱喝足把碗一推,看着对面一手托腮若有所思看着她的舅舅,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他看上去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反倒有点忧伤深思的意味。 她眨动着眼睛,是不是自己没有认错让舅舅伤心了? 史有成看着她一脸惶惑的样子,心里暗笑,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睡觉去吧。” 湘儿傻眼,“就这么放过我了,这不像您的作风呀?” “攒着,一总算账。”史有成忍笑甩给她一句。 “一群废物,我的脸都让你们几个丢尽了。”阿勇的脸痛快的挨了郭志雄两个巴掌,屋里的一群手下都噤若寒蝉。 “堂主,在包房我就看出来那个小子身上不只有刀,还有枪,所以才敢那样猖狂的,今晚上本想着堵截那个酒保的,没想到那小子又出现了,他的拳脚功夫很是了得······”阿勇畏怯的看了郭志雄一眼,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一个生人初到一个地方就敢随便为人出头,要么就是武艺高强,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撑腰,你多带点人去,立马给我查清楚他住在什么地方,什么来路,背后有什么势力,我的手下要是不明不白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挨揍,传出去我郭志雄的脸都没地方搁!”一群人得令迅速逃离郭志雄的视线。 杰克金脚步轻快的往租住的地方走去。木哥这个地方是他一时兴起停留的地方,即便是短时间停留他也租了一个房子。他不喜欢住在旅馆,到达这里后,随便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就发现了不少的租房信息,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房子都能租来。 这是一栋临近路边的两层小楼,附带着一个小院子,房主说前面的租客退租不久,暂时还没有新租客入住,所以才会租给他这样的短租客。 他包下了整个小院。 他站在路边的阴影处,警觉的四下望了一会儿,暗夜静寂,没有什么异常。他轻轻的打开院门,在院子里静听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插上门锁,轻手轻脚的开了房门。 锁孔轻轻的转动,他推开门闪身进屋。 “你的嗅觉失灵了。”黑暗处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声随影动,一个人随即出现在杰克金的面前。 杰克金绷紧的身体在听到这个声音时放松下来,他“嗯”了一声,声音平淡慵懒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完成任务后为什么不马上回去,而要停留在这个地方。”对方满是质问。 “好奇而已,随便过来玩两天,你担心什么,这里离我执行任务的地方有一段距离的。”杰克金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对方,下一秒他的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Curiosity kills the cat!猫就算有九条命,最后还是会被好奇心害死,你觉得自己有几条命?”对方一边说着发狠的话,一边轻吻上他的脸颊,他喜欢碰触他滑腻微温的肌肤。 “西方的谚语而已,何必当真。”杰克金转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像我们这种人,时刻都要保持警惕,完成任务后就要马上从当地消失,哪怕是周边的地方都不能呆,这是最基本的常识。难道我没有教你吗?”他伸手抓住杰克金的肩膀,强行扳过他的身体。 “不就是杀个人吗,死的人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这样的任务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周边玩一圈都不可以吗?”逗留的真相不过是他与连俊在大街上的一个擦肩而已。 “杰克,这样行为反常的事情你是第一次做,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显然你也不想告诉我,说不定已经有人在查你的行踪了。”对方说着话舌头已经舔上了他的脸,黑暗中,杰克金的眼睛毫不掩饰的透出一种厌恶。 “我已经不是一个新人了,知道怎么掩藏自己的行踪。”杰克金推开了他。 对方感受到他不满的情绪,目光沉了又沉,一把将他拉至眼前,强硬的堵上他的唇,一通翻搅之后,微带喘息的说道:“我们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杰克金的眼前闪过连俊充满期待的眼睛,他迟疑了一下,很想说“不”,可是他不能让这个人起疑,如果让他发现他停留的原因,会危及连俊的。 “舅舅,您为什么要赶我走,妈妈已经同意我在这里过完春节再回美国的,我还从来没有给您在一起过春节呢。” 湘儿可怜巴巴的看着史有成,小脸上写满抗拒两个字。 湘儿每次回来度假都只有早走的份儿,还从来没有拖延着不走的时候。要不是他已经知道连俊的存在,他真的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湘儿是舍不得他这个舅舅。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湘儿在他的面前未流露出只言片语,可能就是怕他会跳出来反对,她已经到了春心萌动的年龄,又第一次对异性表现出好感,如果此时泼冷水,以湘儿那执拗的脾性,估计会和他对着干。 他瞥了眼嘟着嘴一脸不满的湘儿,还真有点不忍心惹她不高兴。 既然姐姐都已经同意了,他何必上赶着做恶人撵她回美国呢,再说了她终归是要回去继续学业的,即便她对人有好感,也不过是份短暂又朦胧的感情,随着距离的拉开自然就会断了念想的。 史有成关心则乱,始终按捺不下那颗好奇心,想看看湘儿喜欢的男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推开酒吧的大门,几个正在大厅里整理桌椅的酒保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到正式营业的时间,这个人进来的早了点。 他很少出现在自家的酒吧,也难怪店里的人一副看陌生人的表情。 连俊将桌椅摆放整齐,见那位先生还站立在大厅四处观望,一双眼睛又在他们几个酒保身上打转,他看了一眼其他几位酒保,他们并没有上前招呼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只好自己走了过去。 连俊微微欠身,礼貌恭谨的说道:“先生您好,还没到营业的时间,要不您先坐一会儿,这边马上就好。” 史有成观察比对了一会儿,加上忠仔的描述,心里大概有点数了,连俊又主动过来招呼他,初次见面,他谦卑有度温文尔雅的形象让他感觉不错。 他温和一笑:“年轻人,我走累了,想要喝一杯歇歇脚。” 连俊回望了一眼吧台,有点歉意的说道:“对不起先生,还没到上班的时间,调酒师不在。” 史有成坚持道:“一杯白兰地就行。” 连俊把酒放在史有成的面前,史有成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 连俊摇了摇头,“我站着就好。”他看了看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先生,“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 史有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连俊吧。” 第89章 第 89 章 连俊一愣,不动声色的坐直了身体。 史有成既然是来找他,索性就不绕那些虚头巴脑的弯弯了,“我是陈湘儿的舅舅。” 看来对方是特意过来找他的。 “先生,我和陈湘儿小姐并没有什么来往,还有请您转告她,让她不要再来找我,会影响到我的工作。”连俊目光坦诚平静。 史有成从忠仔的描述中,已经知道湘儿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单相思了。 他在没有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觉得湘儿就是一时情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等过完年她返回美国上学,就会把这个假期里的小插曲给忘掉。 可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连俊频繁的看腕上的手表,史有成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陪我聊一会儿吧,温经理看到我们说话,是不会过来催你上班的。” 史有成已经了解连俊的家庭情况,无需再对他查户口一般的询问,他呷着酒随意说道:“湘儿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干些什么?” 连俊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她在我旁边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管我想不想听。” 史有成楞了一下笑了起来,这丫头还真是这个样子,她在不愿意搭理的人面前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在喜欢的人面前妥妥的是个小话唠。 他好奇的问道:“都对你说了什么?” 连俊对陈湘儿是避之不及,更无意打探别人的**,奈何她在他面前总是一厢情愿的滔滔不绝,什么话都对他说,也不管他想不想听,有没有在听。 那些话就算是他不想听,可是穿耳而过时总会留下一点模糊的印迹在大脑里。 史有成看着对面一脸沉静的年轻人,用温和的笑容鼓励他说下去。 他是怕那个女孩在我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连俊淡笑,“她说的大多都是她小时候的事情,她说家里人都很宠爱她,和弟弟也会吵架,不过弟弟事后总会绅士的向她道歉,还说您看起来严厉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只要她一撒娇您就招架不住,什么事情都会满足她的。” 史有成挑了挑眉,这丫头倒是没错说。 他伸手示意连俊继续。 “她还给我讲了她外公的故事,她很敬佩他,说他是一名真正的将军,战场上能带领着手下奋力杀敌,战后对受伤的战友们也不离不弃,还说他最后选择留在缅甸,也是因为当时国内情况复杂,权衡之下才做出的决定,因为没有人不想回到自己的故土。她还说当时的缅甸政治环境也很复杂,他为了手下那些兄弟们的生存,不得不种植罂粟,后又被迫卷入势力之争······” 连俊频频回头,已经到营业时间了,有客人走了进来。 他已经把他能记起的都说完了。 史有成突然说道:“你了解木哥这个地方吗?” 连俊有些诧异,不明白史有成怎么会问他这个话题,他淡淡的看着史有成,“不太了解,街头巷尾的议论倒是不少······我知道这个地方有一部分人在从事一些非法的行业,不管干什么都是为了生存,只不过选择的方式方法不同罢了。” 连俊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如果世界上没有这种非法勾当的存在,父亲也许就不会卷入到这种危险的事情里面,不会带着伤回家。 “年轻人,你对这个行业怎么看?” “人们总说生存是根本,先要有生才能存在于世,当生都是问题的时候总是会有人铤而走险的干一些不那么合法的事情。可是这种论调不过是一种借口,毕竟这个世界上能让人生存的方式很多种,为什么有人会选择这种非法危险的行业呢,就是因为它能产生巨大的利益,就可以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去做吗?我记不清在那里看到过一段话,‘······当一件事情的利润达到50%的时候就会有人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如果达到300%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就算被绞首也无所畏惧。’我想这就是有些人会选择这种行业的原因吧,财富可以满足他们的野心满足他们的**。”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有野心喜欢追逐财富名利,就像他的父亲,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还掉欠债,赚够给儿子娶媳妇的钱,在自家的院子里含饴弄孙。 史有成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史先生,当您积累了一部分资金的时候,可以考虑投资在其他事情上,或者转行,退出这种危险的交易吧,中国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泛滥的,打击的力度会很大······早早退出为好。不好意思,我说的有点多了,请原谅。”连俊冲着史有成微微躬身示意,然后离开了。 史有成深深的看着连俊离开的背影。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矛盾的特质。青涩又单纯的外表,骨子里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温煦从容,眼睛干净透彻,却又含着几分怅然若失,几分执拗坚定,还有一点什么事情都看的明白,什么事情又都不在乎的淡然味道。 史有成低低的笑了一下,对于这个年轻人,他的感觉有点无法用言语形容,却又无端的喜欢他。 他挥手赶走过来招呼的温经理,一个人静静的看着连俊在大厅中穿梭忙碌的身影。心思百转间,决定不再阻止湘儿和他的交往,如果湘儿回到美国后还对他念念不忘,说不定他会考虑资助这个年轻人出国学习,学成之后再有一份体面的工作,那和湘儿在一起倒是蛮般配的。 连俊的烦恼与日俱增,陈湘儿每天都会过来找他。 曾经的偶遇演变成了每天按时按点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引得酒吧内的一众酒保对他侧目而视,严重的影响了他的工作。 “我已经给温经理说了,让你陪我去······考察木哥的酒吧市场,这也是一种工作嘛,他说过不会扣你薪水的。”陈湘儿在喜欢的人面前挺会撒娇的,可是在连俊面前总是有点不敢造次的感觉,连俊的眼睛淡漠的一瞥,她的热情就像被浇了冷水似的只剩下芯里不甘的一丝小火苗了。 “你一个女孩子考察什么酒吧市场,说起来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连俊心里腹诽,过了半晌才瓮声回了一句,“对不起,我不去······梦巴黎又没有竞争对手,考察什么市场呀!” “你这句话可说错了,木哥街上大大小小的酒吧十几家,虽然梦巴黎是规模最大的一家,但是其他的经营者肯定憋足了劲儿想要超过我们家,我们去看看他们都是什么经营模式,有什么经营品种,也好给温经理他们做个参考嘛。”温经理在不远处伸长了耳朵,听到湘儿小姐的话不禁暗笑,湘儿小姐忽悠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一个女孩子出入各个酒吧,还美其名曰考察市场,这借口太拙劣了吧。连俊不为所动,继续擦拭吧台上干净的不能再干净的一溜儿酒杯。 陈湘儿频频的向温经理使眼色,温经理只好上前说道:“这个······连俊,你今天的任务就是陪同湘儿小姐考察市场,观察其他酒吧的经营模式,然后回来向我汇报。啊不,考察完之后负责送湘儿小姐回家。”温经理在湘儿的示意下急忙改口。 连俊伸手向温经理后面的两位客人示意,“欢迎光临梦巴黎酒吧。”他撇开两人,去指引客人入座了。 第90章 第 90 章 “阿勇哥,这两天我们把所有的客栈旅馆还有汽车站都问了个遍,都说没有见过那个人。” “你确定?”阿勇歪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跟班阿伟。 “勇哥,这木哥都是咱们的势力范围,谁敢对咱们撒谎呀。” 说的也对。阿勇狠狠的抽了一口烟,这木哥东西南北四条街不都是雄叔的地盘嘛。 “一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这可怎么跟雄叔交差呢。” “说不定人早就跑了,我们去哪里找呀。” “找不到也要找。”阿勇不甘心的领着几个手下往东街晃去。 连俊从酒吧的后门出来,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往家的方向走去。丝丝缕缕的香味从路边的小吃摊点处散发出来,他吸了吸鼻子,肚子有点饿了,可是没什么胃口。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家,这次不知道又去了什么地方,他挡不住父亲的决定,只盼着能早点还完欠债,一家人回到南省过上安生的日子。 阿勇带着几个人从路边的排档里走出,他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抠着牙缝,眼睛随意的在空荡的大街上溜了一下,一个寂寥行走的身影勾住了他的视线。 连俊冷不防的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踉跄着扑到了地上,他本能的手臂撑地想要起身,一只脚踩上了他的后背,他又扑在了地上。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那个帮你出手的小子去哪儿了?” 连俊动不得身体,索性趴在地上不再挣扎。 两个人架起他的胳膊把他提溜起来,“妈的,还想装死。” 阿勇掏出匕首,刀尖挑起连俊的下颌,“看清我是谁了吧,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在问什么!” 连俊闭了闭眼睛疲惫的说道:“我不认识他。” 阿勇冷笑一声,刀尖挑起连俊额前的碎发,沿着他眉间的疤痕虚虚划过,“看来你是不介意在脸上多添几道疤了。” “我只是一个酒保,客人点酒我送酒,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已,我没有权利也没有必要去打听客人的姓名来历,酒吧里也不允许这样做。” “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实话的。”阿勇一脚踹在连俊的肚子上,他的腰顿时弯成了虾米。 阿勇不屑动手,身后的阿伟带人扑了上去,连俊躲闪不及,一拳挥来正打在下颌,嘴角一下子流出血来。 人多势众,连俊无力反抗,只能用手护着头在地上翻滚躲避。 阿伟揪着他的衣领,“看着少气没力的样子,骨头倒挺硬的,说不说?” 连俊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血痰作为回答。 阿勇抬手,掌风扫过却未落下。 史忠牢牢的抓住他的手臂,“阿勇,我们酒吧里的人你也敢打?” 一旁的陈湘儿扔下手里的饭盒扑到连俊的身上。 陈湘儿叫道:“忠哥哥你还和他啰嗦什么,打回去呀。” 忠仔推开阿勇,“雄叔让你做的?” “雄叔让我们查酒吧里动手的那个人,说那个人初来乍到就敢在木哥出手打人,怕是有来路的人······我们正好看见这个酒保,就想着问问他认不认识那个人,没别的意思。” 简陋的租住屋内,陈湘儿笨拙的用毛巾擦拭着连俊脸上的血迹,连俊忍不住轻“嘶”了一下,陈湘儿的手一抖不敢动了。 “你忍一下,忠哥哥回家拿药去了,很快就过来。”陈湘儿的话音哽咽,眼看着泪珠就要往下落。 连俊浓密的眼睫轻颤,“······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街上?” “我跟家里的帮厨学做的宵夜,想着趁热送过来你下班就可以吃了,这是我第一次学做中餐······可惜都撒在地上了,以后我再给你做吧。”陈湘儿一想起来还是很生气,要不是那个叫阿勇的坏家伙,连俊已经吃到她做的馄饨了,这可是她用心学习才作出的一碗虾肉馄饨。 连俊忍着痛说道:“时间很晚了,你回去吧。” “你不要赶我走,我等着忠哥哥过来给你涂上药再走。” 连俊闭上眼睛不说话了,陈湘儿看着他苍白脸颊上青紫的伤痕,心里却泛起一丝欢喜,他不再赶她走了。 凌晨时分。 高满的手一遍遍抚过桌上整齐叠放的钞票,一旁的台灯映出他脸上的得意神情,随着笑意渐渐加深,他忽然狂笑起来,嘎嘎的笑声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谁能想到亡命天涯的一个赌徒一个杀人犯,居然有幸结识流亡他国的**军头子吴将军,摇身一变成了他的马前卒。借着边境贸易发展的势头,利用表面上的生意做幌子,暗地里做毒品交易,为吴将军筹谋积累政治资金。 他高满要在此地成就一番事业了。 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美梦,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个时间点手下的人无事是不会来打扰他的。 山猫把他在街头看到的情景描述了一番,高满的眼睛微微睁大,“你看清了?” “满哥,我是泡了一晚上的酒吧,但是你看我像不清醒的样子吗?” 高满沉思不语。 来木哥之前他已经通过吴将军的人对此地做了一番了解。郭志雄在木哥多年,是本地华人帮派虎义堂的成员,后来接了虎义堂堂主的位置,虎义堂有政府军的人做靠山,主要靠赌场收益,外加收取当地商家的保护费,在木哥那可是头一号人物。 史有成和他一样,表面上打着玉器店的幌子,暗里也做着毒品交易,同行中他算是老大了,如果能把他干倒,再收拾其他几个就易如反掌了,到时候木哥的市场就是他说了算,那钱就会像流水一样哗哗的流进他的腰包。 如何利用今晚发生的事情,来一招借刀杀人,再趁机搅乱木哥的平静,看看这里边有哪些人可以收归己用,哪些势力可以一举灭掉,这个机会就在眼前。 高满主意拿定,看了山猫一眼,“咱们利用这件事做点文章,来个借刀杀人······事后再散布出风声,火上给他浇点重油,趁机扩大我们的势力范围。” 夜深了。 史有成端坐在客厅里,看了一眼气鼓鼓的湘儿,不忍心用重话训斥她,他对忠仔使了个眼色,忠仔忙说道:“湘儿小姐,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先去睡吧,这件事二叔会处理的。” 湘儿无处发泄的火气找到了宣泄口,“什么小姐,舅舅说过你多少次了,那都是叫给外人听的,现在是在家里,你还小姐长小姐短的,一副恭顺听话的模样,那今晚他们欺负我们的人,我让你打他们,你怎么不打呀,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从小跟着舅舅,难不成什么事情都要舅舅教你怎么做吗?哼,我最看不惯你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了。” 湘儿说话还从来没有这么冲过,忠仔站立一旁默然不语,史有成斥道:“你怎么对你哥哥说话呢,越大越不懂事了,半夜三更的一个女孩子出去乱跑,我还没说你什么呢,你倒埋怨起你哥哥来,像什么样子,假期休完马上给我回美国。” “我不管,明天我就去找那个姓郭的论理去。”陈湘儿憋了一肚子火气,她狠狠的瞪了两个人一眼,甩手走了。 “看好她,不许她再出门乱跑。” 第91章 第 91 章 勐安县位于南省边境,这里少数民族众多,各族有各族的节日,农历春节的气氛没有内地那么浓厚。白族的舅妈因为嫁给汉族舅舅的原因,倒是很重视这个节日。 我和舅妈忙乎大半晌,搞出一桌丰盛的除夕年夜饭,舅舅在忙于工作没有回家,饭桌上少了他的身影,两个小家伙疯狂吐槽说好像大半年都没见过父亲了,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舅妈笑着摇摇头,温和的说爸爸的工作很重要,不要怪爸爸,他心里很爱你们。 我和表妹表弟都拿到了舅妈的压岁钱,我也给两个嬉笑嚷吵的家伙准备了红包,自然还有孝敬舅舅舅妈的红包。 窗外的夜空很安静,没有内地过年鞭炮烟花齐放的喧腾,房间里饭菜满桌,一家人边吃边聊也是热热闹闹。 以前过年没有人陪着两个孩子玩,今年家里多了一人,两个人找到了陪玩的对象,对我是各种的折腾,舅妈温柔的笑看我们,屡屡警告他们不要太过分了,把表姐吓跑了明年就没人愿意陪他们玩了,两个人浑不在意,笑嚷着说要是表姐不来,他们就追到玉津,拖也要把我拖回家。 夜深了,我看了眼手表,零点已经过了,又是新的一年了。我拿起床头柜上的台历,静静的看着一九九三这几个字样,眼角渐渐湿润。 一旁的晓雅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梦呓中发出笑声,我转过头去静静的看着她稚嫩的面容,心里感叹一声,伸手掖了掖她的被角,转身关闭了台灯。 郭志雄的手下阿勇住在木哥的西街,这里是当地人比较集中的居住地。他娶了当地女子玛丹为妻,和妻子的一家人都居住在这一条街上,两家离得不是很远。阿勇样子凶悍,对待妻子和她的家人却是温和。 阿勇这几日的差事办的不是很顺手,心情难免有些烦躁,在玛丹的抚慰下他狠狠的发泄了一通,凌晨时分睡得正是香甜。 玛丹做梦了。她梦到屋里有人在走动,那个人走到床前,她口齿不清的嘟囔了一句,手指动了动,想要抬起手驱赶那些模糊的人影,人影倏忽又不见了,她翻个身又睡了。 一道冰冷的微光划破沉寂的黑暗,室内陡然响起一声惨叫。尖利的声音太刺耳了,玛丹的眉头骤然紧蹙在一起,耳朵“嗡嗡”鸣响,她勉强着睁开眼睛,一时没有适应室内的黑暗,只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推身边的男人。 她摸到了一个抖如筛糠的身体。 “阿勇,阿勇。”没有得到回应,她欠身按下床头的台灯。 两个蒙面的男子站在床前,一个人手中提的利斧还在滴血,她本能的捂住双眼,放声尖叫起来。 “你打了我们酒吧的员工,这是对你的惩罚!”那个蒙面男人微微欠身,看着床上因剧烈痛苦而扭动的阿勇。 玛丹战战兢兢的放开双手,刺目的红色映入她的眼睛,阿勇颤抖着抬起手臂,血像水流一般从断口处咕咕流出,他的半只手臂不见了! 惊惧过甚,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身子一软一头栽倒在阿勇的身旁。 那一声惨叫划破的不止是午夜的宁静。 破晓时分。 郭志雄带着几个手下急步走进史有成的住宅。 史有成有早起的习惯,正在院子里打太极,听到脚步声微微掀了下眼皮,随即停下了招式。 带人进来的女佣一脸的不知所措,显然是没拦着人,怕史有成怪罪。 史有成随手一挥,女佣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下。 史有成抱拳作揖,忍不住调侃道:“今天是大年初一,郭哥都等不及我去给您拜年吗?您这么早来我可有点承受不住呀。” 郭志雄阴沉着脸没接他的话茬,他微眯着眼睛,敏锐的视线在史有成的脸上打了几个转,才开口说道:“我没那个闲心和你开玩笑,我来是找你算账的,看你这气定神闲的样子,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郭志雄上前一步,紧盯着史有成的眼睛说道:“昨天晚上,除夕夜的晚上,你的人把我的手下阿勇的胳膊砍了,还说什么他打了酒吧的员工,这是对他的惩罚。” 史有成惊愕的睁大眼睛,正要说话时,史忠匆匆走了进来,“二叔,昨晚上出事了······” 史忠把手下传来的消息讲了一遍,郭志雄点点头证实讲的没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史忠才回过神来抱拳躬身向郭志雄施礼问好。 “你把那天晚上你看到的情形再给郭哥讲讲。” “那天晚上我带着湘儿小姐去酒吧送宵夜,快走到酒吧的时候,我们看到阿勇带着几个人在纠缠酒吧的员工,后来说清误会后就各自散了。当时很晚了,并没有外人在场呀。”史忠一脸疑惑,当时路上并没有行人经过,一个小小的冲突怎么会被人利用呢。 厨娘把丰盛的早点端进餐厅,史有成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郭哥赏脸,我们边吃边说。” “郭哥,算起来我到木哥发展也有六七年了,当初承蒙您抬爱,给了我不少的帮助,这份情谊我始终记在心里。回想起来,当时我初入此道,要不是靠着前辈的铺垫和众人的帮助,我怕是早死在势力的争斗之中了,您当时接手虎义堂也不到两年吧,在您的维护协调下,木哥的大小商家之间基本都能和平相处。木哥地理位置特殊,是一个八方来财的好地方,也是一个各种势力想要盘踞的地方,夹缝中求生存,稍有不慎就会断了财路丢掉性命,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点。既然是求财,就没必要争个鱼死网破,自己吃饱也让别人有口饭吃,互利互惠共生共荣,才是长久发展之计,就是这个平衡维持的好,才有了木哥现今的繁荣局面,大家都是明白人,很清楚一旦有谁打破了这种平衡,造成木哥的局面混乱,那必然是一人得利众人遭殃。”史有成真诚坦率的一番话让郭志雄沉思良久。 “昨天晚上同时发生了几件事,有几家商铺被人泼油点了火,现场还留下或明或暗的标记,标记都指向你我两家,失火的这几家店铺以前与你我之间生过嫌隙,虽然事情平了,但是这些人心里还有没有芥蒂可不好说,看来这个幕后主使是蓄谋已久,想要挑拨离间挑起事端,搅了木哥的一潭静水,然后达到他的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史有成殷勤的给郭志雄夹了个煎的金黄的肉包,“我心里倒是有一个怀疑的对象,不过还不能确定,我们要想个法子把这个人引出来,不然怕是后患无穷。” 史忠又匆匆的走进来,把手里的一个东西交给史有成。 史有成展开纸条,“小心高满”四个字赫然在目。 他把纸条放在郭志雄面前,“高满那边有个做事的人,我店里的刘叔曾有恩于他,所以让他留心那边的事情,这个纸条是他传递出来的,刘叔曾经问过他,高满背后的人是谁,他说他们也不知晓,只听说蛮有财力······这件事如果是他做的,那我们可要小心了,他到木哥才多久的时间就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显然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郭志雄冷笑一声,“照你的分析,这个人表面上对我们恭恭敬敬,暗地里却想吃掉我们,哼,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史有成一副温和的笑容,“现在我们手里并没有真凭实据指向他,仅凭一张纸条就断定是他,稍显草率,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想个法子,让这个幕后主使跳出来。” 第92章 第 92 章 新春的第一天阳光明媚,金色的光芒透过轻薄的窗纱洒在卧室的地板上。陈湘儿从甜睡中苏醒,呆呆的盯着飘动的窗纱看了一会儿,惬意的伸了伸懒腰,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侧转身抓起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想到除夕夜发生的事情,嘴角就忍不住上翘。 梦巴黎酒吧除夕夜也照常营业,她陪着舅舅吃完年夜饭后偷偷溜去酒吧,酒吧的温经理一看到她去就催促连俊提前下班陪她,她明白温经理的心思,不想让她在酒吧里多呆,怕再有什么事情不好和老板交待。 连俊被温经理连哄带劝的赶出酒吧,他站在酒吧的后门口,看着提着食盒等候他的陈湘儿,无奈的情绪毫无遮掩的呈现在眼里。 连俊今天没什么心情,他心里记挂着父亲和哥哥,他们走了小半个月,过年了也没赶回来,这让他心里感到不安。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冷冷的说了一句“你回吧。”说完兀自转身走了,把陈湘儿抛在身后。 在木哥做生意的中国人不少,东街的本地商家每到中国人节日的时候都会应景的做些装饰,连俊手插在口袋里,随意的看了眼街道两边商家挂出的红色灯笼,心里愈发的担心父亲和哥哥,每年的除夕夜总有他们的陪伴,他从来没有独自一个人过年,想到冷清清的家,他的眉头不自禁的微蹙起来。 身后传来连串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等等我,年夜饭你还没有吃。” 连俊带着身后赶也赶不走的尾巴回到北街。 租住屋的窗户透出灯光,他惊喜的推开房门,父亲坐在桌边抽着烟,里屋传出堂哥那熟悉的鼾声。 “你回来了。” “您回来了。” 父子两个人脱口而出同一句话,在看到彼此时都有一种心总算放下来的释然。 “爸,您们这一次怎么去了这么久呀,连个消息也没有,我很担心呢,今天什么时间回来的,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过除夕呢?”面对连俊一连串的问题,连海峰只是带着笑意将桌子上的一堆吃食推了推,然后冲着他身后招呼道:“姑娘要是不嫌弃我们这小家小舍的,进来和我们一起过除夕吧。” 陈湘儿甜甜的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叔叔,我带了菜,正好可以一起吃。” 连海峰高兴的把桌上的吃食往陈湘儿面前放,“姑娘,你捡着自己爱吃的吃。” 连海峰招呼完小客人这才转向连俊,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连俊的脸,“我和你哥不在的这阵子你可瘦了不少。” 连俊拿起一块酥饼刚要往嘴里送,手忽然顿了一下转了方向,“爸您也吃!”他孩子气的举动使连海峰心里大为感动,他把举到嘴边的酥饼轻轻推回去,“你吃你吃,这些都是给你买的。” 他那个稚气的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每一个样子都让他着迷······“笃笃”的敲门声打断陈湘儿的遐思,她不满的翻了个身,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出,“别敲了,我还没睡醒呢。” 连俊担忧数天,如今人到家了,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放松的睡了一个懒觉,等他起床的时候父亲已经在简易的厨房里忙活,准备给他做中午饭了。 连海峰撸着袖子做饭,看到连俊过来乐呵呵的把刚炸好的猪排往他嘴边送,“快尝尝好吃不,我很久没做了,不知道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连俊眼神一动,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往上捋了下袖子,“您的胳膊上缠的什么?” 昨晚上见到人只顾着高兴,没发现父亲衣袖里裹着纱布。 连海峰胳膊被连俊抓住不丢手,“快撒手,锅里的菜要糊了。” 连俊伸手关火,固执的把父亲的衣袖往上捋了捋,轻轻的触碰下上臂裹缠的纱布“您受伤了。” “哎呀你这孩子眼神咋这么好使呢,小伤,爬山路的时候不小心被藤蔓挂破了,后来没注意发炎了,已经快好了。”他抡了抡胳膊,以示自己没事,连俊犹疑不定的放开手,又把他的身体转了一圈看了又看,这才松了口气。 他在酒吧里穿梭于客人之间,时不时的也能听到几句有关边境的事情,他知道边境线上加大了缉毒缉私的力度,父亲不愿在他面前提及所做的事情是不想让他担心,可是就算他不说,他也知道给人带货这种事情有多么危险,父亲要面对的不仅是复杂的密林环境,更重要的是他的行为触及了中国法律的底线,被抓住是要蹲监狱的。 连海峰瞥了一眼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笑呵呵的把他推出厨房,“叫你哥出来吃饭。” 连海峰看着连俊转身离开,眼神顿时暗下来。临近年底,边境线上查的严实,快要出山的时候险遇边防公安,高满手下随行的几个人还和他们交上了火,他的胳膊上中了一枪,滚落山间的时候腿也摔伤了,还好没有骨折。高满的人被抓走一个,打死一个,剩余的两个人和他们一起逃脱了。为了躲避风头,高满的人和他们一起躲藏了一段时间,在他的极力要求下,才又偷越边境赶回来。总算是赶上和儿子一起过个年。 这些事情他说啥也不会告诉连俊的,他也警告过连沛,让他管好嘴巴。他计划着还完欠债再积攒点本钱,就带着他们两个回南省,本本分分的做点小生意,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初一的早上,郭志雄端坐大厅,手下众人齐齐拜年,一旁的女佣端着大托盘,红彤彤的大红包格外让人心动。 众人一个个上前领了红包,管账的老杨最后走到他面前。 “所有该收的账目都收齐了吗?”郭志雄陡然阴沉的腔调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老杨抬眼看向郭志雄,今年的账目已经给郭志雄汇报过了,怎么又当着众人的面问起这事。 郭志雄的声音隐含怒意,“这开支是越来越大,收入却没见增加多少,长此以往,咱虎义堂还怎么发展壮大,明天派人,不,今天就派人去史有成的店铺收保护费,他的每家店铺都去,把这几年没交的都清算清算。” “他父亲曾经是远征军的一个团长,当年打完仗后留在了缅甸,追随他留下的人虽说是伤兵败将,好歹也是正规军,手里有点武器,他父亲死后,史有成到木哥来挣钱养家,我就是看在他父亲的份上才高看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份情谊看的一文不值,为了一点小事就把咱们的人给砍了,事后还不敢承认,那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通知下去,以后每个月都按时收缴史家的保护费,他要是敢反抗,那咱们的枪不小心走个火也是可以的。”他冷笑一声,众人捏着红包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爷爷,二叔来看您了。”史忠伸手把史明泉扶坐起来,又小心的用枕头垫在他身后,这才退后让史有成走近。 “二少爷,你那么忙就不用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呢!” 史有成上前一步抓住史明泉的手,“泉叔,您要是再叫我二少爷我可不来看您了,您救过我父亲的命,父亲早就把您当亲兄弟了,您怎么还惦记那老古董的规矩。” 史明泉顾不上寒暄,直接说道:“听忠仔说咱们最近遇到一点小麻烦?” “泉叔,这事不劳您老人家操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他一个不成名的小人物,话虽如此,咱们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底细,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第93章 第 93 章 连俊在吧台边专心的擦拭手里的酒杯,临近营业时间,酒保们都在做着开门前的准备工作。 酒吧的门被推开,连俊下意识的站直身体,一副迎宾的标准姿态,待看清来人后,又默默的转过身体,继续擦拭那些光可照人的酒杯。 陈湘儿锲而不舍的黏在他身边,温经理过来打了声招呼就溜了,老板既然发话同意这位小姐出入酒吧,那他更不会有一句微词,任凭陈湘儿在酒吧里打转。 “我就是想让你陪我过境去南省玩,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过段时间我就要回美国上学了,你想让我烦你我也够不着了呀。” “抱歉,我还有工作要做,请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陈湘儿夺下他手里的酒杯,“再擦杯子就要被你擦破了······我去找过叔叔了,他同意你和我一起去南省玩,我舅舅也同意。” 连俊抬眼看向陈湘儿,“我父亲最近身体不好,我要照顾他,哪里都不会去的。” 他没有想到陈湘儿会去找父亲做说客,更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会答应让他们一起去南省,离开半个多月,刚回来没两天就要打发他出门吗? 陈湘儿心思落空,抓着忠仔一顿抱怨吐槽,还让忠仔保证不告诉舅舅。忠仔转头就把湘儿吃瘪的事情告诉了史有成,史有成摇头轻笑,自己什么时间同意这丫头出去玩了。这孩子撞了几次南墙都不知道回头,一门心思的想和连俊在一起玩,连俊对湘儿看来是真的没有意思,要不然缠磨这几日,早该答应了。 这样看来他倒是放心了。 “二叔,那件事情按照您和郭帮主的计划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着消息证实,时间敲定,就可以动手了。”忠仔把准备情况事无巨细的告诉史有成,史有成满意点头,却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没有确定时间之前,把不满的情绪继续扩大化,时不时的造点事端出来,戏要做足了才有的看头·····我本来是反对湘儿出去玩,可是我现在改变想法了,你去告诉那个连俊,就说让他陪着湘儿去南省玩是我的意思,算是出公差,这个月的薪酬给他开双份。” 忠仔看了看史有成,史有成挑眉,等着他说话。 “您对那个连俊就那么放心呀。” 史有成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我看人的眼光应该不会那么差吧,两个人接触有段时间了,那个连俊如果对湘儿有什么想法也不至于让她对着你吐槽了,我接触过他,通过交谈就能看出他的品性,他和湘儿一起出去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最主要的是把湘儿支出去,我们也好放手做事,她玩几天回来还要回美国上学,到时相隔遥远,有什么想法也自然而然的断了,这事就翻篇了。你派两个可靠的手下跟着他们,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忠仔点头应下,史有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做事是越来越沉稳老练了,以后湘儿托付给你我也可以放心了!” 史有成安排的车辆已经等在家门口了,连海峰还在屋里劝说儿子。 他怕他在家待的久了会发现他的枪伤,他也想让儿子多和年轻人交往,那个女孩子不嫌弃他们这破家烂舍,频频过来问候,还带来不少的营养品,没有一点大小姐的架子,真的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姑娘。 连沛瞪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过就是出去玩几天,还给你这个月的薪酬翻倍,游玩赚钱两不误,你还要拒绝,你脑子有病吧,白痴!” 连海峰不满的瞪了连沛一眼,连沛转过头去,嘴巴不示弱的比了个口型,“你小子就是有病。” 连俊依旧坚持,“我不去,想去你去。” 连沛急眼,“要是人家让我去我准跑的快,那像你脑子不开窍,你想想你爸的伤吧,为了早点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什么活儿都接,什么活儿都干,你小子却一点都不想分担,你对得起你爸吗,这还债不需要挣钱,养伤不需要花钱?” 连俊张开的口闭上了。他呆坐一会儿,终于起身进了里屋,简单的收拾几件衣服装进背包,出来时闷声说了一句:“爸,您好好养伤。” 连海峰跟到门前,眼看着连俊走到等候的汽车旁。 连俊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连海峰挥手示意他上车,“我有你哥陪着,不用担心。” 不过是几天的旅程而已,不知道为什么连俊的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不舍和难过,汽车启动了,他坐在车里频频回望,直到看不见父亲的身影。 一家中餐馆里,按捺不住的郭志雄已经等候在此。 看到史有成走进包间,他亟不可待的问道:“约我来这里是有消息了吗?” “之前只知道高满是个亡命之徒,在国内杀了人潜逃出境,其他的消息倒是不知。泰国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这个高满潜逃出境后,偶然在一家赌场认识了逃亡到泰国的缅甸叛军首领吴将军的手下山猫,经他牵线认识了吴将军,不知怎么就得了吴将军的青睐,成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这个吴将军为了东山再起,大力开拓毒品交易筹措资金,准备杀回缅甸,他们看中了木哥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国内的庞大市场,决定在这里扎根盘踞,还想要垄断木哥的市场。他们那边有人和我的手下认识,证实出事那天晚上山猫带着一帮人深夜出去。” 郭志雄眼睛一眯,冷森说道:“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要不然以他一个无名之辈怎么可能有胆在木哥挑事,他是想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然后再一一吃掉对手呀。” 他摩挲着手指上的虎头戒指,眼神阴冷,“居然和叛军有联系,那我把这个消息透给政府军的波将军,咱们借他的刀除了这一帮人。” “那个叫山猫的是吴将军派来辅助高满的人,此人功夫了得,据说也是个手辣的人,咱们势必要除掉他,除此之外其他的手下都是他笼络来的,有奶便是娘的主儿,咱们只要干倒高满,那吴将军远在泰国鞭长莫及,他手下的人自然是树倒猢狲散,这支势力就不复存在了。”史有成说的明白,郭志雄撸了一把脑袋,觉得很有道理。 两天后,两人再次在中餐馆碰头。 “时间确定在后天晚上吗?好,我们之前已经做了准备工作。”史有成点点头,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郭志雄的脸上显出狠厉神色,“那个高满把刀都架在我们头上了,我们还等什么呢,现在市面上到处都在传言我们两家失和的消息,为了证实传言,咱们两家这几天可没少闹腾,都有人要出头调和矛盾了,戏都演到这个份上了,由不得他不信,咱们做好局就等着他上套吧。妈的,居然敢算计到我们头上!” “满哥,兄弟们这一段时间是日夜不停的盯着他们两家,一点都不敢松劲儿。那史有成和郭志雄确实撕破脸了,已经约定在初八的晚上在北街尽头的一个工厂内决斗。”山猫把玩着手里的枪支,等待着高满发话。 高满沉吟了一会儿,他也从另一个渠道得知郭志雄最近从一个贩卖军火的人手中买了不少的枪□□个史有成家里这几日也是人口大增,想必都在暗自谋划。 “那就干吧。”他已经派人去泰国把他的计划告知吴将军。一旦计划实施,不管最后输赢是谁,他都不会让他们再出现在木哥的地盘上,既然干了,就要干的彻底,他高满要做木哥的老大。 第94章 第 94 章 假期临近结束,我要踏上返程的路途了。 舅舅很忙,但坚持把我送到县城的汽车站,我站在候车室的门口看着他匆忙离去,转身走进简陋的候车室。 我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看着眼前形色各异的人们,心里有种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怎么也压不下去。 我呆呆的看着候车室的售票窗口,或许不是突然才有的想法吧,是踏上南省土地后一直压在心底不敢面对的回忆吧。那高远的碧空、青翠的树木,盛放的花朵,一一浮现在眼前,我仿佛又听到了记忆深处那熟悉的呼唤声。 如今我还有勇气再次回到那个地方,翻开那刻骨的记忆吗? 辗转颠簸了近四个小时的路程,我终于站在了通往曼兰小寨的路口,却踟蹰不敢向前。 在我的心里,曼兰才是我的故乡,我生于此长于此,所有童年的欢笑和幸福都在这里。 “你准备好了吗?”我站在路口扪心自问,可是心底压抑不住的对曼兰的思念却促使我迈开了脚步。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犹豫了一下,闪身躲在一棵芭蕉树后,忽然体会到了那种近乡情怯的忐忑。几个穿着民族服饰的村民挑着担子走过,脸孔是陌生的,我怅然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突然感觉脚步虚浮无力。 林间飘散起缕缕炊烟,氤氲炊烟下是我熟悉的竹楼,我仿佛又听到了稚嫩的笑声和呼喊声,“囡囡······”,“岩罕哥······”。 一别经年,芭蕉树掩映下的小寨好像没什么变化,可是······一切都不同了。 寨子里多了不少栋竹楼,可是我还是找到了记忆中的那栋竹楼,它依然伫立在那里,却透着崭新的气息。 我怔怔的望着那栋竹楼,期望着有人会跳出来冲着我喊“囡囡”,我也在心里一声声的回应,“岩罕哥,岩罕哥······我在这里。” 不是说两个相互思念的人会有心灵感应吗,不管他在什么地方,他应该都会听到我的呼唤吧。 一个村民挑着竹篓从我的旁边走过,我侧身避让,顺势抹了下眼睛,林间雾气缭绕,湿润了我的眼睫。 那个人回头,“小卜少,你找谁?” 我蓦然转身,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等一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这一声问话不啻雷击让我当场僵在了原地,手里的袋子“扑通”一声掉落在地上。 问话的人是岩龙舅舅。 “囡囡好孩子,我们家岩罕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呢?”阿婆把我揽在怀里,不停的抚摸着我,我的脸埋在她的肩头,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声音哽咽难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岩龙舅舅告诉我,阿婆的眼睛老年昏花视物模糊了,否则我怎么敢迎视老人的目光。 “阿妈,我早就告诉过您了,岩罕去外国留学了,您怎么给忘了。”岩龙舅舅和我对视一眼,我垂下眼睫不敢接话。 “哪里的学不好上呀,干嘛要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都好几年没有看见我的乖崽了。” “阿妈,他都是一个冒哆哩了,你怎么还把他当小卜冒?”岩龙舅舅摇摇头,下楼张罗饭菜去了。 “那你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呀。”阿婆期待的看着我。 我扑进阿婆的怀里,一声声喊着“阿婆,阿婆,阿婆······”我的手紧紧的攥住她的衣襟,咬着牙想要忍住眼眶里翻涌的温热,可是没用,眼泪就像泄了闸的水一样不停的流,我说过我不再流泪的,可是面对阿婆的询问,内心强烈的自责懊悔和不能言说的痛苦瞬间没顶,我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只能用眼泪掩饰我的虚弱无力。 晚上,我拒绝玉恩舅妈的安排,执意睡在阿婆的身边,听着阿婆不知疲倦的絮叨岩罕哥的儿时趣事,那些回忆在阿婆的呢喃声中像画片一样一帧一帧展现在我的眼前,我闭上眼感受着撕裂的痛苦。 二月的夜晚尚有几分寒意。 阿婆终于睡着了。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寂的夜空,默默的与心里的那个人对话,树叶轻摇,虚空中似有回应,我默然合掌,心里轻诵着能想到的所有祝福。 我要在滕市转车才能回到玉津,从曼兰到腾市还要途经大象坝乡、靖江乡、勐岗县,途中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村寨。岩龙舅舅蹬着一辆自行车把我送到离曼兰二十里处的曼奈寨,它是一个比曼兰大一点的村寨,那里离公路近,方便搭车到大象坝乡,然后再换车去县城。 在曼奈寨的路口他停了下来,然后把自行车上挂着的竹篓打开,里面是玉恩舅妈为我准备的土特产。 我抱着袋子站在那里,望着岩龙舅舅迟迟不敢开口。 “岩罕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去年他爸爸来过,我就说了干嘛要送去外国上学,那么远的地方·····不然也不会出意外,到现在生死不知没有音信,你阿婆还不知道,整日里都在念叨岩罕为什么不回来看她。”岩龙舅舅的声音低沉下去。 余翰叔叔没有告诉他们真相,他对岩龙舅舅说岩罕在国外游玩时遭遇泥石流下落不明。 我木然的坐在突突响的大巴车上,牙齿紧咬着嘴唇,嘴里涌出一丝腥甜。 大巴车在大象坝乡街头停了下来。我问了街头做生意的大姐,才知道去县城的车已经走了一班,下一班两个小时后了。 这里恰逢赶街天,内地人叫赶集日,集市上的人很多,大概四邻八乡的人都来了,不时还能看到几个外国人的面孔。 我伫立在街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们,不由自主的随着他们走进街市。 精致的手工艺品、自家酿的米酒、男人们打的猎物、鲜花编结的花环、独具特色的傣家食品等等,所有能交易的商品这里大概都有吧。守摊的女人们恬淡平静的看着来往的路人,遇到有人询问商品,会微笑着用傣语向客人介绍,遇到听不懂的买家,就伸出手指比划价格,手指翻飞间,卖家与买家都很开心的样子。 “连俊,这些花好美好香呀!”陈湘儿穿着傣家女孩子的花色衣服,脖子和手腕上戴满了花环,她兴奋的笑着将一串大花环戴在连俊脖子上,连俊双手提满袋子,没办法阻止她的行为,只好转过头不去看她。 他冷漠的眼神扫过周遭的喧闹,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丛生的芭蕉树,挺立的竹楼,耳边不断响起的傣家话语让他感到一种亲切,他好像没有听父亲提起过这里,他也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为什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陈湘儿把刚买的傣家小花包挎在身上,炫耀的给连俊看,见他神思漂游的样子,索性挽住他的胳膊,“我太喜欢这个地方了,这里的天好蓝,花好漂亮,男人女人们也长得好看,要是你穿上他们的服饰,肯定比他们都好看,以后我们每年都来这里玩吧!” 连俊不置可否的轻“嗯”一声,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还要工作,没有时间陪你。” “你陪我就是工作。”陈湘儿才不在乎他的冷淡,伸出手去整理他戴的花环,她的小脑袋里又有了新的计划,过了年她就申请休学,她要留在木哥,留在连俊的身边。 我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针走的可真慢呀,只好继续在街市里闲逛。 一位傣族阿妈向我兜售花环,我看了眼她堆满菊花的慈祥笑容,付了钱后乖乖的伸出脖子让她给我戴了一个。 连俊手上提着袋子,神情淡漠的转过身子避开陈湘儿送到嘴边的食物,眼睛随意的扫过街市上的路人。 一个戴着花环的女孩子随着人群走进他的视线。 第95章 第 95 章 拥挤的街市上,本地人和外来游客混杂在一起,耳边此起彼伏的是不同的语言。 我随意的走着,高低起伏的声音里,我听到一个女孩子娇嗔的话语,“连俊你吃呀,特别香甜,这里好吃的东西这么多,可惜你吃的太少了。” “我不饿,你吃吧。” 一个声音骤然撞击我的耳膜,我的脚步一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突然有点悸动的感觉。 我骤然回头,身后是迎面走来的陌生脸孔和行将离去的各色背影,一群当地人背着竹篓走过,几个外国男女在街边购买水果,一个穿着傣族服饰的女孩在喂身旁的年轻男子吃水果,那个年轻男子穿着白色的上衣,有些松垮的蓝色牛仔裤,背影颀长清癯······ 我的视线在那个背影上打了个转,又淡淡的收回,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心里却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似的。 “你在看什么呢,我们该走了吧。”陈湘儿循着连俊的目光往身后看去,来来往往都是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个女孩子被项间花环衬托的没有血色的面容和清冷的神色在连俊的眼前一闪而过,瞬间被来往的人群淹没了身影。 “该走了。”连俊垂下眼睫,转身随着陈湘儿往街市的尽头走去,陈湘儿看见什么都很好奇,一路上停停走走,转眼间连俊的手上又多了几个袋子。 街头飘散的香味吸引了我的视线,却勾不起我的食欲,面对摊主的热情招揽,我淡然摇头,时间差不多了,该往回走去候车的地方了。 街头的候车点并排停了三四辆公共汽车,售票员倚在车门边,大声吆喝着各自要去的地方,我找到去往靖江乡的公共汽车,买票上车,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汽车没有满员,这样的地方应该是要等坐满了人才会出发的。 连俊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发呆。 陈湘儿手里拿着一片芭蕉叶,里面包着的是刚买的油炸竹虫,她试探着咬了一下,又香又脆的口感让她意外的睁大了眼睛,“哇,虫子也这么好吃,你也试试看。” 连俊看了看她殷勤举到面前的油亮竹虫,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也挺大胆的,这样的东西也敢吃。” “我喜欢尝试不同的东西,这会带给我不同的体验。”陈湘儿挑了挑眉,鼓励他尝试一下。 连俊迟疑一下,手指夹起一个竹虫放进嘴里,确实,外观和口感是两个概念。 他轻轻咀嚼着,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吃过,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吃过这种虫子。 “连俊,你怎么吃个虫子也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听到耳旁陈湘儿的嬉笑声。 旁边停靠的一辆汽车缓缓开走。我的目光下意识的随着那辆车移动,直到它拐弯离开。 人们就是在这样的来来去去中度过一天又一天的吧。 我收起无聊的思绪,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空出的车位,相邻空出车位的另一辆公共汽车也开始移动,车窗映出旅客的脸庞,我的目光下意识的扫过他们的面容,忽然心生一丝低落的情绪,他们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吧,我却茫然的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无助委屈的情绪袭上心头,心情骤然跌入谷底。 手里的袋子隐隐散发出我曾经熟悉的野果的香甜味道,那是玉恩舅妈亲手采摘的野果,我的手下意识的伸进袋子,揪了一颗送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充盈口腔,让我的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些。 我又捏出一枚果子凑近鼻端,反复轻嗅着香甜的果味,眼睛往窗外随意的看着。 那辆缓慢移动的公共汽车尾部车窗上映出一张脸,他的眼睛望着窗外,淡漠的目光隔着车窗玻璃与我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嘭”的一声,车窗玻璃在我的眼前炸裂开来,我急切的从那裂缝中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 震惊之下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刺痛惊醒了我。我“啪啪”的拍打着车窗玻璃,发现玻璃完好无损,我的脸紧贴上车窗玻璃,睁大眼睛望向那辆公共汽车,它就要驶出候车点了,我看着那辆汽车的尾巴,突然站起身往车下冲去······ 我边跑边叫“停下,停下······”,我歇斯底里大声呼喊着那个压在心底的名字,汽车在我的前方毫不犹豫的加快了速度,尾气淡淡消散在空气中,我像疯了一样追在它的后面,眼看着它在我的前方越行越远。 我无力的蹲坐在飘满灰尘的土路边,真的是我出现了幻觉?不,那张脸已经刻在我的血肉里,怎么可能看错呢,我也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张和他相同的脸,他在我的心里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走回那个简陋的候车点,我要乘坐的那辆车也开走了,车上的售票员好心的把我放在车上的东西留在路边一个小摊点上。 好心的人们告诉我,那辆远去的车是今天的最后一班了,那辆车的终点是一个有绿孔雀的乡镇。我跟着摊点上的阿妈走了,在她家借宿一晚后,第二天的清晨我坐车去了那个有绿孔雀的小镇。 车行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前方堵车了,因为半夜下雨导致山体滑坡,当地派出的清障队一直忙碌到中午,被堵的车辆才又开始缓慢的行进。 两天后,我一无所获的回到了腾市。 我在滕市联系了舅舅,舅舅听完我的讲述后,有些怀疑的问道:“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他吗?” “当年我托在扈江公安工作的战友打听过这件事,说当时搜寻了很长时间都没找到人,以当时的那种情形,估计生还的可能性不大······就算他还活着,他为什么不联系家人呢,更不可能出现在边境的集市上吧,也行只是和他有些相像,囡囡,你还年轻,要往前看。”舅舅给了我应有的支持与关爱,他知道我的心结,也一直希望我能放下这个心结过好以后的日子。 正月初九。 带着遮阳帽的高满再次回头打量身后不远处那个废弃的木材加工厂,他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史有成和郭志雄明天晚上要在这里对质,搞笑,对什么质,肯定都不承认自己干的事情,因为这事也确实不是他们干的,呵呵。 这个距离北街不到两公里的废弃厂房背靠莱江河边,除了河边的一片稀疏林子,周围再无其它建筑,这样的场地选择不容易埋伏人,双方没有打伏击的可能,也就是说双方对质不成是真要来一场硬碰硬的火拼。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争斗的幕后导演是他高满,到时不管谁输谁赢,最终都逃不过被他终结的命运,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嘛,从他得到的消息看,那郭志雄早就对史有成不满,也想趁机除掉他,那他就在双方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时候出手,把他们两方都灭了,除掉木哥最强的两股势力,他高满不就是木哥的老大了吗,这事怎么想都是个美事。 他的手下不但紧盯着双方的一举一动,还时不时的搞点小动作给双方火上添点油,每天都有人向他汇报最新的消息,他综合判断后再想出对策。这个机会是他创造的,他自信也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胜利一定会掌握在他手中。 鹬蚌相争,他要做那最后得利的渔翁。 第96章 第 96 章 莱江河宽约四五十米,算是条不大不小的河,河上时不时的有小渔船划过,黄昏时分河边也总有人垂钓,这一个傍晚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高满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鱼篓,今天的收获不错,几条肥美的鱼儿在篓中活蹦乱跳,他的唇角勾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挂饵甩杆,等候鱼儿的再次上钩。 暮色降临,远处响起汽车和摩托车的轰鸣声,车灯照亮了木材加工厂门前的道路。。 高满从脚边的袋子里摸出一个望远镜,看向工厂的门口,史有成和郭志雄两个人在各自人马的簇拥下走进了厂子的大门。 高满冲河边钓鱼的几个人点了点头。 双方的人马已经进了厂房,厂房外留有各自的人把守,厂房内的灯光次第亮起,看似寻常宁静的夜晚透出几分紧张不安的气氛。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高满暗骂一声“怎么还没动静,”忍不住又拿起望远镜看,厂房内突然传出一阵枪响,高满手持望远镜的手一抖,嘴角忽地咧开,好戏开场了。 郭志雄手里拿着一支枪,故作潇洒的吹了一下枪口,样子滑稽又可笑,他看了一眼史有成,“你说他会来吗?” 史有成圆润的脸上堆满温和的笑容,像一尊万事皆足的弥来佛,“从高满行事的风格上来看,他是那种阴狠又自大的人,他不会错失这个机会的。” “开场,干吧。”郭志雄甩手对着空中开了第一枪,史有成点头,各自的手下对着空中“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通,又拿着准备好的鸡血互相嘻嘻哈哈的涂抹起来,一会儿的功夫,一群人头上身上都涂满血迹,有了几分火拼之后的惨样。 史有成被勾出玩心,拿过史忠手里的枪对着空中也开了几枪,像是助兴似的,枪声刀棒声愈发密集,一副繁忙热闹的场面,仓库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接连有人满身血迹的冲出厂房,踉跄几步倒地不起,厂房外把守的人互相望了一眼,紧接着冲进厂房,叫骂声枪击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借着夜色的掩护,高满的人慢慢接近厂房,可以清晰的听到里面的打斗声了,厂房外东倒西歪躺着几个人,他轻悄悄的走过去,挨个探了探鼻息,一个人动了动,他抬手对着要害处补了一刀,那人惨叫一声没了声息。 厂房虚掩着的大门里又跑出两个人,透出门缝的灯光照在他们浑身是血的身上,格外触目惊心。 山猫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一帮人握着武器冲进厂房,高满放慢脚步,淡定的掸了下衣服,背着双手走进了厂房内。 厂房内灯火通明,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人,一旁还还有人在打斗,高满的人一冲进去,打斗的人突然就停了下来,丢掉武器举起手,一副驯服的样子,高满和山猫对视一眼,这投降的速度也忒快了吧,高满的手下也是面面相觑,空气中突然弥漫起诡异的气氛。 高满的眼睛迅速的巡视一圈厂房,厂房内没有什么机器,除了角落里堆叠着的木条箱子外,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他阴沉的目光逐一扫过面前这群人,心里忽然一沉,意识到哪里不对了。他沉声问道:“郭志雄和史有成在哪里?” 高满的手下已经把投降的这群人围了起来,山猫拿着枪对准一个人的脑袋,“说,他们去哪里了?” 身后突然传来“吱呀呀”的响声,高满倏地回头,厂房的大门被几个血人彻底推开了。 郭志雄和史有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山猫瞪大眼睛,“我们上当了。” “高满兄弟晚上好呀。”郭志雄干瘦的脸上堆满阴冷笑意,慢慢走到高满的面前。 史有成紧随其后,“我们等你好久了。” 高满的手下突然叫了起来,“收缴的枪都是假的。”话音未及落地,地上躺倒的人众都站立了起来,高满瞥了一眼他们身上斑驳的血迹,悄悄的移动脚步,站到山猫的侧面,“看来你们这出戏是演给我看的。” 郭志雄摩挲着手上的虎头戒指,沉声说道:“这出戏不是你唱的头场吗,你为了挑拨离间我们的关系,不惜伤了我手下的得力干将,这笔账咱们今晚可要好好算一算。” “你到木哥才多久,就敢算计我们,呵呵,你以为有了一个什么逃亡将军的支持就能在这里成事,你也太小瞧我们了,说你自大都恭维你了,你就是一个愚蠢的莽夫。” 郭志雄身后的人一拥而上,厂房内混战一片。山猫凭借着身手左冲右突,高满一看情势不对,意识到对方早有准备,今天能不能活着出去就两说了。 大门被关上了,厂房内没有多余的遮掩物,高满的人边打边退,基本上都做了枪靶。高满拖着一个受伤的手下挡在身前,转手打碎身后的一扇玻璃窗,史有成急呼一声,“堵住他。” 高满急红了眼,冲着史有成发声的方向就是一枪,“挡我者死。” 山猫纵身跃出洞开的窗户,他趴在窗后,冲着枪声密集的地方射击,“满哥出来。” 高满退到窗户旁,猛地把怀里的死人往前一推,抬脚踩上窗棱一跃而上,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身后响起密集的枪声,高满不敢回头,他的手捂着流血的胳膊,急促的奔跑让他有些力不从心了,眼前的山猫也是一身的血迹,不知道有没有受伤,高满发狠道:“只要今天能活着逃出去,我一定会回来报这个仇的。” 他们向路边冲去,高满看到路边停靠的汽车扬手喊道:“开过来,老子跑不动了。” 汽车车灯“唰”的亮起,带着惨白的冷意将高满笼罩进雪亮的灯光下。 汽车以极快的速度向高满冲过来,他在雪亮车灯的照射下突然瞪大双眼。 一旁的山猫猛然拽开他,汽车擦身而过,高满惊魂未定,“张二虎在搞什么,他想撞死老子呀。” 汽车迅疾调头再次冲了过来,山猫二话不说拉着他埋头狂奔。 路上一辆皮卡经过,山猫突然冲到车前挥手,趁着汽车急停的“吱嘎”声响起,他抬手对着驾驶室开了一枪,汽车歪扭着停了下来。 身后的车紧追过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山猫拽下车上的司机,两个人匆忙上车,山猫急踩着油门冲了出去,高满骂道:“妈的,看来张二虎反水了,老子要一枪崩了他。” 连海峰在连沛的陪伴下去诊所换了药,他的胳膊和腿部的伤口没有伤及骨头,已经好了很多了。 “连俊走了几天也该回来了吧,这孩子还是应该多出去走走,多交点朋友,这样才像一个年轻人的样子。”他边走边念叨着。 连沛没好气的回道:“您不要老惦记他了,还是好好养伤吧,您对他那么好,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孝顺您。” “你不要老是看你弟弟不顺眼,他是个好孩子,我养他也不是图他回报,我就是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等还清了欠的钱,咱们再拼两年,回到南省给你们两个娶个媳妇,我就心安了。” 身后传来汽车急促的喇叭声,连沛扭头,一辆汽车横冲过来,雪亮的车灯晃花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的扶着连海峰往路边避让,嘴里不满的嘟哝一句,“大晚上的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呀。” 借着车灯的亮光,高满看见路边的两个人,急道:“停停停。” 山猫皱眉,“满哥你要干嘛,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的。” “把他们两个带走。”高满指着车外的两个人。 第97章 第 97 章 汽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连沛扯着连海峰连退几步才险险避开。 山猫从车上跳下来,脸上堆满笑容,“正要去找你们呢,跟我走,满哥有事情要你们帮忙。” 连海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们交给我的事情才做完不久,我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有啥事你们让别人做吧。” 山猫脸上堆出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刚要发飙,高满推开车门出来了,“连哥,真的有事要帮忙,等下完事后就送你们回来。” 这声“连哥”,让连海峰狐疑顿生,高满还从未对他这样客气过。 连沛拉着连海峰要走,山猫没有耐心磨叽,后面的人很快就要追过来了,他掏出手枪指向两人,“妈的,不识抬举,上车。” “如果你还想见到你儿子的话,就乖乖跟我们上车,否则你们就死在这个车门前。”高满阴冷说道。 高满的住处,留守的两个人听到门外汽车响声都走了出去,“他们不是出去干大事的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大事干完了?” “看住车上的两个人。”高满急匆匆的冲进院子对迎上来的两个人交代。 山猫紧随其后,“满哥带上他们两个人,是为了带货走的那条秘密通道吧。” “算你聪明,那条秘密通道走货从未失过手,我们留着还有用,不能把他们留给别人。老子可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来日我定要杀回来,把保险柜里的东西带上回泰国避下风头再说。” 连海峰推开车门露了下头,外面立马传来呵斥声,“老实点,别动。” 连海峰无奈的关上车门对连沛,“咱们不能跟他们走,瞅准时机就跑。” 夜色愈发暗沉,汽车车灯闪烁,眼看着就要冲出南街,街口处突然冲出两辆汽车堵在了路口。 车上跳下七八个人,雪亮车灯衬托下,张二虎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向他们走了过来。 高满打开车窗,抬手冲着张二虎就是一枪。 山猫挂档倒车,车子急速的向后退去,路旁几个行人惊叫着躲避,山猫快速的打了一把方向拐进旁边的岔路,快速的向下一个路口冲去。 一个老者提着袋子在路上蹒跚走着,汽车尖锐的喇叭声突然响彻,老人手中的袋子飞向半空,身体重重砸在汽车前窗玻璃上,又翻滚着砸在路面上。 山猫脚下的油门一个猛踩,汽车“咯噔”一下像是碾轧着什么驶了过去,车里的人颠簸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倾去。 连海峰猛地抓住连沛的手臂,两个人目光一触,连沛顿悟,反手抓紧连海峰,一手抓着车门一推,两个人连带着滚下了车。 高满反应不及,手指仅抓住衣角又被扯落,车门敞开,高满挪身过去,对着滚落在地的两人射击,连海峰压在连沛身上来不及起身,连沛透过连海峰的肩膀看到举起枪的高满,猛然翻身把连海峰压在身下,那一枪打在他的后肩上。 “妈的,快把他们拉上车。”高满挥着手里的枪叫起来。 “打死他们算了。” “不,我要活的。” 连海峰把连沛抱在怀里,他不知所措的捂着连沛的伤口,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一双怒睁的眼睛霎时镀上一层血色。 山猫二话不说就去扯拽连海峰,连海峰紧紧的抱着受伤的连沛,“我□□祖宗,放开我。” 山猫冷笑一声把枪顶到连海峰的头上。 高满走到两人面前,他蹲下身用枪戳了戳连海峰怀里的连沛,“没有伤着要害,他死不了,我留着你们还有用,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你们死,乖乖的跟老子走,日后回来还能见到你儿子,否则就让你们去阴曹地府相见。” 后面又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山猫急声道:“他们追上来了。” 连海峰在山猫手枪的威逼下,不得不搀扶着连沛上了车,他怅惘的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道,心里惦念着连俊,事出突然,他都没法给孩子留个口信,这孩子回来看不到他们该如何自处呢。 寒假结束,新的学期开始了。 除了必须要学的文化课程外,这学期又增加了警体训练。一周三次的体能训练我咬紧牙关才坚持下来,可想而知的结果是成了班里倒数的人员,拉低了班级的整体成绩。 为了增加体能,我每天晚上去操场加练,坚持了没几天,就看到了我不愿面对的人。 “我说兄弟,咱不带这样追人的吧,每天就知道跟着转圈圈,又一句话都不说,人家咋知道你的心意呢?”范小文瞅着赵斌不上道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急呀。 赵斌轻嘘了一口气,“我没有什么心意,只是喜欢跑步而已。” 拉倒吧,你的心意都在脸上明晃晃的挂着呢,范小文腹诽一句,拽住赵斌的胳膊,将他拖离跑道。 “我昨天回家······啊,不,是我得到一点消息,今年有留校的名额,你想争取吗?”范小文发现赵斌根本没有听他说话,视线还在追着操场上的那个身影。 他恨铁不成钢的吼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又怎么样,与我有关吗,学校里优秀的学生那么多,有门路的学生也不在少数,我有什么资格去跟人家争,再说······”赵斌咽下活头,不想再提这件事,寒假回家过年的时候,他把留在扈江的打算告诉了父母,结果可想而知,父亲叹气,母亲流泪,还说什么他考上大学就看不上这穷家破舍了,不愿意回家照顾他们了。 范小文试探着说道:“如果我能帮你争取到名额,你愿意留校吗?” 赵斌终于把视线移到范小文的脸上,他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你不是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吗,你哪儿有那样的本事去争取留校的名额,再说了,能有这样的好机会还不给自己留着呀,你这样的伟大无私,我可是太感动了。” 范小文头一甩,额前一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飘扬起来,颇有些牛气哄哄的样子,“我之前不是给你说过我在城里有亲戚吗,我周末经常去他家混吃混喝的,他在城里认识那么几个人,所以有一点消息来源,这个机会我本来想自己争取一下的,后来一想我的成绩进步离不开你的无私帮助,怎么着我也要回报一下吧,不要说什么关系背景的,你的成绩放在那里就是妥妥的竞争资本,你差的就是那一点信心和决心,兄弟,你要是下定决心留校的话,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在我亲戚面前多说说你的好话,说不定这名额咱就能争取一个了。我可告诉你,机会就这一次,无私也就这一把,你错过了可永远没有下次了。至于说你要怎么谢我,我考虑了一下,决定吃掉你一个月的工资,不要反抗,就这么决定了。” 赵斌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被快嘴的范小文又截断了,“你喜欢的人还在这里上学,如果你能留校的话不就多了接近她的机会嘛。” 范小文一脸坏笑兮兮的表情,赵斌郁闷的说道:“我权当你说的话是真的,先真诚的谢谢你,能够这么为我着想,但是······过年的时候我回家和父母说毕业后想留在这里,我妈当场就哭了,你也知道我是晚生子,我爸妈年纪都大了,想要我守在身边。” 范小文看着赵斌颓丧的神色,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两个人都怅然的望向操场,那个纤丽的身影已经离开了。 既然无法抛下白发的爹娘,就只能舍弃心爱的姑娘了,无论怎样选择都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第98章 第 98 章 范小文这个春节在家里表现的是相当的乖巧懂事。 每天不仅按时起床,吃完饭后还会帮着张秀丽女士洗碗,一天到晚黏在她身边,像个离不开妈妈的巨婴。范小武每天起床都能看到他哥哥一脸清爽活力四射的样子,倒衬得他懒散邋遢起来。 范小武和他妈私下嘀咕,“范小文是发啥神经呢,难得看到他这么勤快体贴。” 张秀丽女士也疑惑不解,“无事献殷勤,不会是又闯祸了吧,需要我给他遮风挡雨?” 张秀丽耐不住好奇心,悄悄把大儿子拉进屋,问他这么殷勤的表现是为了那般。 面对母亲的疑惑,范小文一本正经,“哎呦我亲爱的漂亮的妈妈大人,您儿子都已经长大了,懂事了,马上就要成为一名光荣的公安干警了,现在我还能闯啥祸呀,您都把您儿子看成扁豆了。” 张秀丽“噗嗤”一笑,“不是妈把你看成扁豆,想想你小时候闯了祸你爸拿鞋底子抽你,你躲到我身后死活不出来的那个怂样,呵呵,太可爱了。” 范小文拱手做了一个深揖,“妈,您儿子都一米八多的大汉了,您再说那些糗事人家会害臊的。” 张秀丽睨了他一眼,“你还会害臊呀,怕不是太阳今天从西边出来了吧,说吧,有啥事需要我帮腔呀。” 自从当上警察,范立德就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陪家人吃年夜饭了,大年初五的晚上他总算是出现在他们家的饭桌上。 范小文毕恭毕敬,以前所未有的庄重态度给他爸敬了一杯酒,范立德挑了挑眉,心想这小子无事献殷勤不是又干啥让人糟心的事了吧。 范小文知道他爸难得回来吃饭,不应该家人吃饭的时候说其他的事情,但是机会稍纵即逝,下一次他爸回来吃饭不知道又是什么时间了。 范立德接了儿子敬的酒杯,不过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一桌好菜上,他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拿着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菜,“美的很,还是你妈做的菜好吃。” 他放下筷子拍了拍张秀丽女士的背,“老婆辛苦了。”张秀丽笑着睨了他一眼,伸手托了托他手里的酒杯,“儿子敬你酒呢,喝了吧。” 范立德瞥了儿子一眼,“说吧,又憋啥大招呢。” “爸,首先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事业通达,嗯,和我妈白首偕老,幸福永久······” 范立德夹了一筷子粉蒸肉正往嘴里送,听见范小文这一溜串的话,手一哆嗦,粉蒸肉掉在面前的碟子里。 “得得得,说正事,哎呦,你整这一出我还真有点受不了。”范立德知道范小文的德性,对儿子的这几句话不是感动而是被惊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范小文:“听说我们学校今年的毕业分配有留校的名额,我想······” 范立德掀了一下眼皮,“和你有关系吗?” 张秀丽一看老范的表情赶紧救场,“当然和咱们儿子有关系了,你整天忙着工作,没有时间关心孩子的学习,咱们家小文现在的成绩可是相当不错的,不信你问问他们陈校长,以他现在的成绩也差不多够留校的资格了。” 差不多那说明还是差一点,要不然母子两个人也不会特地在饭桌上提起。 不过范立德还是感觉有点意外。前阵子他碰到公安学校的老陈,见到他也是一个劲儿的夸奖范小文,说什么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他当时还腹诽老陈太虚伪,就知道拍马屁,自己的孩子自己还不了解什么尿性吗。虽然老婆也这样说,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半信半疑的,以他儿子一直以来的学习成绩,当年能考上公安学校,他都认为是他走了狗屎运了,难道这两年这小子转性了,知道用功学习了吗? 嗨,他这个当爹的真是有点失职,整天忙于工作,对孩子确实关心不够。 学校今年有留校名额的这个消息是张秀丽女士透露给儿子的,她不想让他毕业后到基层派出所工作,基层的工作琐碎又累人,她早就看中了学校的工作。 范小文窥了一眼他爸的神色,怕他爸一口拒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赶紧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爸,妈,其实这个名额我不是给我自己争取的,我想帮我的同学争取一下,他在学校里既是我的同桌也是我的好朋友,学习成绩特别优秀,就是家里太困难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父母都是务农的,他又是家中的独子,生活压力很大,我就是想让他有一份好的工作,以后也可以帮助家里改善下生活条件,这一年多我的成绩能有这么大的进步,都得益于他在学习上对我无私的帮助,我现在也想尽力帮帮他。” 范小文真诚的看着他爸,假装没看到他妈脸上惊讶的表情。 “儿子你在说什么呀,这个名额不是给你自己争取的吗?”张秀丽急了,这臭小子只说是自己想进学校工作,在她面前压根没提想给同学争取名额。 范立德看了他们母子一眼还是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推了推面前空了的酒杯,范小文赶紧把酒倒上,范小武在一旁悄悄的比了个口型“有戏”。 “我一直以为我们家老大就知道玩,没想到这进了公安学校思想觉悟都提高了不少,同学帮助了你你也想帮助他,知恩图报,互帮互助······看在你长这么大第一次郑重求我的份上,我可以核实一下你说的这位同学的情况是否属实,但是具体的安排还要看学校的意思,我不便插手,你妈更不能插手。” 张秀丽“啪”的放下筷子,张嘴就要呛呛,范小文忙插嘴道:“妈,对不起,是我没有给您说实话。” 范立德剥了一只虾放进老婆的饭碗里,“这考虑完别人了,自己的工作是怎么想的?” “帮助人的方法有很多,咱就不能换一种方法吗,非要把这样好的机会拱手让人。”张秀丽女士还是有点不甘心。 范立德拍了拍老婆的手背以示安慰,眼睛却看着范小文,等待他的回答。 范小文推开椅子站起身,“报告领导,我服从组织分配。” 赵斌坐在草地上,手里捏着父亲的来信,很久都没有说话。信里说自他开学走后母亲的心脏病又犯了一次,问他啥时间能毕业回去。父亲知道他几月份毕业,可是他还要在信里这样问。 赵斌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毕业回家。 他叹了一口气,无力的仰躺在草地上,微风拂过,乍暖还寒的天气里阳光稍显浅薄,他缩了缩脖子,微凉的手指紧紧的揪着地上的草芽,心里翻涌出一阵阵酸涩难言的情绪。 范小文嘴里咬着一根草茎,静静的陪在他身边,他知道这样的选择对于谁来说都是难以取舍。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斌突然翻身坐起,垂着头瓮声说道:“我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一跃起身,低着头跑开了,不想让范小文看到他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夜深人静。 我盯着透过窗帘的依稀微光,眼里渐渐蓄满了温热。我手里攥着舅舅的来信,他告诉我再次核实后的结果,那个名字在户籍档案里依旧是失踪人口,他失踪区域的周边派出所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我一遍遍的回想着汽车上那张一闪而过的面容,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我大声的叫着他的名字,他却毫不犹豫的转过头去,再也不肯看我一眼······ 你不要我了吗?我在梦中哽咽哭泣。 第99章 第 99 章 范小文没有想到赵斌做了决定后竟那么坚决。 他在赵斌的耳边整整唠叨了两天,想要做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接受这个留校名额,他甚至说他要去找他的爸爸妈妈,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想要留在玉津,他以后会把您们接到城市里一起生活,他不会丢下父母不管的。 可是赵斌说他的父母理念固守,不会离开那个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这段无望的感情也使他疲惫,他不想再继续了,他要回到那个宁静的小县城工作,成为一个公家人,成为亲戚朋友口中羡慕的对象,成为父母脸面上荣耀的那层光芒。 范小文最近很忙。既然赵斌不接受这个留校指标,他也不能浪费了,那就留给自己吧。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为了让这个留校名额实至名归,他要保证各门功课及政治表现都是最优秀的。 范小文手下殷勤的给张秀丽女士捏着肩膀,嘴里还叨叨个不停,“妈,求您一件事,以后那个江小美周末来咱家,您统统挡住,不要让她来骚扰我,本公子要闭门修炼,恕不接待无关人员。” 张秀丽认真的看了儿子一眼,见他毫无戏谑的意思,有点疑惑的说道:“每次小美来咱家你们两个都聊的挺开心的呀,我们都以为你喜欢她。” “哎呦妈呀,多说几句话那就叫喜欢,那我喜欢的女孩子可多了去了。我是看不惯她那种傲慢自大的样子,喜欢怼她而已,每次我们两个在一块儿说话,您老不是进厨房就是去买菜,所以您一次也没有看到过她被怼的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在你面前乖巧的样子都是装的,您儿子不会那么没有眼光,喜欢一个做作又两面的人。” “小美挺好的呀,又有礼貌又温柔,那像你说的那样,你不会是又想搞什么怪吧。” “她就是一个喜欢戴假面具的人,您不要被她表面的假象给蒙蔽了,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们马上就要毕业考试了,我要争取考个全优,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用那个留校名额,我爸到时也无话可说,要不然他又说咱们娘俩假公济私了。” 张秀丽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毕竟儿子的前途重要,目前还是学习最关键。 时隔农历的春节已经两个月了,连俊站在异国他乡灯红酒绿的街头,依然悲愤填胸,他时刻处在自责懊悔的痛苦之中,靠着一腔愤恨奔走在泰国太谷的大街小巷,又凭着一点点线索从太谷市到了雅迈府。 他疲惫的坐在雅迈的街头,他很累也有点饿,身上还隐隐作痛。那个高满善赌,据说有人看到他出现在太古的赌场,他就一直奔走在太古大小街巷里的赌场去打听,好几次被赌场的保镖当做探子赶出去,还把他围起来打,一个陌生人出入赌场酒吧打听人,很容易会被当做可疑的人。 内心里的焦灼不安使他在阳光过于明媚的午后感觉烦躁,还有点头脑昏沉,他拧开手里的水瓶冲着头顶浇下去,水沿着他清瘦的面容滑落到脖颈,瞬间打湿他泛黄的白色T恤,他放下水瓶,淡淡的看了眼白皙手臂上密集的淤青伤痕,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昏沉的头脑渐渐清明起来。 从南省回去的路上,他还在计划着拿到额外的薪水后要给父亲添加衣物,要给堂哥买双鞋子,剩余的钱他会交给父亲,那时的他内心还有一点小欣喜,他以后可以为家里承担一点责任了,这样堂哥就不会再唠叨他是这个家的累赘了。 在他满怀希望憧憬生活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沉痛的打击。父亲和堂哥被人掳走了,生死不知,人踪无影。他甚至有点气恼那个陈湘儿,如果不是她任性所为,他怎么可能离开他们去什么南省。 那只是他懊悔气恼时的想法,他知道陈湘儿没有什么错。 她求舅舅最大程度的帮助他,史有成不仅给了他一笔钱还给了他泰国手下的地址,让他不至于在人海中茫然无措。 他清楚的知道掳走父亲的那些人所干的是什么行当,从街头巷尾听来的只言片语中他能拼凑出那些人的凶狠毒辣,所以他不敢也不能停下寻找的脚步,晚一天就可能出现让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他掏出口袋里的纸条看了一眼又装了回去,然后站起身走到一个路牌前,盯着那曲折的泰国文字看了看,来到这个国家有段时间了,他已经能看懂常用的文字了,可是对比着手上印制粗糙的当地地图,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知所从。 他原地踟蹰几步,抬头望了望天空,泰国四月的阳光灿烂的过分,入目满是金色,耀眼的光芒灼的人有些晕眩,他闭上眼深深呼吸一下,没待睁开眼,耳边就由远而近的响起了摩托车的声音。 骑摩托车的人掀开头盔,冲着他露出一张麦色的和善面孔,是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年轻人把头盔挂在车把上,双十合十冲着他展露友善的微笑,“萨瓦迪卡。” 连俊一愣,随即双十合十,“萨瓦迪卡。” 他盯着连俊的脸看了一下,说了几句当地语言,看到连俊轻蹙的眉头,他恍然一笑,用蹩脚的英语试探道,“你是日本人、韩国人、中国人?” 连俊:“我是中国人。” “哈哈,你早说嘛,我就用中文和你说话了。”他跳下摩托车,不见外的捶了一下连俊的肩膀,“我爷爷是中国人,我也会说一些中国话,我在对面的摊点吃东西,已经看了你好一会儿了,你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吗,哦,我叫庵攀,或是叫我阿攀都行。” “我叫连俊。” “那我叫你阿俊,你叫我阿攀好了。” 看着年轻人爽朗的笑容,连俊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热心的当地人,他掏出口袋里的纸条,“你知道这个地方吗,我想去这里,你能帮我吗?” 阿攀盯着纸条上的地址看了一眼,抿了下唇后才说道:“你确定要到这个地方吗?这里可是个特别的地方,我们当地人除了在那里做生意的,一般是不会去那条街的。” 连俊:“我要去那里找个人。” 阿攀挑眉:“很重要的人吗?” 连俊的唇轻轻的颤动,眼睛突然湿润,他看着阿攀询问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是的。” 阿攀取出备用的头盔递给他,“上车吧,我带你去。” 勐龙街街巷狭长,看似普通的一条商业街,却是雅迈最有名的一条街,遍布赌场和色情场所。 阿攀的摩托车停在路口,连俊跳下车把手里的头盔还给他,“谢谢你带我到这里,我需要付费多少?” 阿攀挑了下眉头,“免费。” 连俊看着阿攀真诚的眼睛,唇角微微扬起,“那谢谢你哦。” 阿攀怔怔的盯着连俊微笑的面容,随即摇了摇头,“算了,我带你进去吧,你这个样子进去不安全。” 连俊终于找到纸条上写的地方,内心涌起一阵激动和期待,他没有多想阿攀的话,为什么他这样的人进去不安全。 下午四五点时分,街巷里比较安静,看到连俊疑惑的眼神,阿攀冲着他挤了挤眼,“这里天热,做生意的都到晚上才开始营业,白天和晚上可是不同的世界哦。”他说着,伸出手压低连俊头上的帽子,连俊不明所以,礼貌的回报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第100章 第 100 章 雅迈的四月热而燥。 燥热的太阳照耀下的街巷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各种水果食物沤在一起发酵的味道。 “纸条上只写了地址,那你知道要找谁吗?”阿攀扭头问道。 “太古的李叔告诉我,让我来这个地方找一个叫南格的人。” 阿攀的眼睛转了转,飞快的考虑着要不要在街口把阿俊放下。 “我只把你带到这里,你自己一个人进去好了。” 连俊微笑,“我已经非常感谢你了。” 连俊真诚的笑容让阿攀内心生出一丝愧疚感,好像自己没有把人带到地方是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一样,他的眼神闪烁一下,随即又看向连俊,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提醒一下,“听说那个人又狠又变态,你要小心一点。” 阿攀再次看向街巷的深处,“我不能陪你了,阿爸不让我到这条街来拉客人,如果他知道我来过这里,一定会打断我的腿,你自己小心一点,如果你想找住的地方,可以到那边的孟南街415号找我,如果我没在你也不要走,在那里等我回去。” 连俊不知道南格先生具体在勐龙街的哪个位置,他边走边看,街道两旁的店铺多是按摩店、酒吧、还有没挂招牌的店铺,不知道是经营什么的,店铺的门基本都是关闭着的,窄长的街道上除了他几乎没什么行人。 他站在店铺门口的遮阳棚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无力的左右观望,期望着能遇到什么人可以打听一下。 身后“吱呀”一声轻响,他转过头去,旁边的店铺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肤色黝黑的高个子男人。 两个人审视着互看一眼,还没等连俊说话,那个男人先开了口,“一个人?想找工作?” 连俊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男人眼中闪烁着一种兴奋和贪婪交织的神采,这使他疑惑也警觉起来。 那个人逼近过来,趁隙抓住他手臂,“到我这里来工作吧,保证工作轻松又快乐,还能挣大钱。” 那个人手劲很大,连俊挣扎几下都没能挣脱,看着那人逼近的邪恶眼神,一急之下脱口而出,“我要找南格先生。” 男人迅疾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意味深长的看着连俊,“哦,原来是找南格先生的,抱歉,刚才的话算我没说,请原谅我的无礼。” 连俊不想与此人再做纠缠,转身就走,身后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看你的样子,应该不知道南格先生在哪里吧?” “你找谁?” 连俊忐忑很久的心在听到木门后男人的问话时反而安定下来,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您好,我想见南格先生。”。 “有人引荐你来的吗?” 连俊抬头对上男人锐利的目光,“是太古鸿富轩的李叔介绍我来的。” 男人盯着连俊不语,一双眼睛只是在他的脸上打转,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今天来的还真是巧。” 木门打开,走进去感觉像是一件杂货店,大大小小的商品摆满了货架,好像什么东西都有。 男人的脚步没有停留,径直推开旁边一道不起眼的木门。 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木门内外却是两重天。 入眼就是一个敞亮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绿植,中间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直通后面一栋三层的简朴小楼。 一个年轻女人迎上来,轻声对男人说道:“帕塔,南叔醒了,找您呢。” 帕塔回头指了一下连俊,“带他进去等着。”说完,闪身进了旁边的一道侧门。 “南格先生,太古那边一个年轻男孩过来找您,我还没问他找您有什么事情呢。” 南格懒洋洋的从黄梨木的卧榻上坐起身,他舒展一下身体,一只手臂上赫然盘旋着一条通体洁白的小蛇,他轻轻的抚摸着小蛇,全然不在意的问道:“昨天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您放心,处理的干干净净。” “好久没去场子里了,等下随我去走走。”南格站起身,完全不搭理帕塔刚才说的话。 “南格先生,外面有人要见您。”帕塔微弓着身体再次重复。 南格淡淡一瞥,“规矩都忘了吗,还是说你的皮痒痒?” 帕塔脊背一凉,依旧带着笑容说道:“规矩都已经刻在骨子里了,只是这个年轻人看着蛮有意思,就把他领进来了。” 南格轻“嗤”一声,把缠在手臂上的小白蛇拿下来盘在手里。 依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我叫依兰,你叫什么名字,找南叔有什么事情?你今天来的好巧,南叔正好在这边。” 连俊双手合十礼貌回道:“您好,我叫连俊,有人介绍我来的,我来找南格先生打听一个人。” 南格抬起头把视线放在连俊身上时,他手里的小白蛇就失去了吸引力。 从帕塔恭敬的神色上可以看出面前的男人就是他要找的南格先生。 南格具有侵略性的眼神让他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心里突然涌出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的冲动。 连俊的局促不安没有逃过南格锐利的眼睛,他的唇角微微勾动一下,淡淡瞥了一眼身旁的帕塔。 南格逼近一步,脸上换了一副温和的笑容,“帕塔说你像是中国人,叫什么名字,到泰国来做什么,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南格大概四十几岁的样子,身形中等,深麦色略显粗糙的皮肤,眉和眼的距离有点近,眼窝深陷,当他的眼睛专注凝视的时候,无形中就透出一种威慑感。 而此时这双眼睛却带着违和的笑意,盯着连俊的眼睛,说着流利的汉语,声音柔和低沉,像是怕吓到眼前的人似的。 “南格先生您好,我叫连俊,是中国人,我想找个人,太古的李叔让我来找您,他说您无所不能,您会帮我找到我想找的人。” 南格哈哈笑了起来,“他没告诉你在我这里打听消息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从南格先生这里得到消息的代价是多少?”连俊满怀希望,迎视南格带着玩味的目光。 南格伸出手拍了拍连俊的肩头,连俊此时才看到他的手臂上缠绕着一条白色的小蛇,他不由得后退两步,脸上显出畏惧神色。 “美人,安分一点,不要吓到这位小朋友了。”南格抚摸着小蛇的身体,眼睛却盯在连俊的脸上。 “第一条自然是金钱的代价,看你想得到什么样的消息了,如果你付不起我们想要的金钱,那还有第二条选择,南格先生这里有些比较好玩的东西,只要你能玩得起那些东西,并且活着走出来,那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信息。”帕塔轻描淡写说出口的话,却让连俊的脸色惨白起来。 “帕塔你还真是坏呀,怎么可以这样吓唬一个小朋友呢?”南格语气中满是调侃的意味。 “我想找一个叫高满一个叫山猫的人,听说他们现在在雅迈,他们带走了我的父亲和堂哥,我要找到他们。”他取下身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枚通透的翡翠玉坠,“南格先生,这个可以吗?” 南格淡淡的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玉坠,“成色还算凑合,但是并不等值我的消息,你要找的可是两个人呢。” 连俊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南格手指撩起他的额发,指腹摩挲上他眉间贯穿的伤疤,“是谁伤害了你,告诉我。” 连俊下意识避开南格的手指,“掉到山崖下摔破的。” 南格手臂上的小白蛇瞪着贼亮的眼睛,挑衅的冲着连俊吐信子,连俊连连后退,帕塔身形移动站在他身后。 连俊深吸一口气,“我必须要找到我的父亲和哥哥,南格先生,如果您觉得这个玉坠不够价值的话,我可以接受挑战。” “帕塔,带他回老宅。” 第101章 第 101 章 “蛇笼,这就是帕塔先生所说的好玩的东西吗?”连俊难以掩饰眼中的惊惧,连连后退几步。 “南格先生,帕塔先生,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连俊说着手不禁握成了拳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内心强烈的不安。 南格淡淡一笑,锐利的目光早已把连俊的神色收在眼底。 帕塔微低着头,心里思忖着老宅子里好玩的东西不少,不知道南格先生为什么只说了这一种。 “那就没得选了,你付不起钱,那进蛇笼里待个一天对你来说就是最快捷的办法了,只要你能活着走出来,我就答应你的请求,找个人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南格轻描淡写的说着,手轻柔的爱抚着盘卷在手臂上的“美人”,他早就从连俊的神色中发现他惧怕这种软体动物了。 帕塔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脸歉意的对着南格说道:“南格先生请原谅我,我好像有一阵子没有喂它们食物了。” 南格淡淡的瞥了一眼帕塔,警告他有点过分了。 连俊的脸色白上加白,他再次看向南格手臂上那条高调张扬的小白蛇,他本能的讨厌这种软体动物,他无法想象自己和蛇待在一起会是什么情景,他不可能做到的。 室内陷入一片静寂,帕塔身后的巨大座钟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连俊苍白着脸低下头去,就在南格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又抬起了头,“我不需要再付钱了对吗,只要我做到您就会帮我找到那两个人,对吗?” 南格轻笑一声,“我一直都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 连俊被蒙上眼睛,左转右拐的带到一个房间里。 蒙眼的布被取掉了,他看到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房间上方垂下来一个圆形的托盘,托盘周边四根链条挂在房梁上垂下来的一个大挂钩上,旁边是一个巨大的蒙着黑布的方形物体,黑布下传出“嘶嘶嘶”的声音,他意识到什么,手指不由得扣紧掌心。 “如果你腿软的话,可以选择坐在托盘上,手抓紧两边链条,这样就不至于难堪的倒下了。”帕塔揶揄的声音好像在整个房间里飘荡。 托盘开始上升,头顶响起轨道滑动的声响,托盘在向蒙着黑布的物体上方移动。 连俊无法想象自己将要面临的场景,他的手攥紧两边的链条,他看到帕塔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冷淡的笑意看着他,房间里的其余人等面无表情,好似看惯了这样的场景。 他的腿已经开始虚软,索性按照帕塔说的盘腿坐在托盘上,随着下降,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激烈跳动起来。 帕塔打了一个手势,蒙在方形物体上的黑布被扯掉,他的眼睛下意识的往下瞥了一眼。 方形的玻璃房里无数条花色各异的长蛇扭动着身体向他伸出邪恶的毒舌,玻璃房上方一个圆形的入口冲着他露出狰狞的大口。 他的心脏激跳一下,血流骤然冲上头顶又霎时封冻,整个人如坠千年冰窟。 “哗啦”的铁链声早已经停止,他沉在黑暗的谷底,无数魔鬼在他身边游走,“嘶嘶”的声音一会儿远在天际,一会儿又贴在耳边呓语,他紧紧的闭着眼睛,死死的咬着牙关,任魔鬼冰凉的手触上他的身体,一股热意不受控制的自身下涌出,他的眼睫剧烈的颤抖起来,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他怀着耻辱又愤怒的情绪猛然睁开眼睛。 一个三角形的蛇头呈现在他眼前,毒蛇邪恶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血红色的蛇信子挑衅着上下摆动,清晰的“嘶嘶”声喷在他脸上,他不屈的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的与毒蛇对视。 “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他像着了魔似的在心里不停的念诵,冷汗顺着脸颊滑下,上衣已经湿透,黏贴在皮肤上,他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冰冷的眼睛瞥过手臂上爬动的邪恶长物。 冰冷的滑腻身体攀爬在他的身上,缠绕在他的手臂上脖颈上,冲着他吐着邪恶的信子,魔鬼一般邪肆的眼睛盯着他惨白无神的脸。 南格不知道什么时间站在了玻璃房的外面,他正对着连俊,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 连俊盘着的双腿微不可查的往下压了压,还好他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那些围观的人看不到他的失态,那是他极大的耻辱。 他抬起头,正视玻璃房外南格的眼睛。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哨子的声音响起,他轻蹙眉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可是耳边“嘶嘶”的声音突然激烈起来,缠在身体上的怪物游走的更快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蛇信子频繁舔上他的脸颊,裸露的肌肤贴着长蛇带着冷意的身体,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一阵阵颤抖起来,他在心底呐喊,他想大吼一声,“这种折磨到底什么时间才能结束?” 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他在意识昏沉间抿紧嘴唇,喉头滑动着把那一丝腥甜咽下去,他模模糊糊的想着,那些蛇嗅到血腥味会变得狂躁起来的。 那些人还站在玻璃房的外面看着他的挣扎。 连俊努力的挺直脊背,他不能让他们看到他的怯弱畏缩。 帕塔看向南格,“南格先生还满意吗?” 南格没有放过连俊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他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到对蛇的极度恐惧厌恶,水亮眼中一闪而过的畏缩挣扎也没能逃过他的敏锐,他在想他还能坚持多久。 最初的恐惧畏缩随着时间的流失慢慢的沉静坦然下来,饥饿干渴恐惧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唯有麻木冷然。 连俊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那些疯狂扭动的邪恶怪物。“它们会咬死我的吧,那样也好,父亲和堂哥以后就少了一个包袱,堂哥会照顾好父亲的······” 三个月前他决定到泰国寻找他们,史有成给他提供了帮助。他先是去了泰国的太古,史有成在太古的手下给他提供了一些信息,让他不至于像个傻子一样在异国他乡的城市里茫无头绪的寻找,他的足迹几乎踏遍太古的大街小巷,那两个人却像人间蒸发一样踪迹全无。 最坏的结果曾经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但瞬间被他掐死在心底,他知道父亲牵挂着他,他不可能轻易的离开他。 他手里的钱是史有成给他的,他不能乱花,白天他打小时工,获得基本的物质需求,晚上再一条街一条巷的找人,看他遍寻无果,史有成在太古的商铺主管李叔告诉他让他找南格先生。 他有种预感,如果这次他能活着走出这个怪物房,也许就能找到那个高满或山猫,所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承受,他都要坚持下去。 “嘶嘶”的声音不绝于耳,怪物的身体始终在他的身上游走,他在混混沌沌中又开始祈祷起来,这些怪物还是不要咬死他吧,给他留一口气,让他找到他的父亲和哥哥。 连俊盘坐在蛇笼的中央,像定力深厚的高僧一般一动不动,那些长蛇盘绕在他的身体上,从他俊美的脸颊滑过,蛇身上美丽的花纹映衬着他白皙的面容,真是一副绝美的画面。在他每次以为他要倒下的时候,他都能看到他的双手指节倏地发白,那是他又一次抓紧了铁链。 一旁的帕塔也在惊讶这个年轻人的意志力,他明明对蛇恐惧到了极点,却能够战胜恐惧坚持下来。 蛇笼里的蛇是经过驯化的,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这取决于南格先生的心情,现在看南格先生的反映,这个年轻人应该可以活下去。 第102章 第 102 章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帘淡淡的映进我眼中,我盯着窗帘发呆。我又做了一晚上杂乱无序的梦,梦境中无数画面迎头而来,我无处躲避,一次次惊醒过来,黑夜被切割成一段段的梦魇,清晨来临的时候我总是昏昏沉沉,需要一定的时间让自己清醒起来。 我看了眼枕下的手表,穿好衣服轻悄悄的爬下床,室友们还在酣睡中,我踮着脚走出宿舍。 清晨微凉的风拂过脸颊,我深深的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操场上空无一人,我站在跑道上,甩甩手踢踢腿,开始沿着长长的跑道奔跑。 我的体能训练总是垫底,为了不拖班级的后腿,我开始增加饭量和运动量,每个清晨,我奔跑在无人的操场上,边跑边为自己加油打气。 我欣喜于身体的变化,也爱上这奔跑的感觉,我不断的向前跑,向前冲,压在心底的一个愿望始终激励着我,我希望有一天能以全新的面貌站在那个人的眼前,我想看到他眼中欣喜的波光。 范小文被尿意憋醒,睡意正浓的他懊丧的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十分不情愿的睁开惺忪双眼,床边桌子上放着一个空啤酒瓶,他的手伸了半截又缩回去,唇角咧了咧自己都笑了,随手抹了一把脸,只好翻身起床。 卫生间放了一通水后,他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往宿舍走,眼睛不经意的瞥过走廊上的窗户看到外面的操场,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针指向五点二十,忍不住就嘟哝一句,“操,这是哪个非人类呀,这么早起来跑步。” 范小文站在窗户边看了一会儿,翻腾的好奇心压倒睡意,兴之所至,悄悄的回宿舍换了鞋子,终于在操场上看到了这个非人类。 纤瘦的身影从他的面前跑过,秀丽的面容一闪而过,却刻进他眼中一般,牵着他的视线移动。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跑动起来,紧追她的身影。 “你怎么这么早起来跑步呀,你的睡眠是不是不好,要不然你怎么能这么早就醒呢?你是不是天天都这么早来跑步······” 身后响起脚步声,还有一串话语声,我还有三圈没跑,不想别人打扰,于是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晚自习的教室里,范小文撸掉赵斌手腕上的电子表,给他定了一个时间,“明天早上五点,咱们操场不见不散。” “你又发什么神经?”赵斌劈手夺过手表,一副懒得理他的神情。 “呵呵,人间最美四月天,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咱不能光想着睡懒觉辜负这大好的娇艳春花,我就这点意思啊,就是想带着你静静的欣赏下咱们校园春日清晨的好景色,起晚了可就看不到了,闹钟给你定好了,明天早上五点我在楼下等你。”范小文眨眨眼,一副神秘兮兮的贱表情。 五点钟的天空还有点暗沉,范小文拉着睡眼惺忪嘟嘟囔囔的赵斌出现在操场上,他看到赵斌那一双蓦地睁大的眼睛时,不禁暗笑,那个震惊的表情应该和他昨天早上的如出一辙。 范小文一边奔跑一边伸手念诵,“啊,呼吸着清晨清爽的新鲜空气,欣赏着清晨清丽的花朵,这美景如此的美不胜收······我说的没错吧,你要是贪睡可看不到这一幕,为了哥们能欣赏到这一幕春日胜景,我把我的宝贵睡眠都牺牲掉了,等下跑完你可要好好补偿我一下,一碗羊肉汤总可以的吧。” 赵斌内心感动范小文的心思,却嫌弃他装模作样的神神叨叨,他甩给他一个眼白,迅速的拉开与他的距离。 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清晨的操场上多出了两个人的身影,他们从我的身边跑过时,总是有声音灌进我的耳朵。 “范小文,加油。” “赵斌加油。” “我们一起加油。” “你醒了,能听到我说话吗?”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连俊混沌的意识渐渐收拢,手指动了动。 “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映入眼睑的是依兰喜悦关切的眼睛,“你已经睡了两天了。” “先喝点水。”依兰小心翼翼的托起他的头,把水杯送到他嘴边。 清凉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连俊连着吞咽几口,“我怎么在这里,那些蛇呢?”嘶哑低沉的声音好似不是他的。 依兰轻声,“你在蛇房里昏过去了,这都两天了才醒过来,那些蛇都是豢养的,没有指令它们不会咬死人的,还好你选择了蛇房,要是上刑具的话,你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连俊睁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明白她的话。 门被推开,南格走了进来。 “南叔,他刚好醒了,按您之前的吩咐,刚给他喝了点水。”依兰恭谨的起身。 “你去厨房看看粥好了没有,加点开胃的小菜。” 连俊强撑着起身,“南格先生,您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要忘了。” “去打听的人快回来了。” 南格托着他的后颈把他放回床上,“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到他这里来获取消息的人,不是寻仇人的,就是想获得利益的,因为换取消息的代价很大。 打探亲人消息的在他这里还是头一个。 连俊把事情的前后告诉南格先生。 南格手掌里的小白蛇探出脑袋,在他手掌心里缓缓挺立起身体,南格轻抚几下,把白蛇送到连俊的面前,“美人听到你的声音,好像很兴奋的样子,让它陪着你玩吧,打发个时间。” 连俊瞪大眼睛,身子不由得后缩,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还没从蛇房的阴影里走出来。 依兰端着粥和小菜走进房间。 南格抓住连俊的手,把张扬的小蛇放进他手中,“不过一条蛇而已,抓住它的七寸就再无反抗的能力,有时候越是害怕什么,越是要面对它,等你过了心理这一关,你就会发现你害怕的东西不过如此而已。” 他接过依兰手中的粥碗,用勺子舀了粥,放在嘴唇边试了试温度,送到连俊的嘴边,“两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养养胃。” 连俊手里托着那条叫“美人”的小白蛇,身体僵硬着不敢动了,他看着南格的眼睛,被动的张开嘴巴。 深夜时分,史有成的书房里还亮着灯,他在书房里踱步,手里不停的转动着那一对油润光亮的玉石球。 他在心里盘算着今后的发展,追随父亲的那些人已经老去,他答应父亲要照顾好他们,父亲的临终遗言他不敢忘。这些年他把毒品生意上赚到的钱开了店铺,让父亲的老部下或是他们的子女接手经营,维持着他们的基本生活,但是生意有赔有赚,投进去的钱收益并不多。长远考虑,他需要积累下更多的资本,以备不时之需,贩卖毒品虽然获利丰厚,但各国政府都有禁毒措施,这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危险行业,稍有不慎就会断了性命,这几年他也是小心谨慎才坚持下来。 门被轻轻敲响。 “二少爷,我回来了。”刘叔恭敬说道。 史有成给刘叔沏了一杯茶,示意他坐下再说。 “日本那边换了一个新人过来和我们洽谈增加供货量的事情,大概下个月会到,时间确定后会告知我们,听说那个人救过田边雄一的命,是目前深得他信任的一个人。” “好,我知道了,哦,后天我带着忠仔一起去泰国,见过南格之后我们去金三角,可能会停留一段时间,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在静寂的深夜里格外的响亮。 史忠急匆匆走进来,“二叔,美国那边打来电话,湘儿留下一张纸条去了泰国。” 第103章 第 103 章 “南格先生,您确定让那个连俊去珉唐吗,去了那个地方能不能活着走出来可就不一定了,万一······您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帕塔窥着南格的脸色,话语中带出一点调侃的意味。 “一朵花想要持久开放,需要强韧的根茎和用心的栽培,温室里的花朵只配做玩物······”南格挥手,“带他过来见我吧。” 南格打量着站在面前的连俊,“我的美人呢,怎么不带着它过来?” “昨天晚上它死了,我把它埋在房间的花盆里了。”连俊的话音还没落地,帕塔就睁大了双眼,那可是南格养了四年的宠物。 南格挑了挑眉,“哦,我很好奇它是怎么死的?” “我不喜欢它冲着我吐蛇信子,一副挑衅的样子,像您说的那样,我掐住了它的七寸,没想到一时失手,我很抱歉。”连俊低下头微微躬身以示歉意,如果南格想以此来惩罚他,他接受。 南格面无表情的看着连俊,一旁的帕塔抱着双臂,一副“你小子死定了”的表情。 南格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从对蛇的强烈恐惧到掐死一条蛇,这个年轻人的表现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一个宠物而已,死不足惜。”南格站起来走到连俊身边,“人找到了,不过你应该先了解下高满的背景及在什么地方后,再做出寻找他的决定。” 连俊倏地抬起头。 “高满是一个从中国大陆偷渡出境的赌徒,他杀死了他的债主还把他分了尸,后来逃亡到缅甸和泰国等地,他在泰国的一个赌场上偶然遇到那个吴将军,他是缅甸一个**军的头子,因为和政府军对抗失败,逃亡到了泰国,利用毒品交易筹集金钱想搞反攻呢,他们现在盘踞在泰国的北部县城珉唐,那是一个毒品交易活跃的地方,仅次于金三角,高满和那个山猫现在就在那个地方。那样的地方不是凭着一腔孤勇就可以闯的,你确定还要去那里寻人吗?” 南格的眼睛紧盯着连俊的脸,面前这张俊秀的脸上没有恐惧和退缩,乌黑澄亮的眼中倒是闪烁出期待和兴奋的神采。 连俊坚定的点了点头。 南格沉吟一下,伸手打了个响指,帕塔俯身,“您有什么吩咐?” 南格:“去把我书房抽屉里的那把□□拿过来。” 帕塔取了枪,南格接过手枪反复拉了几下枪栓,然后递到连俊的面前,“这把枪送给你了,它还没嗜过血。” 连俊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南格向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把枪放进他的掌中,“不要对外面的世界抱有幻想,凡是阻挡你的人全部可以杀掉,只有经历过血的淬炼,才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不由分说的握住连俊的手掌,把他的手指套进扳机,走到他身后双手环抱起他的双臂,抬高,调整他握枪的手势,把枪移到他眼前,“开枪首先要学会瞄准目标,这个目标就是你要除掉的人,你的内心不能有一点动摇,摇摆之间丢掉的就是你自己的命,所以开枪一定要稳、准、恨。” 南格的气息喷在连俊的耳边,他的头微微闪避一下,有点抗拒的说道:“我不想杀人,我只想找我的家人。” “学会用枪就是让你更好的保护自己和家人。”南格盯着他白皙微红的耳朵,喉结滑动一下。好像生怕吓着他似的,紧贴着的身体微微拉开了距离。 “明天我带你去靶场感受一下真枪实弹的威力,好好学,后天你就可以搭顺风车去找你要找的人。”南格很清楚连俊将要踏上一条怎样的路,也很清楚他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他会派人暗中跟着他,不会让他轻易的丢了性命。 史忠快要疯掉了。 他到太古已经三天了,可是一直查不到湘儿的消息。自从她出了机场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太古的几个得力兄弟拿着陈湘儿的照片在机场、大巴车站、火车站、港口等附近寻找,奈何人少力薄,始终查不到她的踪影。 “安排兄弟们继续在机场附近询问出租车司机,她是第一次到太古来,如果想去什么地方的话打车是最快捷的方式。”史忠对一个叫蓬查的手下说道,他是太古本地人,熟悉地形。 蓬查:“机场接送客人的大巴司机我也问过了,又给他们看了陈湘儿小姐的照片,他们都说没有见过,还说这样相貌的女孩子如果上车的话他们肯定会有印象的。” “你们也去太古偏僻地段的酒店查查看,看看有没有她入住的登记,不过湘儿小姐很聪慧,她不太可能会去偏僻地段的酒店住宿,也没这个必要呀。”史忠紧蹙着眉头,心里犹疑不定,又不是缺钱,湘儿不可能为了省钱什么的去偏僻地段便宜的酒店住宿,那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陈湘儿从昏沉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一片黑暗,她已经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几下,拼起力气叫喊起来,“有人吗,你们是谁呀,放我出去······” “我有钱,我给你们钱,你们放我出去吧。” “来人呀,我要喝水······呜呜呜。” 陈湘儿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她只记得上车后她和那个看似忠厚的司机聊了几句,然后就闻到一股香味,她开始发困,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被绑架了。 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浑身僵硬酸痛,她伸了下腿,才发现自己的双脚也被绑住了。 一个男人粗暴的推开门,嘴里骂道:“别他妈叫了,大半夜的叫什么?” “我要喝水。”陈湘儿闭了闭眼,待适应屋里的光线后,才看清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干瘦男人,并不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男人说了一句陈湘儿听不懂的话语,又瞪着眼看了看她,这才走出去。 一个脏污的杯子递到陈湘儿的嘴边,她嫌弃的皱了下眉却也不管不顾的凑上去喝起来,水沿着她的唇角流下来,一杯水喝完,她才抬起头来。 “为什么绑架我,你们想要钱吗,我可以让家里人给你们钱,放我走吧。”陈湘儿说着话,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房间。 “过,过两天,就,就会把你送走。”男人色眯眯的盯着她的脸,说了一句磕巴的中文。 陈湘儿的眼睛倏地睁大,“要把我送去哪里?” “你会卖个好价钱的。”男人猥亵的捏了一把她的脸。 陈湘儿听不懂他的语言,却从他猥琐的表情判断出他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她尖叫起来,“滚开,不要碰我,我要打电话,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钱,放我······” 男人一掌砍在她的后颈处,陈湘儿软绵绵的倒在床上。 经过两天的奔波,连俊终于到达泰国北部那个叫珉唐的县城,他要去找一个叫普旺的人。 珉唐县距离闻名的“金三角”有大概五六十公里的距离。南格告诉他,不要小瞧了这个看似简陋的小城,这里是各方势力进入“金三角”前的落脚点,一切都要小心行事。 珉唐县城只有一条贯穿南北的街道,街道两侧多数是一些卖水果小食的摊点。连俊随便买了一份吃的边吃边走,一双眼睛却在帽子的遮掩下,机敏的观察着街道及来往的人们。 他沿着街道走到尽头,随意的停留在一个卖槟郎的女人面前,他拿了一袋槟郎,一边掏钱一边说道:“我要找普旺大哥。” 第104章 第 104 章 搏击课结束了。我瘫坐在地板上,浑身的力气已经随着喘息声抽离我的身体,虽然每天坚持跑步,但是体能增加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课程的强度,每一节课程对于我来说都是一场体力与毅力的较量。 “来,我拉你起来。”一个同学向我伸出了手,我无力的摇了摇头,“不用管我,我歇会儿就好。” 周围的脚步声渐次远去,训练室内安静下来,我摊平身体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望着高高的天花板发呆。 不知不觉间,脸上竟然感觉到一丝凉意,那微薄的凉意竟使我抖索了一下,我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下眼角。 我翻身坐起,我不允许自己有意志消沉的时候,如果经常性的低落消沉,只会使我越来越软弱,越来越想逃避现实。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宿舍,宿管阿姨叫了我一声,我回转身看向她,一栋宿舍楼里那么多女生,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记得我的名字。 “有人给你留了东西。”阿姨温和的冲着我笑,我的嘴角牵扯一下,感觉自己那浅薄的笑意很是僵硬。 怎么可能会有人给我留东西呢? 阿姨放进我手中的是一瓶正骨水,我看了看她,“阿姨,会不会搞错了?” “我在这里干了四年的宿管,还从来没有搞错过东西,拿着吧,指明给你的。” 我没有心思询问是谁放在这里的东西,只想回到宿舍好好休息一下,“阿姨,把这个东西留在这里吧,万一有谁需要了就送给谁吧。” “呵呵,人家专门送过来给你的,那肯定就是你需要用了,你怎么能随意的送人呢,莫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呀,不用不好意思,赶紧拿着回宿舍吧。”阿姨把瓶子推了回来,我攥着瓶子转身快步离开。 我躺在床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隐隐约约的都是疼,我拿起那瓶正骨水看了看,终究还是坐起身来。腿上胳膊上随处可见淤青紫痕,都是摔打出来的痕迹,骨头也疼着,我犹豫一会儿,还是打开了那瓶药水。 史有成在焦急的等待中见到了田边雄一的助手田边渡川,谈妥今后的供货事宜后,心急火燎的赶往泰国。 史忠那边没有消息传过来,意味着湘儿还没找到。 史有成的到来让史忠的心神稳定下来,他知道史有成一定会想出办法寻找到湘儿的,他把这几天寻找的情况详实的告诉史有成,生怕漏掉任何一点细节。 “从你所说的情况来看,你们已经很细致的搜寻了应该搜寻的地方,但是你们忽略了一点,在任何一个环节如果有人刻意隐瞒没有告诉你们实情的话,你们就会失去寻找湘儿的时机。”史有成说完沉思了一会儿,“湘儿一心找人,她下了飞机后不会选择乘坐机场大巴,最快捷的方法就是选择出租车,既然你们一番寻找无果,那就重新从机场寻找,这次的重点放在出租车司机身上,我不相信她一个大活人从下了飞机就消失不见了。” 史忠想了想,“蓬查认识两个在机场拉客的出租车司机,我让他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时近五月,太古已是高温天气,即便是夜晚还是闷热难耐。 史忠领着蓬查和两个男人走进来,“二叔,人带来了。” 史有成看了一眼史忠,史忠会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泰铢放在两个男人面前,“先生问你们什么你们就答什么。” “4月24号你们在机场附近看到过这个女孩子吗?”史有成拿着陈湘儿的照片让两个人看。 两个男人听不懂中文,蓬查用泰语重复一遍,两个男人仔细看了照片后都在摇头。 史有成想了想问道:“你们机场附近的出租车司机都互相认识吗?你们每天都出车吗?” 一个男人点了点头,“基本上都认识的,是的,我们每天都要出车,不然就挣不来钱。” “那4月24号以后,有没有没有出车的司机?” 两个男人互看一眼,其中一个男人说道:“有一个司机说老婆生病了,他在家里照顾老婆,到现在都没有见他出车。” 史忠把钱塞进两个男人的手中,“带我们去找他。” 普旺坐在房子的廊檐下大口的吃饭,一旁的摇篮车里传出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普旺家的女人又出去做生意了,连俊照看着婴儿车,耐心的等着他吃完饭。 普旺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样子,其实是一个内心善良的人,他能感觉的到。 “打听到了,吴将军带着那个高满和山猫一起去金三角了,刚走没几天,估计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你只能等着了。” “那您知道高满在珉唐的住址吗,或许他把我父亲和哥哥藏了起来。”连俊期待的看着普旺。 “吴将军有一栋宅子,是专门安排手下住宿的,他们应该就住在那里······确实听说过那个宅子下面有地下室,专门用来关押不听话的手下,但是他们有没有把人藏在那里就不知道了。” 连俊双十合十,恳求道:“普旺大哥,拜托您帮我打听一下好吗?” 南格告诉过他,吴将军在缅甸和政府军对抗失败逃到泰国,后来盘踞珉唐休养生息,想借助毒品生意获取东山再起的资本,吴将军为了达到长期盘踞的目的,灭了两股看他不顺眼的地方势力,收编了一部分残余,普旺就是其中之一。 普旺是当地人,凭借对当地情况的了解,得到了吴将军的青睐。 他是真的需要这位大哥的帮助。 连俊眉头紧缩,“我父亲曾经跟随我爷爷走过茶马古道,知道几条隐秘的路线,这两年中国边境缉私缉毒力度加大,高满他们需要我父亲从茶马古道往中国边境带货,他不会轻易放弃我父亲和堂哥的,他把他们带走,显然是不想我父亲被其他人利用,他肯定会把他们藏起来的。” 要么藏起来以备后续利用,要么干脆灭掉,免得被其他人得到利用,普旺心想。 他看着年轻人焦虑的面容,无法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 他已经被这个年轻人寻找亲人的执着打动,不愿意给他泼冷水,不管什么样的结果,还是让这个年轻人自己寻找吧。 连俊愁眉不展的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普旺大哥,那个宅子里需要做杂活的工人吗?” 普旺蹙了一下眉头,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你想混进去?你的想法可真够大胆。” “我既然来了,就不想轻易的放弃,人有没有在这里,我总要尽力的找找看,不管结果如何,我总归心里有个数,现下他们正好不在,这是个机会。普旺大哥,您一定要帮帮我。”连俊坚定的看着普旺,普旺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安静的房间内,时钟滴答作响的声音格外清晰。史有成难以承受内心的担忧与不安,他站起身,望着夜色沉沉的窗外,内心充满了自责与懊悔。 他后悔了,他不该一时心软答应她留在木哥过年的请求,更不应该让她和那个年轻人过多的接触,他就该狠心斩断他们的情缘······如果,如果湘儿受到什么伤害,他一定会杀了那个连俊的。 门被推开了,史忠惨白着一张脸走进来。 史忠低着头不敢看史有成,“那个司机已经找到了······湘儿上了他的车,他把她迷晕后卖给了人口贩子,那个人口贩子也找到了,他把几个姑娘倒卖到了泰国北部的珉唐,湘儿就在里面。” 史有成目眦尽裂,声音已经颤抖,“把那个司机和人口贩子给我做了,不拘手段。备车,我们连夜赶往珉唐。” “我马上去安排车辆和人手。”史忠压抑着愤怒,应声出门。 第105章 第 105 章 珉唐距离“金三角”几十公里的距离,这里不仅是各方势力的前哨,也是一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大小规模的赌场和色情场所密布在珉唐大街小巷,一到夜晚,小县城就变成了一个灯红酒绿的不夜城。 娜娅俱乐部的地下室内,老板娜娅躺在沙发上,血红的嘴唇里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她优雅的伸出手指,身后侍立的少年把水晶烟灰缸递到她手下,她手指轻弹,涂着浓重眼影的眼睛犀利的盯在面前的一排女孩子身上。 这批货色不错,尤其是靠边站立的那个女孩子,看似纤细柔弱,眉眼里却毫无惧色的直视着她。 娜娅夹着香烟的手指点了点她,“几岁了?” 陈湘儿的手仍被束缚在身后,“我是美国人,到这里来旅游的,请您放我走,要多少钱我都会给您。” 听到陈湘儿一口纯正的英语,娜娅挑了挑眉,优雅的弹了弹烟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到了我这里就不要说你是从哪里来的,忘掉过去吧,这里就是你的新世界,你以后的名字就叫······莎莉吧。” “带她验身。”她的手轻挥一下,地下室里一直默然不语的一个壮硕女人走上前来,拉着陈湘儿的胳膊就往旁边的一个帘子后拽,陈湘儿尖声叫着反抗起来,那女人一只手掌击打在她的后颈,另一只手随即托住她软掉的身体。 几分钟过后,女人从帘子后走出,对娜娅点了点头,娜娅满意的轻笑,“高品质的礼物,吴将军一定会喜欢的。” 普旺所说的那个宅院位于珉唐县城的边缘,院墙外是一大片的树林,宽敞的院子里有两栋独立的房子,每栋三层。院子里住的都是吴将军的手下。 连俊在院子里打扫卫生,一双眼睛在长长的睫毛遮掩下,机警的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 这几天院子里的人不是很多,是个四处查看的好时机。连俊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上午九点,还没到院子里的管家砂景指定的打扫楼层的时间,可是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待了,他走到杂物间,换了清扫室内的工具,决定从三楼开始查看。 楼道里没有什么人,安静的走廊两边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偶尔能听到某个房间里面传出的打鼾声。 听到有门打开的声音,连俊贴着墙壁低下头,一副拘谨怯懦的样子。 一个男人一脸惺忪的从连俊面前走过去,连俊微微侧目看向男人的背影,男人裸露的后背上纹着一条长蛇,邪恶的蛇头盘踞在那人后颈上,阴鸷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连俊暗自咒骂一句,不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喜欢这种邪物。 他低着头继续清洁地面,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掐住他的后颈,他一惊之下叫了一声,转回头落进男人那双阴沉的小眼睛里。 他举起手中的清扫工具,“我是新来的,在这里做清洁工作。” 男人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和手里的工具之间打了几个转,忽然伸手捏了捏连俊的脸,脸上露出猥琐的笑意。连俊伸手拍掉他的手,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男人这才放过他,脚步拖沓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连俊心有余悸,边清扫边往楼下走,差点又撞上一个人。 山猫手里甩动着遮阳帽,嘴里吹着口哨,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差点撞到自己身上的连俊后,跨步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连俊的心瞬间提到喉咙,紧张的连呼吸都停滞了,直到山猫的身影走过才轻舒了一口气。普旺大哥说他们去了“金三角”,看样子是回来了,高满见过他,他决不能和他碰面,他要加紧时间找到父亲和哥哥,尽快的离开这个地方。 连俊走到一楼,砂景和那个叫尼柴的老工人在说话,尼柴是个哑巴,砂景指了指一楼的某个方向比划了几下,尼柴转身走出大厅,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提着一个桶又走进来,往砂景示意的那个方向走去。 连俊拿着抹布,手脚麻利的擦着大厅里陈设的家具,眼角的余光却瞥向尼柴走去的方向。 吴将军的宅子里,一位老人正在院子里对几位女佣训话。高满走进院子里,恭敬的对老人施礼,“巴苏先生,我们先行回来了,吴将军让我转告您,他明天和几位重要的客人一起回来,让您做好迎客的准备。” 巴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美食美酒应有尽有,娜娅昨天又送来几个不错的女孩子,随时可以恭候客人们的到来。” 高满笑着恭维道:“巴苏先生跟随吴将军多年,吴将军曾多次说过,在缅甸的时候,如果没有您救他,就不会有他的今天。” 巴苏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吴将军的事情还顺利吗?” “呵呵,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会顺利的。”高满谄媚一笑。 午后时分,炎阳高照,满树的叶子都热的焉了头,室内外一片安静。 连俊拿着杯子慢吞吞的喝着水,一双眼睛半眯着打量了一番大厅,大厅里很安静,他放下水杯,快步向一楼西侧走去。 这是一间茶室,整间屋子都贴着淡雅的墙布,中间放置着一个竹木做的茶台,还有几把竹木椅子,贴墙是一排竹木做的博古架,上面随意的放着几个茶叶罐。 他用手轻轻抹了一下博古架,指尖上沾染上一层淡淡的灰尘。 看来尼柴提着桶进入这个房间不是来搞清洁的。 房间里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连俊盯着博古架看了一会儿,伸出双手谨慎的推开它,手自上而下的沿着墙壁轻轻敲击。 他听出异样的声音,眼睛蓦地光亮起来,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再次反复敲击,手沿着墙布的缝隙试探着用力。 墙壁向内凹了下去,原来是一扇暗门。 他推开门,眼前出现一道台阶,他看着在昏暗中延伸而下的台阶,心忽然狂跳起来,那种即将探寻到真相的激动抹去了恐惧,他跨步迈进暗门沿着台阶往下走去。 地下室里弥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腥臭气味,他克制不住的干呕一下,忙用手捂住嘴巴。墙壁上陈旧的灯泡发出暗淡的光芒,映着眼前的一道走廊,昏暗中有人在痛苦的呻吟。 他抓着生锈的铁栅栏看过去,地上平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不是他要寻找的人。 他不敢耽搁时间,只能克制恐惧逐个囚室里寻找,里面都没有他要寻找的人。 他转身往回走,一双眼睛却像见了鬼似的惊恐大睁。 山猫两手插兜,迎着他惊惧的目光缓缓走下台阶。 “你在打探什么?”山猫两眼透着凶光,一步步向他逼近。 连俊连连摇头,“我在打扫房间,我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看到有门打开我就走下来了。” 山猫冷笑一声,“你应该看到里面的刑具了,要不要体验一下,这样你就会说实话了。” 连俊恐惧的睁大双眼,“我真的是不小心进来的,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山猫揪着连俊的衣领,用力的把他按在墙上,一只手高高的抬起,正要落下时,台阶上又响起脚步声。 尼柴佝偻着身子走下台阶,他看了眼连俊,冲着山猫比划了几下,示意山猫带着连俊上去。 砂景听完山猫的话后,又看向尼柴,尼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连俊,砂景点了点头,对山猫说道:“尼柴说是他让这个孩子打扫一楼那些房间的,他可以担保这个孩子没有问题。” 连俊的眼泪适时滑落下来,他冲着砂景双手合十连连点头,十分感激的样子。 山猫怀疑的说道:“砂景先生不要被这个小子骗了。” “尼柴是这里的老人,他不会骗人的。”砂景说完,温和的看向连俊,“丹,吴将军的宅子里明天晚上要举办酒会迎接客人,巴苏管家说介绍你来的人说你会调酒,他让你明天过去打下手。” 第106章 第 106 章 “范小文,外面有个美女找你。”有人在餐厅门口嚎了一声。 周日的学校餐厅吃饭的人不像平常那么多,加上范小文在学校的知名度,这一嗓子出来立马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有认识范小文的同学怪叫起来,范小文瞥了一眼不远处埋头吃饭的柳新,嘴里低声骂了一句,“操,嚎什么嚎,小点声说话老子听不见吗。” 赵斌踢了他一脚,“去呀,屁股黏凳子上了。”范小文狠狠瞪他一眼,把没吃完的饭菜往他面前一推,起身出去了。 江小美迎风站立,身姿婀娜,堪比春日里摇曳生姿的艳丽花朵。 范小文看到江小美,眉头顿时拧巴起来,嘴巴张了张,硬是把要吐口的脏话咽回肚子,在肚里翻滚着骂了一溜。 “······都找到这里来了,又想搞什么幺蛾子。”他也斜着眼,一边腹诽一边拖着懒洋洋的步子挪蹭过去。 这情形看在江小美的眼里,倒是有几分痞帅痞帅的味道,比起那些追求他的正点男生,这款倒是蛮对她的口味。 江小美示意范小文看他手中的袋子,“我受阿姨指派,来给你送东西的。” “有必要吗,整这一出,不就是几天没回家吗。”范小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有两个星期没回家了,阿姨说你是个无肉不欢的人,学校的餐厅太清淡,怕你吃不惯,她让我给你送点卤味和牛肉过来。”她边说边往范小文身边走,范小文后退两步。 听到卤味牛肉,范小文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他咽下口水,接过江小美手中的袋子,“她怎么这么多事,广大的革命同志都能吃的惯,我怎么就不能吃了,不就吃点素吗,也不至于巴巴的往这里送东西,倒显得我很特殊似的。” “谢啦,撒由那拉。”范小文敷衍的挥了下手,眼睛却不停的往餐厅门口看。 江小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餐厅门口的人进进出出,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 她“咯咯”一笑,上前挽住范小文的胳膊,倒把范小文吓了一跳,“我操,你干什么,这可是在学校,我们学校可是很正经的。” 江小美乐不可支,“不就是个公安学校吗,公安学校就不让人谈恋爱了?” “谁谈恋爱了,我可告诉你,我的胳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挽的,这是我未来女朋友的专属。”范小文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甩手就把江小美的手给拍下去了。 江小美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忍不住就想发小姐脾气,可是看到来来往往投向她的惊艳目光,想了想还是保持形象的好。 范小文的注意力没在她身上,江小美有种被轻视的侮辱感,一双大眼睛带着火苗顺着范小文的视线走,少顷,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瞬间火焰窜出眼眶,像烈火被泼上油脂,空气都骤然燃烧起来。 “柳新,是你吗,你给我站住。”江小美的瞳孔骤然放大,她紧盯着从餐厅走出的一个人,穿着高跟鞋的双脚拧成了麻花,急步就走了过去。 江小美的声音尖利刺耳,一下子吓到了范小文,他傻瞪着眼愣在原地,脑浆子咕噜噜转了一大圈,才突然意识到江小美是在叫柳新的名字。 不对呀,江小美是扈江人,柳新是玉津人,赵斌说入学的时候看到她的户籍登记,一个扈江一个玉津相隔有几百公里,这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呀。 她们怎么会认识呢? 一个刺耳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我迟疑了一下,带着疑惑缓缓转身。 我的面前又出现了那张我这一辈子都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这地球可真他妈小呀,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了,没想到你居然出现在这里。别看你剪了短发,可是你这张恶心人的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还以为你早就愧疚而死了呢,你就是不死也应该找个老鼠洞藏起来,你他妈的还敢走在这青天白日下,哦,今天真他妈的晦气,我就不应该来这个学校,也就不会再看到你这张恶心至死的脸了。”江小美多年无处释放的嫉恨怨愤好似旷野上深植的野草,在此刻一发不可收拾的疯狂生长起来。 面对围观的同学,江小美在人前塑造的淑女形象“扑簌簌”落了一地。这么多年过去了,柳新那张苍白的脸突然跃入她的眼中时,她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想用最刻薄狠毒的话来刺破她那张伪善的面孔。 范小文就算脑回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刺激的慢了不知几拍,也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他疾步上前,从餐厅走出来的赵斌不明所以,本能的也跟了过去。 范小文的目光在对峙的两个人脸上打了打转,一个眼中火花四溅,一个眼中寂若死水。 “你们两个也认识吗?呵呵,这可是太凑巧了,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你看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空气中仿佛有只温柔的手在抚摸我的脸颊······”他睁着大眼望着灰色的天空,一副陶醉的模样,好像明媚的阳光正穿透厚重的云层爱抚他那张帅死人不要命的脸。 赵斌懵懵的有点搞不清状况,可是范小文这神经发的也太低级,单靠几句话就能缓和这两人之间火药味十足的场面吗? 他一巴掌拍在范小文的后背上,一双眼睛却看向柳新。 赵斌没有见过江小美,不知道她和范小文是什么关系,更看不明白她和柳新是什么关系,见她一脸怒意的面对柳新,直觉她不是什么好人,他拉柳新的胳膊,“我们去图书馆。” “哟呵,还有人护着你,呵呵,我真佩服你呀柳新,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你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心如蛇蝎的本性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改变不了。”江小美刻薄的话语像子弹一样射向柳新。 范小文的怒气蹿升起来,“江小美,我要你立刻马上离开我们学校。” “早知道有这么个人在这里,我压根就不会踏进这个学校大门。”江小美狠狠的瞪了一眼范小文,扭脸又冲着柳新吼道:“柳新,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是你害死了那个人,我不会放过你的。”她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到那个人还是会刺得她心痛。 压在心底的往事随着江小美的吼叫淬不及防的跃上心头,沉甸甸的压得我无法呼吸。我闭了闭眼,一颗心在瞬间碎成无数碎片,带着沉重的记忆刺向我的胸膛,血淋漓痛刺骨。 风好像大了,吹得我浑身发抖,我有点站立不稳,转身想离开这个地方,有人伸手扶住了我,“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差,我送你回宿舍吧。” 范小文推着江小美离开,他冲着赵斌努嘴,示意他赶紧带着柳新离开。 餐厅附近不少人在围观,范小文有些气急,好好的一个周日让这个江小美给搅合了,张女士也真是,好好的让她送什么吃的呀。 我的牙齿死死咬合在一起,努力的压下翻涌的情绪,“······让我一个人呆着。”我推开那只手。 “我还是送你回宿舍吧。”赵斌不放心。 我抬起眼,声音已经颤抖,“让我一个人呆着,可以吗?” 赵斌被柳新的目光惊呆了,那双黑色的瞳仁浸润在水雾里,透出浓重的悲伤和绝望的痛苦。 “看这个样子,你们都认识她,呵呵,今天我就要当着你们的面揭露她的真面目,你们不要被她的表象蒙蔽,她和小流氓谈恋爱,还脚踩两只船勾搭别人,她是个凶手,她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范小文,还有你们,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离她远点,再远点······”江小美遏制不住的尖利吼叫刺进每个人的耳朵。 第107章 第 107 章 吴将军的宅院门口站着几个守卫,看到砂景都很熟络的和他打招呼,搜身检查时却一点都不马虎。一个守卫指着连俊看向砂景,砂景说明身份,连俊被严格的搜身后,两个人才进了院子。 院落很大,绿植茂密,还有假山流水,绿荫掩映处有一栋三层的白色楼房,应该是主楼。 连俊跟在砂景后面,一只手紧贴着裤缝,一只手下意识的捏着白色上衣的衣角,拘谨胆怯的样子像是一个未见过什么世面的人,眼角的余光却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绿荫小道上来往着几个女佣,手里端着各种食物酒水,显然是在为晚上的酒会做准备,明面上没有看到守卫走动的身影,院落内洋溢着轻松闲适的气氛。 外观质朴的白色楼房内装饰却富丽堂皇,极具东南亚风情,连俊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被那满屋的金色装饰给闪瞎了。 巴苏在指点佣人们干活,看到他们两个进去,示意一个女佣带连俊去摆放酒水的地方。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吴将军一行人到了。 大厅里一片喧嚷后,酒会开始了。 娜娅带着一群打扮艳丽的女孩子走进客厅。 陈湘儿低眉顺眼的跟在女孩子们后面,她亲眼目睹一个反抗的女孩子被打的遍体鳞伤,她假装顺从,娜娅对她听话的样子很满意,耳提面命了不少服侍男人的技巧。 娜娅告诉她今晚要服侍的客人很重要,如果被哪个看上了就有吃香不愁的生活,还有花不完的钱,陈湘儿表面逢迎,心里却一直在思忖着怎么逃生。 不管希望有多渺茫,总是要搏一把,或许能逃出生天。 摆放酒水的地方已经有了一个调酒师,连俊只是打个下手调些简单的鸡尾酒。 沙发前的条几上摆满了各种烈性名酒,低度数的鸡尾酒只是迎合风尚的一种摆设。 客厅里不仅有吴将军带回来的客人,还有他手下信得过的一些头目。女孩子们在娜娅的带领下进入客厅,就自觉的投入那些男人的怀中,其中几个较为出色的则被娜娅带着走到吴将军的面前,等待着吴将军的挑选。 吴将军浮肿的眼皮抬了抬,眼光从面前的女孩子们脸上淡淡滑过,手指随意的指了指。 陈湘儿被娜娅推至吴将军的身边,吴将军在和身边的一个男人交头耳语,感觉身侧的沙发一沉,转头瞥了一眼,抬手搂住陈湘儿的身体就往怀里带。 陈湘儿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她压抑不住内心的厌恶,下意识的用手推拒想要挣脱出来,吴将军“嗯”了一声,她如受惊的小兽一般抬起头,正对上吴将军阴鸷的眼神。 陈湘儿惊惧的低下头,艰难吞咽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半蹲在茶几边摆放酒水,她顺手端起一杯,“咕咚”喝了一大口。 那个半蹲的人摆好酒水,微弓着腰就要起身,微微仰起的面容却落进陈湘儿慌乱不安的视线里,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倏地收紧,待看清那人站定的身形后,酒杯从她的手中滑落下去。 剩下的酒水尽数洒在她艳丽的裙子上,沙发一侧的娜娅瞥见,不由的“呀”了一声,怕扫了吴将军的兴致,忙起身过来用手中的帕子去擦拭。 正要退下的连俊听到声音,微微抬了下头,正与陈湘儿含着晶莹的眼睛撞在一起,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睁大。 陈湘儿惊慌的跳起来,躬身向吴将军连连施礼,“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吴将军阴沉着脸,锐利的视线在陈湘儿和连俊的脸上打了一个转。 连俊神色淡定,微微弓身,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漠然,吴将军上下打量一番后,挥手示意他退下。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扫了吴将军的兴,我不剥了你的皮。”娜娅气急,低声冲着陈湘儿吼道。 吴将军的视线落在陈湘儿的脸上,“我还以为你见到认识的人了。” 陈湘儿连连摇头,惶恐的说道:“我······我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有点,有点不适应,还请您原谅我的失礼。”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看起来是真的害怕的样子。 吴将军盯着她的脸一副思忖的样子,少顷才说道:“带她去换衣服。” 娜娅吊着的心顿时放松下来,扯着陈湘儿赶紧退下。 大厅里的喧嚣声掩盖了这点小动静,客人们高声笑谈,碰杯声不绝于耳。 客厅角落边的调酒台前,连俊扒拉了一下果盘里的水果,对调酒师说道,“我去后厨再拿些柠檬过来。” 连俊刚走出客厅的后门,高满和山猫一起走了进来,他们要安排明天返回太古的事情,因此来迟了。 娜娅半推半拉着陈湘儿往主楼后的一栋两层楼房走去,“你别不识相,吴将军今天没有发火那是你的福气,要不然你的小命就完了,赶紧换完衣服过去好好侍候着,再敢出什么岔子,我就把你卖去缅甸的北边,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连俊手里拿着托盘,瞧见她们两个的身影后,紧走几步追过去,她们说话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 连俊在一个女佣的指点下找到一楼的厨房,厨房靠墙的一排架子上,摆放着各种蔬菜和水果,还有一些杂物,连俊走到架子前,挑挑拣拣着柠檬。一个女工冲着他说了几句话,他懵懂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弯出好看的月牙,女工一愣,随即也回报他一个温柔的笑脸。 他在厨房的果篮里挑拣着其它的水果,浓密的眼睫下一双眼睛却在灵活的转动,那个冲着他笑的女工在水池边清洗杂物,另一个女工在择菜,操作间里厨师在忙着炒菜,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端着托盘走出厨房,托盘下的一只手里握着一块磨刀石。 他机敏的扫视一眼周围,端着托盘轻悄上了二楼。他只看见她们两个上了二楼,却不知道具体在哪个房间。 他停下脚步逡巡一眼,二楼走廊里没有人,他凝神细听,前面房间里好像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他轻悄悄的走过去,耳朵贴上房门,确定是那个带走陈湘儿的女人在说话。 娜娅打开房门,看着门口站立的年轻人,轻挑着眉头问道:“你不就是刚才客厅里上酒的年轻人吗,来这里干什么?” 连俊神色平静的说道:“吴将军让我拿几个柠檬过去,他还吩咐我把这位小姐带到他的房间里去。” 娜娅上下打量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巴苏先生安排我在这里工作的。” 娜娅听到是巴苏先生的人,不疑有他,“稍等一下,她还没有换好衣服,呵呵,吴将军也有点性急了,酒会还没结束呢就想着把人往房间里带。” 陈湘儿听见连俊的声音,从房间里走出来,娜娅转头看到她穿的裙子,不满意的皱起眉头,“为什么不穿我给你挑的那件?” 陈湘儿胆怯的看她一眼,“那件太暴露了,我不习惯。” “马上去换,吴将军等着你呢。”娜娅看到陈湘儿站着不动,有点不耐烦的伸手推她,连俊趁势扬起手中的磨刀石。 陈湘儿不管不顾的扑向连俊,所有的委屈和担忧在扑进他的怀抱那一刻烟消云散。 她紧紧的抱着他,“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连俊一脸疑问。 “史忠哥告诉我你还没有回到木哥,我就知道你找亲人不顺利,我不放心就偷偷的从美国飞到太古,下了飞机在出租车上被人迷倒拐卖到了这里。”陈湘儿牢牢的盯着他,生怕他从眼前消失。 “走,我们要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他掏出口袋里的帕子,拿起梳妆台上的一瓶水倒在上面,用帕子擦拭陈湘儿脸上浓重的艳妆。 娜娅被连俊砸晕过去,两个人撕破衣架上挂着的艳丽裙子,合力用布条捆绑住她的手脚,又堵上她的嘴,把她扯到卫生间里面,暂时不会有人发现她了。 第108章 第 108 章 后门站着几个守卫。 连俊远远的看一眼,回头示意陈湘儿往回走,经过一棵芭蕉树的时候,前后看了一眼,迅速抓住陈湘儿的手臂把她扯到树后。 “后门没法混过去,我们要尽快想办法出去,再耽搁一会儿就会被他们发现的。”连俊向黑暗深处看了一眼,“我们顺着围墙走,看看能不能从围墙翻出去。” 连俊刚说完,身旁的暗影处突然钻出来一个人,陈湘儿张开的嘴巴被连俊眼疾手快的捂住了。 尼柴冲着连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跟他走。 时间紧迫,两个人没有选择的余地,连俊拉着陈湘儿毫不犹豫的跟在尼柴身后。 沿着围墙走了一段,尼柴停下来用手拨开一处草丛,双手摸索一阵,然后猛一用力,一个遮挡下水道的盖子就被掀开了,他指了指下水道口,“从这里出去。” “您会说话?”连俊惊诧道。 “你是中国人吧,以前有中国人帮过我。”尼柴沙哑的声音说出缘由。 连俊不知道老人怎么发现他们的,他又一次帮了他,就因为他是中国人吗。他短促的拥抱下老人,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主楼方向传来叫喊声,透过重重的树影可以看到有人在奔跑,连俊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拉住陈湘儿的手臂,“跟紧我。” 狭窄的下水道内仅容一个人通过,陈湘儿强忍着难闻的气味,紧紧的跟在连俊身后,两个人走了大概十几米的样子,看到前方隐隐的光亮。 下水道联通着围墙外的一条小河,两个人站在河水边不约而同的望了一眼身后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的呼喝声使两个人意识到危机还没有解除。 “我们先去普旺大哥家里,我还有东西放在他那里。”连俊拉起陈湘儿的手,一刻也不敢耽搁,两个人向着黑暗的深处奔跑而去。 “吴将军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不就是跑了两个人吗,娜娅已经说了那个女孩子是买来的,他还在怀疑什么呀。”高满和山猫站在院子里抽烟,看着拿枪的守卫们四处散开去找人。 娜娅走出客厅,清凉的风吹在脸上,她轻触了下脸颊,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丝毫没有减轻,她啐了一口唾沫,狠声骂道:“要是逮着那个小贱人我一定剥了她的皮。” 高满和山猫过来的迟,没有看到连俊。此时听了娜娅的描述,山猫疑惑的说道:“这说的好像就是那边打扫卫生的那个小子······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 “那个年轻人是一个叫普旺的人介绍过来的,巴苏先生刚派了人去他们家里找了,他们逃不掉的,我们且等着看吴将军怎么扒他们的皮。”娜娅因为此事被吴将军打了,心里正憋着一股子火气。 高满并不在意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什么事情都没有他要东山再起一雪前耻重要。 高满寻思着说道:“吴将军此次去金三角要求增加供货量,说明目前的利润还不够他反攻的资本。” 山猫吐了口烟圈,“明天回太古,咱们就照着吴将军的吩咐召集人马,尽快杀回木哥,妈的,走的也太狼狈了点。” 高满的眼前瞬间闪过连海峰被抛进昭河的画面,内心小小遗憾了一下。他拍了拍山猫的肩膀,“老子能遇上吴将军,也是我的造化,自然会为了他肝脑涂地。” 珉唐县是个小地方,却因其临近“金三角”,成了各方势力的前哨,表面看似平静,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发各种猜想,甚至发生武装火拼,有些人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入“金三角”了。 吴将军追查两个人的来历,一是担心他们两个是某些人的探子,来刺探他的消息。二是别墅内布置的有明哨暗哨,防卫森严,按理说两个人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可是两个人还是逃了出去,并且是在很短的时间内,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别墅内有人帮助了他们。 外面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的拍打在货车的顶棚上,货车内不是那么闷热了,榴莲的气味却令人难以忍受。 陈湘儿和连俊躲在货车的最里面,堆放着榴莲的筐子遮挡了他们,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藏的有人。 道路颠簸。陈湘儿蜷缩着身体依靠在连俊的身边,劫后重逢,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陈湘儿紧握着连俊的手,一刻也不想放开,所有的委屈辛苦想念都被那掌心中的温度抚慰,她的心总算可以安定下来。 连俊盯着黑暗处发呆,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父亲和堂哥依旧踪影难寻,陈湘儿为了寻找他落到被拐卖的地步,如果此行不是凑巧遇到,他难以想象陈湘儿的处境会是多么的不堪。还有普旺大哥,是他介绍他去宅子里干活儿的,又安排他们坐上送货的车逃走,他们肯定会找上门查找他的行踪,说不定会牵连到他,还有那位帮助他的老人尼柴······ 老天保佑,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 黑暗消褪,天空露出鱼肚白。 “二叔,我们得到的消息说昨晚上吴将军的宅子里逃走了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根据描述很像是湘儿和连俊。”史忠看了眼端坐在车上沉思不语的史有成,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史有成的眼神暗沉下去,“那个女人居然把我的湘儿带到那种地方,我绝对饶不了她,就算暂时杀不了她,可是这个仇我迟早是要报的。” “南格先生的线人被巴苏派的人叫走了,是他帮助湘儿和连俊离开这里的。” “连俊算是个有胆识的年轻人,居然敢一个人带着湘儿逃离吴的地盘,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肯定会想法去太古,算算时间,我们前后相差就几个小时,连俊知道我们在太古的店铺,他们一定会去那里的。留下两个人在这里等候,万一有什么情况了可以及时传达,其余的人跟我回太古。”得知湘儿逃离成功,史有成的心稍稍放下一点。 雨声听上去小了点,路况好像不是很好,货车走的缓慢又颠簸,中间还停了一次,不知道车主下车去做什么。 连俊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时间已经是上午的十点钟了,昨晚上逃走的匆忙,他们两个都滴水未进,这会儿暂时松弛下来,饥饿的感觉就格外明显。 他看了眼依靠在肩头的陈湘儿,“你还好吗?” 陈湘儿摇摇头,怕他担心又赶紧点点头,“我还好,就是有点渴。” “能忍吗?我们没有带水。”连俊一直在寻思着今后的打算,听她一说顿觉口干难耐。 陈湘儿的眼睛忽然一亮,指着篮筐里的榴莲说:“这个能吃,我们偷偷打开一个吧。” 连俊不喜欢这个果子的气味,一直都没有吃过这种水果,逃离的路上没有办法选择,只能和这一车的榴莲共处,他都偷偷干呕了几次,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能有这种气味的果实会是怎样的味道。 陈湘儿小心翼翼的在篮筐里翻看着,看到有个裂开口的榴莲,“我们没有开榴莲的刀子,就选这个吧,你用手把这个口子掰开。” 陈湘儿咬了一口取出的果实,满意的点了点头,“哇,好甜。”她把果肉送到连俊的面前,看他一脸抗拒的模样,轻笑着说,“相信我。” 货车一直在开,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到达太古,两个人窝在狭小的缝隙间,吃着又臭又香的榴莲,陈湘儿疲惫的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笑容。 车子颠簸了一下,陈湘儿的头磕在车厢壁上,她轻“嘶”一声,连俊看了一眼,伸出手把她揽在身前。 陈湘儿的脸贴在连俊的胸膛上,感受着胸膛处微微的起伏,心中满足的喟叹一声。 第109章 第 109 章 我坐在操场看台的角落里,双手环抱着双肩,头深深的埋在双膝上。 江小美的吼叫揭开了我的真面目,她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凶手。 我害死了那个人。 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早就应该追随他而去,为什么还要独自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可是他生不见人,我坚信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他,哪怕付出我的生命都在所不惜······只要让我再看他一眼。 我期盼着再相见的那一天,我能以全新的面貌站在他眼前,让他看到我的努力,我的改变。 他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和意义。 赵斌站在操场的边缘,静静的看着黑暗中蜷成一团的柳新,她看起来那么无助脆弱痛苦,他知道单靠几句苍白无力的安慰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静静的陪着她。 范小文靠在操场边的一棵树上,手里把玩着一根树枝,树枝上的叶子被他的手指蹂躏的稀碎,他无意识的嗅了嗅指尖树叶的味道,眼睛从赵斌站立的身影上挪开,目光沉沉的落在那个陷入痛苦的人身上。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不会看错人的。柳新不会是江小美口中所说的那种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为外人所了解的事情,他早就给赵斌说过,柳新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想帮助她,就要了解事实的真相。 我抬起头,教学楼的灯光渐次熄灭,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揉了揉酸麻的膝盖,挺直了脊背站起身,缓步走下看台。站立在黑暗的操场上,我抬起头仰望辽远的天空,星辰不语,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我的唇角牵动一下,慢慢的扬起一抹弧度,“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拉着榴莲的货车一路颠簸,终于在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到达太古郊区的一个批发市场。 连俊拦了一辆拉客的三轮摩托车,然后说了一个地点,精明的车主看了看他们两个,伸手要了一个很高的价格,连俊只想尽快的把陈湘儿送到安全的地方,没有时间和他计较价钱。 三轮车的周围围挡着一圈车布,辨不出颜色的陈旧车布被时间磨蚀出斑驳的裂痕,四面透风,只是略挡了一下内外观望的视线。 车主遇到不讲价格的乘客,心情自然愉快,不但车子开的飞快,一路上还叽里哇啦的说个不停,伴随着车子“轰隆隆、咔嚓嚓”的响声,甚是热闹。 大概把他们当成了游客,车主一路上指指点点,连俊听了个半懂不懂,知道他是在向他们介绍一路上经过的地方。 车子的速度慢下来,连俊透过车布的裂缝看了一眼,正要经过的是一个街道,街道两边店铺林立,路边的人行道上摆满了水果摊和经营小吃的摊点,看上去十分拥堵。 “没有别的路可走吗?”连俊冲着车主问了一句。 车主语速极快的回了一句,“这条路距离目的地近。” 车子龟速穿行,燥热的风拂过面颊,连俊松了松衣领,无奈望向车外,心头忽然略过一丝怅然。他来到泰国和缅甸已经几个月的时间了,大街小巷走遍,依旧没有找到那个高满,那个该死的混蛋不知道隐匿在哪里,父亲和哥哥的下落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不寻到他们怎能罢休。他不敢往最坏的结果去想,那是护着他宠着他的父亲,堂哥虽然老拿话头刺他,也是遇事就把他护在身后的哥哥。 他疲惫的闭了闭眼,齿间溢出一丝轻叹。 陈湘儿的手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他转头看到她担忧的眼神。 陈湘儿温言细语的安抚,“他们一定也在寻找你,可能有我们无法知道的事情阻碍了,但是总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三轮车被堵住了,车主无聊,跟着旁边店铺放出的歌曲哼唱起来,身子一摇一晃自得其乐。连俊看看他的背影,又伸头看了看前方挡道的车子,无奈的坐正身体,只能耐心等待了。 连俊撩起围挡的车布向外面看了一眼,路边刚摆好东西的摊主趁机向他推销手中的水果。他摇了摇头,刚要放下车布的手忽然顿住,两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从他的视线里走过,扭身进了旁边一家餐饮店,他撩开车布,头伸了出去。 “你在看什么?”陈湘儿也探身过来,好奇的往外看去。 连俊擦了擦眼睛,他确定他看到的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转头看了一眼陈湘儿,心思快速的转了一下,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没什么,这里还挺热闹的。”他随意的答了一句,转头又看了眼那个餐饮店的招牌。 “大叔,这条街叫什么名字?” “明山街,这里有很多好吃的,吃完饭还可以泡酒吧,很多美女帅哥哦。”车主的笑声听起来有点猥琐。 “满哥,这两天我们好好的放松一下,后天就杀回木哥。”山猫打扮一新,像是港片里的古惑仔。 “说的是,该玩的时候就痛痛快快的玩,该干活的时候就好好干活。上次是我们大意了,让那个史有成和姓郭的摆了我们一道,这次我计划把姓郭的拉到我们这边,一起对付那个姓史的,然后再把姓郭的也收拾了,妈的,搞的我们狼狈退场,这口气我说什么也咽不下去,这次回去我要他们血偿。我要掌控木哥的市场,把这个地方变成我们的大本营,这次我们不能操之过急了,要一步一步的来。”高满整了整身上的花衬衣,一脸运筹在握的自信。 “喝酒,喝完咱们去赌一把。”两个人酒杯一碰,得意的笑了起来。 七八点钟的明山街熙攘不绝。连俊下了搭载的摩托车后脚步匆匆的走进人群中。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把陈湘儿送回他舅舅家的店铺里,又想办法脱身,耽误了一段时间,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否还在那家餐饮店里。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几位,有预定吗?”服务员带着职业笑容迎过来。 这是一家中餐馆,里面的规模还不小。连俊的视线迅速在大厅里游走,然后看向服务员,“我是来找人的。” 服务员注意到他的视线,“大厅里有您要找的人吗?我们还有包间,您知道他在几号包间吗?” 连俊摇摇头。 连俊从店里走出来,在路边买了一杯鲜榨的椰汁,看着眼前各色的行人,边喝边思忖着。一杯椰汁很快见底,他扔掉杯子,手在口袋里摸了摸,转身又进了餐馆。 杰克金提着一袋海鲜炒饭,穿过人流往街口处走,在这里呆了两天,他都是把食物带回租住的公寓里去吃。 他随意浏览着街道两边的店铺,打算吃完饭出来找个酒吧消磨下时间,他唯一的喜好也就是小酌一杯了。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年轻人转身进了一家中餐馆,那个面容与藏在心底的那个人极其相似。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连俊再次走进餐馆,径直找到那个服务员,不等他说话,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请帮个忙。” 服务员抽回手往口袋里一插,脸上焕发热情笑容。 所谓的包间不过是用布帘遮挡住外人的视线。连俊跟在服务员身后,服务员进去添茶倒水,他乘机在掀开布帘的瞬间看看那两个人的存在。 服务员指指一溜的包间,“都看完了,还是没有发现你要找的人吗?” 连俊满脸失望的摇摇头,当时不想让陈湘儿跟着受累,只想尽快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因此错失机会。 服务员推着他走,“这里有个后门,你从这里出去就是另外一条街了,街上有好几个酒吧,男人们能想到的乐子那里全有,你去那条街找找看吧,祝你好运。” 第110章 第 110 章 连俊蹲在墙边的暗影处,手摸着胳膊上的道道伤痕,默默的看着酒吧的入口。他已经找了几家酒吧和赌场,还是没有发现那两个人,在一家赌场里还被当成形迹可疑的人,护场子的打手把他揍了一顿又赶出来了。 他绝对不可能看错人,高满就是烧成了灰他都不可能认错。 “这两天我的手气不错,再赢几把就能把欠的钱还上了。” “呵呵,今天晚上我就跟着你下注了,沾沾你的好运。” 两个路人说笑着从他面前走过,径直进了眼前的这家酒吧。 连俊站起身,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酒吧。 这家酒吧里气氛看上去还不错,中间有个小型的舞池,几个男女随着音乐的节奏纠缠在一起。 怎么看都是一家正常营业的酒吧。 那两个人像是熟客,进了酒吧后都没往舞池看,一直往酒吧的深处走。 连俊脚步微顿,他们不是要来赌钱的吗,可这里是一家酒吧呀。眼看着那两个人就要从视线里消失,连俊来不及多想,紧走几步追过去。 一个侍者伸手拦住他,连俊忙指了指前面那两个人的身影,“我们一起的。” 酒吧尽头有一扇伪装的暗门,暗门打开,是一道通往地下室的台阶。连俊走下台阶,推开又一扇厚重的门,喧嚷的人声兜头砸在他耳边。 口哨声喝彩声混杂在一起,“恭喜黑旋风的下注者,让我们来看看下一场的彩头是多少······” 彩灯闪烁,欢呼声不绝于耳,人们举着手里的钱钞争先恐后的往一个红色的钱箱里投去。 原来是一家地下拳场。 连俊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所,闪烁的彩灯鼎沸的人声让他有些不适应,他看了眼场地中央的擂台,脚步迟疑着要不要退出去,后面进来的人更多了,他被推着被动的往里面走。 又一场比赛要开始了,开赛前场馆内短暂的安静下来,连俊借着馆内频频闪烁的灯光,眼睛在那些狂热的人脸上滑过,寻找着那两个人可憎的面容。 他不敢抱多少的希望,因为他失望的次数太多了。 激情的音乐声响起,每一声鼓点都敲击在躁动不安的人心上,人们蜂拥到擂台的周围用各种语言叫喊起来,场馆内一下子沸腾起来。 高满已经连输了两场,他挤在人群中,眼睛紧盯着擂台,手臂挥舞着,高喊着即将出场的拳手名字。 山猫在他的耳边大声的说了一句什么,高满“嗯嗯”两声,注意力都在台上,山猫见他没有反应,用力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往一个方向看。 连俊的心跳砰砰撞击着胸膛,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滚,他红着眼睛,隔着重重的身影,冰冷的注视着前方那两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 山猫:“满哥,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从吴将军府上逃走的年轻人,这个人一直在盯着我们看。” 高满挑了挑眉头,一道光束滑过连俊白皙的脸庞,他忽然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他转头对山猫笑道:“我明白了,敢情是冲着咱们来的,妈的,这小子有点本事,都他妈的追到这里来了。” 连俊挤到高满的面前,“我的父亲和哥哥在哪里?” “我说今天咋这么晦气呢,一局都赢不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高满哼笑一声,凑近连俊耳边,“一路跟到这里,很不容易吧,辛苦了,走,带你去找你父亲和哥哥。” 山猫喊了一声“满哥”,高满这一场下了大注,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高满阴冷的眼神扫了一眼山猫,山猫眉头一挑,心领神会的站起身。 “他们在哪里?”连俊急不可待,他已经寻找的太久了。 “他们受伤了,我把他们带到了太古,一直在我的住处养伤呢。”高满和山猫对视一眼,山猫心领神会,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三人走出酒吧,高满打头,山猫尾后,两个人夹着连俊往街道的尽头走去。 前方光线晦暗起来,不知道通向哪里,连俊回望身后的灯光,狐疑的问山猫,“你们的住处在哪里?” 高满两手插在裤兜里,转身逼近连俊,“怎么,怕了?” “你在撒谎吧,他们被你们带走了那么久,是受了什么样的伤到现在还在养着?”借着路旁微弱的光线,连俊紧盯着高满的脸质问道。 “很重的伤。”高满随意答道,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废置的停车场,很不错的地方,高满回头与山猫交换了一个眼神。 连俊心头一紧,可是他走不了了。 山猫推搡着他,把他带进了停车场。 “我今晚损失了一大笔钱,心里很不爽,总想找个事儿干干撒撒这口气,你刚好撞上来,那么就是你了,咱们既然走到这里了,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父亲和你哥不在我这里,他们走了。”高满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指关节发出一声脆响。 “他们去哪里了?是你把他们带走的,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连俊逼近一步,愤怒使他失去了冷静,他没看到山猫在身后狞笑的表情。 高满挠了挠头,“这事怎么说呢,你父亲当年曾经出手救过我,对我是有一点恩情的,当时只是想把他们带走,等我重返木哥东山再起的时候我还要用他们的,没想到,你父亲执意要下船去找你,争执的时候失手······就把他们打死了。” 高满耸耸肩摊开手,一副遗憾的表情。 连俊垂着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头,牙齿紧咬住嘴唇,晦暗的光线下,他清瘦的脸颊绷出一道刀削般的弧度。 他黯哑着声音一字一字问道:“他们的尸首埋在哪里了?” 堵在他身后的山猫“呵呵”笑着,“你问的话真幼稚,船上死的当然是抛到河里了,谁会带着死尸上岸。” 高满近前一步,紧盯着连俊的眼睛,“你看,事情就是这样了,看在你父亲曾帮过我的份上,我放你一马,再给你点钱,这件事就此了结······” 连俊目眦欲裂,一双眼睛赤红着,伸手抓住高满的衣领,“还我父亲和哥哥。” 山猫照着连俊的腿窝踹了一脚,“满哥和他废什么话,让他下去找他的家人吧。” “你们要干什么?” 一声惊叫划破黑暗,三个人骤然回头,昏黄的光线下,陈湘儿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山猫和高满对视一眼,“又来一个送死的。” “离开这里,走。”连俊大声斥道,他不能让陈湘儿卷进来,她和他的事情无关。 陈湘儿固执道:“你偷偷走了也不告诉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我寻了他们那么久,今天晚上必须要有个结果。”连俊的双臂被挟制住无法脱身,急的冲着陈湘儿吼,“走,走,离开这个地方,你的家人在等着你。” 沉沉夜色下,高满像嗜血恶狼一般扑向连俊,拳脚裹着杀意狠狠的落在他身上,揪心的疼痛使他的腰弯成了虾米,唇角渗出一缕鲜血,山猫松开手,连俊捂着腹部跪倒在地。 陈湘儿扑到连俊身前,山猫眼疾手快的揪住她的头发,她被迫抬起头来。 “别急,收拾完他就轮到你了。” 山猫恶意的话语吐在陈湘儿的耳边,她惊恐的摇头,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连俊看在眼里,急火攻心,一股铁腥味猝不及防涌上喉咙,血沫喷射而出,他大口喘息着,伸手抹了一下唇角的血迹,微光下一双眼睛怒视着山猫。 他慢慢站起身,稳定住身形再一次冲向高满,挟着仇恨的拳头直冲高满面门,高满闪身避过,连俊瞅准时机抬腿踹向他膝盖,高满“嗷”一声,趔趄着差点扑地。 高满回过神后反击更加狠辣,拳脚直奔连俊的要害,山猫放开陈湘儿,两个人前后夹击,连俊一次又一次被打翻在地,高满的脚碾压住他的手,“不自量力的东西,还想杀了我,你还能站起来吗?” 第111章 第 111 章 鲜血从连俊的嘴里涌出,他撑起身用另一只手抓住高满的脚踝,殷红的血染红他的牙齿,柔软的唇齿间吐出坚定的话语,“我要给我爸爸和哥哥报仇,在没有杀死你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陈湘儿呜咽着爬到连俊身前,想要搀扶起他,“不要说了,你会被打死的。” “老子的耐心已经用完,今晚就送你去找你的死鬼父亲,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应该被河底的鱼啃的只剩一副骨架了吧,就看你能不能找到他了,哈哈。”高满一把捏着连俊的下颌,声音狠厉,眼中杀意涌现。 “我要杀了你。”一股力量支撑起连俊,他猛地弹起跃身,扑向高满。 高满措手不及,被他扑倒在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拳脚砸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一股股的从连俊口中涌出,他还一直喃喃着,“还我父亲,还我的父亲······” 高满狰狞一笑,“他们两个太不识时务了,跟着老子走有肉吃有钱挣,却非要留在木哥那个鬼地方,你的那个哥哥在船上太闹腾了,逼得老子不得不干掉他们。”高满附身掐住连俊的喉咙,“我送你去找你的死鬼父亲和哥哥。” “好戏快要结束了。”山猫低下头舔了舔陈湘儿的脸蛋,“本来想让你陪他去死,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今晚上先让我爽了再说,伺候的好了或许可以留你一命。” 陈湘儿挣扎着往一侧闪避,她深吸口气,暗中鼓足了劲儿,蓦地用头狠狠撞击过去,正中山猫的鼻子。 山猫鼻子酸疼,手一松懈,陈湘儿挣脱出去。 “连俊。”她冲向高满,手无寸铁的她情急之下用双手扑打高满,高满不为所动,手更紧的卡住连俊的脖子。 山猫的手伸向腰间。 枪声惊醒昏沉的连俊,他动了动眼皮,喉咙被紧紧的卡住,胸腔憋闷的高高鼓起,他的手无意识的在地上乱抓,又下意识的甩向高满。 尘土扬起,高满捂住眼睛,嘶声喊道,“杀了他。” 山猫再次举起枪,却不防一道身影骤然闪现在身后,迅疾扭住他的胳膊,夺下他手中的枪。 山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拧身肘击,来人闪避躲开,抬手一枪,山猫身子摇晃一下,用手捂住腹部倒在地上。 杰克金一手举枪对准高满,一手去拉倒在地上的连俊,连俊捂着脖子急咳几声,这才缓过一点神来,刚要借力站起身来,忽然发现躺在地上的陈湘儿,他甩开杰克金的手,喘息着爬向陈湘儿,嘶哑呼喊,“陈湘儿,湘儿。” 停车场内又冲进来几道身影,借着手中的光源,史忠匆匆一瞥,失声叫道,“湘儿。” 陈湘儿静静的躺在连俊的怀中,山猫射出的那颗子弹从她的背后射入,穿透她的胸膛,在她的心口处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花。 温热的鲜血从连俊无措的指缝间汩汩流出,怎么也捂不住,连俊的眼睛大大的睁着,不敢置信的看着怀中的陈湘儿。仅仅只是短短的瞬间,他的朋友就躺在了血泊中,那么善良美好的一个人呀,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你们杀了我的家人,杀了我的朋友······”连俊欲哭无泪,巨大的悲痛击碎他脆弱的神经,只会轻声的喃喃,“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史忠从失神的连俊怀中抱起陈湘儿,他急冲向门口,大声叫道,“快去医院。” 史有成的目光追随着史忠的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黑暗中,他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夜空,手骤然抬起,冰冷的枪管直指山猫,“是你伤了我的女儿?” “她不是你的外甥女吗?”山猫挣扎起身,“你坏了我们的好事,总要付出一点代价吧。” 枪声一连串的响起,山猫的身体在地上弹动几下后归于死寂。 史有成阴冷的目光转向高满,“到了我们算账的时间了。” 高满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在木哥我被你们摆了一道,这笔账我可记着呢。” “可惜,死人不会算账。”史有成抬起手。 “让我来吧,这笔账让我和他算。”连俊在杰克金的搀扶下站直身体,他沾染鲜血的手拿过杰克金手中的枪,颤抖着抬了起来,高满退后几步,“我本意没有要杀他们,当时他们挣扎的太厉害了,耽误了我的时间,我不得不杀了他们,今天你要是放过我的话,我会把我手里的钱都给你······” “带着你的钱下地狱吧!”连俊强咽下口中腥甜,愤怒的枪管对着高满,他双手托举,却因为身体的颤抖失去准头,杰克金双臂自身后将他拥住,用胸膛做了他的支撑。 “用这把枪终结你心中的仇恨,仅此一次,我不会让你的手上再沾上鲜血。”杰克金俯首在连俊耳边,眼中的痛惜与夜色融在一起。 高满连连后退,眼珠左右转动,突然矮身滚地,企图逃脱,史有成迅疾抬手,杰克金却被他更快,他紧握着连俊的双手扣动扳机,一串火光从枪管蹿出,高满惨叫一声没了动静。 连俊失神的盯着枪管处的淡淡烟雾,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他们回不来了······”他缓缓转头,蓄满泪水的双眼望着杰克金,“只剩下我一个人······” 连俊昏了过去,杰克金手指擦去他苍白脸颊上的斑驳血迹,双臂用力抱紧他,“我们再次相遇,那就是命运的决定,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南格先生,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我们的人一直暗中跟着那个连俊,在确保他安全的情况下,没有让他发现我们。连俊找到高满的那个晚上,受了很重的伤,我们的人正要出手时,有个人突然出现救了他,最后又带走了他。”帕塔说完窥了一眼南格的脸色。 南格“嘭”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不管是谁带走了他,都要把他给我带回来。” 时间匆匆而逝。 我整日埋头于作业和训练当中,竟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蓦然惊醒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 风撩起窗纱徐徐的吹进安静的宿舍,我望着窗外的一抹绿色发呆,手里捏着的台历告诉我,现在已经是一九九九五年的夏天了。 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就要毕业了。 范小文曾经问过我,当年为什么要报考公安学校,为什么想要当一名公安警察,我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不上课的日子我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我喜欢那里安静的氛围,每个人都关注在面前的书本上,没有人用各种眼神审视你,揣度你。 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我诧异的回头。 “你又想在这里呆到闭馆呀。”范小文指了指外面,示意我出去。 初夏时节,夜风带着一点清凉轻抚在脸上,心情还算舒爽。 “我前段时间问你的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服从分配。” “可是依你的成绩你完全可以留校的,学校也有留校的名额,老师也征询过你的意见,你为什么就不肯用点心考虑一下自己的前程。”范小文有点气急,他真想撬开她的脑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好歹也当了你快两年的警体课老师,自认为也是一名和蔼可亲的人民教师,你能不能不要太无视你的老师,好歹也考虑下我的建议吧。”范小文温声细语,话里甚至带着一点恳求。 “我的成绩就是对您最大的尊重。”我抬起头看着他真诚的说道,我的警体训练课程从班里的倒数到优秀,还真要感谢这位范老师不厌其烦的指导和陪练。 范小文的神色素正起来,“这是我作为一名老师应该做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留校的问题。” “我已经决定到基层派出所去工作。” 第112章 第 112 章 我想到基层派出所当一名普通的公安民警,每天忙忙碌碌,我不怕日常事务繁杂,那些只会让我感觉充实,不会有那种空落落像丢了什么的茫然。 我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我怕忙碌真的会让我遗忘。 不管每天再忙,我都要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把他从心底捧出来好好想一想。 我怕时间的洪流冲淡心中的记忆,我怕岁月的流逝模糊那张明朗的面容。纵然往事惨痛,思念蚀骨,我也不敢停止想念,就算我累的像一条狗瘫软在床上,在我闭上眼的那一刻眼前也会习惯性的浮现那双含笑的眼。 我会在心里默默的告诉他,我今天干了什么,学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样的人,甚至我吃了什么······不管大事小事我都会在心里说给他听。 他一直沉默,从来不回答我。 图书馆里很安静,范小文坐在柳新的一侧,面前的书本就是个摆设。 他盯着柳新沉默的侧颜,她全神贯注认真看书的模样很是吸引他的眼球。 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掩去了眼中流动的波光,偶尔抬眸思索,头顶的光线映在她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道闪着微光的金边,精致的让人挪不开视线。 柳新翻了张书页,范小文收回目光。 两年前他从江小美的口中得知柳新的那些往事,他对她情绪激动的描述半信半疑,于是给扈江赵峰叔叔的儿子赵骐写信询问,他和江小美是同一所高中同级不同班的同学,对当年的事情也有所了解。他记得赵骐在信中的一段话:“江小美喜欢余思南,只要是有余思南的地方都能看到她的存在,后来出事后听同学们议论才知道余思南喜欢的是校外的一个女生,说他和社会上的一个小混混争风吃醋,为了争夺那个女生把对方打伤了,后来被判了刑,再后来就没有了他的消息······传闻很多,可是同学们都不相信那样的传闻,因为余思南他非常优秀······” 那个校外的女生就是柳新。 范小文又联系了毕业后回扈江公安局工作的同学,帮忙查找当年的档案,同学后来回复了他,那个案件的后续让他震惊了,“囚车坠崖失事,驾驶员押解人员牺牲,犯人死亡两名,失踪两名。” 同学说,两名失踪人员至今都没找到,生不见人,活不见尸,不排除隐姓埋名躲起来的可能,当然,也不排除已经死亡。 失踪人员叫余思南。 范小文想,一定是那些往事压垮了柳新。这两年里范小文花费无数心思靠近她,想要把她从过往中拉出来,可是都没有成功。 柳新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淡疏离的生活在这个校园里。 “我还是想你留在学校,而且学校的工作也很适合你,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范小文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沉默许久,抬眼看向范小文,“人各有志。” 范小文挠了挠头,“好吧,你想到哪个派出所工作?我也许可以帮忙。” “服从组织分配,不过还是要谢谢您,范老师。”我收拾起书包,在离开的时候对范小文鞠了一躬,发自内心的感谢他这两年对我的帮助。 范小文想要吐口的话硬生生的又咽了回去。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称呼,太客套疏离了,而柳新恭谨的态度也像是在两个人之间画了一道无形的界线,看似咫尺之隔,却是海天之遥,无法触及。 范小文岔开话题,“赵斌写信来说,他的家乡津门县夏天的景色特别美,说等你毕业之后让我带着你过去玩几天,不远,就百十公里。” 赵斌毕业临走的时候找过我,问可以给我写信吗,我看着他真诚的双眼,还是拒绝了他。 我无法给予别人的,就不要让人心存希望。 “谢谢您们,再见。”我转身走了。 范小文看着柳新离开的背影,真的是有那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做了柳新两年的警体课老师,警体课上每次讲完要领,对手练习的时候,他都是亲力亲为的做柳新的陪练,他处处留情,舍不得下狠手,柳新每次都是拼尽全力,招招都下狠劲,他为师之心甚慰,却在无人的时候看着胳膊腿上的青紫斑痕,欲哭无泪呀。 时间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于无声处静静流失。 一九九五年的七月,我毕业了,八月被分配到玉津市市郊的西关派出所。 候所长拿着我的档案看了又看,就岗位安排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服从领导安排,他笑着点点头好像很满意我的态度。 他和所里的邓指导员低声交流了几句,然后和蔼的对我说:“小柳呀,咱们一线的岗位真的是很缺人手,因为咱们所管辖的是城乡结合部,这个社会治安矛盾纠纷之类的工作很繁琐,但是呢你太年轻了,像个学生,遇事怕是镇不住场子,我和指导员商量呢,安排你先干户籍警,适应一段时间后再根据实际岗位的需求调整,但目前先这样安排,你看怎么样,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告诉我们两个。” 邓指导员也笑眯眯的看着我,我点头说道:“我没有意见,服从领导安排。” 派出所的院子不大,一栋三层的小楼,办公都在楼上,楼的后面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排平房,设了一个厨房和一个餐厅,中午供应工作餐。 所里规模不大,该有的办公部门都有,邓指导员说加上我也就**个民警,每个人都是身兼数职。她带着我逐个办公室走动,向大家热情的介绍我。 她是一位可亲的领导,交代完工作上的事情后又详细询问我的家庭情况,得知我在玉津市无亲无故后,她说道:“你先去办公室和同事交接工作,我去和所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住处,一个小姑娘家总不能让你一个人住外边。” 商量的结果是把三楼尽头的一间杂物室给倒腾出来。杂物靠墙集中在一起,用一个木质的柜子做了隔断,同事们不知道从哪里搬上来一张木板床和桌子,硬是给我捯饬出一间宿舍来。 我在等待分配的时间里,回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行李还寄存在学校。 我赶到学校去取我的行李,碰上了范小文。 “范老师您好,我来取我的行李。” 范小文站在我面前,“你能叫我一声范小文吗,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这一声老师叫的我都老了很多岁似的。” 我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去看脚下的一片落叶。 “工作和住处都安排好了?还需要什么我陪你去买。” 我摇摇头,“不需要,我都安排好了。” “发了工资可以请我吃饭吗?”范小文抬脚踢走了那片叶子。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花了我舅舅不少的钱,我想把钱攒下来给他。” 范小文瞪大眼睛看着我,忽然就笑了,“我又不让你请我吃山珍海味,一碗馄饨一屉小笼包我就满足了。” 我的本意只是不想跟他有太多交集,没想到张嘴却说出这种大实话来,心里也觉得有点尴尬,但话已出口,随便他怎么想吧。 我低着头往前走,他跟在我身后絮叨个不停,抱怨我太抠门了,一顿饭而已,我的唇角忍不住抽动,轻轻回他一句,“没说不请你。” 范小文紧走一步赶上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好了好了,逗你玩呢。” 他堵到我面前,“柳新同志,经过三年的刻苦学习,你已经顺利毕业,加入到公安队伍里来了,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为了表示祝贺,我可以请你吃饭吗?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他正经八百的伸出手,“柳新同志,请同意我的请求。” 第113章 第 113 章 “你的嘴巴养刁了,一般的榴莲都不入口,这是文东的猫山王榴莲,我特意让送过来的,这个口味你一定喜欢。”南格边说边开着榴莲,一旁的帕塔把放着果肉的碟子放到连俊身边的桌案上。 “南格先生,请您念在我是第一次的份上饶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一个人跪在厅前的台阶下频频磕头,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 南格缓缓回头,手里拿着开榴莲的刀子,指腹在刀刃上轻轻滑过,“看来我的刀子还不够锋利,才会有人在刀刃下背叛我。” 他走下台阶俯身蹲下,那个人双手支撑着身体,惊恐的看着他,“南格先生,他们拿我的家人性命要挟我,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我护不了你的家人周全吗?”南格轻声说着,刀子插在那个人伏地的手掌边,“你跟了我五年,应该清楚我会怎么对待背叛的人。” 刀子骤然下压,随着一声刺耳的惨叫,那个人的五指齐齐断掉。 连俊咀嚼着口中的榴莲,软糯丝滑的口感确实不错,他轻抿下嘴唇,香甜的味道在齿间流连,回味无穷。 “这刀子开榴莲还真不错。”南格接过帕塔递过来的帕子,抹去刀上的血迹。 “还要吃吗?”他看着面前的连俊,很是喜欢他轻抿嘴唇的模样。 “腻了。”连俊推开放着果肉的盘子。 他的眼睛淡漠的瞥了一眼台阶下那片血迹,佣人正在用水冲洗,淡淡的红色渗入到地砖的缝隙间,转眼就抹去了暴力的痕迹。跟着南格的这两年,他看过不少比之更甚的血腥场面,见多不怪,从最初的不忍卒视到冷眼旁观,他的心早就硬的像花岗岩石了。 他站在廊下望着天空,太阳西坠,绯红的晚霞铺满半个天空,时值十月,空气没有那么燥热了。 南格站在连俊身后,随着连俊的动作也望了眼天空,随后视线便落在连俊颀长挺拔的背影上。 连俊转过身来,淡淡的看了一眼南格,“新公司的运营一切正常,南格先生,您现在是一家合法经营的公司董事长了。” 南格哈哈一笑,心情很是愉悦,“以前就想着挣钱,没考虑那么多,你来了之后,带给我很多新的思路,我也很期待这种身份转换带来的新鲜感。” 连俊拒绝南格共进晚餐的邀请,踏着晚霞的余晖走了,南格遗憾的叹了口气,内心里很想他留下来共进晚餐,可是又不想过于勉强他。 帕塔悄悄窥了眼南格的脸色,“南格先生您也太惯着他了。” 南格唇角带着笑意看着连俊离开的方向,“玫瑰的刺也是会伤人的。” “还会要人命呢。”帕塔想到前不久死去的吴将军不禁后背一凉。 南格轻挑眉头,淡笑一声,“那个吴将军绝没有料到,当年杀死一个无足轻重的普旺,会被人盯了两年,还要了他的命。他没有借用我的力量,自己筹划了那么久,直到弄死了那个姓吴的才告诉我。我当时也很惊讶,我不经意间告诉他普旺被杀了的事情,没想到他一直惦记着为他报仇,中国有句古话‘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做到了。” “他身边的那个杰克功夫高强,而且行踪神秘,我们的人多次盯梢都被他甩了,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只在他想出现的时候出现,而且每次出现都遮着面,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帕塔再次提醒道。 南格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个杰克只查到他来自于美国洛杉矶,其他情况不明······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不过他留在连俊的身边,对他也是一种保护,倒是省了我的事,暂且留着他吧。连俊告诉我,此次杀掉吴将军,是他们掌握了吴将军的具体行踪和几个落脚点,然后把他的信息卖给了吴将军的对手,不但赚了一笔钱还玩了一招借刀杀人。” 看南格心情不错,帕塔也笑着说道:“您悉心指点,他要是再不会玩两手,就辜负了您的心意了。” 连俊脚步轻缓的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他不喜欢住在南格的宅子里,征得他的同意后自己在外面租了一个小院子。 杰克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无聊的翻着手里的画报,听到院门开启的声音,唇角微扬,却仍是赖着不起身。 连俊走进客厅冲着杰克金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我买了你喜欢吃的鱼饭。” 杰克金抬身想要起来,连俊慌忙丢下手中的袋子,过来搀扶他,杰克金瞟了一眼左手臂上的绷带,好笑的说道:“拜托,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不能起身,你不要那么紧张啦。” 连俊托着他的手臂看了看,“先换药吧,换完药再吃饭。” 杰克金懒散的应了一声,“我没有那么娇气,只是皮外伤而已。” 连俊静静的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睛对峙了一会儿,杰克金无奈的示意他,“好,听你的,换药。” “该死的人都死了,你还要留在这里吗?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我有一些积蓄,我们可以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一个小酒吧或是别的什么,或是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杰克金扒拉着米粒,又一次提起这个话题。 连俊依靠在窗边,夜幕低垂,微风含着一缕花香轻撩他的额发,眉头上的疤痕时隐时现。 他沉默许久才说道:“我没有想到陈湘儿是史先生的女儿,他用心良苦的把她送到美国,又对外声称是他的外甥女,就是想保护她,现在他因为我失去了女儿,精神和身体都遭受打击,生意也无心经营,他手下还有他父亲的一帮人要照顾,我······” “nonono,是她自己要追到泰国的,她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不要这样去自责自己。”杰克金急促的打断连俊的话,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因为这件事而一直自责愧疚。 “可是她为了保护我失去了生命,我不可能坐视不管的。南格先生与史先生有生意上的往来,我想他会帮助史先生脱离困境的。” 连俊转过身面对杰克金真诚说道:“金,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不用留在我身边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时常想你的。” “我早就说过,我要留在你身边,你不要老是赶我走。”杰克金不满的站起身走到连俊身边。 连俊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也不会说出他的过往。南格亲自带人接走受伤的连俊后,他离开过连俊一段时间,彻底清理了他以往的生活。 从他打定主意要留在连俊的身边时,他就决心与往日告别。 “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否正确,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心里也是忐忑,你又何必待在我身边过这种生死难料的生活。”连俊的眼神黯淡下去,“我父亲和堂哥还在的时候,我被他们照顾的很好,日子虽然不宽裕,但是父亲从来不让我考虑生计的问题,现在他们不在了,我没有什么人可以依赖,只想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弱小被别人任意踩踏。” “南格把我带到腊戍,这里是他发迹的地方,也是一个形势复杂的地方,各种势力明争暗斗,谁也不知道谁哪一天就会被灭掉,只要利用好他们之间的矛盾就能找到生存发展之道。”连俊缓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有点听明白了,你是想借力打力,我这样的说法对吗?”杰克金的汉语程度有限,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达准确。 连俊看着杰克金淡淡一笑,两个人默契的不再言语。 杰克金站在连俊身边,迎着灯光伸出双手,淡黄色的光芒穿透他劲瘦苍白的手指,这双淬过血光的手,愿意做连俊手中的一把刀,为他披荆斩棘。 第114章 第 114 章 南格站在花园的一角,怀里抱着一只毛色油亮的暹罗猫,这是连俊送给他的,说是弥补他失去的那条小白蛇,他给它起的名字还是叫“美人”,因为这个名字连俊问过他一次,为什么还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那条失去的小白蛇吗? 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猫,但是这是连俊送给他的。 连俊在外租房子住的时候,南格想了想没有阻止,但还是在他的宅子里给连俊安排了房间,方便他在这里休憩。 连俊在的时候,南格总是不请自来。 他抱着猫坐在临窗柔软的沙发上,看着连俊为他泡茶,修长白皙的手指落进他眼中,他用眼睛反复玩味,怀里的猫不甘被冷落,举起小爪撩拨他的衣襟,想要引起他的关注。 南格敷衍的拍拍它的小脑袋,示意它安静下来。“最近梭温没有找你的麻烦吧。” 连俊把沏好的茶放在他面前,淡淡的回了一句,“他什么时候看我顺眼了。” 南格呵呵笑了两声,“梭温是我的兄弟,他这个人做事死板不知道变通,不过他跟了我多年,是个得力的人,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连俊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这两年他和梭温打了多次的交道,对他的脾性已经有所了解,杰克金暗中了解到的那些事,他不信南格没有察觉,他心里冷笑,日后有你南格头痛的时候。 “姓吴的死了,他手下的人都鸟兽散了,一部分人投靠了我,给我带来一些可用的资源,这个是给你的酬劳。不过,以后做什么事情不许瞒着我,我不想你处在危险之中。”南格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 连俊听出南格话中的警告意味,他微勾一下唇角,“我追随您,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连俊在他身边两年,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追随两个字,南格心里很是愉悦。他推开怀里的猫,欠身拉住连俊的手,把那张卡放进他手里,“这是你应得的。” 连俊抽出手,把那张卡随意的扔在一旁,伸手抱起被推落在地的猫,猫在他的怀里翻滚了一圈就安静下来,扬起小脑袋专注的盯着他的脸看。 美人怀里抱着“美人”,还真是一副养眼的画面。 南格伸手拍了拍猫咪的小脑袋,“你送我的这只小猫很粘我,喜欢腻在我怀里,除了你之外它不喜欢别人触摸。”他看了看连俊清冷的面容,亲近的说道:“好好看着家,过两天我要带着梭温去木哥谈一笔生意。” 我在干了短暂的两个月户籍警后当上了片儿警。 我们派出所位于市郊,管辖的是城乡结合部,人员流动性大,情况也比较复杂。我在坐班户籍室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居民跑到所里寻求帮助,警力不足的时候,也会硬着头皮去接待到访群众,某天被所长看到了,说了一句,“这丫头处理事情还算行。”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我变成了片儿警。 我住在所里,自然也承担了值班任务,遇到值班的同事临时有事的时候,我也很乐意的替他们值班。所里的食堂因为经费有限,只管午餐,我的早餐和晚餐还需要自己解决,经过所里同意,我置办了简单的灶具,在宿舍的门口搭了个简陋的小厨房,可以解决我的早晚饭问题。同事们时不时就会给我带点好吃的,谁家阿姨腌制的鸡蛋鸭蛋小咸菜,哪家奶奶蒸的豆包肉包什么的,我难以推拒只好收下,遇到同事们值夜班的时候也会给他们做点简单的夜宵。 范小文在得知我自己做饭后,很不客气的来蹭了几次饭,带来的东西比他吃的还要多,后来看我实在是忙,渐渐的也就不见他的身影了。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一天天的度过,转眼就到了年末。 “大妈您先别急,我马上给您住处附件的水电维修工打电话,让他们尽快过去瞧瞧······” “王叔,您家的狗狗是挺乖的,但是咱们出门的时候还是要把狗绳系上,这样遛狗也安全,邻居们也不会再说什么······“ ”李大爷,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和奶奶怄气呀,奶奶唠叨您也是为您好,怕您衣服穿少了冻着,您怎么就离家出走了呢······” 我放下电话,有点疲惫的伸了伸腰,转头看见一个人正依靠在墙边看着我,我盯着他看了几秒,才认出是范小文。 范小文说道:“美女,出去吃个饭呗。” 我本能的想拒绝,可是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也有点腹诽,一脸严肃的说出不太严肃的话,也只有他范小文能干得出来。 “太多了,我吃不完。”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端起面前的盘子分饺子给他,他伸手阻止,“几个饺子撑不着你,吃了。” 我放下盘子,筷子在盘中划拉,“你有什么话就说。” “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范小文喉头滚动了下,把话先咽下了。 他反常的安静,我也没有再说话,难得安静的吃完一顿饭。 空气干燥,弯月冷清,郊区深冬的夜晚早早的陷入静寂之中。 “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什么?”严肃了一晚上,终于等到他开口。 “扈江的同学昨天给我打了电话,他们那边抓到一个叫刘大壮的入室偷盗犯,经审讯发现他就是当年扈江囚车坠崖事故的幸存者,他供述说当年坠崖幸存者还有一名,他记得叫小余,具体什么名字他忘了······” “我就知道他还活着,他有没有说他在哪里?”我急切的打断他的话。 范小文看着路灯下柳新陡然闪亮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刘大壮说当时下着雨,那个小余受了很重的伤,他们从囚车里爬出来后,因为担心留在山谷里会有危险,就顺着谷底想往外走,没想到遇到山洪爆发,他们都被水冲走了,他仗着身体好,被冲到下游后上岸逃走了,他说那个小余骨头都断了,肯定没有力气在水里游,应该······”身边的柳新停住了脚步,范小文的声音也低沉下去。 我呆立不动,心里巨痛不已,范小文扶了我一把,他关切的面容放大在我眼前,我忽然醒过神来,想起南省小镇车站里的惊鸿一瞥,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和他那么酷肖吗? “他一定还活着。”我固执的说道。 那一闪而过的面容与埋藏在心底的那个人重合在一起,他们简直就是一张脸。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有些事实还是要接受的,我希望你能从这件事里走出来。”范小文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话头尽可能的婉转。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了解······”积压在心中多年的痛苦与郁愤冲击着我的胸膛,我承受不住的蹲下身体,双手抱膝,头埋进双膝间。 范小文蹲下身,轻轻捧起柳新的脸,看着月色下柳新闪着泪光的双眼,“柳新,如果,如果你信任我,让我带你走出那段往事,好吗?” “我是个罪人,我不值得你们对我这么好,那个江小美说的对,我就是个凶手,我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死不足惜······”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不要背负那么重的精神枷锁,自己折磨自己,你还年轻,我希望你能早日从阴霾里走出,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范小文感觉自己说的话干巴的像学校的政教老师,但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看着他真诚的面容,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忽然就说出了口,“是我打伤了人,替我顶罪的是他,现在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第115章 第 115 章 再有几天就是除夕了,所里不停的开会传达上级的精神,要保障节日期间的社会安全。所里春节期间的值班表贴在了墙上,我和另一位同事搭档在除夕和初一两天值班,这是我主动要求的,指导员特意交代我,节日期间的突发状况谁也预料不到,越是过节越是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窗外几片白絮飘过,我打开窗户,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外面飘起了雪花。 好像是这个冬天里的第一次飘雪。 “瞧啥呢,没见过雪呀,赶紧关窗户,小心冻着你。”指导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过过神来,忙把窗户关上了。 我给指导员请了假,准备去邮局给大姨和舅舅汇点款。舅舅家的两个小朋友得知我不回去过年,专门写了一封信给我,外婆在大姨家长住,身体不是很好,我不能回去看她们,只能略尽一点微薄的孝心。 从邮局出来后,我去附近的菜市场转了转,同事们送了我一些香肠腊肉,我再准备一点土豆白菜什么的,就可以像模像样的过一个年了。 雪花铺满路面,路灯渐次亮起,微黄的光亮撒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 我提着一袋子蔬菜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路边还有不少店铺在风雪中坚持营业,大多是日杂店铺。我的肚子饿了,胃里空空的感觉有点难受。 路边有一家小馆子,我进去点了一碗馄饨,用汤匙舀起一个馄饨,看着氤氲热气在眼前消散,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老板,一碗馄饨,两笼包子。” 点单的声音是一个外地口音。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买馄饨的人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半旧绿色军大衣,戴着围巾,普普通通的样子。 我很快就听到东西放在桌上的声音,还有老板娘在说话,“醋和辣子油你随意加。” 馄饨的汤头很鲜,我吃完了馄饨,还舍不得碗里的汤水,就用汤匙一勺一勺的喝着,眼睛又随意的往店里看了一眼。 那个人已经解开围巾,正埋头狼吞虎咽的吃着小笼包,速度快的好像两天没吃饭似的,我不由的多看了一眼。 似是感受到我的视线,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和他的视线正正撞在一起,心里突然就慌乱了一下,“咚”的一声,心脏急跳起来,无措间我竟然冲着他笑了一下,他楞了一下神,眼中的阴沉不散。 脚边装着蔬菜的袋子歪倒在地上,我弯下腰慢慢收拾着散乱的青菜,听到老板娘说了一句,“小姑娘,这么冷的天,你家大人还让你出来买菜呀。” 店里的顾客只有我一个女的,我抬头看了看老板娘,冲着她怯怯的说了一句:“他们干活儿还没回家呢。” 门帘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人走了出去。 纷扬的雪花势头渐弱,我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伸手整理下围巾,不紧不慢的缀上那个人的身影。 我的眼睛逡巡着路的两旁,这片区域不属于我管辖的范围,两旁的店家我也不熟悉,该怎么尽快的通知我的同事呢。 我们前两天刚开过会,会上又通报了一批通缉犯,通缉犯的照片会上都传阅过,也印发到辖区的各个经营场所了,小饭馆出现的这个人很像是其中的一个,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旁边的店铺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收拾着门口的积雪,嘴里还自言自语的嘟囔,“老天爷也真是,这雪偏赶着临近年关的时候下,把人都捂在了屋里,都没人出来买东西了。” 我抬头瞥了一眼她店铺的招牌,又往她身后的店铺瞧了一眼,是一家蛮大的副食品店。 我疾步上前,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姐,店里有电话吗?”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粗声噶气的说道:“有啊,掏钱就能打。”她指了一下身后的玻璃门,上面贴着“公共电话”的标示。 一溜的街灯照着那个人越来越小的身影,我盯着那个身影在风雪中跑了起来,边跑边思忖着他会在哪里落脚。 我解开围巾让冷风灌入脖颈,寒意让我的脑袋清醒下来。 街头和大小的旅馆都张贴有那几个通缉犯的照片,他断然不会去那些地方停留,我的脑袋一激灵,忽然想到社区内有一些无证经营的录像厅,那些录像厅隐藏在老旧的居民区内,通宵达旦的营业。录像厅的人会蹲守在郊区的公共汽车站门口拉活儿,一些转车时间久点想找个事儿打发时间的人,还有一些没赶上车需要过夜等候,为了省点住宿钱会找个录像厅熬着的,都是他们拉活儿的对象。 为了春节期间的治安□□,前段时间派出所还集中搞过几次对大小录像厅的检查。 那里是个隐藏人的好地方。 我站在路口深吸口气,左右看了看,路的一边是老旧的自建住宅小区,另一边是新建的多层建筑。 电话里我已经告知值班同事大概的方位,心里又估摸一下他们赶过来的大概时间,然后脚步加快冲进了居民点。 “有外地口音的人进来吗?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中等,体型适中,没有,好,如果发现马上呼我。” “······你躲什么,我今天不是来查你的录像厅,有外地口音的人进来吗,只要出现不是本地口音的人立马呼我,如果敢隐瞒不报,就等着封门吧。” ······ 我的辖区内两个居民点,两个小区,一个有证三个无证的录像厅,先撇开有证经营的那家,这是我进入的第三家无证录像厅。 这是一栋两层高的民居。我轻轻推开院门,立马有人伸头出来,看到是我,张嘴就要喊,我眼疾手快的伸出手指“嘘”了一声,“不要喊,我是来找人的。” 看门的叫黄二,十六岁,父母离异随父生活,放养状态,因为小偷小摸进过少管所。这家录像厅的老板叫郑小旗,是黄二的父亲家八竿子打不着亲戚家的哥,不知道怎么勾连上了,在这个录像厅里打个杂看个门。 郑小旗出来的很快,他眼睛迅速的往柳新身后看了一眼,见只有她一个人,神色立马放松下来,“哟,美女警······” “闭嘴。”我打断他的话,小声问道:“刚刚有外地口音的人进来吗?” 他也压低声音说道:“敢情今儿不是来查我的。” 我神色不动,“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穿着一件颜色陈旧的棉大衣。” “巧了,偏偏今天过来早了,就碰上了你,咱俩还真是有缘分呀。”郑小旗不错眼珠的盯着我,我冷冷的看着他,“如果有外地口音的人进来,立马呼我。” 郑小旗调笑一声,“有事没事我都想呼你,可以吗?” “公安姐姐,这里面有个人像你说的那样。”黄二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倏地转身,郑小旗拿脚上去就踹,“你怎么不早说,想给我惹麻烦呀。” “今儿天不好,铁子哥说回家过年的人多,车次少,车站里估计滞留的人多,那些人在车站里等的心焦,还不如找点事儿打发下时间,咱这儿离车站还算近,估计能拉回来不少看客,他说的还真对,一上午他就带回来两拨人,有个人就像公安姐姐说的那样,他手里还提着个包,那个人到天快黑的时候出来的,他把包放在我这里,也没说干什么去,就说让我给他看着包,我猜他是出去买吃的了,天黑了他又回来了,就在哥你前面回来的,所以你不知道。”他越说声音越低,一脸怯意,生怕给录像厅惹来麻烦。 我拉住黄二,“你说的那个铁子在吗?” 郑小旗扯开黄二,凑到我面前,“他这会儿不在,有啥事你给我说,铁子是我的合伙人,白天在这里照看生意。” “郑小旗黄二,你们立功的时候到了,黄二,你马上出去,看到警察就赶紧往这里带,如果没有遇到,就往派出所跑,说这里发现逃犯,让他们马上赶过来,去,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我推了黄二一把,他趔趄着冲了出去。 第116章 第 116 章 我抓毛一头短发,椅子背上不知道谁搭了一件图案夸张的棉外套,我脱下身上的棉服,套上那件宽大的外套,伸手挽住郑小旗的胳膊。 “我今天要是帮你抓到那个坏蛋,那我之前放涉黄录像的事儿是不是就可以揭过去了。”郑小旗一张脸凑到我面前,眼神戏谑。 我正色道:“郑小旗,进去之后,我先观察那个人的位置,你就站在门口伺机堵他。”我瞄了眼他的身高,估摸着他应该能按住他。 楼上的窗户被陈旧的布帘子遮挡着,我借着忽明忽亮的放映屏幕扫视了一圈,生意还真不错,偌大的房间里大概有二十几人的样子,我看到的就是他们专注的后脑勺。 “拜你们所赐,时不时的来查一下,工商的人也过来助兴,搞的我都成地下工作者了。”郑小旗一手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贱兮兮的拨弄我的头发,嘴还凑近我耳边小声说话。我用手肘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保持距离。 后排有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我只能忍着演下去。 郑小旗又贴近过来,“你穿这个比穿警服好看。” 借着屋里的光线,我脑子里一边回想那个人的身型,一边对比着座位上那些人的身影,反复确认后,我锁定了那个人的位置。 我的手心里沁出湿意,同事们什么时间能赶过来呢? 屏幕上忽然光明一片,两个古装的大侠跃上太阳高挂的山崖噼里啪啦的打的很是欢实。 我盯着那个人的后脑勺正思量着该怎么办,忽然就听到一个尖利刺耳的女声,“郑小旗你他妈的什么时间又泡了一个妞儿。” 我的眼皮剧烈抖动一下,心里一沉,今天出门应该看看黄历的,什么样的事情都让我碰到了,真他妈的刺激。 众人闻声回头,那个人的头也转了过来。 我的脸色在屏幕光线映照下绝对是青紫一片,他妈的我可不是来演抢男人的戏码。 那个人惊疑不定的眼神扫过我的脸,我和他的眼神蓦然撞在一起,他的眼睛眨了眨,像是有些疑惑。我强自镇定,我换了衣服,头发也毛炸着,他应该看不出来什么。 我想的简单了。 那个冲着郑小旗吼的女子,已经窜到了我眼前。她显然对这个房间很熟悉,一把拉开了墙上的电灯开关,随着一片杂乱的“啧啧”声,一群面色各异的人脸展现在我眼前。 “我怎么看你像派出所里的那个小警察,你他妈的还穿着我给郑小旗买的衣服,给我扒下来。” 那个烫着卷毛尾巴的女子拽住了我的衣服,我心里一惊,眼睛盯死在那个人的身上,他要往外跑,那个嗷嗷叫的女子扭住了我手臂,我一急之下,拖着她就要往门口去。 屋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情况,也跟着骚动起来,眼看着那个人要往门口跑,我大喊一声,“郑小旗拦住他。” 屋里有人吹起了口哨,混乱中我还听到有人不嫌事大的起哄,“打打打。” 郑小旗急道:“不要慌,我们在配合警察抓坏蛋。” 房间里挤挤攘攘乱了套,阻挡了那个人的身影,那人一看门口有人堵着,急窜到墙边,伸手扯下遮挡的窗帘,我急了眼,拨开面前挡路的人就要冲过去,不妨有人拽住了我的衣服,一个女生叫道:“你是哪儿的一根葱,竟敢抢我朋友的男人。” 去他娘的男人,我不管不顾回肘一击,一声闷响,抓住我衣服的手松开了。 屋里人声不断,“你踩着我脚了。”“老子踩了怎么着了······” 那个人掂起凳子狂砸玻璃窗户,我冲到他面前,那个人狞笑着冲我露出满口的黄牙,“我以为是个学生,没想到是个条子。” 他手上的凳子冲着我砸过来,我闪身避开,他的手上就多了一把匕首,刀刃在光线下闪着微光,冲着我刺了过来。 “妈的,快去帮警察。”郑小旗看见匕首才知道事情大了,他可不想在这里发生什么袭警案,他打开门喊道:“不相干的人快走,是爷们的去帮警察。” 我抄起脚边的凳子挡住他的刀,他抓住旁边想跑的一个人往我身上一推,趁我闪避的空当撞断了玻璃窗朽旧的木框,木框裹挟着玻璃碎片掉了一地,寒风扑面而来,我扑上前抱住他的腰,阻止他往下跳。 “找死。” 我的肩膀一沉,锐利的刺痛弥漫开来,我“嘶”了一声,反而更紧的抱住他的腰,我的身体被拖了起来,随着他跌出窗户。 “砰”的一声,我的身体与冷硬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半边脸砸在地上,脑袋嗡嗡直响,晕眩中好像听到了黄二的尖叫声······ 我被一把拖了起来,一只手臂卡住我的脖颈,我被勒的本能的张开嘴巴,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范小文的脸。 我被逃犯挟持成人质了,脖颈被勒住喘不过气来,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范小文,还有一院子的同事们。 他给了我一个安抚的手势,我眨眨眼睛回应他。 所长手指逃犯怒斥道:”你已经被包围了,请放开人质不要抵抗······” 对面对峙的同事们忽然瞪大双眼,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就”呼”的一声,一个重物砸了下来,我再次扑倒在地上。 英勇的郑小旗从二楼的破窗户里跳下来正砸在逃犯和柳新的身上,他的头磕在柳新的头顶上,成功的把小柳警察拍晕在雪地上······ 木哥,史有成的宅子里,南格看着头发花白的史有成摇头叹息道:“啧啧,不过两三年时间,你怎么就老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失去外甥女很痛心,如果喜欢孩子,大不了找几个女人生几个亲生的嘛。” 史有成盯着南格的脸,好像在听他说话,可是他眼神散漫,显然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听到别人在说什么。 站立一旁的史忠带着歉意小声说道:“南格先生请谅解,史先生的精神也是最近一年才出现这样的状况······那不是他的外甥女,是史先生的亲生女儿。” 南格理解的点点头,“我说这一年你们的出货量下降,原来是这样,有人在惦记着你们,让我关照你们的生意呢。” “你这个凶手,是你杀了我的女儿。”史有成突然抬手指向南格身后,站立在南格身后的梭温一愣,眉头一挑,语气颇有点不耐烦,“你精神错乱了吧,我记得说杀死你女儿的人当场被打死了。” 史有成与梭温冷冷对视了一会儿,陡然卸了力似的瘫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抓着扶手的双手青筋凸显。我受伤了,肩膀上被逃犯扎了一刀,好在没有伤着骨头,惨烈的是我的脸,从二楼跳下去时半边脸着地,一半脸不仅肿成了馒头,脸色更如打翻的调色板,红黄青蓝紫混乱成一片,像是受了很重的伤似的。 因为抓到流窜的入室盗窃逃犯,我们派出所立了大功,又赶上年底,正好做了典型,市局、分局领导轮番视察慰问,随行还有拍照的,说是想作为先进典型在系统内宣传。 这才多大点事呀,我还搞成这副模样,每次领导们驾临我都用被子蒙头假装睡觉,所长和指导员私下里劝说无果,自然会找出各种理由为我挡驾,但是我蒙在被子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姑娘爱美,脸伤成那样,说啥也不肯见人,感谢各位领导们的关心,还请领导们见谅······”领导们哈哈一笑,表示理解,场面上的话说过之后就是各种的交代,嘱咐所里要好好照顾我之类的话。 大过年的,受了这么大点的伤,不影响吃不影响喝的,还要所里指派一个人照顾我,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躺在医院里装病号,在我的坚持下,大年三十的上午我出院回到了宿舍。 我在大家的热心关怀下度过了一九九六年的春节。 第117章 第 117 章 正月十五过完了,各种治安□□的任务都完成了,所里稍稍松快了一些,我的伤基本没什么大碍,就向所长和指导员请了一周的假。 我心里有放不下的事情早就想做,以前是没有这个能力,现在我有了身份上的便利,手里又攒了一点钱,我必须要亲自查证一件事情。 尽管舅舅还有范小文都说过差不多同样的结果。 时过几年,我重新站在扈江的街头,风吹拂着我的面颊,我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鼻子酸楚起来。都说时间会淡化一切,可是在我这里,时间却如一把刻刀,经年的在我心上一刀一刀的雕琢,时间越久伤痕越深。 我站在原地踟蹰着,心底竟生出些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可是那不顾一切涌入脑海的画面,又促使我迈步去重温少时的记忆。 午后时分,兴华路上行人稀少。我站在马路对面久久的注视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终究还是抵不过想要走近的渴望。 “兴华路172号杨宅”的铜质门牌蒙上一层灰尘,我掏出手帕细细擦拭,视线越过院墙,看向楼房墙壁上攀援的爬山虎,枝蔓在微风下轻轻摇摆,像是在告诉我,物是人非了。 我的头抵着冷硬的院墙,强咽下心头的痛楚。 我拿着工作证去了扈江市公安局,我知道依我一个外地的小警察不可能有权限去查一些事情,事先就问舅舅要了他转业到扈江市公安局的战友联系方式,得此便利,我顺利的查阅到当年的档案,也记下了当年出事地点下游的那些村庄。 我找到了出事的那个山谷,站在谷底,仰望高达几十米的山壁,无法想象囚车翻滚而下的惨烈场景。山谷寂静,空气清新,我却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慢慢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流水淙淙,蓝天白云,山谷里平静的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我说过我不再流泪了,我的眼泪在那一年已经流尽了。 可是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在这个静寂的山谷里失控了,我失声痛哭,呜咽声在山谷里肆意飘荡。 我辗转颠簸,沿着下游的村庄一个一个问询,祈望着从那些叹息声中寻找到新的希望。我来到了茅山岭脚下的一个小村庄,这是档案上记录的最后一个寻找地点。 村里的原治安负责人还记得当时警察来询问搜寻的事情,他说有个警察自己就说,距离出事地点都五六十公里了,估计山洪早把人给淹死了,他还絮絮叨叨的说他们这个庄子里原来有几家住在地势低的地方,后来怕被水淹,就挪到其他地方居住了,还有男人死了改嫁他乡的,离河近的地方现在没有人居住了。 整整一周的时间我都奔波在路上,最后一无所获身心俱疲的回到了派出所。 我穿上挺括的警服,早早的下楼到办公室,收拾了自己的办公桌后,又给各个办公室打了开水,同事们陆陆续续的到达岗位,我意外的在他们中间看到了范小文。 他面带微笑走到我面前,我诧异的问道:“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上班呀,所长说你请假了,所以你不知道这事,我现在是西关派出所的一名警察,所长夸你群众基础好,处理问题有方法,让我先跟着你熟悉社区情况。” 我蓦然睁大眼睛。 “小柳警官,以后你就是我师傅了,要不要我叫你一声师傅呀,这说起来我也当过你的老师,咱俩互为师傅算是扯平了,以后没有关系上的差异了。”他嘻嘻哈哈的唠叨一大串。 “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事情没有确定下来的时候,我怕说早了又来不了岂不是让你失望,再说你也请了假没在所里,我想说也找不到你人呀。”嘈杂的街头,范小文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小声给我解释。 我失望个头呀,他连我生气的原因都不知道,只管自己一厢情愿的自说自话。 我忍无可忍,转身面对他,“你是我的老师我是你的学生,仅此而已,你做什么样的选择跟我没有关系,你凭什么认为我在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生谁的气,拜托,请你不要把你自己的理解强加在我的头上。 放着好好的学校老师不干,非要到派出所里做一个管杂事的片儿警,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会做这样的选择,他也不怕这派出所每天各种的杂事搅混了他的脑浆。 范小文难得的从柳新脸上看到她隐藏不住的情绪,认识她这么久,她一直都是一副冷清的面容。 范小文没有再叨咕,心里却极为愉悦,知道柳新是在惋惜他的选择,她在关心他。 到派出所工作的想法是在看到柳新受伤的那一刻突然产生的,虽然受到了张秀丽女士的百般阻挠,但是范立德同志非常赞赏他的想法,支持他下到基层去,搞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工作,在他的帮助下,调动手续办理的高效顺畅。 夜幕降临,处理完一件两口子打架的突发事件后,今天的工作基本就结束了,我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范小文骑着自行车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吱嘎”一声横在我面前,我默默的往一旁移动,不知道他又搞哪一出。 “我看你平常喜欢吃包子,社区那边前两天新开了一家包子店,我去试吃过,店里的牛肉包还不错,刚去给你买了点,谁知道路上车胎被扎了,耽搁好一会儿,这郊区的路呀还真没法跟市区比,骑个车子都颠的慌,不说了,快看看还热乎不。”他絮絮叨叨着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袋包裹好的包子。 “要不你就站这儿吃饱了回去,等下回所里要是让那几个家伙看见,你就吃不了几个了。”和同事们混熟的范小文时不时的会买吃的分享给大家,慷慨大方的他已经被所里的同事们称为“范哥”了。 我手里拿着油纸包裹的热乎包子,怔怔的看着范小文,他笑嘻嘻的伸手托起包子往我的嘴边送,我咬着包子看着范小文扯起衣服到鼻子下去闻,“嘻嘻,有点味但不大。” 范小文是个讲究人,平时的衣服皮鞋都很干净整洁,跟所里那几个同事们站在一起有明显的区别。 “谢谢您,我会把您买的这些东西折合成钱给您的,还有您不用天天跟着我,您做居民的工作比我做的好,我会向所长汇报的。” 我吃了两个包子,肚子不饿了,说出的话也“硬气”起来。 范小文气的差点跌了跟头,这一口一个“您您您”的,摆明是要在他们中间画个距离的。 范小文心里腹诽,“我要不天天跟着你,就给了别人献殷勤的机会了,自己的阵地还是自己看好,绝不给别人插足的机会。” 他已经看出来所里有两个男的瞧柳新的眼神不对,还有那个小流氓郑小旗,自打柳新受伤后,总打着关心警察同志的旗号往所里跑,说话流里流气的,柳新虽然反应冷淡,但是他瞧在眼里却气个半死。 春天来了,郊区的野外花红一片,可是我没有时间去溜达。我的工作和往常一样,每天基本面对的不是张大爷和王奶奶,就是刘阿姨李叔叔什么的,要么就是找汪找喵,开门撬锁的,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各种琐碎日常组成了我每天的工作,在我来回奔忙的出警路上,身后就是那个怎么也甩不掉的范小文。 他一个大学老师屈就在一个基层派出所,说的好听点是下来体验基层生活,搞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实践工作,说不好听点就是脑子进水了,放着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不坐,非要来跟这鸡零狗碎的日常打交道,他也不怕这人间烟火气燎他个灰头土脸。 平静的工作生活持续了没多久就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