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结的缘》 第1章 八字,不合 “叮咚——” 手机屏幕亮起,部门群的讯息跳了出来。 王经理:【@全体成员老地方,一个都不能少。程阅,尤其你啊,别又找借口。】后面跟着几个同事复制粘贴的、嬉皮笑脸的表情包。 程阅嘴唇紧抿,未作回复。他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公文包,动作间,一根褪了色的红绳从衬衫领口滑出,末端系着一枚深褐色的桃木小剑,边缘已被岁月摩挲得圆润。 “啪嗒!” 玄关的灯应声而亮,白光凛冽,瞬间刺破了满室的黑暗。 程阅的公寓不大,陈设极少。米白色的墙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幅卡通画。亚麻色沙发贴在角落,上面放着一个紫色茄子玩偶。略显突兀的是原本放电视的地方,放着一块白板,上面写着妹妹程曦给他布置的“作业”。 “哥哥,你这已经不是内向了,用我同学的话讲叫……叫社交障碍。” “我给你布置作业,记得完成后拍照发我!不准敷衍。” 起初,程阅对妹妹的讯息置之不理,程曦便每隔一小时打来电话,执着地追问进度。到底是拗不过她。程阅最终应承下来,答应有空就向她汇报。毕竟,程曦是这世上唯一还会主动关心她的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白板上: 1. 上班期间主动和同事说两句话。 2. 自己做一顿晚饭。 3. 吃完饭去外面散散步。 程阅想了想,早上同事跟他打招呼,他回应了。下班时对着隔壁说了“再见”。虽然无人回应,但话语终究是吐出了口。 于是他拿起红笔,在第一条后面,方方正正地画上了一个“勾”。 拍照,发送,动作流畅,不带一丝犹豫。 阅:【等会要去团建,就不做饭了。】 发完消息,程阅迅速换上一套休闲装,将换下的外套一丝不苟地挂在门后钩子上,接着检查了家里所有的门窗,甚至连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叶片朝向都仔细调整过,这才转身出门。 程阅。他活得必须比别人更小心翼翼。 程阅,八字轻。 不是形容词,是命格上的判决书。 五岁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一次意外,他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鬼魂”。 W市的夜晚,是被烟火气点亮的。烧烤摊、大排档、钵钵鸡、小龙虾。人们坐在桌旁谈笑风生。 程阅微低着头,脚步有些急促,跟每一位行人保持一米的社交距离。 一段纯音乐响起。 微信电话的提示音将将他注意力拉回。程阅看了一眼:王经理,他直接挂断。 点开微信小组群,发了三个字:马上到。随即按灭了手机屏幕。 今晚,注定不太好过。 他抬手,指尖隔着布料轻轻捻转胸口的桃木小剑。冰冷的木质与温热的体温在掌心交织,带来一丝微薄的安定。 “叮咚~”,电梯门缓缓开启,程阅步入了那片霓虹闪烁、人鬼混杂的KTV中。 “程阅来迟了!自罚三杯!必须的!”程阅刚推开包厢厚重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混杂着烟酒气的浪潮便扑面而来。 王经理眼尖,立刻端着酒杯站起来,大声嚷嚷着,引得其他同事也跟着起哄。 程阅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走到角落的空位:“经理,我酒量不好……” “哎!扫兴了不是?”王经理肥胖的身体挤过来,一把揽住程阅的肩膀,浓重的酒气喷在他脸上,“程阅啊,不是我说你,团队活动每次都来这么晚,是不是不把大家当自己人?这三杯,不光是罚酒,更是‘诚意酒’!喝了,咱们就是好兄弟!” 旁边有人立刻倒了三杯满满的啤酒推过来。浑浊的泡沫溢出来,在玻璃台面上蜿蜒流淌。程阅看着那金黄色的液体,胃里一阵翻涌。他知道躲不过,沉默地端起第一杯,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滑过喉咙。 “好!痛快!”王经理拍着手,又指向第二杯,“继续继续!今晚不醉不归!” 一杯,又一杯,程阅感觉脸颊开始发烫。周围同事们声嘶力竭的歌声、骰子撞击的脆响、暧昧不明的交头接耳,在光影陆离中扭曲成一团。 第三杯被硬塞到手里。王经理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拿了瓶洋酒,不由分说地往程阅的啤酒杯里兑了一些:“来来来,给你加点料,‘深水炸弹’,这才够味!” 混合着酒精的怪异气味冲入鼻腔,程阅的手指微微收紧。在周围一片“喝!喝!喝!”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中,他闭了闭眼,仰头将杯中那混合着勉强与无奈的液体一饮而尽。火焰瞬间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底。 “......我去趟洗手间”程阅推门,逃也似的离开了包厢,身后传来王经理的大笑和同事不明所以的嘲弄。 冷水反复拍过脸颊,试图驱散酒精带来的晕眩和包厢里黏着的闷热。镜中的程阅脸色苍白,眼底是惯有的疏离和一丝难以融化的疲惫。他深吸几口气,胸腔里翻搅的不适感稍稍平复。 今晚,果然不太好过。 “小、小妹妹……别、别走啊……”走廊拐角处,一个男人大着舌头,声音含混不清,一只手撑在墙上,将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女生困在他的阴影里,“陪、陪哥再喝一杯……哥跟你、跟你投缘……” 女生显然吓坏了,双手紧紧抓着托盘挡在身前,身体紧贴墙壁,试图从旁边溜走,却被男人另一只胡乱挥舞的手臂挡住。 “对不起,先生,我还有事……”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几乎被走廊另一头传来的“高音”声吞没。 “什、什么事……都、都是朋友!”男人不依不饶,甚至试图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来嘛,就、就一杯……” 走廊里有其他包厢的客人经过,但大多只是投来匆匆一瞥,便事不关己地快步离开。在这种地方,明哲保身是默认的规则。 程阅的脚步顿住了。他本能地想避开这种麻烦,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转身离开。他甚至可以轻易地绕道,从另一侧安然返回包厢。 但,那女生和自己妹妹年纪相仿的脸上,那惊恐无助的眼神,像一根猝不及防的细针,刺破了他习惯性包裹起来的冷漠外壳。 “……”程阅抿了抿唇,指尖在裤缝边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那醉汉的手快要碰到女生肩膀的瞬间,程阅迈步上前。拉住醉汉的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浑浊的空气: “你好,803房间加一份果盘。”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公务。 醉汉一愣,布满血丝的眼睛困惑地转向程阅:“你、你谁啊?捣什么乱?” 小女生也愣住了,但随即反应过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应道:“啊!好的!我马上过去!”她感激地看了程阅一眼,趁机从他身侧的空隙飞快地溜走,脚步仓惶,头也不回。 “哎!别走啊!”醉汉还想阻拦,程阅却稍稍挪动身体,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阅身形不如对方魁梧,但站得笔直,那种沉静甚至带着几分冰冷的姿态,反而透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屏障感。 醉汉骂骂咧咧了几句,念叨着:“干这行不就是出来卖的”之类的污言秽语,见程阅毫无退意,最终悻悻地瞪了他一眼,摇摇晃晃地朝另一个方向蹒跚而去。 走廊里恢复了短暂的安静。程阅站在原地,能听到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他并不习惯这种强出头的场面,垂在身侧的手掌甚至渗出些许湿冷的汗意。 今晚,似乎意外完成了一项计划之外的、更耗费心神的“作业”。 第2章 午夜诡影 团建终于在临近午夜散场。程阅婉拒了同事续摊的邀请,独自走入沉睡的夜色。 六月的晚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轻轻拂过他微烫的脸颊,将沾染的烟酒气吹散在空旷的街道。路灯将枫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车流淌过,尾灯在夜色中划出转瞬即逝的红痕。 就在他即将走到小区门口时,脚步不自觉地定住。 门口的阴影里,静静地立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不合时宜的宽大黑袍,帽兜遮住了面容。程阅的心一沉,某种熟悉的寒意悄然漫上脊背。 他放缓脚步,自然地绕过那个身影,期望那只是一个偶然停留的路人。 当程阅靠近到一定距离时,那黑袍人似乎动了一下,帽兜微微抬起,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没有言语,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但那种被锁定、被注视的感觉无比清晰。 程阅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几乎是擦着铁门从黑袍人身旁快步走过。他能感觉到那股视线一直黏在他的身上。 直到走进小区里面,一盏盏路灯照亮了这一方天地,他才敢微微回头,门口深处那片阴影里,空无一物。 那个黑袍人,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香烛焚烧后的淡淡余味。 程阅收回目光,指尖用力,桃木小剑的棱角硌着掌心。他没有停留,更快的朝着那间唯一能给他庇护的公寓走去。 夜已深。大堂空无一人,冰冷的石材反射着头顶惨白的光线。程阅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他按了电梯,看着跳动的红色数字,那是回归巢的倒计时。此刻,他渴望回到那个相对私密、绝对可控的家。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轿厢内空无一人,冷白的灯光倾泻而出。 程阅迈步进去,转身,快速按亮自家楼层。电梯门开始平稳地闭合,狭窄的金属空间带来一丝短暂却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就在银灰色的门缝只剩下不到十厘米,眼看就要彻底关严的瞬间—— 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毫无征兆地从门外黑暗的缝隙中猛地伸了进来! 五指大张,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硬生生卡进了狭窄的门缝! “哐当!” 电梯门受到巨大阻碍,发出急促的“嘀嘀”声,然后缓慢打开。 程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他猛地抬头。 门外,站着一个剃着光头的男生。他的脸小小的,在电梯冷白灯光的直射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惨白。 没了头发的修饰,那双大而黝黑的眼睛显得格外突出,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紫色阴影,如同被人揍了两拳。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程阅,脖颈以一种略显僵硬的姿态微微歪着,嘴唇翕动,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空洞的质感和清晰的埋怨: “你为什么不等我?” 一瞬间,程阅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画面,这语气,像极了某些不好的东西…… 然而,下一秒—— “哟,哥们儿,这么巧啊?”男生脸上那种空洞渗人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戏谑、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容,语调夸张地上扬。 他显然将程阅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骇和僵硬尽收眼底,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林旭泽刚才在小区门口就看到程阅一个人低着头,神色匆匆甚至带着点慌张地走进来。想到之前几次碰面,这邻居总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一副“莫挨老子”的样子。 心里就冒出点邪恶的想法。 他刚失恋,一句“你要是女生就好了”。林旭泽一口气把留了许久的头发剃了个精光,正觉得心里空落落又躁得慌,就撞见程阅这模样。 他慢悠悠地晃进电梯,动作散漫,伸手按了比程阅高两层的按钮。然后他抱着手臂,后背懒洋洋地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 目光上下打量着脸色微白、身体不自觉绷紧、几乎要缩进角落里的程阅。他那新剃的光头在灯光下泛着青茬,配上此刻的表情,更像是个刚从什么麻烦里跑出来、唯恐天下不乱的问题少年。 程阅紧抿着唇,唇线拉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死死盯住头顶那不断跳动的红色楼层数字,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以及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年轻的、莽撞的、无名的玩味。 短暂的上升过程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被无声的对抗拉长。 “叮”的一声脆响,如同赦令。门刚打开一条足以通人的缝隙,程阅立刻就侧身迈了出去,步伐又急又快,近乎仓促,他只想尽快远离这个让他不适的空间和人物。 身后,清晰地传来那邻居一声毫不掩饰的轻笑和满足的叹息,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程阅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自家门口。接连的惊吓让他身心俱疲,他只想立刻躺在床上,把被子蒙过头顶。 程阅几乎是带着一种解脱的心情,快步走到自家门前。熟练地输入密码,伴随着轻微的“咔哒”声,门开了。 他侧身进屋,反手关上门,习惯性地想去按玄关的灯开关。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晕,他清晰地看到,那张他精心挑选、软硬适中的真皮沙发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宽大黑色长袍的人。 正是他之前在小区门口看到的那个!那个消失在阴影里的诡秘身影! 对方似乎也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头来。帽兜的阴影下,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瞬间,程阅浑身的血液都凉了。恐惧攫住了心脏,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逃! 他猛地转身,手指颤抖着去够刚刚锁上的门把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金属把手的瞬间。 “嗖!” 那道黑影以远超常人的速度窜到他身边! 紧接着,程阅感觉腿上一沉,一个巨大的力道拖住了他! 他惊骇地低头,只见那黑袍人……不,那黑袍“鬼”,竟扑倒在地上,双臂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 “救命啊——!!不对不对!救鬼啊!!大佬!天师!能看到我的活菩萨!救救我!!” 一个清亮,少年气的嗓音,带着哭腔,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突兀。 “我死了好几天了!但是我没办法投胎啊!地府的门我摸都摸不到!我在街上飘,一个能看见我的人都没有!那些摆摊算命的道士全是骗子,他们根本看不到我!呜呜呜呜呜......” “你是第一个!第一个能看见我还能……还能让我碰到的活人!!” 程阅彻底懵了。 他能看见“那些东西”,但戴上妈妈为他求来的小木剑之后就没怎么看到过了。通常,它们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冰冷,无法触碰,彼此存在于两个互不干涉的维度。 他从未遇到过……能如此真实地抱住他大腿,声音清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手臂用力的……鬼? 这活人感,也太强了! 程阅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死死箍住自己大腿的黑袍家伙,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今晚的经历,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二十多年人生建立的所有认知。 “你先松手,我……需要冷静一下。”程阅声音干涩,挣脱般地冲出家门,直到后背紧紧抵住冰凉的门板,才长长地、带着颤地吁出一口气。 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微弱的火苗在指尖晃动,深吸一口,尼古丁辛辣的气息涌入肺腑,才让过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短短几小时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此刻他疲惫不堪,只想倒在床上彻底放空。 但现实不容逃避。 他掐灭只抽了几口的烟,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再次推开家门。 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果然还在。 他依旧坐在他那张一尘不染的白色真皮沙发上,与整个房间的极简风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沈烬见他进来,立刻从沙发上飘……不,是站了起来,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拘谨。 他似乎想表现得友好,但那双过于清澈、带着非人质感的眼睛,以及那身与夸张的宽大黑袍,只让程阅觉得头皮发麻。 “那个……自我介绍一下,”沈烬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可靠些,“我叫沈烬,死灰复燃的烬。是A大的学生,大三,学计算机的。”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属委屈和不甘:“就……上周的事儿。通宵复习期末考,准备冲奖学金的,结果……嘎嘣一下,就猝死在宿舍了。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殡仪馆了,看着我爸妈哭得稀里哗啦地把我……呃,把我的‘实体’拉去火化了。” 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表情有点滑稽,又有点悲凉。 “本来以为就这么完了,两眼一闭,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结果没想到,”他两手一拍一摊,黑袍的袖子晃了晃,“魂还在!没有黑白无常!没有牛头马面!就连地府的门朝哪开我都不知道!兄弟,你说我冤不冤?名牌大学,大好青年,死法这么窝囊,连个转职……不是,连个投胎的机会都不给!” 沈烬越说越激动,往前凑了凑,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殷切的期望:“所以,大佬,帮帮忙!你看你这地方,又干净又安静,风水肯定好!你让我在这里借住两个月,就两个月!让我感受一下人间的烟火气,缓缓我这口冤气,说不定就能投胎了!” 程阅面无表情地听完这一长串离奇又聒噪的自述,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头的烦躁。 “反正没人看得到你,”程阅的声音冷淡,没有起伏,“你住路上不就行了。” 他实在不想自己的生活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鬼魂打扰,尤其是一个话这么多的鬼。 “不行啊!”沈烬立刻反驳,表情变得有些苦恼,“我不能一直晒太阳的,阳光太烈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要蒸发了一样,特别虚!而且……”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点难以启齿的腼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黑袍的边角,“没人陪我说话,我……我寂寞。” 这理由直白得近乎无耻,又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程阅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他不想再纠缠下去,今晚的精力已经严重透支。 他放下水杯,看也没看沈烬,破罐子破摔般转身就朝卫生间走去,准备洗漱睡觉。 “喂?大佬?天师?兄弟?考虑一下嘛!我很安静的!我还可以帮你……帮你洗衣做饭!我厨艺很好的!”沈烬的声音在身后不甘心地响起,带着回声,在寂静的客厅里飘荡。 程阅“砰”地一声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将所有的噪音和那个莫名其妙的鬼魂隔绝在外。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疲惫的脸,第一次觉得,这个原本绝对可控的家,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安全了。 那个名叫沈烬的鬼魂,恐怕没那么容易打发。 第3章 新室友? 那一晚,程阅久违地陷入了深沉的梦境。时光在睡梦中倒流,将他拽回童年那段并不愉快的时光。 程阅出生在城里,对老家印象稀薄。 大人们喜欢在村口聊天,从粮食价格一路聊到外国总统。 五岁的程阅第一次跟着父亲回老家,他蹲在路边,看着爸爸在一旁谈笑风生。 “喂~,城里来的,要不要去山里摘野草莓?” 程阅抬头,一个瘦得像黑猴似的男孩,脏兮兮的脸上挂着两道灰痕,正扒在矮墙上瞅他。程阅不想理会,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草茎。 “你去和同龄人玩一下,不要当哑巴。”程建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推力。他将程阅从地上拽起,往墙那边推了推。“我这儿子,没见过世面,你们带着他玩一下,熟悉熟悉。” 黑猴“噌”地从墙上跳下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算白的牙,也不管程阅愿不愿意,拉起他的手腕就往村后山跑。 程阅从小多病,没怎么运动过,被拽得踉踉跄跄。 身后又跟上来几个闻讯而来的半大孩子,起着哄,将他围在中间。 “我……我跑不动了……”程阅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黑猴他们却如履平地,蹦跳自如。 “城里娃就是娇气!”黑猴嘲笑一声,脚步反而更快了。 他们专挑难走的地方钻,带刺的灌木在程阅手臂上刮出密密匝匝的红痕。孩子们嘻嘻哈哈,时不时故意推搡他一下,看他狼狈的样子便哄堂大笑。 “看!那边有好多野草莓,又大又红!”黑猴突然指向一个陡坡。程阅顺着望去,果然看到几簇鲜红的果实。他刚想靠近,黑猴却拦在他前面,指着旁边一个被枯草虚掩着的地方:“从这边下去近,快点,不然被他们抢光了!” 半推半就间,程阅抬脚往前,正正踩在枯草下光滑的洞坑边缘,那是一个农户废弃的蓄水池坑洞。一瞬间,天旋地转。 “啪叽——” 他掉了下去,摔在坑底不算厚的软泥上。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坑不算深,但对一个生活在城里、缺乏运动细胞的程阅来说,已是天堑。 “哈哈哈!他真掉下去了!”上面传来黑猴和孩子们得逞的爆笑。 “喂,城里娃,你自己爬上来吧!我们摘草莓去咯!”笑声和脚步声渐行渐远,将程阅一个人遗弃在阴冷的坑底。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用力向上够着,指甲抠进湿冷的泥土,却只是徒劳。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爸爸——妈妈——”,回应他的,只有山林空洞的风声和不知名虫子的振翅声。 天空从昏黄渐渐染成墨蓝,最后彻底黑透。程阅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耳边传来无节奏的震动声,手指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着。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热,呼吸也变得缓慢,渐渐的什么也没有了...... 程阅猛然睁开眼,从虚无中慢慢回神。回忆与现实交织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坐起身,捏了捏胸前的桃木小剑,试图驱散房间里某种无形的“存在感”。 他犹豫了一下,推开卧室门。 客厅依旧整洁,但空气中弥漫着煎蛋和烤面包的微焦香气。目光转向餐厅,他愣住了。 那张他通常只用来放钥匙和外卖的小餐桌上,此刻竟摆好了一份简单的早餐:一个边缘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两片微微焦黄、散发着麦香的面包片,以及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而那个黑袍鬼魂,沈烬,正坐在餐桌旁,双手交握,见他出来,立刻咧开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容。 “早、早上好!”沈烬站起身,把餐座上的盘子往前推了推,“我看你冰箱里东西不多,就简单弄了点。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程阅的目光扫过那份早餐,又落回沈烬身上,眉头微蹙。他能看见“那些”,但通常它们无法如此实质性地影响现实。 沈烬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连忙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这些东西上面有你的......‘气息’?我试了试,居然真的能拿起来!虽然有点费劲,像隔着层橡胶手套做事……” 他说着,还伸出自己略显透明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话锋一转,脸上堆起更深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谄媚的笑:“大佬,你看,我还是有点用的对吧?要不……你就留我几天?我做饭很不错的!真的!虽然现在可能手艺有点生疏,但肯定比你天天吃外卖强!” 他似乎全然忘了自己是个鬼魂,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就是你的冰箱也太空了!除了鸡蛋、面包和几瓶水,老鼠来了都要饿死!这严重影响我发挥啊!想给你煮个粥都没米,想拌个沙拉连根菜叶子都没有……” 程阅沉默地走到餐桌前,看着那份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早餐。 这场景太过寻常,又太过诡异。一个昨天还抱着他大腿哭嚎着“救鬼”的陌生鬼魂,此刻正像个殷勤的……室友一样,给他准备早餐,还嫌弃他的冰箱库存。 他没有坐下来,只是抬起眼,平静无波地看向还在絮絮叨叨抱怨冰箱空荡的沈烬。 沈烬被他看得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讪讪地闭上了嘴,只用那双过于清澈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大型犬,如果犬类会穿黑袍并且是半透明的话。 程阅看着沈烬那副可怜巴巴,满是期待眼神,好像只要不答应,就会立刻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一个星期。你只能住一个星期,自己想办法找……‘下家’。” 说完,也不看沈烬瞬间亮起来的、几乎要闪瞎人眼的表情,转身就进了卫生间洗漱。 水流声哗哗作响。程阅看着镜中自己挂着水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好像对一个鬼魂心软了。他用冷水用力拍了拍脸,试图驱散这种异常的情绪。 洗漱完毕,检查家里门窗后,他径直走向玄关,准备换鞋出门。余光扫过餐桌上那份孤零零的早餐,和餐桌旁可怜巴巴的沈烬,脚步一顿。 他向来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晚和今早这一连串离奇事件后,更没什么胃口。 程阅:“......” 他还是折返回来。用一个袋子,将那个煎蛋和两片面包包起来,胡乱塞进了公文包里。动作有些快,带着点别扭。 公司里还残留着昨日团建的松散。几个同事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回味着昨晚的趣事,看到程阅进来,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早啊,程阅。”有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早。”程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白色T恤,更衬得他身形清隽,肤色冷白。程阅的长相是无可挑剔的,五官立体深邃,但没什么表情。用网络上流行的话来说,是标准的“冰山美人”。 这种特质确实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目光,部门里几个年轻女同事私下没少议论他,觉得他自带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然而,这种“冷”在有些人眼里,就成了“装”。 王经理首当其冲。看着程阅那副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就觉得碍眼。 去年年会,其他部门一个跟程阅同村的小伙说:程阅小时候“特殊”,好像能看到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消息传到王经理耳朵里,让他对程阅的恶感更深了一层,他觉得这更是程阅“装神弄鬼”、“标新立异”来吸引他人注意力的证据,一个靠这种不上台面传闻博眼球的人,能有什么真本事? 于是,工作上,王经理常常给程阅穿小鞋。程阅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从不多言,只是默默接下,然后更加完美地完成,用无可指摘的工作成果,无声对抗。 午休的间隙,妹妹程曦发来了消息。 曦光:【哥,昨天团建怎么样?没被灌太多酒吧?】 程阅看着那行字,眼前闪过昨晚包厢里迷离的灯光、刺耳的音乐,以及王经理那不怀好意的劝酒。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回了句。 阅:【喝了酒,唱了歌。】 几乎是消息发出的瞬间,程曦的“冰山融化指南”就追了过来。 曦光:【收到!看来社交指标勉强达标。那今天的作业是——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自己做一顿晚饭,拍照给我看![加油][加油]】 程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去超市……那种人多、嘈杂、充满了陌生气息和无意间肢体接触的地方,光是想象就让他太阳穴隐隐作痛。 阅:【网上买,一样。】 他试图挣扎。但程曦显然有备而来,消息回得飞快。 曦光:【不一样!网上买你能接触到谁?就是要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不准偷懒![叉腰生气.jpg]】 程阅想起来妹妹的连环夺命call。捏了捏眉心,知道这关是躲不过了。 下班后,他开着车,导航设定了离家最近的超市。停好车,步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卖场。各种声音和气味混杂着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像一只踏入陌生领地的猫,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推着购物车,目标明确地穿梭在货架间,尽量避开人流密集的区域。拿了几个西红柿,一把小青菜,一盒鸡蛋,还有一小袋米。动作迅速,眼神尽量避免与旁人对视,整个过程高效得如同执行程序。 结账时,他选择了人相对少的自助通道,扫描,装袋,支付,一气呵成。 直到提着购物袋重新坐回驾驶座,关上车门,他才缓缓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车子平稳地驶向回家的路。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见路边一家暖黄色灯光的精美蛋糕店。橱窗里陈列着各色精致的甜点,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程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击。 绿灯亮起。他打了转向灯,靠边,停车。 几分钟后,他从蛋糕店里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的纸盒。里面装着一块卖相精致的抹茶千层,和一块洒满巧克力脆珠的奶油泡芙。 他喜欢吃甜的东西,享受着多巴胺带来的隐秘满足感。这一点,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包括程曦。 将蛋糕盒放在副驾驶座上,他重新发动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车窗外是流动的城市,车内是安静的独处空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美的奶油香气。 第4章 拿......拿下 程阅提着一袋食材和那个装着甜点的纸盒回到家,刚关上门,一个身影就轻快地迎了上来。 “你回来啦。”沈烬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目光很快落在购物袋上,“买了什么?交给我吧。” 沈烬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整个人像是被午后的阳光浸透般。若不是那若隐若现的透明感,程阅几乎要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个真实的人。 程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肢体接触弄得有些怔忡,顺着那股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坐到了沙发上。 当牛马,没有不累的。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客厅,好像比以往更干净了。当目光扫过阳台时,猛地顿住。 ......那是他的内裤? 因为种种事情,换下来扔在洗衣篮里的T恤、长裤,甚至……那条灰色的内裤——此刻都干干净净、整齐地晾在阳台上,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晃动。 血液“嗡”地涌上头顶。他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厨房。 沈烬正仔细地给番茄去皮,听见动静回头,对上程阅涨红的脸。 “你……洗了?”程阅的声音有些发颤。 沈烬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嗯,顺手的事。放心,都是手洗的。” “谁让你洗的?”程阅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一路蔓延到脖颈,与他强装的冰冷语气形成可笑的反差,“沈烬,住可以,但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 沈烬眨了眨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从善如流地点头:“好,我知道了。”他转过身,小声补充,“还挺害羞的。” 程阅站在原地,胸口堵着说不清的情绪,最终只能转身离开。空气中残留的洗衣液清香,和他自己的窘迫缠绕在一起。 沈烬的手艺确实很好。简单的番茄炒蛋色泽鲜亮,清炒小白菜脆嫩爽口,连米饭都蒸得恰到好处。 程阅安静地吃着,速度比平时快了些。 沈烬飘在对面,双手托腮看着他吃,眼里闪着期待的光。等程阅吃得差不多了,他才轻声商量: “程阅,明天你去上班,能带我一起去吗?”他声音放得很软,“我还没见过高楼里面是什么样子……就随便看看,保证不打扰你,也不会让别人发现。” 程阅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不行。” “为什么啊?”沈烬飘近了些,语气急切,“我发誓,就看看……就当是满足我一个心愿,好不好?” 程阅放下筷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表情没有任何松动。带一个鬼去公司?这太荒谬了。 见程阅不为所动,他垂下眼,声音更轻了,带着神秘和诱惑的语气说:“说不定……我去看了,感受一下人间社......社会人员的日常,心里那点执念就散了,就能去投胎了呢?”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在程阅心里漾开细小的涟漪。 他抬眼,对上沈烬那双带着希冀的眼睛。明知这很可能只是个借口,但“投胎”两个字,还是触动了他。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许久,程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你答应了?”沈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一定遵守诺言!” 解决了沈烬的请求,程阅继续吃饭,吃到一半,猛然想起妹妹布置的“作业”。 他放下碗筷,拿出手机,对着桌上基本被扫荡干净的餐盘拍了张照片,发给了程曦。 阅:【图片】 阅:【吃了。】 几乎是秒回。 曦光:【!!!哥!这是你做的?!厨艺进步了!】 曦光:【对了哥,我放暑假了!打算过去找你玩几天!你要做饭给我吃!不准点外卖糊弄我!】 程阅看着屏幕,有些发笑: 阅:【好。】 放下手机,程阅默默地将最后一点饭菜吃完。饭后,他将碗筷收好,走到水池边清洗。沈烬想帮忙,被程阅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飘在一旁看着。 程阅一边洗碗,一边消食,动作不疾不徐。 沈烬无聊地东张西望,目光扫过程阅随手放在岛台上的购物小票。当他看清上面蛋糕那一栏的价格时,透明的手指差点戳穿纸张。 “八十六?!就那两个掌心大的蛋糕?!八十六?”沈烬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小票,痛心疾首,“程阅!你被宰了吧!这价格也太黑了!” 程阅冲洗着碗上的泡沫,没什么反应。 沈烬飘到他身边,语气认真:“我跟你说,城西有家老蛋糕店,叫‘甜蜜时光’,他家的奶油蛋糕用料实在,轻薄不腻,价格还便宜!你有空真该去尝尝,一定比你这八十六的好吃!” 程阅关掉水龙头,用干净的布擦干手,对于沈烬的安利不置可否。 他将洗好的碗筷归位,厨房恢复了一尘不染。沈烬还在一旁碎碎念“什么家庭啊,两个蛋糕八十六!” 程阅检查了屋里所有的门窗,转身洗漱去了。 窗外夜色渐浓,公寓里,一人一鬼,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暂时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第二天,程阅如常出门,沈烬安静地跟在他身侧。 临近午休,王经理突然召集开会。不大的会议室里,王经理站在前端滔滔不绝。 程阅难得走神——沈烬在哪里?会不会惹麻烦? 这短暂的游离被王经理捕捉到。他本就对程阅不满,此刻更是刻意发难: “程阅!我说的这些你都听明白了吗?别整天一副死人脸!工作是靠专注和投入,不是靠装深沉、扮忧郁就行的!”王经理语气刻薄,带着明显的讥讽。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想起之前听过的传闻,嗤笑一声,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对着其他同事大声说道: “哦,对了,咱们程大设计师可能不是在走神,说不定是在跟咱们看不见的‘朋友’交流呢!听说他小时候就能看见那些‘东西’?哈哈,这可真是……天赋异禀啊!”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尴尬的轻笑,更多的同事则是低下头,避免与程阅对视,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程阅的脊背僵直,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发白。 “啪嚓——” 文件柜顶端的绿萝毫无征兆地落下,泥土大半洒在王经理身上,几片绿叶滑稽地挂在他肩头。 “啊!”王经理吓了一跳,脸色铁青。 程阅却看得分明,那道穿着白T恤的身影在柜顶一闪而过。 王经理又惊又怒,骂骂咧咧地掸走身上的泥土,烦躁地拉开椅子想要坐下。就在他屁股即将沾到椅面的刹那,那把结实的办公椅,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往后拉了一寸! “噗通!” 王经理屁股坐了个空,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噗——” 这一次,会议室里再也忍不住,有人直接笑出了声,虽然立刻憋住,但那短促的笑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王经理在地上懵了两秒,随即暴怒,脸色由青转红,像煮熟的虾子。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也顾不上泥土,气急败坏地吼道:“散会!都给我滚回去工作!” 同事们如蒙大赦,纷纷快速离场。程阅也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室。他能感觉到身后王经理那几乎要将他盯穿的目光。 走在回工位的路上,他听到前面两个同事小声交谈: “王经理今天真是……活该。” “哈哈哈哈,就是,但不会真的有什么什么东西吧~” 有人悄悄偏头,打量着程阅的身影。 程阅没有看他们,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桃木小剑。一艘陌生的、温暖的船在他的心口轻轻撞了一下。 下班后,程阅走向地下车库。拉开车门,看见沈烬端坐在副驾驶上,低垂着头,像一只知道自己闯了祸、等待主人发落的大型犬。 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停稳,程阅解开安全带时,沈烬才猛地“飘”到他面前。 “程阅……”声音里带着慌张。 程阅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沈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楼,进门。程阅刚换完鞋,就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推着坐到了沙发上。 沈烬蹲在他面前,仰起脸,眼里满是诚恳的悔意。 “对不起,程阅。”他语速很快,“我答应过你不会惹麻烦的……但我没忍住。我听到他那样说你,我……我太生气了。” “没有想后面会给你带来怎么样的舆论......”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不该拉他的椅子……我就是看不得他欺负你。我保证没有下次,如果有也偷偷的......” 程阅安静地听着,看着他急得快要团团转的样子,眼底的冰霜悄然融化。 直到沈烬把所有检讨的话都说尽了,眼巴巴地望着他时,程阅才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沈烬微微飘散的发梢,动作很轻,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下次,”程阅的声音依旧是平的,却少了几分冷硬,“找没有人的地方。” 沈烬愣住,随即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 程阅收回手,走向厨房。沈烬还蹲在原地,唇角微勾。 第5章 晕倒 饭后,水流声淅淅沥沥,程阅在厨房清洗碗碟。 沈烬罕见地没有飘在一旁絮叨,只是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一尊逐渐失去色彩的琉璃盏。 程阅擦净手走出来。沈烬的轮廓比往常模糊了许多,客厅的灯光似乎能轻易穿透他的身躯,边缘处泛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透明感。 “不舒服?”程阅走近,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 沈烬抬头,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惯常的、让人安心的笑容。“没有~”他的声音也失了往日的清亮,带着点被稀释后的飘忽,“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程阅沉默地看着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白天会议室里,那盆骤然坠落的绿萝和那把被无形拉开的椅子。一些零散的、关于魂体模糊记载,此刻清晰起来。 是因为他。沈烬是为了他,才变成现在这样虚弱。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然走到沙发旁,在沈烬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自然。 “咳~”手指从鼻尖移到脖颈,程阅抬手,解下了脖颈上那枚从不离身的小桃木剑,轻轻放在一旁。 熟悉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渐渐围拢过来,他没有在意。程阅侧头,目光落在沈烬那双似乎也黯淡了几分的眼眸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八字轻,阴气重。你靠着我……会不会好受一点?” 沈烬猛地怔住,眼睛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他看了看程阅,又看向那枚被搁置的桃木剑,眼眶周围好像有点酸涩。他没有犹豫,像靠近神明般,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将额头抵在了程阅的肩头。 一股微凉的、似有若无的气息萦绕而来,并不刺骨,反而像干涸的溪流终于触到了细微的水源。沈烬能感觉到,那种让他恐慌的消散感,似乎真的停滞了,甚至有微弱的凉意,正缓缓回流。 “真的……有用……”他低声呢喃,一时忘情,下意识就想伸手环住程阅。 然而,他的手臂消失在程阅的身前! “!” 程阅浑身猛地一僵!感觉到一股直抵灵魂的寒意,像一块寒铁直接烙在了灵魂深处,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与被侵略的不适感。 沈烬惊慌地缩回手,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程阅本能地向后避开些许,呼吸微促,强自镇定地低声命令:“坐好。” 沈烬立刻蜷缩到沙发角落,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好,连声道歉。 程阅没再说话,指尖轻颤。或许是摘下桃木剑后更容易疲惫,也或许是精神松懈下来,他竟举着手机,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 沈烬凝视着他熟睡的侧颜,眼神复杂。他清楚地知道,刚才那瞬间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简单的触碰! 他的时间,或许真的有办法可以延长。那未竟之事真的能完成了…… 他看着自己逐渐清晰的手,陷入沉思。最终,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唇边绽开一抹无奈又释然的微笑。 “算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总不能……真的连累你。” 沈烬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侵略,而是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如同托举月光的方式,将程阅稳稳地抱了起来。 程阅比他想象中还要轻。 他将程阅送回卧室的床上,仔细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他停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许久。 月光如水,温柔地铺洒在程阅安静的睡颜上。 “晚安,程阅。” --- 翌日,程阅在一阵绵密的无力感中醒来的。 身体像被浸透的棉絮,沉重而酸软。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眼前晕开模糊的光斑。他躺着没有动,感受着自己灼热的呼吸。 程阅:明天就是周六了........ 他闭眼挣扎了会,终究还是起来了。客厅安静得过分,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飘过来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也没有早餐的香气。空气里只有尘埃在光束中无声浮动。 "沈烬?"他轻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屋里显得格外单薄。 没有回应。一种微妙的失落感轻轻掠过心头,像羽毛扫过水面,留下转瞬即逝的涟漪。 他强撑着整理好自己,看着没有关上的纱窗门沉默片刻,直接出门。 到了公司,不适感愈发清晰。视线时而模糊,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抖。勉强支撑到午后,他终于向主管请了假。 回到公寓楼下时,夏日的阳光白得晃眼。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腿一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躺在一个陌生的沙发上。空气里有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化妆品香气。 "醒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问。 程阅勉强撑起身,光头邻居林旭泽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的游戏手柄还亮着灯,电视屏幕定格在某个激烈的战斗画面。 "在楼下看见你晕倒了。"林旭泽放下手柄,语气平和,"想叫救护车,你一直说不去医院,只好先把你带回来了。"他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杯和糖果,"喝点水?你脸色很不好。" 程阅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道谢。他环顾四周,这个一居室堆满了画板、乐器、各种器材和动漫模型,凌乱中透着鲜活的生活气息,与他那个“样板间”截然不同。 "那不打扰了。"程阅作势要起身。 "别急啊。"林旭泽站起来,"都晕倒了,肯定是没好好吃饭。我正好要做饭,一起吃点?"他咧嘴一笑,光头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程阅正要拒绝,一股浓郁的番茄炖肉的香气从厨房飘来。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程阅:"......" 林旭泽笑了:"看来你的胃比你会说话。等着,很快就好。" 最终程阅还是留了下来。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林旭泽在厨房里熟练地忙碌,哼着不成调的歌,与那副略显凌厉的外表形成奇妙的对比。 饭菜刚上桌,还没动筷,一阵粗暴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林旭泽!开门!" 林旭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走过去开门,一个穿着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外,脸上满是戾气。 男人一把推开林旭泽,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钉在程阅身上。 "好啊,才离开三天,就这么迫不及待了?"男人的声音尖利刺耳,"你TM就这么缺人艹?" "我们分手了!"林旭泽气得眼睛发红,"我找谁关你什么事!" "分手?我同意了吗?"男人伸手就要去抓林旭泽的衣领。 程阅起身,大步向前。他比男人高了半个头,常年冷脸养成的气场此刻全然释放。他轻轻将林旭泽护到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不速之客。 "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程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对方的叫嚣,"你现在是私闯民宅。" 他的视线掠过男人敞开的公文包,里面露出印着校徽的备课本。 "你也不希望这件事传到学校吧,徐老师?" "徐老师"三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男人的气焰。他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悻悻离开。 关上门,屋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锅里的番茄牛腩还在咕嘟作响。 林旭泽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光头:"抱歉,让你见笑了。" 程阅摇摇头:"检查一下家里,特别是卧室和客厅,可能有监控。门锁最好也换掉。" 林旭泽愣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难怪他总能知道我在做什么......" "嗯。"程阅应了一声。 林旭泽看着他依旧平静的脸,笑着掏出手机:"加个微信?" 程阅一顿,扫码加上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推开门,屋里一片昏暗。他正要开灯,目光却捕捉到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的、有些模糊的身影。 沈烬蜷在沙发角落,听见门响便抬起头。月光淡淡地照进来,将他的身影映得愈发朦胧。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光,静静望着程阅。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沙哑,"你……今天没有戴桃木剑。" 程阅微微一怔,手指下意识抚上空荡荡的颈间。这才想起早晨精神不济,竟忘了将茶几上那枚小剑重新戴上。 "我想靠近你,"沈烬的声音更低了,"可一靠近你就皱眉,我只好躲远些。桃木剑我碰不得,只能等着你自己戴上。"他的身影随着话音轻轻波动,像水中的倒影被风吹皱。 "早晨回来时你已经出门了。等到傍晚还不见你回来,我就……去公司寻你,可你还是不在。"他说得越发委屈,整个人都笼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程阅静静听着,走到茶几前拾起那枚桃木小剑。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驱散了周身若有若无的阴冷,也让昏沉一整天的头脑清明了几分。他将红绳仔细系好。 几乎在戴上的一瞬间,沈烬怯怯地飘近,在他身旁停下,仔细端详他的神色,确认无误后,轻轻松了口气。 "明后两日我休息。"程阅忽然开口。 沈烬抬眼看他,不明所以。 "你还有什么心愿,"程阅的声音依旧平静,"趁这两日。" 沈烬怔住了。这是在……主动要帮他完成心愿? 他低下头,良久,才扬起一个浅浅的笑:"那……我们去城西那家蛋糕店?我想去看看。" 程阅目光微动,想起今日林旭泽的相助,正好需要回礼。 "好。" 沈烬开始细细描述那家店的招牌点心,声音渐渐恢复了往日的轻快。 夜色温柔,一人一鬼,一个静静听着,一个细细说着,约定着明日的行程。 临睡前,程阅照例巡视各处。走到厨房时,他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垃圾桶上停留了一瞬。这才惊觉,自沈烬来后,他再未亲手丢过垃圾。 他转身望向客厅。沈烬正倚在窗边,望着窗外出神,月光给他的侧影镀上一层寂寥。 "程阅,都检查完了?"沈烬回过头,脸上漾开温软的笑。 "嗯。"程阅的视线落回垃圾桶,"垃圾,是你处理的?" 沈烬轻轻点头:"顺手的事。"他说得云淡风轻,不见半分刻意。 程阅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深夜的小区,监控摄像头静默工作,一个垃圾袋从空中飘过,以自由落体的姿态,精准落进垃圾桶…… 沈烬:"......这个小区监控很多。" 沈烬立即会意,唇角弯起一个理解的弧度:"我明白。都是在凌晨三点后,寻监控死角做的。"他顿了顿,语气温和,"不会有人发现,你要是不放心,下次我就不做了。" "嗯。"程阅应了一声。沈烬难得这般沉稳,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晚安,程阅。"沈烬重新绽开笑颜,身影渐渐淡去。 程阅走向卧室,关门时脚步微顿,极轻地回了句:"晚安。" 门扉轻轻合拢。客厅里,沈烬重新在沙发上显形。几乎瞬间,他脸上那抹温软的笑意如烛火般熄灭。 他缓缓向后靠去,背脊挺得笔直。明明是半透明的虚影,却莫名透出几分锐利。脸上再无表情,唇线抿得平直,下颌绷出冷硬的线条。那双总是水光潋滟的眸子此刻静如寒潭,深不见底,隐隐透着冷冽。 月光流淌过他虚幻的身形,非但没有增添柔和,反而勾勒出冰冷的轮廓。 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空茫,似在回忆,又似在审视着什么。 "对不起,程阅……"一声轻叹消散在夜色里。 第6章 怀疑 或许是连日积压的疲惫终于释放,又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这个家不再只有自己,程阅难得睡了会懒觉。醒来时,阳光已经明晃晃地洒满了半个房间。 他揉着有些凌乱的头发走出卧室,一股温软的米香便迎面而来。 沈烬正飘在餐桌旁,桌上那盅砂锅还冒着热气。看到程阅出来,他眼睛弯了弯,目光却落在程阅那身万年不变的灰色家居服上。 “醒啦?粥还温着。”他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清爽,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不过程阅,你这些衣服……是不是太单调了点?总是这些颜色,都把你这张脸给埋没了。” 程阅没接话,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漱。等他再出来时,发现沈烬正站在打开的衣柜前,手臂挥舞从角落里掏出套从没穿过的浅绿色运动装。 “这个,”沈烬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你妹妹送的吧?标签都没拆。试试看!肯定很适合你。” 那是程曦硬塞给他的,颜色清新得让他觉得穿不出去。但在沈烬期待的目光和软绵绵的“就试一下嘛”的请求下,程阅还是妥协了。 当他换好衣服走出来时,沈烬轻轻“哇”了一声,围着他飘了半圈,眼睛亮亮的:“看吧,多好看。这样清爽的样子,早就该穿出来了。” 程阅看向镜子。衣服确实合身,青春的气息衬得他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短袖下露出的小臂线条清晰,短裤长度在膝盖以上,展现出平时被长裤遮盖的笔直双腿。 程阅感觉四面八方的风从各个衣服缝隙灌进来,凉嗖嗖的。 他默不作声地换条长裤并拿了件白色薄外套搭在椅背上,准备出门时再穿。 吃完早饭,收拾妥当,程阅刚要拿起那件白色外套,一旁的沈烬飘过来,手肘不经意地带倒了桌上的水杯。 “哗啦。” 半杯水不偏不倚,全洒在了外套上,迅速晕开一大片水渍。 “哎呀!对不起!”沈烬惊呼,脸上写满了慌乱,伸手想去擦,指尖却只能徒劳地穿过湿透的布料。 程阅:...... 他看着那件瞬间报废的外套,目光静静地从沈烬脸上扫过。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把湿衣服晾到阳台,然后走到玄关,取下那件穿惯的、颜色深沉的薄外套。 “走吧,”他的声音平静如常,“不是要出门吗?” 沈烬看了他一眼,飞快地应道:“来啦!” 车窗外,夏日的热浪裹挟着喧嚣的车流无声涌动。 坐在副驾的沈烬一上车就闭了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猛的直起身,怔怔的看着前方。 沈烬兴奋开口,“程阅……放点音乐吧!” 程阅目光仍看着前方,没有说话,只是单手解锁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沈烬神色微动,接过手机,低头认真划拉着屏幕,“我看看啊……《富士山下》……《匆匆那年》……”他抬起头,嘴角弯成一个弧形,“程阅,你的歌单,果然很有你的风格。” 程阅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沉默。 沈烬自顾自地搜索起来,手指轻快地点按。片刻后,一阵轻快明朗、带着节奏鼓点的前奏流淌出来,是一首最近颇受欢迎歌曲的......DJ版。 “啊,这个好听。”沈烬立刻跟着哼唱起来,身体不自觉地随着旋律微微晃动,半透明的身影在座位上漾开柔和的光晕。他又接连放了几首风格类似的歌,一首比一首振聋发聩,车内原本沉静的空气被注入金属质感。 程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样过于“活泼”的旋律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但他最终也只是默默地将音量调低了两格,任由那音符在狭小的空间里激情回荡。 窗外的景致在不知不觉中变换。规整的玻璃幕墙和高楼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层数不高、样式各异的居民楼,墙面带着岁月留下的温润痕迹。 街道稍稍收窄,路边小店林立:冒着暖烟的面馆、五金店、理发馆、招牌颜色已不那么鲜艳的杂货铺……电动车与行人悠然穿梭,阳台伸出的晾衣杆上,彩色的衣物在风中轻轻摇摆,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些许纷杂的,却充满了踏实、温暖的生机。 他们找到了那家名为“甜蜜时光”的蛋糕店。店面不大,欧式宫廷风,墙面有些斑驳,却更添了几分时光沉淀的温柔。 玻璃柜里陈列着几款造型朴素的蛋糕和一些传统面包,数量不多,但奶油裱花和水果点缀都显得真诚而用心。店里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奶奶和一个像是她孙女的年轻姑娘在照看。 程阅点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在靠窗的小桌旁坐下。蛋糕入口,底层的榛子薄脆和醇香丝滑的巧克力奶油在舌尖化开,甜得恰到好处,尾韵带着一丝微苦。 确实如沈烬所说,味道很好。 “怎么样,没骗你吧?”沈烬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附近还有家奶茶店,茶底很香,要不要去买一杯搭配着吃?” 程阅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又点了一块无花果蛋糕请店员暂存,起身准备去附近的奶茶店。 他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这条充满生活痕迹的老街,沈烬在一旁,轻声细语地为他讲述着某些店铺的过往,声音里带着怀念。 一个穿着洗得发旧衣服、脸上沾着灰尘的小女孩低着头匆匆跑过,不偏不倚地撞在了程阅身上。“对不起……”小女孩声音细弱,带着惊慌,随即像受惊的小鸟般飞快跑开。 程阅被她撞得微微踉跄,手下意识地伸向口袋,心里猛地一沉,手机不见了!口袋里只有一张不知何时留下的购物小票。 “她拿走了你的手机!”沈烬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明显的急切,“我去追!” 程阅一怔,一个魂体如何追?又如何拿回?没来得及细想,沈烬和那小小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巷口,他也立刻跟了上去。 小巷曲折,堆放着些许杂物。程阅追着那抹身影,几经转折,竟失去了目标。正当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时,旁边一条更深的窄巷里传来了小女孩惊恐的呜咽声。 程阅心头一紧,立刻冲了进去。只见刚才那个小女孩被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堵在墙角,他们口中说着污言秽语,甚至开始对女孩推推搡搡。女孩看到去而复返的程阅,眼中瞬间爆发出绝望的求救信号。 热血涌上头顶,程阅刚要上前,沈烬却猛地拉住了他:“别过去!他们人多,你先出去报警!这里交给我!” 然而,那三个混混已经注意到了程阅,见他孤身一人,身形清瘦,更加嚣张起来。 “哟,这里有只肥羊?”为首的那个黄毛嗤笑,“小子,识相点,把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还有车钥匙!” 程阅转身就跑,却被身后的混混一把拉住,往小女孩的方向一推。 “跑什么,把东西都交出来!” 程阅胸腔微微起伏,“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吓唬谁呢!”另一个混混直接动手。 程阅心知硬拼不过,他咬紧牙关,猛地将吓坏的小女孩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用后背承受着击打,同时对女孩道:“快!打电话!” 沈烬在一旁急得身影都在微微波动,他看着程阅被动地承受着欺辱,眼神骤然一凛,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断:“程阅!把项链摘下来!快!” 程阅此刻别无他法,猛地扯下了颈间的桃木小剑! 就在桃木剑离体的瞬间,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力量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温和而坚定地推到了一旁,身体的控制权在刹那间移交。 “程阅”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周身散发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气息。他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格挡、出击、闪避,几乎是在眨眼间,那三个气焰嚣张的混混便如同被折断的稻草般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程阅”看向蜷缩在墙角,已经吓呆了的小女孩,伸出手,气流匀速地从喉间传出,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拿来。” 小女孩浑身发抖,眼睛惊恐地盯着那只手,一动不动。 “手机,还给我。”那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 小女孩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在他掌心,趁着“程阅”低头查看的瞬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窜起,飞快地消失在小巷深处。 程阅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漂浮在冰冷的水中,隔着一层薄膜观察着一切,憋闷而无力。 “你好,我要报警,我被人打了,地址在......” 程阅努力集中起全部精神,在脑海里发出无声的呐喊:“沈烬!出去!” 那股冰冷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身体的控制权缓缓回归。程阅几乎是立刻重新戴上了桃木项链,那股被剥离和挤压的异样感才逐渐消散。 他靠在粗糙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看着地上横七竖八、昏迷不醒的三个混混,回想起刚才那短暂却彻底失控的一幕,以及沈烬那与他平日截然不同的、凌厉的身手,一股复杂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他抬起眼,望向又恢复了那副乖巧模样的沈烬,声音里带着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的颤抖与愤怒:“解释。” 沈烬的眼神闪烁着,不敢与他对视,声音支支吾吾:“我…我就是…以前稍微学过一点防身的……” “稍微学过一点?”程阅打断他,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讥诮,“能瞬间放倒三个成年男人?沈烬,你到底是谁?” 沈烬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脸上写满了无法言说的挣扎与慌乱。 “嘀—嘟—嘀—嘟—”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来。 程阅深深地看了沈烬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沈烬的心直直沉了下去。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最好想清楚,该怎么告诉我实话。否则,我明天就去找人,把你送走。” 说完,他不再看沈烬瞬间失去血色的脸,抬手整理了一下在混乱中变得凌乱的衣领,转身,朝着巷口那越来越近的、旋转的红蓝光芒走去。 巷子里,只剩下沈烬独自站在原地,昏暗的光线落在他半透明的身影上,将他衬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会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