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他在光影之外》 第1章 转校日 少年握紧的拳头微微颤着，指节泛白，手背的青筋像要迸出。 他面前，三四个男生蜷缩在地上，喘息断断续续，喉咙里溢出的只剩压抑的哀鸣，痛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人群在外圈缓缓收紧，像一堵冷漠的墙。 学生、老师混杂其中，目光里有怯意，也有掩不住的嘲讽与漠然，却没有人向前一步。 他们都明白这是怎么来的，却谁也不愿伸手，只任由这股暗潮酝酿到爆发。 ----------------- 南方的天气总是阴雨连绵，雨点密密砸在车窗，滑落成一条条模糊的水痕。窗外是单调而漫长的公路，偶有起伏的山和簇生的树，为这灰色的世界添了一点呼吸。 车内的收音机正在播放节目： “欢迎收听《在途中》。听众朋友们，这些年，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冰箱满了，衣橱新了，物质条件肉眼可见地在提升。可奇怪的是，有一种阴影，似乎从未真正远离我们，那就是疾病带来的困扰和恐惧……” “纵观人类与疾病抗争的漫长历史，癌症，无疑是最具代表性和挑战性的顽敌之一，这个困扰人类千百年的无解难题，夺走了无数生命。” “就在上周，全球医学界被一则重磅消息点燃——抗癌明星药物A41-D完成重大升级！第三期临床结果显示，它能有效预防多种高发癌症。这是人类征途上的又一个里程碑。” “新型A41-D抗癌药物重命名为A41-D-A，官方名称为''光诺因''。它从注射剂型革新为每日一粒的口服制剂。更重要的是，实现了长期服用即可有效预防多种高发癌症及其复发” “同时‘光诺因’已纳入全民医保，确保人人负担得起这份生命希望。” “而带来这一颠覆性突破的核心人物，正是A41-D的主要发明者——姜游博士。本台非常荣幸，获得了姜游博士此前在国际癌症峰会上的专访录音片段。让我们一起来聆听这位改变者的声音...” 驾驶座上的老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那里的少年与姜游有着近乎相同的眉眼——只是少了几分温润，多了股锋利的孤意。 “少爷——”老刘开口，语气小心。 “出发前，姜总特意叫我告诉你，去了那边就好好念书，别再闹事了。” 少年没回应，视线追着窗外滚动的山影，半晌才淡淡道： “刘叔，别人我不清楚，可跟父亲最久的你，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从不会无缘无故惹事，更不会平白得罪谁，我只是……” 窗外，雨忽然大了，风像有形的手，推搡着树木低伏，紧接着，雷声从万里之外传来。 “……只是还回去而已。” ----------------- 高中，是年少轻狂的代名词。 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是后果，不知轻重的去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他们组成团体，接受着来自外界的各种信息，无法明辨是非的他们，有着一把名为“无知”的武器。 高一时，一篇《英雄的孩子是私生子》的帖子在论坛上发酵。内容夸张，配着偷拍照和暧昧的标题，没有点名，但全校都清楚，所谓“英雄之子”只可能是姜游的孩子——姜子坤。 作为姜游的儿子，姜子坤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亲力亲为。与其他养尊处优的阔少不同，姜子坤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什么分数就考上什么学校，即使有名校投来橄榄枝姜游也不为所动，他要让姜子坤凭自己的努力考上，而不是投机取巧。 虽说姜子坤没有继承姜游的才智，但姜子坤阳光开朗的性格却很好的继承了姜游。不论是小学还是初中，姜子坤一直都是班级里的“风云人物”。长相帅气、说话风趣，成绩不算顶尖但也能排个中游，更是能和老师开玩笑。这样的他，走到哪里都带着一束光。 直到那篇帖子出现。 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愤恨，确实有胆大的人去故意挑衅姜子坤。一开始，他只是笑笑不理。但流言像长了脚，越传越烈。 虽说几句话并不能判断一个事件的真实性，但那些捕风捉影的照片和所谓的“我证明”，足以让这些学生们引爆八卦的热情。 很快，校园内形成小团体拿这件事取笑他，有人背地叫他“半成品神药的副作用”、“资本家的野种”，甚至有人当面骂他是**子生的。 他忍了很久，不想麻烦父亲。可恶意不会自行消散——只会越积越厚，直到压垮最后的耐心。 那天课间，有人冲着他喊：“你这个野种，你爸在外面乱搞生的你，还发明半成品药害人——” 话没落完，一拳直直砸过去。 姜子坤的眼神黑得像能吞掉光，拳头一次又一次落下，不管自己额角的血顺着脸流，也不肯松手。直到老师和同学一起把他扯开，闹剧才算停下。 事后，那几人进了医院。姜游出面，用公关和赔偿压下事态，学校也处分了肇事者。 可风声还是传到网上，有人为他叫屈，也有人冷冷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这场舆论没持续多久，就有更劲爆的事件袭来。于是人们不在探讨姜子坤怎么样，又去另一个领地开始了他们的见解...... ----------------- “你也休学三个月了，很快就高二了。” “换个学校吧，我的母校。我打过招呼，让老师多照应你。” 姜游的语气不容置疑，“以后别冲动，做事先想后果。得亏你是我儿子，换别人，这辈子怕是读不了书了。” “下放锻炼”这是姜游对姜子坤的说辞，从始至终姜游没有和姜子坤讨论过这件事情的对错，更像是要求姜子坤做好自己的形象管理，不要让他在公共场合丢了脸面。 ----------------- “少爷，我们到了。” 老刘把车停到了一栋公寓楼前，将手中的钥匙交给了姜子坤。 “少爷，这是公寓的钥匙，姜总给你定的房间是901，你上楼直接用钥匙开门就好。屋内已经叫人打扫干净了，生活必备品也放在里面了。” “有什么事你可以打这个电话，这是我们分公司的负责人，遇到问题可以找他。” 交代完一切，他离开，只剩姜子坤一个人立在雨中。雨丝凉凉落在未撑伞的肩上，像与世界隔了一层。 姜子坤走进公寓楼内，按下了去往楼上的电梯。 电梯快关上时，忽然被人按停。 姜子坤不耐地“啧”了一声——他讨厌事被打断。 走进来的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皮肤白得近乎冷色，眉眼锋利沉静，身上带着一股不言自明的疏离感。发现两人都是去九楼时，他只微微顿了顿，随即走向另一侧，刻意拉开距离。 九楼。门一开，那少年径直走向走廊尽头，推门而入，又立刻关上。 “怪人。”姜子坤低声嘀咕，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没功夫理他，姜子坤回到屋内开始了收拾。房间不大，一房一厅一卫，对于一人来说完全足够。 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台，风也变得柔和许多，再过两天，就是他的“转校日”。 哈咯宝子们好，这是我的第一篇小说，也是我第一次在晋江发小说，不太会使用鸭，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出来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转校日 第2章 最后一排 平安中学位于南方一座常年多雨的城市，隶属平安区，是本市一所历史悠久的十二年一贯制学校。初高部分区明确，升学率在本地属于中上。 多年以前，姜游也曾在此度过青春时光。他的光辉履历至今仍挂在校门口的荣誉栏里，成为吸引外地家长与媒体探访的招牌之一。但除了这些，校园依旧是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模样：灰白交错的教学楼、被雨水浸染褪色的红砖外墙、潮湿的操场，以及无数青春期的少年少女。 此刻，天还下着雨，帘幕般的水线将整个早晨都罩上一层黯淡。 姜子坤撑伞走进校门，沿途有人投来探寻的目光。或好奇，或八卦。有人低语，有人打量。他习以为常。 高中部的办公室内，姜子坤刚进去就吸引了老师们的目光。 这时，一位女教师从靠窗的办公桌后站起身来，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向他。她五十出头，身形修长而瘦削，短发间掺着几缕银丝，却梳理得一丝不乱。金属细框眼镜后的眼神清亮而锐利，眉峰略带天然的凌厉感，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更有气场。 “你就是姜子坤吧。”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多年带班的镇定与分量，“我是你高二（3）班的班主任，宋慧琴。跟我来，我带你去教室。” 说完，她微微抬下巴，做了个请的手势，既不显得冷漠，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像是习惯用行动代替多余的客套。 ----------------- 高二（3）班内，原本还有些喧闹，在宋慧琴走上讲台的那一刻便迅速安静下来。 “同学们，首先祝贺大家正式升入高二。新学期开始，也意味着我们离高考更近了一步，我希望大家能带着热情去迎接新的挑战。” 寒暄过后，她便介绍起了姜子坤。 “今天，我们的班级迎来了一位新成员——姜子坤同学，大家欢迎！” 伴随着她的掌声，教室里响起了短促的鼓掌声，也有人低声议论着这个名字。 “从现在起，姜子坤同学正式加入我们高二（3）班这个大家庭，希望大家能以开放的心态欢迎他，帮助新同学尽快适应环境。” 话说完，宋慧琴看向姜子坤站的方向，对着他说。 “姜子坤同学，你先坐到那边靠窗的位置吧。课本你先和同桌共用一下，课后我带你去领新教材。遇到什么问题，记得找我或者同学们。” “尤其是——遇到事情，一定要说出来。” 她特意在“遇到事情”四字上加重语气。 姜子坤点头，眼神平静地走向座位。 靠窗的位置，倒数第二排。他刚坐下，旁边的男生便热情地伸出手来。 “哈喽啊，我叫林文耀，欢迎来到我们班。” 名叫林文耀的男生笑着，这是一张黝黑的脸，笑起来牙齿格外白，眼里闪着调皮的光。 “姜子坤，你好。” 姜子坤礼貌性的和他握手，随即目光扫过整个教室。 教室不大，五列双人课桌从前往后排得整整齐齐，每列大约五组座位，班上大约五十来号人，从讲台延伸至后墙，挤得满满当当。 木质桌面上布满了划痕与刻字，有的还贴着褪色的便利贴。靠窗一侧的玻璃上留着被雨水冲刷后的水痕，窗台上的绿植泛黄，显然缺乏照料。 前排大多坐着埋头翻书的学生，中间位置能看到一些学生在低头交流，最后一排则半遮在阴影里，几个学生懒散地趴着或看着窗外。 “是不是觉得这班挺有趣？”林文耀凑近些，小声笑道。 “我们班啊，风水宝地都能画地图了。” 他一边翻书，一边以玩笑的语气向姜子坤介绍： “最前面两排的都是‘学霸区’，你看第一排像什么吴子轩、沈心怡、黄鑫这些都是班里排名前几的，甚至在全校成绩都能排上号。” “至于第三和第四排，也就我们这和前面一排，那可热闹了，谈恋爱、打游戏、拉群聊八卦的都在这，属于老师重点盯防区。” “不过虽然这么说，但我们这边成绩都算中游，至少不是拖班级后腿的存在，所以只要不是做的事特别出格，老师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靠墙那排别招惹，那几个是初中就混熟的小团体，他们有男有女，几个人的嘴巴特别碎，你踩他们一下他们能记你三个月。” “还有最有意思的——最后一排。” 林文耀压低声音，像说秘密。 “不是因为成绩差才坐最后，而是因为他们太怪。” “那个叫许明哲的，虽然成绩差但是画画特别厉害，听说上次去省里参赛还拿了名次，人还不错就是不喜欢听课。” “那个是吴俊豪，同样偏科严重，他的体育成绩全校第一，连学长都跑不过他。” “郑心怡，富二代，来读书只是为了个学历。” 林文耀一一介绍了最后一排的人，声音控制在只有姜子坤听得到的音量。 “对了，还有一个人，你往后看。” 姜子坤往后看去，才发现还有第六排，那是教室最隐蔽的位置，只有一个座位，一位男生此时正趴在桌子位上睡觉。 “靠窗角落那个，他叫何影安。” “这个人不一般啊，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几乎从不主动说话，而且平时上课也不怎么听讲，但次次考试都在前几，连第一排的学霸都服他。” “不过嘛，这个人就是无法交流，从来不多管闲事，他不理别人别人也不理他，我们私底下叫他‘静音机’——自带静音功能，永远不吵不闹，连早读都不出声。” “但你别看他这样，何影安在全校还是很受欢迎的，你要知道，作为一个男生，他长得非常好看......” 林文耀说完这句话，忽然盯上了姜子坤的脸庞。 “那个，姜哥，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也很帅啊？” 姜子坤闻言挑了挑眉。 ----------------- 多亏了林文耀的帮助，姜子坤一整节课都在听林文耀的八卦。 课间，他刚从办公室领回教材，就有人从旁走过，故意丢下一句：“哟，英雄之子。” 他没抬头，只淡淡说：“有事吗？” 语气冷淡、带刺，对方怔了下，悻悻走开。 林文耀说：“你这火气不小啊。” 姜子坤只是笑笑：“看情况。” ----------------- 一早上的时间很快过去，林文耀带姜子坤去吃午饭，一路上继续滔滔不绝地介绍学校。 “我跟你说，我们学校的食堂可好吃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平时人太多了，要是挤不上没菜了就得去外面吃咯。” 他们正说着，几个高年级学长迎面而来，他们笑着打量姜子坤，为首一人上前拦住了他们。 “你好啊学弟们，我想问下去食堂的路怎么走啊？哎？这个学弟怎么这么眼熟啊，这不是网上那谁吗？” 这个学长脸上贱兮兮的对着姜子坤笑着，本来就小的五官一笑起来更是被褶子覆盖。 姜子坤抬眼，语气不疾不徐，却像一刀划过：“你是真想问路，还是想找事？”。 “我不介意领你去，就是我爸同不同意的问题。” 话说完，那人愣了两秒，又露出一个更丑的笑容打着哈哈离去。 林文耀忍不住笑出声：“哎呦，够狠！其实我也不瞒你说，你之前的事情太出名了，刚来学校那会大家都在说你的事，我以为也就都说说算了，没想到还是有人不知轻重。” 他挠了挠头，等待着姜子坤的反应。 一改锋利的气势，姜子坤嗤笑了一下说：“这么说我还恶名在外啊，那你怎么不怕我？” 听到这话，林文耀顿时急了，他手臂挥舞着，绘声绘色的表达自己的话语。 “哎！姜哥你不能这么看我，你知道为什么你一来我就这么激动吗？你知道你爸爸姜游做的药吧！” 经过林文耀的一阵比划，姜子坤才明白因为姜游发明的药物治好了林文耀奶奶的癌症，所以林文耀非常尊敬姜游，自然也非常尊敬姜子坤。毕竟姜子坤的事被爆出时，也是林文耀在论坛上高强度替他发声。 “行了，我知道了。”姜子坤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走吧，吃饭去。” 这一刻，他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点温暖。 ----------------- 下午是自习课，本来中午刚出的太阳，随着乌云的到来又开始下起了雨。 雨声密密，交谈声翻书声在班级里此起彼伏，声音大了，班长便开口主持秩序，但没过一会儿，交谈声又再次响起。 林文耀趴在桌上补觉，姜子坤独自发呆。没人说话，他便忍不住打量起四周。 每个人忙着自己的事，唯有最后一排角落里，那里的气氛截然不同。 寒冷的气氛围绕在何影安周围，这时他并没有睡觉，而是认真看着课本。 仿佛察觉到目光，他抬起头，与姜子坤的视线正好碰上。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型偏长，内眼角微挑，眼尾削得极利。若单看轮廓，甚至有种近乎精致的美感。可偏偏这份“好看”被他眉骨略低、眼神锋利所打断，使整张脸的线条冷峻起来。 他的眼神像刀，干净而冷，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在盯着一个静止的物体而非人。可就是这样的眼神，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存在感——像一块未被打磨的寒玉，锋芒未敛，美感却不近人情。 只一眼，他便低下头，像刚才只是随意的一瞥。 ——是电梯里遇到的那个人。 姜子坤忽地想起。 他看到对方撕下一角纸，压在桌面。 下课铃响，同学们开始陆续出门，那张纸被风卷落到过道。 纸面朝上，露出最后一行字——“*博文”。 看不清前面的字，姜子坤下意识的想去捡起它，但纸条很快被脚步踩住，消失在人群中。 等他再看向后排，何影安已不在座位。 第3章 雨停之后 早上六点二十分，闹钟还未响，姜子坤就已醒来。 窗外的天色仍带着一层未尽的灰蓝。天边的云已不像前几日那样厚重压人，仿佛被夜风撕散后，残留的一抹薄雾尚未完全消散。 这是连雨几日之后，难得的一场晴。 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呆，直到闹钟响起，才像被唤回现实，动作缓慢地起身，洗漱、换衣、整理书包——一切都有条不紊，却又像在故意拖延着时间。 六点五十分，他准时踏出家门。 ----------------- 平安中学。 早上七点，教室里的学生基本都已到齐，早读还有十分钟才开始。林文耀正打着哈欠向姜子坤挥手。 “早啊，姜哥。” “早。” 姜子坤简单回应，随后低头整理书本，视线不自觉地扫向教室四周。前排的学霸已经开始读书，其他人有的在闲聊，有的趴在桌上补觉，还有人捧着早餐啃得正香。 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排——何影安已然就位，正安静地看书。 “他来的这么早吗？” 姜子坤一怔。他确信在来学校的路上并没有看到对方，看来何影安来得更早。 片刻后，教室中陆续响起书声，早读时间开始。姜子坤收回目光，翻开课本。 ----------------- 第一节下课。 姜子坤感到双腿发麻，起身伸了个懒腰，决定去厕所活动活动。走廊上，他能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打量，有回避。 快走到厕所门口时，他听见几名学生低声议论。 “你听说了吗？三班那个转学生......” “就几个月前网上很火的那件事啊......” “不是私生子那么简单，好像还打了人……” 话音未落，有人惊觉他已站在他们身后。空气瞬间凝滞，几个学生迅速闭嘴，装作若无其事地四散而去。 姜子坤目光低垂，神色平淡得像没听见，但脚步比方才更沉了些。 他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冷水一泼，反而清醒了点。 镜子里那张脸，眼神很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屈辱，只剩下某种疲惫和漠然。他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像在确认这张脸是不是自己。 “……无聊。”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拧干手，转身离开。 走廊外的铃声响起，意味着新的一节课要开始了。 ----------------- 下午课间，林文耀凑了过来。 “姜哥，这周末有空没？” “先说什么事。”姜子坤淡淡回应。 “嘿嘿。”林文耀挠了挠刺猬似的寸头，露出点坏笑：“不是跟你提过许明哲画画很厉害嘛？ “这周末他办了个小型画展，我寻思着你刚来，还不熟地形，要不我带你出去转转，也当逛一圈，顺便看看画展？” 他语气轻快，但眼神满是期待。 “......”被这真挚的眼神锁定着，姜子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等他回过神来，林文耀已笑得跟什么似的，仿佛他已经答应了。 “哈哈，不好意思啊姜哥，我太激动了！毕竟第一次能约到我偶像。” 不知不觉间，林文耀把对姜游的崇拜代入到了姜子坤身上。 姜子坤无奈：“我没你想得那么厉害，就是个普通学生，你别搞得太神化，正常相处就行。” 姜子坤适时的对林文耀提醒，不想让他对自己的期待那么高。 “收到！”不知道林文耀有没有听进去，但他还是对着姜子坤比了一个夸张的敬礼。 看着林文耀这样，姜子坤也不好再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好转头看向教室后排。 “怎么？是不是喜欢上了后排的谁啊？”林文耀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动作，“我看你经常往后看？喜欢哪个，我替你去要个联系方式。” 姜子坤无语，随口找了个理由应付他。 然而林文耀并不知足，他把后排的每一个名字都对着姜子坤说，希望能得到回应。 直到何影安的名字出现，林文耀看到姜子坤的神色变了，便邪魅一笑道。 “没想到你居然好奇他？不过也是正常的，毕竟那人平时看着不学无术的样子，成绩却一骑绝尘，谁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顿了顿，继续八卦：“但如果想找他说话还是算了，你知道吗？高一那时候有不少女生试图接近他，咱们班的，别的班的都有。可人家回应冷得要命，问什么答一句，答完就不说话了。有个女生被气得当场脸红，差点就吵起来。” 林文耀说得津津有味，讲到兴奋处还比划了下。 “不过啊……”他看着姜子坤，忽然笑起来，“你刚转来那天，气场真的和他太像了。远远看去，我还以为是何影安换了发型。” “还好你比他正常多了，愿意说话，要不我真尴尬死。” ----------------- 临近放学，乌云毫无预兆的遮住天空，随着雷声响起，倾盆的暴雨再次下落。 雨声不见衰减。走廊上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有人打电话叫家长，有人缩在墙角等待雨停，还有人干脆一群人共伞狂奔而去。 不幸的消息是，姜子坤今天没有带伞，如同大多数人一样被困在这里。 他想，公寓与学校的距离步行不过十分钟，如果现在冲出去奔跑到公寓的话，应该只要五分钟吧？ 说干就干，他正准备一股脑冲出的时候，身后传来低冷一句： “要伞吗？” 语气不咸不淡，却不让人觉得冷漠，像是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人，难得主动开口。 姜子坤转头，何影安站在他身后，举着伞，将伞面自然地撑在他头顶。 姜子坤没接过伞，只轻声道。 “你记得我？” 他说。 “电梯。” 何影安简短回答。 此刻，他们之间像被一层无声的静谧包围，外面的雨声明明很大，却仿佛听不见。 ----------------- 他们撑伞走出校园，彼此都沉默不语。 雨细密地落着，像一层冰冷的纱，将街道罩得模糊昏暗。人行道上积着浅浅的水洼，每一步踩下都溅起微小的水花。 他们并肩走着，何影安为他撑着伞，他们的肩膀偶尔碰撞一下，却很快又分开，像不经意的试探，被沉默迅速化解。 偶有车辆驶过，溅起一阵水雾，留下浅淡的尾气味道。他们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彼此脚步声在水面上的回响，以及伞面上单调而持续的雨点。 风带着雨丝从伞下钻入衣领，冷得让人下意识缩了缩膀，却又不知是为了躲雨，还是为了避让对方近在咫尺的存在。 ----------------- “到了。” 十分钟的路程很快结束。 何影安把他送到门口，转身回到了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 这一路上，双方都沉默不语。 他总想试图找点话题，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他想，也许，不需要说什么。 ——安心。 那个人在身边的时候，真的会让人感到安心。 他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低声喃喃： “明天……应该还是会再见的吧。” 说完这句，他像把某个念头小心收好，轻轻推开门。门锁“咔哒”一响，将他带入屋内的寂静。 第4章 掠过晨光的人 周六午后，阳光罕见地洒落下来，连续几日阴雨的沉闷仿佛被这轮短暂的晴天冲淡了些。 聊天软件上，林文耀和姜子坤约好，周六上午九点在市中心艺术馆门口见面。 姜子坤按照导航指引，乘公交抵达目的地。刚一下车，便看到林文耀站在入口处，背着单反相机，神采飞扬地朝他挥手。街道上人流如织，橱窗折射出斑斓光影，商场音乐、小贩吆喝、行人交谈杂糅在一起，让这片街区格外喧闹。 “快走快走！”林文耀边走边笑，“今天的画展来了好几个隔壁大学艺术系的妹子，听说长得特别漂亮，到时带你去大饱眼福。” 姜子坤没接话，只微微皱了下眉头。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挡，跟着林文耀穿过人流，朝艺术馆走去。 ----------------- 进入艺术馆，根据林文耀的指引，他们来到三楼的展览区。 整层楼被临时划为“当代青年艺术联展”专区，空间比姜子坤预想中要大得多。入口处摆着醒目的展览主题牌和参展名单，近十位年轻画家的名字并列排开，每人占据一个独立展位。 展区整体风格简洁，白墙与木色地板搭配，灯光柔和克制，观众三三两两游走其间，交谈声压得极低。 林文耀带他拐入左侧展区，低声说：“这边，许明哲的作品在最里面。他本来能拿到正门口的位置，靠他爸的关系都谈下来了，结果非要跟工作人员吵一架，坚持自己布展，结果就被挪到了最角落里。” 他们刚靠近展位，正好看到许明哲在跟一位中年老师交谈，眼神亮得像刚灌了一瓶能量饮料。 “欸欸欸，来了啊！”许明哲注意到他们，朝这边挥了下手，“看完有什么感想记得写在本子上，不写也没事，但有什么意见一定要给我当场提出来！” “有意见也不说”林文耀小声咕哝一句，便跟着姜子坤逛了起来。 许明哲的展位相比其他展位留有空白与留白感，他的墙上几乎被画作挤满，风景、人物、静物混杂其中，看不出统一主题。 风格显得有些凌乱，但每一幅的色彩都用得极为大胆，像是故意要把观众的视线“拽”进画里。 “他就是这样，一画起来就疯魔。”林文耀低声道，“不过说实话，确实挺有东西的。”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在不远处喊了声：“文耀？” 林文耀转头，看见熟人立刻笑得一脸灿烂：“梓萱学姐！这么巧！” 他的音量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意识到自己太高调后，他立马收声，凑到姜子坤耳边小声说：“姜哥，抱歉啊，碰到熟人了，我先过去，等会找你。” 姜子坤点点头，看着林文耀快步挤入人群。 只剩下他一人时，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他游走在展厅四周，目光在一幅幅作品上扫过，大多数时候只是停留几秒就移开。艺术对他而言，从来不是什么深奥的东西，最多也就分成“好看”与“不好看”。 有一幅作品吸引了许多观众围观，他也凑上前看了眼，却立刻皱起眉：“这画啥啊……脸都歪的。” 他悻悻离开，慢慢走向展厅深处。那里的光线更暗，人也更少，四周仿佛陷入某种低频噪音的屏障中，一切显得安静而迟缓。 ----------------- 在展区最深处，他停在一幅风格独特的人物肖像前。 整幅画以灰冷调为主，背景虚化，人物面部细节被刻画得极深。那双眼睛锐利如刀，眉骨投下阴影，仿佛画中人正透过画布冷冷凝视现实世界。 那一瞬间，他心跳漏了半拍。 不完全像，却又像极了。那种眼神——俯视、疏离、冷冽——他再熟悉不过。太像何影安了。 “……不是吧。”他喃喃道，视线来回确认着。画中的人明显更成熟，眉线锋利，轮廓如刀，气质比何影安更极端，却偏偏有些地方——特别像。 他低头看标题：《夜行人》。署名：周岷。 “你喜欢这幅画？”身侧忽然响起一个温和男声。 姜子坤转过头，看到一名戴着细框眼镜的青年站在不远处，穿着深灰衬衫，语气平静，“我是周岷，这幅画是我去医院探望亲戚时，在急诊楼外遇到的一个人。他站在光影交界的地方抽烟，脸几乎没怎么动过，但那个神情……很难忘。” 他顿了顿，又笑了一下，“我问他能不能给我拍张照做素材，他没答应。但我还是画了。” 这时有两位路人从旁经过，低声评论： “这幅画太冷了，看得人心里发毛。” “像在梦里见过的那种人。” 姜子坤没接话，目光依旧凝在画上那双眼睛。他下意识握紧手指，像是那目光真的穿透画布，将他钉在原地。 ----------------- 展览结束后，姜子坤在人群中与林文耀重聚。 “哎，真无聊，全是看不懂的。”林文耀皱眉，“没有好看的画就算了，就连人也没有好看的。” 两人走出展馆，阳光透过树影在地上斑驳地晃动。 这时，一个身穿校服的少年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姜子坤余光一撇，心头一震——他猛地回头望去，那背影竟在一瞬间与何影安重叠。 他怔住了，目送那身影渐渐消失。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悄然浮现。他忽然意识到，何影安这个人，对他而言似乎有某种奇怪的吸引力。好像只要他在，世界就能安静一些。 他很快移开视线，低声骂了一句：“我到底在想什么……” 近来总是这样，哪怕只是一个轮廓、一个眼神，也能轻易让他联想到那个不太爱说话的人。他知道不该这么在意，对方也没给过他什么特别的回应，但他就是无法忽视——那种目光早已钉在心上。 “是最近太累了。”他强行说服自己，“神经太紧绷，才会瞎联想。” 他呼了口气，抬脚继续往前走，步伐却莫名变得有些发虚。 ----------------- 忽然有人叫住他们，准确来说，是叫住了林文耀。 “文耀？” 林文耀的父母带着他哥迎面而来。 林母原本正皱着眉准备开口训儿子，一眼却看见站在他旁边的姜子坤，语气立刻变了： “欸——这不是……你是姜子坤吧？” 林母原本皱着眉正要开口教训，却在看到姜子坤的那一刻愣住了。眼神一亮，语气顿时柔和下来：“哎哟——这不是……你是姜子坤吧？” 她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感叹：“太像了！和你爸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是不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帅。” 林文耀嘴角一抽，低声咕哝：“完蛋了……” 林母热情地拉住姜子坤的手：“太好了！文耀早就说起你了，今天一定要留下来吃顿饭！你父亲对我们家，那可是大恩人。” 她声音大得引来路人侧目，尤其是“姜游”这个名字一出，街头顿时热闹了起来，几位听见的路人纷纷围了上来，热情地感谢与寒暄。 姜子坤眉头蹙起，显然对这种场面毫无招架之力。 林文耀见状，立刻替他解围：“妈！姜子坤他还有事！晚点我们再说！”说完猛地扯他离开，把自己留在原地拦住家人。 ----------------- 甩脱人群后，姜子坤一脸疲惫。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现在时间还早，他打算在附近逛一逛。 刚拐入一条侧巷，前方便有一个人影慢慢从阴影中走出。 阳光从巷尾洒下，正好落在那少年肩上，像一层柔光披在他身上——那张清冷的脸在光中分外清晰。 是何影安。 对方似乎没注意到他，正准备离开。 姜子坤感到内心一阵急躁，那种感觉来得毫无预兆，就像有什么东西正被带走，而他根本拦不住。胸口莫名发紧，连呼吸都跟着紊乱了一瞬。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也许是今天太多巧合，也许是那个眼神在画布上留下了印记，又或者只是他不想一个人再走进这片陌生街道。 “喂！”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些急，“我……我刚到这边，不熟，要不你带我逛逛？” 这明明是个拙劣的谎言，他却说得毫不犹豫。 何影安顿了顿，转身看向他，神情一如既往的淡：“……随便你。” 他们并肩走入光影交错的街巷—— 某种无声的情绪，正在空气中悄然酝酿。 第5章 风从身边掠过 阳光从建筑缝隙间斜斜洒落，将街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案。 “这边……有哪条路比较好逛？” 姜子坤迟疑地开口，声音微涩。他侧过脸，抬手挡了挡刺目的光线，语气努力装作轻松，却仍藏不住一丝不安。 两人已并肩走了一段不短的路。 起初答应同行时，彼此并未商量目的地。何影安走在前头，步伐从容，不紧不慢；姜子坤则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默默地跟着。 周围人群稀疏，虽早已入秋，南方的气候却仿佛还未转凉，空气仍带着夏末的黏腻。风吹动枝叶，只带起几声沙哑的窸窣。 他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几次张口，却又觉得没必要——太刻意的问候比沉默还突兀。 话题像一池死水，搅不动。 他余光扫过身侧的少年，对方低着头，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在身边，偶尔抬眼看一眼街道，又迅速收回视线。整个过程安静得让人有点焦躁。 终于，经过街角一家便利店时，姜子坤停下了脚步。 何影安察觉到，稍一顿，也随之停住脚步。他站在街角的阴影里，低着头，好像在看鞋尖上的灰尘。 姜子坤望了望前方，又回头看向来时的路。阳光有些刺眼，他偏头看了眼少年，喉头轻轻滚动，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那个……你现在准备去哪？” 语气刻意轻快，像是掩饰情绪的雨伞。 何影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情依旧淡淡的，只回了句：“这不是得问你吗。” 姜子坤有些发愣，隐约觉得对方唇角好像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他挠了挠头，视线略显慌乱地移向别处。 恰在这时，街边电子广告屏跳转画面，亮出琳琅满目的外卖午餐推荐，鲜亮的食物图案在阳光下格外吸引。 他低头瞥了眼手机，11:57。 灵光一闪，他赶紧说道： “我看也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你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他说，“这附近我不太熟，真不知道哪里可以吃饭，所以要麻烦你推荐。” 稍顿，他又补上一句：“放心，这顿我请！”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像是在试探，也像是在给这个话题找一个合理的出口。 对方没立刻回应，只微微一顿，目光在街道另一端扫了一圈，像是在思考。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仿佛只是默许地迈开了脚步，往前走去。 “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西餐店，价格挺便宜的不用你请。” 他说这话时语调一如既往的平平，却并不显得抗拒。 姜子坤松了口气，赶紧追上去，心里却还隐隐发热——那种莫名的羞赧与期待，在胸口轻微炸开来。 ----------------- 他们拐进一条巷子，尽头是一家西餐厅，门口挂着有些褪色的木制招牌，玻璃窗内贴着手写的午市推荐。 室内装潢朴素，木质桌椅擦得发亮，空调送出的凉风夹着番茄与奶油混合的香味，令人食欲大开。 一进门，老板娘就从吧台后探出头来，笑着招呼：“哎哟，小何，今天怎么带朋友来啦？” 何影安只是点了下头，没多解释。姜子坤礼貌地笑了笑，跟着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塑料封皮的菜单翻开，是常见的日式西餐。何影安几乎不看就点了番茄意面和奶油蘑菇汤，语气熟稔。姜子坤犹豫了片刻，点了蛋包饭和一杯可乐。 阳光从窗帘缝隙斜照下来，落在桌角。空气安静下来，时光仿佛缓了一秒。 趁着等待上菜的空档，姜子坤决定主动找话题。 “你平时都来这家店吃吗？”姜子坤试探着问。 “有时候。”何影安头也没抬，语气平稳。 “你和老板娘挺熟的啊。” “以前住这附近。” 姜子坤点点头，抿了口可乐，又问：“你是在这边长大的？” “嗯。” “……这边高中多吗？” “就我们那一所。” 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答，像是在配合，而不是交流。 没过多久，餐点被端上桌。热气升腾，勺子碰撞碗壁的声音填补了空白。 姜子坤盯着窗外街道发了会儿呆，终于也不再说话了。整顿饭吃得不算慢，但也谈不上轻松。 ----------------- 跟老板娘道别之后，他们重新回到了大街上。 姜子坤本以为气氛能稍微融化一点，但现实并没有给他太多回应。 他把手插进口袋，刚准备说点什么，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句： “要不要……逛逛？” 何影安主动和他搭话，语气还是一样的平淡，却不像之前那么抗拒了。 姜子坤愣了愣，意外之余又莫名高兴。他还来不及答话，对方便已自顾前行。 他很快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心里的那点不甘和微妙的情绪，被这句话轻轻拨动，泛起一圈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 主干道上，两人并肩而行。 街道宽阔，树影交错，阳光洒在人行道上，像一道道流动的水纹。 走到一处拐角时，何影安忽然轻声说：“这里以前是个杂货铺，现在拆了，换成奶茶店。” 姜子坤偏头看了眼，店面嵌在一栋新式楼体的一楼，灰白色瓷砖外墙，干净利落，却仍保留着一些老建筑的轮廓痕迹。边上的围墙是红砖砌成的，砖缝里斑驳地嵌着爬山虎的痕迹。 “这块以前是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段无关紧要的背景。 前方是一段重新铺过的石板路，道路两侧新修了低矮的防护栏，栏内却保留着几株老树，枝干蜿蜒，从现代的建筑玻璃边缘探出头来，与街区的棱角交叠。 “整个街区前两年翻修过，”他又补了一句，“以前没这么亮堂。” 姜子坤没说话，只默默望着他。 “你不是问我准备去哪吗？” “我原本打算去巷子口那家旧书店，买本参考书的” 他说。 “但后来觉得，书明天再买也来得及。” 说完他转身，对着面前的姜子坤说道。 “走吧，你不是刚来这座城市没多久还不熟嘛？我带你去这附近有名的几个景点看一看吧。” 姜子坤怔了下，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这种话。语气平静得很，却让他心口一热，像是某种被轻轻接住的感觉。他低声应了句：“……好啊。” ----------------- 天空逐渐染上一层橘红，城市开始进入黄昏的节奏。 他们并肩而行，何影安带着他走了很久，中途会时不时的为姜子坤讲解。 但姜子坤想多说时，又会恢复到你一言我一句的状态，气氛松弛而不尴尬。 最后一站，何影安带他来到了这座城市的东侧山顶。 他们没有爬山，而是搭乘缆车缓缓上升。旧缆车玻璃蒙着风灰，沿路能望见屋顶、街道，以及渐渐被夕阳渲染成温暖金色的城市轮廓。 山顶有一片小型观望台，已聚了不少人。 护栏外是整座城市的风景，红砖屋顶在阳光下泛着温钝的光，远处是高架桥与交错的车流，它们像细密的血管一样在城市的表面缓缓流动。 最远处，城市的边缘与山脚的绿意交汇，天边被晚霞晕染成橘红色。 风从开阔处吹来，吹动了他们的衣角。 “它很美丽。” 姜子坤脱口而出这句，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轻，被晚霞映得微红的脸庞，显得有点不像平时的他。 何影安静静听着，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望着远方那缓慢褪色的天光。 过了几秒，他才轻声开口： “我以前，都是一个人来的。” “除了第一次，后面每次……都是我自己。” 他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向姜子坤，眼角带着风吹出来的一点湿润，但他却难得地笑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看这片风景。” 那笑容浅得像风，轻轻地，却让姜子坤怔在原地。 “谢谢......”一句轻声的感谢从何影安嘴里说出。 “啊你说啥？”刚好一阵风吹过姜子坤的耳旁，他没听清这句话。 “没事。” 何影安又恢复了那副平淡神情，望向远方的暮色。 风在他们之间穿过，吹动少年衣角，也吹得整座城市像沉入了一场光影温柔的梦里。 第6章 回到日常以后 清晨，教室里光线清亮。两天的周末转瞬即逝，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带着没睡醒的倦意。 姜子坤趴在座位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一只手拿着手机，懒懒地往下刷着短视频。 阳光刚好从窗外洒进来，正照在他的位置。他整个人窝在那片光里，看起来安静又有点无聊，但比起前几天，状态似乎放松了不少。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林文耀叼着包子，一边嚼一边踏进教室，视线在教室里一扫，最终落在姜子坤身上。 “哟，你今天来这么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他眨了眨眼，像是在确认眼前这人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姜子坤。 姜子坤抬头，唇角轻轻一扬，语气带着调侃但不带刺：“太阳都出来一阵了。” 林文耀愣了一下，今天的姜子坤给他带来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他摸不准，只能笑着摇了下头：“行吧。” 他一屁股坐下，刚放下书包，就听见姜子坤主动开口：“周六那天谢谢你替我解围，等会午休我请你喝奶茶。” 这话说出口，林文耀愣得包子差点掉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姜子坤，像是听错了什么似得：“......你说什么？” 姜子坤仍旧趴着，手指随意地滑着手机，淡淡道：“奶茶啊。你上次不是念叨着想喝？” 林文耀张了张嘴，半天才回过神来，小声嘀咕：“真的假的啊……这人是姜子坤吗？” 他一边嘀咕一边憋笑，干脆盯着姜子坤看：“不是，我真得怀疑你灵魂是不是被谁换了。” 姜子坤没理他，只是懒洋洋地眯了下眼，像是笑了一下，又像只是单纯的困倦。 阳光正巧打在他眼尾，显得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 第二节刚下课，教室还未热闹起来，窗外却先传来一阵隐隐的吉他声。 几个学生迅速凑到走廊那边。此刻的操场边，音乐社的几位成员正围在体育馆侧门排练，一人抱着吉他坐在台阶上弹唱，旁边的几人低声合唱。 曲调不高不低，却有一种柔和的穿透感，随着风一吹，那些歌词和旋律便穿过空旷的操场，从走廊拐进每一间教室，在每个人的耳旁轻轻回响。 靠走廊的女生们趴在栏杆边听了一会儿。 “这歌好耳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叫啥了。”其中一人歪着头说。 “是不是《云落平川》？”另一人猜。 “不是啦，是一部剧的插曲来着，民谣那种调子。” 说着说着，她们便回到了教室，继续争论这首歌是什么。 话题像火星一样，很快引来了同学的讨论，有人随口猜了两个歌名都不对，更有人在那捣乱唱起了山歌，教室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等风停》。” 一声话语从林文耀旁边传来，他转过头，看到是姜子坤回答了这个问题。 声音不大，那几个女生刚好听见。 其中一人立马回答：“没错！就是这首，我就是一直记得带个风字，但我就想不起来歌名。” 回过神来，发现回答问题的人是姜子坤后，她们略带惊讶，对姜子坤询问道： “你也听民谣啊？” 姜子坤抬头，像是笑了一下，声音低了些：“之前挺喜欢这首歌，就把它设成闹钟铃声。结果听了一学期后，这歌只要冒出一个音符，我都能立刻认出来。” 他语气听上去像是在抱怨，却又不真情绪化，反倒带着点自嘲似的轻松。 那几个女生交换了个眼神，有人笑了一声，说：“你这也太深情了吧，连闹钟都不放过。” “现在不放了，”姜子坤托着下巴懒懒开口，眼神飘得很开，“被吓出条件反射了，一听前奏就想起床，挺惨的。” 她们被逗笑了几声，也有人开玩笑地说：“你不说我们还真猜不出来你会听这种歌。” 林文耀听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说真的……这人是姜子坤吗？” ----------------- 课上时，林文耀始终忍不住侧头看姜子坤，直到后者终于皱眉： “你一直盯着我干嘛？瘆得慌。” 对着姜子坤的疑问，林文耀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憋了很久，他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姜哥，你说实话，原来的你是不是被掉包了？” “哈？”姜子坤似乎被他逗乐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林文耀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就是现在的你跟开学那会似乎不一样了？” “哦？”姜子坤好奇，“哪里不一样？” “开学那时候，姜哥你那状态是‘谁都别惹我’，说话也冲，走路都带风。现在你不仅能笑，能聊天，连讲故事都上头了。” 听完这话，姜子坤轻哼一声：“我这人吧，一直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那型的。” 他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懒懒地补了一句：“前提是别踩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是犯我……那我还不得整点回应？” 林文耀一边听一边点头：“有点道理啊，听着还挺像话的。” 姜子坤笑了一下：“再说了，天天装拽也挺累的，也不省事。现在主动点，说话和气点，起码麻烦少点。” 说罢，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后排——何影安正低头看书，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点灰。 好像察觉了视线，何影安抬头，与姜子坤的目光交错一瞬，随即低下头。 少年的耳朵，似乎红了些许。 ----------------- 放学铃响起，走廊瞬间嘈杂起来。 教室内一下子空了一大半的学生，前排还有人翻书，后排只剩何影安坐着没动。 他习惯了独处，刚放学时人来人往的景象会让他感到不适，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觉得放松。 但他也知道，在这个被塑造成微缩社会的高中里，一个人待着，就等于另类。 他不是没听见那些议论——冷漠、难相处、神经质。他也从没试图解释。 无论是在校内还是校外，只要是群体，就总要先选出那个“最不合群”的人，好让其他人有点什么可以交换眼神、共享笑料、达成默契。 他们需要一个垫脚石。 只要能围着某个人指指点点，他们就能暂时忘掉自己的平庸与局限，哪怕只是发一条带着滤镜的自拍、在短视频阴阳怪气地配一句文案，都能让他们获得廉价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不会长久，但够他们在人群中站得更直一点。 他见多了，也麻了。 大概十多分钟后，走廊外的人群逐渐减少，何影安像往常一样走出教室。 刚迈出几步，耳边响起一句话： “喂，等等。” 他偏头一看，是姜子坤。 “回去了？”姜子坤问，语气像是随口问路一样，懒散得没有目的。 何影安皱了下眉：“你等我？” “嗯，”姜子坤点点头，“一起走？” 何影安看了他两秒，一句随便你，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姜子坤也跟了上去，两人步调自然地对齐。 下楼时没什么人，脚步声被空荡的楼梯间拉得很长。走到一楼，走廊光线微黄，楼外天色刚暗下去。 何影安走了一会儿，忽然侧过头看他一眼：“你最近是不是老故意凑过来？” 姜子坤愣了下，没否认，反倒低头笑了一下：“也不是故意。就是……每次看到你，就觉得，像被勾过来了似的。” 这话一出，何影安像是被呛着了，脚步顿了下。 “那我是不是该后悔借你伞。”他冷着脸说，“更不该周六陪你瞎逛。” “那你现在还可以拒绝我啊。”姜子坤说，语气轻得像在开玩笑。 “我现在就很想。”何影安没好气地回。 但他并没有走快，依旧保持着并肩的距离。 两人一路走回公寓楼。 随着电梯响起，到了九楼，姜子坤在自家门口停下，看着何影安往走廊尽头走去。 “那个——”他开口，声音有点低，“我是真的想多了解你一点。” 何影安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随你，反正看你挺闲的。” 门开了，他走进去，没回头。 姜子坤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轻轻吐了口气，像是在笑，又像只是觉得这天有点闷。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门前。 第7章 目光之间 从姜子坤转学到这里，已经过了整整两周。 这天课上，前排的女生忘了带圆规，姜子坤主动递过去，动作利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对方轻声道谢，他只是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翻书。 ——若只看眼前这一幕，很难将这个安静递出圆规的少年，与“打人”、“转学”、“父亲特殊身份”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网络上那些爆料流出后，几乎构成了同学们对他的第一印象。 但现实并非如此。 事实上，同学们发现他并不难相处，比起“暴力私生子”的传闻版本，现实中的姜子坤反倒显得开朗许多。 他会在课堂上主动发言，也会在有人需要帮忙时出手；下课时若有人搭话，只要语气不是太难听，他都回应得体、不卑不亢。即便偶尔有男生开些低级玩笑，他也不会翻脸，只是轻飘飘回一句，带着点不显山不露水的锋利。 因为那些玩笑，常常只有讲的人觉得好笑。 如果只看表面，他已经像个普通的学生了。 不会引起过度关注，也没有刻意讨好谁。他的存在感，总是控制在“刚刚好”的范围里。 但这种“正常”，却没有真正融入。 只要他还是姜游的儿子，就永远有人把他当成“另一个世界”的人。 ----------------- 那是几天前化学课上，老师带大家去了实验室做实验。 姜子坤和周槿一组——她是那种笑起来有点甜的女生，长得可爱，人缘也好，在班上挺受欢迎。 两人在课堂上配合得很顺，过程平稳自然，没有尴尬，也没有刻意的亲近。 就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同学之间的默契合作。 课后，周槿发了一个短视频。 画面里，两人正低头操作仪器，灯光从窗外斜射进来，镜头摇晃了一下，配了个柔和滤镜。 配文写着：“第一节实验课就抽到这位，今天运气不错哈哈。” 视频没提名字，也没特意拍脸。只是同组记录的一段小片段，在她的社交账号里像是无数条类似动态中的一条。 但很快，她的视频就被同班同学刷到。 视频被翻出来、截图、转发，出现在小群里供人“解读”。 “懂得都懂。” “这俩是不是看对眼了？” “少爷出手就是快，才来两周就搞定一个女生。” 一时间，“暧昧”、“有情况”的标签纷至沓来，起哄者层出不穷，甚至有人将视频转发到了其他班级的群里。 周槿很快删除了那条视频。 但她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拦不住那些兴致勃勃的猜测和传播。 接下来几天课间，他们两人的动向就成了众目睽睽之下的“暗线”。 姜子坤，却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这场无声风暴的中心。 ----------------- 放学铃响，教室里人声渐起，学生们陆续收拾书包准备放学。 姜子坤不紧不慢地整理东西，今天他还要等何影安一起走。 孙呈耀从靠墙那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手里拎着一杯还剩半杯的奶茶，吸管都咬扁了。 他绕过前排讲台一侧，经过几排座位，顺势拍了拍同伴的桌角，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哟，这不姜哥吗，最近可火了不是，这么快就泡到咱班女生啦？撒糖够甜的啊，什么时候也教教我们？” 姜子坤皱了皱眉，抬眼看了他一眼，眼里透出明显的不解：“你在说什么？”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警惕，像是在试探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 孙呈耀见他反应冷淡，反而来了兴致，刻意拔高了声调，笑得意味深长：“还装呢？你不会真不知道吧？女主都在短视频上大胆追求你了。” “长得帅就是不一样，这才几天啊，搞定一个女生轻轻松松，是不是已经——上过了？” 这句“上过了”拖着尾音，伴着他一口半截不规整的牙，脸上堆着自以为幽默的笑容。整个人故意凑得近了些，眼神飘忽地在姜子坤和他书桌间来回扫，语气拖得发腻，仿佛在咀嚼着某种下流的乐趣。 靠墙那排的几个人也跟着哄笑出声，语气里不乏调侃与起哄。 姜子坤像是没听见，把书收进书包。但那一页页纸张的轻微颤动出卖了他——他的指尖紧了紧，情绪远没表面平静。 这时，林文耀站起身，眉头紧蹙，语气平静却锋利：“孙呈耀，你嘴里能不能吐点人话？” 空气顿时沉了一瞬。 “别人就发了个视频，你在那脑补得挺带劲儿。怎么？是因为你长得太丑没人喜欢，就靠编排别人来找存在感？” 听到这话，孙呈耀脸上顿时挂不住：“我就开个玩笑你激动什么？别人都没说话你先叫上了，难不成你也看上人家了？” 林文耀嗤笑：“我呸，你那叫玩笑？你忘了上学期在那造谣其他班女生的事了吗？别人只是跟他哥一起逛街拍了几张合照，你非得传成‘早恋约会’，还说什么高中生与社会人士的禁忌之恋，差点让人家请家长。” “你搁这恶心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换了个对象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嘴贱？” “你——”孙呈耀脸一沉，明显被噎住，眼神在林文耀和姜子坤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冷哼一声，甩下句“跟狗一样多管闲事”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他走时脚步重了些，椅子还故意踢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文耀看着他的背影，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嘴这么碎，不怕哪天咬着自己。” 一瞬间，周围有压抑的笑声冒出来，但没人敢太大声。 林文耀重新坐下，继续收拾书包，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注意到姜子坤的目光，抬眼说道：“他们这种小团体就那样，尤其是孙呈耀，嘴贱成性，专门造女生黄谣，长得丑就算了，说的话也这么猥琐，都这样了他们团体里的那些女生还跟他玩的有来有去。” 他顿了顿，嘴角一挑：“不必谢我，不过你要是愿意请我喝杯奶茶，我也不介意。” 姜子坤目光微动，像是终于从那堆毫无意义的对话中抽出神来，看向林文耀。 眼神没那么冷了，语气也缓了一点，带着一丝压住的火意： “好，晚点我请你。” 林文耀一愣，随即笑了：“行，那我等你。”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是真的拉近了一点。 没人注意到，孙呈耀他们聚集在了校门口，表情阴沉，嘴里嘀咕着什么，像是在记仇。 ----------------- 路上，姜子坤独自一人走走出校门。 不远处，何影安跟在他身后，隔着几步的距离，既没有靠近，也没有刻意远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穿过校道，直到过马路时，红灯亮起。车流在面前穿梭，他们被迫并肩站下。 周围都是等着过马路的学生和路人，却仿佛只剩下他们之间的沉默。 片刻后，姜子坤低声开口，声音像是隔着风轻轻擦过：“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装？” 何影安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没有太多波澜，只是淡淡道：“装什么？” “就是……我现在明明和大家一样了，上课、写作业、不惹事，甚至连说话都尽量不多。但好像……他们看我的眼神，还是不一样。” “有时候我真不懂，我到底哪儿和他们不一样？” 他低笑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像风吹在玻璃上：“我也不是没想过，去做点什么，证明一下——比如考个好成绩、干点什么像样的事……至少能让别人觉得，我不是只靠我爸。” “可我爸从来没要我这么做。” “他认真跟我说过，说不需要我变成他那样的人。让我就当个普通学生，好好生活，别太辛苦。” “可我照做了，却反而更像个笑话。” 他终于看向何影安，眼中没有愤怒，只有疲惫的困惑： “可能，只要我是姜游的儿子，就没人会真把我当普通人。” 何影安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前方的斑马线上。 “我不关心别人怎么看。”他语气平稳，却极其笃定，“我只看你现在是什么样。” 姜子坤偏头。 何影安的声音依旧很淡，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一个不会低头讨好那些人的人，一个愿意为别人出头的朋友……大概，不坏。” 说完这句，绿灯亮了。 他们一同走上斑马线，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交叠又分开，谁也没有回头。 但那段沉默之后的对话，却像是在人群中搭起的一座细细的桥，没人提起，却正在形成某种微妙的共识。 第8章 在纸上靠近你 “来个包子，加茶叶蛋和豆浆。” 虽已入秋，清晨的太阳却毫无退意。南方的天总是这样，季节只是个挂名，热意仍旧牢牢掌控着白天的节奏。天刚亮没多久，阳光就毫不客气地照了下来，把街口的地砖晒得发烫，连空气里都浮着一层湿热的雾感。 姜子坤站在摊子前，后颈已经开始出汗，除了阳光的炙烤，困意也还未散去。他接连打着哈欠，神情还有些没睡醒的松散。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早读还有段空当。 摊位上的阿姨正煎着蛋饼，热油炸开的“滋啦”声和蛋香交织在空气中，连带着面皮焦脆的香味一同扑鼻而来。锅边的豆浆正冒着热气，奶白色液体泛起细微涟漪，香味轻轻晃了一圈，叫人忍不住咽口水。 等待的队伍不算太长，很快就轮到了他。或许是被味道诱惑，他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份蛋饼和豆浆。 一口咬下去，外皮柔韧微脆，蛋香混着葱花的味道在嘴里化开，热腾腾的豆浆顺着喉咙滑下，胃也跟着暖了起来。 他咀嚼着，眯着眼望向街道，眼神本没焦点，却在某一瞬间定住了。 不远的街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站着——是何影安。 他靠在一根路灯旁低头玩着手机，半身藏在斑驳树影下，恰好避开了太阳直射。 姜子坤怔了几秒，嘴里蛋饼还没咽下去，随即转头大喊： “阿姨，再给我个蛋饼和豆浆！” ----------------- “给你。” 一份早餐递到眼前，何影安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干嘛给我带？”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语调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姜子坤一边把早餐袋子往他手里塞，一边咬着自己那份蛋饼含糊道：“阿姨手快多拿了，我吃不完，你刚好收下。”” 何影安这才微微抬头，目光从手机扫到他手里吃了一半的蛋饼，再扫到他嘴角沾着一点酱料却浑然不觉的傻笑脸。 他轻轻叹了口气，他很想说刚刚姜子坤的那一声呼喊，隔着十里地都能听见。 不过他也懒得拆穿，像是无声接受了这一份没有解释的好意，伸手接了过去。 “谢谢，多少钱？我给你。” “什么钱不钱的，多见外啊。”姜子坤摆摆手，嘴里还嚼着最后一口蛋饼，理直气壮道：“又不是特地买的，就当你运气好。” 两人就这么走着，一前一后穿过街口的斑马线，阳光越升越高，落在人行道上拉出两道并不完全重叠的影子。 早高峰的嘈杂渐渐远了，空气中只剩下食物残留的余香和鞋底踩过柏油的细碎声响。 ----------------- 第一节刚下课，班主任就推门而入，在讲台上宣布：“同学们，注意一下，今天的语文课临时调整，学校安排了体验课，主要是让各位体验画画。连堂两节，你们注意下别太闹腾。” 教室里先是一秒静默，接着就爆出一片压低的骚动。 几句吐槽来回穿梭，有人抱怨有人开心，原本沉闷的气压仿佛被打开了一个通风口，全班都开始了讨论。 很快，全班被带去了美术教室，比起普通教室来说，这里更加开阔，窗子也大，桌椅也被重新摆成了几排宽桌的形式。 纸张和绘图工具早就整齐地摆在桌面上，水彩、炭笔、铅笔全都有，一看就是提前备好的体验课材料。 一进门，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老师站在讲台前，语气不紧不慢地说：“我姓杜，是这节体验课的带课老师。大家反正自由画，不限题材，画完记得写名字交上来。可以说是轻松点，但别太放飞。” 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交头接耳。 “太爽了，不用上课就是好。” “老师，我可以画动漫人物吗？” “先别管，赶紧抢位置。” 林文耀一把拎起水彩盒就坐到姜子坤旁边，理所当然地占了他右手边的位置。 “姜哥，我跟你说，我可是绘画小天才。”他说得一本正经，最后不忘补一句，“别人都说我的画可以拿去辟邪。” 姜子坤乐了，推了他一下：“你别瞎搞，等会儿真被老师拿去展示你就完了。” 姜子坤随手拿了张白纸和一支削得不太平整的铅笔，正准备开始画的时候，余光扫到不远处。 两排外，何影安正坐在一张靠墙的桌边。他背对着光，头微低着，手里握着炭笔，却迟迟没落笔。 姜子坤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说实话，姜子坤的画画功底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他最得意的作品，大概是小时候在墙上乱涂乱画的那几团颜色。 反观林文耀，他在纸上龙飞凤舞，一笔一画落得颇有气势。姜子坤本来还以为他真有什么绘画天赋，凑过去一看，瞬间笑出声。 “妈呀，你画的这是人啊？不仔细看我以为是被踩扁的大粪。” “哎你别瞎说，我这是艺术——‘蒙娜丽莎’，懂不懂？” 林文耀理直气壮地回复，说完还不忘怼了两笔上去。 姜子坤笑得把脑袋埋进了胳膊里，抬头时眼角都是笑出的泪。他忍着笑劲自己也动手开画，他试图画一个速写，结果画着画着，整张纸彻底失控，变成了一幅抽象灾难现场。 “我靠，姜哥你这画的比我还抽象啊。” “来个懂行的道士解释下。” 周围的同学也跟着起哄，画纸在桌面上来回传着，从一开始的互相嘲笑，逐渐演变成了一场“比谁更离谱”的比赛。 教室里笑声此起彼伏，就连角落里不太说话的几个人也忍不住加入这场比赛。 坐在前排的杜老师翻着表格，抬头看了眼已经乱成一锅粥的现场，叹了口气没说话，似乎早就认命了。 在这片吵闹声中，姜子坤的笑声逐渐平息，他放下铅笔，悄悄从座位上来到何影安的位置。 “画的怎么样了？” 何影安没抬头，只把炭笔往旁边一放，顺手把画纸翻了出来。 “自己看。” 姜子坤探头一看，纸上所绘制的甚至称不上画，断断续续的线条，崩坏的五官比例，不能说丑的惊为天人，但也足够辣眼睛。 他正要笑出口，却被何影安先声夺人： “不是说你画得很烂吗？我这水平怎么也能吊打你了吧。” 他罕见地开起玩笑。 姜子坤一噎，顿了顿：“你这是准备参加比赛啊？” “我画的起码还是个人。” “我那是抽象表现主义。” “你那是抽象灾难主义。”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我至少敢签自己名字，不像某人，偷偷把画扔进垃圾桶。” 说完，何影安偏了偏头，眼神示意教室后方。 顺着看去，垃圾桶里果然有一张揉成一团的画纸，边角还露着铅笔线条。 姜子坤哼了一声：“我这叫战术性放弃。” “你的战术也太短命了。” “那我这是及时止损。” “你先画出个人再说吧。” “你少得意，下节课我就让你刮目相看。” 何影安抬了抬眉：“我等着。” 第9章 下午最后一节课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随着下课铃响，杜老师从讲台后的椅子上站起身，拍了拍手掌，道： “好了，同学们，还有一节课的时间。下节课结束前我需要将你们的画收上来，记得写名字。没交或没写名字的按作业未交处理，那些乱涂乱画的也算，别说我没提醒。” 这句话仿佛一道无声的咒语，在教室里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个刚才还在别人纸上乱涂乱画的学生，动作顿时定住，彼此交换一个“完了”的眼神；还有些尚未动笔的人，则开始拿起手机搜图，准备照着临摹。 “完了，完了，我根本不会画画啊。” “早知道就不画乌龟骑马了……” “我是不是没写名字啊？那张刚刚撕了啊，靠！” 有人已经站起来，准备冲向后门的垃圾桶。 林文耀坐在姜子坤旁边，毫无紧张感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慌什么，能不能学我成熟一点。” 他随手把画翻过来，“啪”地拍在桌上，像是在摆出一张王炸。 画面上是一张疑似人脸的图案，五官分布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偏移感，嘴角弯得诡异，背景乱涂几笔，像是宇宙塌缩时的色彩扭曲。整张画透着一股莫名的自信感。 “我这幅画，”林文耀故作深沉地指了指，“可是名作《蒙娜丽莎》。怎么样？有没有那味儿？感觉如果挂在当代艺术馆，至少能引起一次群嘲。” “噗嗤——” 有同学瞥见那幅画，当场没忍住笑出声。 “说实话，有我奶画的韵味了。对了，我奶是帕金森。” “达芬奇要是知道他的作品被画成这样，估计得气得原地复活。” 即便大家笑成一团，林文耀本人却稳如泰山，仿佛正置身于卢浮宫的展厅中央。 “笑吧笑吧，艺术这种东西，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也就只能笑笑了。”他说得云淡风轻，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而且你们再怎么画，第一名不还是许明哲的吗？不如摆烂来得洒脱点。” 说着他把画一推，拍了拍姜子坤的肩：“姜哥，做人嘛，不能总想着冲第一。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然比上不足，但咱们比下有余。” “对了，姜哥你的画呢？” 姜子坤正在喝水，听他这么一问，“噗”地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他僵了僵，干笑两声：“我……我那幅，已经献祭给艺术了。” 林文耀一愣，随即拍大腿大笑：“你不会是上节课结束前就扔了吧？” 姜子坤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不是我主动扔的，是它……它自己跳进垃圾桶的，我拦不住。” 林文耀一副“你这理由连我都骗不过”的表情，瞪大眼睛看着他：“得了吧，你那团废纸我上课还看了一眼，黑的像刚从火场里抢救出来，鬼知道你原本画的是啥。” 姜子坤满脸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这不是不会画吗，本来想画只猫的，结果像马，想着干脆改成马吧，结果画成狗……最后就只剩下一团混沌。” “哈哈哈哈，你这美术课上成灾难片了！”林文耀笑趴在桌子上。 随着上课铃声再次响起，教室逐渐恢复安静。笑声、调侃和那些被抢救回来的画作，都在下一节课的笔尖沙沙声中，慢慢沉了下去。 而姜子坤那幅未曾见光的画，静静躺在垃圾桶里，成为这堂课最体面的“退场者”。 ----------------- 放学铃响起，楼道顿时被学生挤满。轮到姜子坤他们下楼时，食堂早已排起长队。 林文耀眼疾手快，在人缝中穿梭，终于抢到最后一份锅包肉，拎着餐盘回来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哈哈！见证奇迹的时刻！锅包肉，只此一份！食堂可不是天天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天选之人？” 姜子坤正端着托盘找座位，闻言翻了个白眼：“你不如把它供起来。” 两人刚落座，姜子坤尝了一口菜，皱起眉：“今天的菜是不是盐放少了，怎么没什么味？” “我也觉得，”林文耀一边扒饭一边点头，“今天师傅状态不对，不如之前好吃。” 说完，他摸出一小罐玻璃瓶，像变戏法似的放到桌上。 姜子坤看着那瓶红彤彤的辣酱，疑惑地问：“你从哪掏出来的？刚才可没见你拿。” “秘密。”林文耀得意地笑了笑，“其实我身上有个四次元口袋。”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身影端着餐盘在附近徘徊——是何影安。 他看了一圈，整个食堂已经人满为患，而姜子坤旁边的位置，恰好是唯一一个空位。 犹豫片刻，何影安走了过来，微微颔首，轻声问：“这里有人吗？” 林文耀还没开口，姜子坤已经下意识往旁边挪了点：“没有，过来坐吧。” 林文耀惊讶地差点噎住，小声说：“他不是从来不和别人一起吃吗？”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三人默默吃饭，只有餐盘碰撞的细碎声。林文耀咽下一口饭，意识到气氛不太对，赶紧试图打圆场：“今天天气不错啊，菜也挺……清淡。” 姜子坤接话：“这菜淡得能治高血压。” 何影安没接话，只是默默吃着自己的饭，动作很快，却也很轻。 饭吃到一半，姜子坤舀了一勺辣酱拌进米饭里，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哎我去，这辣酱真TM好吃。” 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说完，他顺口问：“你吃辣吗？”，目光偏向何影安。 何影安略微一顿，轻轻点了下头。 下一秒，姜子坤毫无犹豫地用自己的筷子挑了一点辣酱，放进了何影安的碗里。 何影安怔了一下，低头望了眼碗，像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自然地越界。 但姜子坤神色如常，像是没意识到什么不妥，已经自顾自又扒了几口饭。 何影安静静地舀了一小口辣酱拌进饭里，动作轻缓。 几秒后，他的脸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像阳光洒落时升起的轻雾。他低头灌了好几口水，没再多说，最后轻声道：“我先走了。” 饭没吃完，托盘一收，便快步离开了座位。 林文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里还含着饭，眨了眨眼：“……他该不会不能吃辣吧？” 姜子坤：“……” 林文耀：“那他干嘛点头啊？” 姜子坤：“你管人家。” 林文耀一脸迷茫：“他不说我怎么知道啊。” ----------------- 下午最后一节课临近尾声，讲台上的班主任忽然开口：“这节课下课前，把学籍信息核对表发一下，拿回家请监护人核实并签字，下周一收。” 话音未落，教室里便响起一阵低低的叹气声，夹杂着翻动书包的窸窣。 “怎么又是这个啊？”林文耀边接表边抱怨，“我住址十年没变过，还能搞错？干脆下次贴身定位算了。” 有的人干脆没拆开，直接塞进书包里。大多数人随手看几眼，便不再理会。 姜子坤也接过了那份表格。但他刚扫一眼，眉头便缓缓皱了起来。 他的那一份，封面上多贴了一张打印标签，字迹清晰冷漠： “个别情况补充核实·请严格如实填写” 他心里“咯噔”一声，拇指沿着封面轻轻抹过，最终还是翻了开来。 不像别人的一页纸，他的整整两页半。边缘还印着“系统补充信息栏”，明显是特别样式。 中段一栏，用红色粗体打字，赫然写着： 父/母或法定监护人是否为高级科研/医疗单位从业者？是否涉及社会公共系统家庭成员？如有，请详填姓名及职务。 他下意识停住视线。 那一栏父母信息里，赫然写着： 父亲姓名：姜游 以及下方密密麻麻的职位、单位、地址，连传真号都赫然在列，仿佛一份简历。 他当然知道姜游是谁。 表格上的这些内容，也并不陌生。只是这是第一次，在如此日常、如此具体的场合下——他以“儿子”的身份，被归入这些资料的一部分。 那一瞬间，心里浮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不是害怕，也不是否定，只是一种微妙的惶然。像是站在光下仰望，却难以判断那光是否也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是他熟悉又遥远的父亲，一个无所不在却难以言说的名字。 “哎，你那张怎么那么多？” 林文耀忽然探头过来，语气里掺着一丝惊讶。 姜子坤轻轻一怔，随即将表格翻面，语气淡淡：“……没事。” 他将表夹进书包中，压得很低，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份不知如何定义的情绪一同按住。 放学铃响起，教室门被推开的瞬间，夕阳透过门缝洒进来，像一道安静的光带，扫过半排课桌椅。 姜子坤没有动。 他坐在那道光斜斜落下的地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不知是在走神，还是在思索—— 那些永远绕不开的、关于他的名字与另一个名字之间的事。 第10章 光中有影 夜晚。 姜子坤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桌面上放着的，是下午学校发的那份“学籍信息核对表”。 他撑着下巴，盯着表格看了许久，仿佛在权衡什么。最终，他缓缓掏出手机。 指尖在通讯录的某个名字上停留片刻，像是犹豫，又像是迟疑。 他吸了一口气，把电话拨了出去。 ——嘟声刚响一声，就被迅速接起。 “……喂？” 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贯的沉稳。 姜子坤还未张口，对方已先发话。 “找我是为了信息核对吧？那个我看了，都是预填好的，你帮我签一下就行了。” 语气公事公办，冷静得像隔着厚重的玻璃。 姜子坤刚想“嗯”一声敷衍过去，就听到对面又低声说了句：“你先出去。” 他心中一凛，暗道不好。 电话那头的语气随即一转： “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体脂率掉得太快，我手机后台看得到。” “快递收了没？都是你缺的营养补剂，别塞抽屉不吃。” “还有，奶茶别喝太多，少糖去冰都没用，多喝水才是正道。” 姜子坤无奈扶额，忍不住打断：“……爸，你能不能别像查岗一样。” “什么查岗？”姜游轻笑一声，不急着驳回：“你要知道，我这可是专业咨询，一对一的私人订制，别人有钱都请不到。” 姜子坤无语，只好干笑一声：“谢谢姜教授的关心。”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随后传来带着点调侃的声音：“哟？还知道叫我教授啊？那我更得督促你健康生活了。” 片刻后，语气重归沉稳。 “好了，你突然打电话来，我这边也没准备。等会儿我发消息给你，记得早点睡。” “还有啊，有什么事记得打我电话，别又像上次一样发烧了也不说。” 姜子坤无奈叹气：“知道了。” 通话就此结束。 姜子坤望着屏幕渐暗的手机，神色复杂，半是尴尬半是暖意，像被人当众揭了底，又像在寂静中多了一层无形的陪伴。 ----------------- 辰林生物总部，专属会议室。 姜游刚结束一场与欧洲公司的远程交流，摘下麦克风，将会议用的文件按顺序放回皮套中。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像早已习惯在镜头前精准收放。 助理快步上前，递上会议纪要。他顺手接过，一边翻阅一边起身离开。高跟鞋声与人声逐渐被隔音门挡在身后，走廊重新安静下来。 回到私人办公室，他随手将文件搁在桌边，脱下外套，顺势坐进沙发。 贴身的白衬衫随着动作微微绷紧，勾勒出清晰的肩背与胸膛轮廓。线条干净、肌肉收束得宜，是长年锻炼和高度自律留下的痕迹。 他拉松袖口，露出小臂紧实的肌肉线条。哪怕是在这样疲倦的时刻，他看起来依旧像从某个时尚杂志走出来的定格画面。 即使是熟悉他的人，也很难将眼前这个人和传统意义上的“科研圈”联系起来。 姜游的五官没有半点老态，皮肤紧致，眉眼干净，轮廓分明，唇线清晰利落。 他的脸天生适合镜头——对称、干净、极具说服力。但仔细看，又能察觉出一种极轻的、克制的少年感。 光线落在他眼尾时，睫毛轻扬，那张脸明亮得让他更像一位明星。 可就在这种明亮里，又藏着一点什么——不是阴霾，而是那种沉得住气的疲倦感。 像是青春从未彻底褪去，只是在成年世界里收敛成了某种不再外放的锋芒。他不再轻易回应，也不再主动笑出声。 他的好看没有一点讨喜意味，太过冷静、太过稳，漂亮得仿佛是被管理出来的，连弧度都不带偏差。 用“明星”去称呼他，反倒像在忽略他真正的危险与深度。 ----------------- 姜游，辰林生物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 辰林生物是一家在全球医疗产业链中拥有重要话语权的大型制药企业，业务涵盖制药研发、医疗系统解决方案、医疗系统数据平台等。总部位于国内，在全球设有多个研究中心。 除了企业身份，他还担任多所高校的名誉教授，参与制定国际药品标准与临床伦理。 他在学术与资本之间被誉为“最稳定的桥梁”。 他最伟大的成就，是亲手研发了A41-D抗癌药，成为人类历史上首个真正意义上能治愈癌症的药物。 随着药物体系趋于成熟，他逐渐淡出一线实验室的开发工作，转而退居幕后——统筹资源、把控制度、主导评估流程。 他不再亲自下场，却始终掌握着所有决定权。 ----------------- 辰林生物总部。 午后，秘书递来纸质文件与终端简报。姜游在签字的同时翻看日程安排，随后转身前往行政楼另一侧。 这就是姜游的一天：精准、有序，毫无懈怠。 他在电梯间打出电话，简短交代北美团队的回函时间，又翻看审批中心推送的新草案。 没有片刻停顿，也没有任何废话。 整个下午，他批了三个重点项目，定下两项投标方案，还抽空改了场品牌宣传的发言稿措辞。 直到傍晚，他还要参加公司的内部会议。 此时，刚好进入汇报环节。 他安静聆听会议，直到一位副总提及：“最近几家合作医院将部分医学影像分析工作外包给了第三方，目前这部分未列入原内部控制范围。” 姜游眉峰轻动。 副总继续补充：“起初是因为医院内部数据组人员流动大，部分影像分析延迟，于是把非关键样本外包给了几家自由合约团队。但如果出现误差，可能会影响我们整体系统输出标准。” “外包团队是谁？”他问。 “各地医院各自签的，不太统一。不过反馈较好的是一个叫江傅文的，他承接了多家医院的资料分析项目，准确率甚至略优于我们内部组。” 他翻着面前的报告，语气平稳： “系统性误判有出现吗？” “目前没有。部分科室还反馈效率提升了不少，调阅速度比内部快。” “那就让医院暂时自行决策。我们抽样交叉评估，若有系统问题再议。” “明白。” ----------------- 晚间八点， 访谈节目录制结束。 姜游从演播厅走出，对身旁工作人员平静道：“辛苦了。” 等他走远，有人低声感叹：“姜教授太强了……镜头下一点都不紧张，说话逻辑又清楚，还长得帅，完全是天生上镜的脸。” 另一人低声补了一句：“连站着不说话时都带压迫感，像设定里走出来的人。” 没人反驳。 夜深。 姜游驾车回到郊区别墅，打开门，玄关处只摆着一双拖鞋。 他脱下外套挂好，解开袖口，挽起袖子去厨房烧水。动作利落而安静。 热水壶响起，他起身倒了一杯，习惯性在杯底加了几片红枣和冰糖。不是为了养生——只是姜子坤小时候喜欢吃甜的，为了让他喝水姜游才放这些东西在水里，只是一来二去，姜游也习惯了这么喝。 他端着水走进卧室，拉开抽屉。 里面放着一些不合时宜的物品： ——姜子坤小学时画的涂鸦贺卡，色彩凌乱，却在角落写着“给世界上最帅的爸爸”； ——一张揉皱又抚平的奖状复印件； ——还有几张被P得极其离谱的照片，猫耳、小胡子、搞怪贴纸，姜子坤嫌弃得要命，但他都一张不落地打印了下来。 他嘴角动了一下，没笑，只是合上抽屉，转身坐在沙发上。 手机点亮，聊天置顶是那个备注为【世界第一好大儿】的对话框。 【世界第一好大儿】：别再寄快递了！家里放不下了！ 【姜游】：放不下了？那再给你租套大的房子。 【世界第一好大儿】：别！这套挺好的我很喜欢。你不许让我搬！也别再寄快递了！ 【姜游】：收到。有需要再告诉我。 他发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姜游】：快降温了，记得多穿。我买的那些衣服可都是精挑细选的，穿上去保证你是街上最靓的仔。 对话框没有回应。 他却不急，像习惯了这种“已读未回”的父子相处方式。 他打开相册，里面几乎都是姜子坤从小到大的照片——有帅的，有丑的。 他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最终轻轻笑了笑，将手机倒扣在床头。 灯光柔和地洒在肩头，窗外有几颗星星正好路过，他的眼皮慢慢垂下，仿佛终于迎来一个不需回应的晚安。 第11章 风声未动 清晨，教室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动窗帘的轻响。 天色透着初秋的清凉，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排座间空荡荡的桌椅泛着淡淡的灰白，像被沉默填满的空间。 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孙呈耀推门而入。他慢悠悠地走到讲台上，环视了一圈空教室，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停在林文耀的座位前。 桌面很整洁，桌兜里除了几本练习册外，几乎空无一物。孙呈耀低头，借着身形的掩护，从右手悄悄抽出一张叠得极紧的小纸条，塞进桌兜最底层，并用练习册压住，确保不会被一眼发现。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他顺手擦了擦桌面，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做完这一切，他抬眼看了教室一圈，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装什么清高，等下有好戏看咯。” ----------------- 每学期的第三周，学校都会举行一次年级诊断考试。虽然成绩不计入总评，但将直接影响班级资源分配、培优小组人选和竞赛班入围资格。 老师们嘴上说是“常规测评”，私下却都格外上心，学生们也心知肚明。 今天正是诊断考试的日子。教室内逐渐坐满，空气沉默而紧张，唯有翻卷子的沙沙声和偶尔压低的咳嗽传出。 虽然不如期中期末，但考场纪律依旧严格：监考老师与摄像头全程监控，一旦被认定作弊，直接记过处分。 林文耀眉头微蹙，正卡在一道压轴题上。他的视线在题干与空白之间来回跳跃，随后低下头，试图在草稿纸上重新理清思路。 就在这时，教室角落突然有学生举手。 监考老师走过去，那名男生压低声音道：“老师，我前排那位同学……好像一直在低头翻桌兜，刚刚还看了一张纸。” 林文耀听见那句话时，整个人怔住了。 他下意识抬头，视线先是落在讲台方向，然后缓缓转向声音传来的那一排。同桌远远地撇开视线，空气中突然弥漫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默。 监考老师走到他身边：“这位同学，请把你桌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林文耀下意识地伸手探进桌兜，指尖触到一团纸。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净，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胃里翻涌上来，压得胸口发紧。 那纸团被他缓缓拿出来，摊开在桌上—— 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字，整齐地写在折痕之间。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自己的笔迹。 全班的动作似乎在那一刻都停住了，只有监考老师开口：“这位同学，请出去外面站好，你的考试先暂停。” 说罢，监考老师收走了他的试卷。 林文耀一脸茫然，像没反应过来。直到站起身，椅脚在地面划出一声刺耳的响，教室里仍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低着头走出教室，仿佛身上披着一层透明却无法挣脱的羞辱感，整个人像被拔光了声带。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密不透风的沉默重新笼罩教室，只留下钟表的指针声继续向前走着，仿佛刚刚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 考试结束，教室像炸开了锅，大家开始讨论刚刚发生的事。 “这种考试都要作弊啊？又不是看全校排名有必要吗？” “说不定是习惯了呢，搞不好以前也一直这么干。” “我就觉得他那成绩太平均了，不上不下的，现在看就是控分高手。” “这次作弊得太明显了吧，坐姿都那么低，笑死。” 当事人不在场，话题反而肆无忌惮，甚至引来几声哄笑。 而此时，林文耀正坐在办公室内，班主任低头翻着那张试卷，又看了看林文耀，语气平稳地开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为什么要在考试中作弊？” 林文耀抿了下唇，嗓子干得厉害：“我没有作弊，我是被冤枉的。” 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班主任沉默几秒，轻轻叹气：“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监考老师发现了纸条，也确实是在你的位置上，按规定你是要记过处分的。” 林文耀垂着眼没出声。他知道，此刻解释反而更显无力。 “不过——”班主任语气顿了顿，“你平时表现我还是知道的，不像是会作弊的人，但现在，是人赃并获。” 她合上文件夹，思索几秒后说：“你先回去吧，结果出来我会通知你。” 林文耀站起来，对班主任表达了感谢，便离开了办公室。 门一打开，他就看到姜子坤正靠在走廊的墙边等他。走廊上的灯光有些昏黄，照得姜子坤的影子拖得老长。他一看到林文耀，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你没事吧？” 林文耀摇了摇头，情绪不高：“老师说……还要再调查。”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楼道里人不多，姜子坤低声问：“你没作弊吧？” 林文耀停了下，缓缓摇头：“没有。” “那就行。”姜子坤说得轻松，眼里却没有半点怀疑，“那我就帮你把这事查清楚。” 他们刚到教室门口，孙呈耀拦在面前。 他手插口袋，看到他们两人站在门口，笑了一下：“哟，这就拉人来洗冤屈了？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他走到两人面前，脚步慢悠悠地顿了顿，又笑了笑：“不过也挺有先见之明的，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就早点抱大腿嘛。不然以后真混不下去，靠我们姜哥赏个实习岗位，也算有口饭吃。” 林文耀面色微僵，指尖紧紧扣在一起，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姜子坤的眼神却冷了下来，像冰水浇灭了火：“你说话给我放干净点，嘴巴这么臭，早晚有一天咬到自己。” “呵。”孙呈耀耸耸肩，毫不在意地笑了下，晃晃悠悠地从门口离开，走廊里回荡着他轻飘飘哼出来的口哨声。 ----------------- 一整天，教室都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不止教室，林文耀走在走廊上时，能感觉到不少的闲言碎语，还有人用鄙夷的眼光打量着他。 他佯装听不见，只低头快步穿过人群。 他很想解释，可没有真相之前，流言只会随着时间的慢慢扩散，再经由他人口中发酵，变成一个不存在的事实。 哪怕想要反驳，他的声音也只会在众声喧哗中被淹没。 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教室的人群逐渐散去。 林文耀坐在位子上，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他今天走得很晚，刻意等到所有目光撤离，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他刚起身，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林文耀。” 他转过头，看见姜子坤站在他旁边，手里提着两瓶饮料，神情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姜子坤把一瓶饮料递给给林文耀：“给，你爱喝的。” “我相信你没作弊，”他说得很轻，但语气没有一丝犹豫，“你不可能干那种事。” 林文耀接过饮料，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轻声回了句：“谢谢。” 姜子坤打开另一瓶饮料，喝了一口，又看他一眼：“这事我会帮你查，不只是为了你，也为了不让他们觉得随便编造点什么就能栽赃一个人。” “我知道，被人冤枉是什么感觉。” 他还想说，不希望林文耀也经历这一切。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那种孤独的感觉，他至今记得。 ----------------- 回家路上，天已经彻底暗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人行道上投下稀疏的橘色光斑。 姜子坤和何影安并肩走着，路上，姜子坤询问何影安今天的事情。 何影安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平稳：“这事太巧了，像是有人蓄谋已久。” “你觉得是孙呈耀？”姜子坤停下脚步，询问他。 “如果不是他，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何影安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现在没人信林文耀，光靠你一个人说话，没用。” 姜子坤沉默了一下，握紧了拳头。 “我准备给家里打个电话，也许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他说得很随意，但语气底下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补了一句，低着头，脚尖轻轻踢着路边的石子。 “你想打正面仗，他想玩阴的。”何影安看着他，“你需要我帮忙吗？” 姜子坤转头看他，微微一笑：“如果你愿意。” 何影安没有多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并排拉长，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悄然并肩，走进夜色深处。 第12章 反正你也没拒绝 “喂，爸？你在忙不。” “不忙，有什么事你说。” 屋内，姜子坤正拿着手机，拨通了姜游的电话。 “是这样……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今天早上我教室的监控？” 姜游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出事了？” “有点事……不是我，是我朋友被人陷害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考试的时候。” 姜游没急着回应，只低声说了句：“我尽量安排。但你别乱来。” “嗯。” 挂断电话，姜子坤靠在床头思考。 只有监控是不够，更重要的是，那段画面本身就不该出现在他手里。 一旦曝光，就等于他动用了不该碰的权限。到时候，哪怕真相站在他这边，也会有人紧咬“特权”两个字不放。 他需要的是一份更具说服力的证据。 他忽然想起，何影安之前说过愿意帮忙。他便想去找对方谈谈，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可姜子坤从来没去过对方那边。他靠在门边，犹豫着是否该现在去敲门。两人的关系，说不上熟，也谈不上远，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距离。 可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推门走出房间。 走廊昏暗，只有感应灯微弱地亮着。 他走到最尽头，在那扇熟悉却又陌生的门前停下。迟疑片刻，他抬手，轻敲三下——不重，但足够清晰。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敲何影安的门。 门开了。 何影安站在门口，穿着黄色小熊图案的睡衣，神情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这么晚了，干嘛？” “问你点事。”姜子坤抓了抓后脑勺，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你不是不让我加你联系方式吗，那除了上学，想找你只能来敲门了。” 何影安没立刻回应，只垂着眼扫了姜子坤一眼，眼神像在确认他是不是说真话。 门口的灯光落在他脸侧，投出一个轮廓分明的影子。他没有立刻侧身让开，而是皱了皱眉：“你这时候过来，是临时想起什么？” 姜子坤被问得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爸那边能帮我拿到教室监控，能查到是谁……但光靠监控不够，我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你不是说你有计划吗？” 何影安神情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斟酌。但很快，他靠着门框站直，语气仍旧冷淡：“你要是想问我打算干嘛，可以明天在教室问。现在不合适。” 姜子坤苦笑了一下，耸耸肩：“你平时老躲人，教室里哪能问得上？你要真打算一直单干，我也不拦着。” 走廊一时沉默下来。何影安没说话，目光落在姜子坤脸上，像是在权衡某种后果。 过了几秒，他低声道：“我房间不方便。” “那去我那儿说？” 这次何影安没有立刻拒绝，只转头往楼道另一边看了一眼。灯光幽暗，楼层安静，他才像是妥协般点点头：“五分钟。” ----------------- 姜子坤回到客厅，弯腰简单收拾了下茶几上的零食袋和水杯，又拍了拍沙发垫子：“你坐这儿吧。” 何影安沉默片刻，还是走过去坐下，姜子坤随后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俩人并肩而坐，中间隔着半只靠垫，客厅的灯光落在他们肩头，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随后，姜子坤起身泡了两杯热可可，一人一杯递过去：“不甜，放心。” 何影安接过杯子，没说话。姜子坤却笑着看他：“你睡衣挺可爱的。” “……你有病？” “没，就是觉得挺可爱。”姜子坤笑得没心没肺，“要是我穿，估计你得笑死。” 何影安白了他一眼，没接话。 姜子坤见状也停止玩笑，拿起桌子上的本子和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最理想的是找到有人承认他们计划的证据，但你也知道，这些人精得很，不可能主动说这事。” 何影安靠着沙发没吭声，只偶尔扫一眼他写的内容。 “或者我们可以用反问法……把话题丢到学校里，激他们自爆。”姜子坤画了个圈，然后又划掉，“可惜现在风声不对，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 “还有呢？”何影安终于开口。 “要不试试让林文耀装傻套话？”姜子坤又写了一行，随即自我否定地笑了下，“算了，他那样子现在八成什么都听不进去。” “你到底有没有靠谱的想法。”何影安说，语气里已经开始带点轻微的不耐。 “正在想啊……”姜子坤挠头，忽然眼睛一亮，“要不设个套，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已经掌握证据，然后……” “……太复杂，也不好控制。”何影安冷静打断，“他们会立马闭嘴，反而打草惊蛇。” 姜子坤“啧”了一声，瘫回沙发。 两人短暂沉默。 然后他忽然斜着眼看向何影安，慢悠悠地说：“那……要不我们试试用点美人计？” 何影安：“？” 姜子坤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真的。咱们这边——也不是没人能演。” 他目光停在对方脸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比如你。” 何影安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玩笑似的，直接回了句：“你去吧，你长得也不差。” 姜子坤故作委屈地侧身靠近：“你忍心让我去献身？我可是正人君子。” “嗯。”何影安点头，语气平静，“‘正人’倒是像，‘君子’就未必了。” “哎哟喂——”姜子坤笑着偏过身，双手撑着沙发靠背，凑近了些，“你这是说我不正经咯？” 何影安偏头不看他，像是懒得理会。 可他耳尖却微微发红。 屋里的灯光不知何时柔和了下来，暖色的顶灯照在他们之间的茶几上，把书本的影子拉得细长，也把两人肩膀的距离拉得格外近。 沉默里，是沙发微微下陷的声音。 姜子坤没再闹，安静地坐在那儿，目光落在何影安的侧脸。 “说真的，”他低声开口，语气温柔，“我也没想到你会帮我。” 何影安没回应，只盯着那张乱七八糟的纸，仿佛在逃避这句话。 “你以前总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冷得跟冰箱似的。”姜子坤笑了一下，语气慢慢轻了，“结果现在发现，冰箱也有温度。” 何影安终于转头看他一眼，眼神微挑：“……那你是专门开冰箱贴冷脸的？” “我是说——”姜子坤凑近了点，笑得带点痞气，“你心软。” 何影安盯着他看了几秒，像是犹豫着要不要反驳，但最后只是低低地说了句： “别太得意。” 姜子坤“嗯”了一声，嘴角没收住地勾起来，像是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 两人靠得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呼吸。 夜很静，像是谁也不忍打扰这一刻的默契。 ----------------- 姜子坤忽然咳了一声，像是在试图打破气氛：“其实……刚才那些计划，说到底也都是瞎蒙的。” 何影安瞥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自首”。 “但我有一个主意，”他眨了眨眼，语气轻飘飘的，“你先别急着打我啊，我就是随便开个玩笑。” “……说。”何影安冷着脸看他。 姜子坤挠了挠头，笑得有点心虚：“你上网，扮女生，去勾搭那个孙呈耀身边那个叫罗浩的。” 沉默三秒。 “……你脑子进水了？” “不是认真的那种，就是……套话！”姜子坤赶紧补充，“你不说他色吗？线上线下都骚扰人那种，肯定上钩的。” 何影安眼神没什么波动，但语气更冷了：“你想让我扮女生？” “就只要打字。”姜子坤举起双手，像在自证清白，“女号我来注册，你就负责聊天。咱也不是真的骗他，就是让他自己露馅——你信我，这比我们绕来绕去强多了。” 何影安没说话，低头盯着桌面。片刻，他抬起头，慢悠悠道：“可以。” 姜子坤眼前一亮：“真的？” “我有条件。” “你说。” “第一，我不露脸不语音，第二，行动结束后你把一切都删了，谁都不能看到我说过的话。”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第三，不许拿这事开玩笑。任何时候，都不行。” 姜子坤连连点头：“行行行，君子协议，我发四。” 说着，他立刻掏出备用手机，麻溜地注册了短视频账号，还特意换了个萌系女生头像，上传了几个盗来的视频。 “来，我把号给你，你上线看看他在不在。”姜子坤把手机递过去，“你先通过同城聊天主动找他，我去厨房倒杯水。” 何影安接过手机，随手操作几下，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划过。等姜子坤端着杯水回来时，账号已经成功加上罗浩，发出第一条信息。 “你好。” 简简单单，毫无温度。 姜子坤凑过去一看，差点把水喷出来：“大哥，你这谁信是女生？机器人打招呼都比你热情！” “不是说不能露馅？”何影安冷冷看他一眼。 “那也不能一上来跟人灵堂打招呼似的。”姜子坤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得这样——”他夺过手机，手指飞快地敲下一句： “我今天在学校看到你了嘿嘿(≧▽≦)，你走得好快哦~” 何影安盯着那行字，眉头直皱：“你打的是中文吗？” “这叫气氛懂不懂？你太冷了，哪个色胚会喜欢高冷？” “……那你来。” “不行啊，是你要套话。我来提词，你来演。” 姜子坤挪得更近了点，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手机屏幕，像是进入了某种作战状态。 “听我的，下句你打：‘你经常坐教室靠窗的位置嘛？我今天在你后面来着~’” 何影安：“……” 他沉默几秒，还是照打了。 “对嘛，就该这样！”姜子坤一边喝水一边得意地点评，“你看，信息发出去三秒他就回了！我就说你能钓到。” 何影安没说话，只侧头看他一眼。 灯光从天花板倾下，姜子坤窝在沙发上，一手撑着杯子，一手像导演一样指挥屏幕上的对话，整个人兴致勃勃，眼睛里像有光。 何影安低头，重新打下一句回复。只是这次，末尾加上了个不太标准的“~”。 ----------------- 罗浩的信息几乎是一条接一条地冒出来，像被牵着鼻子走了一样。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你是哪班的呀？有空出来玩不？” “说真的，我超喜欢你这类型的……” “他已经开始犯贱了。”姜子坤低声说，带着点无法掩饰的快意。 何影安没有回应，只把手机放回桌上，眼神从屏幕上挪开，落在姜子坤脸上。 “接下来怎么引？”他问。 姜子坤一怔，没料到对方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他下意识靠近了点，指尖点了点桌面，语气也不自觉轻了些：“我们不能太快问重点，他现在心思都在撩妹上，得让他放松下来，觉得你是被他的帅气吸引的——” “所以，”何影安打断他，“你是想让我继续……跟他玩暧昧？” 姜子坤张了张嘴，一时间答不上来。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个手段，也清楚何影安向来冷淡，不喜欢这种“装模作样”。但此刻对方明明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却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也不是暧昧啦……”他挠了挠后颈，“你就……稍微柔一点，不然他警觉性太高。” “我尽量。” “还有，”姜子坤顿了下，又像是随口补充，“这次计划结束之后，我会主动把号注销掉，聊天记录也全删。” 何影安挑眉看了他一眼。 “我们说好的。”他低头喝水，“我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屋内光线微暖，空气里是夜晚特有的安静温度。 何影安靠在沙发背上，没说话，只轻轻呼了口气。他不是那种会轻易表露情绪的人，但也许是因为这份克制，才让此刻的沉默格外柔软。 片刻，他低声开口：“等他彻底放松，我会试着引他开口。你想知道什么，提前列出来。” “好。”姜子坤应了一声，然后犹豫片刻，又看向他：“你……不觉得这样很累吗？” “你现在才问？” “我以为你会觉得烦、会拒绝、会骂我神经病。”姜子坤咧嘴笑了下，语气放松却带点真诚，“但你愿意帮我，我还挺高兴的。” 何影安垂眸，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没有回答。 两人一时无言，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默契沉淀在空气里。 过了几秒，他才慢慢道：“如果不是你，我不才会做这种事。” 姜子坤怔住，笑意慢慢从眼角漫出来。 “我懂得，毕竟爱上我是人之常情。” “滚。” “难道不是吗？” “我说了滚。” 姜子坤笑得更放肆了：“好好好，不逗你了。” 他起身走向房间，准备整理一下明天需要的资料：“那我现在去写一份关键词清单，列你引导他的话题方向，你就顺着套。” “好。” 灯光照在桌面，手机还亮着屏，罗浩的新消息还在不断弹出。 何影安没看，只靠在沙发上，眼神微微落空，像是在琢磨什么，也像在静静等风过去。 夜色沉沉，计划仍在继续。而他们之间的距离—— 也在悄然，被拉近了一寸。 第13章 揭幕前的半寸影 第二天清晨。 林文耀站在教室门口，脚步一顿，犹豫了几秒才走了进去。 教室一切如常，却又处处不对劲。没人刻意议论他，但细微的耳语仿佛藏不住的水流，在角落间蔓延。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又好像所有人都在躲着他的眼神。 几个平时还能打招呼的同学，此刻也低头看书、装作没看见他。 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座位，翻开课本，开始抄笔记。可每翻一页，指尖都在轻轻颤抖。他的背部挺得笔直，但整个人像被放进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与周围的一切隔着一层寒意。 与此同时，姜子坤正在路上盯着手机屏幕。 那是姜游发来的监控画面，虽然画面模糊，但那身影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时间标注为昨天清晨六点左右，教室空无一人。画面中，孙呈耀走进教室，径直来到林文耀的座位前，低头在桌兜里鼓捣着什么，虽然看不清动作细节，但已足够可疑。 姜子坤眼神一沉。 现在，罪魁祸首已经明确。可这段监控，绝对不能随便放出来。 他关闭手机，走进校园，脑中回荡着昨晚姜游那句“别乱来”。 ——他没乱来，他只是要一个清白的结果。 ----------------- 第一节课一结束，姜子坤就冲向办公室，一句话不多说，直接将手机递给班主任看。 班主任看了半天，脸色渐渐变得严肃。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姜子坤抢在她开口前低声道，“我保证，这段视频不会外泄。要追责，你追我就行。可我不能看着一个没错的人，被人当笑话。” 办公室安静片刻，班主任终于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姜子坤想了想，低声道：“我来引导，让真相自然浮出水面。您只需要给我一点时间，给出确认就好。” 班主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教室内气氛骤冷。 林文耀刚从洗手间回来，就听见背后传来几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呦，狗腿子回来了啊。” “真有你的，这么快就抱上大腿了，姜子坤一句话，你就洗白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哪天不理你了，你是准备投奔谁啊？转头舔别人也得趁早打听清楚行情。” “嘿，今天风头正劲啊，记得多爽一会儿，免得哪天风水一转，又缩回角落装无辜。” 孙呈耀坐在桌上，边摆弄手机边笑，一副悠闲的模样，语气咄咄逼人。 林文耀皱眉，刚要开口，孙呈耀却抢先一步：“怎么？想解释？要不你再编个理由，说那张纸是飞进去的？” 周围传来几声低笑。 林文耀站在原地，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上了孙呈耀的后背。 “你这嘴啊——有点贱。”姜子坤声音轻柔，语气却像针。 孙呈耀一僵，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僵在脸上。他知道姜子坤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哪怕心里不服气，嘴上也不敢再多说。 “你可真不识趣。”姜子坤慢悠悠地补了一句，笑得云淡风轻，眼神却寒意森森。 孙呈耀默了几秒，低声骂了一句，灰溜溜地走开了。 姜子坤转过头看着林文耀，嘴角一勾：“今天，别急。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地清白回来。” 林文耀怔了一下，终于点头，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好。” ----------------- 下课铃响。 何影安站起身，走到姜子坤身边，低声说：“出来一下。” 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人群，绕过教学楼后侧的走廊，来到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日光被楼体挡住，只剩斜下来的灰影斜斜铺在地上，偶尔有几声嬉笑从远处传来，却又很快被隔断。 何影安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手机还你，昨天那边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姜子坤接过手机，抬眸看他：“套出来了？” “嗯。他讲得挺起劲的，什么都往外倒，还没等我问完就自己开始炫耀。”何影安顿了顿，语气平淡，“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预谋好的，不只是塞纸条，还讨论过怎么一块举报，怎么孤立林文耀，甚至……还笑他家人之前得了癌症。” 说到这，他侧过脸，不知是不是阳光太晃，还是别的什么，神情透出一瞬的不快。 姜子坤垂眸，指尖滑过刚亮起的手机屏幕。对话框里是一长串记录，有意无意地拼接出整个陷害计划，连细节都滴水不漏。他翻着看，眼里那抹阴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颤动与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 “行啊，孙呈耀、罗浩。真是自掘坟墓。”他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随后抬眼看向何影安，“干得漂亮。” 何影安没接话，只点了下头：“截图我都留着，什么时候需要，你再说。” 姜子坤忽然没急着说下一步怎么做，而是低头盯着手机，半晌没动，像是在犹豫什么。 何影安侧过头：“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姜子坤挠了挠后脑勺，眼神飘忽地掠过对方的肩膀，声音低了些，“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一直都不让我加你联系方式吧？” 何影安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应。 “你看，”姜子坤顿了一下，笑得没什么攻击性，“咱俩都已经合作到这地步了，说真的，不留个联系方式，挺不方便的。” “以前不是挺方便的么。”何影安语气平淡。 “那是以前，”姜子坤耸耸肩，顺势坐到石阶上，仰头看着他，“现在不一样了嘛。” 何影安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没说话。 姜子坤叹了口气，笑着补了一句：“我不发消息，绝对不烦你，就……万一哪天你找不到我，也有个方式能联系上，不是？” “你到底是怕我找不到你，还是你想找我？” “都有一点吧。”他笑着抬眸，眼里带着一点点耍赖似的认真。 空气在这句玩笑之后沉默了一瞬。 何影安移开视线，沉默几秒，终于开口：“……只能加一个，v不行。” “企鹅也行！”姜子坤眼睛一亮，像是抓住机会的猎人，“我都行，真的！” 他赶紧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递过去：“来，加我，加我。” 何影安看着他那副像抢红包一样积极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下。最终还是低头，扫了一下。 手机震动的那刻，姜子坤眼睛都亮了：“哎呀，激动得我都有点想截图纪念了。” “敢发朋友圈你就死定了。”何影安面无表情。 “那我发空间？” “姜子坤。” “不开玩笑不开玩笑。”他赶紧收起手机，动作轻快地把它塞回兜里，“我发在心里了。” ----------------- 下午最后一节课，教室的气压仿佛更低了几分。 班主任走进来，抱着教材，神色不动：“这节改成自习。” 她将书放下，视线扫过教室一圈，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继续道： “关于昨天的事，学校正在调查。作弊举报，若属实，按校规处理；若属诬陷，后果将更严重。”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沉寂。她没有多留，转身离开，留下一屋子默不作声的学生。 片刻后，姜子坤站了起来，走到讲台前，拍了拍手：“各位同学们下午好，我现在要耽误大家一点时间。” 有人笑了一下，有人抬头，有人仍低着头装没听见。 “大家可以看下手机，有位同学应该已经拉群了。” 手机纷纷震动，微信群的提示音此起彼伏。 只见周槿将大部分同学拉入群聊，并在群里发布了一组对话截图。 画面中，“罗浩”几个字赫然在列，他大方承认了“纸条是我们搞进去的”“就让他自己炸掉”“林文耀就是活该”这类言语。最关键的一句，是直接点名林文耀：“谁让他那么装，天天跟在姜子坤身后，早该整整他了。” 群还没刷完，讲台上的投影幕已降下。姜子坤将手机连上投影仪，图片放大，逐条展示在全班眼前。 全班陷入一片震动与不可置信的窃语之中。 姜子坤目光平静，语气却不再轻松：“你们眼里的‘作弊狗腿’，其实是被陷害的。至于为什么会陷害他……可能只是因为，得罪了姓孙的某位吧？” 后排响起一声嗤笑。 孙呈耀靠着椅背，慢悠悠地开口：“你在这发截图有用？这东西能说明什么？说不定是罗浩自己搞的，然后反咬我一口。” 讲台下，罗浩的脸色当场变了。 他意识到不对，是在截图被一张张翻出来时。那组对话里，他说得太多、太轻松、太主动了，甚至有些话是对方一句话没说，他自己越说越起劲的——那不是随便聊聊，那是套。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做局了。 但他不能承认。他一旦说出“我被骗了”，就等于承认“我确实做了，还蠢。” 他猛地站起，怒指孙呈耀： “你TMD少装了！那天早上不是你说的‘你去藏纸条，我来举报’？现在全推我身上？” 孙呈耀皱眉：“我说你就真干？不是你自己也挺乐意的？” 罗浩怒极反笑：“主意是你出的，你怂恿我干，现在出事了你就想甩锅？你还真是干脆啊，孙大少。” “我照你说的做了个遍，现在你一句话就把我卖了？” 两人当场吵起来，声音节节攀高，像两根干柴在火星下炸裂。 教室里的气氛急转直下，原本围在孙呈耀身边的几个同学面面相觑，开始撇清关系： “我啥也没做，我只是坐旁边。” “我当时没参与，我只是坐边上看看。” “我们也没说要搞林文耀，全是他们俩自己计划的。” 讥笑、起哄、推波助澜的声音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清醒后的切割与逃避。仿佛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想把自己和那两人撇得干干净净。 孙呈耀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他感受到那种从身后席卷而来的目光——不是敌意，而是轻蔑与冷漠。 他咬着牙坐下，指节死死掐着桌边，努力压住情绪，却怎么都镇不住脸上的裂痕。 他的喉咙像被卡住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还挂着强撑的笑，但那笑一点都没挂住，只剩下一副落败又可笑的模样。 最后，他重重地把手中的笔摔在桌面，低声骂了一句：“……靠。” ----------------- 放学时的走廊里，光线透过窗户，夕阳拖出一地斜影。 林文耀背着书包，走在走廊尽头。整个人像卸了重负，神情松了一些，却仍然带着疲惫的倦意。 姜子坤从背后追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这回，该请我喝奶茶了吧？” 林文耀笑了笑，像是终于恢复了点平常样子：“行，顺便请你一顿豪华麻辣烫，带肥牛的那种。” 两人并肩走远，说笑声逐渐隐入晚风中。 镜头转向教学楼背后的小路。 栏杆边，何影安低头望着手机屏幕。 之前注册的账号资料已清空，头像变灰，系统提示：“该用户已注销。” 他看了一会儿，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过，然后关掉页面。 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像憋着一口笑没吐出来。 风吹起他垂落的刘海，天色渐暗，走廊背后的斜坡已铺满夜色。 他站了片刻，仿佛等着什么人再追上来似的，最终只是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身，背对夕光，踏入阴影。 身影被夜色吞没前，他像说给谁听，又像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这样……挺好。” ——像是对这场风波的终结，也像是对某人回应的默许。 第14章 你慢了一步 “早啊，姜哥。” “早。” 又是一天。 姜子坤坐得有点懒，手肘支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往前倾，似乎还没清醒。 外头的天光还没全亮，灰蒙蒙地罩着玻璃，日光灯把教室照得发冷。有人埋头补作业，有人揉着眼睛打哈欠，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响了一下，很快又沉了下去。 孙呈耀今天进教室得早，早得不太像他。他没和谁打招呼，书包放下之后便开始独自玩手机，桌面干干净净，连随手乱丢耳机的习惯都改了。他盯着手机发呆，像在等第一节课开始，又像在等别的什么。 那件事之后，班里没谁再提起。 按规定，孙呈耀是要受处分的，但作为当事人的林文耀只是淡淡说了句“算了”，便像按下了暂停键。老师没有深究，处分也没有落下，事情就这样被收进了空气里，表面平静如常，谁都假装它没发生过。 只是孙呈耀的位置，安静了太多。 “想啥呢姜哥？”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发散的思绪。 姜子坤眨了下眼，眼神从前排移开，看向林文耀。 林文耀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纸上写字。他声音还是老样子，带着点没心没肺的轻快，“我的笔没水了，借你那根用一会儿。” 姜子坤抬手，在笔袋里翻了一下，把最顺手的一支甩过去：“这么快又没水了？你是不是偷偷吃笔芯了？” “瞧你说的，我还没饿到这程度。” 林文耀笑着接过，语气和表情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连打底的情绪都丝毫没有变化。那种云淡风轻，反而比“真的没事”更像“彻底翻篇”。 姜子坤看着他，嘴角跟着动了动，像刚刚那点混沌和迷离，也随着这一支笔的借出，被带回了现实。 很快，他将目光随意地往前方扫了一圈，又晃回到教室的后排。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那人还是坐在老位置，像从不参与任何集体行为，把自己和所有人隔开一个安静的距离。 他没在看人，也没在发呆，只是专注地看着书本。沉默、寡言、动作简洁，像一张在反复描摹的草图，没有起伏，却异常清晰。 姜子坤忽然有点恍惚，他不确定自己以前有没有认真看过这个人。 他就像是教室背景里的一块固定构件，总在那儿，却从来不会动。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本来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有了微弱的交点。即使很微弱，却也足够让人欣喜。 他低头掏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看到和他的好友时，嘴角就不自觉地勾了一下。 ----------------- 上课总是枯燥的，老师讲课的声音像一首听不清歌词的慢歌，偶尔有人认真做笔记，但更多人只是眼皮打架。 姜子坤一开始还能撑着脑袋试图听一会儿，可没过多久，注意力就散了。他的眼神在教室里慢慢游走，最终还是停在了最后一排那个位置。 光是那么一眼，就足够让他指尖发痒。 明明加了好友时说好不主动找他发消息，可他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把亮度调到最低，点开聊天界面。 一个像素风可爱小猫头像被置顶着，安静地躺在那里。 姜子坤盯了两秒，思考着聊天的话语，开始敲字。 【姜子坤】：小何小何，你今天是不是换了发型？ 【姜子坤】：……哦，我看错了，是书太厚挡住你脸了。 【姜子坤】：下次记得换薄一点的书。 三条消息接连发出，他支着下巴盯着屏幕，过了几分钟，没有任何回应。 姜子坤咬了下笔帽，又飞快地敲下一句。 【姜子坤】：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姜子坤】：我觉得你在假装认真听课，其实心里在骂我。 又是沉默。教室里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沙沙作响，空气仿佛一潭死水。 就在他打算继续发的时候，屏幕忽然弹出一句冷淡的回复—— 【何影安】：你再震一下，我就告诉老师你玩手机。 姜子坤愣了下，随即笑得差点没忍住出声。他眯着眼盯着那条消息，飞快敲字。 【姜子坤】：那不正好？你要是告诉老师，那也等于你在玩手机。 【姜子坤】：正好一起被没收，到时咱两的手机躺在一起，等着去认领。 【姜子坤】：这样真的好吗？小何同学。 屏幕静了几秒，像是在空气里拉出了一根看不见的弦。 何影安没有回，但姜子坤从余光撇到他的背影微微顿了顿，像是愣了一下。 姜子坤低着头笑了笑，把手机重新收回兜里。课本上的字近在眼前，但他的心思却全在后排那个背影身上。 ----------------- 秋天的阳光有点刺眼，操场上热浪蒸腾，哨声此起彼伏。 难得的体育课，体育老师把全班叫到跑道边集合，大声宣布：“今天跑两圈，一圈四百米，男生一组女生一组，男生先来，别偷懒！我在终点看着你们。” 学生们一片唉声叹气，有人小声嘀咕：“这才没上几节体育课就要跑八百米，想要命啊。” 抱怨声此起彼伏，但脚下没停，大家一边碎碎念，一边散开到跑道边，随着队伍慢慢拉开阵型，操场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闷热。 “准备——跑！”体育老师吹了哨，喊了一声，队伍像被推了一下似的涌出去。 最初的几十米，队伍还挤在一起，脚步声和喘息声混作一片，鞋底摩擦塑胶跑道的沙沙声不断，有人被身边的同学碰到肩膀，发出一声闷笑。阳光从操场一侧直直洒下，空气被晒得滚烫，每一口呼吸都像吸进热浪。 跑了半圈，队伍渐渐拉开了差距。 体力好的男生已经跑在最前面，动作干脆利落，几个平时不爱运动的同学开始慢下来，脚步越来越沉。 姜子坤原本混在人群中，但随着队伍渐渐散开，他的速度却像不费力地被“提了起来”，步伐松弛又稳定，很快超过一片人群，气息却依旧平稳，像在散步。 何影安跑得最慢。 他起跑时就被挤在后面，如今更显得孤零零地落在最后，身后已经没人了。他的呼吸有些乱，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更白，校服被风吹得紧贴后背。 当姜子坤再见到何影安时，他已经从身后追了上来。风掠过两人之间，他从侧面掠过何影安时，惊讶的看向他，眼神在那张表情淡漠却掩不住疲惫的脸上停了半秒。 那一瞬间，何影安的目光也微微偏过来，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吃瘪。 姜子坤抿了下嘴角，没说什么，继续向前冲去。 到终点时，姜子坤仍保持着漂亮的速度，他是第三个冲过线的，脚步稳得像提前算好了每一拍。 他甩了甩被汗湿的刘海，呼吸却不急，气息收得很快。 后面的人陆续跑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等到最后一名时，全队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别处，只剩体育老师在记录表格上画了个圈。 何影安跑过终点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低着头，肩膀一起一伏。校服后背被汗浸出一块浅色，发丝黏在鬓角，看上去清冷又有点狼狈。 姜子坤站在一旁喝水，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他身上，片刻后，把手里的水瓶递了过去：“喝点水。” 何影安看了他一眼，没动。 “放心，不是毒药。”姜子坤嘴角带着点笑，语气漫不经心：“你跑步真的难看到有点可爱。” 何影安动作停了半秒，突然有点想踹他一脚。不过他还是接过水瓶，低头拧开瓶盖。 姜子坤看着他仰头喝水的动作，眉眼里的笑意压得很浅，仿佛就是正常同学之间的关心。 他没告诉他，那瓶水他也喝过了。 ----------------- 跑步结束后。 “哎哟，姜哥，你是藏着掖着呢吧？” 林文耀还喘着气，拍了拍他的背，声音里带着惊讶和调侃，“前几次体育课你不是全在划水吗？今天怎么突然起飞，把我们全甩后头了。” 旁边几个男生也围过来起哄：“是啊，我都以为你体育不行呢，原来是扮猪吃老虎啊！” “姜哥，你怎么不直接去田径队？” 姜子坤挑了挑眉，笑得吊儿郎当：“天生的。” 说完还冲他们比了个“轻松”的手势，像完全没费什么劲一样，更引来一阵“哎哟喂”的调侃声。 随着女生跑完，一节课的内容结束了，剩下的时间，体育老师让同学们自由活动。 阳光晒得操场发烫，空气里弥漫着橡胶跑道的味道和青草香，风一吹，热气和笑声混成一片。有人直接瘫在地上仰头晒太阳，有人一边喝水一边喊累，三三两两的男生围在一起，像炸开了锅似的聊着刚才的表现。 姜子坤拿纸巾胡乱擦了擦汗，心情看起来轻松得很。他不经意把水瓶抛给林文耀，然后下意识地往一旁看了一眼。 何影安坐在靠墙的阴影下，低着头拧开水瓶，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眉眼间还残留着跑完步后的慌乱。 他抬眼时，正好对上了姜子坤的视线。 那张一贯平静的脸此刻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无奈，像是被迫承认自己确实不擅长跑步。 姜子坤嘴角立刻弯了起来，笑意里带着几分坏心眼的愉快。他转过头和身边的人继续笑闹着，动作漫不经心，心情却显而易见地好。 ----------------- 课间铃声一响，队伍散了开来。大家三三两两往楼里走，边走边说笑。 “诶，你们看到没？”一个女生悄悄拉了同伴的袖子，“何影安好像跟人说话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从来不搭理人嘛？” “就……有人递水给他，他接了。” “是嘛？你看看人家，你下次也要给我送知道吗？” “那干脆下次我给你买瓶水，你送给他好了，再顺势要个v？” 说完，其中一人害羞地加快了脚步，同伴追上去与她打闹。 操场上热浪未散，谈话也像随风飘走。 但那点细微的惊讶像悄悄落进水里的小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楼道尽头，姜子坤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何影安则在另一侧，动作一如既往的安静，却因为刚刚那一幕，多了点不易察觉的生动。 走廊的阳光倾斜下来，照亮了两个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热闹散去，空气里残留着微妙的心事。 第15章 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讲台上，班主任翻着手里的文件，开始宣布放假安排。 “这次国庆放假是十月一号到七号，本周日要补课，大家注意一下。正式通知稍后会发到家长群，记得提醒家长查看。” 班主任说这话的时候，用手拍了拍讲桌，好像怕学生走神。 教室原本还有些困顿气氛，随着“放假”两个字落下，大伙顿时来了精神。 下课铃一响，椅子刮地的声音接连响起，压不住的讨论声也随之冒出来。 林文耀则探头过来，笑嘻嘻地朝姜子坤挥了挥手里的笔：“国庆跟我们一块去露营？帐篷火锅都安排好了，就差你了。” 姜子坤把书合上，反手丢进抽屉，“露营多累啊，而且我这七天都被我爹安排好了，连去哪儿住哪儿都规划得明明白白。” “那可真是太惨了，这可是难得的团建时刻，结果姜哥你居然不在我身边”林文耀哀嚎。 “哎呀，你得学会独立。”姜子坤笑着回他一句，“不然你代替我？去和我爹一起吧，正好我就能去露营了。” “别别别，这我真受不起”林文耀摆摆手赶忙拒绝，知道姜子坤不方便，便转去找其他人讨论了。 姜子坤见状，笑着靠回椅背，目光顺势扫向窗边那排座位。 何影安正低头收书，动作一贯地慢，也安静得像和这喧闹世界隔了一层玻璃。 姜子坤轻声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 “我这行程，可早就定好了。” ----------------- 放学铃响，教室里一片杂乱。 姜子坤背上书包，和何影安一前一后走出校门。 两人像往常一样并肩走在马路上，一路上没太多交流，但也没人觉得尴尬。 秋意袭来，此时已进入夕阳，风从高架桥那头吹过来，带着一股凉意。 等红绿灯的时候，姜子坤踢了脚地上的小石子，突然开口： “你国庆真的没打算？” 何影安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应了句：“在家。” “就知道。”姜子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准备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七天不出门？” “差不多。” “行吧，那你提前交代清楚，要是哪天失联了，我好直接报警——说‘家里发现一具干瘪男高中生尸体’。” 何影安扭头看他一眼，“在乌鸦嘴小心我踢你。” 姜子坤笑得更得寸进尺了：“不敢不敢，最多抱着你棺材不放手，求你不要走。” 何影安的脚很快袭来，踢在他小腿外侧，不轻不重，就像一个警告。 姜子坤笑得整个人都歪到了一边，边躲边嚷：“欸你怎么真踢啊？我这是出于关心！” 何影安没理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脚，继续往前走，语气淡淡的：“关心可以换种方式，不用嘴。” 姜子坤追上两步，笑声慢慢收了下去，像是在风里迟疑了一秒，才语气轻描淡写地问： “……那，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前方是临街的转角，信号灯还在跳动。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但这一句像是贴着耳边说出来的，带着一点随意，一点不确定，和一点早就准备好的认真。 这次何影安没立刻回话。 人流穿过马路，两人也跟着走了过去。街角传来食物的香气，天色渐渐落下去，路灯开始一盏盏亮起。 等走到人行道那边，姜子坤像是才慢慢说完那句话的下半句： “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就我们俩。” 何影安原本是低着头走路的，听到那句“就我们俩”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姜子坤。 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又像是下意识想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姜子坤没有笑。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他，眼神坦然，带着不常见的认真。不是敷衍、也不是闹着玩，是真的早有准备。 何影安愣了半秒，眼神轻轻晃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眼底像是晃过一点藏不住的情绪——不是开心，也不是拒绝，而是某种来不及收起的、几乎要被击中的微弱感动。 可下一秒，他已经偏开视线，语气冷淡地丢下一句： “你挑好了再说。” 像是怕多说一个字就露了馅。 姜子坤没接话，只是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像是听懂了那句的反义版本。 两人一言不发地回到公寓，在老地方分开。 ----------------- 回到家中，天已经彻底黑了。 姜子坤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打开卧室灯，拉开电脑坐了下来。 他打开搜索引擎，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十月适合旅游的城市”。 下意识地，又在后面补了个关键词：不辣。 搜索结果跳出来一长串，他慢慢往下翻，看着一个个名字犹豫了一会儿，又点开了几个攻略帖子。西南的城市直接被他划掉，北方又太远。 他皱着眉，翻了半天，最后停在一个页面上——“临川市·十月游玩全攻略”。 他点进去，看了几张夜景图，视线在城市海岸线那段扫了很久。 这是一座典型的沿海开放城市，经济发达，文化氛围浓厚。市区既有大型金融商圈，也保留了大片历史街区与海岛书院；十月正值旅游旺季，街头有集市、烟火和夜游活动。 最重要的是，从他们这出发，高铁只需四小时就能直达，时间刚好，不累。 姜子坤继续往下滑，看餐厅推荐。 本地饮食偏清淡，日料店、融合菜、西餐厅都有一条街。 他翻着图，一边记一边想着：这个人太挑，太辣的不吃、太闹的嫌烦，但又不说。表面冷静，其实毛病一堆。 可他偏偏还都记下了这些。 很快，注意事项和路线安排都被记在了备忘录里。 姜子坤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便把整理好的旅游攻略和城市图发给了何影安。 【姜子坤】：这个城市怎么样？ 【姜子坤】：高铁过去只要四小时，周边吃的玩的也多，晚上还有夜景。 消息发出去后，他就把手机丢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震了一下。 【何影安】：你查得还挺细。 他低头笑了一下，敲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发出去一句： 【姜子坤】：那就定这个？ 几分钟后，那个“好”静静地落在屏幕上。 姜子坤盯着那一个字看了几秒，嘴角慢慢弯起来，像是真的松了口气。 他扣上手机，靠进椅背，整个人沉进那一团安静里。 ----------------- 十月一号，离发车还有几小时。 姜子坤刚洗完脸，背着包下楼的时候，何影安已经站在楼道口等他了。 那人穿着一件深灰色卫衣，耳机挂在脖子上，手里拿着豆浆，刚喝一口，就看见他走出来。 “你迟到了，”何影安说，“两分钟。” “哟，还带表记仇了。”姜子坤打了个哈欠，背包往肩上一甩，“我刚洗头，算你运气好。” “头发也看不出来干净。” “这叫蓬松感。”他没脸没皮地凑过去，“时尚懂不懂。” 两人一路打着嘴仗走到公寓门口，叫了一辆车前往高铁站。 节假日的高铁站比以往都要吵，人流像从城市各处袭来的洪水一样涌进来，孩子哭，大人喊，信息播报不断重复。 他们过安检、登车，几乎一句话都没多说，像是吵完之后进入了天然的沉默期。 姜子坤靠着车窗，何影安低头刷手机，中间放着两人共享的小零食袋。 列车刚驶出没多久，窗外的城市还没完全切换风景，姜子坤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了句： “你这次出门，有跟你父母说吗？” 何影安眼睛没抬：“我只有我爸。” 他话音刚落，姜子坤的动作微微顿了下。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追着多说一句，只像是迟了半拍地轻嗯了声，连语调都收敛了些。 “那……他同意你跑得这么远？” “我就跟他说要出门玩几天，他转了笔钱过来，让我玩得好点。其他的，没多问。” “这样啊，不好意思我多嘴了。”罕见的，姜子坤主动道歉，似乎是为开启一个不友好的话题感到内疚。 “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反而是你，姜游就没管你吗？”何影安询问道。 姜子坤拿了包薯片，嘴里含着点笑意：“一开始不让，说假期要回家里别乱跑，但最后实在架不住我的坚持，就放我去了。” 他顿了顿，笑得有点得意：“但他怕我玩不好，特意叫人送了张卡给我，说花钱就刷这张。” 何影安看着他，语气淡淡的：“有钱真好。” 姜子坤耸耸肩，嚼着薯片：“这钱又不是我自己花的。” 他转头看他，语气懒洋洋的，笑着说： “这钱，是为你花的。” 何影安斜他一眼：“油嘴滑舌。” “你没踢我就说明默认了。” “闭嘴，再说一句试试……” ----------------- 临川市到了。 走出高铁站，下午三点半的阳光正好，既不刺眼，也未褪尽热度。天高云淡，蓝天像擦拭干净的玻璃，镶着几朵卷舒有致的白云。 整个城市像是从海面拔地而起，高楼鳞次栉比，沿着远处港湾弧线排列，闪耀着钢铁与玻璃交织出的光泽。阳光洒在幕墙上，倒映出光斑与天色，仿佛一整片城市都在发着柔光。 树叶苍翠，风吹过时枝叶轻轻晃动，小型电车穿梭其间，车身喷涂着各式文艺插画。沿路偶有刻着历史人物的诗句和简介的文化墙，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一分温润的书卷气。 姜子坤站在路边，眯着眼望了一圈，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记住这座城市的。 他回头看了眼身边拖着行李的何影安，笑道：“欢迎来到临川。” 他们沿着滨海大道搭车而行，城市的景色一幕幕掠过窗外，像在迎接远道而来的旅人。 不到二十分钟，车停在一座临江的酒店门口。大堂挑高，地面铺着深色石材，天花板上悬着一组像是云雾般的艺术灯饰，整个空间静谧又气派。前台人员笑容得体，动作利落，气氛安静得像进了另一种节奏的世界。 姜子坤走到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末了，他拿着房卡回头看何影安，“我们的房间在最顶层。” 电梯一路上行，最后在最顶楼停下。 房门推开的瞬间，迎面而来的是开阔的落地窗和透过玻璃倾泻而下的阳光，像把整个海湾搬进了房间。套房分为上下两层，一楼是宽敞的客厅，米色地毯与深木色家具衬得安静奢华，墙边摆着陈列柜和艺术灯饰，气息低调却不容忽视。 沿着旋转楼梯上去，是两间卧室和独立卫浴。浴缸正对着整面落地窗，坐进去就能俯瞰整片港湾，晚霞和海浪尽收眼底。卧室之外有一处私密的小花园，石板小径蜿蜒，角落的秋千随风轻轻晃动。 整套房间就像一座小型宅邸，独立安静，却能把城市和海的盛景尽数拥抱在怀里。 姜子坤把行李随手放在一旁，走到窗边站了会儿，像是确认着什么。 “还行吧？”他回头问，“我让人提前订的。” “挺好的。”何影安看了看窗外的海景，语气中透露着默默的认可。 他们简单收拾好行李，姜子坤就催着何影安一起下楼。 他提前订好的餐厅就在附近，一栋外观复古的三层小楼，窗户透出温柔的黄光，像旧时的欧洲电影场景。 服务员微笑着引他们上了二楼，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是临窗的小包间。彩色玻璃折射出细碎光点，窗外可以看到港口和远方的灯塔，整座城市仿佛静静铺展在他们脚下。 晚餐以西餐为主，牛排、沙拉、甜品一道道上来，姜子坤熟练地点了几样何影安能吃的。他们偶尔说话，更多时候只是静静看着窗外闪烁的灯火——那种安静却不尴尬的氛围，让人觉得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吃到最后，姜子坤举起杯子，里面是气泡水，气泡在杯沿悄悄炸开。他轻轻碰了碰何影安的杯沿，带着笑意说：“国庆快乐。” 何影安看了他一眼，也抬杯轻轻碰回去：“嗯。” ----------------- 回酒店的路上，夜色已深，街边的灯火映在海面上，像流动的星河。 两人走回酒店，穿过安静的大堂，电梯一路上行，直达属于他们的顶楼房间。 回到房间后，何影安先上楼去自己的卧室洗澡。楼上传来淋浴的水声，姜子坤靠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偶尔抬头看看落地窗外远处的海面与城市灯火。 洗漱完毕，何影安下楼来到客厅，姜子坤正倚在落地窗边，看着港口的灯火出神。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朝窗边点了点下巴：“过来看。” 何影安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港口的灯影在夜色中摇曳，远处海面平静，游轮的灯带像一条缓缓游动的光线，静得让人想屏住呼吸。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并肩站了几分钟。 姜子坤看着窗外，语气低低的：“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一整天。” “嗯。” 他们走上楼回到各自的卧室，将门轻轻合上。 整层套房重新归于安静，只剩下海风拍打玻璃的声音，和远处城市零散的灯火。 夜色与海浪将这段旅途的第一晚裹了起来，这是一段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第16章 好像很多话没说完 第二天的阳光比昨天柔和。 姜子坤醒来时天已经亮透，客厅的窗帘半拉开，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米色的地毯上。 何影安已经换好衣服，正坐在沙发边刷着手机，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比我想的还懒。”他语气淡淡。 姜子坤揉了揉眼睛，笑着靠在楼梯旁：“好不容易度假，不多睡一会儿对不起假期啊。” 他说着走下楼，从冰箱翻出两瓶冰牛奶，一瓶丢给何影安，“走吧，今儿先去港口转转。” ----------------- 半小时后，两人走出酒店。 和夜晚的金碧辉煌不同，白天的临川市有着浓厚的烟火气息。 沿着港口步道走去，可以看见雕塑广场和喷泉，广场上偶尔有街头艺人在演奏，乐声随着风吹过来，像给这座城市配了柔和的背景乐。 姜子坤举着相机，对着四周拍摄，时不时把镜头对准何影安。 “别拍我。”何影安皱了皱眉。 “留个纪念嘛，又不是发朋友圈。”他笑着按下快门，“放心，我技术很好。” 何影安没再说什么，将帽檐压低，抬头望向远方。 港口对面是一片艺术长廊，老式的长廊屋檐下悬挂着几幅当代油画，旁边有雕刻诗句的石碑。 姜子坤慢悠悠走在何影安身后，盯着这些诗句和油画，像是悟出了什么。 何影安回过头：“你对艺术还感兴趣啊？” “其实，我根本看不懂，只是单纯想看看写了什么。”姜子坤笑得理直气壮。 太阳渐渐升高，临近中午，街边的小吃摊开始聚人。 姜子坤买了两杯柠檬茶，一杯递给何影安，“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先买了杯水，你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我请你。” 两人顺着人流慢慢逛过去，路过一个摊位时，何影安停了下来。 摊位上摆着一格格色泽诱人的糕点，店家见有人驻足，立刻笑着介绍：“来看一看，咱们临川的特色糕点，入口软糯不甜，来旅游的都爱买回去送人。” 姜子坤看到何影安感兴趣，便向老板要了一个试吃给何影安。 何影安接过那块小方糕，低头仔细看了一眼，白白软软的外皮包着细腻的红豆馅，表面还泛着淡淡米香。 他咬下一小口，入口的瞬间便化开，整个糕点的甜度恰到好处，味道则是软糯清香，带着一点点奶香的回味。 “好吃吗？”姜子坤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嗯。”何影安点点头，语气平淡。但从亮着光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很喜欢这个。 姜子坤心领神会，直接对老板说：“来一盒。” “好嘞！”老板麻利地装好礼盒，还特意系了条细丝带递过来。 “你喜欢吃甜的啊？”姜子坤接过礼盒，又拿了点试吃的糕点给何影安。 “喜欢。”他垂着眼接过，低头继续慢慢吃着。 姜子坤看着他认真的神情，笑了声：“挺好，我记住了。” 接下来的行程按着姜子坤早早做好的攻略走。 他们先去了港口附近的雕塑公园，海风从林间穿过，带着咸味的气息。何影安一路走一路看，姜子坤时不时停下来拍照，拍风景，也拍他。 之后又去了老城区的历史街区。狭窄的石板路上人来人往，两侧是修葺一新的青砖房和古旧牌匾，小店里飘出茶香和书卷气息。姜子坤带着他钻进一家古色古香的书店，又在街角咖啡厅坐了会儿，看着港湾的风吹过来，吹散了旅途的疲惫。 整天下来，他们走了不少路，却也没感到匆忙。节奏慢悠悠的，就像整座城市一样安静而舒展。 ----------------- 新的一天，他们来到了临川市的市中心。 阳光照在高楼上，折射出大片柔亮的光，街道整洁，车水马龙。 和港口的悠闲完全不同，这里是另一种生机与喧闹。步行街两侧是林立的旗舰店与老牌商铺，咖啡香混着面包的甜味在空气里飘散。 姜子坤走在前面，像早已规划好路线的导游，回头朝何影安招了招手：“先去喝咖啡，等会儿带你去别的地方逛逛。” 他们顺着人流走进一间颇有名气的咖啡店。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街景，室内布置简约温暖。姜子坤点了几款甜品，其中一盘提拉米苏刚端上来，何影安就安静地盯了两秒。 “尝尝？”姜子坤用勺子轻轻挖了一口，直接递到他嘴边。 何影安抬眼看了他，微微俯身，张口含住勺子。 淡淡的可可粉与细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他慢慢咽下去，轻声道：“挺好吃的。” 姜子坤笑得心满意足，何影安则低头吃着，不一会儿，那盘甜品被吃得一干二净。 那天晚上，他们特意去了临川最有名的高端商场。 整栋建筑挑高而宽敞，顶楼穹顶像一片璀璨的星幕，灯光柔和得让人心生安定。 商城中央坐着一位钢琴师，指尖在黑白键上轻柔滑动，喷泉随着旋律不断变换水花，高低错落间像在伴舞。四周是国际大牌旗舰店与独立设计师精品店，客流虽多，却秩序井然。 姜子坤带着何影安一层层逛着，他几乎是半强迫着何影安试了几件衣服——从毛衣到衬衫，从颜色到版型，他看得仔细，何影安试得漫不经心。 “就这个。”姜子坤拍板，把衣服直接买了下来。 “看不出来你眼光还挺好的。”何影安淡淡评价。 “那当然。”姜子坤把购物袋提在手里，“我爹教出来的，专业。” 他说话的神态轻松得像刚赢了一场小赌局，嘴角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得意。 他们一边逛街一边聊天，走过夜市街区，尝了几样特色小吃，又停下来吹了会儿风，看着灯火和城市的倒影映在水面上。 这两天的行程繁忙却舒缓，像一部按节拍展开的旅行影片，笑声和闲聊贯穿其中。 ----------------- 第四天傍晚，他们来到了临川市最有名的观景塔上，俯瞰城市高处的风景。 回酒店的路上，何影安的话明显变少，步子也慢下来。 姜子坤察觉到，何影安的脸色开始有些苍白。 他停了下来，抬手在何影安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发烧了。” “没事。”何影安摇摇头，声音很轻，“可能是太累了。” 姜子坤没再说什么，只是迅速拦了辆车，把人带回酒店。 一路上，车窗外的城市灯火一盏盏掠过，他低头看着何影安靠在座椅上的侧脸，心里的担忧一点点堆积。 到房间后，何影安被搀扶着坐在沙发上，姜子坤找前台借了体温计：“量一下，别逞强。” 何影安看了他一眼，没拒绝，乖乖夹住了体温计。 几分钟后，数字定格在三十八度二。 姜子坤呼了口气，“你先休息，我去买点药。” “我自己下去……” “别动。”姜子坤按住了正要起身的何影安，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说完，姜子坤拿起手机，出门前仔细叮嘱何影安不要乱动，便匆忙下楼。 夜晚的城市街头人声鼎沸，节日气息还未褪去。但姜子坤无暇关心这些，他快步走过热闹的步行街，通过导航找到最近的药店，买了退烧药和冰贴，又拐弯去了便利店，捧着一大袋东西返回酒店。 推门时，房间一片寂静。何影安躺在沙发上，抱着靠垫蜷缩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低落，神情显露出明显的疲惫。 姜子坤把袋子放下，把退烧药和水拿出来，“来，先吃药。” 他坐到何影安身边，动作轻柔地将何影安扶起，将药片喂进他的嘴里，随后拧开瓶盖喂他喝水。 “咳咳......”被水呛到的何影安猛然咳嗽，姜子坤便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药吃下去后，姜子坤顺手把冰贴拆开，抬手轻轻贴在他额头上。凉意瞬间渗透皮肤，让何影安微微皱了皱眉。 “忍一忍，很快就舒服了。”姜子坤声音放得很轻。 接着，他把买来的白粥打开，端到何影安面前：“先喝点东西，不然空腹吃药胃会难受。” 何影安没说话，低头慢慢喝。姜子坤坐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看他，表情认真得不像平时。 “我没事。”何影安喝完，把勺子放下。 “嗯，我知道。”姜子坤笑了一下，“但你难受，我就会照顾你的。” 何影安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空调的轻微嗡鸣和窗外远处的海浪声。 随着时间流逝，何影安的脸色愈发疲倦，姜子坤索性不再客气，硬是拉着何影安来到二楼卧室。 “赶紧躺下吧，你现在连走路都飘着。”姜子坤把人按到床沿坐下，看着他缓了口气，顺手把被子翻开。 “我自己来。”何影安撑着起身，声音还淡，却带了点疲倦。 看着他动作迟缓，姜子坤忍不住低声道：“要不要我帮你换衣服？”语气温柔，带着半点打趣，像是想缓解他的不适。 何影安愣了下，脸上染上一点红意，转过头：“不用，你出去。” 姜子坤没再多说，只是笑了一声，看着他钻进被窝里，走到门口轻轻把房间的灯调暗，又细心地把水杯和退烧药放在床头柜上，才退了出来。 一楼的客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灯光温柔。姜子坤靠在沙发上刷手机，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时不时抬头望向楼上卧室的方向。 十几分钟后，他端着一杯温水悄悄上楼，轻轻推开门。何影安睡得并不沉，被子裹得很紧，脸颊带着热度，额头上的冰贴有点歪了。姜子坤走过去，俯身帮他重新贴好，动作很轻，像怕惊扰梦境。 “睡吧，我在。”他低声说了一句，关掉床头的壁灯，转身又下了楼。 客厅的落地窗外是港口的夜景，灯火在海面摇曳。姜子坤坐在沙发上，把靠垫抱在怀里，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在他脸上。他偶尔点开相册，看到在商城拍摄的那件浅灰色大衣的照片，又想起何影安今天穿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夜渐深，客厅的钟声轻轻跳过十二点，房间安静得像被世界隔开。 姜子坤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但他的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楼上那张带着热度的脸。 第17章 灯火下的秘密 窗外的阳光升起，房间里弥漫着咖啡香。 何影安醒来时，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斑驳落下，整个人像是被一夜的睡眠洗去了倦意。他撑着坐起身，额头上的热意几乎消散，只剩微微的虚弱感。 姜子坤正坐在客厅的餐桌边，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衬衫，手里端着咖啡杯，抬头便看到了何影安，问道：“退烧了？” “差不多。”何影安揉了揉眉心。 “那就好。”姜子坤放下杯子，笑了笑，“今天不赶行程，晚点我们先去酒店泳池晒晒太阳。我查过了，大病初愈最好别折腾，多晒晒太阳比乱跑强。如果你觉得累，我们也可以干脆休息一整天。” “没事，按照原计划就好。”何影安打了个哈欠，倦意似乎还没离去。 午后，他们在酒店顶层的露天泳池区闲坐着。池水和天色一样蓝，海风吹过，带来一丝清爽。 姜子坤戴着墨镜躺在躺椅上，一手举着手机拍照，一手随手递给何影安一瓶果汁。 “你这样看起来跟少爷度假一样。”何影安靠在椅子上，语气带着点调侃。 “少爷？那你不就是我的贴身管家了？”姜子坤懒洋洋地笑道，还顺手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何影安偏过头：“删了。” “留个纪念。”姜子坤笑得得意。 ----------------- 下午，他们还是出门走了一圈，只是行程比往日轻松得多。 两人沿着港口的步道散步，海风拂过，带着咸味和热闹的人声。临近的街区已经挂起了节日的彩灯，小店门口摆着季节限定的甜品，姜子坤顺手买了两杯热饮，递给何影安。 “今天不赶路了，就当散心。”姜子坤说着，往人少的街道走去。 姜子坤拿着手机一边拍照，一边跟何影安讨论晚上的节日活动，语气像个认真的导游：“这几条街晚上灯光秀挺好看的，到时候咱们可以从这边走回去。” 走累了，他们拐进一条安静的巷子，发现了一家小巧的日式中古甜品店。 木质拉门、旧式灯笼、复古的手写菜单，让整家店透着怀旧气息。柜台后，店员正耐心摆盘，甜点柜里整齐排列着和果子、抹茶卷和小巧的栗子糕，每一样都精致得像艺术品。 姜子坤推门，风铃轻轻响起。他替何影安点了两杯抹茶饮品，又各选了几款甜品。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木窗外是慢慢走过的行人和夕阳的余晖，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抹茶香与淡淡糖香。 何影安靠着椅背，随手翻着从街上买来的画册。 “晚上吃什么？”姜子坤用勺子挖了一勺刨冰，漫不经心地问。 “随便。”何影安正认真看着画册，嘴巴突然被冰凉甜腻的味道塞住了。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含住勺子，凉意瞬间在舌尖化开，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 “好吃吗？”姜子坤挑眉看他，嘴角带着点笑意。 何影安没说话，把勺子轻轻从嘴里抽出来，放在桌上，淡淡道：“幼稚。” 姜子坤“啧”了一声，又舀了一勺含到自己嘴里，装作一本正经：“说我幼稚是吧？下次不分你了。” “随便。”何影安重新低头看画册，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没拒绝下一口冰凉甜味再次递到嘴边。 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只安静地含住勺子，像是默认了这种无声的亲密。 ----------------- 夜幕渐渐降临，整座城市亮起了万家灯火。 姜子坤带着何影安去了一家日料店，随着服务员的指引，他们来到了姜子坤提前订好的包厢内。 桌上很快摆满了各式精致的刺身拼盘和热气氤氲的寿喜锅，他随手给何影安倒了杯热茶：“多吃点，补补身体。” “你给刚痊愈的人吃刺身？”何影安不解的看向桌面。 姜子坤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店里最贵的吗？你多吃几口，说不定病毒看到这么贵的东西都被吓跑了。” 何影安被逗得笑出了声，无奈地移开视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吃出毛病你给我负责。” “行行行，那你先喝点热汤。”姜子坤夹了块煮得刚好的牛肉，放到他碗里，“这总可以吧？” “这还差不多。”何影安低头夹起牛肉，动作一如既往的淡定，但气氛安静舒适，比前几天多了几分松弛。 他吃得慢，眉眼间的神情难得平和。 姜子坤撑着下巴看着他，唇角挂着轻松的笑：“你现在的样子，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嗯？”何影安偏过头看他一眼。 “放松了。”姜子坤笑了笑，“以前脸老紧绷着多丑啊？现在的你比以前好看多了。” 何影安没回应，只淡淡低下头继续吃着，耳尖却微微红了。 晚餐结束后，他们没有急着回房，而是站在餐厅外的露台上看夜景。 “明天要举行烟火节，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为这场假期做一个完美的收尾？”姜子坤低声说。 “嗯。”何影安靠在栏杆边，眼神落在远处的灯火上，神情安静。 这一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在夜色和海风**享着一份难得的宁静。 ----------------- 节日当天，整座临川像被提前唤醒。 港口广场上，工作人员正忙着搭建晚上的烟火节舞台。巨大的支架和灯光设备一一就位，音响师调试着话筒，低沉的鼓点偶尔从舞台上传出。 沿街的摊贩也陆续摆好摊位，卖着小饰物和纪念品，空气中弥漫着甜香和海风的咸味。城市像是在蓄势待发，静候夜幕降临。 随着夜幕降临，整座临川港口彻底换上了另一副模样。 白天搭建好的舞台此刻被灯光点亮，色彩斑斓的射灯划过夜空，投射在海面上。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整条临海步道亮起一盏盏灯，像星河落在人间。 两人沿着街道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姜子坤习惯性地轻轻拉住何影安，避免他被人流冲散。 “人好多。”何影安低声说，眉眼在灯光下透着不常见的温和。 “是啊。”姜子坤偏过头笑了笑，“不过有你在，才好玩。” 街边摊位一排排延伸出去，烤串、糖葫芦、章鱼小丸子香气交织，孩子们牵着气球在人群间穿梭，笑声此起彼伏。 姜子坤带着何影安慢慢逛过去，手里拿着刚买的两杯热饮，还顺便给他塞了个小巧的纸袋，里面是刚出炉的糖炒栗子。 “尝尝。”姜子坤说。 何影安接过，低头剥了一颗，热气扑在指尖，眉眼却少了平时的冷淡，神情有些松弛。 他们沿着街道一路走到舞台附近，音乐和主持人的声音随着人群的热情越来越热烈，夜幕下灯光流转，游船在水面上亮起一条条光带。 “差不多了。”姜子坤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嘴角带笑，像是早有计划。 他带着何影安绕过人潮，顺着一条安静的小路走到港口尽头的观景台。 那是一处面朝大海的小高地，栏杆外就是拍打礁石的浪花，灯光稀疏，却能把整片港湾和施放烟花的区域尽收眼底。海风从面前吹来，裹挟着节日的热闹余韵。 “这里挺好吧？”姜子坤手撑在栏杆上，语气轻快。 何影安看着眼前的夜景，微微一愣。城市像被无数灯火托在黑夜里，远处舞台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把热闹和光亮送进这片安静的角落。 “嗯。”他轻声应了。 姜子坤弯了下唇角，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等会儿风会更大，别冷着。”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人群的喧闹像潮水般推到极点。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先是轻松的节日寒暄，然后是激动人心的倒计时提示。远处舞台的灯光忽然变暗，岸边一盏盏路灯先后亮起，港口像在屏息，等待某个注定盛大的瞬间。 他们站在这片高处，仿佛与整个城市隔着半步之遥，却看得更清晰，也听得更真切。 ----------------- 随着倒计时结束，四周的喧嚣一下子凝固成一片安静。 “砰” 第一朵烟火冲破夜空，在高处绽放出夺目的光彩，照亮了整个港口。 人群发出整齐的惊叹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簇簇接连绽开的烟火，像银河般坠落，色彩流泻在天幕与海面之间。 姜子坤偏过头，看着身旁被光影映亮的侧脸。 烟火在夜空中绽开的一瞬，映在何影安的眉眼之间。平日里清冷淡漠的神情，此刻被光晕轻轻染暖，眉骨的线条被镀上一层柔光，睫毛的阴影在眼下轻轻颤动，像细碎的蝶翼。 姜子坤看着他，心底像被什么微微触动，周围的喧闹声一下子远去，只剩下烟火在天幕炸开，还有这个人眉眼间流转的柔光。 下一瞬间，他感受到一股细微的暖意落在掌心，像是城市夜色中不经意的风，也像某种答案悄然被确认。 那是细微却坚定的触感，像一条无声的线，把两人悄悄拴在一起。 他们没有说话，烟火在他们眼前一簇接一簇地绽开，映亮了他们的面庞，也映亮了那份不言而喻的默契。 人群的喧嚣像被隔绝在远处，时间在这一刻被放慢，他们的世界只剩下对方的呼吸和这一片光海。 最后一朵烟火炸开时，夜空像白昼一样亮了一瞬。 姜子坤在这一刻看向了身旁的人，他在这短暂的光亮中看见了何影安眼底的倒影，平静却柔软。 烟火渐渐散去，夜空重新归于深蓝，只剩港口的灯火和海面上缓慢摇曳的游船。 人潮的喧闹声重新回到耳边，却不再刺耳，像隔着一层薄纱的远方回响。 何影安收回视线，神情依旧平静，只是指尖没有松开。姜子坤低头看着那只落在自己掌心的手，轻轻勾了勾手指，唇角带着不动声色的笑。 “走吧。”他说。 他们顺着人群往回走，夜风拂过发梢，吹散了烟火残留的硝香。远处的舞台还亮着，节日还在继续，可对他们来说，这个夜晚已经足够完整。 ——此刻，他们握紧着彼此的手，这是属于他们的节日，也是属于他们的秘密。 第18章 放学后的空白页 铃声响起，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了。 “呼~” 大家长舒一口气，随着期末考试的落幕，这一学期的课程也算正式告一段落，寒假的脚步正悄悄靠近。 阳光从窗户倾泻进来，横跨整排桌面，在沉闷了一整个学期的教室里铺开一层薄薄的金色。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 “最后一道题你怎么做的？我解出来的答案是——” 几个学霸凑在一起，翻着草稿纸复盘题目，讨论得热火朝天。 “你们放假打算去哪玩？要不要组个局？” “我提前订了票，打算出去滑雪！” 教室另一边，大部分人已经在规划寒假的行程，声音交错，热闹起来。 “嘿嘿，我趁这次假期准备开直播，做个网红先火一波。” 至于某些人，则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忙着吹牛，听得旁人一阵哄笑。 讲台上，班主任收拾完试卷后，拍了拍讲桌道： “行了，别吵了。后面这两天就没正课了，到校就是做些收尾工作，还有安全教育，该来的都得来，尽量别请假。” 底下立刻响起一阵附和，同学们齐声说“知道啦”，便开始收拾书包离开教室。 随着走廊上逐渐响起脚步声，教室里的椅子也开始被一把把拉开、收起，整个教室渐渐空了下来，只有几道斜光还留在座位之间，为这一学期画上句点。 ----------------- 第二天一早，校园里冷得出奇。 天空泛着一层灰白，像被厚重的云层压着，太阳迟迟没有露脸。空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那种刺骨的干冷，却有种说不清的阴湿沉闷——冷气从脚底一路往上窜，贴着衣服往骨缝里钻。走在楼道里，就像被人从背后泼了一盆冰水，头发是干的，脖子却一直在发凉。 教室里，大部分人还没从睡意中完全清醒。 和往日紧张严肃的上课时间不同，此刻的教室里反倒多了几分松散的气息。 没有老师站在讲台上点名，没有人催交作业，也没有人背书或预习，整间教室仿佛进入了某种“半放假”状态。 人都在，但神游在别处。 姜子坤走进教室，照常和林文耀打了声招呼便坐了下来。 自那天旅行回来后，一切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又好像确实不一样。 何影安不再像之前那样，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偶尔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也会点点头，哪怕只是一瞬的眼神碰触，也不再是回避。 他们之间的聊天也多了起来，大多是些零碎的琐事，有时在手机上说，有时课间低声交换一句。 没人主动提起那晚的牵手，也没有谁刻意绕开。就像是默契的达成了共识，把那一幕轻轻藏进了雪后未化的土壤里，既没忘记，也没有翻出来晾晒。 只是临近期末，课程安排越来越紧，两人也都陷进了备考的节奏里。 很多话，在来不及说出口的时候，就被日程表和倒计时吞没了。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联系，仍然比从前近了许多。 班主任姗姗来迟，拿着一叠通知单走进教室：“十点全班要过去礼堂听讲座，校长会做放假前的讲话，还有一场安全教育宣讲，认真点，不要迟到。” 说完班主任便在教室坐着，等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班级便被带着往礼堂走。 ----------------- 礼堂内的暖气开得足，一排排座椅几乎坐满了人。除了高三年级还在封闭复习，其他年级基本到齐。 还没坐下，大家便开始了交流，有人趁老师不注意刷起了短视频，也有人直接窝在羽绒服里闭目养神，仿佛已经预支了假期的第一天。 姜子坤走在队伍中间，进门时下意识一瞥，刚好看到何影安身旁的空位。 他没有多想，径直走过去坐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很近，却谁也没有开口。校长已经站在讲台上，正在整理演讲稿，话筒里传来“滋啦”一声电流响，随后便是校长的发言。 “同学们，今天是本学期最后一次全校集会……” 演讲一如既往地冗长，姜子坤听了几句就放空了。 他偏了偏头，低声说：“寒假你打算怎么安排？。” 何影安眼神没离开前方，只轻声回了句：“应该就在家待着吧，哪儿也不去。” “一个人？” “嗯，我爸年前还要出差，因为工作特殊性，可能要年后才能回来。”他说得很自然，没有刻意避讳，像是单纯地说明情况。 姜子坤点点头，声音轻了一点：“那也挺自在的。” 何影安轻轻“嗯”了一声，眼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觉得这话没什么毛病，又好像不是特别赞同。 讲台上的演讲继续，灯光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他忽然凑近了一点，轻声问：“要不要和我回家过年？” 何影安偏头看他，笑了下：“你家过年还收人啊？” “当然收，我们家年夜饭挺热闹的，”姜子坤笑着说，“你去的话，说不定我奶奶还能多给你包几个饺子。” “听起来还不错。”何影安语气里带着点笑，眼角弯了一点，“但看你这鬼点子多的样子——” “你是怕被我套路吧？”姜子坤挑了下眉。 “不是怕，”何影安顿了顿，慢悠悠地说，“是防不胜防。” 两人低声笑了起来，像是冬天里暖气开到合适的温度，刚好让人不困，也不想走神。 ----------------- 讲座结束，随着老师们的带头鼓掌，学生们像是刚从长梦中醒来，一同附和着开始鼓掌。 掌声不算热烈，倒也不敷衍，像是终于等到了解脱信号。 “好了，回教室。”班主任站在出口处挥了挥手，“等下我还有话要说，别乱跑。” 学生们哀嚎连连，只盼着今天能够早点结束。 回到教室，班主任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明天是最后一天，记得一定要过来，别以为今天听完讲座就能提前放假。成绩要明天才发，还有学籍表和作业要领，全部人都得到，谁要不来就等着请家长吧。”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后排几个已经把东西收得差不多的人，语气更重了一点：“下午我们是三点半放学，没什么事大家都不要乱跑，好好待在教室里，有谁要先走的叫你们父母来接，或者和我请假。” “知道啦——”有人应了一句，语气敷衍但又不敢太放肆。 教室里响起一阵沙沙声，大家靠在椅背上刷手机、发呆，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 有女生从书包侧袋里拿出几颗糖，笑着往同桌桌面上一放：“给你提前拜个早年～。” “哇你这糖太土了吧，还不如食堂门口那个阿姨发的。” “你懂什么，这是寓意红红火火。” 包裹糖果的纸在桌面上反光，红的、金的、粉的，像年味一点点提前渗进来。 林文耀看着手机，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姜哥，我妈已经给我订了高铁，估计明天上午领完作业我就得马上离开了。” “提前跑？”前排有人笑，“你这是逃兵吧。” “你懂什么，”林文耀摆手，“我妈说我要是晚回，她就把红包给我哥了。” “那你赶紧回去抢。”姜子坤一边笑一边说，“红包这事不能马虎。” “还是姜哥你最懂我。”林文耀咧嘴，“你明天有提前走吗？” “应该不请假。”姜子坤耸耸肩，语气轻松，“我爸还没想好是来接我，还是直接让我自己回去。”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林文耀郑重的拍了拍姜子坤的肩膀，“祝你一路顺风，别在车站冻成冰棍。” “去你的吧。” 一阵笑声跟着炸开，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 随着班长带头分发糖果，一声声“新年快乐”在教室中响起，像是提前到来的鞭炮声，在冬日下午的空气里零散绽放。 ----------------- 离校最后一天，天气依旧冷得彻骨，但校园比昨天热闹多了。 楼道里一早就有学生在说笑，即便风吹在脸上还是刺骨的冷，但大家都知道，撑过今天，就能放假了。 广播提前响了起来，女声一遍遍播放着寒假安全提示，字句标准，却听得出毫无感情：“注意防火、防电，离校途中注意交通安全……” 班主任一早就到了，站在讲台上翻着一摞资料。 “今天主要是讲一下安全教育，发成绩，再把寒假作业带走。” “最后一天下午不留人，会有安保在学校检查，别在学校瞎转悠，抓到了是要记过的。” 底下一阵笑声，响得毫无拘束。 “真的直接放吗？太好了。” “我妈已经定好饭店了，说我一放学就得去赶场子。” 没人真的在意成绩，也没人太紧张。 每个人的心思，都已经飘到了放学后的天光底下。 时间过得很快，作业和成绩一起下发之后，班主任便没有再拖堂，只在黑板上写下了： “假期愉快，注意安全。” 铃声响起，一瞬间带动了全班的动作。 “太好了，放假了！” “再见！开学见！” “老师新年快乐！” 整个年级的学生都陆续走出教室，走廊里热闹了起来，脚步声、谈话声、还有行李箱的滚轮声混在一起。 高一和高二的教室门口都挤着人，大家用自己的方式互相跟对方道别。几个同学成群结队，催促后面落单的同学说：“走啦走啦，快没车位了！” 楼道里热闹得不像是冬天，更像是一场没有告别仪式的庆典。 在这片喧嚣当中，每个人都显得轻盈又期待，仿佛刚刚卸下一整个学期的重量。 ----------------- 何影安并没有着急回去，等教室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始收拾东西。 随着最后一本书装进书包，他正准备拉上拉链时，忽然听见有人站到了他旁边。 他抬头。 是姜子坤。 对方背着包，站得不近不远，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像有什么话想说，却还在犹豫。 “我爸叫人来接我了，”他开口，语气轻轻的，“我现在就要走了。” 何影安愣了下，随即点点头：“好，路上小心。” 姜子坤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良久，他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笑了一下：“那……开学见。” “嗯。”何影安也轻声应着，眼神不躲不闪。 两人对视片刻，随后各自移开视线。 姜子坤慢慢转身，背影随着人群融进走廊的喧闹之中。阳光从走廊外洒下来，落在他深色外套的肩上，像一道浅浅的光斑。 何影安望着他，不知何时，自己的手竟抬了起来。 动作极轻，指尖微微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下意识地抬起了一截空气。 可他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只剩一片温柔而沉静的寂静。 第19章 一个人的生日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快。 五点十分，何影安出门时天已经黑了。 街道两边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在冷风里拉出长长的光影，他穿着厚外套，顺着人行道走去。 空气中传来鞭炮放完的硝烟味，混杂着烧烤摊的炭香味，人们忙碌地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往出赶，还没到除夕，年尾已从街头巷尾悄悄弥漫开来。 他走进那家常吃的小饭馆时，老板娘正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面出来。看见他，眼睛一亮，笑着打招呼：“小弟今天这么早来啊，放假啦？” “是啊，今天刚放。” 他回应着老板，语气温和，却带着点风吹后的鼻音。 “好嘞，今天人少，你随便找个地方坐着！”老板娘把盘子放下，顺手拿抹布擦了擦桌面，“对了小弟，你平常爱吃的糖醋排骨今天刚好卖完。” “这不马上过年了，我们菜也不敢多备，你看看要不要换别的？” “行我先看看。” 何影安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顺手拿出菜单翻看。 餐馆不大，暖气开的很足，墙上贴着一排菜单，空气里弥漫着炒菜的香气。 老板娘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念叨：“马上就要除夕了，你家怎么安排？回老家还是这边过年？” “我爸今年不回来，就我一个人。”他低声说，不带情绪。 老板娘“哎哟”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点意外，但也没多问，只是笑着说：“这年头工作再忙，年也不能不回啊。” “那你今天可得好好吃点，别总凑合。等会我送你一盘菜，你这年纪，正长个儿呢。” “嗯，谢谢老板。”他说，眼神落在门外的灯笼上，没再接话。 ----------------- 走出饭馆，夜色比来时更深了些，风带着干冷的味道从路口吹来，钻进脖子里，让人下意识缩起肩。 将近过年，街道上行人稀疏，几个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从马路上穿行而过，其中一个边拐弯边大声嚷嚷着：“今年不回去了！三十晚上我给自己买个烧鸡吃！” 另一个笑骂：“老婆孩子不要了是吧？你不回去你妈不打死你？” 说话声远远飘散在街头，又被风一吹，全散了。 何影安顺路走到附近的超市，停在门口的台阶边。他看了看货架上排满的年货礼包，手指落在门把上，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回到公寓，楼道里的感应灯接连亮起，一户户门前已经贴好了春联，字迹金光闪闪。路过其中一户时，从里面传来孩子追着大人跑的笑声。 他装作没听见，径直回到了家中。 屋里和出来时一样安静、整洁，他脱下外套，顺手把钥匙放在玄关。 手机亮了一下，是父亲发来的消息，语气一如既往地简短： “放假期间好好照顾自己，年后我会回来看你。” “给你发个红包，自己买点喜欢的。” 他点开红包，那是一笔不算小的金额，备注是“新年快乐”。 他没回消息，只是把手机关闭，屏幕朝下搁在桌角，像遮住了一块与自己无关的光源。 客厅一角还放着父亲上次来时带来的礼物，纸袋静静立着，袋口折起了一道平整的折痕，像是很久没人动过。桌上摆着他最近寄来的快递，盒子封条完好，连边角都没拆开。 他没急着动，只是走过去，把窗帘拉开了些，看了眼外面高楼的剪影。 回头，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几乎听不见的档位，然后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发了会呆。 电视里正播着“节前返乡高峰”的片段，镜头扫过密密麻麻的车流和人头。他靠在沙发背上，缓缓合了下眼，又慢慢睁开。 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没有特别的事，也没有特别的人。 不过是寒假的第一天。 ----------------- 接下来的日子，都过得出奇地安静。 每天早上，他都是自然醒。起得早了就下楼买点早餐；起得晚了，便干脆直接点外卖，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翻手机。 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暖得像是被水洗过的光，但屋子里始终没有什么声音。 下午的时候，他会坐在书桌前做寒假作业，大概写的累了，就躺到床上刷视频、看番剧，或者打开电脑玩游戏。 他玩的不多，全是一些不需要社交的单机游戏，因为没人催、也没人等。他常常玩到一半暂停，切出去看点别的，又切回来继续游戏。 手机偶尔会震动一下，但更多时候是系统通知和软件推送。 他点开聊天软件，信息栏里除了父亲外，就只剩下几个群聊了。 大多数时候，那些群都安静得像废墟，有时候隔几天才蹦出一条“有人发了红包”的系统提示，再点进去也早就过期。 他本就没加多少好友，聊天框里的排列几乎从不变动。唯一的新头像，是几周前姜子坤为了加他v，死缠烂打半天才终于成功加入的。 也正因如此，他能在这段假期里偶尔刷到几条对方发的朋友圈。 刚点开朋友圈，姜子坤又发了一条新的动态，配图是一杯咖啡和一盘甜点，摆在城市商场露天座位的一角，背景是模糊的高楼。 文字只写了两个字：“好吃。” 他盯着那张图看了几秒，随即继续往下滑。 下面那一条是昨天发的，是在路边摊吃烧烤的配图。再往下，是深夜便利店橱窗的灯光，以及某次城市穿行时车窗拍下的街道。 每一条都不算特别，却有一种奇怪的“存在感”。像是这个人离他很远，又确实正在某个地方活着，走路、吃饭、拍照、发朋友圈——不像其他人那样彻底从他视线里消失。 他滑到最底，没有更新，像是例行检查一样确认完，又把手机扣在桌上。 他有时也会出门，走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一点生活用品。老板问他：“一个人过年啊？” 他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夜晚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他关掉电脑、洗漱完再看时间，常常已经接近零点。 然后关灯，入睡，醒来，再循环一遍。 每一天的日子像是复制黏贴过来的模板，每一块都干净整齐，不出错，也没起伏。 ----------------- 很快，除夕到来，烟花声从早上就开始此起彼伏，断断续续地响了一整天。 傍晚时分，楼道里陆续飘出饭菜的香味，混着楼梯间的热气和人声，飘散得温吞又浓郁。 何影安站在阳台上待了一会儿，街边的树干缠满了红灯，远远看去，一盏连着一盏，夜里亮起来时，整条街像挂着一串不熄的火。 风有些大，卷着潮气扑过来，吹得窗帘微微鼓起。他皱了皱眉，把窗拉紧，关好锁，然后转身回到屋里。 厨房里剩下的食材不多，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包速冻水饺，并给自己煎了一个蛋，当做是今晚的“年夜饭”。 电视里开始播放春晚预热，主持人满脸笑意，字幕滚动着“盛世祥和欢喜迎春”的口号，他把音量调低，坐在沙发上吃着。 手机屏幕亮了两次，一条是外卖软件发来的“春节大促”，一条是消息提醒——是父亲的语音消息。 他点开，父亲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听起来带着疲倦，像是在一个很吵的办公室里边讲边走。 “刚忙完，才想起来今天是除夕。生日那天我赶不回来，先提前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他停顿了两秒，回了一句： “好。” 电视正好切入春晚开场的倒计时，背景乐骤然高昂，主持人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铺开：“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新年好！” 掌声像海浪一样涌出屏幕，光影跳跃间，镜头扫过观众席上一张张笑脸。 窗外也响起整点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在夜空里炸出光团，映得玻璃都在轻轻颤。 他没有转头，只是看着电视画面，眼神平静。 灯是开的，电视也响着，鞭炮在窗外一轮接一轮。 可这屋子里，还是安静得像与节日无关。 ----------------- 二月三日，是他的生日。 何影安醒得不算早，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拉开窗帘时，外面正下着细碎的雨，像雾一样落在玻璃上，模糊了整条街的轮廓。 手机屏幕亮起，是系统推送的一条提示： “今天是你的生日，快来查看你的专属祝福吧！” 他看了一眼，直接划掉了通知。 洗漱完后，他随便煮了点东西吃——一包前几天买的汤圆，煮完后甜得发腻，他只吃了一半就倒了。 这一整天，几乎没有人联系他。 他坐在书桌前写起寒假作业，可没多久又没心思继续，便打开电脑玩起了游戏。 但没玩一会儿，他还是觉得无聊，索性直接躺到床上刷起视频。 他刷了很久，从无厘头的挑战看到情感博主分析“成年人的孤独”，再跳转到春晚的片段。他没快进，也没转发，只是让视频播着，一边咬着吸管喝饮料，一边发呆。 直到天色暗下来，他实在饿得有点难受时，去客厅随手拆了个面包配着水喝，把自己草草应付过去。 他没忘今天是自己生日，只是觉得，记得也没什么意义。 连“要不要发条朋友圈”这种想法都没出现过。 他整个人像在一条很安静的河里漂着，轻飘飘地随着时间往前走，不往上、不往下，也没有什么东西会突然打破这股流动。 直到夜晚九点，门铃响了。 何影安一开始没动，以为是快递按错门。 但随着铃声渐起，他犹豫了一会，才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刻，冷风一下灌了进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碜。 门外站着姜子坤，穿着黑色外套，耳尖冻得有点红，呼出的热气在灯光下泛着雾。 他拎着一个蛋糕盒子，纸袋边角被风吹得微微翘起。 “生日快乐。”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何影安怔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 他们对视了几秒。外头鞭炮声零零散散，楼道灯在姜子坤身后投出一道淡影，他站得不动，却像早就在那儿等了很久。 “你怎么……”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你怎么来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 不是惊讶于对方记得他的生日，而是在这样一个节日的深夜、在没有人通知、没有人预告的前提下，姜子坤就站在了他的门口。 好像专程穿过了一整座城市，只为这一刻。 姜子坤笑了笑，眼神里藏着点风尘仆仆的得意：“我不能来啊？” 没等何影安回答，他又抬了抬手里的蛋糕盒子：“你过生日，我来送个晚饭，顺便赔个笑脸。”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姜子坤笑了笑，带着点理直气壮的得意，又有一点小心翼翼的轻快说道。 “秘密。” 他说得很轻，但语气坚定，像是专程为了对他说这句话。 何影安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个蛋糕盒上。 是那种看得出价格不便宜的包装——磨砂质地的礼盒，浅灰色底，绸带系得工整，边角没有一点褶皱。侧面贴着烫金字样的品牌标，小巧安静，不张扬，却足够醒目。 “进来吧。”他轻轻侧了下身，给姜子坤让出进门的空隙。 姜子坤点点头，走进屋里，把门带上。 门关上的那一刻，外面的烟花声被隔开，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那个被随风带进来的蛋糕香气，淡淡的，落在桌上，落在这一整天无人记得的生日里。 第20章 我不想错过你 屋里张灯结彩，热闹的不像话。 两张圆桌坐得满满当当，酒瓶“啪”地被拧开，笑声夹着寒暄此起彼伏，孩子围着桌边乱跑，一声呵斥刚起，便被另一波谈笑盖了过去。 桌上的菜早就摆好，规整齐备，桌心的位置留给鲍参翅肚、海鲜拼盘这类压轴硬菜，四周围着几盘热气腾腾的家常小炒。香气从厨房一路飘到门口，人不一定吃得急，但每样菜都不能少了排场。 “来来来，尝一口这鸡，早上可是你婶婶现杀的。” “三婶，听说你儿子过完年就调去省里了？” “哎呀，那还不是托你三叔的福，人家领导赏识。”那位婶婶嘴上谦虚，语气里却藏不住得意，“不过小崽子也争气，年前刚考了个什么证，单位那边抢着要。” “那不错呀，这年头还真不容易。”对面的大伯端起酒杯，“咱这一桌，数来数去，还是二哥这家风水好。” 谈话声你一句我一句，不吵不抢，满屋却热腾腾。 姜子坤坐在位置上，身上外套还没脱，领口敞着，衬衫领子干干净净。 他吃得不多，桌上的每样菜都夹了一点，偶尔有人搭话，他也礼貌应答。有人笑他长高了不少、脸也俊了许多，他就带着笑点点头；问起成绩，他只低声说了句“还行”，不多解释。 “哎哟，你这儿子教得真不赖，懂事儿，有礼貌，说话也有分寸。”一位婶婶感叹着，筷子一转，又往姜子坤碗里添了点菜。 姜游正举杯与人碰酒，听见这话，顿时笑容满面说道：“那是，他要不懂事，我早揍他了。” “你还舍得揍他啊？”堂叔在一旁打趣，眼里带着点酒意，“我看你那架势，恨不得把儿子供起来，跟个宝似的。” 桌边立刻响起一阵哄笑。 姜游也不恼，顺势一扬下巴看了眼子坤，语气半真半假：“他要是再上点心，我是真得供起来。” “谁都知道你家子坤，”有人笑着接话，“长得有样，性子还沉得住气，说话做事从来不冲，懂事得很。”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不浮不躁的可不多了。”一位长辈拍了拍姜游的肩，“老二你这家教是真好。” 姜游端起酒杯，笑得像是喝醉了三分，却透着点骄傲：“那还说啥，都这么夸了不得碰一杯，儿子你也来！” “啊？我吗？”姜子坤疑惑地指向自己。 “你还装傻呢，”旁边一个堂哥笑着推了他一把，“你爸都发话了，今天不喝都说不过去！” “这孩子平时不沾酒吧？”有婶婶笑着问。 “沾啊，在学校谁信他没喝过。”有人起哄，“快点的，长这么大了还怕喝酒？” “就是啊，这可是你爸亲自点名敬你的第一杯，错过就没了！” “你们别起哄。”姜游嘴上说着，嘴角却压不住笑，递过去一只装了半杯酒的玻璃杯，“今天开心，就一小口，不准怂。” 姜子坤拿过酒杯，只抿了一口，就差点吐了出来。 “哎哟，装什么文艺青年啊！”堂哥笑得拍桌子，“我第一次喝酒还没你反应大呢！” “你别听他乱说，你堂哥当年喝了一口直接跳起来，说这酒咋跟药一样！” “可不嘛，一喝酒脸通红，回家还不敢跟奶奶说。” 一时间笑声四起，连孩子们都跟着起哄，热闹得屋顶都快掀起来了。 姜子坤放下杯子，脸上红了一点，却也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笑意。他朝姜游看了眼，后者正咧着嘴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纵容。 ----------------- 年已经过去几天了。 二月三日，天微微亮时，姜子坤便将整理好的行李装进了包内。 门外，雪还没停，落在檐下簌簌作响。 姜子坤站在门口，拉了拉衣领，吐出一口热气。他打开手机，界面停在行程信息页，航班、中转、接送，一应俱全，全是托人提前安排好的。 终点，赫然写着那座熟悉却遥远的城市。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轻微的引擎声，一辆黑色车缓缓在门口停下，车窗降下，司机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姜子坤深吸一口气，将帽子压低，拎起包走进风雪。身后门轻轻合上，屋内灯光隐入清晨的灰白里。 行驶途中，姜子坤给姜游发了个消息：【我出去几天。】 没一会儿，姜游就回复了：【去哪？】 姜子坤：【朋友生日。】 姜游的消息紧接着发来：【行吧，年轻人有自己的安排。要是真不回来，我也不问你住哪儿。】 又跟了一句文字：【人家爸妈要是在家，记得有礼貌。】 姜子坤嘴角动了动，回了句：【不是你想的那种。】 姜游没再多问，只是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 飞机在下午准点落地中转城市，距离下一程还有两个小时。姜子坤没有离开航站楼，只在指定候机区的服务柜台前停下。 不多时，一位蛋糕店工作人员按约定时间抵达，手里提着一个银灰色保温箱。 “姜先生的订单。” “谢谢。”姜子坤接过箱子，确认完包装与标签，抱在怀里。 盒子不大，包装却一丝不苟。外层是品牌定制保温袋，内层用专门的冷藏泡沫稳稳垫着——哪怕再辗转几小时，也不会融化变形。 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把蛋糕放在腿上，双手搭在外壳上，低头看着它出了神。屏幕上航班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登机，周围人来人往，他却像和这蛋糕一起静止了。 夜色沉落得很快，等航班降落时，城市已经亮起了万家灯火。 这里比北方暖一些，街边没有积雪，只在风里裹着潮湿的水汽。姜子坤出了机场，外套下摆微微扬起，手里仍紧紧抱着那只蛋糕箱，一刻没放下。 车子驶入市区，沿路都是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他隔着窗看着那些灯光从车窗上划过，指尖慢慢收紧。导航上的蓝点越来越接近那个他一早就输入好的地址——何影安的家。 很快，车子停在了公寓门口。 姜子坤下车，站在楼下，抬头望了一眼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他没立刻上去，只是站在风口处，任风把他领口的围巾吹得微微松开。 他低头把蛋糕重新拎紧了些，确认包装完好，然后抬手理了理头发。 终于，他迈步走进楼道，在昏黄灯光下拾阶而上，敲响了那扇门。 ----------------- 门开了。 “所以你早就计划好了？”他们坐在沙发上，何影安询问道。 姜子坤靠在沙发背上，腿轻轻翘着，语气不紧不慢：“其实也没计划多久……就这几天突然想来的。” “突然？”何影安挑眉，“还能顺便捎个蛋糕？” 姜子坤没立刻回答。过了几秒，他说：“其实是知道你生日之后就开始想着了。” “是‘想着’，还是一早就决定要来？” “……一开始只是想着。”他说，“后来越来越想，就成了非来不可。” 空气沉默了几秒，姜子坤微微挪了下坐姿，像是为了打破这份安静，忽然一拍膝盖。 “哎，先别说这些，”他把那个精致的冷藏盒推过来，“先看看这个。” 打开包装，是一款造型精致的定制蛋糕：底色是淡蓝紫的渐变，像星空融化成梦，顶端点缀着糖霜星辰与金属银的小环形装饰，中间是一枚仿水晶质感的“水瓶座”符号，整颗蛋糕像是一块夜空落在盘中。 何影安看着那星座图案，迟疑了一下：“……这哪儿买的？” “我从另一个城市叫人带的。”姜子坤垂下眼，看着那蛋糕，“那家店很难约的，蛋糕师以前在国外很有名，回国后只开了这一家工作室，我是托人特地联系才预约上的。” 他顿了顿，又像是怕太刻意，轻轻补了一句： “我就想着，你的生日不能随便拿个蛋糕糊弄过去。” 何影安怔了怔，他的目光在蛋糕与姜子坤之间来回扫了一圈，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这份礼物背后的分量。那种不动声色的用心，总是比轰轰烈烈来得更让人措手不及。 姜子坤弯起唇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先许愿吧，今天可是你生日。” 他们一齐俯身点燃了细长的蜡烛，火光在蛋糕表面晃了晃，像把周围的空气都烤得柔软起来。何影安默默合上双掌，在姜子坤没有刻意回避的注视下，闭上眼睛许了个愿。 “好了。”他说着抬起眼，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阴影。 接着俯身，轻轻地吹灭蜡烛。 火光散尽的一刹那，屋内只剩下落地灯的昏黄暖光，他低头拿起小刀，动作小心地在蛋糕上切下一角，再用叉子装盘，递到姜子坤手里。 “给你。”他说。 姜子坤接过来，笑了一下，“我才是客人吧，怎么你反倒先伺候上了。” “蛋糕是你带的，生日才是我的。”何影安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点点笑意，“分你一块很合理。” 姜子坤没再说话，只低头咬了一口，奶油细腻、甜而不腻。 他咽下之后轻声开口：“确实好吃。比我想象的还要合适。” “那你也吃。”他将盘子推回去一点，像是怕对方只顾着招呼自己。 两人就这样坐在暖黄的灯光里，安安静静地吃着一份来自远方的蛋糕。 ----------------- 第二天清晨，窗外阳光洒进来时，厨房里已氤氲起了热气。 锅铲碰撞锅壁的声音轻响，姜子坤站在灶台前煎蛋，何影安在水槽边洗菜，两人没有刻意分工，动作却配合得出奇默契。厨房不大，几次转身都擦过彼此的肩膀，却谁也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侧身，让出半步。 吃完早餐后，他们套上围巾，出门走在街上。没有目的地，也不赶时间，沿路买了热饮，又进了家电影院，随便选了一场电影。 电影放到一半时，何影安靠在姜子坤肩上闭目养神。姜子坤没有动，只微微偏头，让他靠得更稳一点。 他们早已熟识彼此，走路时自然地错开步伐。吃饭时，两人隔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互相夹菜，动作自然得像过了很多年才练出的默契。 回家路上，暮色已起，街灯一盏一盏亮起。他们并肩走在冷风中，谁也没主动牵手，却在过马路那一瞬自然地十指相扣，像是早该这样，又终于这样。 “你再赖下去，我可要开始收房租了。”何影安低声道。 “我倒想长期包住。”姜子坤笑着回他。 第三天清晨，空气重新变得清冷。 姜子坤收拾行李时动作缓慢，何影安站在一旁，没多说话，只是顺手帮他折叠好衣物，把装乱了的背包重新整理平整。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就像很多感觉，没必要确认，只需心里明白。 临出门前，何影安抓起桌上的几颗水果糖，顺手塞进他口袋里。 “路上别睡太死了。”他说。 姜子坤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在门口拥抱了一下，不算太紧，也不算太浅，短短几秒后，便各自松了手。 楼道的门“咔哒”一声关上，风从狭长的过道吹进来。 姜子坤站在车旁，低头看着自己口袋里那几颗糖，色彩斑斓，包装纸还带着点室内残留的余温。 他心里轻声说着一句话： ——至少这次，我没错过他。 第21章 晚风、雨声和他 新学期开始，他们又变回了之前的相处方式。 每天还是照常上课、回家，在学校内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但在人群散去之后，他们总会悄悄牵起彼此的手。他们一直默契地维持着这样相处，直到这天傍晚，天开始变了。 今天的天色格外暗沉，天幕沉沉地罩在教学楼上方，云压的很低，风也开始变得不正常。 放学后，风终于大了起来，窗外的树枝晃得厉害，窗户被吹得砰砰响。 教室里还没走的人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匆忙仿佛一刻都不敢耽误。 “欸？姜哥你还不走吗？”林文耀走出门前扭头喊了姜子坤一声，“今天有台风预警，等会要下暴雨的！” 姜子坤正在把书本塞进书包，头也不抬地回了句：“今天我值日，要晚点。” 林文耀一听，只能撇撇嘴：“行吧，那你小心点啊，回家注意安全！”。话音落下，他跑进了走廊，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那一片风声中。 整个教室像是被瞬间抽空，姜子坤整理好书包后，抬头望了一圈，不急不慢地走到何影安桌边，笑着说：“怎么这么巧，你也留值日啊？” 何影安扫了他一眼，淡淡道：“知道要做值日还不早点开始，在那晃什么？” 姜子坤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我这不是在找我的值日搭子嘛。” “谁跟你搭。” 何影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转身去拿扫帚，语气虽冷，嘴角却明显抿了一下，像是忍笑。 两人一前一后的打扫卫生，何影安从后排扫起，姜子坤则站在黑板前，举着板擦随意擦了一遍。 何影安注意到，问他：“你这叫做卫生啊？” “哪有啊，”姜子坤回头冲他笑，语气无辜，“你看我这擦得不是很认真吗？” 他说着话，身体故意往旁边一蹭，板擦边缘带起一整片粉笔灰，浮尘细碎地飘在半空中，还落了自己一袖子。 何影安拖着扫帚走近两步，动作不疾不徐，语气却一点没给面子：“你要是再‘认真’一点，我们俩都别想回去了。” 姜子坤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像是巴不得：“那也挺好，咱们就一块在教室里待到天亮呗，还挺省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晃了晃板擦，灰扑扑地往何影安那边抖了抖，故意逗他。 何影安眯了下眼，像是在审视：“你是故意的？” 姜子坤退后半步，举起手作投降状：“不是，你看我这不是没注意嘛。” “那你还笑。” “我哪有——哎别，扫帚别过来，我认错还不行吗。” 他一边笑一边往后躲，何影安举着扫帚追着他脚边一扫，语气平静但力道精准：“你再躲一下试试。” 两人在教室里绕着桌椅一阵乱走，扫帚扫过地板，拖出一道道轨迹。姜子坤蹿得飞快，何影安步步紧追，精准封死了他的每一步道路。 笑闹声回荡在教室里，很快被窗外的风声盖了过去。 雨开始下了，最初只是细碎的噼啪声，打在窗台上，像针线轻挑。 直到一阵更猛的风卷过，窗户突然被猛地拍响，“砰”的一声，像是谁在用力敲门。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视线都望向窗边。 外面的光线暗得发青，远处天边一道电光亮起，照得整片天幕像被撕裂了一道缝。 “要下大雨了。”何影安低声说。 他刚说完，暴雨便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砸在玻璃窗上，水幕迅速模糊了窗外的一切。 姜子坤望着那片模糊的世界，咧了咧嘴：“好像……来不及回家了。” ----------------- “那也得把活做完。”何影安没搭理他，低头把扫帚重新握好，扫着地面上他们追逐留下的灰痕。 姜子坤站了一会儿，见他真动手了，只得悻悻回到讲台前，嘴里嘀咕着：“你这人真没意思，天塌了也得把事情干完。” 何影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脚边，“再给我发现你不好好做，有你受苦的。” “……好嘞。”姜子坤举手投降，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教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扫帚与板擦摩擦的声音，还有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逐渐变得密集而沉重，像是一整片水帘挂了下来。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教室里的灯全灭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整个教学楼的照明也全部熄灭，连一丝应急灯都没有亮起。 “停电了？”姜子坤抬头望了眼天花板，又看向那漆黑一片的走廊。 何影安停下动作，掏出手机看了眼，上面显示无信号。 “……不止，可能是整个教学楼断电。” 姜子坤皱了皱眉，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白光晃过教室角落：“我们……现在要走吗？” “先下楼看看情况。” 他们没有多犹豫，一前一后踩着楼梯往下走。走廊静得诡异，雨声却愈发急促，像是正把整座建筑一层层淹没。 下到一楼时，玻璃门外已是一片模糊的白。风雨倾泻而下，暴力地砸在水泥地，地面溅起的水珠扑到玻璃上，模糊不清。 姜子坤伸手拉了下门把手，外头的风立刻顶了进来，门板重重一震。他用力关上门，皱眉道：“这雨……没法走了。” 何影安站在他旁边，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信号连不上，雨势不减，教学楼断电无光。他们无处可去。 几秒沉默之后，何影安轻声说：“先回教室吧。” 姜子坤点点头，转身时低声笑了一句：“行吧，今晚就当包场了。” ----------------- 楼道里一点光也没有，只剩姜子坤手电筒投射出的那一圈白，摇摇晃晃地打在教室门框上，像一盏孤零零的灯。 教室门被轻轻带上，风声立刻被隔绝在外，整个世界像是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雨砸玻璃的噼啪声，还有教室内部隐隐的潮气在发酵。 何影安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摸出充电宝，看了眼手机信号，仍旧是空白。 “还是没信号。”他说。 “停电、断网、暴雨，三合一了。”姜子坤笑着回答，声音却不似平常轻松。他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手电筒的灯光撑出一点昏白的亮度，模糊地映出两人的轮廓。 短暂的沉默中，他们谁都没再说话。 整间教室仿佛沉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里，时钟停止了转动，时间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困住了，不再往前走。 他们坐得不远，彼此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却因黑暗而更显靠近。光照不足，只能看清对方的一些轮廓——手指、膝盖、侧脸的弧线，还有雨声间隙中，彼此缓慢的呼吸声。 姜子坤靠着椅背，忽然问道：“你怕打雷吗？” 何影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侧头望了他一眼，又慢慢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才道：“不怕。在老家打雷打得更凶，我小时候住在乡下，山那边经常下雷雨。” 他顿了顿，说：“有次没人看着，我一个人跑去山上玩，结果不小心迷路，那时候下着大雨，还好我爸来得及时找到了我。” “你还挺野的。”姜子坤歪了歪头，像是有点新奇，“那你从小胆子就这么大？” “也不是……只是小时候很多事不懂，就不怕。”何影安说这句话时，眼神略略虚了一瞬，很快又平静地垂下眼帘。 姜子坤听完笑了一声：“行吧，那你比我厉害多了。” 他手撑着下巴，换了个轻松语气：“我小时候就废物多了。每次打雷都吓得跳起来，连作业都写不下去，最后只能拎着枕头去找我爸，结果他每次都让我自己在门口站一会儿，我真听他站久了，他就担心的打开门要我进来。” 何影安低笑了一声，似乎想象到了那画面：“你爸还挺有意思。” “嗯，他有时候挺冷血的，但更多时候还是很宠我。”姜子坤耸了耸肩，语气漫不经心，眼底却藏着一点温柔的笑。 他们一问一答，没有刻意追问，也没有深挖。只是顺着雨声聊起了小时候的事，各自都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轻描淡写。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四周像是被水雾封住了听觉，只剩下他们声音在这间教室里飘浮着，轻得几乎不着痕迹。 ----------------- 某道闪电忽然划破了夜空，电光贴着窗沿一闪而过，整间教室都被那瞬间的光亮照白。随即，雷声如海浪般席卷而来，震得玻璃微颤。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眼神撞在了一起。 不知何时，手电筒的光被关闭。昏暗中，他们贴得更近了，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何影安没有退后，也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在光影下显得很静，只是仰着头看着姜子坤，睫毛掠过眼睑的弧线，像极了落下前的风。 姜子坤的声音低下去，几乎像是在某种迟疑中靠近：“你……”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就停了。 因为在这一次，他们的影子被窗外第二道闪电清晰地投在了黑板上。 两个轮廓，贴得近极。影子里仿佛有人微微侧头，靠近了对方的额前，甚至像是轻轻碰上了什么。 那一刻，时间凝住了。 谁都没有退开，也没有再靠近。就像整个世界都被封进了教室，只剩下雷声外响，气息交叠，和一个难以描述的间距。 闪电再一次划破天幕。 雨打在窗上的声音一阵比一阵密，像无数细针穿透空气。 那一点点微光被水汽包裹着，落在半敞开的教室、散乱的桌椅和那对几乎重叠的影子上。 他们被困在这场暴雨里，连同时间一起停在此刻。 只剩下呼吸声。 风从走廊尽头吹进来，带着雨的味道，轻轻晃动那扇半掩的门。 ----------------- 过了很久，闪电远去。 天花板上的灯管重新亮起，那一瞬间亮得有些刺眼。姜子坤下意识眯了眯眼，缓缓松开了指尖的力道。 两人默默起身。 他们默契地整理混乱的教室，拍了拍衣服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灰。 姜子坤背上书包，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灯光落在何影安的侧脸上，他低着头，把最后一张椅子推进了课桌下 “走吧。”他说。 何影安应了一声，也背上书包，关上灯，跟他一同走出教室。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剩雨后的潮气弥漫在空气中。他们并肩走下楼梯，鞋底踩在水迹上，留下一串模糊的印痕。 走出教学楼，夜色依旧沉沉，地上的积水映出光亮。风带着未散尽的雨意从侧面吹来，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拉散，落在漆黑的路面上，悄无声息地，被夜色吞没。 夜还没完全过去，风也仍未停下。 但他们已经悄然回到了那个只属于彼此的平静里，心跳仍未完全平复。 第22章 林间的意外同行 清晨的风带着一点潮气，从校门口缓缓拂过。 太阳刚升起不久，天空还笼着一层薄雾。校门外，两辆大巴车停在门口，车身在阳光下微微泛光，司机站在车外检查车身情况，几个工作人员在一旁搬着矿泉水和生活用品，偶尔传来瓶罐碰撞的清脆响声。 今天是学校组织的春游活动，好几个班级的人群正聚集在操场上，热闹却不嘈杂。 此时，班主任站在队伍前，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名单，一边抬头点人名，一边不忘念叨几句安全须知：“全程不能擅自脱离小组，手机电量提前看好，有需要充电找我们借充电宝，如果要外出最好结伴同行，听到没有？” “知道啦——”孙呈耀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哈欠，故意朝前方喊，“老师，那我可以和心仪的同学结伴去小树林吗~” 声音里满是不正经，他想吸引些注意，结果只收获了几记白眼和一圈沉默。 何影安站在靠后的位置，背着黑色双肩包，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他穿着浅色连帽内衬，外面又披了件校服，发尾微微翘起，被风拨乱了几缕。他没有主动说话，但也没有排斥热闹，隔壁班的人向他打招呼，他点点头，有人找他聊天，他也微笑回应。 他被人拉着围在名单前讨论分组表，有人不满自己和谁分在一起，有人已经约好等会上车要抢哪一排的座位。 相比起几个月前，那个站在角落、目光冷淡、全程沉默的何影安，如今的他......已经不抗拒人群了。 至于姜子坤，他也找回了属于他的光芒。 现在的他，正被一群同学围在中间，男男女女都有，话题从“上次的篮球赛”讲到“昨晚的游戏表现”，他都能接上并作答，偶尔不动声色的调侃，就能引来一阵欢笑。 “姜哥~你待会儿跟我们一组呗？” “别理那些女生，跟我们一组吧，我们带你去康好康的。” “你们都别想了，姜哥是我的！”林文耀忽然从人群后蹦出来，一脸理直气壮地宣布，“都给我退下！我才是姜哥的官配！” 他说完，表情得意得像刚抢到玩具的小孩。 “哇你也太恶心了吧。”姜子坤扶额。 “行了行了，都别闹了。”班主任拍了下手，“二组那边怎么还少两个人？点名了还不来是吧？” 交谈声此起彼伏，回荡在这个春天里。 借着喝水的功夫，姜子坤低头拧开瓶盖时，用余光扫向那个站在树荫下的身影—— 何影安正背着手，低头听身边人说话，发梢被风轻轻扬起，他的眼神柔下来时，像是被融化在了阳光里。 姜子坤的笑意淡了几分，却更深了一点。 ----------------- 汽车的启动那一刻，天已经彻底放晴了。 大巴平稳地驶离校园，窗外是熟悉的街景与初春的树影。 南方的春天总是来的悄无声息，地面还残留着雨水冲刷的潮意，街边的树木才长出新芽，叶片在晨光里泛着微湿的光泽。行道树下积着浅浅的落花，颜色从白到粉，一路飘落到马路边缘。 车内一时间喧闹起来，大家开始聊天放音乐，拿起手机记录此刻。 姜子坤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他右边的林文耀，左边的位置被另一位男生坐着。几个人正和前后排围着聊天。 青春期的男生聊天无外乎就是游戏和吹牛，还有就是讨论女生。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偶尔笑出声，却时不时低头喝一口饮料，借着转头的动作，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斜前方。 那是另一侧靠窗的第四排—— 何影安坐在那里。 一开始他本来想和男生们坐在一起，结果被女生们拽过去，说是要问他作业。结果后来，话题干脆变成了八卦。 坐在何影安旁边的，是一个说话活泼的女生，正和何影安分享一段搞笑短视频，边放边笑个不停。 “你快看这段！他那个动作是不是很搞笑？” “......是挺好笑的。”何影安声音不高，但是真的笑了。 那笑意不浓，但姜子坤只是看着他笑，就莫名觉得心动。 “哎？姜哥你发什么呆呢？”林文耀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啊？”他回过神，抿了一口水，“没，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老婆生孩子了。” 这话出来，有人瞬间笑出了声。 “你又笑什么？” “我老婆也生了。” “好家伙，合着你们的老婆是同一个人？” 几句打趣间，姜子坤重新投入对话，可手边的瓶盖一直没拧紧。 车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从玻璃斜斜地打进来，在何影安的肩头投下一片柔和的光。 仿佛这个春天，也偏爱落在他身上。 ----------------- 森林公园的大门在半小时后出现在远处。 车一停稳，大家便迫不及待地下车，空气里带来草木和泥土的潮湿气息。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今天的向导小张。”带队是个年轻的女向导，声音清亮，“等会儿我们走到几个景点时，会设置一些任务，完成的小组可以获得积分，这些都会算在各位同学的评比里的。” 说完，向导就开始带队讲解了。 一路上，除了讲解沿途的植物、林区结构与生态环境外，在遇到几处站点时设置了任务。任务包括集体合影、快速回答、团体小游戏等，设计简单但能调动气氛。同学们大多兴致不错，边走边完成指定项目，在欢快声中推进整段行程。 整个上午的节奏有条不紊，既像是在参与活动，又像是被春天温吞着包裹着，被牵引着走过每一个站点。 何影安始终走在队伍中间，大多数时候只是倾听，偶尔也会回应身边同学的话题。 姜子坤则被人围在队伍前方，话题、镜头和笑声绕着他转。他参与的不算积极，却也从不冷场，只在间隙时不动声色地向后看一眼。 他看的不深，也不久。 很快到了中午，全班在林间草地统一休整，向导与班主任安排了简易的野餐时间。 同学们铺开野餐垫，三三两两地分食便当。天气刚好，不冷不热，草地上满是交错的笑声。 整个上午就这样过去，像是被时间拎着走过的一段路。没有特别的事件发生，但有些情绪，悄然开始变得清晰。 午饭结束后，班主任简要讲述了接下来的安排： “接下来是一个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家可以在公园里随意走动，尽量以小组为单位同行，注意安全，不要贸然走进未开放区域。” 话音刚落，人群便四散而开，草地上很快变得松散，同学们结伴聊天，三五成群地往各个方向走去。 姜子坤站在林荫下，拿着相机拍摄周围的风景，随着快门落下，一张构图唯美的风景照被记录了下来。 “欸，姜哥。”一名男生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要不要一起去观景台？听别人说那边有块位置，能看到整个林区，刚好咱们年级没人去过。” “听说那边人少，拍照会很出片，你不是刚好在拍照。” 姜子坤抬头，眯着眼朝远处看了一眼：“走吧。” 他先迈出一步，其他男生们也跟了上来，有声有笑地朝通往后山的小路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也去。” 众人下意识回头。 何影安站在原地，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眼神不咸不淡，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也没有解释什么，就像在说一件极其自然的事。 没人多问，只是有人笑着调侃：“稀客啊，我们班的冰山今天居然主动前来，那还说啥了，一起过来吧。” 何影安没理会，只是迈步跟了上去。 姜子坤没有回头。 但他逐渐放慢了步伐，脚下的节奏从一开始的走在前面，慢慢滑落到了队伍后头。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一前一后进入了森林的岔道。 路径不宽，两侧是高而密的树，风一吹，叶片簌簌响动，光被枝叶遮住，洒在地上成了一段又一段断裂的形状。 几位同学走在前头，仍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哪条路走的更近。有人回头喊了句：“走得慢了，等会丢了可别怪我们啊。” 没人回答。 姜子坤像是没听见那句话，只是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光线。 而后方的何影安，始终没有快走，也没有落下。 他走的很稳，跟着前方的步伐，逐渐统一了步调。 越往里走，阳光越稀薄，树叶遮住了大半的光，只剩下偶尔透出斑驳的影子。 鸟鸣声变小，脚步声变清晰，队伍前后间距悄然拉大。 直到最后，只剩几道背影，在树影交错间缓缓前行。 镜头最后停在小路尽头，那是一段通往林中深处的曲径。阳光已无法完全穿透密林，四周安静得近乎静止。 他们没有回头。 春日的风从枝头吹过，像轻轻翻过的一页纸。 第23章 风里走散的人 随着队伍的深入，道路开始变窄，两侧的树愈发茂密，落叶在脚下被踩碎的声音，在这时听起来格外清晰。 此时的队伍被分成两排，前排的男生们正热烈讨论着路线，语气里带着探索的兴致。有人提议往另一边走更快，但很快又有新的意见出来，他们拿着地图比来比去，争论着到底哪条道路才是正确的。 讨论声、脚步声，混在树影晃动的风里，时远时近。 而在稍远些的后排，姜子坤和何影安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并没有刻意放慢脚步，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和前排的距离被一点点拉开了。 很快，一条岔路出现在面前，那些走在前面的身影选择往右侧走去，他们的讨论声也随着道路渐行渐远。 风从林间深处吹来，带着一点潮湿的气味。 姜子坤停了下脚步，眯着眼睛望向右侧道路的前方，又低头看了一眼岔口旁那块被泥土掩去半边的木牌。 何影安站在他身侧，偏头问：“怎么不走了？” 姜子坤抬手指了指左边那条岔路，说：“我听别人说，这条路离观景台更近。” 他语气不紧不慢，又带着点试探的意思：“要不要一起走走看？” 何影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并不能称之为“路”。灌木压着路口的边缘，脚下是些不太规整的石头组成的道路，甚至有些地方被落叶覆盖，谁也不知道踩下去会是什么情况。和旁边修缮完整的主路比起来，这边更像是无人管理的小道。 他盯着那条路看了几秒，随后将目光移向姜子坤，眼神里多了一点怀疑。 “你确定？”他用疑问的口气说道，“这不像是人能走的路。” “当然确定。”姜子坤不等他再次发问，先笑了一声，“你不信我？” “感觉像是你随口乱说的。” “我是那种人？”姜子坤故作夸张的做了个震惊的表情，“不过你要是不敢走也行，你可以跟着他们——” 何影安没等他说完，已经抬脚往前走去。 “走不走？”他头也没回，语气淡淡的，“你不是知道路？” 姜子坤顿了半秒，低声笑了下：“你可真不给我留点情面。” 嘴上说着，但他还是跟了上去。 ----------------- 石头上长了些浅色的苔藓，踩上去软软的，叶子被风卷着落下来，挂在灌木和树枝之间，偶尔也会落在他们身上。 “帮你拿下来了。”姜子坤捡起落在何影安背后的树叶。 “谢谢。” 这条路确实少有人走，一路所见皆是自然的痕迹。 一开始他们并排着往前走，但随着道路逐渐变窄，姜子坤便让何影安走到后面，牵着他的手防止走丢。 有些地方的路是断的，还需要侧着身避过凸出的枝干。姜子坤在前面走的不快，每次过这些障碍的时候，他总会留意身后的情况，时不时转身帮助何影安，生怕他受到伤害。 风从树叶间穿过的声音越来越细，刚才还能听到不远处的说笑声，此刻已被隔绝在了密林之外。 何影安看着前方的背影，又看了看这条越来越深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想不起来，刚刚姜子坤说的是“听说这条是捷径”，还是“有人说这条通观景台”。 听起来差不多，但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随着道路越往前，脚下的石头越不规整，两侧的树枝也开始压下来，仿佛再告诉人们这里不是一条能走的路。 落叶积得厚，踩上去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他们就这么牵着手一直往前走，谁都没有说话。 灌木越来越高，树枝也开始压下来拂过他们的肩膀和头发。 有几处枝干正好挡在路中间，姜子坤抬手拨开一根，转头说：“靠后点。” 说完这句话，他松了手。 他试着清理出一条道路，然而用尽力气也只能创造出一个狭窄的缝隙。他只能叹了口气，转身道。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好了我会喊你过来。”他说。 何影安点了点头。 姜子坤低着头把树枝往两边压了压，干枯的枝条在他指间咔咔作响，一些细碎的叶子落下来，刮过他的肩膀。他弯下腰，从那个勉强拨开的缝隙钻了进去。 枝叶把他的身影遮得断断续续，何影安只能看到他一步步往前挤的背影。 “你小心点。”何影安对姜子坤说道。 姜子坤没回头，只是抬手朝后摆了摆，回应了何影安的话。 随着树枝在他身后慢慢合拢，发出一阵柔软的响动，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 何影安按照姜子坤说的，站在原地没动，他等着，等那边传来一句“可以了”，或者一声轻轻的“过来”。 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树叶簌簌响。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没看时间，只是出于习惯抬了一下。 又等了十几秒，他往前方看了一眼。 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刚才拨开的树枝慢慢弹回原位，把原本狭窄的通道遮住了大半，只留下几片被压皱的叶子挂在中间，像是刚才的那段对话只是一种错觉。 他朝前踏了一步，开口唤着：“姜子坤。” 没有回应。 他停顿了一下，又叫了一次：“姜子坤——？” 风从远处绕过来，吹得灌木抖了一下。 还是没人答应。 他没有动，神情平静地站在原地，视线却一动不动地落在那片枝叶深处，等待着一个迟迟不来的回应，或者，确认什么正在悄悄脱离掌控。 ----------------- 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回应。 他只能低声叹了口气，抬手拨开枝条钻了进去。枝叶划过侧脸的时候有点疼，他没心思避开，只是撑住树干慢慢穿过去。 出来之后，再抬头。 前方是空的。 林子还是那片林子，光线还是那样斑驳，一切都没有变，可唯独姜子坤不在那儿，整条路荒草丛生，像从未有人踏足。 何影安喉咙有点紧，开口喊了一声：“姜子坤。” 没回应。 他迈出一步，用更大的声音再喊了一声。 “姜子坤！”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他开始往前走。 脚步一开始是稳的，但越往前，地上的碎石越多，枝条也更密。周围没有声音，不像是有人刚刚经过的样子。 他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像是这一段路不是“他”在走，而是“路”在把他带走。 渐渐地，树叶遮住了大半天空，光线也变得奇怪，只在缝隙里透下一道道碎光，像是某种凌乱的间隔。 他又喊了一声：“姜子——” 话没说完，他停下了。 前方的道路，让他感到有些熟悉感。 一瞬间，他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绷了一下。不是疼，而是一种断裂感。 有一幅画面浮了上来。 他看到了另一个不同的场景，那是在山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同样在被枝叶包围的地方，不停地喊着谁的名字，天也像今天这样阴沉，却始终没人回应。那人喊着、喊着，声音就卡住了，变成了沉默。 像是曾经的某个画面，但他一下子记不起来那是谁。 他突然有些冷。 “呼。”他低头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别想这个。”他在心里说。 脚步继续向前，他越走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快，直到再次拨开一片树枝，他才终于看见了出口的光。 他穿出树林的那一瞬间，风一下子变得开阔。 林子的边界就在这里，阳光从前方照下来，被一条小溪反射回一道银白的光。前方是一座木桥，桥不宽，桥面干净，浅灰色的木纹暴露在阳光下。 而那道熟悉的身影，就静静站在前方的小木桥边。 ----------------- 何影安站在那儿，盯着姜子坤的背影看了两秒，快步走过去，停在他身侧，语气不高，但压的很冷： “不是说好了叫我吗？” 听到声音，姜子坤明显一愣，随即抿了下嘴角，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我……走进去以后，原本是打算探一下就回头的。”他顿了顿，“但那段路比我想的要长，枝叶又很密，我一边清一边走，没注意走太远了。” “那你为什么没回来？” “我想回来喊你，”他抬头看他，“可我站的那个位置回不来了。树枝太密，我一动就往回弹，声音也传不太出去。我喊了两声……你没答，我就以为你可能是自己过来了。” “你以为？”何影安看着他，语气冷了几分，“你自己让人站在那儿别动，结果转头就走远了。” “我等了很久。”何影安继续说道。 姜子坤被说得一时没词，过了几秒才开口： “我错了。”他声音低了些，“我不是故意的。我确实没照顾好你。” 何影安没说话，只是忽然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 姜子坤被踢得往旁边偏了一点，吸了口气，没躲。 “该踢。”他低头，“你再踢两下我也认了。” 何影安又补了一脚。 这一下轻得像是不经意碰了他一下，又像是在借这个动作把刚才那些压在胸口的情绪消下去。 “你最好记住。”何影安说，“再来一次你就等着自己找人吧。” “我不敢了。”姜子坤举起双手，认真地说，“我这辈子就这么一次，已经教训够狠了。” 他见何影安没再踢，试探着凑近半步，抬手一指前方：“你看，那边就是观景台。”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可以看到前方林间的高地露出一角平台的轮廓，阳光正斜照着那一带。 “我们比他们先到了。”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像是带点补偿，也像在小心翼翼地换个话题。 ----------------- 他们坐在观景台的椅子上，地板被风吹得干干的，阳光正斜着落在半边平台上，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有些长。 他们并肩坐着，没有说话。 吹了一阵风后，姜子坤先开口了：“刚才你一个人走那段路，会不会害怕啊？” 何影安没好气的答道：“你说呢。” “我错了。”他把背包放到脚边，一条腿曲起来垫着，“不过还好现在还能看到你。” “我跟你说，你要是在里面迷路或者出意外，我一定叫我爸开着直升机，哪怕掘地三尺也得把你找出来。” 听见这话，何影安笑了一声。姜子坤见状，低头捏了捏指节说：“不过你刚才踢得那一下是真疼啊。” “怎么？还想有下一次？”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何影安没接话，只是往前看了看平台外的风景。下面是一大片林区，风从树林中穿过，掀起一波一波不太明显的叶浪。远处的山线浮在雾气边缘，形成了一副自然的画卷 何影安忽然开口：“你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问的隔壁班的女生。”姜子坤说，“她们上次来这里春游，说这边能绕过主路。” “她骗你的。” “怎么？” “这路根本就没修。”他偏头看他，“你不觉得我们刚才好像穿了半个迷宫才出来的吗。” “但不是先到了吗？”姜子坤耸了下肩，“你看，赢了就行。” “……幼稚。” “你都追过来了，说明你认可了这条路。” 何影安没再接话，只是把外套往后拉了拉，靠着椅背坐稳了些。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几声人声，前面的队伍也到达了这里。脚步声混着笑闹声从观景台下方传来，接着是有人叫着：“诶——这边真是观景台啊！我靠！他们怎么先到了？” “咦？你们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你们怎么走的路啊？” “是不是姜哥你带的啊？有近道怎么不跟兄弟们说。” 姜子坤低头朝下方比了个耶，回应的同时又故意展示着他的胜利。 风又吹了一阵，树影在地板上晃了晃，刚好越过两人脚边的影子。 宝子们，在此之前先和各位道歉，最近因为感情和租房的问题，导致更新实在不及时，接下来我会努力恢复成每天一更的模式。 因为我本身也在工作，写这本小说算是兼职，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写一个故事呈现给大家观看。 也谢谢每一位点进来观看的宝子们（虽然都没评论我也不知道小说怎么样），但还是很感谢大家在匆忙之中能够看一眼我的小说，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想说很多，但应该就到这了，最后还是要说一下，非常感谢每一位点进来的宝子们！！不管最后怎么样，我都一定会写完这一份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风里走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