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少年醉春风]明月照》 第1章 第 1 章 药王谷 四月,孟夏时分万物生。 麦冬草的果结了,这些日子蔓蔓日茂地汇聚成了片紫色的海。中央躺着一名身着少艾色的孩子,闭着眼睛一边的麦冬果摘下来扔到口中,一颗果嚼了半日倒也不觉得酸。拍了拍身边,发觉手边没果了。睁开了眼睛,不假思索就挥手打了这片草,心中感叹无趣,不满的闭上眼睛。大字型将自己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愿意换个位置摘果。 “江执月!” 这明显是在唤着孩子,也不出意外,这孩子的眼睛一下子睁地滚圆。嗓子微动,咽了口口水,她选择躺尸。双腿一下子并紧,手也合着放于小腹,背脊绷的笔直,活脱脱的一副没魂的样子。 女子沿着被踩过的痕迹走到孩子身边,坐下拍了几下江执月的脸,冷哼一声,直接捏着嘴巴让玉葫芦里的药酒灌了进去。 灌完,女子满意的欣赏江执月的表情。一秒、两秒、三秒,女子不禁心想:这还能忍? 下一秒,“唔。”闷闷的,江执月还是苦皱起来脸,往女子身上一侧身,整个人都滚到女子怀里,边抱着,边撒娇说,“娘~” 睁开一只眼瞧女子神色温柔了不少,她便把头埋到女子怀里,大声控诉,“你这次酿的药酒很苦,很难喝!这根本不是药酒,只有药,没有酒!!!” 女人手刚举起来,旁边一阵风吹过,一名男人运用轻功飞跃而来,蹲在旁边。一把握住女人举起来的手,见女人娇俏的丹凤眼一瞪,立即赔笑道,“阿篱,这是咱们闺女,亲的,打不得啊打不得啊。” 江执月抬头一看,头顶父母的手早就十指紧扣了。她缓慢地闭上眼睛,她选择了沉默,而沉默中反抗。 让她想想逃出药王谷,她可以去哪里。 耳边还传来女人的声音,“萧远,这是我江家家法,我江篱打不得她吗?” “自然是打得的,我这个姓萧的你也打的,其实我也可以姓江,我也想被。”眼见萧远要不正经了,江篱握着萧远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眸子往下微微示意,见萧远一脸紧急刹车,她笑了下,站起身时顺手把怀里的女儿单手抱起,低头看着女儿装的一动不动那样,“这孩子怎么这么多鬼点子。活脱脱他爹那样。” 只不过她没说出口,回头看了跟着她后给她按摩右肩的萧远,又低头看了小脸对着她,趴在肩头的江执月,她补了句,“让人喜欢的很。” 到了院子门口,幸百草也早早等着了,“师姐,师姐夫,小月亮这是怎么了啊。” 江执月眼珠子转了转,还是没动。但是她清晰的感受到,江篱做了个口语,从肌肉的收缩来看,是说她装。 她内心大喊,娘!您可以不用顾忌我的,我反正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她听着幸百草在往这里走,按照惯例,她应该还有五秒就要被师叔接到怀里,然后她只要在交接的时候,自然的醒来,很好。 果不其然,她在幸百草怀里醒来,看着爹娘,咧嘴一下,和江篱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尚显圆润,眼角的锐气被一笑化解,笑吟吟地道,“娘,爹爹,师叔,吃什么呀今天。” 江篱也笑的温柔,一点看不出来刚刚给江执月灌药酒的那副冷漠模样,当然,她自称之爽朗。 “吃麦冬草。”嘴里吐的温柔刀。 江执月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嘴巴翘的老高,“娘亲!” “好啦,你和你师叔吃,你爹要和我去、外地。不方便带着你,你在这呆上几个月,届时我们带你回天启。”江篱三言两语将事情交待了,对幸百草说,“辛苦你了,师弟。但是这丫头偷奸耍滑,你可不能惯着让她瞎来,不然师傅留下来药王谷都折在你我手上了。” “那是那是。”幸百草承认是一瞬间幻想到,药王谷没有一处药材,遍地狼藉,只留一个小屋,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和一个混世小魔王。 他打了个寒颤。连忙应了下来,“我会管着小月亮的,师姐、师姐夫,我就不送了。” 萧远也点头示意了下,见江篱走了几步,捏了下江执月脸,“要想我们哦,小月亮。”随后头也不回得小跑去追江篱。 而江执月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幸百草没有看到的是,萧远给她的纸条。她手里攥着,她倒想看看她爹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耐下性子,看着师叔,“师叔,我们今天吃的是不是羊肚菌炖鸡汤。” 幸百草颇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她一早出门连食材都没看见,不应该啊。 “我闻到的。”江执月一脸骄傲,“我还闻到了。”话没说完,嘴里被塞了一颗药丸,也明白是师叔不想听她报菜单塞的。也不看就嚼吧嚼吧,眼睛一亮,“好吃!”和麦冬草似得酸,不对,应该和她娘酿的药酒一样,有三味。 已经走到餐厅了,幸百草将江执月放下来,将将坐于对面,便掏出一个青蓝色的琉璃瓶摆到其面前。这琉璃瓶可谓是透的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的药丸,连药丸都晶莹剔透,宛如叶尖上的露水般。 精美绝伦的工艺品江执月没少看,但是这么精美到合她心意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师叔,这也太美了吧。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见。”她毫不吝啬地夸奖,反倒让幸百草有些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当初师傅给我和师姐都做了个特殊的药瓶。我便想着给小月亮你也做一个,你喜欢不?” “嗯!”听到是给自己的,这才拿到手上细细观看,“师叔,你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会娶妻生子,但是不用担心。以后你老了后小月亮会养你的。” 这是一份承载着深情厚意的礼物,琉璃瓶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乍一看去似乎几近完全透明,但定睛细瞧就会发现其中深藏的玄机。瓶子的下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沧浪蓝色调,仿佛是那浩渺大海;中端则逐渐过渡为清新淡雅的麹尘青色,恰似春日里新抽芽的柳枝所散发出的柔和气息;而顶端,则是一片纯净至极的白色,洁白无瑕到了近乎透明。 从沧浪蓝到麹尘青再到极致的白,衔接自然流畅得让人惊叹不已。江执月一双丹凤眼瞪得圆溜溜的,仔细端详着这个小小的琉璃瓶,根本说不完在那微不足道的瓶壁之上究竟发生了多少次微妙的色彩转变。这转动的时候更是流光溢彩,而且里面的药丸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况且她见过她娘的是赤红伴金辉的琉璃瓶,同日照金山般绚丽夺目,师叔的是深到发黑的墨绿,同药王谷般绿的深沉。这无一不是按照个人喜好送的。 满满的一份心意,江执月恨不得现在就给师叔养老,嘴上也这么说了,“师叔,能不能现在给你养老,您老人家对我实在太好了。” 这话无厘头的让人发笑,幸百草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太孝了你,师叔得和你说,这个药是平常给你的零嘴,到外面了没有药材随你吃的。” “知道啦。”一个两个都爱操心,“有什么功效吗?” “强身健体。给你当零嘴了能有多好的功效,这几日我教你这个,好不好?”幸百草见江执月难的这么喜欢这些。 也同幸百草想的一样,江执月没有扭捏,爽快的“嗯”了声。 饭后,江执月一个人躺在阁楼的窗棂上,午后被树影遮挡过的夕阳,照的人暖洋洋地。江执月哼着小曲打开了纸条。 我们去你娘好友温珞玉夫家小住,不宜声张。湖边第二棵桃树下埋着你母亲酿的酒,可饮。 江执月将纸条撕碎,从扔到楼下。反正是木浆做的,过几日雨一下,就什么都没了。 手和腿各垂一只在外,她放空神经感受挂在空中的感觉,也想想为什么不带她去。 温姨母,温家,百里家,她明白了,是因为百里东君! 她不会忘记,和她见第一面就打过架的人。 等着吧,她这几日想想怎么让师叔妥协,百里东君是吧,我再来会会你。 想的兴致盎然,又激情澎湃。明日和师叔打赌吧,赢了便答应赢者一个条件,届时她一定可以去乾东城了! 第2章 第 2 章 清晨,天将亮。 药王谷常年弥漫着种种药香,而后院炼药堂,烟雾弥漫。 看着江执月踩着椅子在炼药炉忙着,穿着黄色罗裙活像只蜜蜂般勤劳。幸百草在后面笑着慈祥,这小月亮不愧是师姐的孩子,聪明孩子皆挑着优点长的。炼药讲一遍,就都明白了。 而江执月全心全意地看着药炉,她预估的不错,还有一刻钟便好了。想着,改站为坐,头也不回地盯着药炉子,却说,“师叔,我们打个赌吧。” 幸百草笑的愣了下,“赌什么?” 见师叔已经入局,嘴角微微扬起,江执月讲,“就赌着药丸,还有多久练完。赢者便可提一个条件。” 师姐提醒的那一幕,又重现幸百草的脑海里,他冷汗流了下来,立即补充道,“不可损害药王谷,一草一木!” 这一草一木都是传承,不可折在他手上。不然罪过罪过啊。 这话说的,江执月笑的更张扬,故作生气地一掌拍着缓缓上升的烟上。“师叔,话可不能这般说。我也是药王谷的人,怎么可能损害我家呢。赌不赌啊。” 幸百草根本拒绝不了,“赌。我的小姑奶奶,你说赌师叔能拒绝你吗?” “我赌这药还有不到一刻钟,最多半刻便成了。”江执月左手成拳,指腹轻轻摩擦掌心。眼睛里都是势在必得。 幸百草闻言眉毛一皱,从抓药时他便在了,怎么可能这么快。他算了一下,斟酌着开口,“一刻钟。” 江执月头一昂,整个人洋溢着愉快,“那我们等着看吧。”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流逝,半个时辰后药炉一下子不出烟了。“哈哈哈……”江执月笑得跳起来蹦到椅子上,将药炉打开,取出里面的药丸,果然是晶莹剔透地露珠般。 “师叔,我赢了。”江执月举着药丸回头,看到幸百草一脸呆滞,自己脸上越发得意,“刚刚我是左手拍的烟,师叔忘记了吗?我和我娘一样,是左撇子。那一张我偷偷加了点内力,不多但是却足够加快速度了。” 幸百草笑的有点无奈,他怎么可能忘记呢,师姐自创的一掌,祝生。 也是这一掌,让师姐名声大噪。不过常人学不会,就连和师傅当初都没学会。只是没想到,小小年纪江执月学会了。看着孩子得意洋洋的笑容,想必她还不知道她学会的是多么难的的东西吧。 “你呀。”幸百草真觉得师姐生这个孩子,就是拿他当老妈子的,怎么教完本领,让他来带这个混世大魔王。 他定了定神,“说吧,你想要什么。” 江执月将药丸一抛,直接扔到口中,“我要去乾东城。” 乾东城不就是江篱她们去的地方,幸百草一下子就知道是萧远通风报信的。只是师姐做这个决定肯定有道理的,幸百草有点犹豫。 看出幸百草的想法,江执月立即将药丸都收起来,匆匆忙忙地往外跑,“我收拾东西去了,我们等会就出发吧。” 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 江执月的行李很少,一个包裹。提溜着就往跑到院门,等幸百草套车出来。 她坐在秋千上等得有点不耐烦时,终于听见了马车的声音。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哎哟,居然套的是她的小白和她不认识的一匹马。“师叔,你怎么把我的小白拉出来了啊,你们使唤我这个童工不够,小白还是个小马驹呢,怎么还使唤他啊。” 远远的幸百草解释道,“你去那边不得骑马跑一圈吗?到时候你又要找一匹马驹,在别人地盘不能那么放肆。” 哪怕那是温壶酒妹妹的夫家。幸百草一想到这,就想到会不会遇到他的死对头,讨人厌的毒虫——温壶酒。 “也是这个理。”江执月等不及马车跑过来,自己也往那边跑去。等相会时,额头和小白贴贴,“小白,辛苦你啦。” 也看着一旁的马,摸了摸它脑袋,“也谢谢你了。” 随机手撑着木板,一翻身上了马车,看都没看在赶车的幸百草,径直进了马车,大字型躺在马车上,吧啦一边的抱枕和毯子,由衷感叹,“师叔,你实在是太贴心了。” 幸百草不禁夸,一夸就是一脸慈祥笑。 早赶晚赶进了乾东城,幸百草知道江篱他们住在震北侯府。便带着江篱住在不远不近的客栈中。 只希望这小祖宗玩个几日便赶紧回去。 江执月睡了好些日子了,一安顿下来便骑着小白出门了。 她慢悠悠地骑着马,环顾着乾东城。她自幼在皇宫、庆平王府、药王谷,这三个地方长大。唯一一次跑出去还和百里东君打了一架,害的她再也没能偷偷跑出去过。民间的街道,她当真新鲜的很。 街边小贩的吆喝声,路边行人的欢声笑语……无一不让江执月好奇,“好热闹。”她喃喃自语,“怪不得爹娘总是把我扔给皇祖母和师叔,原来外面这么好玩。” 就在前方那个转角处,原本安静的街道突然间变得异常热闹起来,人声鼎沸。江执月那本就容易激动的心瞬间被点燃,情绪一下子被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她那双明亮的丹凤眼里闪烁着好奇和兴奋的锐气,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一探究竟。 于是乎,江执月毫不犹豫地驱使着身下的小白马朝着前方飞奔而去。马蹄声“哒哒哒”地响个不停,犹如急促的鼓点。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就在小白马疾驰而过的时候,江执月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彻整个街头巷尾,一时间,周围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人仰马翻。 就在即将昏厥过去之前,她仿佛还能听见周围传来阵阵呼喊声:“小公子!”那声音听起来既焦急又关切。 她用尽力气,勉强支撑起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谁撞到了自己。可当她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那个身影之上时,却只能模糊的看到身形。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黑暗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在意识完全消散的那一刻,一个名字如同闪电划过脑海——百里东君! 他果然是她的克星! 第3章 第 3 章 江执月睁眼只见庄严下的繁华的木梁,便猜到这里是百里府了。她悄咪咪地半闭上眼,偷偷瞟看屋内。然而,她的目光却与屋中坐着的少年对上了。 那少年剑眉星目,气质非凡,眼神中透着一丝惊讶。江执月心中一慌,连忙闭上眼。真倒霉!怎么一睁眼就是他啊! 少年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江执月。江执月听着脚步声,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无措了片刻。就在脚步停在旁边,她心中给自己打气。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就自己来。 漫不经心地睁开眼,“好久不见,百里东君。” “好久不见,江执月。”少年的声音很欢喜。 欢喜到江执月诧异,说道:“你怎么听起来这么高兴?” 百里东君挠了挠头,笑了,“很久不见了所有再看到你很高兴。” 什么莫名其妙的,她怎么就没觉得高兴。他们可是克星。江执月问道:“你没事吧?一共就见了两次,两次见面都昏了过去。你还高兴?!” 少年点了点头,脸上明显更激动了。直接坐到床边说道:“对呀!小爷长这么大就晕倒了两次,还都是和你。你不知道,我晕倒后那待遇,那叫个活似神仙。” 百里东君越说越开心,脸上眉飞色舞。他爽朗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连周围的一切都被他的快乐所感染。那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嘴角上扬,嘴巴讲个不停。 他的身体也随着他的话语而微微颤抖,明显是回想到那待遇。 江执月咬牙切齿,说道:“这样啊。”她记忆里怎么不是这样。她怎么就被灌了颗药丸就给打发了。甚至连驱寒问暖的喂药都没有。 百里东君看着江执月,心中中很是好奇。他问道:“你怎么不和江姨、萧叔他们一起来?” 江执月掀开被子,要跳下床去,“我师叔你看到了吗?” “没有啊。”百里东君抬头看着被自己挡着,没跳下去的江执月。不解都写在了脸上,“听我娘说你晕倒后被接到这里,江姨和萧叔一下子就出去了。但是回来什么也没有说。” 江执月皱起眉头,暗自思忖道:“看来师叔真是被送回药王谷了。”一把推开百里东君,她跳下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百里东君见状,忙问道:“你师叔回去了很严重吗?” “当然严重。”江执月停下脚步,气呼呼地说,“我接下来得被爹娘严加管教,再也没有自由了。” 百里东君眼珠一转,笑着说:“可你现在在我家呀,我娘肯定会护着你的。”他可没少听他娘提起江执月,都是宝宝乖乖这些话。有事没事就给她准备东西,上到法宝孤本,下到衣服首饰。连他这种在家待不住的人都能看到,别说有多疼爱了。 娘舍不得自己吃学习的苦,那自然也舍不得江执月做不想做的事情。 江执月白了他一眼,“谁说的温姨就会不让我们学习,说不定是我娘说服了你娘。我们俩谁也跑不了” “啊?”语调往下走的,百里东君的嘴角也是往下的。这也有理啊。可是这可不行。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百里东君跑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回头喊道:“是你爹娘来了。” 江执月心里一惊,四处寻找躲藏之处。百里东君拉着她躲到屏风后面。 很快,萧远和江篱进了屋子。两人对视一挑眉。萧远大声说:“这丫头不在这儿,我们去别处找找。”待两人走远,江执月松了口气。 百里东君小声说:“看来暂时安全了,不过你得尽快想想办法才是。”可不能搭上他,他还要自由呢。江执月无奈地点点头,想着如何才能逃脱即将到来的严厉管束。 “你知道我的小白在哪里吗?我直接偷偷回去吧。说不定走得快还能遇到我师叔。”江执月推开门走了出去,院子里一片宁静。 闻言百里东君眼睛一亮,又不知道为何暗淡了下,“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谁和他玩呢。 自从离开天启城,他就没有同龄的朋友在身边了。 “小百里,小月亮这个办法一点都行不通。你想好要不要当从犯。”江蓠的声音传来。 不见人只闻声。 江执月就知道中计了,她爹娘肯定是故意大声说没看到她。她怎么就忘记了呢,爹娘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怎么会没看到。气息啊气息。 真的是人不如人,丢死人。 还没等江执月羞愧完,手突然被人握起来,拉着飞跑。不可思议地看向拉着自己奔跑的百里东君,男孩回头看着女孩,“你是不是呆子?被逮个正着还不快跑。” 习惯了束手就擒的江执月还是不可思议的啊了一声,“跑不过为什么要跑。” “你不跑怎么知道跑不过。”江执月被百里东君拉着一路狂奔,少年虽年幼,可眼里的锋芒已经流露出来了。江执月一改以前散漫的样子,发力跑了起来。她笑着正视前方,前面不再只是回廊和花园,而是一条条新的路。她也明白,原来不想是可以直接反抗。不需要你来我回的暗暗试探,最后几番周折才明白意图。 身后隐隐传来父母的呼喊声,但百里东君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道墙,百里东君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过,江执月不做他想也跟着翻了过去。 落地之后,发现竟是一处幽静的小院,四周繁花似锦,桃花千里。中间有一座小亭子。亭子里坐着一位老者,正悠闲地喝茶。看到他们突然闯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百里东君急忙行礼,“爷爷,打扰您了,我们被追,暂借此处躲一躲。”老者哈哈一笑,“你们这小鬼头。”示意他们躲到亭子后的花丛中。 江执月感激地看着百里东君,“谢谢你啦。”百里东君拍着胸脯说:“小事一桩,以后我们可得互相照应呢。”此时阳光洒下,映照着他们充满朝气的脸庞。 第4章 第 4 章 两人猫着腰钻进花丛,枝叶窸窣作响。江执月屏住呼吸,透过花叶缝隙往外瞧。只见她爹娘的身影出现在若隐若现月洞门外,脚步却顿住了。 江篱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奇怪,气息到这里就断了。” 萧远环顾四周,目光掠过亭子方向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许是用了什么隐匿身法的法子。两个孩子倒是机灵。” “再机灵也得找出来。”江篱哼了一声,声音扬高了几分,“江执月,你自己出来,罚抄《药典》五遍。若是被娘找出来,可就是十遍了!” 花丛里,江执月紧张地攥紧了衣袖。百里东君却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亭中的老者悠然品茶,仿佛完全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指尖微动,一道几不可见的真气波动荡漾开来,将月洞处笼罩起来。 萧远和江篱在月洞门外徘徊片刻,终究往另一个方向寻去了。 待脚步声远去,百里东君长舒一口气,得意地冲江执月挑眉,“这哪啊,好地方啊。连你爹娘都找不到,那我爹娘应该也找不到我吧。” 越想百里东君越开心,他觉得以后日子都有奔头了,一犯事他就来这。 江执月看到月洞处消失不见,后面的桃树清晰可见。她心里惊叹,“你们家有本事啊。这么厉害的人在这小院。快快快,打招呼去了。” 这才从花丛里钻出来,好奇地打量四周。这小院从外面看似普通,却自成一格天地,连风声鸟鸣都仿佛隔了一层,桃花树延绵不绝。江执月看向亭中老者,郑重行了一礼:"多谢您出手相助。" 百里东君也跟上行了礼。 老者放下茶盏,呵呵一笑:"你们倒是知礼。不过既然来了,陪老夫喝杯如何?" 两人乖乖在石凳上坐下。老者斟茶的手法行云流水,自有一番气度。 "刚才跑什么?惹你爹娘生气了?"老者将茶盏推到他们面前。 江执月撇撇嘴,还没开口,百里东君就抢着道:“萧叔和江姨要抓小月亮回去严加管教,不让她自由玩耍!” 老侯爷挑眉:“哦?所为何事?” 江执月这才将事情原委道来。老者听罢,捻须沉吟:“老夫也就托大,唤你一声小月亮,你可知你娘为何不让你跟来?” 江执月哼了一声:“定是怕我惹祸,或是……怕我又跟百里东君打起来。” 老者却摇头:“你娘年轻时,想必可比你还能惹祸。她是怕你卷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目光变得深远,“这世道近来不太平,你爹娘此次前来,明为访友,暗里也有要事。带着你,反而束手束脚。” 江执月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一层。 百里东君也收敛了嬉笑:“老爷爷,是很危险的事吗?” “大人之事,你们小孩不必担忧。”老者淡淡道,“不如喝些茶,还实在些。” 江执月已经举起来茶杯,百里东君直勾勾看着老者手边的杯子,“您这是酒盏吧,为什么您喝酒,我们只能喝茶。” “哈哈哈,你啊。”老者淡淡笑道,“你也要饮酒?” “自然。”百里东君昂着头。 “老夫话说在前头,你醉了我可不管。” “好。”百里东君是谁,自然是满口答应。 这让已经抿了口茶的江执月呆住,她觉得这茶还行啊,她要不要陪一杯。她头没转动,眼珠一卡一卡地转向百里东君,果然看到了亮晶晶的眼睛,“两杯,小月亮也喝。” “好。”老者没拒绝。 说着,他话锋一转,问起江执月药王谷的事。一老两少相谈甚欢,不知不觉日头已西斜。 老者看着天空,“你们该走了。” 百里东君和江执月抬头看天,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百里东君有些迷糊说,“您这自成天地啊,完全看不出来在我家。对了,我都忘记问了,我咋从来不知道您这。” “缘也。”老者面上看不出情绪。 “您放心住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要是有人发现赶您,您就说是我百里东君的客人,没有人敢动您。”此刻,百里东君的眼睛清明得很。 看着一片热枕的孩子,老者难得觉得温暖,“好。” “那我们明天再来。”百里东君抓着江执月往原本来的地方闯。 “对,明天还来呢”江执月笑着被扯走了。 老者手尖微动,一股真气波动,送了他们出去。 晚膳设在花厅。百里成风与温珞玉坐在主位,江篱与萧远坐在下首。见两个孩子进来,温珞玉立即起身迎上。 “小月亮可算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拉着江执月上下打量,眼中满是关切。 江执月摇摇头:“温姨,我没事了。我超强的,怎么可能被百里东君撞一下就出事儿。”拉长最后一个音,调谑的看着百里东君。 “反正晕的不是我。”百里东君瞪回去。 “啊!”江执月一个暴起,她要去揍他。 他逃,她追。他酷酷逃,她酷酷追! 几人想是没看见,百里成风语气沉稳:“无事便好。” 这时,江篱才淡淡开口:“看来是没事了。既有力气跑,想来是恢复得极好。” 江执月头皮一麻,蹭到江篱身边,软软地叫了一声:“娘~” 萧远打圆场:“好了好了,孩子没事就是万幸。先吃饭。” 席间气氛融洽,但用完晚膳后,江篱放下了茶盏。 “小月亮,”她的声音平静却严肃,“你可知错?” 江执月站起身,垂着头:“女儿知错。不该私自离开药王谷,不该在街市跑马,更不该惊扰长辈。” “既然知错,回天启之后,禁足一月,抄写《药典》与《礼则》各十遍。” 百里东君倒吸一口凉气。温珞玉立即心疼地劝道:“阿篱,是不是太重了些?月儿还小……” 百里成风也道:“是啊,江篱。孩子知错便好。” 江篱摇头,“洛玉,百里,你们不必为她求情。这丫头胆大包天,不管教不成。” 百里东君忽然站起来:“江姨!此事我也有错!要罚也该连我一起罚!” 众人都是一愣。江篱看着百里东君,语气缓和了些:“你倒有担当。不过,一码归一码。” 最后还是百里成风开口:“这样吧,让两个孩子这几日好生待在府中反省。至于抄书之事,回天启后再说,如何?” 江篱这才勉强点头。 一场风波暂息。临走时,江执月乖顺地跟在父母身后,却在转角处突然发难,挥拳打向百里东君:“都怪你!你骑马在那干嘛!害我被罚!” 百里东君敏捷地跳开:“诶!你怎么恩将仇报!” 两个身影追逐着消失在长廊尽头。 大人们看着这一幕,却都笑了起来。 温珞玉挽着江篱的手臂:“瞧这两个孩子,倒是比小时候那次,一见面就只会打的你死我活强多了。” 萧远摸着下巴:“东君这小子,关键时刻还挺护着我们家小月亮。” 江篱望着远处追逐的身影,嘴角微扬:“是不一样了。” 至少,懂得一起闯祸,也懂得一起承担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日子便如乾东城外的溪流,看似平静,却潺潺不息地向前淌去。江执月与百里东君的关系,陷入了一种旁人看来颇为诡异的尚可之境。 他们依旧拌嘴,为着今日谁先碰到亭子栏杆或是昨日那盘点心谁多吃了一块。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能你来我往地斗上十数句。 他们也依旧动手,有时是在后院练武场,百里东君演练新学的拳脚,江执月便冷不丁用她那学自江篱、已然颇具章法的祝生掌风去扰他下盘,引得百里东君哇哇大叫,反身便追;有时则更简单,饭桌之下,两双腿也能无声无息地过几招,直到温珞玉无奈地敲敲碗边,或是江篱一个眼神扫过来,两人方能暂时偃旗息鼓。 可奇怪的是,这番吵闹动手,竟真如风吹过水面,涟漪散尽便了无痕迹,从不曾真正往心里去。 上一刻还互相瞪视仿佛不共戴天,下一刻可能因一只误入花厅的彩蝶,或是幸百草托人捎来的新口味药丸,又能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研究那蝶翼上的粉末有何药性,或是分食那酸甜带辛的零嘴。 江执月有时会看着百里东君咋咋呼呼的背影出神。她自幼周遭,不是如皇叔、皇祖母那般威严深重,便是如爹娘、师叔那般看似随性实则心思缜密之辈,何曾见过这般心思如同透明琉璃瓶、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少年? 与他相处,无需猜测,无需权衡,那份纯粹的闹腾和简单的喜怒,竟让她觉得……颇为省心。至少,比猜测爹娘近来在忙些什么要省心得多。 是的,爹娘特别忙。忙到江执月最初那点即将被严加管教的忐忑,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放养中消散殆尽,转而变成一种细微的疑虑。 萧远和江篱依旧住在震北侯府,每日也能见到,但他们常常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返。即便在府中,也多是与百里成风、温珞玉在书房闭门长谈,神色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肃。 偶尔江篱得空查问她的功课,或是萧远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问是否习惯,那关切是真的,但那匆匆离去的身影后,留下的是一种被无形之事隔绝在外的疏离感。 “娘,你们到底在忙什么?”江执月曾忍不住直接问过。 江篱正对镜整理微乱的鬓发,闻言手上顿了顿,从镜中看着她,唇角是惯有的爽朗弧度,眼神却深邃:“大人间的事,小孩子莫问。你与小百里好好相处,别再闯祸便是。” 又是这套说辞。与那日小院中老者所言,如出一辙。江执月抿了抿唇,没再追问。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药王谷的传人,天家的郡主,自幼便知有些风雨需得避在伞外。 在伞内避得风雨,可也被伞挡住视线,看不清,看不全。 这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像一根细微的麦冬草梗,卡在心间,不痛,却总有些不适意。 所幸,还有那片隐秘的桃花小院,还有那位神秘的老者。 那里成了她和百里东君心照不宣的乐土。无需约定,每日午后,两人总能寻机溜到那里。老者似乎永远在那亭中,或品茗,或对弈,或是单纯地看着满院桃花,眼神空濛,不知望向何方岁月。 老者不问他们为何又来,也不多言自身,反倒是对江执月带来的各种药丸颇感兴趣,会细细询问药材配伍,偶尔点评一二,言语精辟,直指要害,让江执月这药王谷嫡传也暗自心惊,获益匪浅。 他也会听百里东君兴致勃勃地讲街头见闻,或是江湖传闻,听到趣处,便捻须轻笑。 这一日,百里东君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小坛据说是西域来的葡萄美酒,献宝似的捧到老者面前。“老爷子,您尝尝这个!据说味道和我们这儿的不一样!” 老者启封嗅了嗅,点点头,又摇摇头:“香是香矣,少了些沉淀的意趣。”他目光转向旁边正拈着一片桃花瓣放在鼻尖轻嗅的江执月,“小月亮,你娘擅酿药酒,你可曾学过?” 江执月放下花瓣,皱了皱鼻子,一脸敬谢不敏:“我娘那酒,药味冲天,苦得能让人舌头打结,我才不学。她自个儿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那赤金琉璃瓶里的,我想偷尝一口都难。” 老者哈哈一笑:“药酒之道,在于平衡,君臣佐使,酒为引,药为主,你娘那是追求药性极致,自然失了些酒趣。真正的酿酒,是天地人三才共济,是时光与心意的沉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譬如这桃花,取其色易,取其香难,取其神韵,融入酒中,更是难上加难。” 这话引起了江执月的兴趣。她想起爹纸条上说的,娘埋在桃树下的酒,是不是也会好喝些?“老爷爷,您会酿酒?” “略知一二。”老者谦逊道,但眉宇间那份笃定却绝非“略知”那么简单。 “那您教我们吧!”百里东君立刻接话,眼睛亮得惊人,“酿酒好玩!比背那些劳什子诗文有意思多了!” 江执月也心动了。若能酿出比娘亲那“只有药没有酒”的玩意儿更好喝的东西,岂不是大大地扳回一城?她看向老者,瑞凤眼里流露出恳求:“请教我们。” 老者看着两张充满期盼的年轻脸庞,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也罢。便教你们酿这桃花醉。这酒啊,得过个十年才算成。” 接下来的日子,这小院更成了两人的圣地。酿酒远非他们想象中那般简单有趣,反倒充满了繁琐的工序和严格的要求。 选材是第一关。桃花须是每日清晨带露采摘,半开未开之时,香气最是含蓄内敛。老者教他们辨识桃花的生机,哪些适合入酒,哪些已是强弩之末。 江执月对草木天生敏锐,学得极快,指尖轻触便能感知那微弱的生机流转,挑选出的桃花总能得到老者赞许的目光。百里东君则毛躁些,常被老者用细棍敲打手背,“莫要伤了花气!” 处理桃花,清洗、阴干,每一步都急不得。江执月尚且有炼药的耐心打底,百里东君则简直是坐不住的猢狲,常常需要江执月瞪他一眼,或是低声一句“你想前功尽弃吗?”,才能勉强按捺住。 蒸米、拌曲、落缸……每一步,老者都讲解得细致入微。不仅仅是步骤,更是原理。“酒曲乃酒之骨,无骨不立。”“米为酒之肉,血肉需丰盈。”“发酵之时,如同武者吐纳,急不得,缓不得,需顺应天时。”他将酿酒与武道、与自然之道相联系,听得两个孩子时而迷茫,时而恍然。 江执月学得尤其认真。她发现酿酒与炼药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讲究时机、火候、配伍,都是一种等待与创造的艺术。只是炼药求的是祛病强身,而酿酒,求的似乎是那一份难以言喻的意境与欢愉。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温度,观察着酒醅的变化,那股专注劲儿,不亚于她在药王谷看守丹炉。 百里东君虽耐性不足,但在出力气的环节格外卖力,搬坛运缸,不亦乐乎。偶尔,他也会看着江执月垂眸观察酒醅时那长长的睫毛,在桃花影里投下淡淡的阴影,觉得这一刻安静得有些陌生,又有些……好看。 当然,这念头通常持续不了多久,就会被江执月指挥他“去提点山泉水来”所打断。 酒液初成那日,老者教他们调味封坛。他将初步滤出的酒液舀出少许,分置两个小杯中,示意他们品尝。 百里东君迫不及待地一口灌下,咂咂嘴:“有点辣,还有点甜,像……像街上卖的甜水掺了点儿酒味!” 江执月却学着老者的样子,先观其色,清澈微带桃粉,再轻嗅其香,一股清甜的桃花气息夹杂着淡淡的酒气钻入鼻腔,最后才小抿一口。酒液初入口是清甜,继而一丝微辣在舌尖绽放,最后喉间留下悠长的桃花余韵,虽略显单薄,却已然有了酒的雏形,远比她娘那苦死人的药酒好喝千百倍! “如何?”老者笑问。 “好喝!”江执月眼睛亮晶晶的,由衷赞叹,“比我娘酿的好喝多了!”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这是她自己亲手参与酿造出的、真正算得上是“酒”的东西。 老者颔首:“此乃初成,尚需时日沉淀。封坛埋于桃花树下,待来年春日取出,方算小成。” 于是,两人又小心翼翼地将几个小酒坛封好,在老者指定的桃树下掘坑深埋。做着这一切时,两人都格外安静,仿佛在完成一个郑重的仪式。 埋好酒,拍拍手上的泥土,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暖橘。看着那新翻的泥土,江执月忽然觉得,自己与这片土地,与这乾东城,似乎有了一丝更深的联系。不再是短暂的客居,而是埋下了一份关于未来、关于成长的期待。 “百里东君,”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等来年酒好了,我们要是打起来,可得先说好,不许砸了酒坛子。” 百里东君正畅想来年痛饮的场面,闻言一愣,随即昂起头:“那当然!小爷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要打也得等喝完再打!” 江执月嗤笑一声,却也没反驳。两人并肩走出小院,身后桃花千里,暮色温柔。那份共同守护一个秘密、期待一坛美酒的默契,悄然冲淡了因父母忙碌而产生的些许失落。 乾东城的夏日,似乎也因为这一坛亲手埋下的“桃花醉”,而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乾东城的夏日仿佛被无限拉长,却又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离别的消息来得突然,像一阵毫无预兆的秋雨。那日清晨,江执月还在梦中与一炉即将炼成的“凝香丸”较劲,便被江篱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没有太多解释,只简单一句:“收拾东西,我们午后启程。” 没有预想中的严加管束,也没有兑现的禁足抄书,甚至连多住几日的缓冲都未曾给予。江执月看着父母早已打点好的行装,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种被无形之力推着走的感觉又来了,比在药王谷时更甚。 离别是在震北侯府门口。温珞玉眼圈微红,拉着江执月的手细细叮嘱,又往她怀里塞了不少乾东城的特色点心和新裁的衣裳。百里成风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拍了拍萧远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别扭的是百里东君。他穿着簇新的锦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父母身后,嘴巴抿得紧紧的,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难得地蒙上了一层悒悒之色。 “喂,”江执月走到他面前,从随身的青蓝色琉璃瓶里倒出几颗晶莹的药丸,塞到他手里,“给你当零嘴。别……别一下子吃完了。” 百里东君接过,握在手心,触感微凉。他抬头,努力做出平日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小爷我才不稀罕!你……你回去可别偷懒,下回见面,要是酿酒的技术被我超过了,看你羞不羞!” “做梦。”江执月哼了一声,瑞凤眼斜睨着他,“下回,定要让你喝了我酿的酒,连说一百声好喝。” “一百声?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还是平日斗嘴的模样。可内心深处的感受,还是被清晰的感知着。 江篱与萧远已翻身上马。江执月最后看了一眼那高悬的“震北侯府”匾额,看了一眼温珞玉温柔不舍的脸,看了一眼强装无事的百里东君,转身利落地爬上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乾东城的天空。马车辘辘启动,驶离了这座她埋下第一坛“桃花醉”的城池。她没有掀帘回望,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车外父母与百里夫妇最后道别的声音,听着马蹄声渐次响起,汇入街道的喧嚣,然后一切归于路途的单调。 他们没有直接回天启城,而是先回了药王谷。 药王谷依旧是老样子,孟夏已过,仲秋将至,谷中的草木换了一茬颜色,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混合了无数种药香的气息,宁静得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然而谷中却多了一个人。 “小月亮!你可算回来啦!”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像只欢快的蝴蝶,从谷内飞奔而出,直扑向刚下马车的江执月。正是从温家回来的白鹤淮。 白鹤淮是温家这一代颇受重视的女孩,与药王谷渊源颇深,时常过来小住,被上一代药王代师收徒后,跟随幸百草学习药理。她生得玉雪可爱,性子却和江执月一样,带着被娇宠出来的傲气与执拗。 两个年纪相仿、又都天赋不俗的女孩,关系颇为微妙。说是朋友,却总忍不住在方方面面较劲;说是对手,偏又能在闯祸后瞬间结成同盟,一致对外。 这个外通常是幸百草。 “小白鹤,”江执月被她撞得后退半步,稳住身形,脸上也露出些真切的笑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好些天啦!你们都不在,谷里冷清死了。”白鹤淮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我跟你说,我这次回去,跟我家族兄学了一手新的控火术,炼清心丹快了不少呢!” 果然,三句话不离本行,比较之心昭然若揭。 江执月眉梢微挑:“哦?正好,我在乾东城也没闲着,对药材提纯有点新想法。”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话语亲热,眼神交错间却已火花四溅。 幸百草在一旁看着,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师姐和师姐夫回来后,只匆匆交待了几句,便又一头扎进药房,不知在忙些什么,看样子很快又要离开。这药王谷,眼看又要剩下他一个“老妈子”,带着两个小祖宗! 一个江执月已经够他受的,再加上一个不服输的白鹤淮……幸百草仿佛已经看到了药王谷屋顶被掀翻的未来。 江篱和萧远此次回谷,确实行色匆匆。他们几乎整日待在江篱那间防守严密的炼药房里,有时幸百草也会被叫进去,一谈就是大半天。出来时,几人面色都带着凝重。他们甚至开始刻意隐藏身份,外出时易容改装,用的也是化名。 江执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她不是第一次被父母留在药王谷,以往他们离开,或是游历,或是奉皇命办差,虽然也会牵挂,但从未像这次这样,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隐秘和急迫。 他们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细细过问她在乾东城的经历,没有检查她的功课,连她偷偷埋在药王谷桃树下的酒,似乎也忘了追问。 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江执月的心。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被保护、被安排的孩子,她能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息,却只能站在屋檐下,看着父母在风雨中忙碌,连他们要去往何方、面对何种风险都一无所知。 她不高兴了。非常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无法宣之于口,便全部转化为炼药时的狠劲。 药王谷的炼药堂里,终日烟雾缭绕。江执月和白鹤淮较上了劲。 “小月亮,我这炉止血散马上就好,比你快!”白鹤淮盯着自己面前的药炉,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语气里满是得意。 江执月看都不看她那边,手下动作行云流水,控火、投药、搅拌,精准得如同尺量。“急什么,成色才是关键。” 然而,当白鹤淮那炉药率先飘出成功的药香,她欢呼着开炉取药时,江执月这边虽只慢了半柱香,成色甚至更胜一筹,但她抿紧的嘴唇还是泄露了情绪。 下一次,江执月发了狠,几乎是废寝忘食地研究流程,优化步骤,硬是将一炉辟秽丹的炼制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当她那炉药以惊人的速度完成,药香四溢时,白鹤淮看着自己才进行到一半的药炉,小嘴一瘪,眼圈瞬间就红了。 “哇——你欺负人!你怎么这么快!”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江执月看着成功的药丸,心里那点因被父母忽视而生的郁气稍稍纾解,但看到白鹤淮哭得伤心,又有点不是滋味。她别扭地递过一颗自己炼的药丸:“喏,给你。哭什么,下次你再赢回来不就是了。” 白鹤淮一边抽噎着,一边接过药丸,带着哭腔道:“你、你等着!我明天一定比你快!” 这样的戏码几乎每日都在上演。一个快了,另一个必定急得跳脚,眼泪汪汪;一个输了,必定铆足了劲要在下一次找补回来。炼药堂里时而安静得只剩下炉火噼啪声,时而又充满了较劲的对话和委屈的哭声。 幸百草穿梭在两个小祖宗之间,劝完这个哄那个,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文火上慢煎的药材,心力交瘁。 “我的两位小姑奶奶哟,炼药是修身养性的事,莫要争这一时长短啊!” “小白鹤,别哭了,师侄教你个更快的手法……” “小月亮,你让着点妹妹……” 往往是他劝得口干舌燥,两个小姑娘却同时转过头,异口同声:“师侄你偏心!”/“师叔你打扰到我了!” 幸百草欲哭无泪。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格外想念早已仙逝的师父。他望着药王谷云雾缭绕的山巅,内心发出无声的哀嚎:“师父!您怎么就走得那么早啊!您看看这药王谷,现在满打满算就四个传人!师姐常年在外奔波,归期不定,谷里就剩我一个男的,还要带着这两个一言不合就哭鼻子、较上劲就掀房顶的幼童!师父啊,如果可以,弟子真想尽办法为您延寿啊!哪怕能多留您几年也好……” 虽然他知道,当年为了救治师父,他和师姐早已用尽了浑身解数,耗尽了药王谷积攒的奇珍异药,终究是回天乏术。可此刻,面对这“女儿谷”里的鸡飞狗跳,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呐喊,渴望那早已不可能存在的援手。 江执月在和白鹤淮的较劲中,似乎找到了一种发泄的途径。她将那份因父母神秘忙碌而产生的失落和不安,全都倾注到了那小小的药炉之中。 仿佛只有在那升腾的烟雾和成功的药香里,她才能暂时忘记自己被隔绝在父母世界之外的事实,才能确认自己存在的价值——至少,在炼药一途上,她依旧是那个让师叔头疼、让同伴追赶的天才,是药王谷名正言顺的传人。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听着药王谷外的风声,她还是会忍不住想:爹娘,你们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何这一次,连一丝痕迹都不愿让我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