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异闻录》 第1章 峚山 尘音阁最早是设立在崇吾山的,彼时山上也称得上是物产丰富,日常所需药物也算是信手拈来。最初的尘音阁,只为崇吾山中久病未愈的妖灵提供灵丹妙药,铃铎做的丹药味道酸甜可口又见效很快,名声就这样渐渐传了出去。再后来周围什么冢遂山、泽山乃至焉渊的妖灵全都涌上门来,铃铎才开始坐地起价。 只是没过不久,那山中举父就开始打起了坏主意,时不时的偷盗阁内的丹药吃,吃不完的就去以物换物。铃铎为此很是苦恼,想抓几只举父就地炼化泄愤,又实在下不了手。 直到她遇见从从。 那时铃铎正在山中寻觅珍奇草木,忽的看见一群举父挠着头顶嘶吼不断,铃铎跃上树梢悄悄查看。发现那群举父围成一个圈儿,且还在不断的缩小,中间则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黑犬,样子煞是惹人怜爱,铃铎内心又开始纠结起来:若是救了这只可怜的小黑犬,只怕要得罪这群举父,日后定要大闹阁内一番;不救吧,这小黑犬却是必死无疑的,唉…… 正犹豫再三,却发觉一阵黑色旋风拔地而起,霎时那些举父便都被卷了进去,旋风转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地上簌簌掉落一地半截儿身子的举父。 铃铎傻了眼,心中暗忖:好家伙!这小黑犬还是个潜力股啊,如若被我收服看个家护个院什么的,那些举父定不敢再为非作歹了! 只见她轻轻一跳,便稳稳地落在小黑犬面前。小黑犬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了她两眼就晓得这是个难缠的主,定是打不过的,便靠着并不炉火纯青的演技,开始扮演一只双腿骨折的小狗,在地上匍匐前进。 铃铎见它演技也煞是精妙,便将它抱起,一番威逼利诱,小黑犬这才不甚乐意跟随铃铎回了尘音阁。直到有一晚铃铎难以入眠,想去院子里散散心,却撞见这几日一直装可怜的小黑犬在院内活蹦乱跳的追着咬自己的尾巴玩,且跑的很是迅速,周围升腾的灰尘竟形成了一股小小的龙卷风。 铃铎这才发现它有六条腿,只不过之前一直将腹部的爪子藏了起来,铃铎在古籍上看到过这类物种的记载,所以就顺口给它起了“从从”这个名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以从从以后再怎样的装可怜,铃铎也只是侧目而视,内心毫无波澜。 后来铃铎觉得这崇吾山草木实在是过于基础,要想寻些稀奇草木还需翻山越岭,很是费力,她便萌生了搬家的想法,便让跑得快的从从去查看是否有更为丰饶的山头好去霸占。 往日从从去查探个三五天也就回来了,这次从从却走了个把月还未归来,且一丝音讯也无。铃铎便在得闲之时开始在一面大石板上“乒乒乓乓”的凿起字来。待凿到“犬”字的时候,从从却回来了。 “阁主,你凿这石板作甚?”从从歪着脑袋不解的问。 “无他,平日咱们吃食过于艰苦了些,你看你都瘦成排骨了。这几日想着等你回来就改善改善伙食,所以想凿个石锅出来。”说罢伸手轰出一股子灵力,将石板炸了个坑,可巧那几个字也都被炸没了。 从从不疑有他,感激涕零的说到:“阁主,在下何德何能能得阁主的倾慕之心,日后我定要和阁主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铃铎听得发懵,怀疑它这些日子莫不是偷去人间听话本子了,什么词汇都能胡诌一番。 “你这些浑话都是从哪学来的?我让你去寻仙山!你倒好,是不是偷去人间玩耍啦?” 从从也不急,眨眨眼神秘的说:“阁主休怒,我此次一番游历真的寻到了一座无主的仙山!” 铃铎一时来了兴趣,继续追问:“哦?那你说来听听,这山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座山稀奇草木应有尽有,也无甚做怪的小妖兽,而且山下就有是一片水泽,这都还不是最要紧的。最稀奇的是这山上有一种古树,树干赤红,结出的果子也是红通通的,可好吃了!那味道简直是……” 不等从从继续回味,铃铎用手指杵了杵它脑门,将它的思绪从味觉拉扯回来。 “嘿嘿,跑题了跑题了……这古树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结出的果子,只要吃上一颗保管你几天都不会饿!” 铃铎正若有所思的听着,手里冷不防地被塞进一个圆鼓鼓的东西,她抬手一看,正是一颗赤红的果子,铃铎先是翻来覆去的查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说到:“这就是你说的果子?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嘛!” 从从却不气馁的继续说:“这能让人饱腹的果子在阁主看来可能过于平常了些,您再掌掌眼看看这个!”说罢,从从开始在自己身后斜跨着的小布包里翻找起来。 铃铎瞪大双眼看着它,心中暗道:这狗子到底去哪里逛了,怎的这套买卖说辞都学会了? 正腹诽间,却见从从从布包里拿出一小截树枝,树枝在接触空气的一瞬间,香气四溢,室内一片馥郁芬芳。铃铎细细嗅着,这香气虽盛,却丝毫不落俗套,如晨雾袅袅拂过肌肤,留下细细雨丝坠在心尖。 铃铎和从从在嗅到香气的一刹那都晃了晃神,铃铎赞道:“这可真是难得一遇的宝物。快说,这是什么树上摘的?” “这还是那颗古树的树枝啊!阁主您看,它的果子能饱腹好几天,树枝还这么香,可称得上是宝物否?” “照你这么说,这峚山果真是个妙处所在。走,咱们赶快去收拾行李,这劳什子崇吾山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从从望着铃铎急急奔走的背影,很是佩服的点了点头:“阁主真乃大义灭亲的大英雄是也!” 第二日,铃铎便带着从从查探峚山的虚实。 依照从从所言,这峚山的确是一座宝山,草木的种类比崇吾山多之又多,也没有惹人烦的小妖兽肆意出没,只是这山上气温却是炽热异常,铃铎一开始还流连忘返在山中奇石怪景中,可是走了片刻功夫后就大汗淋漓,她开始愈加的烦躁不安。从从却丝毫未觉得酷热难耐,仍然优哉游哉的走在铃铎前面。 铃铎气不过,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冲着前面还在四处张望的从从喊到:“你挑的这是什么破地方,简直比那丹炉的赤焰还要难受!” 从从这才回过头来诧异的看着铃铎,“热?我怎么没有觉得?”说罢又抬起自己的脚掌瞧了瞧。铃铎眯眼望着它那厚厚的脚垫,发出切切的咬牙声:“你倒真真是深藏不露啊!” 说罢,铃铎无奈的撩起衣袖,露出洁白如藕的手腕,只见手腕上缠着一串金灿灿的绞丝链子,链子上摇摇晃晃坠着一个白玉小壶。 从从看傻了眼,它知晓铃铎定是有些法力在身上的,不然那些丹药非但炼制不出,还会稍不留神走火入魔。只是不想铃铎居然还有法器藏匿于身上,从从对铃铎的身份也更加好奇起来。 只见铃铎轻轻甩了一下手腕,那只玉壶刹那间金光一闪,一块晶莹剔透的淡蓝色冰石就静静躺在她的手心之上。从从跳着脚好奇的打量着这块玉石。 “阁主,这是什么?看起来像玉又像冰的。” “其实你都说对了,这叫冰玉,是那瑶池凌云钟乳的圣水所化,圣水至纯至洁,遇到丹炉中的赤焰便被炼化成了这颗冰透玉石。” 从从瞪大了眼睛,继续追问:“瑶池?那不是西王母所居住的宫殿吗?这么珍贵的宝物阁主是如何获取的?” 铃铎适时的捏住了它的嘴巴,摇摇头看着它说:“知道太多可对你不好哦!有这功夫你还是多多精进功法吧!” 随后,铃铎便手执这颗冰玉与从从一起继续探路,这寒冷与炽热结合在一起,铃铎倒是觉得凉爽惬意。二人就这样终于走到山中深处,从从指着不远处一颗赤红枝干,橙黄叶片的老树说到:“阁主快看,那就是我所说的古树!” 他们走到树前,却并未闻到任何香气,铃铎又凑近鼻子仔细闻了闻,还是只有树木天然的芬芳,一丝馥郁香气也无。从从也转着圈嗅了嗅,奇怪的说:“这可真是奇怪,明明都长得一样,那颗就香气四溢,怎的这颗闻起来却什么味也没有?” 铃铎听出这话里的不寻常之处,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取出那赤红的树枝问到:“这既然不是这棵树的,那是哪颗树的?快带我去查看,我想定是那棵树周围有什么特别之处才可以散发出这独特香气。” 从从点点头,带着铃铎继续在深山中前行。前进的道路越走越是崎岖,山中的植被也愈加的张牙舞爪起来,从从怕铃铎被划伤,便化作一阵旋风在前面开辟了一条小径,直直的通向前方。 二人就这样又走了许久,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颗巨大的暗红色岩石挡住了去路。从从又指了指岩石上方说:“阁主莫急,那棵树就长在上面了。” 铃铎见它气喘吁吁甚是辛苦,便从玉壶里取出几块狌狌肉干犒劳它。从从很是开心,便嚼着肉干带着铃铎继续向上攀爬。不成想,这岩石的上面却是一片开阔之地,暗红色的地面上一株植被也无,想必是因为这石面上的温度更加炽热,徒留一颗歪斜着的老树遥遥的立在前方。铃铎看着那熟悉的赤红色树干点点头,心中暗道:想必这就使那颗与众不同的老树了。 还未走到树前,铃铎就已闻到那熟悉的芬芳之气萦绕在鼻尖,欣喜之余却更生疑虑:这棵树到底是因何散发这种曼妙香气的?她顺着树的周围开始探查起来,从从却守在一旁美滋滋的嚼着肉干不亦乐乎。 终于,铃铎发现岩石的缝隙里好似涌动着什么,她探身查看,发觉那是一种黑色的岩浆油亮亮的翻滚着,细看那黑色中还闪着七彩光泽。铃铎顺着缝隙一直走,才发觉这翻涌的岩浆顺着缝隙一直流到了树根之处。 “果不其然!这香气的原因就出在这浇灌之物上了。”她转头看看还在咀嚼不断地从从,又站在岩石高处环视这峚山许久,终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铃铎对这峚山很是满意,虽说这峚山和崇吾山相比居住条件是差了些,但是胜在物产丰富和独特。 尘音阁便顺势建立在了峚山的一处岩洞之中。 第2章 尘音阁 尘音阁搬到峚山之后,讨要丹药的顾客们倒是少了起来,从从为此很是着急上火,便日日在铃铎耳边念叨着崇吾山的好。铃铎最开始只是嗤之一笑,不想理会,不成想从从的念旧之情竟如此深厚,近几日愈发的聒噪起来,便对它施了禁言术。 “我近日欲炼制一批珍奇的丹药,这顾客嘛,自然也不再是以山中妖兽为主啦。” 从从皱起了它额上松散的皮,歪着头看着铃铎满怀希冀的脸庞。 “我记得,你当初还问过我为什么会给此阁起名为尘音二字。今日我便告诉你罢,这凡尘俗世,纷扰不断,或蝇营狗苟,或困苦挣扎,心中皆会有怨,由怨乃生念,此念可成音,我便捕捉这音,帮助他们所念成真,只是这成真的代价却不是一般俗物便可置换的。” 说罢,铃铎挥手解开了从从的禁言术,从从由最开始的不解到一脸崇拜之情:“不愧是阁主!我就说您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咱们生意日渐凋零的,只是这凡尘的痴念阁主欲如何获取呀?” “你算是问到了这关键之处,你且抬头看看这洞顶系着的八角铜铃,不觉得奇怪吗?” 从从望望洞顶复又迷茫起来。尘音阁虽设在一处开阔山洞之中,却也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阁内也依照凡间住行设立了四五个小室,其中最大的石洞被铃铎当成了藏书室,最小的石室则分给了从从居住,一主一仆这段时日过得倒也融洽。 这石洞最奇特之处就当属这系了十二条红绳的洞顶了,每条红绳分别朝向不同的方位之余,还琳琳琅琅挂了十二个八角小铜铃。风从洞外徐徐吹拂,让人心生惬意,这些铜铃却如同定住了一番丝毫未动。 “我还以为这洞顶的独特装饰单纯是因为阁主喜欢呢,我反正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还请阁主快快解惑吧?” “你且仔细想想,这助他人圆梦的大买卖定是要先闻得四海八荒的尘音吧?这一百四十四个铜铃便可做到。当有凡人亦或是妖灵诚心发愿,这心声便会撼动这些铜铃,咱们到时候便可通过这铃音辩别这笔买卖是否划算。” “妙哉妙哉!阁主这法子简直太故弄玄虚了!” 铃铎早已做好被吹捧的准备,甚至连谦虚的话语都要脱口而出了,却被从从胡乱的说辞搅得兴趣全无,只是也不好发作,便狠狠地挖了从从一眼。 从从却丝毫未察觉到铃铎的白眼,还当自己马屁拍的十分精妙,便想趁着铃铎心情不错继续打探打探。 “阁主,您这等法力到底是如何修炼的?我虽苟且活了这二百余年,但也自小闯荡山野之间,,见过不少仙妖一众,只是从未见过有像您这般厉害且懂得如此之多法术的神仙!能跟随且侍奉您真是我三生有幸啊!” 铃铎的心灰意冷渐渐有了些许回温,她看着洞口的一株白头翁默不作声,那株白头翁早已过了花期,徒留丝丝白缕在风中来回抖动,终于那丝丝缕缕顺着风的掌心在空中翻滚,铃铎的思绪也随之缥缈而起。 西王母的瑶池宫景色很是不错,因搭建在高耸的昆仑山之上,所以宫殿秀美之余也有几分磅礴之气,那光耀粼粼的瑶池似一面银镜横亘在天地之间,日光洒在池水上折射出一片七彩氤氲,池水中荷叶托着朵朵慵懒的粉黛色荷花,荷叶下几尾金色鲤鱼在流连嬉戏,真真是一片祥和之景。 瑶池中央突兀的矗立着一座高高的钟乳石,好似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指天际,这便是传说中的凌云钟乳了。相传这凌云钟乳可吸纳天地间精华,又要耗上百年才能凝结成一滴圣水,这圣水经过凌云钟乳的百年净化,已是这天地间最纯净无暇之物,珍贵无比。每当圣水即将滴落,王母便命仙娥早早地在一旁举杯等候,而圣水的用途也十分广泛,可用于浇灌蟠桃树,可饮下增进修为,亦可滴入瑶池里预知未来,至于其他用途还未曾可知。 瑶池畔,一座座宫殿随着昆仑山的走势依次顺势而建,这些宫殿虽看起来气派巍峨,但其内里却并不华丽奢靡,一应摆设皆追求雅趣别致,就连一个白玉花瓶也是镂空成祥云状,瓶口用青金石绿松石满满的镶嵌一圈;暮霭纱缥缈在偌大的殿门隔间上,正面看好似天边的迤逦万丈的晚霞,背面却似夜空银河星星点点,看得久了思绪也跟着飘忽不定起来。 其中,这宫殿之中的紫翠丹房也是如此这般摆设,只是这殿中有一样东西却与其他雅致摆设不尽相同,那就是一尊紫金小丹炉。 丹炉虽然小巧但却甚是精致,整体形制如同瑶池宫一般,雕刻华丽、铸造精良;炉盖好似宫殿的屋顶,只是末端的燕背翘脊被设计成十二脊,分别指向十二方位,每一翘脊下方皆坠了一个八角铜铃;炉身则雕刻着层层祥云纹样,在炉内赤焰的滚滚衬托下好似万千金龙竞相游弋;炉腿更是设计成四只凤凰的样子,每只凤凰双翅振动,一只鹤脚呈用力登地状,一只则悬空,好似要把这尊小丹炉驮离昆仑一般。 就这样,小丹炉不知炼制了多少种丹药,遂了多少仙官的心意,那袅袅紫烟攀着宫殿的雕花贝母窗格腾腾升起,珠光圆润的贝母也在不知不觉中被熏染成了暗紫色,这千万年来也未见有什么变化。 只是这一日,瑶池宫突然熙熙攘攘起来,原来是一众仙姬神官都围在瑶池畔议论纷纷,他们的视线都诧异的盯着面前的池水,而那瑶池水不知怎的已变得混沌泥泞,好似一团乌云凝固在天际。 王母皱着眉头命人取出一盏池水,又将一滴池水滴在自己手心,只见那滴池水好似被赋予生命了一般开始扭动起来,不消片刻手心里已有了两个不同颜色的水珠,一个清冽澄澈,一个则浑浊不堪。 这下池水浑浊的原因算是找到了,原来是一位刚刚升为仙阶的小仙见昆仑山下弱水河中一尾黑鲤鱼被水中煞气缠身翻滚不断,眼看即将一命呜呼,她便心生恻隐,又想到瑶池仙泽定能净化黑鲤的煞气,便本着“拯救苍生”的宏大志向私自将那尾黑鲤放入到瑶池中。 这瑶池水哪里禁得住弱水的污浊煞气,一时之间竟变得如同第二个弱水一般。那小仙早已瘫跪在地,苦苦向众仙哀求,众仙虽气恼焦躁,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惩处而是让这池水恢复如初,大家齐齐望向王母,只盼她能寻个法子。 王母却镇定自若的率领一众仙人前往紫翠丹房,待走到紫金丹炉前,只见她从袖间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又命人将炉内赤焰腾腾燃起。随即她向众人展示瓶内之物,原来那是一滴凌云钟乳所产的圣水,依照王母的本意,这滴圣水本是要浇灌蟠桃园中一株近日萎靡不振的蟠桃树的。 那滴圣水就这样急匆匆被投入到赤焰当中,霎那间那火焰的颜色由紫红色变成了蓝色,就连烟雾也变成了浅蓝。 这炼制丹药本是要等上七七四十九天才算完整,只是眼下瑶池池水如若污浊太久,王母恐仙界生乱,便施法往丹炉内注入仙力。那袅袅烟雾因受到仙法力道的影响,好巧不巧偏就齐齐涌向丹炉顶端上的一个小铜铃,又打个弯儿,继续向上升起。 片刻后,丹炉内赤焰渐渐熄灭,王母也收敛仙气,只见炉内一颗晶圆玉润的丹丸漂浮而出,众人跟随丹丸齐齐奔向瑶池。那丹丸漂浮的方向却不是混沌的池水,而是池水中央矗立着的凌云钟乳,丹丸慢慢隐入石中,霎时以凌云钟乳为中心,整片池水开始一层层波动起来,每波动一层,池水就澄澈几分,终于一切归于平静,瑶池仍旧是一片碧波荡漾。 众仙皆松了口气,昆仑仙境也恢复往日的平静。只是那紫金丹炉上被烟雾蒸腾的小铜铃却萌生了意识,竟渐渐化成了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童,而这个女童便是日后的铃铎。 第3章 圣木曼兑(一)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百年,尘音阁早已声名鹊起,铃铎为了减轻从从的压力,特意雇了灵蝶一族来传递消息,那些普通的小买卖铃铎是早已看不上了,现如今的置换之物需得世间难求才可唤动尘音铃,可是那世间的珍奇异宝哪里就那么多了?是以十数日乃至数月也只有寥寥几次铃音被唤动。 除此之外,峚山石缝中的滚滚岩浆也被铃铎添加了霍石斛、金钟薄荷等物炼化成丹,名曰“玉膏丹”,此丹味甘微咸,口感绵密,食之容颜永驻、祛风辟邪。这岩浆又可加入荀草一起熬制成浆,再风干晾化碾碎成末,便可制成馥郁芬芳的香粉,闻者皆会被摄心锁魄,对佩戴者言听计从,此香名曰“玉膏香”。只是后者过于阴险狡诈了些,铃铎定要灵蝶多次查探唤铃者之为何求、如何用,若是不太出格就会勉强认下这笔买卖,可也是忐忑不安生怕出了差错惹来一身祸事。 所幸那些唤动尘音铃的客人大多也都是只是想求得玉膏丹,知晓玉膏香的还在少数。 久而久之,铃铎对峚山的草木性能也算是了如指掌了,终归还是遇到了创作瓶颈期。从从见她郁郁寡欢,心中也不免焦躁,覆又向阁内告了假奔往四方寻些珍稀草木供她解乏。 这一日,铃铎正在藏书库中翻阅古籍。藏书库位于阁内最里层,里面高耸着十几个香妃竹架,架子上满满的堆放着各类书籍,每个书架的侧边都用麻绳拴着一个小木牌,上面标注着书籍的门类和大致年份,倒是划分的十分细致。 这就像她的一个收藏爱好,嗜酒的人喜欢收集各种名贵佳酿,而喜好饰品的妇人也以满箱珠翠为荣。铃铎这一千多年来,没有培养别的爱好,就只喜好收集各种奇闻异录书籍和灵丹草木,这也得亏她活得久,有的古籍早已成为孤本,里面记载的内容恐怕也只她一人阅览过了。 待读到“圣木曼兑,生于昆仑悬圃,冠如伞,干如牙,食之圣明智慧,通晓古今”之时,铃铎微眯双目,这不正是自己最缺乏的吗?当初她借助圣水以及王母的法力才得以化形,法力自是不必说,只是这阅历方面还是岌岌可危了些,导致在炼制一些珍贵草木之时太过于依赖古籍从而炼制失败,为此糟蹋了不少奇珍异草。 “去把从从速速叫回来!”铃铎对着一只浅粉色灵蝶兴奋地叫道。那只灵蝶见她如此兴奋,虽不知缘由,却也开心的打着圈儿飞走了。这灵蝶一族传递消息不是靠一只,而是靠散落在全天下的灵蝶来传播消息,一只灵蝶知晓,便等同于全族的灵蝶都知晓了。从从为此很是艳羡,铃铎却深觉可怖。 不消片刻,只见峚山山脚一阵旋风疾疾飞来,她又开始心疼那东倒西歪的草木。 “阁主,我回来啦!可是有什么要事?”从从眨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她,顺势把一只爪子悄悄敛于身后。 “你也不必藏了,这是又去人间听话本子去了吧?” “阁主谬赞了!我见阁主近日总是闷闷不乐的,便也想为阁主分一杯羹……” 听到这里,铃铎皱了皱眉,却也懒得再纠正它的措辞。 “我这次去人间主要是想会会上次唤动音铃的那个富户,虽说他的那颗生血丹算不上珍贵,咱们阁内亦可炼制。可是听阁主的意思,那丹药炼制的草木却比咱们要稀奇得多,炼制方法也不尽相同,我便想去打探打探。” “不错,你能有这份心思,我已甚是满足。这几日我要出趟远门,阁中事务就暂且交予你打理,你可要上心些,莫要贪图玩耍耽误正事!如若实在拿不准主意,就让灵蝶告与我。” “阁主这是要去哪里?莫不是厌烦了这峚山,要弃我们而去啦?”从从眼里开始蓄满泪花,莹莹闪闪的很是可怜。 铃铎撇撇嘴,揪起它的耳朵大声的说:“话本子以后少听些罢!” 说罢,她便开始在阁内翻找起来。阁中能拿得出手的丹丸药物、金玉珠钗皆装入了她的百纳玉壶里,还险些将从从的一条狗腿卸下,只因此时从从委实瘦弱了些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古籍上说圣木曼兑生于昆仑悬圃,悬圃可是王母的私家花园,里面珠树芝田,华樟异草,数不胜数。只是这悬圃本不是轻易就能混进去的,可偏偏过几日就是王母大开宫门,宴请众仙万神的时候。 昆仑仙门每百年一开,仙门大开之时,天下至宝、万物之精皆可进献西王母于悬圃,而王母会用丹药、蟠桃宴请众仙。铃铎暗中计划可借献宝偷偷潜入一众仙姬道娥队伍之中,再寻个时机进入悬圃之中。 铃铎紧赶慢赶才勉强混进了进献的队伍里,别人见她衣着甚是朴素,虽好奇却也不敢随意打探,还道她是刚升为仙阶的小仙。 百年盛会,庄重非凡,通往悬圃的路上有粉黛色衣着的仙使随侍左右,仙使们都手捧一盘泛着蓬勃仙气的果品。道路两旁的莲池里娇嫩的菡萏亭亭玉立,莲下的金尾锦鲤盈盈游动,溅起的水花瞬间升华为七彩虹光,星星点点的腾空而起。 铃铎亦步亦趋的随众前行,眼睛却左右乱转。 她诧异这昆仑圣地如此美轮美奂,却怎的没看见多少兵将把守,难道另有玄机? 正思忖间,一声尖锐刺耳的鸟鸣似在耳边炸裂,闻声者皆身心一颤。 铃铎猛的抬头望去,只见碧蓝天空上一只身姿巨大的鹏鸟展翅翱翔。再仔细端详,却是鸟脸人身、花斑虎纹,手持一把紫金凤翅镋,只掠过的一瞬间腾腾杀气便迎面袭来。 “快看!是英招!”一位招摇山小仙娥失声喊道。 铃铎面色发白,她未曾想象镇守的仙将如此威风凛凛,还当是花拳绣腿做做样子罢了。额头沁出的汗水更显的她与众仙格格不入。 旁边随侍的仙姬见她行为异常且衣着寒酸便撇嘴道:“哪里来的卑贱小仙使,衣着如此不堪,就敢来昆仑山献宝,怕不是来偷盗的吧!” 铃铎心里一惊,“这仙姬虽逢高踩低、仙品甚差,眼光倒是很准嘛,竟一眼就看出我的目的所在。算了,如今只能得罪少昊帝君了。” 随着围观的仙姬道娥愈加众多,铃铎施施然说:“小仙不才,只知凡间喜好以貌取人、狗眼看人,竟不知这昆仑山几时也兴起了邪祟风气。我乃长留山掌管珍宝阁的小仙娥,前几日少昊小帝君翻找御水古籍之时竟偶然间发现几株荀草,想着过几日便是王母开山献宝之日,便让小仙前来献上。却不想,因小仙衣品朴素便被构陷偷盗之名,让长留山颜面尽失……” 铃铎边说边用广袖低头掩面打了三四个哈欠,终于眼底有泪意似要溢出,便随即佯装暗暗抹泪之姿,惹得一众仙姬道娥皆对那随侍仙女侧目而视。 “听说小帝君虽年少但却最是节俭,不喜奢靡,就连三大宫殿都质朴典雅的很,看来传言不虚啊!” “你看这小仙使哭的甚是委屈,真是未曾想这仙家圣地也有这趋炎附势的小人……” 闲言碎语间,那名随侍仙女涨红了脸色,竟一气之下施展法术遁去了。 此小小风波也就就此作罢,众仙使对铃铎也心生敬畏之心。而她倒是心里得意得很,大摇大摆继续随众前行。 等到了昆仑山顶,越过道道仙家屏障,才见一平坦小台,台旁一圈玉石栏杆,台上高高悬浮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峦。 铃铎边走边心中暗叹:“这上神法术果真高明!此前多在山脚处走动查探,却并未曾见过这顶上悬山,原是被施了隐术。” 层峦叠嶂之中瀑布犹如白练腾空,山上的碧叶羞花,琼林玉树,皆在寸寸片片间闪烁着晶光宝气,郁郁葱葱的仙枝玉叶也难掩一角似要飞翔的朱瓦屋檐。 “这便是那悬圃了。” 铃铎边随队伍前行边观察周围形势,因悬圃悬浮于昆仑山顶,顶台不大,所以入口只设有四名守卫看管。 “如今要想盗取这圣木曼兑,最大难处看来就在这镇守神鸟身上了。” 如此这般,铃铎随一众仙姬道娥顺着蜿蜒的白玉台阶徐徐前进,两侧的旖旎景色让人目不暇接,铃铎却只在英招临近而飞时抬头观望。 不经意间,她忽地看到英招露出的一节手腕处似有白色环状物。霎时,萦绕在铃铎内心上的阴霾便一扫而空,她顺势摸了摸衣内的百纳玉壶,“小宝贝儿,今日可就靠你撑场子了!” 待到快轮到铃铎献宝之时,她却额头冒汗、手脚发软起来,捂着肚子颤巍巍的向一名仙侍告假。 “这位仙女姐姐,我乃长留山藏宝阁仙使,可能是今日晨间急于赶路受了凉,我这肚子突然绞痛难忍,不知可否先行告退?” 这仙侍本想拒绝,但听到长留山三字时,却转变了脸色笑盈盈地接过宝匣回道:“此等小事,何须挂齿,你且去药王处寻个药方吧,莫耽误了后面的宫宴。” 铃铎便如释重负般施了个诀速速离去。 第4章 圣木曼兑(二) 待她捏诀现身,却已身处一棵巨大的沙棠树下,树上结满了状如海棠般火红的果子。 “沙棠之果,食之可以御水,使人不溺。可惜我今日来此的目的并非为此,否则定要摘你个两鬓光光!”她拍了拍树干,顶着一张苦瓜脸继续前行。 昆仑悬圃不愧为天下第一仙园,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珍奇树木在这里却比比皆是,有叶如珍珠的三株树、青叶紫茎的建木树、叶如杨枝五衢的帝休树…… 其中最难得一见的当属不死树,只是这不死树天下只此一棵,且由王母独独栽种在悬圃小禁园里,若还想多活些时日,便不要轻易去观摩了。 铃铎寻了许久还不见那圣木曼兑的影子,便愈发脚步凌乱起来,想施法寻树,却又怕引来英招。正焦头烂额间,脚底被一枝若木树的树杈绊倒,双膝跪地间钻心的疼痛也瞬间涌来, 刚想指着这根树杈理论一番,她却蓦地想起来书中有云“迷谷,状如谷而华四照,佩之不迷”。 慌乱之中,她从百纳玉壶中施法寻到一截迷谷树枝,便紧握其在手中,将自己的寻路意念注入树枝中,树枝开始微微泛起荧光来。 荧光所指的方向即是圣木曼兑所在之处。 正徐徐前进之时,忽听天空渐渐暗了下来,竟遮蔽了迷谷的微弱荧光,炸雷一般的鸣叫之音穿透云霄向地面袭来。 铃铎心中暗暗惨叫:“完蛋,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了。” 身旁树木被英招巨大的翅膀扇动得左右摇摆,似要连根拔起。铃铎小小的身躯也几近被旋风卷走,正是天旋地转间,一把巨大的紫金凤翅镋卡住了她的脖颈,鲜红的血丝顺着她雪白的肌理蜿蜒而流。 英招收起翅膀稳稳地立在了她面前——尖喙鹰目,目光如炬,头颈皆被群青色的羽毛层层覆盖,身体却是人类的模样。 铃铎心里暗自赞叹,昆仑山不愧为仙家圣地,连个看园子的神将都这么这突兀的鸟头也难掩此等挺拔的身姿,要是放在别处不知已迷倒了多少园子树精了。 正胡思乱想间,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何人!胆敢私自闯入悬圃禁区?如若不老实交待,即刻将你这小仙就地正法!” 铃铎将身体缩了一缩,说道:“神将饶命!我乃长留山白帝身旁的侍奉仙女,今日是向王母进献宝物来的,不巧腹痛难忍便告假归去,谁知怎的一施法却现身在这仙林里了。” 英招鸟头歪向一侧,挥手拾起地上的迷谷树枝,树枝还在闪着微微荧光。 “这迷谷树可不是平常小仙所能持有的,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来此?” 说罢,将那紫金凤翅镋又往下摁了摁,铃铎顿时觉得更难以呼吸。便急促的嚷嚷:“我说!我说!我真的是长留山的仙使,因灵力低微而被众仙排挤,白帝可怜我,所以将我安排在珍宝阁负责日常打扫。今日献宝,帝君知我第一次来昆仑,便把阁里的迷谷树枝借给我一用。神将可以不信我,但总归要信这长留令牌吧?” 说罢,扯下裙侧的白玉令牌小心翼翼的递给英招。英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白皙的皮肤如水中玉一般温润通透,乌黑的眼睛闪动着狡黠,虽身着破旧、不施粉黛,也难掩其俏丽姿容。 英招内心动了一动,随即心中暗自忖度,这白帝向来清心寡欲,怎的却为此等小仙使破例诸多?莫不是看上这小仙的皮相,让这颗万年铁树大开花啦?若果真如此,那便更不能驳了白帝的面子,今日且放她走吧。 说罢,拔起紫金凤翅镋,施施然道:“即使是白帝身旁的仙使,也不能随意进出此园。今日看在白帝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速速离去吧!” 铃铎佯装惊恐状,爬起来便要狂奔而去,身上却掉出一个琉璃小瓶,滴溜溜的滚到了英招的脚下。 “哎呀,我的肉干!”说罢便要伸手去捡,却被英招抢先拾了起来。铃铎也不知道这一套动作下来会不会太刻意了,但是这套动 作毕竟也在阁里排练了十七八次了,就连丛丛也时常拍起他的六只爪子大声喝彩“演的真是太妙了!” 英招拾起瓶子后先是凑近瓶身仔细看了看,又闻了一闻,大惊道:“这可是肥遗鸟肉干?!” 铃铎装作木讷的样子点了点头,不解的看向他,英招却似寻到丢失已久的宝物一般神采飞扬,就差飞到空中来几声雷鸣呐喊了。 铃铎问道:“敢问神将大人也识得此物?” 见英招并未作答,便眨了眨眼睛又道:“肥遗鸟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却贵在难以捕捉。需用长留山独产的赤苍藤果实引其入陷阱,便是有数十年经验的捕手也只有一成捕捉胜算。” 英招望向铃铎的眼神又深了几分,他也拿不准眼前娇弱无力的小仙使到底是何等身份了,但是手里的肥遗鸟肉干却是他渴求多年之物。 “这又是白帝赏赐你的?”英招继续试探着问。 铃铎说:“不能算是赏赐,只是帝君说此次献宝路途遥远,让小仙挑选一些用得上的物品上路。小仙曾听闻肥遗鸟的肉吃一小块就能保三天不饿,而且据说还能治癞病呢,是此才挑选了几块。” 说罢,铃铎突然指着英招的左手手腕处惊叫道:“神将手腕可是染了癞病?” 英招惊恐的将衣袖往下捋了捋,大怒道:“做甚胡言乱语!本将在这悬圃镇守万年,上哪里得这癞病去?你走归走,但这舌头 今日是不能和你一同走了!”说罢就要施法斩断铃铎的舌头。 铃铎捂着嘴大叫:“不说,不说!神将见谅,我这眼神向来是不好使的,要不也不会迷路至此。我这就速速离去!”还未等英招发话,她就连忙从地上拾起迷谷树枝施法遁去了,但是却悄无声息的留下了一片千里光的花瓣。 英招见她如此识趣,便也没有过多追究。他掀开一截衣袖,露出一手臂,手臂上爬满大大小小的白色圆环菌状物,煞是恐怖。忍着疼痛,英招取出瓶中的肥遗鸟肉干,施法将其碾碎并悬在半空,然后又往肉干中注入一点灵力。随着灵力的一点点注入,肉干渐渐地凝聚成了一粒小小的肉丸,英招将其吞入腹中后,在地上盘腿静坐。 待一炷香的功夫,他徐徐睁开双眼去看手臂,那白色的菌状物早已消失不见,手臂已和从前一般无二了。 英招大喜过望,振翅腾空而起,刚飞到若木树顶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手脚发颤。他想施法稳住,却惊恐地发现体内的灵力似被禁锢住了一般,还未等做出反应就直直的往地面坠去。 这一切皆被铃铎从另一片千里光的叶片里看得是一清二楚,她满意的看着地面上晕厥过去的英招,拍了拍衣裙,大摇大摆的举着迷谷树枝在悬圃里前行。 终于,一颗长相奇特的参天大树映入眼帘,笔直的树干攀天而立,树干则上长满了像獠牙一般的尖刺,墨绿色的叶片层层叠叠,三粒小小的红色果实煞是鲜亮夺目。 铃铎解下腰间禁步,用力朝着树干的方向一甩,禁步霎时化为百米层层环绕的铜环,甩开的铜环碰到尖刺的瞬间皆旋转起来,一圈刀片从铜环内侧伸出。只见树干的尖刺都被根根斩断,一条向上的木桩阶梯就此展现。 她飞身而起,顺着树干阶梯攀登至果实旁边,那颗颗小果子在仿若血珠一般,饱满而又透亮。来不及多想,她顺手摘下了那一串果实,放进自己的百纳玉壶中,随即收起铜环欢欢喜喜的离去了。 待回到尘音阁,铃铎还未坐稳,便见从从飞也似的从院内跑进来,六条腿险些拧成麻花。 “阁主!你可回来了!天可怜见,我还以为您在昆仑流连忘返,再也不回来了……”说罢,从从将他的两条前腿稳稳地搭在铃铎的膝盖上,眼泪巴巴的望看着铃铎。 铃铎却不予理睬,只是淡定的抿着茶,等了片刻却仍不见膝上有泪滴的湿意,便无奈的说到:“我还以为走了这些时日,你的演技会有大幅提升呢,可等了这半天却不见你一颗眼泪,可见是心不诚。” 从从反驳道:“阁主您哪里知道我的心意,我对您的思念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未等他说完,铃铎便用手捏住了他的狗嘴,被手动禁言后的从从只好不再动弹。 铃铎见从从不再反抗,便松开了手,她斜眼瞧着地上端坐着的从从,说到:“以前有事求我时还会抬起四只爪子,现如今已经敷衍到只抬起两只了,说你心不诚还反驳于我,最近是不是过于膨胀了?” 从从不敢再拍马屁,于是便将最近阁里所听闻的奇闻怪谈娓娓道来。它叙述故事的功底倒是很不错,故事的起因、**、结尾一应俱全,讲到匪夷所思的地方眼睛就会睁大做惊恐状,又或讲到令人慨叹的地方就会摇头叹息几声。 铃铎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眯着眼睛入神地听着。 听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新鲜的故事,便挥了挥手说:“可以了!说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新鲜有趣的,无非是些凡人为情爱所困之事。” 从从见状,只好凑近些小声说:“阁主说的是,这些事都庸俗得很,怎么入得了阁主的耳朵。只是有一件事棘手了些,还得阁主做主啊!” “什么事?你都拿不了主意?” 它刚想从那天的天气如何、心情如何讲起,就被铃铎打断,“你且拣些重要的说吧!” 于是,丛丛想了一想便说到:“前几日,有个妇人诚心发愿,撼动了尘音铃,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她。据这个妇人说,她家官人最近偶得一把宝剑,喜爱得紧,自此以后便像着了魔一般,不分昼夜的擦拭这把宝剑,甚至还与其畅谈心事。直至近日,已经开始割腕取血养剑了。我以为这无非又是哪个小妖吸人精血,想走捷径修炼呢!本不想接下这笔小买卖,可谁知这妇人见我无动于衷,竟取出了传家之宝。阁主请看!” 说罢,它双爪递上来一个紫檀小木匣,匣子上还镶嵌着白贝母雕刻而成的芍药花,翡翠雕饰的枝叶绿意盎然,点点红珊瑚化为丝蕊在芍药中心闪动。 铃铎诧异这小木匣做得如此精巧的同时,慢慢将其打开。只见匣内放着一株离情草和一株合情草,铃铎霎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丛丛。 “阁主,您放心,我早已验过了,这的确是离情草和合情草!怎么样?这笔买卖肯定是血赚啊!”丛丛一脸得意的挥舞着它的六条腿。 “那妇人的夙愿是什么?” “这个夙愿想来以阁主的实力,肯定是手到擒来!那妇人别无他愿,只愿她的官人能够回到原来的样子,那把宝剑从今以后在世上消失。” 铃铎抿了抿嘴,抱着小匣子又躺到摇椅上转悠起来,她也说不好这笔买卖到底是赚是赔,这合情草虽宝贵,但尘音阁里早已堆了不知几十株了。 最难得的还是这离情草,自铃铎开阁以来,她只见过两次,上一株早已和鲛人做买卖换来了一颗拇指大的鲛珠,每次想起这笔买卖,铃铎还时时后悔不已。 “明日咱们前去探探路,看看这宝剑到底是何来历,否则这匣子里的东西也收得不踏实。行啦,本阁主乏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继续干活呢!”说完,铃铎走进房间瘫倒在床上,对着自己施了个昏睡咒,便昏天黑地的睡去了。 从从无奈的摇了摇头,迈开六条腿也回房间休息了。 第5章 病见愁 第二日一大早,从从便开始叮了咣当的收拾包裹,大到被褥小到饭碗,统统装进了它的破口袋里。想当初这个破口袋还是铃铎早些时日用过的,后来碰到一笔甚是划算的好买卖,才将破口袋换成了百纳玉壶。 终于,一声“哗啦啦”的巨响过后,院中传来了铃铎震耳欲聋的呐喊:“杀千刀的狗子!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又在干什么!” 随即整座院子就一直寂静到晌午,铃铎才伸了个懒腰从床榻上醒来,她打开衣柜随意拿了几件换洗衣物放进玉壶,便大呼丛丛一起出发。为了出行方便铃铎在外皆打扮成年轻男性的模样,从从在外也很少化成人形,毕竟从从在阁里是以节俭著称的,就算耗费一点法力,也能让它捶心顿足半天。 蜀良镇位于騩山腹地,騩山虽草木算不上有多茂盛,但是山中却盛产黄金、碧玉和一些稀有矿物,凭借这一点优势就让这座小小的城镇异常繁荣。前来蜀良镇做生意的商人络绎不绝,一满车的蔬菜、水果都浩浩荡荡的排队等待进城。 铃铎和从从在城门口也被盘问了许久才得以放行,可见这小小的城池防守得倒是用心。从城门桥头到客栈,一路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街道两旁的小摊贩们都在卖力的吆喝着。从从因鼻子过于灵敏,便在每个卖吃食的摊子前都驻足片刻,铃铎也不嫌它丢人,陪着它的同时也在暗暗观察者周围的环境。只是这狗子也太雨露均沾了些,看个旋煎羊白肠也就算了,毕竟那乳白色的羊肠包肉配上翠绿的葱花实在是诱人,但是在个卖白粥的摊子前也能看个许久,总归有些小家子气了。 铃铎摸摸身侧空空的钱袋子,无奈的撇了撇嘴:“前些时日为了能昆仑献宝,又卖人情又花金子的,唉!这可怎么办。”正发着愁,却看见过往的路人都对从从指指点点的,顺路人的眼光看去,它那六条小腿甚是扎眼了些。 铃铎眼睛一转,脑门一拍,高兴地大声说:“从从,你立功的机会来啦!” 说罢,便赔着笑脸在一小块空地上铺了块儿布,从百纳玉壶里寻出耳鼠肉干、数斯鸟心、杜衡草茎、鬼草叶花絮等药物依次摆下,又让从从蹲坐在旁,顺手在它脖子上挂了个小幡,幡上写着几个大字:病见愁。 旁边卖石肚羹的小摊贩见了,轻蔑一笑:“又不知是哪里来的半吊子江湖郎中,还带个六脚狗,没得败坏我这个地段儿的风水。” 铃铎听见了,也不生气,只是嬉皮笑脸的说到:“这位大哥,你说我是半吊子江湖郎中,可有凭据?” 那个小摊贩放下手里剁肉的菜刀,瞪眼瞧着她说:“你若能治好我这脖子上的瘤子,我就信服于你。”说完就掀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脖子左侧一个拳头大小的肉瘤,颜色紫的发黑,青色的血管如网一样密密麻麻盘踞。 铃铎心里盘算,要想让生意兴隆,还得是先把招牌打响,今日就先拿他立个威,不怕日后没得卖买做。盘算完,她在自己的摊子上拿起一株短茎阔叶的干草,朝着小摊贩摇了摇说:“看见了没?此草名为杜衡草,你只需用水煎服,保你这瘤子一炷香内就溃脓定痂。” 那个小摊贩半信半疑的刚要接下,铃铎手一缩问道:“诶?等等,我这草药可都珍贵着呢!要是真治好了你的病,你却拿不出银两来可怎么办?” 小摊贩却急了,红着脸嚷嚷起来:“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我是会坑你钱财的人吗!你放心,若是真治好了我这旧疾,这五十钱都归你了!”说着,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在铃铎眼前晃了晃。 “如此甚好,正好用你这锅,待我煎完药,就请即刻服下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收钱了。” 说完,即刻专心致志的煎起药来…… 那个小贩将药喝下后,却也没耽误了买卖,仍旧剁着肉馅做着石肚羹。丛丛却紧张的时不时的回头先看看小贩,又看看铃铎,铃铎则优哉游哉的磕着一把瓜子,有人在摊边驻足时就吆喝几句,无人询问时就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铃铎察觉到一丝灵气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她刚要起身前去查探,却被从从一爪子拉住:“阁主,你看那小摊贩的脖子!”铃铎顺着它爪子抬起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刚才还鼓鼓囊囊的衣领下现在已经是平坦如常人,可是那个小摊贩却还未发现异常,只是照常的吆喝卖吃食。 这时,一个前来买石肚羹的中年男子大声惊呼:“石肚陈,你这瘤子什么时候治好了啊?这些年的药看来没白喝啊!”这一嗓子声音不小,周围渐渐聚集了四五个老顾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惊叹起来。 这个叫石肚陈的小摊贩才后脊一凉,马上摸摸自己的左侧脖颈,肉瘤早已不见,只摸到了一层硬硬的血痂。 “哎呦!真的没啦!”说罢,便扑通一声跪在铃铎的面前,边双手捧举钱袋边愧疚道,“神医莫怪!都是我有眼无珠,口出狂言,还请神医莫要生气!这五十钱全都是您的了,还请您不要嫌弃……” 铃铎不紧不慢的走到他面前,拿过钱袋子后才扶他起身,佯装生气道:“下次还敢随意给人扣帽子吗?” “不敢了,可不敢了!” 此事就此作罢,铃铎则明目张胆的扩大了自己的摊位范围,还顺势霸占了石肚陈的一张板凳。 酒香不怕巷子深,铃铎医治好石肚陈多年瘤子的事情如风一般在城里扩散开来。接下来几日的生意虽不甚火爆,却也是眼见得兴旺起来,所幸并未遇到棘手的大病,否则铃铎的百纳玉壶可要空闲出些许位置了。 第6章 许慎(一) 这一日,铃铎带着丛丛和往常一样在摊位上为几位妇人抓药。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妇被吸引过来,颤颤巍巍的弯下腰看看草药,又看看丛丛。铃铎连忙把自己坐着的小板凳搬给老妇,待老妇坐稳才问到:“婆婆,您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要医治?您可别小瞧这地上小小的草药,这些可全是天下难得的佳品,包治百病!” 老妇人用手擦了下淌下来的汗珠,叹了口气:“我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治病也只是浪费银两,只是苦了我那耳聋的儿子……”一句话未完,竟呜呜咽咽的抹起了眼泪。 小药摊子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是好奇老妇人的悲惨故事还是好奇丛丛六条腿的奇特。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老妇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不是城北头的许婆婆嘛!唉,说起他们家那个儿子真的是可怜呐,那孩子从小便天资聪颖、喜好读书,所读书籍皆过目成诵。本来肯定是要有一番作为的,可惜八岁那年高烧不退,烧坏了一对耳朵。” 旁边一人接话道:“就是说啊,太可惜了!听闻这孩子虽已然耳聋,但是仍废寝忘食的苦读,年方十六就在省试拔得头筹,朝廷却因其耳疾不予录用。唉,为此这许家婆婆已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却还是治不好这病啊!” 人群里一片唏嘘之声,皆慨叹这许家婆婆的可怜和其儿子的命运多舛。 铃铎恻隐之心顿生,将袖内的手帕递与老人,细细的劝说到:“许婆婆,您别着急,治愈耳疾这方面我可是经验丰富,您且擦干眼泪带我前去看看吧!” 那老妇人听到铃铎这样说,眼里瞬间涌起了希望,满心欢喜的带着他们一人一狗往城北的方向前行。 蜀良镇本是富庶的城池,城中间的亭台楼榭皆气宇轩昂,有的人家竟将金箔装饰在屋檐,一时间熠熠生辉。可是越往北走却越发的荒凉破败起来,一排排低矮破败的小房子挤在一起,劳作的妇人衣不蔽体,追跑的孩童也大多饥瘦如柴。 终于,他们在一座已经半塌陷的二间小茅屋前停下,铃铎还未进屋,却听见东边侧屋内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许婆婆推开房门,只见屋内一桌、一椅、一灯、一床,再别无他物。一位青年正端坐于桌前,虽然身形清瘦却不羸弱,苍白的脸上缀着深邃如海一般的眼,鼻梁却高挺如峰。只见他手捧一本早已发黄的书,陌生人的到来也并未让他的眼眸挪动半分,仿 佛他早已超脱于天地万物,遨游于书本瀚海之中,内心是如此的丰盈欢愉。 铃铎细细环视,屋内摆设虽破旧简陋,但是却干净整洁,待看到桌上的烛台时,却目光一紧,随即撇开眼神佯装淡定的模样。 许婆婆惭愧的说到:“家里凡是值点钱的都为了治病和买书而变卖了,还请二位贵人不要嫌弃……”说完,微笑着拍了拍青年男子的肩膀,男子茫然回头这才发现家里竟来了陌生人。许婆婆比划着哑语解释如何在集市上遇到铃铎他们,又如何将他们请回家。男子茫然的神情稍纵即逝,他连忙起身朝铃铎施礼:“有客人莅临寒舍,鄙人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一句话未说完又要弯腰赔礼。 铃铎连忙扶住他刚想客气几句,却突记起他有耳疾,只得微笑的点了点头。 不消片刻,许婆婆早已从西屋搬来一个旧板凳,用衣袖揩了揩,笑着说:“我这个孩子虽聪慧,却在人情世故上不甚灵光,还请姑娘不要见怪。他叫许慎,今年十八岁了,小时候的经过想必在集市上你也有所耳闻,老婆子我也就不再叙说了,只是方才姑娘在集市上说可以治好好他的耳疾,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光天化日之下怎敢欺瞒他人?但是还需细细查探公子这病是何起因,才好对症下药。”随即铃铎示意许慎将手臂伸过来,丛丛识趣的在手腕上面铺了一张绢帕,铃铎将手指轻轻点在他的手腕上。 通常是男郎中为女子看病才会铺上一张绢帕,是为了避嫌,遵从“男女授受不亲”礼节。而铃铎铺绢帕,则是“杯弓蛇影”。想当初她扮作野游方士的时候,偶遇一位中了虎蛟之毒的农夫,当她为其诊脉时,那毒仿佛像嗅到了美食一般从农夫全身汇聚起来,一股脑的全钻进了铃铎的指尖。幸亏她为炼制丹药尝遍百草,身体早已百毒不侵,否则也早已小命呜呼。 为此铃铎再也不接触任何患者皮肤,哪怕是遇到患了怪病的猫狗也绕道而行,走的很远了才遥遥的扔过去一粒裹在肉丸里的解毒小丹丸。 只见她先是为这座茅屋设下了一个固时结界,除了铃铎其他的人都凝固了一般,时间在这里仿佛也忘记了流淌,在铃铎的指尖接触手帕的那一刻,她便开始施展追忆术,探寻许慎小时候生病的种种细节。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记忆结界,时间在里面化为五彩斑斓的线条相互交织,线条上还缀着很多小小的圆形心色石,如玻璃球般光彩夺目。当人极度开心的时候,就会在记忆线上结出一颗小小的红色心色石;相反,如遇到十分悲伤的事情,也会结出蓝色的心色石。 而许慎的心色石多是紫色,这倒是很罕见。 找了许久,铃铎这才看到一颗稍大些的蓝色心色石荡荡悠悠的悬挂在记忆线上。她踱步上前,双手握住心色石,双眼轻闭,用额间抵住石面,开始潜入许慎的回忆里…… 一座不甚精美却威严肃立的院落里,一众学子模样的人在排着队,每个人手里皆执一张纸,细细看去,上面写着所执之人的出身、家世、学业等情况。正是酷热难耐的季节里,蝉鸣的很是刺耳,院中虽人群攒动,但却井然有序。铃铎正诧异间,突然看到几名官府差役立在队伍的另一侧,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学子们在开封府内注册考籍。 铃铎一眼就瞧见了队伍里的许慎,倒也不是她眼力好,而是许慎过于扎眼了些。别的学子都在左右逢源、悄声交谈,更有甚者,当场就结交为好友知己。 而许慎却木讷的呆站着,有位与他并排而站穿蓝色布衣的学子刚要询问一番,却被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拦了下来:“别白费功夫了!你还想结交他?你可知他是谁?” 那位蓝衣学子反驳道:“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一句话未尽,就被贵公子抢着说到:“圣人说的再好那也得有人能听得见啊!你且问问这位可否听得见你的大道理?” 只见蓝衣学子转身拍了拍许慎的肩膀问到:“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许慎这才发觉有人与他交谈,却只是歉意的用手指了指耳朵,摇了摇手:“还请这位兄台见谅,鄙人因患耳疾,所以交谈起来可能会麻烦一些……” 不等许慎说完,蓝色布衣学子早已面色涨红,冷哼一声便扭过了身。 而许慎仿佛早已习惯了人们对他的不尊重,只是抿了抿嘴,低头展开手中的纸略略看了看覆又卷起。他不是不喜欢广交好友,曾几何时,他多次躲在角落里偷看那些把酒言欢、执棋阔论的书生们,眼里满是羡慕,心里挂满失落;曾几何时,他也痴心幻想过集市上那热闹的茶楼里,执一杯茶水悠闲地抿着,听周围的人们闲话家常,听说书的师傅口若悬河。 纵然这世间人来人往,悲欢离合周而复始,却都与他无关,他就仿若尘世间的局外者,独自捧着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徘徊在 迷雾之中,唯有母亲的爱和这万千书籍与他为伴,充盈着他的内心,为他指引方向。 铃铎望着被众人孤立的他,心中更是不忍,却也无力改变早已发生的事实,便用手轻轻一挥,只见许慎经历过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快速地掠过。随着府院解试、贡院省试、御前殿试的场景一一掠过,心色石呈现的蓝色也愈加浓烈起来。 第7章 许慎(二) 待场景转换到春季金明池放榜时,铃铎快速施展法术让时间在这里正常运行。 金明池本是皇家园林,园子里红砖绿瓦,琼楼玉宇,翠影婆娑,从不对外开放,但是皇家感叹如此美景何不与世人共享,便于每年春季向世人开放,顺势也将放榜的位置选在此。于是乎,每年碧波荡漾的金明池畔,一侧红裙粉袖、以扇掩面的女娇娥们亭亭玉立,另一侧榜下学子们熙熙攘攘,如中了进士则会有守在一旁的官侍呈上来皇上赏赐的绿衣,身着绿衣的进士们前要接受众人的恭贺,后要应付那些前来攀姻缘的“老丈人”们,一番景象好不热闹! 铃铎立于宝津楼的顶层,俯视着下面的热闹场面,她在寻觅着许慎的身影,寻了许久却丝毫未见他的影子。“怕不是这个呆子误了时间吧!”铃铎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终于,铃铎在棂星门旁的一颗桃树下发现了他和许婆婆的身影。许慎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头仿若重锤深深的埋进了臂膀间, 许婆婆则在一旁一边用手轻拂着许慎的脊背,一边低头用破旧的袖口揩着眼泪。 铃铎看着眼前的一幕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于一个普通的学子来说,一路寒窗苦读、过关斩将到殿试已是不易,更不用说耳聋的许慎了。 铃铎刚要退出心色石,却在这时听到人群中一男子叫嚷:“光天化日之下怎敢凭蛮力抢人?这位大人,你家女儿生的甚是福相,小生委实不敢与之相配啊……” 她翻身一跃从宝津楼飞下,向着人群的方向走去。一位身着御赐绿衣的进士正被一位膀大腰圆的富商用力拽着衣袖,富商满脸讨好式地笑着,嘴里还嘟囔着:“哎呀,我的好贤婿,就莫要自谦了!虽然我陈家称不上富可敌国,但是在这京城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如若你娶了我女儿,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听了这话都哄堂大笑起来,那位绿衣进士本还是急不可耐的表情,听见众人的笑声后脸色是愈加难看。 铃铎这才发觉,这新科进士居然就是之前登记造册之时奚落过许慎的贵公子,只见他此时指着不远处一位体态圆润、遍身穿金戴银的小姐讥讽道:“就小姐这身段,是能看出来你们家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哼!果真是京中大户啊,这遍身金银都晃得我睁不开眼,敢问阁下是几品官阶?” 连铃铎这个不着调的半仙都知道,凡间奉行“重农抑商”的政策,此政策把尘世间的人分为士农工商四大阶级,商人排在最末等,即便是富得流油也不可身穿丝绸、不可乘坐华丽的车架,要想改变阶级只能是与官员通婚。但是文人墨客多傲骨,最是看不起散发着铜臭味道的富商,又怎可能与之联姻? 富商就算再愚钝也听得出来这话里的讥讽意味,他松开绿衣进士的衣袖,面色通红的领起身后的女儿就想离开。 却不想这位小姐猛地甩开富商的手,小跑到绿衣进士面前,她的面容虽早已被众人看到,却还是小心翼翼的举起绣着粉桃翠柳的竹节小团扇,掩面轻声说:“这位小郎君,不要怨我父亲,其实是小女子心仪于你才让父亲前来说亲的。” 再看绿衣进士却是斜睨着这位小姐,慢悠悠的说到:“姑娘此言差矣,小生与姑娘素未谋面,谈何心仪二字?小生虽不才,但也略知《女诫》书中所言,‘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姑娘未出阁却已倾心于我,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如若我是你的兄长或至亲定要蒙羞跳河去了!” 听完这番话,那位富家小姐早已脸色煞白,身体仿佛秋日落叶般摇摇欲坠。周围聚拢的人群也开始对这位小姐指指点点起来,窃窃私语的无非也是一些“门风败坏”之类的话。 正在此时,富商上前“啪”的一声甩了女儿一个耳光:“叫你随我回家就是不听!还嫌不够丢人,快给我回家跪祠堂去!” 父女二人和一众小厮正要匆忙离去,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此人虽面容憔悴也难掩一双如水清澈的眼眸,此时这清澈里正暗暗散发着凛冽的寒意,铃铎定睛一看,正是许慎。 “这位仁兄所言差矣!一来,这天下女子仪态万千,温柔娴静为一类,俏皮可爱又为一类,如若皆恭顺有礼、动静有法,那身上所穿衣衫、碗中所食粟粒从何而来?二来,我朝素有‘榜下捉婿’的传统,女子在当天和心仪男子喜结连理的也不在少数,怎的到这位仁兄口中就成了不守妇德?难道你也想说当朝宰相薛奎的千金也是不守妇德的女子?” 几句话下来,已说得绿衣进士是冷汗涔涔,但还是倔着性子想要反驳,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了双唇,只能怒睁双目发出“呜呜”的声音。立在旁边的皇家侍从怕事情闹大,忙拉着这位进士前去谢恩了。 周围墙头草一般凑热闹的百姓们却又开始对着绿衣进士的背影议论纷纷起来。 铃铎却敏锐的发觉那股让绿衣进士禁锢双唇的力量乃是禁言术,她立即顺着法术施展的方向追踪过去。 人群中这个方位只有五六个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来施展法术的是谁。铃铎让许慎的记忆暂停于此,霎时,周身的人群便仿佛冻住了一般停在原地。 施法者是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烟紫色的轻纱衣像晨雾一样层层团在身上,如梦如幻。不知怎的却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庞,像是脸上也蒙了一层纱,铃铎还以为是自己视线模糊了便使劲眨了眨眼,却还是仍旧看不清她的摸样。 “好厉害的法术!”铃铎心里暗暗赞道。刚想施法破解,那女子却广袖一摆消失的无影无踪。 铃铎气得紧握双手,发狠得跺了两下脚,双手一挥破了固时结界。丛丛正在一旁津津有味的舔着许婆婆给的肉骨头,看见主人从结界里出来,连忙一屁股坐在骨头上面,双眼眯眯含笑的摇头摆尾。 铃铎点了一下它的额头,没好气的说:“一天天就知道吃吃吃!一会儿就用法术把你的嘴给缝上,让你瘦成闪电狗!” 方才铃铎只顾着追踪那法术由来,却没顾得上查看许慎,现在想想确实蹊跷得很,许慎明明患有耳疾,本应对榜下捉婿的闹事一无所知,却怎的忽就听见那绿衣进士所言?心思百转间,听得熟悉的声音在耳畔想起,“神医,不知我儿的病情如何?可否医治得好?” 许婆婆站在她旁边,身体还微微的颤抖着,看来已在结界旁边等了许久,而许慎则一直默默搀扶着她。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等待着,好似泥塑一般,只有发丝被风轻轻地拂起,就好像他们的命运一般沉浮。 铃铎便连忙将许婆婆扶至座上歇息,“刚才我已潜入许慎的经脉了,但是这病症也真是比较奇特,好在我已找到病症之根本。只是这服用的草药中有一味鬼扇草,不甚好采摘,您且等我个三五日,保证药到病除。”说完,铃铎便也不等许婆婆和许慎感谢,急急忙忙的抱起丛丛就出了院落。 一路上,丛丛总是时不时斜眼看她,偏偏那硕大的眼白以铃铎的方位看来也甚是扎眼,显得黑色的眼球愈发的不真切起来。铃铎晓得它在想些什么,但还是不慌不忙的踱着步。 此时已是黄昏,集市上的小贩已大多收摊,偶尔零星的几个摊位也多是贩卖吃食。丛丛终归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阁主,您刚才可耗费好些法力呢,怎的连个诊金都没要就走了?如此也太得不偿失了!” “你懂些什么?许慎这笔可是个大买卖,说不定还能向黄帝讨个官职当当呢!” “啊?这么玄幻吗,那许慎得的到底是啥病啊?”丛丛眼白面积愈发的大了。 铃铎故作神秘的说道:“刚才我潜入了许慎的记忆里,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探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灵气。本来这世间的灵气无非仙妖灵兽,但是许慎记忆里的灵气却哪都不沾边儿,真真是怪事一件。” 丛丛听得愈发的兴奋起来,六条狗腿子一起摩拳擦掌。 “你可知最近天庭向三界发了张通缉?这要是往常啊,多是一些大魔头、老妖怪什么的,但是那张新发的通缉上画的可是一位仙子,你猜是谁?” “仙子?这倒真是少见,莫不是偷了什么宝物才被这样大张旗鼓的捉拿?” 铃铎说道:“孤陋寡闻,你可听过青要山?那可是黄帝之密都所在。青要山不仅是黄帝在人间的秘密行宫,那山上还林茂花繁,神木圣草也当然就多了。这都还不是最要紧的,听说黄帝麾下有一员女将,名武罗,那可是帮助黄帝收伏蚩尤余部的主力干将,而这通缉上所画的女子就是那武罗大将!” 从从吓得六条腿抖了抖,却还是迟疑的拍马屁道:“阁主真真是见多识广,连武罗大将都识得!只是这与许慎的病有啥关系,总不会是武罗大将把许慎的双耳弄聋的吧?” “当初去王母那盗取圣木曼兑的果实之时,曾有幸遥遥的望见过那武罗大将,真是将仙姿和娇美融入的恰到好处的女子。最奇特的是她身上的灵气,充沛着草木之精,月华之髓,你可知我在许慎的心色石中也探寻到了一模一样的灵气。” “这么说来,这许慎果真和武罗大将有某种联系?要是这次咱们真的替黄帝把武罗大将捉回逐鹿,那可真是升官发财啦!” “总之,还是要好好盘算盘算。”铃铎心里开始筹划起来,带着从从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第8章 谋划 铃铎居住的客栈位于镇上不甚热闹的地方,旁边居住的多是读书之人,所以客栈一天到晚都是朗朗书声和争辩声,期间也会时不时的掺杂几个泛着酸腐味道的八卦。在这种“噪杂”的环境中,铃铎扯着嗓子与那客栈老板划了很久的价,但那老板却不肯让步,还美名其曰:“我这可是状元客栈!” 铃铎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付了几天的钱两,还千叮咛万嘱咐老板一定要饭食到位。 翌日清晨,从从在饭桌上又开始发作,埋怨铃铎不操心阁内财务问题不知道柴米油盐贵。铃铎却也振振有词,“我选的这个客栈价格是虚高了一些,但实实在在也是有道理的。首先,你看这个位置是不是离许慎家近一些,而且离那些达官贵人的宅院也不太远,最是方便咱们收集线索的地方。至于银钱咱们从长远看来那还是划算的嘛!” 从从也不与她争辩,只一门心思吃着早饭,在吃这件事上,它向来是最专心的。 这个时间段已经有三两桌子的读书人了,他们或皱着眉头拿书诵读,或高谈阔论间拿着茶杯“推杯换盏”,场面很是热闹。 铃铎盯着从从咳嗽了一声,从从只好支起耳朵听着时不时传过来的坊间八卦。 “你可听说卢县令今年要去京城去做官啦?”一个年轻人挤眉弄眼的问着。 坐他对面的蓝布衣学子连忙放低声音说:“听说啦,县令真真是个人才!仅仅用三年时间,就能进京为官,放眼望去能有几人?也不知你我可否有这此等命数。诶?不过现在想一想,当初金明池畔榜下捉婿的那个常财主也真是慧眼识珠啊!” “可不是吗,也得亏卢县令当初没有答应,不然与商贾人家结亲,肯定得不到重用。我可听说,这卢县令别看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再磨炼个一两年,人家就要去京城做大官啦!到时如若你我也能考取个功名……” 待那个年轻人还要喋喋不休的畅想未来之时,蓝布衣学子却打断了他的美梦,“话说你还记得当时和县令对峙一番的许慎吗?非要当时强出头,这下可有好果子吃喽!” 那个年轻人控制面部表情能力倒是不错,由最开始的挤眉弄眼又变成撇嘴发言:“嘿,可不是吗!一个臭聋子还敢和状元争辩,真是胆大妄为!我看他那张嘴也哑了算了。” “说到耳聋这可就不得不提起当年那件怪事了。我听我阿母说,这卢县令刚出生时就双耳紧闭,无法听音识音。但是十二岁那年偶遇一老道,那老道自称能治好县令的耳疾,也不知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突然间双耳就与常人无异了。这不,虽开蒙比别人晚了些,却还是一鸣惊人,真真是叫人佩服啊!” 说到精彩处,那蓝布衣学子由对面挪到了年轻人左侧,手里的茶杯却仍稳稳地端着,“但是整件事怪就怪在当年那许慎也同样是那几日就耳聋的,这卢县令刚好,许慎却聋了,怎么着都感觉没那么简单。我同你说这些话你可千万......” 听到这里,铃铎和从从都没心思继续吃饭了,从从反常的剩下半碗饭急急的用嘴咬住铃铎的衣袖将她拉回了房间。 等它热热闹闹连带着挤眉弄眼的分析完,却见铃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便失望的耷拉着脑袋数着钱袋子里的银钱,盘算着是否需要开始卖艺。 只见铃铎在屋里来回踱步,突然猛地双手一拍,对着从从说到:“狗子,交给你个任务,今天你就去各个街道听听墙角,看看有没有和许慎耳聋有关的消息。我得回趟阁里查一下古籍。” 还未等从从做出回应,铃铎便飞也似的出了房门,下楼时还不忘偷偷用法术往那两位读书人的杯里撒了一点点番泻叶。这种打击报复的小把戏她向来最是在行的。 铃铎回到尘音阁后,直奔藏书库中最里层的书架,从最上一层开始逐一查找起来。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找到一丝线索。只见她手中的书在岁月的侵袭中早已呈焦黄色,纸张脆弱得好似蝶翼,脆弱又绮丽,好在铃铎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对书籍进行一次集中保养,才使得很多古籍不至于损毁。 “青要之山,帝之密都。山林繁盛,谷壑幽深。北之河湾款款,南之可观墠渚......山中居者多为女,皆供武罗神将,遂造武罗宫......武罗神将,人面豹文,纤腰皓齿,饰以珰玉。所修之术,盖取之于草木之精,皎月之华。” 看到这里,铃铎放下古籍,又疾步走到身后书架开始翻找起来。 过了许久,只见她瘫坐在一堆书籍旁,目光呆滞,“翻来覆去全是那几句话,可见这作书之人也是人云亦云者居多。”言毕,站起身来,拍拍衣裙,用手一挥,各类书籍皆复归原位。 “既然书中记载武罗是修月之华的,那必然要在夜晚修炼法术,月华可不是轻易就能汲取的,如要汲取必有痕迹。看来今晚是睡不了好觉了,那不如现在先休息片刻,养精蓄锐一番喽!”说罢,也不管阁内铃音阵阵,就瘫倒在软榻上沉沉睡去。 铃铎在梦中正欢欢喜喜的接过皇帝的封赏,刚想“欲说还拒”一番,手中的托盘却翻到地下,金银细软洒了满地,正焦急跺腿之时,却听得从从的声音远远地飘来,“阁主,快醒醒吧!我打听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切莫再睡啦!” 就这样,铃铎被从从顺利的摇醒了。偏偏从从因兴奋过度从而摇得过于猛烈了些,且前四条腿摇得不甚均衡,导致铃铎起身时,眼冒金星,头脑晕晕。 “老子就做过这么一次加官进爵的梦,还被你给搅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快说!要又是那些鸡毛蒜皮的阁中小事,看我不剥了你的狗皮!” “阁主,您可不知我今日装瘸腿流浪狗演技有多精湛......”从从还欲喋喋不休,却被铃铎拍了一下狗头,“快说正事!” “这次可真的是大收获!您可记得咱们此次来蜀良镇的目的?本是要替那撼动音铃的妇人解决她官人身上的怪事。我今日蹲守在卢县令家门口的时候,一顶小轿突然停在我面前,下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施舍我一个大鸡腿,可巧不巧正是那个撼动音铃的妇人!”从从嘴角的油光晃得铃铎有点睁不开眼。 “这倒真是奇事一件,那就是说这妇人的官人就是卢县令,而卢县令又沉迷于一把宝剑无法自拔,甚至还以血养剑?”言毕,她拿起帕子擦拭起从从的嘴角。 “再有,今日我游走于大街小巷,查探到许慎耳聋之事果蹊跷的很。这医治好卢县令的道士肯定做了手脚,您看咱们要不要把那道士捉来问一问?” “问是肯定要问的,只是这还不是现下最要紧的。正好这里有件事得让你去办,这次可要上心些,否则咱俩小命可都不保!” 说完,撩起从从的耳朵细细的说起计划,从从听得表情甚是丰富,那炯炯的眼神却难掩崇拜之情。铃铎吩咐完,从百纳玉壶里取出一包粉末交于从从,又叮嘱了一番才放它离去。 第9章 夜探 玄色深夜,皎皎明月,暗黑的云化为团团雾霭低沉沉的游动着。 卢县令的宅子悄然寂静,就连守夜的小丫鬟都倚着柱子昏昏欲睡,还好今夜当值得衙役并没有很多。 铃铎带着从从藏身于一面墙后,细细的观察着夜空,空气仿佛在周身凝固,耳畔的心跳有如擂鼓。她紧握的手心一展,盈盈飞出一枚法术团。 只见她用力一挥,法术团快速飞进院落之中,并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化作万千星光向四周扩散开来,那些眯着眼似睡非睡的衙役丝毫未察觉周身的异动,星光所触碰的活物皆如凝固在琥珀中一般,感官封闭、动弹不得。 清风袭袭,薄雾袅袅。那夜空中明月的一角仿若一团清水被人徐徐搅动起来,渐渐地那“水”仿若有了生命一般,穿过云团向下盘旋舞动,“原来这便是书中所写的月华了。” 顺着月华的走向,铃铎看好位置,纵身跃起,雪青色的衣衫如同她的影子一般翩翩起舞。 她飞身跃至一处翘起的屋檐上,轻轻俯下身去的同时顺势施了个隐咒。 铃铎的隐咒却是和其他普通隐身咒有所不同,即便是那修行了上千年的陈年老妖也是看不出破绽的,只因她吞下了那圣木曼兑的果实。 “倒是藏的隐蔽,但是今天不凑巧遇到本阁主,我倒要看看这出戏你该怎么唱。”铃铎心中暗暗得意着,拂手将一块瓦片化为尘粒捏在手中。 她小心的探视着屋内的环境,终于在一面硕大的八瓣菱花形铜镜前发现了一名女子。 那面铜镜浇铸的极其精巧,上下左右分别对称分布着四只鸾鸟、四枝二叶二苞折枝花,镜面亮如金、平如湖。 镜前的女子松松散散的挽了一个堕云髻,身着粉色纱衣。黛眉入鬓,美目流转,点绛朱唇,似一株云朵芙蓉粉面含羞的临湖而照。只是美丽之余却难掩她那满背的若隐若现豹纹,在洁白的肌肤上更为扎眼,让人莫名其妙生出一丝怜惜之情。铃铎盯着她的后背,皱了皱眉,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只是眼下还有更为紧要的事要办,便也不想再去细细琢磨。 “果真如此,与书中所描述外貌的皆一一应对上了。只是她要这么大的铜镜做甚,看来也是肤浅喜好皮相之人?” 月华丝丝缕缕的自窗格缝隙潜入,环绕在那女子身畔,自她额间钻入身体。随着每一缕月华的吸纳,女子的身体也变得更加光润如玉,倒是比那瑶池的仙姬还超凡脱俗了几分。 铃铎玩心瞬起,从随身携带的百纳玉壶里单手撒出一粒丹药,向屋外未来得及飘入屋内的月华抛去。丹药接触月华的瞬间便化为透明丝雾被那女子一起吸入额间,女子只稍稍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倒未察觉有所异常。 随着女子周身的气泽愈加稀疏,自她额间飘出一朵光团,女子接下光团的瞬间,那光团便化为一颗好似珍珠的丹丸,她施施然的摘下丹丸并将其放进随身的玉壶之中。 女子身侧的床榻上,一个身着华衣的男子静静地躺着,煞白的脸庞上却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红,嘴角微微含笑,似是做着什么美梦。铃铎心里暗忖:“恐怕这便是那个卢县令吧,小脸都这个颜色了,这是贡献了多少精血啊。” 铃铎展开手心,那一团尘土便恢复为瓦片的样子砌在房顶,和原来的样子毫无二致。她随即一个转身飘然而落,向着从从的方向悠然飘下。 待回到客栈,却发现从从没了踪影,铃铎晓得定是阁内有要事需要处理,就也不等它回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熙熙攘攘的集市仍旧热闹非凡,铃铎懒懒的倚靠在客栈窗前,突然耳边传来从从急促的声音。 “阁主,咱们啥时候回去啊,阁里的灵蝶们都快把我狗腿子给啃没了!本以为昨日又来个大单,谁承想又是没见识的灵蝶们胡乱咋呼呢!” 铃铎眉毛一挑,随即说道:“这不正好遂了你的意,啃了你的两条腿不就和正常狗一个样子了吗?省的你总念叨自己被犬族孤立。” 从从无奈的垂下双耳,头一撇,委身趴了下去。 “阁主,我就是想不明白,那么多容易办成又报酬丰厚的买卖您不接,非要来这个破镇子做甚?” 铃铎悠闲地走到从从身边,逆着它毛发的方向捋了起来,“不知者不怪啊,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神武罗?” 从从忽地立起六条狗腿站了起来,且站的竟比平日更要笔直些,“神武罗?就是那位久居帝之密都,人面豹文、英明神武的那位女神?” 铃铎满意的看着从从一身的炸毛,幽幽开口:“神武罗本该为帝君镇守青要山的,如今却在镇上扮起了美娇娥,阁主我始终信奉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言不由衷定有鬼。” 从从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捏了个诀,桌上便多出一众吃食。它用两只前腿端来一壶酒递到铃铎身畔,腹部的两只则分别端着一碟瓜子、一碟花生,只余两条后腿稳稳地立在地上。 “不错,不错,这马屁精的精髓看来你已经学的是出神入化了。” 从从继续追问,铃铎仿佛习惯了一般耐心地应着。 “也就是说,这武罗大将果真就在卢县令家中。若真如此,那县令日日擦拭的宝剑可不就正是武罗大将所化?依照阁主所述,汲取月华是修炼法术所必需,那要这县令的精血能有什么用?” “这个目前还不知,恐怕还真要依你所言,去会会那个老道了。” 第二日,“状元”客栈仍旧热闹非凡,铃铎也来往其中打探着关于那老道的消息。只是大多学子过于年轻了些,对这陈年旧事不甚明了,仅有的几个年龄稍长的学子提到此事也支支吾吾的,仿佛是怕触犯什么禁忌。 铃铎信奉“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理论,从百纳玉壶里取出一颗丹丸,对着那明显知情却不肯言语过多的学子摇了摇,说到:“这位仁兄,实不相瞒,在下亦乃求仙问道之人。恰逢近日听闻有此等高超医术之人,心中甚是敬仰,想去拜会拜会。在下手中丹药名曰‘增忆丸’,服用后能让人牢牢记住三天内所翻阅的所有书籍。如若仁兄肯将那老道去处告知于我,在下就将这增忆丸赠予你。” 那学子本还是一脸的抗拒,待听到增忆丸有如此功效,嘴唇抿了抿,眼睛瞪了瞪,一狠心一跺脚带着铃铎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直直奔到街道角落,嬉笑着说道:“这位小兄弟,也算你我有缘,你可算问对人了,那老道的去处估计也只有我知道。因年代久远,且触犯了卢县令的忌讳,便很少有人敢再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小时我阿爷患上麻风病,浑身溃烂、口不能言,我阿母四处求医却还是无法治愈,最后阿母也不知怎的竟寻到了那道士修炼之处,但也并未带回什么汤药,但是我阿父的病却第二日就好了。” “第二日就好了?你确定?”铃铎一脸诧异的问着。 “千真万确!那时,我阿父日日躺在床上痛苦呻吟,夜不能寐,可在我阿母回来后的第二日居然就能下床行走,与常人无异了,那道士果真是个高人啊!如若小兄弟日后也修得些功法,可莫要忘了我等凡夫俗子啊!”说罢,眼睛直直的盯向铃铎手中的丹药。 铃铎晓得他心中的盘算,却不想如此轻易的让他遂意,“仁兄过奖了,比起那位法力高深的道士,我还差得远咧!还望仁兄将那道士修炼之所告知于我,在下必有重谢!” 年轻学子指了指远处的层峦山峰,踮起脚尖,眯着眼说:“就是那!杻阳山。具体在哪个位置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道家不都讲究个缘分什么的吗?你们若是......” 他还欲喋喋不休一番,却被铃铎用丹药堵住了嘴,只能诧异的瞪大双眼,嘴里支支吾吾的不知说着什么。 铃铎拉着从从向杻阳山的方向疾步而行。 从从边走边不解的问:“阁主既然答应给他丹药,却为何又像是反悔一般?” “你且仔细想想,我将丹药给他,他定要肆意使用,如若在考试前服下,那岂不是对其他学子不公平?我答应给他丹药这件事说到做到了,但是却没说现在就要服用,这也不能叫言而无信啊!任凭他是谁也拿我无法。” 从从看着她一脸得意的表情,连忙拍起马屁,什么“妄自菲薄”、“不耻下问”等不着边的词语都乱说了一通。 可见从从的文化水平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第10章 鹿蜀老道 杻阳山,隶属于南山山系,远远地看虽也是延绵不绝的姿态,但却高耸入云,死一把割断光线的斧子。山脚还有一条小河潺潺流动,只是河水的颜色漆黑如墨,好似一条黑蟒盘桓而上,也让这山中的翠绿也显得浓重了一些。 铃铎和从从走在山间小道上,被这山中的迤逦景色所吸引。看见长相怪异的植株,铃铎还会蹲下端详良久,待要摘下一片送进嘴里咀嚼,却总会被从从用爪子及时拦下,“阁主,马上就要到晌午了,咱们再不快些,那老道一会儿察觉到咱们的气息定会有所防备。” “知道了,知道了!难得遇见很多书中所记载的草木,不亲自品鉴一番怎知记载为实?不过你所言也有道理,咱们也不知这老道的底细,小心为上吧!” 说罢,她对着自己和从从施了隐咒,望着那株长而狭,茎红叶尖,果实呈八角状的半娇红连连可惜一番。 他们沿着愈发陡峭的山路走着,这一路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待走到一棵硕大的桃树旁,铃铎猛地拽住从从的尾巴往后紧退了几步。从从痛的龇牙咧嘴,却见铃铎指着前方说:“这老道果真老奸巨猾,竟把结界设在这里,真真是轻易察觉不得!险些让咱们暴露行踪。” 从从这才发觉,前方的空气隐隐泛着透明的涟漪,估计若不是恰逢晌午日头正足,恐怕就连那老道自己都要被弹飞出去。 “阁主,既然结界设置在这里,想来那老道定在附近了。” “从这结界的气息来看,可不像是什么修炼得法的道士,倒像是妖气......” “妖气?怪不得那学子说他阿父无药而愈,想来定是这老妖道施了什么妖术。” 铃铎转过头看着从从一本正经的分析,心中暗道,“这狗子改口的倒是快得很,刚才还叫老道,现在却又叫人家老妖道,别的没学,倒是把这人间的‘见人下菜碟’学得精湛。” 铃铎正欲说教一番,却只听得从从眨着算计的眼神说到:“阁主,今日不如让我来会会这老妖道,正好您也可验收一下我最近的功法。” “你倒是难得积极一回,只是你可曾想到,这结界一但被破,那妖道定要有所察觉。到时候再想捉他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说罢,只见铃铎纵身一跃直直飞起数米之高,稳稳地落在结界的另一侧,她头也不回的用手做了个手势,从从便也耷拉着脑袋跳了过来,“还得是阁主英明啊!” 他们绕到那棵桃树侧面,探出头去观望,只见树后有个不甚宽敞的山洞,隐隐的可以看见洞中似坐了个老者,周身萦绕着黑色的雾气。铃铎不知他的底细,唯恐打不过,只好又得委屈从从了。 从从发挥出它六条腿的优势,疾跑进洞中,还未等妖道反应就狠狠地咬上一口。却见妖道大喝一声,翻身而起,向从从的脑门打出一掌。再看妖道的道服已被撕碎,地面上滴落几颗血滴,似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徐徐盛开在地面。 “你是何方小妖!敢在本座面前耍弄!” “你这老妖道还不配知晓我的名字!看我今日不把你打到屁股开花!”话还未必,从从便化作一团龙卷风直奔着妖道飞去。 那妖道还暗忖从从只是一只六足狗妖,和日常挑衅的小妖们并无二致,便不慌不忙的张开嘴用肺腑之力一吼。 妖道吼出的气息瞬间化为一道道利刃,刺向从从化为的龙卷风。却见利刃被卷进风中不知所向,那风的速度也并未有所延缓,反而更加迅速,只奔着妖道的面门。只听“啊呀”一声,妖道被龙卷风卷了进去,二者在风里缠斗起来。 铃铎立在桃树枝上,只看的两眼昏花,正焦急之余,却见金光一闪,龙卷风瞬间化为乌有。从从和妖道分别立在两旁,那妖道气喘吁吁地瞪着从从,从从也匍匐在地,低声嘶吼着。 “算你还有些本事,哼哼!本座近日正愁功法止步不前,可巧你就送上门来,今日就拿你开炉炼丹!” 妖道捋顺气息,沉肩一挥,双手顿时亮出一对赤色宝剑。那对宝剑样式甚是奇怪,好似一对大鹿角,每个角的末端都锋利无比。铃铎看到这对宝剑,愈发的担心起来。刚想跳下去打斗一番,却不想从从已再次化作龙卷风疾疾向妖道刮去。 那妖道双剑用力一挥,龙卷风霎时被击退数十米之远,从从被狠狠地甩在灌木丛里动弹不得。铃铎再也忍耐不得,直直的跳下树来,趁妖道正得意之时,向那对宝剑甩出两条水柱。宝剑碰到水柱的瞬间就立即被层层绕住,无法反击,妖道见状,张口欲吼。 铃铎却已有准备,早在周身设了一层结界,那妖道吼出的利刃还未碰到铃铎就已化为乌有。 “你又是何人?为何总与我纠缠不休?”妖道此时的腰身腿脚亦被水柱团团缠住,一点功法都施展不得,只得怒目而视。铃铎并未应答,疾步到从从身边,掰开它的嘴喂了一粒普贤线熬成的丸药,又将它收进百纳玉壶里暂做歇息。 待做完这些,铃铎才悠悠踱着步,对那妖道说到:“我今日来,并非想取你性命,而是有件事需要你给解解惑。” “好,好!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定会知无不言!”妖道点头哈腰的姿态像极了从从,铃铎心里别扭起来,暗忖着定要折腾这妖道一番。 “十几年前,蜀良镇上有户姓卢的富庶人家,那户人家虽家财万贯但家中的独子却双耳紧闭,听觉尽失,后来偶遇个老道士治好了耳疾。无独有偶,镇子上许家的小儿却在那几日双耳失聪了。你来说说看,巧也不巧?” 妖道听得冷汗涔涔,时不时拿眼觑铃铎一眼,再要含含糊糊应答之时,一把短小精悍的铜制匕首抵住他的喉咙。 “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不然可别怪我刀剑无眼!” “我说,我说!当年我听山中小妖说,若用人的精血来修炼就会让法力更加精进,便动了歪心思。于是我便化作道士模样在街上给人治病,其实就是吸取他们的精血,再用妖术暂时医治好他们的病。久而久之,也就小有名气。没过多久,那卢家夫妇也找到我,求我医治好他们家儿子。其实这治病还算是简单的,无非就是施施妖法,但是这耳聋就不太好治了,出生就双耳紧闭乃人之命格,命格怎可轻易改变?我本不想答应,可是那卢家夫人跪地又磕头的,我便让她允我十年寿命的精血。后来......后来,我便治好了她儿子的病。” “你到挺会避重就轻,这关键的一步你怎的就省略了?还不老实是吧?”说完,铃铎把匕首一收,施法将困住妖道的水雾直直蔓延到他口鼻,待那妖道被黑色的水雾憋得喘不过气,浑身战栗,就又将水雾退至脖颈处。 妖道喘着气,双目赤红,哆嗦着说:“可不敢再隐瞒了,我把一切都如实告诉你......这杻阳山下的怪水之中,有一种鸟头蛇尾的水兽,名曰旋龟......旋龟的甲片可以医治耳疾,我便将妖术注入进龟甲碾磨而成的粉末里,将粉末丢进炼丹炉里制成两粒药丸。其中一粒让卢家小儿服下,那另一粒嘛......” 妖道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铃铎的脸色,颤颤巍巍的继续说下去,“则是寻了一个与之年纪相仿且贫寒的孩童,趁其不备之时将药丸混入饭食,让其服下。再驱动妖术,让二人命格发生转换......别的事,就再也没做了!” 说完这些话,他倒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长吁了口气。 铃铎听完,将水柱收回,摊开手掌不屑地说:“本来妖怪能修炼成人已实属不易,尔等却贪图捷径,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真真是该死!” “少侠饶了我吧!我虽鬼迷心窍干过不少坏事,但是却并未害过一条性命啊!本来我也曾是这杻阳山中的镇山之兽——鹿蜀。 只因很久以前,救了一位溺水的妇人,将她送还至家中后,那妇人感激不尽便求得我一片毛发日日拜谢,不想竟老来得子。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妇人跪求我的毛发,那些妇人得到毛发后皆怀有身孕。所以从此以后,镇子上的人便蜂拥而至,想猎杀我,扒我皮毛!想我堂堂一个镇山兽,竟落得如此境地......我心中悲愤郁结,就想报复回去......” 听完妖道的一番肺腑之言,铃铎也生出一丝恻隐之心,“行了,我知道了。那就念在你并未伤人性命,今日就暂且留你一条老命!但是你需把那剩下的旋龟甲交于我,免得你又祸害他人。” 那妖道便在身侧口袋里拿出一片泛着金泽的龟甲,递于铃铎,“感谢少侠,日后我定恪守本分,老实修炼,再也不去祸害人间了。” 铃铎点了点头,施法遁去,徒留地上的几滴水渍莹莹闪闪。 第11章 下药 回蜀良镇的路上,铃铎冷着脸一言不发,而在百纳玉壶里的从从则深知她定又在计划着什么诡计,所以虽早已恢复却不敢出来言语半分。 直至回到客栈,铃铎往床榻上一躺,高高的翘起二郎腿,放了从从出来,上下眼打量了它一番后,点点头,便又指使着它去找店小二要些吃食。过了许久,店小二才端着饭菜齐齐摆在桌上,他们在门被关上的一刹那便犹如饿狼猛虎一般吞咽了起来。 品尝美食是最放松且快意的,铃铎虽修行千年却也逃不过这快乐定义。从从见她吃得开心才开口说到:“阁主,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呀,是不是要去治好许慎的耳疾?” 铃铎舔舔嘴,取出龟甲睨着眼应到:“我总觉得整件事都甚是蹊跷!你还记得咱们去许慎家的时候,他书桌上的那台灯盏吗?” “灯盏?那我可没有注意,一个灯盏能有什么奇怪之处?” “那灯盏之上隐隐有一丝熟悉的气息,清冷如月光,凛冽似翠木。如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整件事皆是因许慎而起,若是现在就医好了他,那武罗大将定会生出异动。” 从从瞪大双目,放下拿着盆碗勺筷的四只爪子,“我听明白了!这样说来,武罗大将凝练的那些丹丸可不就是要医治好许慎的耳疾?只是她远在青要山,怎么会和许慎有瓜葛呢?真真是怪哉!” 铃铎心思一闪,猛地想起之前在许慎心色石里见到的那抹烟紫色,“瓜葛这种事嘛,以前虽不可追,未来却是可造。终归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罢,从玉壶里取出一个小白瓷瓶,将瓶内赤红色的粉末倒在甲片上。又取出一方小鼎,再将甲片置于其中,配合自身法力,鼎里的甲片开始慢慢的融化、凝结,最后一颗褐色的丸药腾腾升起。 铃铎将其握在手中,歪着头抿嘴笑。从从早就对她这种表情免疫了,心想,“阁主定是又想出了什么馊主意,许慎危。” 夜晚之时,铃铎叩响了许婆婆家的房门。院内还是那样清冷寂静,但是却干净整洁得很,充分说明这一家人虽家境贫寒却依然怀有热爱生活之心。铃铎吸了吸鼻子,闻得院内似有豆豉之香,看来是刚吃过晚饭。 “神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可是寻到能医治好慎儿耳疾的草药了?”许婆婆说话的语气簌簌发起抖来。 “婆婆,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当初和您约定好的三四日,可不敢食言,咱们快进屋吧!”说罢,铃铎挽着许婆婆走进里屋坐下。 许慎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书桌前,如痴如醉的阅览着书籍,桌上的灯盏摇曳着一朵火苗。铃铎笑着指向那盏灯问道:“婆婆,这灯油是何处买的?光白如玉,隐隐还泛着些许青色,真是好看!” “嗨......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神医要是喜爱,便将它赠予你罢。”只见许婆婆走到书桌旁,拍了拍许慎的肩膀,打着哑语比划了一番。 却见许慎脸色愈发的惨白起来,摇着双手拒绝。许婆婆怕他只是勤俭惯了,便笑着比划手势告诉他明日去集市再买一只烛台来,叫他不要忘了神医的恩惠。 许慎却“嗖”的起身,退了三四步,将烛台紧紧地握在手里,双手还在微微的摇晃着。许婆婆瞪大双眼诧异的看着他,不解的问:“慎儿,你这是?”却忘了许慎根本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 铃铎见许慎如此,心中已明晓三分,连忙上前扶着许婆婆坐下,安慰道:“婆婆,我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不成想您竟当真了!不说了,今日来可是有正事要做的。您看,这是什么?”顺势拿起一颗药丸在许婆婆面前摇了摇。 “这可是能医治好慎儿耳聋的药?” “正是!只要吃下它,再好生修养个几日,耳疾就能痊愈了。” 许婆婆颤颤巍巍的接过那颗药丸,起身走向还立在墙角不明所以的许慎…… 待许慎服下药丸后不久,他便觉得头脑发热、昏昏欲睡,铃铎见许婆婆神色紧张,便安慰道:“婆婆无需紧张,此药药引多为阴寒之物,若是男子服用,便会损耗其阳气去调和,但是只需在床上将养几天便可痊愈。” 许婆婆听完她这番话,神色才算缓下来。她缓缓的坐在床边,抚摸着许慎的额头,满眼都是心疼和自责,“都怪我,若是当年能够及时医治,就不会害得慎儿功名全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铃铎见她伤心欲绝,边安慰边又内心后悔起来,“就不该轻易的就放过那妖道!若下次再遇见他,定要将他修为散尽,打回原形!” 从从此时正在客栈里激烈的啃着一只鸡腿,正酣畅淋漓之时,门被“哐!”的一声推开,只见铃铎优哉游哉的走了进来。从从见是她,便用后爪将鸡腿猛踹进床下,面不改色的迎着她走去。 “阁主回来啦!那许慎的耳疾可痊愈啦?” “怎的?如今却连我也不信了?”铃铎斜睨了它一眼。 “阁主怎又曲解我的意思,我哪里敢质疑阁主,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铃铎便也不再理它,径直躺床上休息去了。从从识趣的变化出小童的模样,殷勤的跪在床边为铃铎捶着双腿。 捶了一会,从从终究还是没忍住,嬉皮笑脸的说到:“阁主,您不是说过要是许慎好了的话,那武罗大将会有异动吗?看来您终究还是菩萨心肠,真的是应了那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啊!” “下次再要用新的成语之前能不能先查查是什么意思?别总好的坏的全安我头上。”铃铎指了指桌子上的茶盏,从从便谄媚着端了过来,“又要许慎的耳疾能好,又要不惊动武罗大将,那只能有一种办法了——下药!且让许慎躺个几日罢,我就不信武罗还会按兵不动!” 此时此刻,从从崇拜的表情已溢于言表,“哄”的一阵青烟,只见它又变回六条狗腿的模样捶起腿来。 铃铎点点头,暗道四只爪子是比两只手要捶的舒服。 第12章 灯中少女 接下来的日子里,铃铎让从从守在许婆婆家附近盯梢,自己则甚是逍遥自在,或是在集市上流连忘返,买些酸甜小食;又或是在杻阳山上逼迫那头鹿蜀做做苦力——上到悬崖边采摘飞鸾草、下到怪水深处捕捉旋龟,那只鹿蜀当真是叫苦连连却也不敢反抗一分。 这一日黄昏时分,铃铎正让那鹿蜀用自身一百年的灵力为药引,炼化一株鬼扇草。却听得百纳玉壶里的千里光传来从从的大呼小叫:“阁主,有情况!那熟悉的灵气又出现了!” 只见鹿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要放松神情,铃铎瞪了他一眼怒道:“我有些事要去办,你且给我老实些,不然就把你的毛全部剃掉去卖钱!”鹿蜀一听如此,顿时浑身发力,更加专心的炼制丹药,全然不顾浑身的毛发好似斗鸡一样根根站立。 铃铎先是对自己施了个隐咒,又施法来到从从身边。彼时从从正神情紧张的竖起耳朵听着屋里动静,全然没注意到铃铎已在它身边。 黄昏之时的日光暗淡得尤其的快,只少许工夫,暗色的天空就沉沉的压了下来,白日里如雪的云朵此时好似团团乌云,在天空落寞的飘着,徒增一丝惆怅之意。 屋内饭香四溢,铃铎心中暗道,“许婆婆这化青菜为白肉的双手真是无人能及啊……”正欲掏出怀里剩下的白馍充饥,却在这饭香之中闻得一缕清凉之气,正是武罗的灵气。 她陡然飞身踏上屋顶,故技重施的挪开一角瓦片向屋里窥探,屋里的人已吃完饭食,许婆婆一人正收拾着碗筷,许慎则仍旧躺在床榻上昏睡。再看那灯盏,莹莹一朵,在月色的笼罩下更显柔和明亮。 铃铎心中暗道,“果真,终究还是按耐不住了,今日就再会会你!” 因贫穷人家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且许婆婆的眼睛在夜里也不甚看得清,所以很早就睡下了。铃铎唯恐饥饿过度会导致打斗之时体力不支,就边啃着白馍边静观其变。 待二人睡得正沉,却见那盏灯的烛光愈发的光亮,丝丝光线好似蛇一般蜿蜒、汇聚,在半空中聚成一个人形光球,慢慢的光球又暗淡下去,一个妙龄少女显现出来。 铃铎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卢县令宅子里所见女子——武罗大将。只见她急急的奔到许慎床边,握住许慎的手泪眼婆娑的说到:“慎郎,你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怎的如此憔悴了……只需再等一两月,你的耳疾就能痊愈,属于你的我全部都会给你要回来……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武罗待要起身施法探寻病因之时,铃铎一个飞身轻巧的跳了下来,脚尖还未着地,却猛地看见一道水袖化为利剑向自己脸部打来。 铃铎侧身躲过,回眸一看。身着烟紫衣裙的武罗立在她身后,杏眼圆瞪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偷袭到我身上!正好近日缺些灵力炼丹,今日就将你打回原形!” 一语未尽,武罗广袖一挥,他们周身的场景霎那间由破败小屋转换成了一片虚无之地。随即又见武罗甩出两道水袖将铃铎紧紧地缠住,脚下的虚无之地渐渐的涌现无数锋利刀剑,好似无垠土地上矗立的一座座墓碑,荒凉且凛冽,铃铎还来不及感叹一番,却见那些刀剑竟一时全部齐刷刷的射向自己。 她身体一时动弹不得,正连连叫苦之时,却猛地瞥见一阵旋风迅猛的将自己裹了进去,那些刀剑霎时齐齐化作尘埃。这风外面看着凶猛无比,中心却风平浪静,待旋风消散,铃铎稳稳地落在地面,在她的脚下,从从正凶神恶煞的瞪着武罗。 铃铎在落地的瞬间从百纳玉壶里寻出一件孟槐兽皮所做成的大衣,将自己和从从都护在里面。 “居然还有帮手,甚是有趣!正好本座好久没有操练过了,今日就拿你们舒展舒展筋骨!”武罗见到手的药引被抢走,甚是恼怒,却也早就在缠住铃铎的同时探寻到了她亦有千年灵力,又见那满是赤红朱刺的大衣抵在自己面前煞是唬人,遂再不敢怠慢,只得使出真本事应对。 铃铎见她愈战愈勇,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按理说不应该啊!我分明看见毒粉跟月华一起被她吸进额头了呀!难不成被她发现化解了?”又想偷偷探寻武罗的灵脉,却不想一股更为强大的灵力迎面袭来。 眼前的武罗不知何时已背对着铃铎,她慢慢的褪下衣衫,裸露出后背,那满背的豹纹都好似在隐隐攒动。 从从嗅出一丝野兽的气息,警惕的嘶吼起来,“阁主,来者不善啊!难不成她要变身狼人?” 铃铎没有应答,只见她直直的盯着武罗的后背,攥着孟槐兽衣的手指微微发白。 此时,武罗的后背已慢慢的凸起到一人高,里面还时不时传来野兽的低嚎。猛然间,豹纹样的肉皮裂开,一只两丈多高的青面獠牙豹首凶兽跃了出来,再去看武罗,只见她的皮肤神奇般的迅速收缩乃至恢复如初,却只呆呆的立在一旁。 铃铎已顾不得那么多,双手发力将衣服上的万千毒刺齐齐刺向凶兽,还未等毒刺碰到凶兽的皮肤,却好似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挡住掉落在地。 从从本还是凶神恶煞的模样,见如此厉害的法宝都奈何不了凶兽,反倒摆起烂儿来,觑着眼看向铃铎问到:“阁主,咱今天是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铃铎再也忍耐不住,只得显露真身。 耀眼金光闪烁,照亮整片虚无之地,一个大如宫殿般的金色八角铃铛腾空而起,上面刻满了繁琐的花纹和不知名的文字,华美庄严又凛冽肃穆。 凶兽见此更是兽性大发,身上根根毛发竖起,呲着锋利的牙齿双腿一蹬迅速地跃向空中,欲用利爪撕碎铃铛,谁知在凶兽碰到铃铛的那一刻,就被一股强大的金色电流击中,电流像蛛网一般将凶兽网住。 一时,战况对铃铎一方变得有利起来,从从刚要松下一口气,却瞥见一旁呆滞的武罗突然持剑跃起,劈剑砍向八角铃铛。 那铃铛却仿若早有预料一般,将雷柱引向武罗。武罗左闪右躲,雷柱也跟着不断改变攻击方位,双方一时竟僵持不下。 从从正焦急万分,突然收到铃铎隔空传来的指示:“从从,快躲进铃铛中变成旋风,你我二人合力电晕他们!” 从从眨眼间跳进偌大的铃铛之中,六条狗腿转圈疾跑起来,随着旋风的逐渐扩大,八角铃铛也慢慢的旋转起来。 只见雷声满天,震天动地,四面八方都好似充斥着金色的雷电。 虚无之地开始裂出无数细密的缝隙,并逐渐扩大、延伸,终于一阵巨大的崩塌之声响起,虚无之地也随之消失殆尽。 第13章 水象明月 水象明月 虚无之地化为碎片纷飞,好似万千蝴蝶翩跹起舞,归于尘糜。铃铎等一众人皆躺在院子的地上动弹不得,那只豹头凶兽也不见了踪影。 铃铎趴在地上,想起身却还是头脑晕晕,两脚发软,这次显露真身着实费了她不少灵力。这千百年来,铃铎只显露过两次真身,一次是刚化成人形后不久,她在山间寻觅灵力充沛且尚未修炼成果的草木精怪之时,偶遇一只饥肠辘辘的九尾狐,彼时她的战斗经验还甚是不足,所以厮打起来后一时掌控不好灵力,被逼的显露真身,战斗力一时陡然暴增,吓跑了那只九尾狐。 后来不知怎的,这消息便就传了出去。一时之间,三天两头便有那已修炼千年的妖灵鬼怪来山间寻她,想要趁她还未修炼得法之时将她的灵力纳为己用。吓得铃铎连夜收拾包裹逃匿而去,自此她便再也不敢显露真身了。 而此次,武罗战斗力实在是强得过分,逼得她只好第二次以真身示人。 虽气力耗尽,疲惫不堪,但是她却一门心思还想要捉拿武罗,只得趁其晕厥之时,颤颤巍巍的爬起,取出一捆毒藤紧紧地捆住了尚未苏醒的武罗。这拇指粗细的藤条已在麻草汁里泡了许久,所捆之人不论法力多强,皆会被封印灵力。 见这厢已经收拾妥当,她便又拖着两条麻木的双腿走到从从身边,见它翻着白眼,口吐舌头,肚皮鼓鼓丝毫未见起伏,便就去摸它的颈脉。 “不错,竟还活着,可见平日没白让你练功。”说完,便将从从抱起收入百纳玉壶里疗伤去了。 从从平日自是以处理阁中事务为主要任务,所以在练功方面也就疏忽了些,铃铎却生怕将来因其法术不精被它坑害,所以在闲暇之余便紧盯着从从修炼功法。还好这些努力倒也没白费,从从已经可以从最开始的四条腿扎马步到如今的两条腿扎马步了,底盘稳了,力道也就足了,以至于这旋风的速度和威力也强了不少。铃铎便开始盘算着该给它上上强度,开发它的第二项技能了。 武罗此时已慢慢睁开了惺忪的双眼,想支起胳膊起身,却发觉全身都被藤条捆得动弹不得,便急急地抬起脖子向四周张望,只见铃铎盘坐在她头顶上方冷冷地问道:“你醒了?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青要山武罗大将,费了我半数灵力才勉强擒住,你说,该怎么补偿我?” 武罗又羞又气,心中却也更加诧异,她望着对面的女孩,脸庞稚嫩,双目炯炯有神,嘴角也丝毫不掩得意神态,只是那笑却漾着点点冷意。也难怪武罗会郁结于心,早在二人相斗之初,她就早已探得铃铎的灵力不过一千年尔尔,索性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心道只消片刻就能将她捉拿炼化。谁知打斗几回合后,才发觉这小妖虽灵力尚浅但其灵兽妙器倒是不少,导致她不得不使出些真本事来,可谁知就在所化凶兽就要咬破那金光闪烁的铜铃之时,身体却突然绵软无力,瘫倒下去。 “你这……无耻小妖……竟敢偷袭于我!你以为这破藤条就能困住我吗?”武罗断断续续的说着,额间腾起一朵月白色炫光,炫光霎那间化为一柄短小精悍的匕首,随着武罗的意念刺向铃铎。 但就在那把匕首要碰到铃铎之时,却碎成粉末在空中纷飞殆尽。 铃铎见她如此固执,反倒笑了起来:“神仙都这么好面子吗?可莫要白费力气了,早在前几日你炼化那倒霉县令的精气之时,我就早已将竹叶细辛的药汁混入你体内了,配合这浸过麻草的藤条,这小半个月你是无法施展灵力的。” 武罗眼里的杀意更甚,恨不得即刻将铃铎撕个粉碎,心思却又一转暗道:看来这小妖早在前些时日就已经暗中盯上我了,难不成是为了黄帝的赏金?不对,如若真是为了钱财早就该动手了,也不必等到我为慎郎医治的时候。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耳边响起铃铎的声音:“你为了救许慎,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却也不知这傻小子知不知道你对他早已暗生情愫,你说……他要是知道那日日夜夜陪他苦读的灯盏其实是一位女神的话,那他还敢与你比翼双飞吗?” 武罗心如擂鼓,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只见她周身的空气隐隐的泛成暗红色,仿若火焰一般炽烤着二人。 “你敢!我与慎郎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有过越举行为!你休要胡言乱语!”一语未尽,竟眉头紧锁,面庞涨红,双目似含泪意。 铃铎头一次见神仙如此哀婉,再加上武罗之前的形象过于骁勇,她不禁升起一股恻隐之心,心想那麻草既然已经开始发挥功效,即便是没了藤条的束缚也应是安全的了。 于是她便施手解开藤条,想去搀扶起她却心里打起鼓,怕遭暗算。 “唉,同是女子,我又怎会不知你内心的想法。你且去仔细查探查探许慎的脉搏吧,他的耳疾我早已医治好了,只不过增了一味昏睡的药才一直没有苏醒,目的就是为了引你现身。” 武罗听完,那双眼直直的瞪向铃铎。铃铎这才发觉她的眼里根本毫无泪意,充满的却是一股执念。只见她看出铃铎并无欺瞒她的意思后,焦急向床上的许慎奔去。她执起许慎的一条手腕,闭眼探寻病根,结果一无所获。 “你是如何做到的?!自我知道慎郎的命格被掉包之后就一直寻找复位之法,后来以精进修炼为由求到少昊帝君那里,才得以进芸台阁寻得一个古方。虽然这方法过于阴险,但是为了慎郎我甘愿一试。” 她神色哀凄,思绪仿佛早已飞回到那艰难寻药的日子里。那时的她刚刚查探到许慎的病因另有隐情,愤怒、不甘、同情三种情绪同时交缠在一起,她恨不得即刻将那县令的双耳割下,转念却又一想,这样做虽解了一时之恨,但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二人的命格需复归原主。如此这般,才有了这种种姻缘际会。 “真真是痴情的苦命人,你和许慎到底是如何相识的?”铃铎眨了眨眼睛,继续追问道。 武罗放下许慎的手腕,也不言语。只见她烟紫色的广袖一挥,半空中浮现一汪水象明月,如湖水般静谧,似绢布般无暇。铃铎正诧异间,却见武罗又从额间点化出一颗心色石,她把心色石投映在那汪水象明月当中,对铃铎说道:“姑娘也不必问了,且看这心色石所呈现的记忆你就明白了。” 水象明月涟漪荡漾,画面由中心的一点紫层层扩大成记忆画面。 寂寂暗夜,繁星当空,许慎正埋头伏案,执笔挥洒,许婆婆早已支撑不住,在一侧酣然入睡。突然,书桌上的灯盏摇晃了几下,猛地熄灭,好似有人凑在一旁故意吹灭。 许慎此时此刻正畅言于纸笔之间,眼前却突然一片漆黑,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想寻火石,却无意间看到窗外仿佛矗立着一位女子,待他再要细看之时,屋外却一人也无,唯见风吹草动,虫飞鸟息。 他回过头来想继续寻找蜡烛,却发觉书桌上的灯盏不知何时早已复燃起来,莹莹烛光好似一颗流光溢彩的珍珠,在夜色的衬托下,更显得柔美圆润。 许慎心中暗生疑惑,却不想在这种怪力乱神的方面多费心思,便复又坐下读书写字去了。 水象明月波光粼粼,泛起阵阵涟漪,画面一转,又是深夜,万籁俱静。许慎书案上的灯盏却仍旧明亮如新,而他则早已趴在书桌上沉沉睡去,随着烛光愈发的明亮,映在墙上的影子也渐渐扩大起来。 紧接着,从墙上走下来一位仙气袅袅的女子,眼波流转好似清冽地池水层叠荡动,烟紫色的裙摆在朦胧夜色的衬托下更显缥缈,只见她徐徐走到许慎身边,先是默默地看了看许慎熟睡的脸庞。武罗虽脊背对着铃铎,但仍能感受到她目光的诚挚和纯粹,就这样过了许久,她复又执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随着画面慢慢的推进,铃铎看到纸上赫然写着一首诗:青灯短烛映瘦影,枯树残枝断蝉鸣。纵阅古今千万卷,徒留白发慰平生。 显然这是许慎内心因怀才不遇而生的简短悲鸣,再看诗的右侧,武罗正在认真的画着什么:几株墨竹傲然挺立,茎叶层次分明,线条简洁有力,颜色深浅不一,寥寥数笔却将其坚韧的生命力淋漓尽致的宣泄在纸上,墨竹的上方,一轮明月当空,光而不耀,静谧祥和。 还未等她画完,许慎指尖动了动,像是要醒来。武罗唯恐吓到他,便连忙继续隐匿成灯盏上的烛芯,匆忙之间衣袖上沾染了一滩墨汁。 武罗虽已化为灯芯,但是那墨汁却顺着灯盏边缘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第14章 精血灵珠 粗重的墨香弥漫在屋内,沉睡的许慎终是醒了过来,他眯着眼睛四下张望,正寻觅这声音的来处,却瞥见书案上的白纸多了一幅画。他脸色煞白的拿起纸来细细查看,微微颤抖的双手顺带着那幅画也摇晃起来,好似空中翩跹起舞的白蝶。 铃铎暗自思忖:“怎么一副墨竹图就把他感动成这样了,这要是画齐了梅兰竹菊四君子,他不得跪地上痛哭流涕?” 还未等她再要腹诽几句时,却看到许慎的诗句下面也附上了一首小诗,只因字迹较小,且又被墨竹的叶片掩盖住几分,所以并未引得铃铎的注意。 铃铎不禁念出了声:“绸云凛月瞒嗔心,雪纸墨笔诵余音。任凭世间天道在,终需胜得三分情。” 这两首诗看似内容毫不相干,实则是武罗在安慰许慎,让其不要屈服于命运,即便是命运使然,也要与其抗争到底,只要肯用心未来一定是美好的。 许慎眼角湿润,刚想出屋去寻这作诗之人,瞥见烛台上正低落的墨汁,愣在了原地。 那漆黑的墨汁蜿蜒在月白色的蜡烛上甚是扎眼,烛火微微闪烁,像一位少女笑意盈盈的在同他问好。 许慎着了魔一般拿起烛台,对着那跳动的烛火轻声问道:“难不成这首诗是你所作?” 闪烁的烛光仍在舞动,无人应答,当然即使应答了许慎也是听不到的。 许慎放下烛台,拿起纸细细端详,他指尖轻拂那轮皎皎明月,像是在爱抚一件精美的瓷器,带着悸动的心跳,又凝眸看向灯盏,那火苗好似一位亭亭玉立女郎,一人一物就这样在这寂静的夜里静默相对,却胜过千言万语。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幻象开始慢慢泛白,水象明月里的涟漪由外围层层聚拢到中心一点,那颗心色石慢慢的从幻象中浮起,隐入至武罗额间。 铃铎与武罗二人静静地伫立在院内,也不言语,初秋的夜晚已泛着丝丝凉意,秋风似游蛇一般毫无规律地拨弄着万物,簌簌欲坠的枯叶在枝头摇摆不定。 “我知你心仪许慎,日日夜夜与他相伴,也知你怜悯他,千辛万苦为他寻药。只是你乃堂堂青要山镇山大将,而他只是一介凡人,你到底是如何与他羁绊至此的?难不成又是那种画本子情节,他救过你的命?” 武罗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铃铎等了片刻却也不见她说话。占了这许久,铃铎的腿早已发软,正巧瞥见许婆婆平日择菜时坐着的小木墩,便搬到水象明月正前方坐下,又从百纳玉壶里寻出几根肉干嚼了起来。 “这有什么难启齿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嘛。许慎虽有耳疾,却也仪表堂堂,算得上美男子一枚……” “你觉得我也是那般肤浅之人?” 铃铎抬起头,对视上那双隐含怒气的眼睛,只好缩了缩脖子,说到:“你别误会,我的意识是说你能看上许慎,眼光其实还真不错呢!呵呵呵……” 武罗不想争辩,又点化出一颗心色石映射在水象明月中。 画面里亭台楼阁、人头攒动,铃铎对着画面甚感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只见画面中一群人围成个圈儿,圈儿内的人好似在争执着什么。 当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铃铎才猛然想起来这画面在许慎的心色石里也见到过。此画面正是许慎与那绿衣进士辩驳之时,许慎一脸凛然正气将那绿衣进士的言行贬得一无是处,周围人声也由斥责富商女儿改为嘲讽绿衣进士。 面色潮红的绿衣进士想张嘴反驳却发现怎也长不了口,羞愤异常,眼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只得用袖子捂着脸逃也似的跑了。 铃铎笑着看向一旁的武罗,问到:“只怕这禁言术,是出自你的手笔吧!你本与许慎无甚交集,怎的就肯这样帮他?” 武罗也不看她,望着夜晚的明月徐徐说道:“你既然能困住我,想必是对我已有一番探查了。我本为黄帝麾下神武大将,所有的兵将都听我调遣,我早已立下志向要助黄帝攻下蚩尤部,实现天下大统,百姓安居的盛况。” 说到这里,武罗的眼里满是希冀之情,仿若当初的叱咤场面历历在目,铃铎忽然想起她拿满背的豹纹图案,当时就觉得甚是奇怪却又不敢确定,如今听她叙说才明白那纹路皆是刀剑所伤生成的疤痕,因排列过于密集,所以乍一看还以为就是豹纹样式。铃铎的心情更为复杂起来,她更加想不明白一位号令万千的大将军为何要为一个男人铤而走险。 武罗顿了顿,捏紧双拳又继续诉说:“彼时我战功赫赫,一时风光无限,无人能及。这也就导致部下很多男将领对我很是不服,呵呵......其实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不是想争名夺利,他们只是不想屈服于一个女人罢了!他们开始区别对待我的号令,在军队中散播我的谣言,说我的决策都是听旁人建议,军功都是靠部下厮杀所得。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屑于去处理这些流言,却不想这流言竟传到黄帝耳中。黄帝迫于朝臣压力,只得将我砭于青要山做个守宫大将。从那时起,我便恨上这时间的一切男人。他们容不得女人比他们强大,他们表面装成一副光明磊落、虚怀若谷的样子,实则心胸狭隘、尔虞我诈!” “咔嚓”一声,铃铎见那幻化的水象明月竟生出一道裂痕,丑陋的扭曲攀附在涟漪之中。 铃铎见她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便连忙转移了话题:“若你这般的痛恨男人,却为何对许慎有这样的好呢?” 武罗抬眼看向记忆里的许慎,目光柔和下来,“那日,我闲来无事,想在人间寻得几坛好酒回去。却正碰见卢县令那厮在当众羞辱富家女,我本想施法让他口哑个几年,却不想慎郎与他辩驳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竟有男人站在女性的立脚去发声,去争辩!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他深知这世间对女子的种种禁锢过于沉重,却不因这禁锢而去看低女子,也不会去踩着这禁锢往上爬。那一刻,这世间仿若只有我与他二人,我就像是一叶摇摇欲坠的扁舟被他轻柔地托浮在湖面,我知道,这种感觉就是爱。” 铃铎瞪大眼睛,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你刚才说,卢县令?难道这与许慎争执之人,就是你此前吸取精血的卢县令?” 武罗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回到:“正是。我爱上了他,却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对于男人,我还是心有芥蒂。但是那相思之苦于我而言又过于折磨,我便开始化为灯盏上的烛火与其相依相伴,可是慢慢地我发现他听不见,但是发榜那日,我明明见他听得见卢县令的狂妄之言!我便开始探查这事件原由,可是无论怎么翻找慎郎的记忆却仍一无所获。我便开始扩大范围,把慎郎重要记忆里遇到的所有人的心色石全探寻一遍,直到我偶然探寻到那卢县令的身上竟有慎郎的命格线。我便知晓,慎郎的命格被人掉包了。” 铃铎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说:“是了,我们已捉到当年调换二人命格的老道,那老道实则是一只鹿蜀所化。我们逼迫他说出了原委,也拿到了医治许慎的药方。只需几日,许慎的耳疾便可痊愈了。你切莫再祸害他人了!” “怎么,这样就算结束了吗?那慎郎的命格怎么办?我好不容易就快积攒够卢县令近一半命格的精血,只要把它们放还到慎郎体内,我的慎郎就会拥有他本来的人生!” 武罗说罢,用手从心口用力拉扯着,直到扯出一颗近圆、泛着混沌血色与月白色的精血灵珠。那灵珠里不仅有卢县令的精血,还有武罗自身的灵力加持,其威力相当于一件法器,虽可救人,亦可杀人。 铃铎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恐之色喊道:“武罗,万万不可!你所做之事是有违世间常理的,且这灵珠法器乍然现世,黄帝必会有所察觉!就算你到时候恢复了许慎的命格,难道黄帝就会放过了他?到时候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快住手!” 那灵珠却不知怎么,开始溃散,一束束月白色灵气窜向四面八方,灵气所触碰的地方都被冰霜冻结。 武罗看着溃散的灵珠,疯了一般一心只想用法力去修复,却不想被一束灵气击中,只见她像一只破败的蝴蝶,从半空中摇曳而下。 早已躲在一棵树后的铃铎眼见事态发展得越来越离谱,如果不干预怕是传到黄帝耳朵里也是难辞其咎。便取出腰间缠绕的一串八角小铜铃,盘成环形甩向那血色灵珠,那颗颗小铜铃在绳子上甩来甩去,每甩动一次就吸纳一束灵气,只消一会儿,那乱窜的灵气就被收集完毕。 灵珠因少了武罗注入的灵气,现在只是一颗普通的精血灵珠,跌落在地面上,里面泛着血色的昏暗灵光。 铃铎收回小铃铛串,将血珠一并放进百纳玉壶里。做完这一切,她急急地奔向武罗。武罗身上的冰冻范围正在逐步扩大,眼看就要没过心脏,铃铎取出一个小瓶,里面满是蓝色的鬼扇草药汁,她将药汁分别滴在她的额头、手心以及腹部,冰冻的范围慢慢缩小直至消失。 此时,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星辰如潮水般隐退,显露出一抹曙光如丝如缕,招摇在天边。 铃铎见武罗昏迷不醒,又怕惊扰到许婆婆,只好把武罗也收进玉壶,带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