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替身皇后》 第1章 第 1 章 午后日暖,县令府内,柳芷嫣正帮母亲理着绣绷上的金线,院门外忽传马蹄声急促,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朱漆大门被踹得碎裂开来。 “柳承业接旨!”为首差役身着皂衣,展开明黄卷轴,声如寒铁,“查柳氏庶弟柳成安私通北狄,罪连满门,即刻锁拿,押入刑部大牢!” “不可能!”母亲猛地扑过去,抓住差役衣袖,“我家小叔子早出京经商,怎会通敌?你们定是弄错了!” 柳芷嫣将身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弟弟阿昀护在身后,微微蹙眉安慰道:“阿昀别怕,姐姐在。” 差役懒得纠缠,铁链“哗啦”一声缠上父亲手腕。母亲被推倒在地,发髻散了,鬓边那支素银簪子滚落到石磨旁。 柳芷嫣冲过去扶母亲,却被差役一把揪住胳膊:“少废话!罪奴也敢反抗?” 囚车轱辘碾过石子路,阿昀哭喊“爹娘”,柳芷嫣紧抱着他,父亲隔车回头,眼神沉沉示意:护好弟弟。 刑部大牢的门关上时,狱卒把阿昀拽到隔壁囚笼,铁链锁门时,他还在拍着栏杆喊“姐姐”,最后一点天光也被挡在外面。 牢内霉味刺鼻,阿昀饿得缩成一团,柳芷嫣摸出半块馊饼递过去:“阿昀,吃点。” 第三日清晨,牢外传来铜锣声:“押斩犯柳承业夫妇赴刑场——” 柳芷嫣扑到牢门边,双手抓着铁栏,嗓子喊得发哑:“爹!娘!” 刑场在街口,层层狱卒与围观者后,父亲被按在行刑台,母亲头发散在肩头,仍朝牢的方向望。 刽子手的刀光闪过的刹那,父亲突然用力扭头,隔着人群望向她,艰难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绝望,是拼尽最后力气的嘱咐:别喊,别冲动,活下去。 刀落的闷响隔着长廊传过来,柳芷嫣攥着铁栏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嵌进铁条里,渗出血来。 阿昀在隔壁囚笼里哭得撕心裂肺,她却没掉一滴泪。 哭有什么用?眼泪救不回已赴黄泉的爹娘,更护不住隔壁囚笼里的阿昀。 她得活着,哪怕像蝼蚁般在泥沼里爬,也得从这吃人的牢狱中,把阿昀给拖出去。 没过两日,柳芷嫣忽闻牢外脚步声急促,如雷贯耳。牢门轰地被撞开,乱兵持刃蜂拥而入,为首一人目光扫过她脸时,指尖微顿,随即伸手拽着她往外拖。 柳芷嫣踉跄两步,猛地回头——阿昀在囚笼里拼命摇晃铁链,喊她的声音却被嘈杂的厮杀彻底盖过。 “放开我!我弟弟还在里面!”她反手扣住乱兵的腕子,眼神凌厉。 可乱兵力气极大,拖着她往外跑,身后阿昀的哭声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淹没在牢内的惨叫里。 柳芷嫣刚被拽出大牢没几步,城外骤然传来震天喊杀声,一支箭矢擦着耳边钉进墙里,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拽着她的乱兵被流矢击中,手一松,柳芷嫣立刻矮身滚到断墙后,借着混乱往暗处缩去。 她按紧掌心的血痕,没立刻逃远——阿昀还在牢里。 等她绕回牢门,只剩空囚笼挂着半块碎囚衣。柳芷嫣翻找半晌无果,强压心慌先藏起来。 接下来几日,她乞讨寻弟无果,偶然听闻太后为慈安殿绣幔征能工绣娘,想起母亲生前教的绣技,咬咬牙揭了榜,混进了外廷绣坊。 她知道,想靠近慈安殿问阿昀的消息,绣工是唯一的敲门砖。 两年来,柳芷嫣日夜埋首绣绷,别人绣寻常缠枝莲,她偏用“退晕法”绣牡丹,花瓣从浓红到浅粉过渡得不见针脚;太后要仿前朝“缂丝龙纹”,旁人都惧难推脱,她却敢接,熬了三夜用“通经断纬”技法补全了残损纹样。 渐渐的,“绣坊柳氏手艺绝”的话,传到了太后耳中。 这日午后,慈安殿的内侍突然来绣坊传旨,点名要柳芷嫣带着新绣的“百鸟朝凤”帕子入殿。柳芷嫣藏好右脸的烙印,攥紧帕子跟着内侍走。 慈安殿暖阁内,香雾袅袅,熏得人昏昏欲睡,却又裹着一层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柳芷嫣捧着帕子跪在下首,将绣面朝上展开:“奴婢柳芷嫣,恭请太后圣安,这是按娘娘吩咐绣制的帕子。” 太后斜倚罗汉床,目光先落在帕子上——青碧色的帕底上,凤凰尾羽用金线盘绣,旁侧的雀鸟或啄羽或振翅,连绒毛的纹路都用细如发丝的银线绣得分明。 “这手艺,倒没白费哀家传你进来。”说罢,太后才抬眼看向柳芷嫣,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眉梢微挑,“抬起头来。” 柳芷嫣心头一紧,缓缓抬头,刻意垂着眼帘掩住情绪。 太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扫到下颌,良久才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哀家瞧着你,倒有几分眼熟——像极了早年故去的婉皇后。” 柳芷嫣身子微僵,立刻垂首叩首:“奴婢卑贱,怎敢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是太后娘娘瞧错了。” “错不错,哀家心里有数。”太后没再追问,反而拿起帕子,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针脚,话锋陡然转沉,“前几日绣坊丢了支赤金簪,听说你与那主事嬷嬷起了争执?” 柳芷嫣心下一凛。太后既召她来,早把她的事查得清楚。她便不卑不亢回话:“回娘娘,嬷嬷误将刻‘宁’字的簪子认作其刻‘安’字的物件,奴婢已解释清楚,并未真起争执。” “解释清楚便好。”太后放下帕子,抬眼看她,“在宫里做事,手艺好是根本,可‘懂规矩、不惹事’更重要。有些人,总想着借旁的因由往上爬,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你该听说过。” 这句话既点出柳芷嫣容貌像皇后的特殊性,也警告她别借这点不同生事端。 柳芷嫣的头更低了:“奴婢明白,只求安守本分,凭手艺换口饭吃。” 太后看着她恭顺的模样,忽然抬手示意,两名侍女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身进来,放在柳芷嫣身旁,猛地掀开白布。 看清尸身模样的刹那,柳芷嫣瞳孔骤缩。那人眉眼刻意描得像前皇后,却生硬丑态,颈间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瞧瞧。”太后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笑意却未达眼底,“这丫头手艺稀松,偏要学着婉皇后的模样讨巧,最后落得个‘不敬先皇后’的罪名,没了性命。” 柳芷嫣浑身发寒,瞬间懂了太后的意思——她的绣工是“可用之值”,容貌像皇后是“额外之用”,但敢乱用心思,就是尸身的下场。 太后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目光落在那被妆粉遮掩的烙印上:“你罪奴出身,能靠绣工站在这里,已是侥幸。哀家不拆穿你藏的心思,是觉得你比那丫头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柳芷嫣心头一沉,刚要开口,太后却松开手,声音陡然柔和:“你若听话,肯替先皇后入宫侍奉陛下,哀家不仅能帮你寻回弟弟,往后锦绣荣华,享之不尽。” “可若敢耍心眼……”她指了指地上的尸首,“这,就是你的下场。” 话落,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太后走回罗汉床,似并不急着要她回应。 柳芷嫣深呼吸一口气,强撑镇定:“您要能慰藉陛下的‘先皇后’,可我若时刻怕被处死,满心惶恐,怎演得出哀婉深情?” 她往前挪半寸:“就像戏班的角儿,后台拿鞭子候着,唱的都是惧;许了活路,才能把戏唱活。” 她偷瞄太后神色,见其目光似有动容,立即趁热打铁:“奴婢虽卑贱,却也明白,只有您给了奴婢活的指望,奴婢才能拼了命演得让陛下信、让您满意。” “您要的是完美替身,不是个战战兢兢、随时会露馅的可怜虫呀。” 这番话如钩子般勾住人心,太后眼神微变,指尖在桌沿顿了顿,一下下砸在柳芷嫣的心尖上。 柳芷嫣垂着眸,却听见上方传来太后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里,既有对她算计的嘲弄,亦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认可。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胆子当真不小。”太后微微眯眼,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吧,你想要什么?” 柳芷嫣缓缓抬头,目光坚定却不失恭顺:“回太后娘娘,奴婢所求有二。其一,寻回流落在外的弟弟,他是奴婢世上唯一的亲人,望太后开恩,动用宫中力量助奴婢寻他归来。” “其二,奴婢斗胆,想与太后立一个三年之约。” “待奴婢帮陛下解开心结,走出先皇后离世的阴霾,便请太后赐奴婢自由身。此后纵是粗茶淡饭、布衣蔬食,奴婢也愿守着弟弟了此残生,绝不贪恋宫中荣华,扰了太后与陛下清净。” 太后沉默着,目光如炬,似要将她的心思彻底看穿。 柳芷嫣保持着恭谨姿态,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 良久,太后才缓缓开口:“你倒会算计,拿帮皇帝解心结做筹码换自由。就不怕哀家觉得,你妄图插手帝心,罪该万死?” 柳芷嫣心头一颤,低头道:“奴婢不敢!太后容禀,陛下因皇后娘娘之死心结难解,连带着对后宫、朝堂都多有疏离。” “奴婢不过是想,若能让陛下走出伤痛,也是为太后分忧,为大周朝堂稳固尽绵薄之力。待事成,奴婢只求清净度日,绝不敢有半分逾矩之心!” 太后凝视着她低垂的发髻,目光幽深如潭。沉默片刻,忽而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抬手一扬:“罢了,哀家允你这三年之约。若你真能成事,哀家从不食言。” “谢太后娘娘恩典!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太后所托。”柳芷嫣再次叩首。 为了自由与弟弟,这场凶险棋局,她别无选择。 待太后示意她平身,柳芷嫣刚站起身,殿外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似有人在暗处低语。 不等内侍通报,下一秒,殿门已被轰然撞开,寒风带着刺骨的肃杀之气,瞬间卷遍暖阁。 段景天身着玄色龙纹常服,面容俊朗如铸,眉眼间却凝着浓得化不开的戾气,压得殿内空气都骤然冷了几分。 他本是听闻太后寻新替身,又刚接边关急报,满心躁郁正无处发泄。 目光扫过柳芷嫣身上那件月白绫罗——那是前皇后生前最爱的款式,段景天只觉得刺眼至极,心底翻涌着难以遏制的厌恶。 “母后又在找替身”,这几个字他在喉间滚了滚,最终化作滔天怒意。 不等柳芷嫣反应,段景天已大步逼近,伸手猛地掐住她的脖颈,将人狠狠提了起来,声音冷冰:“你这赝品,也配着她的衣?给朕剥去!” 第2章 第 2 章 “你这赝品,也配着她的衣?给朕剥去!”他话语里杀意浓烈,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柳芷嫣被掐得眼前发黑,双手拼命去掰他的手腕,奈何对方力气悬殊,连半分也挣不开。 “陛下!”太后终于出声呵止,猛地一拍桌案,“你要为个替身,在哀家殿里行凶杀人?” 段景天动作一滞,眼底的戾色却未消减分毫,狠狠将柳芷嫣甩在地上。 她重重摔在青砖上,捂着脖颈剧烈咳嗽,贪婪地吞咽着空气,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段景天余怒未息,扔下一句:“既然母后喜欢,便莫要放在朕眼前碍眼!”说罢甩袖就走。 太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瞥了眼惊魂未定的柳芷嫣,无奈轻叹了声:“你且宽心,哀家既决意用你,自会护你周全。” 稍作停顿,她缓声道:“即日起你搬入后宫,哀家升你为妃,也好让你更方便留在陛下身边——往后,好好扮演你该有的角色。” 柳芷嫣缓过劲来,挣扎着爬起身叩首谢恩。当日便在太后的安排下,搬进了后宫东瑶阁,还有几名宫女被特意指派来服侍她。 很快,“柳芷嫣被封嫣妃,实为前皇后替身”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可她先前在绣坊罚跪时受了风寒,当晚便发起高烧。太医诊脉后断为风寒入里,开了驱寒退热的汤药,还特意叮嘱宫女按时喂服。 入后宫第二日,太后便派人送来财物与一本手册,里面详载着前皇后邹婉柔的喜好与日常习惯。 这位皇后原是陛下为太子时郊游所遇,倾心迎娶,却在登基未满一年便病逝。太后寻她做替身,一则慰陛下思念,二则盼陛下重振精神,莫再荒废朝政。 柳芷嫣强忍着高烧翻手册,离皇帝寿宴只剩半月,她要在后宫立足、求皇帝垂怜,唯有把邹婉柔模仿得惟妙惟肖,才有一线机会。 这两日,她全凭意志力硬撑,将手册内容尽数记在心里。 烧退之后,柳芷嫣便在邹婉柔旧仆嬷嬷的严苛教导下,苦练模仿之术——斟茶需指节轻贴盏沿,蹙眉要藏三分轻愁,戒尺敲在手腕上也不敢稍动。 为学邹婉柔“忧思憔悴”之态,她关在偏殿两日水米少进,镜中苍白眉眼终于有了八分相似。这般煎熬,她只当是入宫立足的必经之路。 这日御花园中,柳芷嫣刚结束嬷嬷的训教,倚着假山石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轻啜,欲暂作歇息。 忽闻远处传来细碎脚步声,抬眼便见王贵妃身着茜红绣凤裙,身后侍女捧着鎏银铜盆,正快步往这边来。 王贵妃生得艳丽,素来爱慕皇帝,后宫中但凡得些关注的,都成了她的眼中钉。 瞧见柳芷嫣,她唇角立刻勾起讥讽:“哟,这不是近来风头正盛的嫣妃么?怎的像只鹌鹑似的缩在这儿?” 话落,她冲侍女递了个眼色。侍女心领神会,端着铜盆快步绕到柳芷嫣身前,故意“哎呀”一声,一盆冷水兜头泼来。 柳芷嫣起身躲避,仍被泼湿大半衣裳,鬓发黏脸,狼狈不堪。 “妹妹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先皇后当年的神韵,难怪能得太后疼惜。” 王贵妃看着她的窘境,掩唇娇笑,指尖捻着帕子慢悠悠道:“只是姐姐得劝你一句,这后宫日子向来是‘借光易,守光难’。” “若只靠几分相似便想站稳脚跟,他日‘光’散了,妹妹怕是连这假山后的歇脚处,都寻不到了。” 话里夹枪带棒,身后侍女也跟着低声嗤笑。 柳芷嫣没有急着抬头反驳,反而借着抬手拢鬓发的动作,飞快瞥向御花园入口的回廊——方才训教时嬷嬷提过,这个时辰皇帝常绕路回养心殿,大概率会经过此处。 她清楚,硬顶会落个“冲撞贵妃”的罪名,求饶只会让王贵妃得寸进尺,唯有演好“邹婉柔受辱时的隐忍”,才能借皇帝对皇后的旧情解围。 不过瞬息,柳芷嫣已压下所有真实情绪。她垂眸盯着湿透的衣摆,睫毛控制着轻颤,大颗泪珠砸在裙摆上,一如当年邹婉柔受委屈时那般,无声却格外惹人怜惜。 这一幕,正巧被途经的段景天撞见。王贵妃眼疾手快,抢先上前告状:“陛下您看!这嫣妃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冲撞臣妾!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说着,还掏帕子掩面,装出一副委屈模样。 柳芷嫣闻声,忙踉跄着跪下,哽咽道:“陛下,是臣妾不好……方才不小心惊扰了贵妃,还请陛下恕罪。” 她跪得端正,脊背却微微发颤,将邹婉柔那套柔弱无辜、隐忍吞声的模样,演得淋漓尽致。 景天看着眼前场景,眉头瞬间拧紧。对这刻意模仿婉柔的赝品,他本就满心嫌恶,刚要开口斥责她装可怜博同情。 可瞥见她跪得笔直、咬着唇一声不吭的模样,心口却莫名发沉,到了嘴边的话竟堵在了喉咙里。 厌恶与怔忪搅得他心烦,最终没对着柳芷嫣发作,只将火全撒在了挑事的王贵妃身上:“你身为贵妃,不思表率六宫,反倒嚣张跋扈,毫无半分温婉贤淑!”说罢直接下令,“即日起禁足三日,好好反省!” 王贵妃吓得脸色惨白,忙磕头谢罪,半句不敢再多说。她怎会料到,皇帝竟会因一个替身,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段景天淡淡瞥了眼柳芷嫣,未发一言,拂袖而去。 柳芷嫣跪在地上,听着脚步声渐远,才暗松口气。这局是赌对了,可她清楚,后宫的风浪,才刚起头。 接下来十多日,柳芷嫣一边继续接受嬷嬷的严苛训教,一边着手筹备皇帝寿宴的事宜。 终于到了寿宴当日,殿内宾客正按位份依次落座,低声寒暄间,寿宴的礼乐尚未奏响。 柳芷嫣提着裙摆寻座,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王贵妃端着酒盏,正缓步朝她走来。 上回被刁难的记忆翻涌而上,她眸光微沉,面上不动声色,指尖暗扣袖口,将对方举动尽收眼底。 果然,王贵妃脚下忽然“踉跄”,手中杯沿猛地倾斜。柳芷嫣借着这一瞬的空隙,身子顺势“柔弱”地向左一歪,堪堪避开了泼来的酒线。 可巧的是,身侧的靖安郡王——陛下的亲叔父,正转身与太傅说话,那琥珀色的佳酿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他月白锦袍的前襟,晕开一大片湿痕。 王贵妃得意未褪,脸色瞬间僵成青灰。 柳芷嫣忙抬手拢鬓,屈膝福身,语带歉意:“郡王恕罪,妾身方才脚下打滑,竟累您污了衣衫。妾身宫中尚有两匹新制的杭绸,色泽与郡王锦袍相近,明日便差人送到府中赔罪。” 殿内瞬间静了静,周围宾客纷纷颔首,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 靖安郡王本有几分不悦,见她姿态恭谨、语气诚恳,便摆了摆手:“无妨,不过是件衣裳,娘娘不必挂怀。” 此时,上座的太后原本正捻着佛珠的手骤然停住,目光如炬地扫向王贵妃,眉头微蹙,虽未开口,那眼神却像覆了层寒霜。 寿宴未开席,“御前失仪、惊扰宗室”已违宫规,且王贵妃泼酒时指节紧绷,明眼人皆知是故意撒气。 王贵妃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心头一寒,攥紧帕子强压下怒火,悻悻地垂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柳芷嫣瞥了眼脸色铁青的王贵妃,提着裙摆从容归座。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殿外礼乐骤起,太监尖细的唱喏划破空气:“陛下驾到——”,寿宴这才正式拉开帷幕。 礼乐声歇,妃嫔们按位份排成长列,鎏金托盘映着各色贺礼,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王贵妃率先上前,将绣着百寿纹的锦盒高举过顶,语气刻意放得温婉:“臣妾耗时三月,亲手绣制这幅《百寿图》,愿陛下福寿绵长,与天地同寿。” 段景天瞥了眼锦盒,淡淡颔首:“贵妃一片心意,朕知道了。” 轮到柳芷嫣时,她提着裙摆缓步上前,手中托盘铺着暗纹锦缎,托着一副乌木镶嵌翡翠的棋具。 殿内瞬间静了,太后亦抬眼看来——托盘上竟是前朝棋圣的“云子棋”,传闻早已流落民间,价值连城。 “臣妾听闻陛下素爱弈棋,特意托人从江南藏书阁旧藏中寻得这副棋具。”柳芷嫣屈膝行礼,“此棋历经百年,仍能落子清脆,愿陛下闲时对弈,解政务烦忧。” 这话一出,殿内更静了。 宫中之人皆知,皇帝喜弈棋是深宫秘事,纵是几位近臣亦未必知晓,柳芷嫣一个新晋嫔妃,竟能摸得如此透彻。 只有柳芷嫣自己知道,为得皇帝喜弈的消息,她暗中重金贿赂了近侍;为寻这副棋,更派人出宫以千两白银购得,几近耗尽太后所赠资财。 段景天盯着那副棋,眸光微动,伸手拿起一枚黑子,指尖摩挲着棋子上的包浆,语气竟难得带了几分暖意:“你倒有心。” 王贵妃见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忍不住开口:“陛下,嫣妃这份礼虽贵重,却不知是否合您棋路。万一这古棋年久,棋路与陛下常弈之棋不符,反倒扰了陛下雅兴。” “贵妃此言差矣。”靖安郡王忽然开口,方才被泼酒的不快早已消散,“这云子棋质地温润,最适合久弈,娘娘既能寻得此棋,又知陛下喜好,可见用心。” 太后目光扫过柳芷嫣,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难得你这般细心,后宫妃嫔若都能如你这般体贴陛下,哀家也能省心些。” 柳芷嫣始终保持着谦卑姿态,待皇帝将棋具交给太监收好,才轻声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看着她眉眼间那抹熟悉的温婉,段景天恍惚间又想起邹婉柔,抬手道:“你这份礼,朕很喜欢。赏嫣妃锦缎百匹,赤金镶玉镯一对。” 柳芷嫣屈膝谢恩,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她不仅送对了礼,更让皇帝记住了“柳芷嫣”这个名字,而非仅仅是“像先皇后的人”。往后在后宫的路,总算又稳了一步。 王贵妃站在一旁,看着柳芷嫣受赏的模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眼底的怨毒更甚。 寿宴落幕时,暮色如墨,宫灯次第亮起。柳芷嫣乘软轿返回东瑶阁,轿帘外飘来若有似无的夜花香,她却无心赏味。 行至月华门拐角,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李德全已候在那儿,见软轿过来,忙躬身拦住:“嫣妃娘娘,陛下传召,请您去养心殿寝殿回话。” 第3章 第 3 章 听到“寝殿”二字,轿内的柳芷嫣身形猛地一僵,指尖无意识攥紧了帕子。 她下意识以为是侍寝,耳尖微热,却瞬间压下慌乱。 皇帝对“替身”向来冷漠,寿宴后突然传召至寝殿,若真是侍寝,反倒不合常理。她攥紧帕子暗忖:定是为了棋局,或是太后那边的嘱托,绝不能慌了阵脚。 柳芷嫣咬咬牙,强行稳住心神,掀帘下轿,轻声应道:“有劳公公带路。” 一路上,她暗自梳理应对话术,将“棋局应对”“太后嘱托”的措辞在心里过了两遍。 此时的养心殿寝殿内,烛影摇红。段景天身着常服斜倚在榻上,案几上摆着那副云子棋,在烛火映照下,温润得似沉淀了旧时光的玉。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去,见柳芷嫣进来时眉眼低垂、裙裾轻颤,心下莫名一动。 “陛下宣臣妾前来,所为何事?”柳芷嫣垂眸行礼。 段景天目光淡淡扫过姿态紧绷的她,指了指棋盘:“朕见你寿宴所赠云子棋,想着你或许会弈,陪朕下一局。” 柳芷嫣一怔,心内惊涛骤起。 宫闱秘辛里从无邹婉柔通弈棋的说法,陛下既知她是替身,自己若应下,便是连“模仿皇后”的样子都做不周全。 他这般举动,莫非是故意试探? 她犹豫着福身:“陛下,臣妾……” 段景天眸中似有洞察,截断她的话:“以嫣妃的身份陪朕下,不是婉柔皇后。” 帝王既已开口,她自然无法推诿。柳芷嫣轻移莲步,在案前落座,素手拈起一枚白子。 她自幼随家中长辈精研棋道,棋风瞧着温婉,实则内藏锐芒。落子声在殿内轻响,段景天挑眉应招,黑白子很快犬牙交错,竟是难得的势均力敌,他眼中渐渐浮出兴味。 一子落下,段景天唇角微扬:“嫣妃棋技,倒是出乎朕意料。” 柳芷嫣垂眸应道:“臣妾不过粗通皮毛,让陛下见笑了。” 殿内静得只剩落子轻响,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却已缠斗得难分难解。 待胜负渐显,段景天望着棋局,难得露出浅淡笑意:“许久没人能与朕对弈至此了。” “能陪陛下解闷,是臣妾的荣幸。”柳芷嫣轻声回道。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因这局棋,对皇帝有了新的认知。传闻中暴戾阴晴的帝王,此刻专注于棋盘时,眉眼舒展,倒像寻常世家公子般,为一局胜负认真计较。 几盘棋罢,漏壶的水注声滴答轻响,段景天抬眼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对柳芷嫣道:“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歇息吧。” 柳芷嫣正欲福身告退,“咻咻咻——”数道凌厉破空声骤然响起,数支淬毒箭矢,裹挟着凛冽杀意,自雕花窗外疾射而入,直取段景天面门。 “陛下小心!”柳芷嫣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段景天反应极快,长臂一揽将她带向身侧,同时足尖轻点,已闪至案几之后。 他反手抽出榻边悬挂的佩剑,剑刃脱鞘而出,剑光如练,精准格开后续射来的毒箭。 箭支“噗”地嵌入殿柱,箭尾轻颤,箭尖乌色剧毒触目惊心。 殿外传来侍卫慌乱的呼喝,可刺客动作更快——借着箭雨掩护,数道黑影已翻窗而入。为首者蒙着面,手中短刃泛着冷光,直扑段景天而来。 段景天将柳芷嫣护在身后,剑招凌厉出鞘,与刺客缠斗在一起。金属碰撞的脆响、拳风呼啸的沉劲,混杂着粗重喘息,在寝殿内炸开。 柳芷嫣躲在案几后,心提到了嗓子眼。眼见段景天后背空门大开,一名刺客握刀直刺,她想也不想便猛地冲出去,用尽全力将段景天推开。 段景天被这一推,险险避开致命一刀,可柳芷嫣冲得太急,躲闪不及,手臂被刺客的刀刃狠狠划破。 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涌出鲜血,刀刃上的剧毒迅速侵入肌肤,麻痹的刺痛感蔓延开来,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侍卫整齐的脚步声与呼喝:“护驾!有刺客!” 大批侍卫涌入殿内,刺客见势不妙,深知任务失败,竟纷纷咬碎口中毒药,转眼便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柳芷嫣只觉得意识被卷入漩涡,很快便彻底陷入黑暗,软软晕倒在段景天怀中。 满地尸体狼藉,段景天接住她软倒的身子,顾不上呵斥跪请罪的侍卫,沉声道:“传太医!快!” …… 柳芷嫣悠悠转醒时,殿内光线昏沉,浓郁的药气萦绕鼻尖。 她刚动了动,左臂便传来阵阵钝痛,正想抬手触碰,一道冷冽如冰的声音自身侧响起:“醒了?” 柳芷嫣心头一凛,循声望去。 段景天正坐在不远处的锦凳上,手中端着茶盏却未饮,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锐利得似要穿透所有伪装,直抵心底。 “陛下……”她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下意识想撑身行礼,却被段景天一个眼神制止。 “不必多礼。”段景天放下茶盏,起身缓步走到床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视线扫过她脸上的罪奴烙印,又下移至锦被外缠着白纱的左臂,在伤口处停留片刻后,再落向她另一只手腕。 旧年冻疮痕迹虽淡,仍能辨出昔日苦楚,还有些细碎旧疤,分明是常年劳作留下的。 殿内只剩药炉“咕嘟”的声响,气氛压抑得让柳芷嫣几乎窒息。她清晰感受到帝王身上的威严与怀疑,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段景天开口,声音比殿内的空气更冷:“你入宫前,到底是谁?” 柳芷嫣心头一紧,垂眸道:“臣妾……只是罪奴之后,入宫是为了……” “为了什么?”段景天陡然打断,语气严厉,“为了接近朕?为了做刺客的内应?养心殿戒备森严,刺客能悄无声息潜入、精准袭击,宫内若无内应,如何做到?” 这番话如重锤砸在她心上,到了嘴边的辩解,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罪奴身份本就轻如蝼蚁,空口辩驳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倒不如先沉住气,琢磨清楚怎样说才能让他信服。 段景天见她不语,只当她默认或无从反驳,眼神更冷:“你最好想清楚,如实招来。若真与刺客有关,朕定不饶你。” “若无关,也需给朕一个解释。为何偏偏你在,刺客就来?为何你一个看似柔弱的妃嫔,危急关头能做出那般举动?” 柳芷嫣被问得心头一窒,无数个“自证清白”的念头在脑中飞转。可她清楚,此刻再装柔弱、一味辩解,只会加重帝王的疑心。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因紧张而攥紧的手,忽然抬头直视段景天的眼睛。那双眼眸褪去平日的温顺,清亮中带着倔强,藏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陛下,”她嗓音依旧轻柔,却多了几分坚定,“臣妾的确是罪奴之后。这烙印、这冻疮、这些旧疤,都是过去苦难生活的证明,是刻在身上的求生印记。” 顿了顿,她望着段景天冷硬的侧脸,继续道:“臣妾入宫,只为谋条活路。太后垂怜给了机会,臣妾感激涕零,只想在后宫安稳度日,不惹是非。” “至于刺客……”她目光扫过殿内残留的打斗痕迹,“臣妾也想知道,为何偏偏在臣妾陪陛下对弈时,他们会来。” “臣妾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做得了内应?又如何指挥得动那些悍不畏死的刺客?” 说到这里,她再次迎上段景天的目光,眼神里带着委屈,却异常坦荡:“陛下既疑心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可陛下想想,若臣妾真是内应,危急时刻为何要推开您?” 她故意模糊本能与刻意的界限——她太清楚段景天的多疑,直说“本能护驾”只会被视作狡辩,倒不如将问题抛回去。 毕竟帝王心深似海,最信的从不是旁人的辩解,而是自己的判断。 “臣妾若想对陛下不利,只需在旁看着,甚至推波助澜,岂不比以身犯险、挨这剧毒一刀更容易?” “陛下看到臣妾身上的伤、这罪奴烙印,可曾想过——这些,都是臣妾为求一线生机,所付的代价?” 柳芷嫣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眶微微泛红:“在这深宫里,臣妾无依无靠。若不谨小慎微,若不扮演好该有的样子,又能凭什么活下去?” 这番话像把软刀子,轻轻刺向段景天,带着无声的控诉,也带着绝地反击的力量。 她没直接反驳怀疑,而是将自己的处境与无奈一一铺开,让他自己去想、去判断。 段景天盯着她,眸色深沉如夜海,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柳芷嫣几乎要被这凝滞的空气压垮,以为这番话没能动摇他半分,他才终于动了。 他没有再看柳芷嫣一眼,转身朝殿外走去。殿门被轻轻推开,又缓缓合上,将内外的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 柳芷嫣怔在床榻上,手臂的疼痛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冲淡,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与忐忑。 她猜不透,帝王心中究竟作何决断。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李德全,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恭谨,眼底却隐隐透着几分难掩的审慎。 “嫣妃娘娘,”李德全走到床边,躬身行礼道,“陛下有旨,娘娘伤势未愈,在事情查清之前,暂且搬去养心殿侧殿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