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梁》 第1章 英年早逝 历劫归来后,发现自己凡间恩爱多年的妻子原来是顶头上司? 很尴尬。 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你就想一头撞死在天庭门口。 司命抱着卷宗来接你归位,安慰说凡间一场梦,就当体验生活了。 去你的体验生活,你想揍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抢了卷宗就去翻看。 赫然入目的就是自己的八字批文: ——虽得美妻,英年早逝。 美妻…… 这倒不假。 你的上司梁怀音,虽然不近人情为人冷漠,对公务苛刻至极经常找下属的麻烦,天庭诸位无一不对他敬而远之,但无人否认,他实在貌美。 凡间俗人一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光看着那张脸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你英年早逝,回来的早,他现在还在凡间守寡。 你问司命他什么时候回来,你得去躲一躲。 司命往后翻了翻说:“梁大人要替你守十年寡,换算一下……十天后吧。” 你这才想起来,自己凡间临死前,怕梁怀音想不开,给他留了遗愿,让他替你守十年凡间的家业。 虽然现在半死不活不肯接受,但在凡间那一场尘缘中,你和他确实恩爱非常。 当初克服万难执意求娶来的人,怎么看都不够,怎么爱都不厌的妻,死前唯一放不下的人,恢复记忆后只剩五味杂陈。 再怎么说,时日相好,细水流长,西窗烛下都是真的。 你问:“…他是自然死亡吗?” 司命摇头:“怎么说呢……虽然隔了十年,但本质上算殉情吧。” “…那他回来会找我麻烦吗。” “应该不会吧,又不是你的问题,而且……你死了十年,他回来应该挺想见你的。” 你打了个激灵:“千万别。” “你就这怎么怕梁大人啊?”司命给你提意见:“那你可以再去一趟人间,让他移情别恋。” “还能这样?“ 司命给你看他的批文:孤其一生,郁郁而终。 “你命里有他,但他命里其实没有你,除了结局不能变,可操作的空间其实挺大的。” 你有些不高兴,什么叫命里没你。 扪心自问,凡间的梁怀音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了,虽然一开始确实不太爱搭理你,是你死缠烂打,但夫妻多年,定然该情分深重才是。 司命:“你瞪我干什么,虽然你的批文是我写的,但梁大人的可是他自己写的。” 你呵呵一笑:“那我还是真是谢谢你啊,让我英年早逝。” * 凡间,临安城。 你照着镜子里的脸:“好丑。” 司命摊手:“也没有很丑吧,哎呀,太好看了梁大人又看上你了怎么办,别忘了你是去干什么的。” 你依旧存疑:“你真的觉得可行?” 死之前你是临安城顾家二公子,为了娶梁怀音和家人决裂,闹的沸沸扬扬很不愉快,你生前能维护他,你死了他便处处受顾家为难。 你外甥是顾府里除你之外唯二对他还可以的人, 司命拍拍你的肩:“你知道人间三大乐事是什么吗?” “什么?” “升官发财死丈夫。” “…我怎么记着不是这个呢。” 好歹夫妻一场,亲手把人送出去也太残忍了。 “不行。”你突然一拍桌子,司命吓一跳。 “顾若斓那个家伙根本不靠谱,要找我也得给他找个好的。” 司命松了一口气,朝你束了一个大拇指:“顾大人,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种气度,在下佩服。” 你扯了扯脸皮:“把我的脸换回来,我要给他托梦。” 司命的大拇指缓缓收了起来:“不行,这个违规了。你这十年都不能入他的梦。” “怎么就违规了?” 司命认真道:“顾大人,你知道什么是郁郁而终吗?他要有一个永远放不下的心结,目前来说,是你。” 第2章 未亡之人 梁怀音,你的顶头上司,天上受人畏惧的仙官,为人冷漠,无人敢招惹。 下凡一趟,成了你批文里的美妻,却把人间能遭的苦都受了。 母亲是歌伎,幼年在娼馆受欺凌,母亲死后,无人可依,被逼着卖身,以死相逼才得以苟延残喘。 后来遇到你,虽两情相悦,却备受阻挠,一路艰难,闹得满城风风雨雨。 好不容易终于进了门,刚过上恩爱日子没几年,你却英年早逝,又留了他一人。 司命同你说是他自己写下“孤其一生,郁郁而终”的八字批文,为了不破坏既定的命途,你能让他改嫁,却不能给他托梦。 没办法,你只能退而求其次,去给你外甥顾若斓托梦。 当初为了把梁怀音名正言顺娶到手,你差点要和顾家断绝关系,快把老父亲气死。 顾家三代单传断在你身上,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给你阿姐招了一个赘婿,生下了顾若斓。 梁怀音对此有多愧疚,对顾若斓自小就多有照顾。索性顾若斓有良心,你死后,梁怀音在顾家难以立足,是顾若斓站出来替他撑腰。 司命提议让你把他们俩撮合在一起,你幽幽问他就这么想让顾家断子绝孙吗。 不仅缺德还背德了,你坚决不同意。 * 顾若斓在梦里还趴在桌前看书,因为你长歪了,顾家人对他管教特别严。 你咳了两声,从天而降。 然后这个便宜外甥直接把书砸你脸上了。 “我去!鬼啊!” 你拽住撒腿就跑的顾若斓:“我好歹是你舅吧,就算变成鬼,又不会害你,跑什么?” 顾若斓往你腿上一抱:“小舅…你可不能怪我…是梁舅母自己要搬去小院的…我没有欺负他的…” 你生前宠爱梁怀音是远近闻名,恨不得把心捧给他,旁人就算多有不屑也无人敢在你面前提他的不是。 如今就算你死了,也没人太敢去招惹梁怀音。 这笨蛋还以为是因为梁怀音搬去偏院,你泉下有知成鬼也要来教训他。 你无语:“…我之前有这么夸张吗。” 浮在空中的司命点头:“生前确实如此呢。” 你正了正神色:“好了,快起来,丢不丢人,不是因为这个。” 顾若斓深刻反思:“那一定是我有些举止冒犯了舅母,让你不高兴了,小舅,你可别误会,舅母和你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打死也不敢觊觎!” 你:“……你还真是坦诚。” 顾若斓继续猜:“还是因为舅母最近心情不好……可我也不知道怎么让他高兴啊…” 你赶忙打断他:“停。你别瞎想了,我今天来见你只有一件事。” 你拖着他走到门前,指着院子里的枇杷树道:“看到那颗树了没有?” “去把树下的东西挖出来,交给音……” 音音两个字卡在嘴边。 在天上只敢毕恭毕敬叫一声梁大人,在凡间这段经历里却被你叫了无数次“音音。” “音音,我替你赎身,你愿意跟我走吗?“ “音音,你最重要,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音音,我们成亲好不好,我想娶你。” “……” “音音……你不要哭…不要哭…你替我守十年家业…好不好?你答应我…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 然而恢复记忆后你对梁怀音对感情全变了味,听着别人说你们的恩爱尴尬非常,却没把称呼习惯改过来,差点就又叫出来了。 “咳…给你舅母。” * 你死的时候是那颗枇杷树的花期。 初秋发冷,药容易凉,他守在你的床塌边一遍遍热着药,喂你喝。 他才二十七岁,就已经生了白发,明明病重的是你,他却好像比你还要先枯萎了。 你抓着他的手说对不起,又要留他一个人。 梁怀音去捂你的嘴,不许你说这些,手忙脚乱打翻了药碗,扑在你的身上。 你就用最后的力气去吻他。 惹得两人满嘴都是苦涩药味。 梁怀音闭上眼,慢慢感受你的手从他的肩上滑落,吻也变得冰凉。 他睁开眼,窗外枇杷花叶被风吹落一地,泪水砸在你的手背,断线般止不住,却再也没人替他擦眼泪了。 “顾南筠…” “我好恨你啊…” 秋去冬过又一春,梁怀音的春天却被永远埋葬在你死的那一年。 司命替你回忆,发出一阵唏嘘:“顾大人啊,多令人凄婉的绝美爱情啊。” 你擦了一把汗:“…开玩笑吗,他在说恨我啊。” 司命啧了一声:“顾大人,你还是当个凡人的时候讨人喜欢,现在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枇杷结了果,你记得这颗枇杷树的果子很酸,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算起来,你已经死了一年半。 跟着从梦中惊醒的顾若斓一路去到梁怀音现在住的小院。 无论是作为凡间的顾家二公子,还是他手下的南筠仙君。 你都有些不敢见他,飘在门口踌躇不安。 门被推开。 孝期未满,他还披着白麻孝服,披散着头发,匆匆从你面前走过。 “……” 你愣愣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年过去,梁怀音怎么会清瘦憔悴成这样…… 司命推了你一把:“顾大人这是怎么了?” 毕竟是你凡间的妻,你有些心疼了:“觉得他确实该恨我。” 枇杷树亭亭如盖,未亡人魂牵梦绕。 他和顾若斓站在树下,抬眼望向空中,虽然知道不是在看你,但还是心猛地一酸。 你听到他开口:“如果能托梦,顾南筠,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你心更苦涩了。 下人拿来铲子开始挖,顾若斓扶着梁怀音站在一边。 你没忍住问司命:“他到底为什么要给自己写那种批文。” 司命伸出手指晃了晃:“这你就不懂吧。” “梁大人说——” “知凡生苦楚,谱众生缘音。” 第3章 断弦之音 “总的来说,梁大人下凡一趟可不是单为和谁小情小爱的。” 司命只这一句打住,叫你顿生默然。 是啊,梁怀音此人,当仙官的时候不近一点人情,高高在上又冷又傲,别说谈情说爱,靠近都难。 纵然凡间一场恩爱你求娶成功,但记忆只要恢复,这一切就都是浮生一梦。 那个梁怀音,绝对不会爱上你。 音音…… 梁怀音,梁大人。 你悬在空中看着消瘦如骨的梁怀音,疼惜和忧愁在心里来回反复。 下人一声:“公子!找到了!”捧上了一盒微有些破旧的木盒。 顾若斓赶紧接过打开,眼前一亮:“哇!金锭!” 他手一伸,喜笑颜开对梁怀音道:“舅母,小舅是怕你过得不好送钱来了呢!” 说着就抱着木盒财迷一样傻笑:“太好了…这么多钱,顾府还能再……” 你要被这个原形毕露家伙气笑了,撇了一根树枝就往他身上砸。 顾若斓哎呦一声,手上一撒,金锭滚了一地,木盒底下一封信掉了出来。 梁怀音拂开他扶着的手,有些发颤地接住那封信。 很轻很薄,却在看到信封上的字时压得他有点呼吸困难。 『吾妻亲启』 他恍惚间抬眼,枇杷树叶黄了又绿,落了又生。 斑驳树影间光晃得人眼花,叫他怅然又不知所措。 顾南筠,是你回来了吗? 他缓缓展开信,泛着旧的信纸上字迹微褪,不知道埋在这树下多久,你却到死都没跟他说过。 你却有些不忍心叹气。 这信并非人间爱他的顾南筠所写,而是你为了和他了断狠心所留。 字迹是一样的字迹,心迹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果然,梁怀音看完那封信,眼前一黑,身型一晃被顾若斓扶住,十指快要把信纸攥破。 顾若斓担忧:“舅母!你怎么了?” 梁怀音却一声不吭,脸色苍白,突然咳出一口血,信从手中滑落。 下人捡起来递给顾若斓。 顾若斓一看,登时瞪大眼:“…和离?!” 他焦急道:“怎么可能呢!这信肯定是假的!小舅这么疼你…舅母!” 梁怀音却是已经昏在他怀中。 司命感慨:“顾大人真的狠心啊。” 你看着面无血色的梁怀音:“……长痛不如短痛,断了对我们都好。” 你伸手摘一片枇杷叶,附上法力吹到梁怀音心口。 梁怀音缓缓睁眼,像是意识到什么拉住顾若斓的手:“…顾南筠…” 顾若斓快要被吓死:“是我…” 梁怀音的手松开了,你死后他本就心事郁结,只强撑抓住你临死前那句托付。 可这封信… 他推开顾若斓,再度抓住那封信。 『是我贪心不足,误了你半生好年华,音音,莫蹉跎,莫念我。我若身死,你我恩绝相辞,谨此和离,万两金,权当浮云,还归你自由身。』 和离? 茫茫两年间不曾入梦,生前百般求万般爱只要梁怀音的人,居然在死后后悔了吗? 梁怀音不愿意信。 却无法否认压在信上那一株鸢尾花。 ——“欢喜相知一步步,成就人间朝与暮。” 只有你知道的。 他不得不信。 良久,你终于听到梁怀音道:“把我的琴拿来。” * 高山流水觅知音。 但其实你根本不通音律,当初为了追求梁怀音,苦苦进修,终于是能听明白一些。 梁怀音母亲是歌伎,他自小就在音律上天赋异禀,当初楼里老鸨逼他卖身,他敢以死相逼一博,也是因为谁都舍不得他那双手。 生前你只觉得此曲本该天上有,恢复记忆后腿都要软了。你何德何能把怀音仙君抱在怀里哄着他给你弹曲。 梁怀音有过三把琴,第一把是母亲留下的,很早就摔坏了,第二把是一位仰慕他的世家公子送的,据说是个来临安玩乐的很有身份的家伙,问了梁怀音的名姓,送了一把琴,然后走了。 第三把,也就是下人现在抱来的这一把。 是你送的。 用凡间的话叫定情信物。 “舅母…您…您要干什么…” 顾若斓见梁怀音去抱琴,不敢拦,只敢弱弱地劝:“您知道的呀,小舅多爱您啊,这肯定有误会……” 梁怀音稍稍冷静下来,擦掉嘴边的血迹:“…我知道,所以我要问他。” 见他执意,顾若斓只好叫下人都下去,自己抱着沉甸甸的金锭坐在梁怀音身边。 顾若斓听过梁怀音弹琴,清音袅袅,说是仙乐不为过,叫人听之忘俗。 但是你死之后,梁怀音嫌少再碰那把琴,那些天籁也就很难再听到。 司命唏嘘着拱火:“这可怎么办啊顾大人?看来梁大人这一世对你有几分情呢?” 你无语:“刚刚不还说他不为小情小爱吗?” 司命眨了眨眼提醒你:“那您要怎么回应呢?可不能现真身哦。” “……” 唉,你暗暗叹气,在梁怀音抚上琴身的瞬间双指一指,暗光闪过,琴弦崩断。 这下司命都吓一跳了:“?这么狠啊?” 你不理他,往下又抛了一片枇杷叶。 晃悠悠却准确无误落在了梁怀音手中。 被断弦崩伤的指尖血点在叶中。 朱弦断,与君绝。 你的音音这么聪明,该全明白了。 第4章 凡尘一梦 你和梁怀音在凡间的这场姻缘,在你的努力下,姑且能算得上两情相悦。 初见时,他被围在曲榭台中为盛宴奏曲,垂帘中只能看到绰绰身姿。 琴音阵阵妙不可言,旁人都赞叹不已说啜若天然!叫人忍不住落泪啊! 只有你挠了挠耳朵,好听是好听,哪里有这么夸张。 却在掀开遮幕看到那人面容中愣住了。 明明从未见过,却只觉得眼熟得很。 就仿佛…… 已经远远看过千百次了一样。 远远的,你听到那人开口。 “曲尽兴罢,怀音告退。” 琅琅如玉的声,清得像山间的泉,却冷淡得和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 身旁朋友告诉你,这位便是绿绮楼当今的招牌。 名唤梁怀音。 你皱眉:“他是绿绮楼的人?” 你自然晓得绿绮楼是供人消遣取乐的勾栏所,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人。 看出你的疑惑你朋友笑笑:“但这位可是个奇人呢。” 你不喜绿绮楼,但念着那张脸,还是去了一趟。 朋友打趣说顾少爷这是见色起意了? 你摸着下巴很良心道:“好奇。” 梁怀音虽不卖身,但见他一面可不容易。 你花了大价钱买了绿绮楼的芍药礼送他,老鸨谄媚着说这只够和他隔着桌说几句话。 见了礼,他只当你是寻常纨绔,连琴都没取出来,穿了一身素白在桌另头倒茶。 还只给自己倒。 你不自在:“不喜欢我送的芍药?” 梁怀音直白:“公子看上去不像懂音律的人,何必为我破费。” 那就是不喜欢。 被拂了面子,你却只笑着说:“也罢,那种俗花确实配不上仙子的。” 梁怀音的气性在这一世的苦命中磨了不少,却还是孤傲冷清,闻言只呵呵笑了一声,虽未语好似在骂你轻浮。 “没有要问的,恕我告退。” 你花钱讨了一个假笑,也不生气:“我们是不是见过呀?” 梁怀音起身:“不曾。” “梁怀音!” 看他走远,你才倚着玉栏喊他。 他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听你道:“我叫顾南筠,别忘了我,我还会来的。” 凡间有句俗话,烈女怕缠郎。 梁怀音非烈女,你也自认为只是对他这人好奇。 砸了好些钱,不为些别的,只是想看他。 “真的没见过吗?那怎么我一看你就特别熟悉呢?” 梁怀音依旧冷淡:“公子应该是认错人了。” 你瞧见他挽发用的青色簪子,心下一动:“我知道了。” “我该是在梦里见过你。” “……” 梁怀音有些无语,但你出手阔绰,楼里的人要他钓着你。 他便淡淡回应:“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你歪头:“梦里,你是一只青鸟。” 他这才微微一愣:“…青鸟?” “对,一只像翡翠一样的青鸟。” 他终于舍得认真看你一眼:“…花言巧语。” 你只盯着他的眼睛,青色帷幕倒映如雾,深深又浅浅。 好像那双眼睛本该就是青色的一样。 想着想着,就笑了:“我说错了,青鸟也不及你动人。” * 梁怀音这辈子喜欢你吗? 互通心意向他求婚时,他似乎说的是—— “顾南筠,你不要弃我,我便愿意。” 但你死了,突然冒出一封和离书,又突然断裂了定情的弦。 司命都有些不忍:“我可没叫你做到这种地步,梁大人要是气急攻心提前死了,你就等着他回来罚你吧。” 你幽幽道:“那你也逃不了,殷长生。” 司命一抖:“你突然叫我名字干什么?” 你目送着顾若斓扶着梁怀音离开,断弦琴留下。 “长生,咱俩认识也挺久了吧。” 司命顿感不妙:“顾大人,别跟我打感情牌哈,我有任务在身的,出了差错我也要受罚!” 你按住他的肩膀:“什么啊,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梁大人的第二把琴好像也叫长生。 “好巧哦。” “……” 司命万分无辜:“真的不是我,你也别想去找那人来跟梁大人续缘。” 你就知道这人没把事情交代全:“为什么?” 司命叹气:“送琴那人是……帝君大人。” * 梁怀音害了一场大病,昏迷不醒,顾若斓又是四处寻医又是求神拜佛,对着你的牌位苦苦哀求。 “小舅,你显显灵吧,别这样把他害了。” 夜间露深无人,你现身去为梁怀音疗愈。 坐在他的塌前,崩伤的手指不难愈合,但撕开的心口,却难以修补。 你低低道:“对不起。” 昏迷许久的人面色微动,你终究没忍心,在他手背落下一吻,在他睁眼之际消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若斓赶忙叫人唤医师来。 梁怀音却心灰意冷,从枕下拿出你给他留的家主符令。 顾若斓死活不肯接:“舅母,别这样,都是误会!小舅最爱您了…” 梁怀音却冷声道:“若斓。” “没有他,顾府早就不该再容我了。” “别叫我舅母了。” 他只带走了那封信,金锭全留给了顾若斓。 断了弦的琴被埋在枇杷树下,梁怀音一句话没再多说,只有顾若斓哭得像死了爹。 你问司命:“够了吧。” 司命指了指依旧一身孝衣的梁怀音,也不叫你顾大人了:“你觉得呢?” 你犯难:“顾若斓不行,帝君不行,那还有谁能取代我啊?” “好问题。” 司命搓了搓手,缓缓靠近。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既然能打动梁大人一次,我相信……” 他轻轻一推,你还未弄清状况,脚下忽空,瞬间跌落在一片落叶之中。 ——“一定有第二次。” 狡诈的殷长生。 你眼冒金星爬了起来,摸了摸脸,人皮面具裹得很死。 刚一抬头,梁怀音警惕无比的目光便打了下来。 “什么人?” 第5章 朝露苦多 远远看着和近在眼前还是不一样的。 身上沾的落叶还没掉干净,梁怀音认不得你这张脸,手中只一盏提灯,日色将暮,昏昏糊涂,你极力克制,却还是没能把余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这是我的院门,” 察觉你的目光,梁怀音稍稍退了两步:“再不出声,我便报官了。” 你赶忙从那堆落叶里爬出来,按照司命交代的身份道:“别!梁…梁公子,我是秋风寺里的画匠,来给您送东西的!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是歹人!您别害怕。” 画匠? 梁怀音大病初愈,黄昏中视线有碍,仔细辨认一番,并不认出这张脸:“我应该没见过你,你又如何认得我?” 你从怀里摸出一张卷好的画像:“梁公子,您不认得我,但…” 某些实质关系从旁人嘴里和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滋味还是不太一样。 你微微一顿:“…您夫君托我给您画过像,您不信便请过目。” 梁怀音手里的提灯抖了抖,你只低着头,看着他素衣雪白,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了一句。 要想俏,一身孝。 梁怀音拿起那画像,只一眼便知道你没在骗他。 画筒上镌刻着一只拙略的小雀,其下还扭扭曲曲爬了一行字。 『向来琼枝息』 他垂眼藏起情绪。 其实细细想想就会觉得有些奇怪,死去两年的人,遗物居然短短几天内全都重新回到他面前了。 只言片语,恩爱一角。 梁怀音曾和你推心置腹,他说要做一片浮云,散去不留余,人间苦比情长,他不想在世间留下音讯。 这点倒是和天上时的脾性一样。 他抱着画筒推开院门:“多谢。” 见他没有留你的意图,你赶忙上前:“梁公子!还有话没带到,您不问我为什么来吗?” 梁怀音回头:“没必要了。” “我与顾南筠,已尽了。” 被你拉入稀碎的人间,恩恩爱爱朝朝暮暮,你死后他终于品得了失魂落魄的滋味,原本以为再不能平静脱身,却被那封和离书一掌劈醒。 『梁怀音,你和他,纠缠太深了,留下的遗憾要比幸福都要多了』 心里有个声音这般告诉他。 咳出那口血后,淤堵着的什么似乎也通开了。 或许自己真的没有感情吧,只是因为愧疚,所以会在顾府蹉跎了这么久。 顾南筠已死,梁怀音就该归去。 见他这般决断,你酸从心来,却不得不认,赶紧换个托词:“啊?那…那梁公子能不能留在下借宿一晚?城门已关,秋风寺偏远,您…您行个方便?” 梁怀音觉得你这画匠奇怪,明知城门早关还要傍晚送像,不去寻客寨却非要借住。 算了。 梁怀音有些疲累,松开院门,叫来了小院的仆役。 “阿闻,给这位……师傅,收拾一间客房。” *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啊!” 司命落在客房,背手踱步,悔不当初。 “他不能放下你啊!放下了还怎么郁郁而终!两年后他的寿命就要尽了,若是无端暴毙,批文落不到实处,梁大人这辈子就白来遭罪了,我也要完蛋了!” 你对着镜子回忆这张脸。 “刚刚推我的时候不还挺得意的吗?亏你想得出来,居然让我冒充程师傅来接近他。” 司命见你丝毫不把他的焦虑放心上,气了:“还不是顾大人您,非要再来掺合,这下好了,你不用担心梁大人回去怎么着,我是要惨了!” “长生你别生气嘛,我看也没人来兴师问罪,应该还有补救的方法吧。” 梁怀音居然真的把你放下了? ……这么轻松,你其实该松下这口气的,却感觉有些失落了。 果然是一场梦啊。 “补救…”司命深深吸了一口气,拍在你肩膀:“顾,你有没有办法能气死梁大人?” “?” * 夜,窗台烛火冉冉。 梁怀音坐在案台许久,终于还是打开了那副画像。 画上的他正值年少,站在一片草长莺飞中,像是听到什么回眸相望,眼底惊起涟漪,绿意盎然中,映得他都生动明艳。 想起来了。 那是你第一次带他外出。 把人连哄带骗放在那住满园春色中,一个扭头却不见了。 他只得等,以为是你富家公子本性毕露终于忍不住要消遣他了。 却不出一刻,从园子那头听到熟悉且热烈的呼喊。 ——“梁怀音!” 二十岁不到的顾南筠,摘了一大片站着露水的鸢尾花,伴着格外亮的日光走来。 ——“俗的配不上你,这个,你肯收吗?” 凡间那个顾南筠的爱像沾着晨露的野花,鲜的,活的,洒在梁怀音的身上,从他的十六岁到二十三岁,居然叫这个此生注定孤苦的人在某些瞬间,相信了永远。 可惜,人寿短如烛,蜡炬成灰,灯一晃,梁怀音就从满院的春色中回到了昏暗的窗前。 愣了片朽,他卷起画像放上烛台,任凭火焰烧尽一切灿烂往事。 只留枯灰一把,枯骨一躯。 第6章 赠琴之人 其实早死也是有好处的,凡间的梁怀音永远只会记得你年轻气盛的好年华。 你也再不用再担心你们究竟有没有更远的未来。 因为本来就没。 那种微妙的危机感在凡间一直都有,追求梁怀音的过程就像在抓一盘沙,明明已经紧紧握在了手心,却依旧能感觉到流失。 他从来不主动说喜欢,不主动问你要什么。 琴,花,钱财,自由身,甚至是你拼死拼活给他的名分,他好像并不在乎。 你问他要不要? 他只会说,你给便要,不给,也无所谓。 他收了你的花,说无功不受禄,还了你一本音谱。 据说是很难得的古谱,是他自己钻研复写的。 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拿着谱子去寻师傅学艺,老师傅两眼冒光,说此乃奇才,要收你当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没关几天,你就推门而出,喜滋滋地往绿绮楼跑,刚进门就耀武扬威大喊:”梁怀音,我也会弹琴了!” 梁怀音稀奇:“这么快?低估顾公子了。” 结果你抱着他的琴发出比哭还难听的呕哑噪音。 一向克己复礼的梁怀音都实在忍不住,按上你的手,深吸一口气:“别弹了…” 他的手很凉,凝脂细腻,指尖侧生了薄茧,贴在你的手背上,惹得你脸红心跳,差点跳起来。 “啊…很难听吗?” “何止…” 梁怀音从齿间挤出一句。 何止是难听,再听下去连他都要怀疑是自己的谱子出问题了。 你侧眼看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你侮辱了他的谱子生气,还是跟你一样,脸都红了。 “我特地找临安最好的师傅学的呢……” “没有不尊重你的谱子…” 你小心解释:“我交了不少学费的。“ 梁怀音按了按太阳穴:“…去把我的谱子讨回来。” “啊?” “我教你。” 绿绮楼这种风月之地,居然叫你和梁怀音处成了学艺之所。 散千金不为**,反而去讨嫌。 临安城里的人背地都里喊你冤大头。你知道后付之一笑:“你们就是羡慕!” 梁怀音可从没教过谁音律,曾经有人砸了一座庄子请他出楼授谱。 他只一句:音律天然,强求不得。婉拒了。 事实确也如此,天赋如梁怀音神仙下凡,教了你几日后也惨败了。 梁怀音怀疑:“…你真的不是装的吗?” 你也不在乎,说可能自己是天生音痴吧,握着梁怀音的手说:“嘿嘿,累了吧?我给你捏捏。” “…顾南筠。” 他看着你百般讨好的姿态,也不知是心累极了,还是怎么,突然问道:“…我不过楼里一个消遣,这么久了,你不腻吗?” 绿帘帐下,长生琴旁,手心手背都被捏软捂热。从冷落抗拒到如今任你靠近,当初信誓旦旦发誓绝不步楼里人的后尘。 为什么面对你的时候却不忍心了呢。 他望着你,也在问自己:“对我这么好,图什么呢?” “想见你啊,就算不懂音律,也不妨碍我想见你吧。” “我有什么好看的。” 梁怀音鲜少笑脸示人,年幼时就因这个被楼里人打骂过。 不少人跟你一样抛千金为求一笑,却自讨没趣,悻悻离去,还不忘骂一嘴他不解风情,贯会立牌坊。 他便自认姿色尔尔。 “哪里都好看啊,单是看着你,我就满足了。” “…轻浮。” 梁怀音想把手抽回来,被你用力握住,见他并不抗拒,你得寸进尺:“当然,若你能同意的话…我也想更近一步。” 更近一步…… 你同他相处半年有余,却规规矩矩除了捏捏手锤锤肩什么也没有。 他望着你,鬼使神差道:“…你想做什么?” 握着他的手,你只觉得他有千般万般好,根本没有外人说的冷漠:“梁怀音……我可以叫你音音吗?” 他秀眉微蹙,没想到你会问这个,还没说可不可以,就听你已改了称呼。 “音音,我想见你,对你好,不图什么的,只是…” 双目对视,一片赤诚:“单纯的喜欢你。” 喜欢… 喜欢? 你眼底的热切太浓厚了,只一眼,就把这个孤冷人烫到了。 他猛地抽出手起身。 迟钝如你,居然也从他的神色中品出几分落荒而逃。 “…今天就到此吧。” 梁怀音起身叫送客。 你看着他连长生琴都不管了,噙着笑又叫了一声:“音音。” “我送你一把新琴,好不好?” * “帝君下凡渡劫,是君王命,那长生琴是御赐之物,也就顾大人你什么也不知道,还碰瓷我。” 司命盘坐床前,同你翻看梁怀音此世命谱。 “不然你以为临安城的权贵为什么放任梁大人清白地走出绿绮楼?” 原来不是普通的世家公子啊…… 传言害人,你也问过梁怀音长生琴的来源,他也说只是个闲散公子随手相赠,一份知遇之情而已。 临安城远离京都,顾家从商不从政,他都轻轻揭过了,你也没再去细究。 你挠了挠头:“那他知道吗?” “当然。” 司命从地上爬起来,将命谱一铺,画面从卷中跃出。 那时候梁怀音不过十四五岁,脾气最倔的时候,先是罢台,再是寻死,撞伤了脑袋,裹着素纱冷脸跪坐人前:“我不弹。” 还是王爷的帝君抿了一口茶,放下杯盏,叮一声清响,绿绮楼的主事吓得半死:“大胆!” 帝君瞥了一眼主事:“训他做什么?” 主事冷汗直流:“小奴…有眼不识泰山…王…大人…别怪罪。” 帝君无视他,起身走到梁怀音面前:“为什么不弹?“ “这不是我的琴。”梁怀音双目无神,低着头呆看地面:“我的琴被毁了。” “谁毁的?” 主事赶忙跪地:“是这小子冥顽不灵,自己撞坏的!” 帝君挥了挥手,主事被拖了下去。 梁怀音抬眼:“…你杀了我吧,我去陪我的琴。” 帝君发出一声轻笑:“为什么要杀你?不是琴毁了吗,那我便送你一把更好的。” 在梁怀音不解的眼神中,下人抬上来一把通体乌黑,光泽柔和的琴。 “这把琴名唤长生。” 帝君的手搭上琴弦,轻轻一勾,清脆悠悠的一声荡在屋内。 他望向梁怀音:“他是你的了。” 第7章 未烬灰土 凡人有云: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 赠琴之事,本就有所私心,情意在其中,说是定情信物也无妨。 ——“音音,这把琴,叫绕梁。” 绕梁琴是你拖人四处打探,费神费力又费财才得以抱回的,旁人都说这琴怎么怎么名贵,怎么怎么难得,是古人多不容易传下来的,其实你只是相中这了这琴名。 管他什么琴,梁怀音喜欢才是真谛。 而那把长生琴伴梁怀音许久,你生前未曾详知其间缘由,也不爱多干涉。 但只是一幕,却明显能见帝君对梁怀音很不一般。 果然,琴都是不是乱送的。 客房简陋,一灯如豆,司命同你翻开完梁怀音的前半生,最终停留在此时此刻,一墙之隔,火舌吞噬画卷,梁怀音的眼神平静到近乎死寂。 司命在一旁唉声叹气,比你还要忧愁:“他居然连画都烧了,这是要彻底斩断前缘啊。” 你没好气:“托梦你不让,现身又说违规,现在按你的馊主意冒充画匠接近他,结果他直接说已尽了,你还要我怎样?难不成真去气死他?” 司命啪一声收起命谱:“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让他恨你!” 司命握拳:“强烈的恨意也是执念的一种!只要执念够深,就能郁结于心,撑到郁郁而终的结局!” 你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殷长生,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乱来,你这个司命怎么还没被革职啊?” “你还好意思说我,早知道不答应你来这一趟了。别管,过程不重要,结果对得上就行。” 司命催促道:“快,趁梁大人现在正回忆呢,你去刺激他,就用你这张画匠的脸,去告诉他,顾南筠生前其实早有外心,是个负心汉,那和离书是真的,他根本就是个笑话!” 你沉默下来。 让梁怀音恨你…… 似乎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回归天庭后他也就懒得再理你。 可一想到要去亲手碾碎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回忆,去玷污凡间那个顾南筠捧出的真心,你就感到一阵抵触。 这不只是梁怀音的凡梦,那也是你的。 纵然如今尴尬万分,想要逃避,但那段时光里的炽热与诚挚,并非虚假。 “不行...” 你最终摇头,“我做不到。” “顾大人!” 司命急了。 “我可以让他失望,让他放下,但不能这样侮辱他,也侮辱……那时的我。” 你语气低沉:“再想别的办法。” 司命瞪着你,半晌,泄气了,无比后悔带你下来一趟:“别的办法……除非你能让他重新燃起希望,再彻底打碎,但这难度更大,而且时间不够了……” 相对无言之际,窗外忽然传来咳嗽声。 你与司命对视一眼,他瞬间隐去身形,你轻手轻脚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公子,怎么会在书案上起火啊,幸好没伤到您。” 梁怀音披着单薄的外衫,那名唤阿闻的仆役正扶着他站在院中。 这小院不比顾府,连个夜灯都没,他肩头微颤,偶尔发出一两声低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咳咳...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无事,你歇息去吧。” 阿闻叹息离去。 梁怀音一人站在门外,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孤魂。 手里却紧紧握着只烧了一半的画卷。 你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心头那点因那句“已尽了”而生的失落,瞬间被更汹涌的心疼淹没。 这哪里像是放下了,他分明是把所有的痛楚都埋进了更深的土里,表面覆上一层冰冷的灰烬。 忽然,他低下头,抬手似乎拭了拭眼角。 你猛地推开门,司命根本拦都拦不住,径直走了出去。 “怎么了?” 梁怀音听到动静转身,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脆弱迅速被警惕和疏离覆盖。 他拢了拢衣襟:“无事。” 你顿住脚步,看着他在月光下愈发苍白的脸,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 说什么?说听见他咳嗽,出来看看?未免太过唐突了吧。 你只能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梁公子出来赏月的吗?” 梁怀音:“……” 他目光清冷地落在你身上,带着审视。 你硬着头皮,试图找补:“呃……我是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梁公子若也不困,不如……” 视线四处找寻,你一顿:“不如,我给您讲讲,顾公子当初是如何托我画这幅像的?” 梁怀音眸色微动,沉默了片刻,就在你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极轻地开口:“那日,园中鸢尾,开得如何?” 你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很好……” 你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哑:“顾公子说,只有那样的生机,才配得上您当时的年华。” 阳光明媚,春草葳蕤。 “是吗。” 他低声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也带来一阵寒意。梁怀音忍不住又低咳了两声,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 你下意识想脱下外衣给他,手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画匠,并无这份资格与亲近。 “夜露寒重,梁公子身体未愈,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你只能劝道。 梁怀音收回目光,看了你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句淡淡的:“多谢关心,程师傅明日临走前,可找阿闻要些盘缠。” 他转身,抱着手臂,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你站在原地,看着他关上房门,心中五味杂陈。 司命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我低估你了呀顾,三言两语,就叫梁大人的感情又死灰复燃了,佩服佩服。” 你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第一次没有反驳司命。 不能让他就这么放下。 却也不想让他:带着这样的灰烬,走向郁郁而终的结局。 第8章 郁郁而终 梁怀音房内的烛火,亮了大半夜。 直到天光微亮,那烛火才倏然熄下,小院陷入黎明前的沉寂。 事到如今,迟钝如你,也能感受出来了。 原来凡间的梁怀音同凡间的顾南筠是一样的,用情至深。 你们这一世真的是两情相悦。 他的每一次默认,每一次沉默,那些甚至看似无情的话,其实都是在反向的表述—— 梁怀音同样深爱着顾南筠。 可你没有一点欣喜之情,只有后知后觉的苦涩。 凡躯承仙胎,没有传奇死生,只有冥冥注定的冰冷批文。 一个是『英年早逝』 一个是『郁郁而终』 司命却长舒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没有这么简单把命谱给破了。” “顾大人啊,我劝你不要再瞎折腾了,就此打住回去。这就是梁大人自己要的凡生,剩下的七年再苦再痛,也是他要的。你若是坏了他的机缘,可比占了他便宜要完蛋得多。” “回了天庭也就不过七日,在凡间可是还要等七年。” 你无心与他争论。 忧伤郁结,心脉枯竭,梁怀音还有七年的苦和痛,七年的难熬哀默。 直到这段感情彻底把他折磨殆尽。 凡胎□□,困顿情愁,至寡至孤。 这是怀音仙官自己想要体验的凡生,费力蹉跎三十年,不过命谱上两行小字。 苦痛长久,却一笔带过。 神仙一向如此。 但亲眼见证这段感情折磨着这个凡间的梁怀音,你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不… 你不想再让他痛苦了。 * 仆役阿闻端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清粥从小厨房出来,边走边叹息。 他听梁怀音的安排要送你离开,你却问他要了画纸,说,稍等,还有一份嘱咐没带到。 你没去敲梁怀音的房门,直接在院中那石桌上铺开画纸。 最初画的是顾府里那株亭亭如盖的枇杷树,然后是绕梁琴,最后是那一片鸢尾。 司命感觉到你淡淡的伤感,叹口气隐去身形,说好吧,让你单独再陪陪这个凡间的梁怀音,注意分寸。 你的动作很慢,梁怀音一直没有露面。 直到午后,日后偏移,他的房门才“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的脸色比昨夜更显苍白,眼下一片淡淡的青影。 看到院中的你,脚步顿了一下,视线在你和石桌的画稿上扫过,定住了。 你放下笔,端起旁边的药碗,走了过去。 “梁公子。”你在他身前站定,声音放得轻缓。 “我给您煎了副药。” 梁怀音望着你手边的画,只淡淡道:“我没有病。” 你依旧端着药碗:“我稍懂医理,看您如今忧思过甚,郁结于心,这是心病,是要治的。” 梁怀音皱眉:“忧思过甚?” 他目光又终于落在你脸上:“你倒是懂得多。” 你强自镇定:“我也是看公子气色不佳,心中担忧。” “担忧?” 梁怀音重复着这两个字,视线从你脸上移开,落在你端着的药碗上,愈发不解:“不过几面之缘,师傅为何一直担忧我?” 他的语气很平。 你深吸一口气,按照早就打好的腹稿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顾公子生前于我……也算有几分赏识之交。他既托我送画,想必也是希望梁公子您能好好的。” 梁怀音沉默着,良久,才伸出手:“药给我。” 你连忙将药碗递过去。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你的手时,你几乎要克制不住想握住替他暖热的冲动,可一想到自己要干什么,心就比这只手还要凉。 他接过药碗,看也没看,仰头便将那碗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喝下的不是苦药,只是寻常清水。 喝完,他将空碗递还给你,唇色被药汁染深,更衬得脸色惨白。 “药喝了,师傅可以离开了。” 这是再次下逐客令了。 你却静静地驻足原地,没有接,垂眼等待着什么。 心里不止地忏悔着抱歉。 空碗坠地。 梁怀音跌在你怀里,神色茫然。 药里有下了安魂散,无色无味,瞬入心肺,无痛夺命。 “对不起。” 他难以置信发生的一切,毒发飞快。 司命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或者他也想不到你会下毒,跳下来时快要崩溃了。 “顾南筠!你疯了吗!” 梁怀音的瞳孔最后一滞,只见你撕开了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他日思夜想也不得梦见的脸。 他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看到你的脸时堪堪拢了回来,下意识抬手想要摸你的脸。 “…顾…南筠?” “音音,是我。” “对不起…” “你恨我也罢,罚我也罢……你的机缘,我不想成全。” 什么机缘…什么成全… 凡间的这个梁怀音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你,摸着你的脸,满是心碎。 “你丢下我了。” 他用尽最后力气,极轻地吐出几个字,破碎得几乎听不清:“顾南筠…你是个…骗子…” 满院萧瑟,秋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他再无生息的苍白面容。 他的手臂垂落,袖间画像随之滑落,掉在冰冷的泥土上。 结束了。 “你不想活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破坏命谱会遭天罚!严重的话还要押下诛仙台送命!!!” 司命暴跳如雷打开命谱,却又愣住了。 『梁怀音,凡尘历劫,孤其一生,郁郁而终。』 批文白光乍现,昭示着这场凡梦结束。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他快要喜极而泣了,居然这样也算郁郁而终?! 你站在原地,感觉周身血液都冷了下去。那句“你是个骗子”,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你的心口,好疼。 “吓死我了…” 司命对你是彻底没辙了:“看着老实,居然这么有能耐了。” “顾南筠,你不是怕他回去吗?” “算了算了,你真的是…唉…” 怀里的梁怀音已无生机,空中隐隐有击鼓声传来,那是接引仙官复位的征兆。 魂魄即将脱离这具凡胎,回归天庭,重为那个冷情冷性的怀音仙君。 而你们之间这场荒唐尴尬,纠缠不休的一笔烂账,随着这具肉身的消亡彻底结束。 你心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茫。 天庭之上,梁怀音归来之后,等待你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