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冬》 第1章 妥协 天色昏昏沉沉,灰蒙蒙的云雾大片大片地聚在天空中。 北城很快入了夜。 昏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梁馥将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给孔寻打去电话。 “我到了,你在办公室?” 手机听筒传来有气无力的男声:“嗯,直接上来吧。” 电梯上行,梁馥揉揉太阳穴,脸上还带着一丝困倦。 她这几天一直在连轴转,好不容易今晚能早点睡,结果被经纪人一个电话扰了清净。 “说吧,大晚上把我叫过来干什么?” 办公室里,梁馥靠在沙发上,小口抿着刚沏好的茶,看着眼前面露难色的经纪人,打了个哈欠。 孔寻抱着文件夹,头发乱糟糟的,一副被摧残过的样子:“一个坏消息,猜猜是什么?” 梁馥兴致不高,懒得接茬:“别卖关子了,我今天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在踩油门,现在就想早点回去睡觉。” “匠人传媒的投资被截断了,对方要求把他们的艺人加进来……”孔寻顿了下,“当主唱。” 梁馥直起身,不再是那副恹恹的神色:“你告诉他们,想得美。” “那巡演是……先搁置?” 梁馥一挥手:“照常。” “照常?很难照常啊!”孔寻拍拍手又摊开,“我们没钱啊!” 巡演定在明年三月,筹备工作已完成过半,此时匠人传媒撤资,其余工作很难再进展。 梁馥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有钱。” 孔寻瘪了瘪嘴:“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的卡几百年前就被停掉了。” 梁馥:“……” 孔寻苦口婆心地劝她:“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答应,只不过是加一个人,咱们的成员也不会被挤走,重要的是拿钱开巡演啊。” “这是什么馊主意?”梁馥白了他一眼,“当初我们求爷爷告奶奶一年才把橙子拉过来唱歌,现在再加个人进来?我有病吗?” 孔寻问:“那怎么办?不然把巡演取消吧。” 梁馥摇摇头:“说得轻易,之前已经答应粉丝了,现在取消,让乐队的形象怎么办?” “那也要看实际情况吧,我们的资金最多也就开个一两场。”孔寻也有些生气,“让你接受匠人的出资,你又不愿意。” 梁馥无视他的不满,摁着沙发扶手站起来:“钱的事你别管了,我会想办法的。” 孔寻摇摇头,给出评价:“你这是一意孤行。” 睡眠不足让梁馥眉心阵阵抽痛,她没再多费口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 临了又回头嘱咐。 “记着,别给我塞人!” / 梁馥这一晚上睡得极其不踏实,一晚上都在做噩梦。 九点多钟,手机铃声响起,梁馥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着手机,接通了电话,努力抬起眼皮:“喂?” 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听筒传来:“你同意匠人那边的要求吧,巡演最重要。” 听见“匠人”两个字,梁馥稍稍清醒了些,把手机贴到脸前,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猛地坐起来,随即又滑了下去。 谁这么耳报神? 怎么传到她耳朵里了? 梁馥揉揉太阳穴,搪塞道:“橙子你听我说,咱有钱,不用他们。乖啊,你就安心练歌,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你要是有钱,一开始就不会去找匠人。” 董澄无情地戳破现实。 “……总之你也别管了,我一定让这个巡演开成。” 电话挂断,梁馥睡意全无,软趴趴地翻了个身又坐起来,红发随意披散在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起床后,梁馥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到衣帽间翻箱倒柜。 她踢开铆钉马丁靴、撩开那堆朋克摇滚的衣服,扒拉扒拉首饰台,努力凑出一套长辈眼里“正常”的衣服。 宽松的白色连帽卫衣没有多余的图案,黑色阔腿裤微微垂着。 十二月的北城,冷空气肆虐,梁馥随便捞起一件大衣套在身上。 她有多久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了? 梁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摸自己脑袋上的亮红,陷入了沉思。 临出门前,郭沅平发来消息。 天下第一键盘手:【馥队啊,今天有没有空来趟练习室?】 醉翁之意不在酒。 梁馥心下了然。 许是他们这群人太熟了,叫她一眼就能看穿。 天下第一大队长:【没空,明天吧,队长要去当孙子了。】 梁馥回完消息,驱车去了梁家老宅。 从车库出来,梁馥一边向门口走,一边大声向房子里的人喊道—— “奶奶!我美丽的亲爱的奶奶!” “爷爷!我那帅气的爷爷!” 这大嗓门惹得老两口哎哎呦呦地从客厅里走出来,在门前等着她走过来,宠溺地数落了几句,就拉着人不撒手。 梁爷爷看着梁馥的红发,眉毛拧成了一股绳:“哎哟,你这什么时候又染这么一个头发啊,红得像妖怪一样。” 梁馥抬手甩了甩头发,反驳道:“不是妖怪,是时尚,多漂亮啊。” 梁爷爷语气里带着些嗔怪:“是是是,什么风把你这个时尚的漂亮人给吹来了?” “哎呀!这不是想您和奶奶了吗?”梁馥抱着老两口的手臂撒娇。 梁爷爷语气像个小孩:“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无事不登三宝殿。” “您又乱用成语。”梁馥凑到梁爷爷肩头,露出笑容,“我哪有什么事啊,就是想回来跟你们吃顿饭。” 她当然不会一上来就暴露自己的目的,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梁奶奶看破不说破,顺着她说:“想吃什么啊?” 梁馥拍拍胸脯,揽下重任:“晚上我来掌勺,您和爷爷想吃什么,都包在我身上!” 梁奶奶捧场道:“好啊,那我们可就等着尝你的手艺了。” 老两口没说要吃什么,只说让她想吃什么做什么。 他们年纪大了,注重养生,饭桌上都是些营养清淡的,和梁馥这种只重口腹之欲的人向来吃不到一块儿去。 梁馥看出来他们是想迁就她的口味,但为人孙辈,梁馥没法理所当然地享受这种偏爱。 询问家里负责做饭的阿姨、结合网上搜来的冬天食补的养生菜谱,梁馥最终确定了三道菜: 山药炒鱼片、栗子红薯糖水、茶树菇玉米排骨汤。 把老两口哄回去睡午觉后,梁馥驱车到了附近一家比较大的商场,将需要的食材买齐。 老两口平日里晚饭吃得比较早,所以梁馥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开始备菜。 她让想帮忙的阿姨提前下班,自己在厨房和草鱼“奋战”。 手机里的杀鱼教程循环了一遍又一遍,梁馥努力按住水池里不停翻腾的草鱼,最后一狠心,将草鱼抓起来狠狠地摔到地上,这才继续进行下一个步骤。 将所有配菜备齐后,梁馥抹了抹脑袋上的汗,从厨房出来,瘫在沙发上。 晚饭时间,梁馥将菜一道一道端上桌。 老两口连连夸赞—— “这鱼做得真不错!” “汤很香啊!” “这排骨炖得真烂乎!” 梁馥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还行……还行吧。” 老两口确实捧场。 他们三个人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梁馥在厨房收拾残局的时候,老两口倚在门口看着她。 梁爷爷挑着眉问:“今天回来真的没有事吗?” 梁馥把碗放进洗碗机,尴尬地笑笑:“……没有没有。” 梁奶奶逗她:“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哦!” 梁馥犹豫了一下,对上梁奶奶的笑眼,知道这是好时机:“……确实有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他把妈妈给我的卡停掉了……” 梁馥眨巴着眼睛看着老两口。 梁爷爷呵呵笑了两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张卡是她十八岁成年之后,接受股份分红专用的一张卡,其实早在五年前她离开的时候就被停掉了,只是这些年她一直没用过。 梁奶奶眼珠一转,和梁爷爷对上视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会儿我就给你爸打电话,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得先答应我。” 梁馥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答应。” “你都不问问我什么条件?让你回集团工作你也肯?” “……” “除了这个,我都答应。” “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梁奶奶笑得暧昧,让梁馥有点忐忑。 / 梁馥在老宅住了一晚。 前几天都没睡好,回到老宅后,可能是环境使然,总觉安逸,下午一点才悠悠转醒。 梁馥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下楼,步子一拖一拖的,还不太清醒。 走过楼梯转角,沙发上三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到沙发正中间的人,梁馥瞬间没了倦意,转身就要上楼。 “躲什么?钱不想要了?” 是梁巍。 五年前离开之后,梁馥就没再和这个**独裁的父亲打过照面了,每次回老宅看老两口也专挑他不在的时间。 梁奶奶在这对父女之间打圆场:“阿馥,来,陪爷爷奶奶坐会儿。” 梁馥不情不愿地下楼过去,坐在离梁巍最远的位置,吝啬给他一个眼神。 梁奶奶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记得奶奶昨天晚上跟你说的条件吗?” “记得。”梁馥问,“您想好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还没个伴,我担心啊。”梁奶奶揉揉眼尾,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我和你爷爷也老了,就怕有个万一,见不到你有个家……” 梁馥越听越不对劲,虽知不该,但还是抓住那只虚空抹泪的手,打断了梁奶奶的话头:“等等,您这不会是想……” 梁奶奶笑着点头:“想去搞什么乐队奶奶支持你,你是不是也让奶奶开心开心啊?” 梁馥无奈扶额:“谁给您出的主意啊……” 她有理由怀疑是坐在一边穿着黑西装的梁巍。 “我才二十七,这是不是太早了。”梁馥想糊弄过去。 “二十七也不年轻了。”梁爷爷接过话来,一摊手,“总之,我们已经给你约好人了,你去,卡恢复;不去,卡没有。”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想起昨天的电话,最终还是妥协了:“知道了,我会去的。” 对于即将被投入相亲市场这件事,梁馥既愤怒又无奈。 但想了想,还是拿钱开巡演最重要。 梁馥接受人生总有取舍这个道理。 第2章 乐队 相亲的事定下后,梁馥上楼收拾了一下,略过梁巍,借口要回家为晚上的相亲做准备,和老两口说了再见。 然后踩下油门直奔公司。 孔寻的办公室在五楼,她进去的时候,孔寻正在和匠人传媒的人通电话。 手机听筒里传来刻薄的男声。 “我告诉你,这什么破乐队的巡演就是个赔钱生意,愿意出钱就不错了,你们还挑上了?” 孔寻被呛得满脸通红,没注意到梁馥已经开门进来了,半天也只有一句:“你……你!” 梁馥冷着脸抢过他的手机,看了眼联系人,毫不犹豫地按下挂断键。 孔寻从电话中解脱出来,看见她,叹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钱来了。”梁馥把银行卡递给他,“密码六个九。” 孔寻推回去没接,耷拉着一张脸:“别闹了,你赚的钱也就够个零头。” 乐队虽说有点粉丝,但也还属于不温不火的程度,赚的钱要和公司分,和公司分完,五个成员内部还要分,再加上梁馥从小大小姐的生活习惯,能攒下多少钱? 梁馥不置可否,把银行卡放到桌子上推过去,比了个手势,说:“八位数。” “你说多少?”孔寻原本低垂的眉毛瞬间挑了起来,想到了什么,又变成了委屈的波浪号,“大小姐,你不会要回去继承家业了吧?” “嗯……他们可能希望我找个男人回去继承家业。” 梁馥撇撇嘴,不耐烦地扯了一下袖口。 孔寻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他总是叹气。 梁馥一直觉得孔寻像个不愿苦行的苦行僧,叹过的气比行的路都多。 “这八位数的卡,我可担待不起,你自己收着,等过两天把预算算清楚,你给财务拨款吧。” 孔寻把卡推回去,抬眼看着她,沉默半刻才开口:“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你,值得吗?” 按照梁馥的家庭所要求的,梁馥本该在大学毕业后就进入自家公司当个小领导,过着轻松的富二代生活,历练几年后全盘接手公司,成为人人尊敬的“梁总”。 偏偏这位大小姐叛逆,临毕业拉了四个人组了个乐队,倒贴钱签了非花这个小公司负责演出事宜。 这几年在娱乐圈活动积累了一些死忠粉,但也是不温不火。 几乎参加过的所有活动和节目都在被忽略、被排挤、被区别对待。 因为不火,所以被羞辱也要笑着接话。 尤其因为梁馥是队长,所以大部分的恶意都是她冲在前面面对,承受的远比其他四个成员多得多。 更别提家里人的不支持。 就连属于温和派的梁爷爷梁奶奶,说的也是“玩够了就回来”。 有几次很过分的时刻,孔寻都做好了梁馥掀桌子把全场人大骂一顿然后潇洒走人的准备。 因为梁馥完全可以不在这里受这种气,完全可以放下这些一走了之,回到她既定的人生轨迹去。 到时候那些人还要谄媚地叫着她“梁总”、“梁小姐”。 但一次都没有。 梁馥从没退缩过。 一开始孔寻觉得梁馥是随时会爆发的炸弹。 时间久了,又觉得她是个笑面虎。 现在终于发现,她是个倔驴,磕破头血流了满身也不回头。 梁馥笑了笑,没回答。 因为她觉得这好像称不上值不值得。 “与其关心我的心情,不如把精力投入到巡演筹备上。”梁馥敲敲桌子,“按照原本计划的时间,来得及吗?” 孔寻点点头:“可以,我今天就开始准备。”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梁馥准备去公司专门划给乐队的练习室,等着成员们过来。 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四个脑袋踉跄着差点撞上来。 梁馥:“……” “听得清吗?要不要进去听?”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梁馥无奈地笑笑,对他们招手:“走吧,练习室。” 去练习室的路上,梁馥听到他们在身后小声商量。 “谁去问?” “你去。” “我去不了,你去。” “你去你去。” “橙子姐,让橙子姐去问吧。” “这时候叫姐了?” 梁馥推开练习室的门,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看着他们:“要问就问,整得像在我背后说坏话一样。” 推推搡搡一阵,最终董澄成为了代言人:“你答应了什么条件,是不是要走?” “原来你们听清了啊。” 梁馥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四个人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 三个大老爷们冲上来抱住她,就属郭沅平哭得夸张:“我们不巡演了!队长你别走啊!” 向来性子最冷淡的董澄也轻轻扯着她的衣袖。 “原来你们也没听全啊。”梁馥话里带着笑,“不走,只是去相亲吃个饭而已。” 梁馥挣脱开几个人的“禁锢”,摸了摸董澄的头,走到架子前拿起吉他向他们示意:“来吧!朋友们!我们还要开巡演呢!” 几人反应过来后,纷纷指责她乱开玩笑。 郭沅平上来就给了梁馥胳膊一拳:“大骗子!” “哇!你真打啊?”梁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揉揉胳膊,故作委屈地靠在金衍身上,“好痛啊金金~” 金衍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几米远,晃了晃手里的贝斯:“再乱开玩笑,我拿这个打爆你的头!” 郭沅平:“哈哈哈哈哈哈!队长引起众怒喽!” 温甫拍拍梁馥:“真是的,队长你干嘛调戏我们纯情小处男。” 金衍拿贝斯抵着温甫的胳膊:“你再说一句我就先打爆你的头!” 郭沅平娇俏地推了一下温甫:“真是的,老温你干嘛调戏我们纯情小处男。” 金衍放下贝斯,追着他们俩打:“今天我就要和你们两个同归于尽!” 梁馥身体靠着董澄,在一边看着三个人打成一团,笑得直拍大腿。 “晚上就要去相亲了,你还乐得出来?” 董澄一句话打破了梁馥的好心情。 梁馥倒在董澄肩头,作受伤状:“真是扫兴啊……” 董澄板着一张脸:“谁叫你什么话都敢张口就来的。” “下次不敢了我的大小姐!”梁馥连忙认错,还顺带上其他三个人,“温甫!郭沅平!金衍!” 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三人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一齐看向她。 梁馥站到一个木台子上,摆出动漫里英雄人物的架势,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三个人来回转:“我!天下第一大队长!命令你们现在住手!开始训练!” “……下来吧你。” 温甫拽着梁馥胳膊,一把把她扯了下来。 梁馥踉踉跄跄站稳后,指着温甫一拍桌子:“大胆!竟敢以下犯上!拖下去斩了!” 这一套丝滑的动作,逗得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五个人在练习室嘻嘻哈哈地闹了一下午,将练习这件事抛之脑后。 孔寻过来关心他们的时候,五个人正在进行枕头大战,他刚推开门,就被飞来飞去的的沙发抱枕直击面门。 手中装着水果的袋子掉落在地。 “金衍!” 罪魁祸首躲在练习室里地位最高的董澄身后:“橙子姐救我!” 董澄丝毫不管,右撤一步说:“自求多福吧你。” 孔寻蹲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橘子丢向金衍,直中他鼻梁,然后掉落在地,点点汁水溢出。 金衍揉揉鼻子,嬉皮笑脸地捡起橘子,剥开放进嘴里,对孔寻挑衅地笑笑:“哟,还挺香。” “论厚脸皮没人比得过他。” 梁馥站在董澄身旁,冷静地给出评价。 孔寻懒得理他,把在一旁看戏的梁馥揪出来:“你晚上相亲什么时候能结束,时间允许的话,成员内部就巡演事宜开个小会,看看有什么问题需要提出来商量的?” “明天再开吧,我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梁馥露出一副苦瓜脸,摆摆手,“你提醒我了,我现在要回去为相亲做准备了。” 温甫兴奋地问:“你是不是要打扮地特别夸张,然后劝退对方!”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梁馥背上斜挎包,拿出手机翻着消息。 在这个圈子里,她的形象不只是她的形象,还是家里人的脸面。 梁馥时常觉得自己并不似别人以为的那样出格、那样离经叛道。 她像是孩童们在广场上放的风筝。 即使飞得再高。 依旧被手里的线紧紧束缚着。 第3章 陈京弥 夜色如期而至,温度也随着降了下来。 车子在至英楼前停下。 下车前,梁馥穿上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黑色毛呢大衣,只拿了手机放在口袋里。 她身着白色鱼尾裙,踩着同色系的防水台玛丽珍,像家里长辈们期望的那样,优雅得体地出现。 和乐队成员一起度过的下午所带来的好心情已经消磨干净。 梁馥保持得体的微笑,跟着侍应生的指引来到包厢门口。 推开门,已经有人等在里面了。 视野开阔的大落地窗旁摆了张精致的餐桌,本来看着窗外的男人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梁馥迈出的步子停住,愣在原地。 包厢里昏黄的暖光让梁馥有些恍惚,脑海中浮现很多画面,一闪一闪的,连不成线。 身旁的侍应生看她愣神,出声提醒:“女士,怎么了吗?” 梁馥这才回过神,她将大衣脱下挂在进门的衣帽架上,下意识咬了一下唇,找回原来的微笑,走了进去。 陈京弥,她的前男友。 她做梦都不会想起的人。 现在就坐在她面前。 侍应生将菜单递给梁馥,她接过,点了几个之前来时常吃的菜,将菜单递给陈京弥,陈京弥补了两道甜品,就让侍应生出去了。 “好久不见。”梁馥率先开口。 陈京弥今天穿的黑西装,内搭一个酒红色的真丝衬衫,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她,沉默几秒,突然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头发好漂亮啊,我也想染。” 陈京弥还是那副纨绔做派,反倒让梁馥心里松快了些。 虽然前任相见有些尴尬,但好在两人是从小到大的好友,那点无措很快就被熟稔感替代。 似乎两人心照不宣地将曾经这一段恋情忽略掉。 梁馥摇摇杯里的茶:“你好像并不意外,早知道是我?” 陈京弥托着腮看她,笑得招摇:“是啊,想见大明星你一面真是难啊。” 梁馥笑了笑:“别打趣我了。” “说真的,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他带着笑,语气却有些颤抖。 毕业那年的夏天结束后,他们俩一个出国,一个离家出走谁都联系不上。 像是突然在对方世界里蒸发掉一样。 梁馥微笑道:“抱歉,你回国的时候没去给你接风,下次见给你带礼物。” 陈京弥追问:“下次见是什么时候?” 梁馥把问题踢回给他:“就下次啊,总裁大人你日理万机,所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下次。” 陈京弥看着她眼睛,步步紧逼:“明天我有空。” “……明天我没空。” “后天我也有空。” “……后天我也没空。” “我这几天都有空。” “我这几天……都没空。” 陈京弥气笑了:“日理万机的是你吧,大明星。” “在上升期,忙一点正常的。” 梁馥没骗他,周末有一场音乐节,她得去和成员们排练。 陈京弥盯着她,像是想从中找到什么:“是吗?我还以为是你不想见到我这个前任呢。” 梁馥笑容僵了一下:“是啊,我干嘛骗你。” “要不是知道你和家里闹翻了,我还真以为是因为我。”陈京弥故作遗憾地瘪瘪嘴,“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梁馥被逗笑:“说真的,过段时间,我请你吃饭。” “你最好说到做到。”陈京弥掏出手机点了两下,递过去,“微信。” 梁馥接过,扫了下他的二维码,点了通过,递还给他。 陈京弥的微信名叫旷野,头像是一个黑色的吉他拨片,梁馥看着很眼熟,想起他大学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头像。 一直没换过吗? 为什么? 陈京弥接过手机,看起来漫不经心:“之前的那个微信为什么不用了?” 梁馥顿了下,想到什么,胡乱搪塞过去:“换了手机号,就不用了。” 此时敲门声响起,侍应生进来上菜,他们动作很快,推着餐车进来又出去,很快将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至英楼的菜还是这么香。”陈京弥夹起一块红烧鸭,边嚼边说,“在国外最想的就是这口,之后再来不是应酬就是应酬,真是没好好吃过一顿。” “那你就多吃点。” 这是梁馥今天的第一顿饭,从公司回去后只啃了个苹果充饥,此刻吃得比陈京弥还香。 陈京弥疑惑地看着她:“你几天没吃饭了?” 梁馥头也不抬道:“一天。” 陈京弥收回目光,低头笑了笑:“那你多吃点吧。” 于是原本的浪漫烛光晚餐,变成了两个饿狼的饱胃战。 梁馥本来还担心,今天这顿饭会不会很尴尬,她会不会坐不住转身就走。 但其实她面前的不是前任陈京弥。 是挚友陈京弥。 多年好友的身份,压过了前任的尴尬感,像是习惯一样,即使五年不见,也自然而然地熟稔起来。 / 街边的霓虹灯在与月光的较量中甘拜下风,两人走出至英楼。 陈京弥说:“我送你回家。” 梁馥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来了。” “那你送我回家。” 梁馥:“……” 梁馥本打算在此跟他分道扬镳,但陈京弥像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她,无声地对峙几秒,最终梁馥妥协:“行吧,你自己导航。” 为了搭配裙子,梁馥下车时换了许久未穿的高跟鞋,来时还不觉得,可能是穿得久了,此刻去停车场的路变得格外漫长。 陈京弥原本跟在她身后,注意到她的异样后,走到她身旁:“怎么了?” “没事,高跟鞋有点磨脚。” 不问还好,一问梁馥觉得脚后跟的疼痛更加难熬,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已经磨破皮了。 陈京弥走到她前面,向后伸出手:“脱下来吧,我背你走。” “不用了。”梁馥拍拍他的胳膊,想让他放下手。 “跟我还客气什么,反正也不远。”陈京弥转头笑着看她,“难道你还害羞吗?” 梁馥看他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也没再坚持:“麻烦你了。” 路灯下,梁馥双手环着陈京弥的脖子,陈京弥抱住她的腿,手指上勾着高跟鞋的系带。 两人的影子随着行走被拉长。 陈京弥问:“你不是不爱穿高跟鞋吗?” “嗯,本来想着今天晚上来相亲,所以打扮的正式了一点。”梁馥歪头看他,“早知道是你,我就不穿了,还轻松一点。” 陈京弥没错过她的话,即使耳边温热的气息让陈京弥有些心猿意马。 “看起来你很想结婚啊?这么上心?”陈京弥没好气地捏了她小腿一把,“见到我很失望吧。” 这话有点暧昧不清,让梁馥本能觉得不对,回想起今晚见面以来陈京弥的态度。 她做好了陈京弥生气质问的准备,做好了尴尬地慢慢疏远的准备,甚至做好了在家人面前维持表面关系的准备。 可偏偏陈京弥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还是别有所求? 她不想模糊不清,索性直接开口:“你是在吃醋吗?” “……”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语气带着嫌弃,没有多余的情绪,梁馥这才放下心来,蹬了两下腿。 到了车上,陈京弥在副驾旁把梁馥放下来,拿过她手里的钥匙,坐上了驾驶位。 梁馥换上运动鞋,如释重负般地将白色高跟鞋放到鞋盒里。 刚准备放到后座,又犹豫着打开。 这双鞋款式是防水玛丽珍的。 梁馥很喜欢。 她心里其实并不排斥穿高跟鞋。 只是每次穿,每次痛。 之后即使习惯了穿高跟鞋,梁馥也总是会在脱下来的那一刻得到一种解脱感。 后来渐渐的,非必要就不穿了,再好看也不想穿了。 脚趾和脚后跟处的痛感还未消散,梁馥长呼出一口气,将鞋盒扣好放到后座。 想来有些东西天生不适合她。 陈京弥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 梁馥系好安全带后,他踩下油门,驶向车道。 开出一段后突然在街边停住,陈京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梁馥歪头看,发现他进了一家药店。 她动了动脚腕,下意识觉得陈京弥是去为她磨破的脚后跟买药。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陈京弥真正拎着药膏和创可贴回来时,梁馥还是有些心情复杂。 其实这种伤口没什么事,即使不上药,也会很快愈合的。 陈京弥沉默地发动车子,梁馥靠在车窗昏昏欲睡。 一路无话,车子驶进日檀湾,弯弯绕绕一段路,陈京弥直接将车开进车库。 梁馥看向他,不明所以。 陈京弥说:“今晚住我这里吧,别开车了,明天我送你回去。” “其实没事的。”梁馥看着他,没动。 只是破了个皮,她没有这么娇气,还不至于开不了车。 陈京弥拿着装着药的袋子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搭在车顶,弯下腰看她:“怎么,怕我对你做什么?”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梁馥靠着座椅背,玩味地看着陈京弥。 这人不对劲。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陈京弥无奈地笑了:“是我要请你吗大小姐?” 梁馥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索性起身走下车,跟着陈京弥进了别墅大门。 玄关处,陈京弥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新拖鞋递到梁馥脚边:“换上吧。” 他拿着装药的袋子坐到沙发上,梁馥在离他一人远的地方坐下,毛呢大衣被随意扔在沙发边。 陈京弥瞥她一眼,一边拆药膏包装,一边调整膝盖位置,对她说:“脚。” 梁馥顿了下,将双脚搭了上去。 陈京弥动作很轻,药膏也没有什么沙涩感。 让她想起她十八岁成人礼那天。 母亲在她初中时病逝,梁巍也没再娶,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和她这个女儿身上。 这场成人礼梁巍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办得很豪华、盛大,来了许多上层名流、和他生意场上的伙伴。 他们对她这个梁家独女似乎很有兴趣,一个接一个地上来攀谈。 想来无非是想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好处。 梁馥穿着束缚的礼服,磨脚的高跟鞋,和形形色色的人虚与委蛇了一晚上。 陈京弥一晚上都站在她身边,陪她应付那些烦人的问题。 那时他们还没看对眼,还是旁人眼中“狼狈为奸”的狐朋狗友。 宴会结束后,她和陈京弥一 道回家。 他手上拿着不知什么时候去买的药膏,推着梁馥到沙发上坐下,细致地为她上药。 一如此时。 看着陈京弥垂下的双睫,梁馥心情有些复杂。 陈京弥将创口贴包装撕开,贴在她脚后跟破皮处,然后抬起头,对上梁馥的视线。 “怎么这么看着我?” “没事。”梁馥敛了敛神色,“太久没见了,你长得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陈京弥笑了,将脸凑近:“哪里不一样?” 梁馥捏住他下颚,左右转了转,然后放下手故作正经道:“没以前帅了,去整容吧。” “那你审美真是不怎么样,我这张脸还需要去整容的话,你就得赶紧投胎重生了。” 梁馥白他一眼。 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二楼客卧是干净的,柜子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陈京弥说完,起身向玄关处走去。 梁馥问:“你去哪?” “公司。”陈京弥步子没停,“你早点休息。” 梁馥看出来他是怕自己觉得不舒服,才要出去住的。 “过来。”梁馥语气淡淡的。 “梁小姐还有何指教?”陈京弥退回来,抱臂侧身看着她。 “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梁馥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多想。” 陈京弥笑的张扬,迈步走到她旁边坐下来,搭上她的肩:“舍不得我离开就直说。” 梁馥拍开他的手:“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 若在以前还只是好友的时候,她倒也习惯陈京弥这张嘴就来的纨绔作风。 可是现在今非昔比,这里面几分真意,几分虚情。 她看不透,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