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电台夜间飞行》 第1章 The Great Big White World 凌晨三点,街道静谧。 银杏叶在月光下轻颤,影子斑驳。 一个疲惫的身影背着大号登山包,停在旧公寓楼前。 云潇抬头望向门前那棵老银杏树,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她脚步沉重,一阶一阶走上熟悉却陌生的楼梯。 这扇门,她曾无数次进出,如今却仿佛隔着岁月。 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铁门缓缓打开。 屋里漆黑一片,唯有街灯的微光透过窗子。 灯亮的瞬间,昏黄的光落下,家具都被白布覆盖。桌角、椅背、窗边的书架,像一个个沉默的影子,静静等候旧人归来。 她脱了鞋,把登山包放在地上,取出熟悉的睡袋,铺在客厅地毯上。 钻进去,没力气多想,呼吸很快沉入睡眠。 ——— 云潇醒来时,已是傍晚五点。 睁开眼,夕阳的余光透过百叶窗,斜洒进来。 这一觉睡得太久,翻身坐起,肩颈立刻传来一阵酸痛。 她伸了个懒腰,赤脚落地,走进厨房。水龙头拧开,先涌出的水带着锈迹,她任由水流冲刷。转身拉开橱柜门,角落里竟还剩下两桶方便面。 烧水、泡面,坐在窗边吃完后,觉得精神比想象中好。她从登山包里取出洗漱用品,冲了个澡,换上一件灰色连帽卫衣,脚踩帆布鞋,推门而出。 小巷狭长,穿过三个路口便到主街。她走上天桥,脚下是城市最繁华的街道,车流滚动,两侧高楼林立。 远处的地标建筑沉默伫立,从这个角度看去,像一头被钢筋水泥锁住的大象。巨大的 LED 屏幕贴在它的背上,闪烁着广告语: “欢迎来到未来之城 Wee to the City of Future” 夜幕展开,灯火点亮了整片街区。她在天桥上停了一会儿,望着车流川息不止,竟一时忘了时间。想起上次站在这里,已是很多年前。 她没有继续往前,而是转身原路返回。走到第一个路口左转,小时候常去的便利店依然亮着招牌。 她进去,买了些零食和几罐啤酒。结账时,随意一瞥,发现收银台上放糖果的地方,还是老位置。 拎着袋子出来,她沿着记忆中的路准备回去。可在转角的街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里,多出了一家从未见过的店。 蓝底白字的灯箱安安静静地挂在门上,字迹温和,像是一句低声的邀请——夜间飞行。 她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几秒,又透过落地玻璃窗,模糊地能看见店内,正对面的墙架上是一排黑胶封面。 唱片店。这年头不多见。 云潇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风铃清响,混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扑面而来,耳边传来低沉的爵士乐声—— 《Moanin''》—— Art Blakey 的老曲子。 几个音符入耳,她便听出来,不禁会心一笑。 进门的一瞬间,她就喜欢上了这家店。 店里空间不大,此时只有零星几位客人。 四面墙与中间陈列架上密密地摆满唱片。新旧混杂的黑胶与CD交错摆放,各种音乐风格都有,还不乏稀有的二手盘。 最里面是个吧台,木质台面上放着两台唱片播放机,旁边立着一块手写的黑板,上面写着: 欢迎试听/点酒选歌 吧台内一个男子,背对着她,正在做着手冲咖啡。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站姿挺直,动作专注。左手腕上挂着一条缠了几圈的深棕色皮绳手链,细节沉静克制,同整间店的气息一样。 云潇在架子间穿行,手指划过唱片封面,一排排扫过去,像读一本本被遗忘的旧日记。最终,她在其中一张封面前停下脚步。 《 Mechanical Animal 》——玛丽莲·曼森。 灰色封面里的人像扭曲、荒诞,似一场关于失序与毁灭的艺术实验。 这张专辑她再熟悉不过,十几岁的时候数不清听了多少遍。 虽然玛丽莲·曼森在这张专辑里唱着“摇滚已死”,可当初她就是因为这张专辑彻底迷上了摇滚。 她抽出唱片,走到吧台前, “你好,我想要这张。” 她把唱片递给吧台后的男子。 男子正擦干手上的水渍,听见那声问候时动作一顿。带着慵懒与轻哑的女声,像午夜电台的低语,安静又带点漫不经心,却让人驻足。 他抬起头。 女孩穿着宽大的灰色卫衣,发丝凌乱,几缕垂在脸颊边,神情显得格外安静。五官并不张扬,却在眉眼弯起的瞬间,透出耐人寻味的风情,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还有着未散尽的迷朦。 他低头,这才看清她手中的唱片。 ——氛围骤然一转。 那是玛丽莲·曼森。冷冽失真的金属摇滚几乎要冲破封面,与她纤细游离的神态形成鲜明的反差。 原以为她会挑一张爵士或清淡的民谣,没想到,她的选择锋利而极端。 “很特别的选择。”他说,语气温和克制。 云潇抬眼看他,男人低着头,额前碎发微垂,遮住了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淡淡泛红的唇。 “很棒的一张专辑。”她点头,淡淡说道。 “少有客人挑到它。”他说的客气,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丝遗憾。 她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只拿出手机,扫码支付。他接过唱片,装袋后再递给她。 “谢谢。”她轻声说。 “不客气,欢迎常来。” 他微笑,语气真诚。 云潇接过袋子,微微颔首,走向门口。风铃再次响起,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街灯稀落,空气有些潮湿,她把卫衣帽子往下拉了拉,踩着夜色往回走。 这里,竟开了一家唱片店,真是难得。她不禁再次在心中感叹。 过去两年,她每到一座城市,总喜欢逛逛当地的唱片店。很可惜,如今不管在什么地方,实体唱片店都少之又少。 没想到回来这里,居然看到一家。 云潇回到公寓,扯开沙发和柜子上的白布,空气中顿时扬起一层细细的灰。 她走到角落,拉下遮盖音响柜的那块布,一台旧唱片机就这样静静地出现,仿佛一直在等待她的归来。 拆开唱片袋,小心地取出那张久违的专辑,将黑胶放入唱机。针头落下,低沉的嘶嘶声首先响起,随即被失真的电吉他切开。 玛丽莲·曼森那熟悉得近乎刺痛的嗓音,把房间迅速填满。 她开了一罐啤酒,走到阳台,在藤椅上坐下。远处的城市灯火像一片流动的星海。啤酒的凉意穿过喉咙,却让胸口渐渐发热。 记忆被声音牵引回她十四岁那年。 那时,她还在上初中,暗暗喜欢着一个高中部的学长——校足球队的守门员,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喜欢摇滚。 脑海中闪过几帧旧画面,宛如老电影里带着噪点的影像: 绿茵场辽阔,看台上人声屏息。点球即将开踢,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球门前。 少年双目凝神,表情冷静,神态像半空中盘旋的雄鹰,紧紧盯住猎物。 下一秒,他纵身扑出,将高速射来的足球牢牢抱入怀中。裁判的哨声骤然响起,全场随之爆发出震耳的欢呼。 那时,她和很多女生一样,被看台下那个力挽狂澜的身影深深吸引。 她是校广播站记者,有机会约到他的采访,问他喜欢什么音乐,他笑着推荐了玛丽莲·曼森——那个名字里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的重金属音乐人、艺术家、诗人。 云潇还记得他回答时眼睛闪光的样子。也记得自己装作镇定,把那个陌生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放学后,跑去唱片店,买下人生第一张玛丽莲·曼森的专辑。 时光过去太久,少年的模样早已在记忆中模糊。唯独那音乐,却一直清晰,印在她心底。 这张专辑,对于他也许是热血的摇滚精神,但对于当年的她,却是夜晚逃避现实的药。 那年秋天,父母带她结束四处奔波的生活,定居到这座城市。 没过多久,身为导演编剧的父亲事业受挫,开始酗酒,和母亲总在这个不大的客厅里争吵。摔门、嘶吼、咆哮;那些尖锐、反复、互不相让的声音,在墙壁间撞来撞去,像锋利的玻璃碎片。 她会悄悄钻进房间,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任由刺耳的吉他、撕裂般的唱腔、几乎失控的鼓点灌进耳朵。 玛丽莲·曼森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粗粝、偏执、极端,却比现实世界的声音让她更有安全感。 那些夜晚,她靠着墙,缩成一团,摇滚乐在耳边咆哮,外面的争吵也变成了无声电影。就这样一遍一遍循环,直到她哭累了迷糊地睡去。 那时候,她不懂什么是摇滚精神,只知道,这些疯狂嘶吼的音乐解救了她,像一个防空洞,把一切她害怕的声音挡在了外面。 如今,云潇坐在阳台上,再听这音乐。 那个曾经带着耳机、缩在角落里、默默流泪的自己,仿佛已经离得很远很远。 父母第二年离婚,她随母亲去了美国,离开了这间她们只住了两年的公寓。 大学毕业后,她四处工作了几年,后来回过这个城市,却没来过这间公寓。 不久前得知,父亲去世,把这套公寓留给了她。当她结束了两年漂泊的生活,再一次回到这里,眼前的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夜风微凉,云潇默默喝了口啤酒,环视客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尽快处理掉这里的一切,重新上路。 屋里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风从阳台吹进来,帘子轻轻晃动,带起一点灰尘的味道。 这个空间里十几年前曾发生过的愤怒、不安、害怕、悲伤的情绪,仿佛都被唱片机旋转碾碎,一圈一圈地,推远了。 玛丽莲·曼森重复的唱着: ”I''m not attached to your world Nothing heals, nothing grows I''m not attached to your world Nothing heals, nothing grows” 沙哑而失真的歌声漂浮在虚空的世界里,仿佛是她心中的回声。 云潇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啤酒罐,还剩下最后一口。 她抬头望向夜空。 今夜,有酒,有音乐,一切都还好。 章节标题曲目:The Great Big White World 来自玛丽莲曼森乐队专辑《Mechanical Animals》第一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The Great Big White World 第2章 庆祝生活的方法 风铃轻响。 言庚宇从唱片架后抬起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天买了玛丽莲·曼森唱片的女子。 她今天把头发盘成了一个低低的发髻,露出有些苍白的侧脸,一身黑色工装连体裤,双手捧着一个纸壳箱,看起来有些吃力。 她走上去,把箱子放在地上,微微有些喘。 “请问,”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点不确定,“你们这里收二手唱片吗?” 言庚宇看着她,点了点头。 “看品类和保存状况,如果没问题,我们收。”他说。 女子抿了抿嘴唇,似乎松了口气。她弯腰打开纸箱,一整箱的CD整齐地码着,封面旧得有些泛白,看上去保存得不错。 “都是一些老CD。” 她开口解释道。 言庚宇走过去,蹲下身,从中抽出几张翻看,确实都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老碟—— 摇滚、英伦、后朋、爵士类型丰富,且国内外的都有。 他的眼神微微一亮,像是不经意间被触动的光。心底掠过一丝惊讶——她看上去年纪不大,挑的却尽是带着年代感的音乐。 “需要些时间,一张张看完才能评估。”他抬头,语气不急不缓,眼神专注而笃定。“你可以在店里稍等一下,如果不急的话。” “没关系,我不赶时间。”她点头,找了吧台角落的位置坐下。 “要喝点什么?”他顺势问。 “Whiskey Highball有吗?” “有,稍等。” 他在吧台后拿出高球杯,倒入三分之二的冰块。举手间,左腕那条皮质手链若隐若现,几圈环绕,静静衬在腕骨下。随即,他倒入日本威士忌,动作干净而专注。 “这家店开多久了?”她问道,语气随意。 “不到一年。” “难怪以前没见过。” “你对这边很熟?” 他轻轻挑眉。 “算是吧,以前在附近住过。” 她的声音松松散散地落下,像是不急着让别人听懂。 他将苏打水注入杯中,气泡迅速攀升。最后放上一片薄薄的柠檬片,动作干净利落,却带着一点不动声色的讲究。 “欢迎回来。” 他说着把酒递到她面前,唇角似乎还带了极轻的弧度。 听了他的话,她似是愣了一秒,接过酒杯,笑了笑说,“谢谢。” 言庚宇指了指吧台旁的黑板:“点酒可以选一首歌,只要是这里有的唱片就行。” 她点点头,站起身,走向唱片架。 店里放着Bill Evans的钢琴曲,在空间中不动声色地流淌着。 她在一排旧黑胶前驻足许久,从架子里抽出一张唱片,封面昏暗隐晦,带着一点诡异的浪漫疯狂,像午夜失眠人的静默狂欢。 她拿着唱片走回吧台,看他还在那箱CD堆前翻查,没有打扰,只低声问: “我可以自己播放吗?” 他抬头,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她走到吧台另一端,熟练地放好唱片,调整唱针。 嘶嘶的低噪声过后,是一阵冷静空旷的吉他声,带着失重感的旋律在空气里一点点晕开。 那是—— 他猛地停下了动作,手腕不自觉收紧。 《庆祝生活的方法》—— 木马乐队。 这是首只要前奏响起,就能瞬间击中他内心的歌。 意识被熟悉的旋律轻轻拉扯着,记忆倒回两年前某个午夜。 那时他还在律所,负责企业并购与上市的案子。文件、会议、尽调一波接一波,仿佛没有尽头。冰冷的数字、合同条款堆叠成一堵墙,把他困在其中。 日复一日的高压让他焦虑、失眠,身体与神经都被耗到崩溃边缘。 某个凌晨,他结束了一场跨时区的视频会议。开车回家的途中,眼睛灼痛,脑子一片混沌,开着收音机,机械的不停换台,只想用陌生的声音盖住胸腔翻涌的躁意与空虚。 直到拨到某个频道,一个女人缓慢轻柔的声音响起: “有人说,午夜是最让人感到活着的时刻,在昨天和明天的交界,午夜切割了过去与未来,醒着的我们是幸运的。” 幸运吗?他握着方向盘,冷笑了一下。他不想清醒,他需要睡眠休息,天亮时才可以迎接新的战斗。 正想换台时,电台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调轻快了一些,像是加了冰的威士忌: “用这首歌庆祝一下此刻清醒的我们吧,来自木马乐队——《庆祝生活的方法》。” 音乐随即响起。 吉他旋律像从某个遥远的地方钻入神经,男声迷离低沉,如同在城市半空唱出的咒语: “ 醒来吧 在这令人绝望的孤独舞会上 你像枚剪纸般 渐渐失控了舞蹈 你变得很轻…” 那一刻,他把车停在了高架桥下的一块空地,熄火,点烟,调高了音量,让音乐填满车厢。 歌词像存在主义的呢喃,带着某种诗意的倔强与脆弱的希望,仿佛这茫茫夜色里唯一的一道光。 他靠着车窗,听着,闭上眼,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那是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他没有在凌晨两点还睁眼盯着天花板。 “你好像听得很出神。”吧台另一侧,她轻咳了一声。 言庚宇抬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首歌……很好听。”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首歌对自己很特别。 “嗯,我也觉得。” 她点点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随意。 “这些CD挺多的,可能还要花些时间整理。”他说,语气重新平稳下来, ”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留个电话,明天整理好后我联系你。” 她稍微想了想,说道:“我就住附近,明天再来一趟就好。你慢慢看,不急。” 言庚宇点点头。 她把酒喝完,把唱片放回原处,结账后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推开门,风铃又轻响。 他忽然叫住她:“等一下。” 她回头。 言庚宇从靠墙那排CD架里抽出一张,追了两步,递给她。 “刚刚那张,送你。”他说。 她微微一愣:“这怎么好意思。” “我觉得这张专辑和你挺有缘的。而且……我以前很喜欢这张,所以收了好多。” 她看着他,目光稍稍停留在他眼里。他神色平静,没有多作解释。 “那我收下了。”她颔首把专辑抱在怀里, “谢谢你的酒和音乐。”随即微笑补充道。 风铃又响了一次,她走出门,夜色正深,街灯像一枚一枚钉子,将寂静钉在地上。 言庚宇站在门口,望着那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回到店里,坐在吧台后,看着那箱CD,忽然有点走神。 他并没有骗她。 那张专辑,他确实有好几张。 他把她刚刚收好的唱片,又放回唱机,莫名地很想再听一遍那首歌。 那次在车里睡着之后,他开始习惯在深夜听那个电台节目,里面的声音成了他熬夜加班后的某种慰藉。 午夜电台播放的歌、那位女主播偶尔分享的独白,总让他回忆起少年时的自己——那个还没穿上西装、还会做梦的人。 他很喜欢那位女主播的声音——她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沉静从容,不急不缓,却莫名地给了他做决定的勇气。 在听了那节目的第三个星期,他向律所递了辞呈,结束了六年的律师生涯,以及焦虑失眠的日子。 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还曾试图联系那个节目,写过邮件、私信过电台账号,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他不过是茫茫夜色中成千上万个听众之一。 他想过:如果能见到那位主播,他一定要亲口说一句谢谢。 然而不久后,那个节目停播了,女主播也无迹可寻。 后来他开了这家唱片店,希望以交换分享唱片的方式,遇到同样喜欢音乐的人。 店内,乐队主唱的歌声还在继续: ” 我们沉醉我们卑微 我们在各自的世界里孤寂的坠毁 即使破碎姿态也要优美 装作只是在庆祝一次巧妙的轮回 ……” 风铃忽然响起,有新的客人推门而入,打断他的思绪。 是三个熟面孔——附近的上班族,下班后总喜欢来这里坐坐。因为都喜欢City pop,在这里慢慢熟识,竟成了朋友。 几个人分别点了酒,其中一个人很快选了一首City pop的经典曲目。 言庚宇转身去吧台调酒,手法熟练而安稳,像重复无数次的仪式。 可能是自己想太多,刚才那个女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实在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他手上调酒的动作未停,心里却默默想着:或许,喜欢同一种音乐的人,本就带着某种相似的气质。 有些旋律,似乎注定在某些人之间,一再出现。 ——— 夜色渐深,云潇抱着刚得到的CD往回走。 这两天,她一直在清理屋里的东西。打算过几日,就把这套公寓交给中介处理。卖掉之后,她就能离开。 公寓的东西其实并不多,毕竟空了很多年。父母离婚后,她随母亲出国,父亲搬到了别的住处,这套公寓他偶尔回来当作工作室。 客厅书架上留下了不少书,小说、散文、剧本,还有几份夹着笔记的打印稿。 最下层是CD和磁带,多是爵士乐,还有一些华语老歌和经典摇滚。她小时候没太在意,大概是父亲留下的。 她曾经的卧室,屋里的东西几乎都没动过。墙上的海报还贴着,纸边泛黄。书架上,她当年收集的CD依旧整齐地排着,没有人碰过。 她告诉自己别多想,拿来纸箱,把东西一件件收进去,动作迅速,像是只要足够快,就不会被任何东西绊住。 刚刚,她抱着装好的一箱CD出门,去了街角那家唱片店。本想一次处理掉公寓里的唱片,没想到竟又带回来了一张。 进屋把CD放在桌上的一刻,想起刚才那人的话,他说这张唱片和她有缘。 那一瞬间,她竟有些出神。那人的语气并不热络,却带着一种安静的笃定,像是在陈述事实。 她看见他低头翻看那箱CD时,动作缓慢而仔细,像在触碰一件需要被珍惜的旧物。那份专注与耐心,让人一时难以移开视线。 这样的人,放在别处或许会显得冷淡,但在那间唱片店里,却格外自然。 她暗暗惊讶——原以为开唱片店的人,大多会带点张扬或浪漫的气息,而他却完全不同。沉静内敛,让她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其实,她在唱片店里点的那首歌,两年前她曾在市电台的午夜节目里播放过。 那晚,她读了父亲一段旧散文: ”午夜是最让人感到活着的时刻,在昨天和明天的交界,午夜切割了过去与未来,醒着的我们是幸运的。“ 之后不久,她在市电台会议室遇见了来访谈的父亲。那是十二年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却也是最后一次。 多年未联系的父亲突然出现,对她说旧公寓的东西他一直保存着,希望她能回来看看。 她当时没有丝毫犹豫拒绝了。 两年后她终于回来了,然而父亲已经不在。 此刻,云潇看着桌上那张木马乐队的CD,突然心中生出几分犹豫——处理掉公寓的决定是不是太过仓促? 她茫然的站在客厅,心里说不清是遗憾、纠结,还是某种无法言明的情绪。 云潇抬手拿起CD,走进卧室,重新将它放在床头的书架上。 卧室的床上还盖着白布,她把睡袋从地毯移到了上面,铺开钻了进去,慢慢拉上拉链。 空气闷了一些,她闭上眼,试图入睡。 眼角微微湿了,但她没有擦。 她讨厌这种感觉——原本想走得干脆,却像是又被什么拽了一下。 章节标题曲目:《庆祝生活的方法》来自木马乐队的专辑《果冻帝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庆祝生活的方法 第3章 被遗忘的时光 咖啡馆在小巷深处,门口几盆长势不整齐的绿植随风轻晃。 下午三点的阳光斜照进来,折射在玻璃花瓶上,晕开一块安静的光斑。 云潇推门而入,咖啡机轰鸣声与低低的爵士乐交织在空气里。 靠窗的 James 已经挥着手。他穿着一件道奇队的棒球外套,短发干净清爽,整个人像随时带着加州的阳光。 一旁的安安静静翻着菜单,黑白色的穿搭简洁利落,举止自带几分书卷气,像是习惯在图书馆与咖啡馆之间徘徊的人。 “姐,这里——!” James 热络的声音在店里显得格外清亮。 “潇潇姐,好久不见。” 安安抬起头,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 云潇轻声回应。 她很喜欢这两个比自己小的前同事。 一个外向活泼、天生自带表演欲的 ABC 主播;一个外表随和,眼神却沉稳专注的节目编导。 两人虽然平时拌嘴拌得凶,工作的时候又是默契的搭档。云潇过去的午夜档常常接在他们的节目之后,交接顺畅,配合默契。 咖啡上桌,热气氤氲,话题自然滑向过去。 “我记得那次,代班主播迟到快一个小时,” James 笑着说,中文里带着点外国腔, “我和安安都等懵了,只能一首接一首地放音乐。最后你从导播间冲出来,grab the mic,念了整整二十分钟村上春树的小说 ——so cool!” “你还好意思说。” 安安撇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弯起,“明明是你临时乱放歌,把气氛弄得一团糟。” “Heye on!我是在控场好不好?你那时候都快急哭了。”James不服气地反驳。 “我只是冷静。”安安淡淡补刀。 “冷静个鬼!你当时慌的指甲都快被你啃没了。” 两人的拌嘴像现场即兴演出,节奏默契,连咖啡馆里隔壁桌的客人都忍不住侧目。 云潇笑着看他们,心底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正是这种互补,才让当年的交接顺畅得像演出切换。 “那时候也没别的办法,”云潇插话道,“正好包里带着一本村上春树的书。” “是《遇见百分之百的女孩》吧。”安安回忆精准。 “没错!”James 一拍手,眉眼弯弯,“你声音特别稳,和你平时说话完全不一样。后来那段还被做成 podcast,网上传了好久。” 云潇笑着喝了口咖啡。脑海中浮现出那晚的画面: 昏黄的播音室,红色的“ON AIR”灯亮着,窗外的城市陷在寂静里,只有她的声音通过话筒涌出去。 那是她第一次从幕后编导走到台前,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声音可以比文字更快地抵达一个人心底。 咖啡店外风吹动绿植,叶子轻轻拍打玻璃,像是给回忆加了伴奏。 “那是你第一次做主播吗?”安安好奇问道。 “嗯,当时也没想太多,”云潇轻声说,“午夜档主播实在没人接,就只好自己顶上。” James 打趣:“那时台里都叫你‘午夜文艺女神’。” “哪有这么夸张。”云潇轻笑,把头发别到耳后,“不过是深夜放音乐,讲故事,哄听众睡觉,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别打瞌睡。” 三人都笑了起来。爵士乐里萨克斯进了一小段独奏,店员把磨豆机按了两下,细粉落下的声音像雪。 安安抿了一口咖啡,忽然问:“不过,潇潇姐……你后来怎么就突然辞职了?” 云潇垂下眼,笑容轻浅:“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离开了。” 她没再解释,声音轻得像是被咖啡的蒸汽掩盖。可在心底,却隐隐泛起那年离开的理由——在电台遇到多年未联系的父亲,她只是本能地抽身离开。 空气短暂凝固,James 连忙打岔: “Anyway,你走后台里就空了一块。要不是你当时的节目,午夜档都快没人听了。” 云潇端起杯沿,指腹在咖啡杯上划过一道弧线——像每次说走就走的轨迹。 “这两年你去了哪里?”安安轻声问。 “也没去哪……就是背包,走了些地方。” “哪些地方?” “伦敦、柏林、里斯本、摩洛哥……还有耶路撒冷。”云潇语气很平淡,像把情绪藏在音色里,“每个地方待几个月,钱快用完了就找点事做,然后去下一个地方。” “一个人?” “嗯。” 云潇轻轻的回答。 安安点点头,像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抿了抿嘴唇,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神情——那种向往,却又被理性拉回的克制。 James 靠在椅背上感叹: “Wow,完全是我的理想生活,自由自在,多好!” 云潇看着他孩子般的神情,打趣道: “城市里还好,但山里和沙漠条件简陋,没信号没 WiFi哦。” “啊……那不行。”James 立刻摇头,“没网我会死。” 笑声再次回荡,短暂冲散了沉闷。 “这次回来,会留一阵子吗?”安安问,语气轻轻的。 “不确定。”云潇声音若即若离,“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可能会多待一会儿。” James 听了明显松口气: “太好了!正好,我们最近在筹备一个网络电台,想做点不一样的东西。姐,考虑一下加入我们?” 安安眼里也闪着光,语气坚定: “你音乐品味那么好,声音又有质感,不是那种标准播音腔,却特别打动人。你走后,台里收到不少听众来信,希望你能复播。” “等一下,你们从市电台辞职了?”云潇愣了一下。 “是,两个月前辞的。和传统电台相比,我们想做一些更自由且有深度的节目。”安安样子认真,像在陈述一份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 James 立刻点头,眼神亮得像刚点燃的火苗,整个人透着难掩的兴奋。 安安的冷静理性与James的张扬热血形成鲜明对照,却又奇异地合拍。 云潇看着他们诚恳的目光,低头搅动杯里的咖啡,杯壁轻轻作响。 “好,我会考虑的。”她轻声说道。 ———— 与二人道别后,云潇走出咖啡馆。 小巷尽头,晚霞正燃烧,城市半明半暗。光线在云层与楼缝间交织,像一幅只在黄昏时展开的地图。 她慢慢走着,心绪却回到两年前。 那是她人生里短暂安稳的一年。大学毕业后,她一直在各地奔波,唱片录音、片场收音、巡演调音,生活像没有尽头的旅程。 直到两年前从国外回来,她加入了市电台。一档午夜节目让她在城市的夜色里,第一次停下脚步。 她以为终于找到一个让自己觉得即自由又安稳的节奏——午夜一个人对着话筒,讲故事、放音乐,另一端的听众在无声回应。 可父亲的出现再次打乱了这节奏。 那个十几年未曾联系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试图与她拉近距离。那一瞬间,她只想逃离。 于是她辞职,收拾行李,再次上路。 早在童年,她就习惯了告别。 从小学开始,她常常还没记全班里同学的名字,就要随父母换到下一个城市。 最初她还会主动认识同学。她的样子长得可爱,成绩也好,老师和同学总是很快喜欢她。然而每次刚交到朋友,不久就又要分别。 小学四年级时,她有一个很亲近的玩伴。得知她要转学时,小女孩嚎啕大哭,抹着眼泪约定要写信,一辈子做好友。可坚持了大半年,书信也渐渐停下。 通讯录上那一行地址空着,她没再填。后来不少名字都这样,空着,像没来得及写下的曲目。 她渐渐学会与人保持恰当的距离。既然迟早要离开,又何必留下羁绊。就像一场话剧,不论欢喜还是悲伤,落幕后总要离场。 直到中学,父母决定在这座城市安顿,她也曾以为生活会安稳下来。可不到两年,日复一日的重复吞噬了他们,两个原本自由的灵魂最终分道扬镳。 所以她害怕停留。害怕一旦安定,等待她的只是下一次破碎。 昨晚收拾房间时,看到那箱旧 CD,她第一次生出想留下的念头。而今天,在咖啡馆里,再一次有了同样的冲动。 只是,这份陌生的心情令她惶恐。 云潇叹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已走到那家唱片店门口。 门口的灯箱尚未点亮,但里面吧台已经亮起一盏小灯,黄晕的灯光下映出一个男人安静沉稳的身影。 云潇轻轻推开门,一段老旧的旋律迎面而来,歌声低沉,带着微微的沙哑——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空气像被轻轻拨动,某根久远的弦骤然颤起。她愣在原地,眼眶一酸。 那是儿时父亲反复播放的歌,而如今,她却叫不出名字。 窗外乌云压顶,枝影摇动,雨声渐近。唱片店内歌声静静流淌,仿佛与世隔绝的空间。 她站在临界处,心中怅然若失。 吧台后,男人正低头整理她带来的 CD,一张张小心地取出、轻轻擦拭、放回盒子,动作克制而专注。 灯光斜落在他侧脸,神情安静,眉心微蹙,像在辨认某个几乎褪色的编号,仿佛替她守护一段濒临遗忘的记忆。 副歌延展开来,弦乐与钢琴交织,像旧胶片上的噪点,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云潇怔怔地望着,眼尾有些泛红。 雨点敲打玻璃,歌声在店里回荡,温柔而绵长。 那些远去的往事,仿佛在此刻被轻轻唤回。 他抬眸看向她,眼神明亮。 目光静静落下的刹那,她呼吸一滞,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仿佛惯于逃离的心,也在这一刻动摇。 《被遗忘的时光》蔡琴的怀旧老歌 ~ 欢迎大家点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被遗忘的时光 第4章 Across the Universe 空气里依然弥漫着那首怀旧的旋律,像在她胸口轻轻回荡。 云潇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就听见吧台后传来他的声音。 “来啦?”男人抬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外。 “抱歉,还得再等一小会儿”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把她从恍惚里拉回现实。 她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我还在试听你带来的 CD,就剩最后几张了。” 他说着,朝一旁那摞整齐码好的唱片示意。 “你这些收藏真不错,有几张摇滚专辑我找了很久,简直像捡到宝。” 她平复一下心情,向他走来。 灯光打在他脸上,眉骨线条清晰,眼下虽有淡淡的黑眼圈,却并不削弱神采,反倒添了几分疲惫与真实。那双深色眼睛看向她,平和里藏着几分探寻。 当他说到这些音乐的时候,眼底映着欣喜的光,神情有些熟悉,让她想起当年那位学长。 ———喜欢同类音乐的人,气质大概都相似吧,她心想。 心里某个原本很坚定的声音,悄悄动摇了。 云潇掏出手机,打开信息界面,给安安发了一条消息: 我想好了,加入你们。 短信发送出去,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轻松。 “现在放的这首歌,好耳熟。”她抬头,收起手机,指了指空气中的旋律。 “蔡琴的老歌,《无间道》里有,很经典。”他笑着说。 “这里选歌的品味还真是特别” 她不经意的评价。 “哈?这张是你带来的呀!”他看着她,一脸意外。 闻言,她微微张嘴,表情有些惊讶,然而瞬间了然它的来历。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她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这些CD不全是我的,有些是我爸的。” “难怪风格跨度那么大。”他笑了笑,眼神却带着兴奋,“我昨天听了一晚,还一直猜,这到底是按什么偏好收藏的。” 说着,他忽然从那摞唱片里抽出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封套。 “你看,这里还有两张披头士的同一张专辑。” 他将两张放在一起比了比,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神情安静而专注。眉头轻蹙,却不是犹疑,而像在确认每一道划痕背后的故事。 “这一张是七十年代的原版,纸封已经泛黄、边角都磨白了;另一张是千禧年后的重制版。” 他抬起头,带着探寻:“你特别喜欢这张?还是……买重了?” 云潇怔了一下,才轻声道:“不是买重……其中一张,应该是我爸的。” “那就对了。”他点点头,语气低却压不住兴奋,“这张原版太珍贵了,我之前都不敢碰,怕磨损了。现在几乎不可能再找到这样的品相。” “没关系,你听听吧。”她轻声说,语气若有若无,“没准已经放不出来了。” “真的吗?”他抬眸,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像夜色里突然燃起的一簇火。 她点点头。 他便小心翼翼地取出CD,指尖只触到边缘,动作克制得近乎挑剔。微微垂下的眼神在灯光下显得安静而沉着,仿佛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那一刻,他看上去不像在操作一张唱片,而是在对待某种信仰。 “你想听第几首?”他低声问。 云潇犹豫了一瞬,轻轻吐出:“第三首吧。” CD在机器里旋转,沙沙声像尘埃落下。 《Across The Universe》的旋律缓缓流淌,空灵的吉他声带着超然的宁静,仿佛在一点点抚平时间的缝隙。 云潇微微怔住。那一瞬间,眼前的唱片店褪去色彩。 童年的画面突兀浮现—— 昏暗的剧场,木质地板散发着旧漆的气味。空荡的观众席正中,她抱着膝盖,困倦地倚在父亲的外套上。 舞台前方传来这首歌的旋律,悠扬而空灵。母亲的身影在灯光下旋转舞动,裙摆带起微小的风,仿佛随着音符呼吸。 那时她听不懂歌词,只记得父亲凝视着舞台,左手轻轻打着节拍,唇间哼唱着旋律。灯光自高处落下,尘埃漂浮在空气中,像是一颗颗缓慢坠落的星。 ——那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父亲神情温柔的瞬间。 现实里,唱片店旋律依旧: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world……” 歌声温柔却坚定,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 她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眼眶微微发热。 对面,言庚宇正侧耳聆听,神情专注,手指轻轻在吧台上敲着节拍,仿佛整个人都浸在歌里。光线落在他侧脸,映出一种让人安心的宁静。 云潇心底忽然生出复杂的感受。 音乐把她拉回父亲的记忆,又在此刻,与眼前的人重叠出奇异的投影。 她有些慌乱,仿佛要被歌声裹挟着,推向某个未知的境地。 云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微微凌乱的呼吸。犹豫片刻后,才开口道: “那个……非常抱歉,这些 CD 我还是不想卖了。” 他愣了一瞬,随即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里带着一丝遗憾,却依旧平和: “没关系,如果你哪天改变主意,再来就好。” 说着,他俯身,将吧台上的唱片一张张收进箱子。 最后,才从唱机里取出那张披头士的CD,轻轻装回碟盒,动作细致而克制,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唱片,而是一段需要小心守护的旧时光。 云潇望着,心口微微一紧。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并不是在帮她收拾一堆旧CD,而像是替她保存着某段几乎要被遗忘的记忆。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轻声道。 他摇了摇头,眼神温和,唇角弯起:“不会。能听到这些音乐,我也挺开心的。” ————— 走出唱片店,云潇才察觉雨下得很大,街道泛着湿光。雨珠敲打着招牌与树叶,噼里啪啦,像是一支凌乱的鼓点。 她站在店门口,看了眼天,又低头看看怀里装满CD的纸箱,轻轻叹了口气。 “没带伞?”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不轻不重。 她转头,他已经站在门口,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另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姿态放松却稳妥。 雨点密集敲打伞面,他肩膀微微倾向她这边,像是不自觉地为她挡去更多雨。 “嗯。”她点点头,样子有些无奈。 “还没到营业时间,”他说,声音平缓,“我送你吧。反正正好要出去。” 她犹豫了一秒,又看了看那条没有遮蔽物的小巷,还是点点头。 他朝她伸手,“我来拿。”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她客气地回绝。 他没再坚持,只是与她并肩走入雨中。 伞下的空间狭窄,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空气里是湿润的尘土味,只有雨声落下。 她能听见他脚步的节奏,沉稳、坚定,莫名的让她感到安心。 走了一会儿,她开口打破沉默: “营业时间是几点?” “晚上七点到凌晨两点。”他说。 “白天不营业?” “店里人手不够,不想超时工作。” 他说得很平淡。 她点点头,又静了一会,才继续问: “为什么想开唱片店?”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侧头看了她一眼。雨水从伞檐滑落,在他眼里映出一点亮光。 “我的意思是,现在听实体唱片的人不多,很多唱片店也都关了。在这个时候开店……挺少见的。” 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问题。 “嗯,是挺少见。”他说着,嘴角轻轻扬了下,又很快收回去,“但还是想开。” 云潇听着,心里微微一动,但她没有再追问,只是了然的点点头。 很快到了云潇的楼下。 “我到了,谢谢。”她说。 “不客气。”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极轻的笑意,“快上去吧。” 她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雨幕里,他撑伞的身影安静伫立,仿佛与整条街的潮湿与寂静融为一体。 “我很喜欢你的店,很高兴你开了它。”云潇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他愣了一瞬,随即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那笑容像雨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盏灯。 “我也是。”他说。 她犹豫一下,像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口: “对了,我最近……打算加入一个新开的网络节目,负责音乐相关的内容。” 他看着她,没有显出太多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等她接着说。 “还在筹备阶段,想先准备些歌单。”她顿了顿,轻声问道,“你愿意推荐几张你喜欢的唱片吗?” 他没急着回答,而是微微侧头看她。 他在思考。她问得诚恳,又带着一点迟疑,像是很久没有这样开口向谁索要什么。 “你想要哪种类型的?”他问。 “都可以。你平时听的,或者……那些你一直想分享的音乐。” 他点点头,语气平静却笃定:“可以。我回去整理一下,过两天你来店里取?” 她弯了弯眉眼,“好,谢谢。” “但你得答应我,”他说,“到时候让我听听节目。” “当然。”她笑着答。 那一瞬间,他们之间像是围绕着音乐产生了微妙的链接。 雨变小了,他抬头看了看灰蓝色的天,又低头看看她手里的纸箱。 “快进去吧,别淋湿了。” “你也是。” 她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进了楼道。动作自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他站在原地,撑着伞,目光追随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昏暗的楼道深处。伞檐上的雨滴顺势滑落,击在湿漉漉的街面,溅起细碎的光。 方才在店里,她听歌时短暂的怔然与眼角的酸涩仍留在他心里,仿佛有某段被深埋的往事骤然浮起。 他分明看见了,却无法探知缘由。 她不说,他也不问,只是默默记在心底。雨声渐小,街道空旷而安静,他收回视线,轻轻呼出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第5章 单纯的人 晚春的雨总是任性的,忽急忽缓。 街边的银杏树被打得滴水,叶片上的水珠顺着风簌簌落下。 回到店门口,言庚宇收了伞,推开店门,看到吧台中间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人穿着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一头时髦的齐耳短发,露出妆容精致的脸庞。她拿着手机,像是早就等在那里,察觉他的视线后,回过头,唇角带笑。 “好久不见。” 她开口,嗓音轻快熟稔。 “桑娜。”他说着把雨伞放进门边的伞桶里,“你怎么来了?” “路过。”她放下手机,朝他笑笑,“顺便看看这家唱片店是不是还没倒。” 他走到吧台后,卷起袖子:“喝点什么?” “老样子。”她托着下巴,语气带点挑衅似的轻松,“还记得吧?” 他没说话,伸手从酒架上取下琴酒、苦艾酒和橄榄,沉稳利落地调了一杯 Dry Martini。 她接过酒杯,晃了晃杯中的橄榄:“还不错,至少这点没变。” 他靠在吧台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慢慢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最近生意怎么样?”她问。 “老样子。”他淡淡说,眼神落在窗外的光影上。 “那就是不怎么样。”她笑了一声,把杯子轻轻放在吧台上,漫不经心的继续说道, “一直不懂你为什么要辞职。当年在律所做的那么顺,主任都默认你是下一位合伙人。结果你什么都没说就辞职,跑来这个小巷子里开唱片店。” 言庚宇没解释,像是听多了这种话,也习惯了沉默。他只是低头擦着吧台。 “所里最近要升合伙人,准备之后派到香港分所,我拿到了那个位置。”她喝了一口酒,眼睛却一直观察他的反应。 他的眼神没有太多波澜,只是点了点头:“恭喜。” “你就这点反应?”她盯着他,眼中似乎掠过一丝不满,“这个位置原本是你的。” “现在是你的。”他说,语气不急不缓。 她又喝了一口酒,眯起眼:“要不你干脆把这店关了,和我复合。我现在可是合伙人哦,养你不成问题。”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空气里有片刻安静,只有冰箱轻轻运转的声响。 她最终站起身,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拎起包,口吻不容置疑:“后天晚上七点,咱们大学同学聚聚,还是以前学校后门那家日料,别不来。”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庚宇。”桑娜到了门口,抓着门把手的指节微微发紧,语气压低了一些,“你现在这样,真的甘心吗?” 如她所料,他没有回答。 门被推开又轻轻合上,空气里还飘着女人留下的淡淡香水味,像他不想回去的过往,不愿意轻易散去。 ———— 唱片店被窗外雨声包围。吧台后的灯光忽明忽暗,透过玻璃折射出雨珠闪烁的光点。 言庚宇靠在吧台,手指慢慢收紧。左手手腕的旧伤口像被突然触碰,隐隐作痛。他明白那只是心理作用,却依然挥之不去。 桑娜临走前的那句质问仍在耳边回荡。 他没有答案。有时候沉默,只是因为不想再去解释。 吧台的灯光有些晃眼,他俯身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散落着几张没有封面的CD,泛着旧日的痕迹。他随手抽出一张,放进唱机,按下播放。 电流声立刻溢出,细微的底噪像夜色里缓慢的呼吸。 随后,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空气。温柔、坚定,却不矫饰,像深夜里唯一清醒的灯光。 “欢迎收听午夜电台,我是主播叶子。今晚第一首歌,来自台湾音乐人林强——《单纯的人》,也是侯孝贤的电影《千禧曼波》里的片头曲……” 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像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清冽里带着甘甜,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电子乐渐渐铺开,节奏轻盈,像蝴蝶在空气中振翅。她的讲述淡淡铺陈: “夜幕里,天桥上,镜头缓缓移动,追随着女孩跃动的身影。她回眸一笑,发丝在风中飞扬——那个世纪末永恒的少女,像软绵绵的和风,穿过基隆港边,斑驳老旧的天桥。” 背景里的台语歌词若隐若现: “善良/平凡/快乐/单純的人——” 画面和声音叠合,像胶片在空气中展开。他手里的力道渐渐松开,整个人沉浸其中。 这张CD,是他留存下来的几张节目录音之一。午夜电台停播后,他偶尔会放出来听。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觉得安心。 那些夜晚,电台里放着歌,夹杂一些电影和生活的片段。没有宏大的主题,却像一条缓缓的河,让人愿意跟随。 与白天听惯的声音相比,这声音太过“单纯”。 没有功利,没有质问,没有锋芒。只是简单地存在着。 那歌词像咒语般反复,他心口忽然一酸。 ——或许,他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合伙人的位置,也不是外界的评价,而是这种单纯的状态。 他静静听着,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刚刚那女孩听歌时的样子。 她在唱片店里微微怔住的神情,像电影里一帧停格的画面。 某种气息,让他隐约想起《千禧曼波》里的片段——女孩在霓虹与烟雾里回眸,眼神半醒半醉,却藏着不可触及的孤独。 言庚宇不由得缓缓起身,走到唱片架前。 她的话浮现:“你愿意推荐几张你喜欢的唱片吗?” 他伸出手,目光扫过一排排封面。那些专辑就像他的注脚,每一张都对应着某段时光。 最先抽出《Kid A》时,脑海里像闪过一帧胶片:昏暗房间里,他独自听着合成器的声音,凌晨三点,整座城市安静到只有心跳。 拿起 Pink Floyd 的《The Wall》,幻觉般地看到自己当年在律所的办公桌前,疲惫到极致时,耳机里传来“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仿佛提醒自己别被困在高墙里。 再是 Nirvana 的《Nevermind》,封面婴儿扑向钞票的画面,让他想起那天递出辞职信,心底突然腾出的空白与轻松。 指尖触及一张张唱片,他的动作像摄影机的缓慢推拉,每一张都带着某段过去的重量。 他抱着一摞唱片,站在原地沉思,最后又放回去几张。 这不像是单纯的“推荐”,更像是要写一封歌单形式的日记。 他回到吧台,取出常用的记事本,在空白页写下四个字:推荐歌单。 接着,一行一行地列:专辑名、音乐人、曲目、年份。 笔迹不快,却带着一股笃定。 每写下一首,他都会停顿一下,仿佛在想象她听到这首歌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眉心轻蹙?还是像昨晚那样微微怔住? 写到一半,他又走回唱片架,抽出林强的那张EP《光明的路》放进唱机,电子节奏轻盈却克制,像低声的咒语,一遍遍重复。 他轻轻合上眼,像是从城市的喧嚣里抽离出来,去往某个半梦半醒的午夜里。 那些年,他一个人听歌,从来没想过要分享给谁。如今,有了这个唱片店,一切变得不同。 他抬手在纸上写下一行歌名,嘴角微微扬起。像是接到了一份久违的任务。 突然意识到,今晚闭店后,也许又会像昨夜一样,听音乐到天亮,高兴得睡不着了。 门口的风铃被推门声轻轻撞响。 细碎的铃音混着雨气飘进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快步走进来,鞋底还带着雨水。 “哟,林强!”男孩抖了抖一头粉色的短发,听见扬声器里流淌的电子音色,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这首我超喜欢!” 言庚宇抬起头,笑了笑:“来得正好,Alan。” Alan是店里帮忙的大学生,酷爱电子乐。说着,他放下背包,开始利落地整理音响和酒杯,整个人像被音乐点亮了一样。 言庚宇看着他,忽然心里涌起一种安静的感受。 也许就是这样——不管是二十几岁的大学生,还是深夜推门而来的上班族,能被这家店吸引停下的人,内心深处都有着某种相似的质地。 不需要解释,不需要伪装。 他们都只是单纯地想听一首歌,喝一杯酒,在城市的夜色里找到一点归属。 风铃再次轻响。 他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已渐渐暗下来。 ——营业时间快到了。 灯光被一盏盏调亮,玻璃窗上映出温暖的橙色光晕。吧台上酒杯已整齐排开,空气里浮动着轻微的躁动感。 Alan换上新的黑胶。唱针轻轻落下,“嗞”的一声像夜晚正式拉开帷幕。 音响里是Mondo Grosso的电子音乐,灵魂与都市融合的节拍,像夜晚城市心脏的律动。 雨声在远处渐弱,街道映着霓虹与车灯的倒影,闪烁不定,像胶片里忽明忽暗的光。 夜晚就要开始,灯光与音乐一起流淌。 言庚宇静静站在唱片店吧台后,等着迎接新的客人与故事。 林强《单纯的人》来自专辑《光明的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单纯的人 第6章 梦中人 雨过天晴的早晨,一朵朵白云懒洋洋的飘着。 云潇收起睡袋,铺上新床单,准备好住下。 她把登山包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全是些旅途中的必需品和简单衣物。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把那个陪伴她多年、四处漂泊的大号登山包收进了储物柜。 她外出买了些日用品回来,一进门看到空荡荡的书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父亲留下的书籍重新摆了上去。 那箱从唱片店抱回来的CD,她也取了出来,一张张放回原处。 再次看到那两张同样的专辑,她动作一顿。之前她从未想到父亲会有同样的专辑。 小时候没太注意过父亲的音乐喜好,印象中他创作时不爱听音乐,心情好时偶尔会哼几句中文老歌而已。 云潇挑出那张更旧的,放进家里的CD机,透着阳光味道的旋律飘来,她不自觉的跟着哼唱: ”Herees the sun, doo-doo-doo-doo Herees the sun, and I say It’s alright ……” 屋内阳光满溢,她一边整理着房间,一边听着喜欢的音乐,空气里的微尘都变得美妙,令人浑然忘了时间。 直到太阳落山,她抬头看向时钟,才发现已经将近晚上八点。 才想起今晚约好要去拿歌单。她换了身衣服,随手理了理头发,便出门朝街角的唱片店走去。 推门而入,熟悉的风铃声轻响。她目光一扫,并没有看到他。 吧台后,一个年轻男生正低头忙着调酒。黑色 T 恤配牛仔裤,头发染成一抹亮眼的粉色,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大概因为是周五晚上,店里比平时更热闹些。吧台上已经坐了几位客人,唱片架那边也有人低声交谈。 她走到吧台边,轻声问:“请问……那个平时在这里工作,个字高高的人在吗?” 说着,她用手比了个身高,突然意识到,自己竟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男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你说老板啊?他今天有事,要晚点来。” 云潇点点头,道了谢,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杯Highball。 “很快就好。”男生说完,转身继续调酒。 她环视四周,一个穿着棉布衬衫的外国人坐到了吧台另一侧,手边放着一台有些年份的胶片相机。他递给刚刚调酒的男店员一张黑胶唱片,然后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店里响起小红莓的《Dreams》,飘忽空灵的女声回荡在暖色灯光下。 男店员问他;“你是摄影师?” 外国人点点头,笑着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回答:“对,拍街,和……人。” 云潇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摄影师相隔一个位置,坐了一对上班族模样的年轻男女喝着红酒。女生听了一会儿音乐,若有所思的站起身,走到唱片架前翻找。 没一会儿,她拿回一张唱片,递给店员。 几分钟后,店里音乐一转。 同一首曲子,却换了另一种编曲。原本开阔摇滚的乐队曲风,变成了浪漫飘渺的流行编曲,歌声也换成了熟悉的粤语女声: “梦中人 一分钟抱紧接十分钟的吻 …...” “王菲《梦中人》” 云潇脱口而出,声音很轻。 摄影师听得有些惊讶,轻声问:“Same song?” “Yes” 旁边的女孩笑着说,“翻唱的,Cantonese ” 他点点头,似懂非懂地笑了。 几人就围绕着同样旋律的两首歌,从小红莓乐队聊到王菲,云潇在一旁偶尔帮着翻译几句。 之后有人提到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森林》里的配乐,吧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温暖又松弛。 几人聊得热络,没人注意到,一个身影悄然走进了店里。 此时言庚宇站在吧台不远处,眉眼间还留着从外面带回的疲惫。听着他们谈论熟悉的歌与电影,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半响,他嘴角缓缓浮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并非礼貌客套式的微笑,而是那种,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才会出现的,单纯开心的笑容。 几个小时前,他在大学法律系的老同学聚会上,一起庆祝桑娜升任合伙人。 日式酒馆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墙壁四周挂满的浮世绘,画里画外的人们都在杯觥交错。 酒过三巡,各种祝贺恭喜的话已说了几轮。 “庚宇,最近忙什么呢?”有人举杯问他。 “没什么,开了家店。” 他说完,喝了一口啤酒。 “学神,你怎么就跳船了呢?” 有人感叹,“ 你可是我们系里第一啊,老袁那时拼了命想超你,你可是一点都没给他机会。“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 ”我们那时都叫老袁万年老二,结果他是我们这帮同学里第一个升合伙人的。” 袁逸坐在桑娜旁边,偏头向言庚宇看了过来,举杯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三人大学时就熟。毕业后,言庚宇和桑娜进了同一家律所,袁逸去了另外一家。 袁逸性格谦和,为人低调。默默努力多年,功夫不负有心人,去年顺利升了合伙人。 桌子的另一侧,又有人开口:“你们不懂,学神才是真聪明,早早躺平,不像我们还在律所里卷成狗。我上个月连一个完整的周末都没休过。” 另一人接话:“学神开的是唱片酒吧,文艺又自由,哪像我们还在陪客户熬通宵。” 言庚宇听着,只是笑笑,没多说。 很快大家转移话题,从律所的晋升机制聊到某位合伙人的怪脾气,再绕回桑娜升职的顺利。 他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句。内心却像坐在一辆与他们方向相反的列车上,看着窗外旧轨缓缓滑过。 但他是真的为桑娜高兴。他们曾并肩在律所共事六年,从实习生做到合伙人,他知道她为这个位置付出过多少努力。 只是,他不再属于那个世界了。 散席时,有人提议去续摊喝一杯。 他推说今天周末店里缺人,自己必须回去帮忙。 没人强留。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出餐厅,商量着接下来去哪。 桑娜喝得微醺,袁逸一手搀着她,另一只手拍了拍言庚宇的肩膀:“下次聚。” 言庚宇点头,拎起外套离开。 路上夜风微凉。出租车窗外的城市像一卷迟迟未定剪辑的胶片,街道两旁高楼林立,霓虹灯一闪一闪地换着颜色,节奏漫长。 他靠着车窗,感觉有些疲惫。 聚会上的喧闹声还在耳边回响,和往昔那些律所聚餐并无不同。 其实他是羡慕桑娜和袁逸的——他们认准了自己想要的,一路坚持,拼尽全力去争取。 而他是花了六年的时间,才确认自己不想要什么。 读法律是顺理成章的事。父母都在体制内,他成绩一向优异,名校、律所、升职……他照着那条最稳妥的路,一步步走了下来。 他擅长读书,也擅长解决问题,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守门员,反射性地扑住每一个迎面而来的球,却从未停下来问过自己,那扇门,是不是自己要守的。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已是连续几周失眠,胸口常常莫名发紧,后来去医院被诊断为中重度抑郁。 那段时间,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也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有深夜听到那个节目时,那些熟悉的旋律,像是从少年时代传回来的回声,短暂地让他安静。 今晚的聚会,又让他想起了过去。往事如餐桌上的旧酒,一口一口下肚,心却越发干涩。 左手手腕上,皮编手链一圈圈缠着,看不见下面那道细痕。但在某一刻,它似乎轻轻跳了一下,像是在提醒他,那些难熬的日子,曾真实存在过。 直到他回到店里,推开“夜间飞行”的门,心里的焦躁和疲惫才慢慢褪下。 吧台角落,那女孩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正和几个客人们聊着王家卫的电影和王菲的歌。音响里传来熟悉的旋律,暖黄的灯光晕开在木质地板上。 有人在笑,有人在问:“Same song?” 她安静的点头。 他靠在门边,望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那一刻,言庚宇觉得,自己好像终于回到了一个更适合他的画面里。 第7章 We’re Going to Be Friends 吧台众人的话题从音乐一路延伸到电影,讨论起王家卫镜头里独特的节奏与暧昧。 酒杯轻轻碰撞,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里缓缓旋转。 吊灯洒下朦胧的暖光,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旧木混合的气息。 外国摄影师兴致盎然,语气颇为得意: “几年前我在 New York Film Festival 见过Christopher Doyle!” “你见过杜可风?王家卫的摄影师?” 一旁的年轻上班族表情惊讶。 “对!”摄影师一挥手,眼神闪亮,“人醉醺醺的,拍出来的画面——So Brilliant!” 上班族紧追一句:“那你看过《花样年华》吗?” 摄影师神情一滞,显然没反应过来。 提问的人皱起眉,低声自语:“英文名……叫什么来着?”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 “In the Mood for Love。”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温柔清晰,一个低沉稳重。 吧台瞬间安静,空气仿佛凝滞。 云潇转头,目光正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 言庚宇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顶上的暖光洒下来,将他的眉目勾勒得格外深刻。外套还残留着夜风的凉意,衬得他整个人冷静又清俊。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却始终没有移开视线。那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将她定格在光影里。 云潇呼吸一滞,下意识偏开头。 心脏像漏掉一个拍点,又很快回到节奏里。 他走到吧台后,与男店员低声交谈几句,随即消失在一扇门后。 没多久,他再次出现,径直向她走来,手里拿着一张折得整齐的纸。 “歌单。”他说,语气平常,却压不住其中一丝认真。 递纸的瞬间,吊灯的光正好落在他修长的指节上。 云潇伸手去接,指尖与纸张边缘轻轻擦过,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 她几乎立刻收回手,把纸夹进掌心。折痕整齐,字迹清秀规整,带着一股克制的力量。 “风格比较杂,有些歌挺老的,不一定合你口味。”他声音沙沙的,尾音藏着一丝微醺后的迷醉诱惑。 云潇垂眼扫了一行,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抬头时,正好撞进他的目光。 他眼底泛起一层温和的光,空气像被拉长,安静而暧昧。 两人短暂对视,随即又默契地移开视线。 “谢谢你。我会好好听的。”她轻声说。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背景音乐吞没。 吧台另一头传来喊声:“老板,再来一杯!” 他转身去忙,背影干净利落。 云潇收好歌单,站起身:“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 “路上小心。” 她点点头,走出门。 夜风微凉,路灯低垂。 她穿过路口,在街对面停下脚步,回望那蓝底白字的招牌——夜间飞行。 透过落地窗,店内熙熙攘攘,灯光与人影交织。有人推门进出,音乐声隐约传来,听不清旋律,却在心底泛起一股轻柔的暖意。 她伫立片刻,转身离开。 街面上的银杏树被灯光染上一层金色,叶影起伏,像夜晚缓慢流淌的心事。 ——————— 言庚宇继续忙着招呼店内客人,手上动作利落,倒酒、结账、回应,却在不经意间心底泛起了一股莫名的轻快。眉宇间早先的疲惫已被冲淡。 他回想起刚刚的场景——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出那部电影的名字。短短几秒,他听见自己心跳乱了几拍,仿佛有人在心弦上轻轻拨了一下。 那种感觉,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知为何,他拿起那张写好的歌单,突然划掉原本末尾那首忧郁的歌,换成了一首简单、轻快的 ——《We’re Going to Be Friends》。 旋律在脑海里浮现时,他甚至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心里升起一个声音,带着近乎冲动的**:想要了解那个女孩更多。 那天,她随口说自己在准备音乐节目。他心口一震,第一反应是联想到那位曾陪伴他无数深夜的女主播。 但很快他否定了——她们声音和语气太不一样。 那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散漫、飘忽,像一阵风,从耳边轻轻掠过,不着痕迹。而电台里的声音,总是从容、低缓,温暖地陪伴着夜晚,像是为每一个孤独的人守候。 两个声音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存在。可不知为何,当他想到她时,心底那份好奇还是久久散不去。 她听歌时眼神的怔然,她收下纸张时指尖的颤动,她回望店铺时那一瞬的停顿……都像未解的谜语。 虽然她不是他一直想感谢的那位声音,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音乐品味独特的女孩,正一点点牵动他的注意力,让他生出想要再聊几句的冲动。 言庚宇抬头望向门口,忍不住地想 ——明晚她还会再来吗? —————— 从唱片店出来,走了七八分钟,街道渐渐安静。 路灯散着柔和光晕,拐过街角,那棵银杏树映入眼帘。树下是她的公寓楼,旧却亲切,外墙爬着一丛爬山虎,在夜色里泛着青翠的光泽。 云潇回到家,脱掉衬衫,洗了澡,换了件宽松的T恤。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她把他给的歌单展开在书桌上—— A4大小的一张纸,折痕整齐,字迹清秀规整。每首歌旁边还标了音乐人、年代和唱片名,像是做了一份听觉的时间地图。 她一首一首扫过去。 从Queen到Oasis,从与非门的《乐园》到Goldfrapp的《Utopia》,还有陈奕迅的《寂寞奏鸣曲》,甚至连她最爱的乐队Radiohead也出现在其中。 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却又急急压下。心底涌起一种隐秘的喜悦,好像有人在远方静静呼应着她的喜好,这份奇妙的默契让她微微震惊。 不同时期,不同风格,很多她非常熟悉,有些只有模糊印象,还有小部分是她没听过的。 她戴上耳机,打开电脑,搜索不熟悉的曲目。光标在屏幕上闪烁,她点开了其中一首窦唯名字陌生的歌。 旋律响起的瞬间,她怔住了。 那是她曾经无意间在咖啡馆听到过的旋律,轻快却带着少年反叛的忧伤,她当时被深深吸引,却因为没有机会问店员,一直不知道名字。 那段旋律此后在她脑海里徘徊过无数次,却始终无法拼凑完整。 而此刻,它轻轻飘荡在耳机里,歌名清晰地落在纸张上。 她嘴角弯起,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像终于找回一段遗落许久的记忆。 原来,她找了那么久的答案,被他无意中在这一页纸上揭晓。 心底泛起一阵奇妙的感觉,她顺着歌单慢慢往下。呼吸不知不觉放缓,纸页在台灯下投下细长的阴影,仿佛在引她走向某个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当她看到纸张的最后一行时,指尖微微一颤,纸页轻轻抖动。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像被某个突如其来的秘密攫住。 那一行被划掉的字迹仍隐约可见—— 《I Just Don’t Know What to Do With Myself》 几道匆忙的斜线把它覆盖了,上方写着另一首: 《We’re Going to Be Friends》 云潇盯着那一行看了好几秒,若有所思。 两首都是The White Stripes的歌,前者是一首忧郁的独白,关于迷惘、空虚、不知如何是好。后者则轻盈,像课本里的童年回忆,是全然不同的情绪方向。 —— 他改了。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心里有一丝说不清的触动,甚至带着些许疑惑和好奇。 —— 为什么改? 这个问题在心底反复打转,让她愈发想知道答案。她合上眼,呼吸微乱,耳边却回荡着那首像童谣般的旋律。 窗外,街道上行人寥寥,便利店的灯光映在街道上,城市像刚饮下一杯温酒,有些微醺又不愿入睡。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闭上眼,旋律像不肯散去的影子: “Tonight I''ll dream while I''m in bed, when silly songs go through my head…” 云潇索性坐起,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刚过,那家店应该还没关门。 她披上外套,拿起歌单,一路小跑奔向唱片店。 她实在是想问他,为什么换成了这首歌?但她隐隐觉得,自己想知道的事,并不止这一件。 —————— 店外的灯箱还亮着,冷白的光映在玻璃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云潇跑到了门口,停下脚步,呼吸微喘。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正要推门进去,手却忽然停在把手上。 透过落地窗,她看见吧台那头的画面——言庚宇坐在吧台前,身旁一个漂亮女生微微侧身,正靠在他的肩膀上。 吧台的灯光洒下来笼罩着二人,空气里有种说不清的暧昧气氛。 云潇愣了一下,心口微微一紧,却很快收回了手。 那股好奇和冲动被按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火苗。 她默默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步伐拖得很慢很长。 街角的风拂过,带着初夏的湿气,明明没有下雨,空气却像提前浸润过。 情绪淡淡的失落,好似正酝酿的潮湿。 走到路口时,她抬头望向夜空。乌云压得低低的,看不见任何星星。 她心底升起一声无声的叹息——看来明天又要下雨。 《We’re Going to Be Friends》来自The White Stripe乐队专辑《Elephan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We’re Going to Be Friends 第8章 So What 整个周末都在下雨。星期一的午后终于放晴。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斜斜落在木地板上,温暖而安静。 唱片店里放着Miles Davis的经典专辑《Kind of Blue》,爵士音符像薄雾一样在空气里漂浮。 言庚宇站在吧台后擦着酒杯,动作一贯沉稳,目光却不时飘向门口。 今天她……会来吗? 那晚她拿了歌单离开,他原以为,很快就会再见到她。 当晚店快打烊时,桑娜突然出现。醉意上涌,妆有些花,步伐踉跄。袁逸跟在她身后,看上去有些为难。 “言庚宇,”桑娜一进门就叫他,带着浓重的酒气,“就知道你还在这.... “ 声音黏糊糊的,”你跟我说实话……到底为什么辞职?..... 为什么分手?” 她一边说一边笑,笑意却掩不住眼里的哀伤。说到最后,像失去了力气,直接靠在言庚宇肩膀上。 言庚宇没有推开,只是轻轻扶住桑娜的肩,让她坐稳。很快她便靠着吧台昏睡了过去,头发垂在一侧,呼吸微沉,像个疲惫不堪的孩子。 不久后,从洗手间出来的袁逸看到这一幕,停在吧台前,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她喝多了。”言庚宇平静地说。 袁逸点点头,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你们……真的彻底没可能了吗?” 言庚宇沉默几秒,缓缓道:“嗯,早就结束了。” 袁逸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她总来找我喝酒,讲你们在一起的五年,说到最后还常常会哭。你就这么……都放下了?” 言庚宇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笑了一下,像是笑自己:“袁逸,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袁逸一愣,“羡慕我?” “对,羡慕你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我……是两年前才突然意识到,我走了太久一条根本不是自己选的路。再走下去,也不是我要的人生。” 袁逸静了很久:“那现在你知道想要什么了吗?” 他摇摇头:“还不知道。但至少确定,我不想继续以前那样的生活。” 话说到这儿,气氛忽然轻了下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靠在吧台上熟睡的桑娜,声音放轻,“我得关店了。你送她回去吧。” 袁逸点点头。 临走前,言庚宇拍了拍他的肩,只说了句:“感情和事业一样,如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该去争取。” 袁逸愣住,眼神中闪过些情绪,最终没说什么,搀着桑娜离开了。 门合上的一刻,店里恢复寂静。 他们走后,言庚宇独自收拾店面,看到记事本上他写的那份歌单草稿,他盯着最下方那一行看了很久。 有一种感觉,他和那个女孩好似同频,至少在音乐上,应该可以聊很久。 可到今天,她已经三天没来。 第一天,他安慰自己:也许她临时有事; 第二天,他翻来覆去想起那晚的对话——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第三天,他开始怀疑,那女孩可能再也不会来了。 他甚至还没问过她的名字,也没留下联系方式。 脑海里回忆的画面停留在那个雨天——她抱着那箱CD,不经意的说着:“我喜欢你的店,很高兴你开了它。” 那句话,连同她当时的笑容,仿佛一种肯定和鼓励,像一道光落在心口,令他难以忘怀。 门口风铃响了一声,言庚宇本能抬头—— 不是她。 他收回目光,继续擦着酒杯。阳光落在他手上,透过吊灯洒下的影子轻轻摇曳,像一根无形的时间刻度,悄然滑走。 —————— 周末连着下了两天雨,云潇的日子也安静得像大提琴的独奏。 雨滴落在窗台,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窝在沙发一角,唱片换了一张又一张,顺手整理起这两年在各地收集到的音乐——准备带去周一的新节目策划会。 她学的是声音工程,毕业后跟过乐队巡演、去各地录音,又在几家电台做过节目。哪怕走南闯北了这么久,这两年在不同的地方,依旧会遇到她未曾听过的音乐类型。 每当听到某一段打动她的旋律时,她就会在那个地方多停留一会儿—— 在里斯本老城的小酒馆,她听过带着爵士味道的新派Fado; 在耶路撒冷的午夜街头,有人弹奏着韵律奇妙的中东民谣; 在法国与瑞士交界的山上,意外听到当地人演奏吉普赛爵士,琴音在山间回荡,像风一样自由。 有人用眼睛记录世界,有人用味蕾,她则习惯用耳朵。听,一直是她理解城市、情绪与人群的方式。 云潇希望接下来的节目,也能带听众听见不同地方的音乐,看见不同生活方式的可能。 她靠在沙发上,闭了闭眼,任由雨声与音乐交织成一首属于自己的私密乐章。 雨停后,空气里或许会留下某种清新的音符。 —————— 星期一下午,阳光泼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云潇走进网络电台的会议室。 窗帘半拉着,屋里的人声难掩兴奋。James、安安,还有几位年轻的制作人围坐一圈。她作为节目主播,这场会议是为了敲定节目的方向。 她讲完自己的想法后,大家都兴致盎然。 “这个深夜节目,我建议不光可以推荐小众音乐,还可以加入一些场景与人物感。” 安安一边翻着本子一边说,“比如和音乐有关的空间、店主、DJ、幕后制作人这些,分享他们和音乐的故事。” James频频点头:“对,现在的听众不只是想听歌啦。他们想要那种有画面的feel,想知道歌背后的music story。” 云潇边听边记笔记,脑海里忽然闪过之前在那家唱片店,他在吧台整理CD的画面。 “对了,”其中一位年轻策划忽然开口,“我之前做城市探店时拍过一些有意思的地方,也许可以参考一下。” 说着,他连接了投影,翻出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她一眼就认出—— “夜间飞行”。 那是一张极简的内景图,没有人。镜头停在唱片架与吧台之间,光线透过窗子落进来,空气里仿佛能闻见木头和黑胶唱片的味道。 她一瞬间像被什么击中,指尖在笔记本上轻轻一顿, 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 “这是一家唱片酒吧,”策划继续,“店主背景蛮特别的,原来不是搞音乐的,后来辞了职开了店,我去过,店里的音乐品味非常好。我们可以试着联系一下。” 云潇没说话,只是在笔记本上悄悄记下了采访备注。 傍晚,云潇走出办公楼,天光染成一片温柔的橙红,空气里是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 想起那天深夜站在唱片店外的情景,脑海里掠过那个靠在他肩上的女孩,云潇摇了摇头,那些事,终归与她无关。 风轻轻地吹过,天边的云也散了些。 她想着,或许今晚可以去一趟唱片店,不仅是为了感谢那张歌单——也许,还能顺便谈谈采访的事。 —————— 走到公寓门口时,云潇忽然停住。 楼下,一片斜阳正洒落在街道上,男人站在那片光影里,穿着深蓝色衬衫,阳光从侧面勾勒出他修长的肩线与下颌的弧度,五官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画里走出的剪影。 竟是他——那个这几天一直盘踞在她脑海里的身影。云潇不禁心中一颤。 听见脚步声,男人抬起头。夕阳映进他的眼睛,眼底的颜色像被点亮了一样。 那一瞬,四目相对,空气安静得只剩心跳声,仿佛连光线都在他们之间停驻。 “好巧。”他说,声音不高,却被黄昏放得格外温和。 “你怎么会在这?”她一时有些意外。 “刚好路过。”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又像是早已备好答案。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歌单,抬头望向他:“其实我正准备去找你。” “找我?”他挑了挑眉。 “想跟你说谢谢。”她晃了晃手里的纸,“有七八成都是我喜欢的,还有不少没听过的,我都标记下来了。” 他笑了:“你可以来店里听,我帮你找。” “好啊。”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还有一件事……我们最近在筹划新节目,今天策划会上提到想采访一些跟音乐有关的空间和人——刚好提到了你的店,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接受采访?” 他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神情一时间有些犹豫。 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笑道:“对了,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云潇,你呢?” “言庚宇。很高兴认识你。”他说着,朝云潇伸出手。 她怔住,望着他,像是被某个念头击中。 没有握手,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歪头凝视他几秒,仿佛在确认什么。 半晌,云潇终于开口:“言庚宇……言学长?真的是你?” “你认识我?”这回轮到他吃惊了。 “是啊。”她轻笑,解释道,“我初中时采访过你,那年你高二,是校队守门员兼队长。当时学校电台让我做人物专访,我还特地准备了很多问题。” 言庚宇眼里闪过一丝明亮的回忆,像某段模糊的旧影忽然清晰起来。 “原来是你。”他了然,语气温柔得像风,“我记得你。那个拿着录音笔的初中部学妹。” 云潇唇角上扬,像回到了校园时光。 “那这次……你也愿意接受采访吗?”她问。 言庚宇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是你来做,我愿意。” 她脸上露出笑容,像松了口气,也像是在掩饰某种突然涌起的情绪。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并肩站了一会儿,街道安静得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那……改天见?”云潇看着他,轻声问。 晚霞染红了天边的云,也映在他好看的侧脸上。 “好。”言庚宇应得很轻,却没有转身离开。 云潇迈进楼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言庚宇还站在那棵银杏树下,低头凝神,神态安静,像是在等一首歌的结尾。 那一刻,她仿佛又看见了校园里绿茵场前的那个守门学长——自信、坚定,眼神里燃着胜负欲与桀骜不驯。 而此刻,岁月替他滤去了锋芒,只留下沉静与克制。 树枝的阴影落在他肩头,勾勒出冷峻的线条,也映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孤独。 云潇心口轻轻一颤,仿佛看见了时光里两个重叠的身影。 第9章 相信 言庚宇撒了谎。 刚才自己明明是特意绕去云潇楼下。 没什么正当理由——只是这几天她没来店里,鬼使神差地,他想着碰碰运气,看她会不会恰巧出现。 然后她真的出现了。 街灯刚亮,她逆着光走来,他竟有些恍神。 那一刻,他的心情像唱针悄然落在一张久违的黑胶上,轻轻地,流畅地,愉快地转了起来。 言庚宇回到唱片店,刚把门关上,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她——竟然是当年的学妹。 那个拿着录音笔采访他的女生。 那时言庚宇高二,头发比现在短,说话爱呛人。 那曾是他最“叛逆”的一段时光,疯狂迷恋摇滚,耳机里全是歌词反叛、音墙厚重、鼓点凶狠的歌。 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翘课,都是为了第一时间去唱片店抢新发的专辑。 当时言庚宇最大的梦想,就是以后能开一家唱片店。每天泡在唱片和音响之间,选歌、换碟——简直不能更幸福。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个梦想,十几年后竟成真了。 此刻言庚宇站在吧台边,扫了一眼店里熟悉的陈设,心里泛起淡淡的成就感。 想起当时那个校园广播的采访,云潇问他最喜欢什么音乐。他毫不犹豫地列了一长串——林肯公园、绿日、涅槃、玛丽莲·曼森…… 言庚宇忽然一愣,眉头微挑。 玛丽莲·曼森? 她第一次来店里时,买的也是玛丽莲·曼森的唱片。 难道……是因为那时他推荐过? 他低头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自己未免也太自作多情。她大概早忘了那场采访的内容,否则之前怎么会没认出他来? 可心里,还是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暖意。像某盘老卡带的B面,意外流出熟悉的旋律。 ————— 耳机压在粉色头发上,Alan此时正在电音区整理。他余光瞥见老板进门,脸上是从没见过的表情变化。 先是一抹轻笑,像 Lo-fi 里柔和的采样;接着摇头叹气,好似 Techno 里戛然而止的空拍;最后嘴角再度上扬,如同渐渐推升的低音线,一点点涨上来,想止也止不住。 Alan默默摘下耳机,眨了眨眼: “不会吧……平时云淡风轻的老板,今天的表情比我昨晚听的 Live Set 还丰富。” 一边把黑胶归位,Alan一边在心里默念: “请让这状态保持下去, 老板开心,店不倒闭, 我还能每天蹭音乐和啤酒。” 这时,言庚宇的手机响了一声。 低头一看 —— 是云潇! 她发来一张照片—— 是他写的那张歌单,上面细细写了每首的注释,还标记着她没听过的几首,有的只写了“喜欢旋律”、"节奏特别",有的标注了惊叹号,尤其在窦唯那首旁边甚至写了三个惊叹号。 最后那一首旁边她画了个笑脸。正是那首,他临时起意换掉的最后一曲。 言庚宇忍不住笑了出来。 唱片架后的Alan看在眼里,更加疑惑:“不会吧,老板居然盯着手机傻笑......什么情况?” 几分钟后,他又听到言庚宇在吧台轻轻敲击手机,像是在回信息。脸上笑意没退,整个人都被温柔包裹着。 Alan默默从架柜后探出头观察—— 他从没见过老板这样。 今天的言庚宇仿佛听见某条次低音不动声色地贴着脊柱滑过,一时缓不过神来。 —————— 晚风微凉,云潇打开公寓的门。 脱下外套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笑了。 竟然真的是他! 当年的校队守门员,喜欢摇滚乐,眼睛很好看的学长。 年少时,她曾短暂地喜欢过他。那时的言庚宇阳光、自信,带着点桀骜;可那种喜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随着她离开学校、移民海外,悄然落幕。 而现在,她居然再次遇见了他。 云潇站在客厅发了几秒呆,才反应过来自己想的出神。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起泡酒,默默捂了捂发热的脸颊,又倒了一杯给自己降温。 初夏的夜,余热犹在。窗外蝉声断续,她的内心似乎也因这场重逢悄然升温。 这些年,自己习惯了漂泊。城市换了又换,朋友遇了又散,感情也有过几段,最后都没能走得太远。 她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期一会”——每一段相遇都值得珍惜,也注定会别离。 从没想过,世界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把从前的人重新带回她眼前。 那人变了,气质比以前更沉稳、克制,甚至有些忧郁,以至于她一直没认出来。 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云潇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发散,感觉心里冒出一连串问题。 喝了口酒,她轻轻呼了口气。 “算了。”她喃喃自语,“别想太多。” 可思绪却不受控,不断回放那天深夜她在唱片店门外看到的画面。 再遇见又怎样,他有他的生活,她也不会在此久留。 重逢,不过是另一场分别的前奏。 起泡酒的气泡似乎也冒进了心里,轻轻发酵,情绪一层层泛起。 视线扫过书架,一张老CD封面映入眼帘——孙燕姿的专辑《我要的幸福》。 户外绿色背景,白衣少女站在风中,发丝被吹乱,神情洒脱自然。 忽然想起那个夏天,耳机里放着孙燕姿,她坐在操场边看球队训练。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那个站在球门前的少年。 耳边仿佛响起那首熟悉的旋律: “一点点你的微笑 已经让我觉得温暖 …… 但还是要相信 相信感觉 相信简单” 云潇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轻盈,仿佛收到从旧时光传递来的鼓舞。 她拿起手机,翻出那张自己认真标注过的歌单,拍了张照,发了过去。 对,就像那首歌唱的那样—— 简单一点,随心一点。 几秒后,短信提示音响起。 屏幕上跳出他的回复: “周六晚上有个Livehouse的演出,有空一起去吗?” 她没有犹豫,回复的干脆: “好,周六见。” ——————— 晚上八点半,藏在一排灰砖老屋之间是一座Livehouse—— 精卫填海,门前挂着冷白的工业灯管,像一颗钉子,钉在城东这片安静的街区。 星期六晚上,门口人不少,有人抽烟,有人低头刷手机,有人在等待同伴。低频鼓点透过铁门传出来,一下下,像心跳。 言庚宇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那扇喷着红漆涂鸦的旧铁门。 他等的人,还没来。 云潇穿着黑色上衣和牛仔短裤,夏夜的晚风轻柔,吹拂她披散的长发。 她穿过灯光、走过街道,像是Jim Jarmusch镜头里的人——特立独行,自由恣意。 言庚宇望着她,眼神一瞬没收回来,像看见某种他始终在寻找的生活姿态。 “等很久了吗?”云潇走到他面前。 “没有,刚到。”言庚宇笑着答,没说实话。 两人走了进去。 场馆内空间不大,早已被人潮塞满。地面是毛坯水泥,空气混着酒精和音响的躁动。 “今晚这支乐队你熟?”她踮脚凑近问他。 “认识主唱。” 他们各自点了杯酒,挤进舞台右侧的位置。塑料杯里的液体在手中冒着气泡。 灯光猛然亮起,一束蓝白追光扫过观众,低音吉他轰然响起,鼓点砸下——音乐涌入,全场沸腾。 两人站在人群中,被声音包围。 云潇侧头说了几句,他听不太清,只看见她嘴角微扬,眼里闪着光。 言庚宇笑着点头,回了句什么,也同样被音浪吞没。 他们索性不再说话,只用眼神交流,像是一首只有他们听得懂的歌。 言庚宇很久没有来Livehouse了。 这么吵、这么闷、这么没有边界的地方,他本以为早已不适合自己。 可现在,云潇就站在身边,手握酒杯,身体跟着节奏起伏,眼睛在光影中闪烁,毫无保留地沉浸在现场音乐里。 他望着她,忽然有点羡慕。那是一种他曾以为自己也拥有过、却早已遗忘的状态———— 纯粹、自由、无需解释。 ———— 一首歌刚落,台上灯光收了一下,乐队主唱吉他背在身后,缓步上前,拿起麦克风。 人群欢呼,空气中浮着酒精和肾上腺素的味道。 “今晚感觉好吗?”主唱喊向观众 “好!”台下一片回应,音浪像打在混凝土墙上,又反弹回来。 台上的人咧嘴一笑,语气忽然低了些,像在认真说一个私人的问题。 “有人问过我——你相信永恒吗?” 台下短暂的安静。 然后是几道来自四面八方的大声回应:“信!”“有!”“我信!” 云潇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台上,没有说话。 言庚宇看着她,他相信,但没开口。 主唱扬起手臂,对着麦克风说道: “下面这首歌,送给所有还相信永恒的人!” 吉他声猛地切入,像泼出去的油彩,鼓点紧随其后,整个空间再次爆炸。 言庚宇和云潇安静的站在原地,谁也没动。 云潇望着台上的乐队主唱,忽然觉得有点出神。 舞台光影不断扫过人群,有人跳了起来,有人高举酒杯,也有人闭着眼跟着节奏摇晃,人群兴奋躁动地往前涌。 云潇被轻轻推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靠向言庚宇。 他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手臂在云潇身侧停住。 她的手臂轻轻碰到他的。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他一眼。 他也看着她,灯光正好扫过她的睫毛。什么都没说,却像一个很轻的回应。 云潇知道自己不相信“永恒”。 可那一刻,她突然很想相信一次——哪怕只有一首歌的时间。 她轻轻一笑,没说话。他也没有。 他们并肩站着,肩膀贴得不紧,却始终没有再分开。 鼓点一声声砸落,直到尾音渐渐散去,空气里还残留着未落的回响。 云潇抬头望向舞台,眼底闪着光。 言庚宇侧过脸,只静静看了她一瞬。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心里隐隐生出一个念头—— 这一刻,或许比永恒更真实。 第10章 阿怪 鼓点散尽,灯光亮起,演出结束。人群像潮水一般朝出口涌去。 耳膜嗡嗡作响,仿佛音乐尚未散去。 他们随着人流往侧门方向走,刚走到后台门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云潇?” 她回头,一怔。 绍帆,今晚的主唱。他穿着一件印有“Rock & Roll”的复古T恤,袖口卷到手肘,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脸侧,手里还拎着吉他。 刚刚在台上,她就认出他来,几年前,她曾是他前乐队的调音师,那时他是乐队吉他手。 “真的是你?”他咧嘴笑,走上前来,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刚回来不久。”她答。 绍帆这才注意到站在她身边的言庚宇,眨了下眼:“哎哟,言律师?!你们俩怎么走一块儿了?” “好久不见。”言庚宇点头。 云潇挑眉看向他:“你们认识?” 绍帆一脸夸张地说:“当然认识啊!当年我跟前乐队经纪公司闹掰,多亏言律师出手相助救了我。那时候他超拽的,西装一穿,站在谈判桌前我都不敢出声。” “有那么夸张吗?”言庚宇轻笑,“早就不是那样了。” “可不是嘛,现在成文青了。”绍帆调侃,“你们两个……是?” “朋友。”云潇抢先说。 言庚宇没说话,只是略微偏了下头,掩住表情。 这时,一道声音从不远处插进来:“潇潇姐?” James 和安安从人群后走近,安安手里还举着相机。 “你们也来了?”云潇一笑。 “来约绍帆哥的采访。”James笑着打了声招呼,“今天现场超炸!” “你俩怎么每场都能混进来?”绍帆一边拎着吉他,一边假装无奈。 “不是后台有熟人嘛。”James笑嘻嘻地答。 人群散得差不多了,言庚宇看了眼众人,开口提议: “要不要去喝一杯?我那家店离这儿不远。” 绍帆眼睛一亮:“好啊,你的店我一直想再去。“ “什么店?”James凑过来,一脸好奇。 “一家很有品味的唱片酒吧。”绍帆回道。 安安悄悄贴近云潇,压低声音:“不会就是我们之前说想去采访的那家吧?” 云潇点了点头。 “走吧。”言庚宇说,“地方不大,但酒管够。” 几个人笑着应下,顺着马路,往唱片店的方向走去。 夏夜喧嚣,街灯明亮,几人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的尽头。 ————— 星期六晚上,店里比平时更热闹些。 Alan一个人守着,忙前忙后,刚送走一拨客人,心想终于能歇口气,结果店门一响,老板又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他抬头一看——诶,那不是他一直关注的那支乐队的主唱吗?还有那个最近常来的女孩。其他两个倒是没见过。 几人落座在吧台边,言庚宇拍了拍台面,说:“想喝什么?我们这有个规矩,一杯酒选一首歌。” James和安安像掉进糖果店的小孩,一边翻着唱片架,一边感叹店里的选曲也太对胃口,很快就和Alan聊到一块去了。 安安挑了一首Moby的老派电子乐,Alan眼睛都亮了,用惺惺相惜的目光看着她,像终于找到了同类。 James则翻出一张陈奕迅的《黑·白·灰》,激动地举着:“我小时候在LA听过他的歌,这可是我知道的第一位华语歌手!” 他指着其中一首:“《阿怪》?这名字太怪了吧,就它了。” 唱针落下,旋律从音响缓缓流出。众人竖起耳朵听着,气氛忽然沉静了几分。 绍帆晃着酒杯,听了几句,忽然笑说: “云潇,这歌词唱的不就是你吗?” 云潇翻了个白眼:“哪有?女人见了我又不会发呆。” “哈哈,那你就是女版阿怪。”他继续调侃。 James凑过来问:“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其实也是言庚宇最想问的。他没说话,只是低头倒酒,余光却一直在她脸上。 绍帆放下杯子,笑意收起了几分,语气也认真起来: “我们以前一起巡演过。她是调音师——全能型的,不光能调音、缩混,还能扛设备。” “我也不是每天扛啦。”云潇低声笑着反驳。 “可只有你能在车上、机场、后台随时倒头就睡。” 他转向她,眼里带着掩不住的佩服:“那次全国二十几个城市跑下来,我一直觉得,你比我们乐队任何人都更摇滚。” “没错,潇潇姐真的是一直在路上。Respect!” James做了个手势附和道,安安也在一旁点头。 绍帆喝了一口酒,又对着众人继续道: “有一次演出赶上飓风,器材都被吹得发抖,主办说要取消。她一句‘观众都没怕,乐队怕什么’,我们就全上了台。 风大得耳返都快听不清了,她坐在调音台后面,全场最镇定的就是她。我看到她在那儿,心里就稳了。 演出照旧,电吉他在风里一炸开,现场全嗨了。后来还下起雨,观众全站在雨里,跟着鼓点一起蹦。“ James睁大眼睛:“哇靠,这太摇滚了吧……” 他举起杯:“To Rock n’ Roll!” 几人笑着一同举杯,酒液在杯中晃动,碰撞声清脆。 言庚宇一直安静的听,酒杯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脑海里浮现出她站在舞台灯下的剪影—— 凌厉、笃定、又像风一样自由。 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被这些只言片语吸引,也许是因为,她身上藏着一个他从未经历过的世界—— 陌生,却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他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地想: 她曾走过那么多地方,遇见过那么多有趣的人,那是怎样一种生活? 而她有没有——为谁,停留过? ————— 众人聊得尽兴,都喝得有些晕。结束后,言庚宇把他们一个个送上车,确认司机没问题后才松了口气。 店里安静下来,只剩他和云潇。 “我送你。”他说。 她抬起头,目光有些微熏,声音也软了些:”不用啦,我走回去,很近。” “太晚了。”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也喝了不少。” 她抬头看他,没再拒绝,轻轻点了下头。 两人并肩走进夜里。脚下是微湿的石板路,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风穿过街角树梢,响起深夜才听得清的沙沙声。 云潇的步子有点慢,带着酒后的松弛,也让空气显得轻了几分。 “想不到你以前是律师。”她先开口。 “看不出来吧?”他笑了笑,“大学学的法律,后来做了六年律师。” “为什么不做了?” “因为不开心,就辞了。” “嗯,开心很重要。”她点头,语气不带犹豫。 简单的回应却让言庚宇微微一怔。 很多人问过他为什么辞职,他给的理由在他们看来,像是敷衍的玩笑,或是不切实际的借口。唯有她,听后只是认同——开心很重要。 他一时没说话,夜风穿过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吹起她肩头一缕发丝。他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夜晚像一段迷离的旋律,美好的不真实。 走到下一个路口,她忽然开口:“谢谢。” 他转头:“谢我?” “嗯。”她的语气轻得像刚落地的鼓点,缓慢却清晰,“谢谢今晚的演出、酒、歌单、唱片……还有你的店,都特别好。” 言庚宇听她一一细数感谢的事物,声音甜甜凉凉的,像是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慢慢入喉,先凉,再暖。他感觉胸口像被某种柔软的东西轻轻撞击。 便利店的灯光透过玻璃倾泻而出,映在她的侧脸上,柔和得像一帧电影画面。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他开口。 她点点头。 “为什么你选择这种……总在路上的生活方式?” 云潇停了一下,侧着头像在回想,然后缓缓说: “小时候爸妈在剧团,我总跟着他们到处演出。后来出国、毕业、巡演……不知不觉就习惯了在一个地方没多久又启程的日子。” 她声音轻轻的,语气不紧不慢,像是在回忆那些在旅途中的片段。 “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那些最开心的时刻……都发生在路上。” 她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前方,酒意未退,眼神却清亮:“包括现在。” 包括现在—— 这四个字像一记不经意的回音,在他脑海里一遍遍荡开。 现在?和他一起的这个“现在”?是她所说的那些开心时刻之一吗? 他不由得好奇,却不敢多想。 ———— 一转眼,就到了她楼下。 夜色寂静,路灯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她说完,轻轻挥手道别。 言庚宇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口。 转身走回街上,他忽然觉得今晚的风,比平时轻盈了些,还带着淡淡的幽香。 她的一切都像即兴的旋律,随性、自然,就像午夜爵士,不确定下一拍落在哪里,却形成独有的节奏。 他在浅尝过这旋律后,便莫名的想一听再听。 言庚宇回到店里,整理散落在吧台上的唱片。 他拾起陈奕迅那张封面灰色调的专辑,放上唱机。 针头轻轻落下,片刻静默之后,那熟悉的声音再次缓缓溢出——沙哑中带着温度,像在低声叙述,又像在独处时的自言自语: “我们叫他阿怪 他说的最多的是拜拜 ……” 旋律在空旷的夜里回荡。 他凝视着旋转的黑胶,神情渐渐沉静。 仿佛听见一首关于她的歌,而他,只能在旁边静静聆听。 《阿怪》来自陈奕迅的专辑《黑白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阿怪 第11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夏天像光影一样短促,夕阳一斜,就已开始褪色。 言庚宇站在父母家的门前。一栋老式小楼,外墙灰白,门口摆着一对整齐的盆景,窗台干净得一丝不苟。 他一推门,熟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安静,只有玻璃杯和瓷盘轻轻碰撞的声音。 刚进门,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桑娜。 她穿着一件米色衬衫裙,妆容清淡,利落的短发别在耳后,正与母亲轻声交谈,神态温和得体,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他的人生。 “庚宇,回来了。”母亲笑着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外套。 他点了点头,目光略过桑娜,淡淡地问:“你们……提前约好了?” “没有,”父亲在饭桌前坐着,声音平静却不容质疑,“刚好桑娜在附近,一起吃个便饭,也不是外人。” 桑娜起身,冲他一笑:“怎么,不欢迎我啊?” “没有。”他答,声音里却透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倦意。 一切似曾相识——被安排得妥帖又压抑。他默默坐下。 饭桌上父亲像往常一样聊起法院的新案子,随后把话题引向桑娜: “听老杨说你这次升合伙人竞争很激烈?你能脱颖而出,不容易。” 桑娜谦虚一笑:“还好啦,运气不错。” “老杨”是父亲带出来的,正是律所创始合伙人。父亲总能第一时间知道律所的动向。言庚宇甚至怀疑,自己当年能顺利转正、升职,都离不开父亲的关系。 “将来还考虑出国吗?”父亲继续问。 桑娜顿了顿:“最近有个想法,可能更适合留在国内。” 她转头看向言庚宇,语气温柔:“其实我最近想出来单干。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合伙开一间律所。我来负责业务和客户,你专心做案件和研究,优势互补。” 空气仿佛停了一拍。 言庚宇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没立刻开口。 母亲目光里有期待,父亲更是顺势接话: “这个想法不错,你也该回归正轨了。” 他抬起头,语气平静:“我现在没这个打算。”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父亲将筷子重重搁下,眉头皱起,语气骤然冷下来, “整天窝在那个唱片店里?你读法学院、当律师、多年规划好的路,难道是为了给人调酒卖碟?” “爸。”言庚宇压低声音,努力让情绪不失控,“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让你很丢脸,对吧?” 父亲沉默,脸色一沉。 “那些规划都是你想要的,不是我要的。” 言庚宇话音一落,桌边寂静。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父亲甩下一句,随即推椅起身,书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母亲轻声叹气,桑娜连忙低声劝慰,饭局再次不欢而散。 言庚宇走出门,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 夜风带着冷意,扑面而来,像情绪扇来的耳光。 他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带着力不从心的疲惫,最终还是走到了唱片店门口。 今天闭店,店里一片黑,只有橱窗里的唱片在夜色中静静反光。 倚着门边,他从口袋里摸出烟,默默点燃,低头深吸一口。 火光闪灭之间,情绪一明一暗。 饭桌上的对白像剧本,节奏精准、角色分明,只有他在挣扎着跳出戏码。 父亲的话仍在耳边,胸口闷得发紧。他已经很久没跟父亲正面对抗——少年时,他不敢;成年后,他累了。 抽到一半,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靠近。 言庚宇抬头。 云潇立在昏黄路灯下,像夜色里飘过的一段旋律。 “怎么在这儿?”她轻声问道。 “透透气。”言庚宇语气随意。 她没追问,只是站在他身旁。 晚风吹拂发丝,灯光下云潇的神色带着一丝慵懒,却显得更真实、鲜活。 “心情不好?” “刚和家里吵了一架。” “怪不得……”云潇看了他一眼,“脸色不太好看。” 言庚宇苦笑。 “你呢?怎么一个人?” “睡不着,出来看看星星。”她随口说着。 “看星星?” 云潇点点头,抬手指指夜空。 言庚宇顺着望去,夜空晴朗,星光闪亮,而自己刚才竟毫无察觉。 身侧的她微微仰头,长发被风拨开,露出下颌柔和的线条。眼睛在星光下闪着亮意,像真能把那片光收进眼底。 有一瞬,言庚宇觉得,星空的倒影不在天上,而在她眼中。 “要不要走走?”他忽然开口。 云潇点头。 两人沿着巷子漫无目的地走着。街边的店铺大多已打烊,只有几家灯牌还亮着。 云潇的步子比平时慢了些,像在享受这偶然的夜晚。 “我刚在家里,被劝回去当律师。” 不知为何,言庚宇突然很想向她倾诉。 “你不想吗?” “想过。” 他顿了顿,“但不想再被安排。“ 她轻轻一笑:“所以你选择开唱片店?” “算是吧,至少这是我自己选的。”他叹了口气。 云潇点头,没有评价,只是听着。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说走就走,不被谁束缚的生活。” 言庚宇有感而发。 她想了一会儿,方才开口: “我只是习惯了而已,况且也没人拦我。” 他看着她,似乎有些意外。 “之前和你说过吧,我小时候爸妈常年到处演出,也没空管我。后来他们离婚,各自再婚。我就成了多余的那一个,没人在意我去哪、做什么,也没人等我回来。” 云潇淡淡说着,夜风吹过她的发丝。 “所以我才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她声音随意,语气淡的像是说着别人的经历, “这么看应该是我羡慕你。”她缓缓继续,“有家人担心你、要求你,也是种被需要吧。” 言庚宇默默注视着她,一时无言。 “所以你看,事情都是两面的,把好的还是坏的放进心里,其实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她说的平静,而他听的认真。 “你会感到孤独吗?”犹豫片刻,言庚宇还是问出口。 直到走过一个街口,云潇才慢慢开口: “会。就算再习惯一个人,有时也会觉得寂寞。” “那怎么办?” “就去找音乐。” 她微微一笑,轻松的说道, “去Livehouse、唱片店,去有声音的地方。有音乐和喜欢音乐的人在,就不会感到寂寞啦。” 言庚宇听着,觉得有一束暖光穿过心口。 他们继续走着,靠得更近了些。 灯影下,他望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夜晚也没那么沉重了。 云潇望着远方的星空,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这次回来,我原本……是想尽快离开的。” 像是想到什么,她停了一下,轻轻抿唇笑了笑,“大概是因为遇见了你的店……还有你,好像又没那么着急走了。“ 她说得漫不经心,语调懒懒的,却像在不经意间留下了一句真心话。 言庚宇怔了一下,心口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 “还有你”三个字落下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在她留下的理由里,自己已经算在其中。 胸腔深处涌起一种陌生又温热的情绪,让他生出冲动——希望她能留下,再久一点。 他放慢了脚步,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仿佛想要看清云潇眼底那点点星光。 夜色静止了一瞬,只剩下风声和他们的呼吸。 忽然,前方响起一道声音: “庚宇?” 两人同时转头。 桑娜立在路口,神情冷淡,目光在他们之间缓缓扫过。 暧昧的气息顷刻散去,像唱片跳针,骤然失了音。 空气随之凝固,夜风拂过,将未说出口的话,一并冻结。 ————— 城南的一间酒吧里,灯光昏暗,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味。 桑娜坐在靠窗的位置,杯中红酒轻轻晃动。 看着对面沉默的言庚宇,她率先开口: “庚宇,今晚你太冲动了。叔叔年纪大了.....” 言庚宇垂着眼,手指轻敲杯沿,表情隐在灯光的暗影里:“找我什么事?” “我今晚说的提议,是认真的。” 桑娜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贯的坚定,“以你我的能力和资源,一起开家律所肯定做得起来。” 他抬眼看她一眼,语气淡淡:“我的资源?你是指我爸的资源吧。” 桑娜一愣,随即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声音低了下来:“叔叔阿姨只是担心你。你辞职两年了,他们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肯定会着急。你也该多体谅他们。” 言庚宇没有回应。 所谓的“计划”、“打算”,难道人生就必须有清晰可交代的路线规划?就算有,也得经由他们认可才算成立? 望着杯中光影,只觉得脑中发闷,他可以反驳争执,但此刻,他不想再说什么。 桑娜稍稍往前倾了些,语气温和却带着熟悉的笃定: “庚宇,你明白的。我们其实可以重新开始。” 她没再说更多,只是目光沉静,好像她的未来蓝图里,理所当然仍有他的位置。 “桑娜。”他开口,语气平静,“你很好。但你真的不要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身上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桑娜纤细的手指在杯壁上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 半晌,她轻轻吸了口气,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我只是想给我们之间最后一个机会。”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如常:“一起开律所的事,我是认真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如果你改变了想法,随时联系我。” 说完,桑娜站起身,拿起外套,转身离开了酒吧。 言庚宇仍坐在原位,盯着杯中那抹红色。 红酒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刺得他心里发躁。 他拿起手机,翻到云潇的微信头像,犹豫片刻,又退了出去。 时间太晚了,想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他退出聊天,点进她的朋友圈。 最上方刚更新不久:一张干净静谧的夜空图,星光点点清晰可见,下方是一句配文: “今夜主题曲:《夜空中最亮的星》——逃跑计划。” 言庚宇盯着那首高中时常听的歌,旋律在脑海里缓缓浮现。 几秒后,他在下方留了言: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正是那首歌的歌词。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删去,只留下一个点赞。 手指停在屏幕上几秒,冷白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像把心底的孤独照得更清晰。 放下手机,他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天板。 世界悄然静下来了。 脑海中,只剩她立在路灯下的模样—— 自由、纯粹,那双如星光般明亮的眼睛。 《夜空中最亮的星》来自逃跑计划乐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第12章 A Rush Blood to the Head 第二天上午,云潇照常去了网络电台。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得桌面一片明亮。办公室里忙而不乱,每个人都各司其职,空气中是咖啡香和耳机漏出的低语音乐。 安安正低头核对资料,见云潇进来,抬手朝她打招呼: “潇潇姐,之前说的采访你记得吧?什么时候约一下?” 云潇放下包,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位?” “就是那位唱片店老板呀。” 安安笑了笑,语气轻快, “James说想请他来聊聊店里的事,还想让他推荐音乐。你不是和他比较熟吗?联系一下?” 云潇点点头,打开手机,点进熟悉的对话框,打下一行字: “这周有空吗?之前说的节目采访想和你定下时间。” 不到一分钟,言庚宇回复: “当然!明天下午两点?” 她回了一个“好的”,顺手把电台的地址发了过去。 接着,对话框又弹出一行新消息: “对了,晚上要不要来店里听听上次你没听过的盘,我给你留着。” 云潇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指尖停在屏幕上,没有立刻回复。 脑中闪过昨晚那一幕—— 那个女孩,站在路口,唤他的名字。 她漂亮、得体,与夜色下的言庚宇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 云潇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失落,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清醒。 她始终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来得快,走得也快,像风,偶尔驻足,却从未真正停留。 和他,保持朋友的距离就好。她默默告诉自己。 她敲下一行字: “今天可能不行,有点忙。下次吧。” 发送。 刚想放下手机,瞥见朋友圈有红点提醒。 点进去,最上方是言庚宇的留言,但显示:“该评论已删除。” 他发了什么她无从得知,脑中却莫名浮现一些猜测。 云潇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些没必要的想法,轻轻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窗外阳光依旧,键盘声此起彼伏。 她戴上耳机,喝了口咖啡,开始准备手头的节目,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隔天下午两点半,录音室准时亮起红灯。 言庚宇提前到了电台,穿得不算正式,却难掩气质出挑。站在前台等待时,不少工作人员不自觉地朝他望去。 云潇迎上前,简短交代采访安排: “本来和你说好我来访问,但我觉得你和James风格更搭,可以吗?” 他笑着点头:“没问题。” 很快,灯光调暗,话筒就位,录制开始。 James状态在线,语气轻快: “今天我们请到一位特别来宾——他以前是穿西装的律师,现在是卖黑胶的老板,欢迎言庚宇!” 几声轻快掌声响起。 “先推荐一张唱片给我们的听众吧?” 言庚宇挑了张封面极简的黑胶,嘴角微扬:“Coldplay一张早年的专辑——《A Rush of Blood to the Head》,我一直很喜欢。” 电台随即播出专辑同名曲片段,音乐结束后—— James笑问:“听说你放弃律师职业是为了追梦?真的假的?不会是像这歌里唱的那样一时上头吧?” 言庚宇配合地叹口气,答道:“都有吧。结果发现真相是——不是在给老板打工,就是在给房东打工。” 一句话,引得众人哄笑,气氛随即轻松起来。 “那为什么会开‘夜间飞行’这家唱片店?” “可能是打官司打累了,偶尔夜里听到一家电台放的音乐,是一首我高中时很喜欢的歌,发现真的好久没听过了,突然想起以前的梦想是开家唱片店,后来就开了一家。” “就这样?” “嗯,就是这样。” 言庚宇简单的回答里,带着点诙谐的语调。 “那真要感谢那家电台,虽然感觉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至少让这个城市里多了一家文青们的好去处。”James打趣道。 ”确实要感谢……让我切身感受开店的不容易。” 言庚宇继续调侃道,顿了顿,挑眉笑道: “生意不好时也会后悔,说不定哪天还得穿上西装,坐回办公室里继续卷。” 他的语气轻松,时不时抛出妙语,把本可能沉重的题目讲得像脱口秀。 云潇坐在角落,看着言庚宇侃侃而谈的模样,心神微微一恍——这分明是她记忆中那个自信风趣的学长,和那晚沉默抽烟的身影判若两人。 那一夜,他眉宇间笼着疲惫与忧郁,像压抑太久的暗潮,透着孤独与冰冷; 而此刻,他的眉眼被灯光映亮,笑意自在,语调轻快,甚至能让整个录音间的气氛都随之明亮起来。 他笑的时候,眼神清澈得近乎耀眼,唇角带着不经意的弧度;而那晚烟火下的侧影,却写满了迷茫与颓然。 如此强烈的反差,让云潇忍不住暗自好奇——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一个人身上同时留下如此不同的印记。 录音间的灯光下,言庚宇神情自若,话语间带着笃定与从容。云潇视线一时移不开—— 就像当年绿茵场上,他站在球门前,整片目光都会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那种散发出的光芒,总能让人想靠近。 此刻,言庚宇依旧是身上闪光的人。 节目结束,工作人员纷纷围上来。 笑声与交谈声一瞬间把他团团簇拥在中央。仿佛他走到哪里,哪里就自然会形成一个焦点。 James摘下耳机,感叹:“言哥,不愧是律师,口才一绝。不如考虑来这边开个节目,肯定火。” 一旁有人笑:“这么帅,不去做直播太可惜了!光靠声音都能圈粉,颜值更是杀手锏。” 笑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络。 言庚宇在人群中看见云潇,眼神一亮,走上前。 “你一会儿有空吗?喝杯咖啡?” 他说得轻松自然,像是旧友邀约。那晚的事他一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一会儿还要开会。”她语气淡淡,笑容克制。 他愣了一瞬,随即笑了:“没关系,我等你。” 话音像落在空气中的音符,却带着不动声色的坚持。 —————— 会议结束已近傍晚,云潇从会议室出来。 刚推开门,就看到他站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旁,背光而立,低头看着手机,身影静静的,却不显得突兀。 她有些诧异,更多的是一丝难以言说的触动。 “你……还在这儿?”她走近问道。 言庚宇抬起头,看着她,嘴角微扬:“说好的等你。” “还真是说话算数。”她忍不住笑了,语气带着一丝调侃。 “嗯,我一向言出必行。”他也笑了,语调轻松,带着一点少年时代才有的顽皮自信。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快六点了,一起吃个饭?我记得这附近好像就是我们以前学校那一带,顺路去转转?” 云潇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 两人一同走出电台,沿街向西。 初秋的空气有些干燥,黄昏光线在街道上铺展开来,像是一层泛金的旧底片。 学府周边的街区悄然换了模样,曾经熟悉的小店早已消失不见,唯有斑驳的红砖教学楼还静静伫立着。 校门前,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过,说笑打闹,恍若时光倒流,回到她记忆中那个青涩年纪。 广播站、绿茵场、放学路上的小巷—— 那时云潇总是走得快,耳机里放着歌,一个人穿行在余晖里。偶尔,会路过那家咖啡书店,透过窗看到几位高年级学生在里面笑着聊天。 她侧头看着身旁的言庚宇—— 如今,他不再是那个球场上神采飞扬、课间被女生偷偷围观的风云人物了。但眉眼间那种笃定、沉静下的明朗,似乎从未改变。 也许正因为这份未曾改变的熟悉,让她不知不觉卸下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心防。 突然觉得这一刻她内心,如同今天他推荐的那首歌——那些被隐藏得很好、克制的情绪,像血液骤然冲上头顶,失控地涌出,让她感到脸颊发烫。 言庚宇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幢老屋: “你看,这家店居然还在。” 云潇迅速整理情绪,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果然——那块熟悉的招牌还挂在原处,正是当年那家咖啡书店。 楼下卖书,楼上有咖啡和简餐。门口还挂着手写的“本日推荐”,字迹似乎未曾改变。 他们推门而入,书页的气息和淡淡的咖啡香扑面而来。店内安静温暖,放着老布鲁斯音乐,和十几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居然一点都没变。” 云潇轻叹,十几年如一日的地方实在太稀有了。 ”对啊,真是难得。“ 言庚宇点头。 两人走上二楼,靠窗的位置恰好空着。他们落座,点了简餐与咖啡。 窗外暮色渐深,天边染上了淡蓝与橘黄的交界。 聊起中学时光,云潇突然想起,那次广播采访,就发生在这家店里。 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 “那次广播采访我记得就在这。“ 云潇说道。 ”还真是。“ 他若有所思的说。 “那时候你太受欢迎了,我记得邻桌好几个女生一直在旁边窃窃私语,搞得我特别紧张。” “不会吧?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笑起来,有点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还记得你当时推荐的音乐吗?” “摇滚?我那阵子听得挺重的……不会还说了玛丽莲·曼森吧?”言庚宇挑眉自嘲。 云潇低头轻笑,却没回答,只用搅拌咖啡的动作藏起了唇角的弧度。 片刻沉默后,言庚宇轻轻开口: “其实昨天……我一直想跟你解释。” 云潇静静听着,看不出表情。 “你看到的那个女孩,是我前女友。我们以前是同事,两年前就分手了。” 他顿了顿,眼神清澈而坦率, “我不想让你误会。” 云潇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还有——” 言庚宇看着她,声音低了些, “这段时间,每次见到你,我都很开心。和你聊天、听音乐,一起散步……我一直觉得——” 他话未说完。 “学长,”云潇轻声打断,语气温柔却坚定 “能再遇见你,我也很开心。你是我很珍惜的朋友。” 她垂下眼,手指绕着咖啡杯边缘缓缓打转: “我的生活一直在路上,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停顿片刻,云潇抬眼,目光清澈而真挚: “所以我希望,我们的友情可以一直在,不受任何事影响。这样,我会安心。” 言庚宇静静看着她,胸口像被什么轻轻压住。 那一句“朋友”落下时,像柔软的手抚过,却又在心口留下浅浅的刺。 良久,他才点头,笑意极淡,声音干涩: “好,你说了算。” 窗外街灯亮起,投下温暖的光晕。 书店里的布鲁斯曲调缓缓流淌,咖啡杯中还留着余温。 情绪像被轻轻摁下暂停键,卡在副歌前的一秒,没唱出口,却在心底久久回荡。 第13章 Myth 秋意渐浓。 街边的树叶已渐渐变黄,在风里轻轻摇曳。 落地窗外,天色渐暗,唱片店里灯光温润。 Beach House 的音乐在空间中回荡,合成器缓慢铺陈、吉他音色朦胧而悠长。 Alan换碟时朝门口瞥了一眼,低声咕哝:“第三个了。” 言庚宇没抬头:“什么第三个?” “今晚偷拍你的女生。” 言庚宇调酒的手顿了顿:“你确定她们在拍我?” “微博那段节目剪辑配了你的照片,已经两万多转了。”Alan语气酸酸的,“这周好几个女生来问‘帅哥律师店主在不在’。” 门口又进来几位年轻人,穿着工装裤、短上衣,一眼扫到黑胶墙就开始拍照。 “你看,他们不买唱片,也不是真来听音乐的。”Alan压低声音,“就是来打卡。我们快成网红店了。” “至少有人来。”言庚宇淡淡道。 坐在一旁吧台角落,云潇听得笑出声:“你高兴得也太明显了。” 他耸耸肩,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自那天走出咖啡书店后,他们像默契老友,从不提那晚的对话,却比之前更自然亲近。 云潇还是常来店里,坐在她固定的角落,点一杯酒,听一会儿音乐,有时和熟客闲聊,氛围轻松,像老友叙旧,毫无压力。 喝完杯中酒,她正准备起身离开,手机忽然震动。屏幕亮起,是安安的消息: “潇潇姐,电台出事了。节目可能要下架。” 云潇立刻拨回去。 几分钟后,她挂了电话,神色明显凝重。 言庚宇注意到她的变化,走过来:“怎么了?” “电台收到版权方投诉,说我们用的歌没授权。如果不下架,要承担责任。” 她语速有些快,听得出着急。 他一听就明白了状况,沉吟片刻:“你们节目收费吗?有广告、打赏、付费入口吗?” “目前没有,就兴趣做的。” “但平台是公开传播渠道。”他语气沉稳,“就算目前非商业,也可能构成侵权。” 云潇怔怔看着他。 那一瞬,他眼神里的专注与理性让她恍惚,仿佛回到了她不曾触碰过的另一个世界。 不是唱片店老板,而是律师——冷静、思路清晰,像在法庭上抽丝剥茧。 言庚宇沉吟片刻:“我找个人问问。” ———— 唱片店街角,昏黄的路灯下,他拨出一个电话。 背影映在玻璃窗上,线条冷峻,夜色与烟火交织成一幅凝重的剪影。 “这么晚找我,不会是被告了吧?” 袁逸的声音带着调侃。 “差不多。”言庚宇低声回答,简明扼要地把情况叙述出来,重点清晰、条理分明。 袁逸是知识产权方向的专家,听完之后,立刻和他进入专业讨论。 云潇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 电话那头的内容她听不真切,只能看到言庚宇眉头微蹙,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冷静专注,像在推演一盘复杂的棋局。 他语速很快,每一个判断都像落子精准—— “非商业使用并不意味着免责” “主动补签授权能最大限度降低风险”…… 有些术语她未必完全理解,却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不容置疑的专业与笃定。 一瞬间,云潇有些恍惚。 过去的言庚宇,是吧台后安静调酒的人,是在唱片架间耐心挑歌的人。 而现在的他,却像一柄锋利的刀,藏锋于鞘,只有在关键时刻才瞬间亮出光芒。 —— 几分钟后,言庚宇挂断电话,径直回到店里,打开电脑。 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跳动,动作干脆利落,屏幕的光映在他轻蹙的眉宇间。 那神情全神贯注,像在拆解一份复杂的案卷,而不仅是帮朋友应急。 云潇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店外的街道早已沉寂,偶尔驶过的车灯在窗上划过一瞬光影。 等她回过神,发现吧台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凌晨——时间不知不觉溜走,而面前的男人仍沉稳地敲击着键盘,像完全忘了疲倦。 没有一句抱怨,没有半点敷衍,甚至没责问他们的疏忽。 只是细心的把一条条版权条款转换成她能理解的语言,把可能的风险拆解得清清楚楚。 冷静,却带着不动声色的体贴。 灯光落在他侧脸上,眉眼沉稳,线条被光影勾勒得格外分明。 云潇忽然觉得眼前的言庚宇,和吧台后安静调酒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一个沉着、冷静的律师;一个温柔、耐心的倾听者。 这种反差,让她心口微微一颤。 “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处理方案。”他点下“发送”,声音不大,却透着笃定和可靠,“照着做就行。” 云潇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内容清晰详尽,连后续路径都考虑周全。字里行间,是多年职业训练养成的严谨与稳妥。 原来他真的是那样的人——即便脱下了西装,依旧保留着一种责任感,一种遇到问题就一定会处理到底的姿态。 喉咙忽然有些涩,她本想说出口的“谢谢”,却莫名哽住。 言庚宇起身,在吧台上倒了杯温水推到她面前: “喝点水,你脸色不太好。” 语气柔和,让人心头一暖。 云潇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却翻涌着难以言明的思绪。 “怎么了?”他偏头看她,语气半带玩笑,“是不是写得太正式了?” “不是。”她摇摇头,声音轻了一些,眼神复杂,“就是……真的谢谢你。” “你和我,不需要说谢谢。” 言庚宇的声音不高,却格外笃定,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像在深夜撑开的一把伞,把她悄悄护在伞下,把风雨与不安都隔在外面。 ——— 第二天上午,云潇赶到电台,James和安安已经在会议桌旁等着,神情都有些凝重。 “难道节目真要被全删了?”James皱眉,手指不停敲着桌面,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 安安推了推眼镜,轻轻叹气:“昨晚我看平台的后台通知,措辞挺严厉的,要是下架,之前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云潇放下包,深吸了口气,把情绪压稳,才开口:“先别慌。” 她亮出手机,调出那封邮件,屏幕上的字一行行映在他们眼里:“我找了律师朋友帮忙。他给了处理建议,还联系了版权代理,看对方是否愿意补授权。” “真的假的?”安安猛地抬头,眼睛瞪大,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是真的。”云潇把文件夹摊开,语气比平时更干脆利落,“但我们要提交完整的曲目清单、节目脚本和播放时长。今天之内整理好发过去,他们才会审核。” 短暂的沉默后,James吹了声口哨,长舒一口气:“潇潇姐,你也太靠谱了。” 云潇摇摇头,语气放缓:“不是我,是言庚宇。” James愣了一下,嘴角挑起:“就说嘛,这位‘律师店主’可不是浪得虚名。” 安安的神色却认真下来,点点头:“行,那我们赶紧干活,今天无论如何要把材料交出去。” 三个人立刻分工:James负责把曲目表整理成表格,安安去核对每一首歌的播放时长和顺序,云潇则调出所有脚本,逐字逐句检查引用的内容。 办公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只有键盘的敲击声此起彼伏。咖啡的香气和打印机的嗡鸣声混杂在空气里,让人心跳加快。 云潇在检查的间隙,脑海里闪回昨晚的画面—— 他坐在灯下,语气专业而耐心:“版权法第四十六条有例外,但不能把非商业当成护身符。只要节目未来涉及广告或盈利,就必须提前补签授权,否则风险更大......“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和自己熟悉的“店主”身份之间,隔着一个她未曾触及的世界。 这种陌生感让她心里轻轻一震。 那个男人不仅是能陪她聊音乐、递一杯酒的人,他也有锋利、专业、她无法轻易闯入的一面。 想到这里,云潇忍不住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那股从容与镇定,此刻仍在托住她的情绪,让她也想变得更稳妥、更可靠。 或许,这就是“依靠”的感觉。 ———— 两天后,对方终于回信: 可以补签,需象征性支付一次性授权费用,并在节目备注标注出处。 “太好了!”James高举着手机,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节目保住了!” 安安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这几天真是提心吊胆,我都快要失眠了。” “以后一定要按照言律师说的正规流程来,不然再出一次这种事,我们可真没命了。” 气氛瞬间从紧绷转为放松。办公室里第一次恢复了笑声。 云潇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口那块压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拿出手机,原本想把这封邮件截图发给言庚宇,告诉他一切都顺利解决,向他致谢。 手指却停在屏幕上,迟迟没按下“发送”。 昨晚的画面在心里重现——眉头微蹙、神情专注的言庚宇,那一刻的冷静与锋芒,让她觉得陌生,却又莫名心安,仿佛一片未曾踏足的领域,在暗处轻轻召唤。 忽然意识到,他并非只有一种模样—— 绿茵场上自信洒脱的少年、案件前条理分明的律师、夜色里理着唱片的温柔店主...... 这些影像在她心中缓缓重叠,远比记忆中更丰富,也多了份耐人寻味的神秘。 云潇低下头,默默收起手机。 有些谢意,文字说不清。要亲口对他说。 可她也不确定,此刻这股想见他的冲动,是否就只是为了单纯的感谢…… 《Myth》来自Beach House乐队的《Bloom》专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Myth 第14章 Anymore 黄昏时分,城市的天色缓缓垂下。 斜阳染红了街道,光影在秋风里微微摇曳。 云潇拎着一个甜点盒,绕了远路特意买来,心口涌着一丝不明的期待。 夜色尚未展开,唱片店的灯已亮,像为夜旅人留的暗号。 她推门而入,铃声清脆,落进温润的灯光里。 Alan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哟,今天来得挺早呀。” “言庚宇在吗?”她问。 “出门买东西去了,应该很快回来。对了,我听James说,你们电台的版权问题搞定啦,恭喜呀!” Alan笑着擦了擦手边的杯子。 云潇微笑点头,正准备找个位置坐下,这时才注意到吧台另一侧坐着的女人。 样子似乎有些眼熟。 浅灰色风衣,妆容干净,姿态优雅,正低头轻轻晃动杯中的马提尼。 仿佛感受到她的视线,对方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是云潇吧?” 云潇怔了下,点头。 “我叫桑娜。”女人语气平静,“言庚宇的朋友。” 云潇下意识“哦”了一声。 桑娜眼神落在她手中的甜品盒上,像是随口说:“我也是来找庚宇的,刚巧他不在。” 她低头轻抿一口酒,又抬眸道:“听说,他为了你们节目找了袁逸。” 云潇点点头:“嗯,多亏他们两位帮忙,才解决了我们的问题。” “挺意外的。”桑娜轻笑,“庚宇以前在律所,可不做这些案子。” 桑娜语气缓慢,像是随口,却带着点锋芒: “他都是做并购、公司上市这类业务,客户多是跨国企业、上市公司,常常连夜写尽调报告,三小时赶出一份法律意见。那时的他,干练、缜密,比现在要厉害得多。”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云潇身上:“不过,你能让他重新回到律师行业,也算不简单。” “他辞职的时候,大家都挺惋惜的。”桑娜轻声说,“不过我一直知道,他不会真正离开这行的,果然……他又回来了。” 云潇微微皱眉,不知该怎么回应。 心底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感受——既好奇,又像被隔在一扇门外。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桑娜忽然看向她,像随口一问。 云潇想了想,答道:“算是,也不算是。” 话出口,她自己也有些恍惚。 认识言庚宇确实是在很多年以前,记忆里仍残存着球门前的少年剪影。可这次重逢,他的模样却已全然不同。就像一首歌的前奏与尾声,旋律相连,却早已换了音色。 熟悉与陌生交织,让云潇觉得仿佛正在重新认识这个男人。 桑娜静静看了她一眼,眼神耐人寻味。 Alan端来一杯Highball放在云潇面前,玻璃里折出微微的光。 桑娜勾了勾唇角,没有再多话,结账起身。 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挑眉道:“不管怎样,谢谢你,让他重拾法律。” 风铃轻响,桑娜的身影随风声渐渐远去。 云潇望着合上的门,玻璃窗上映出她的剪影,旁边是未动的酒杯。 不知何时,Alan放起了 Moby 的音乐 ——低沉的电子节奏缓慢起伏,像在胸腔深处反复回荡的叹息。 胸口也随着旋律一点点收紧,云潇指尖摩挲着杯壁,却始终没有举起。 真的是因为自己,他才会重新碰起法律吗?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曾经说过的话 —— 辞职,是因为不开心。 —— 不是不想当律师,而是不想被安排。 —— 开唱片店,至少是自己的选择。 甚至那晚,他还说过 —— 羡慕她的自由。 这些片段像断续的旋律,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却始终拼不成完整的曲子。 她越想,心绪越乱,呼吸也变得沉重。 心底有个声音,想要更靠近他。 可再往前一步,也许就会越过自己画的那条朋友界限。 酒杯里的冰块慢慢化开,清脆的碰撞声与低沉的电子节奏混在一起,像一首循环不止的歌,把思绪困在其中。 就在这凝滞的空白里—— 风铃再度晃动,空气骤然被打破。 云潇回过头,正看到言庚宇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抱着袋子,手上拎着五彩缤纷的气球。 有人不小心踩破了一个气球,“砰”的一声,炸裂的响动把她从音乐与思绪中生生拽回。 笑声、说话声、五颜六色的气球一股脑儿涌进来,像一阵热浪闯进屋子,把她胸口的郁结冲散了一半,却仍有余韵滞留心底。 与言庚宇视线交汇的那一瞬,云潇心口微动——刚才的沉重尚未散尽,却又被一种说不清的安定感轻轻覆盖。 落差与平静交叠在一起,让她更无从分辨,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什么情况?”吧台内,Alan开口。 “Guess what! ”James举着一串银色气球冲进来,兴奋得像个孩子,“——庆功加庆生双响炮!” 安安从他身后探出头:“我们先来布置一下,然后再叫潇潇姐过来——”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们这才注意到——吧台前,云潇正坐在那里,脸上还带着几分刚刚散去的怔忡。 “哎?”James愣住,“你怎么已经在这儿了?!” 云潇眨了眨眼,表情更加茫然:“你们这是搞什么?” “给你过生日呀!连你自己都忘了吧?” 安安轻轻戳她肩膀。 云潇怔了怔,才想起日期,忍不住笑了一下。 气球挂上灯管,蛋糕摆到桌上,唱片店瞬间被笑声与光亮填满。 她抿了一口酒,嘴角带着笑,却依旧觉得胸口还留着一丝未散的闷意。 一旁的Alan边插蜡烛边低声嘀咕:“我看她是有事烦心,连酒都没怎么喝。” ———— 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James高举酒瓶:“我宣布,今晚包场!从现在开始——正式开喝!Let''s party!” 众人举杯碰撞,唱片店里充满了酒精、笑声和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 桌边热闹非凡。 言庚宇默默坐到云潇身旁,偏过头,轻声说:“生日快乐。” 云潇回以一笑:“谢谢。” James忽然转向他,眼睛闪闪发亮:“言哥,你那天在采访里说的‘电台节目’,什么节目啊,讲讲?” 所有人顿时竖起了耳朵,连Alan都忍不住看过来。 言庚宇正倒酒,动作微顿。 他想了想,只淡淡地说:“一档午夜音乐节目,很久以前听的了。” “很久以前?多久?”安安追问。 他没有再细说,只是抿了一口酒:“那段时间失眠,夜里偶然听到的,有人在讲话、放音乐,声音很好听。” James吹口哨:“不愧是文艺青年。” 云潇的手指在杯沿上游移。 深夜。音乐。说话的声音…… 她的脑海忽然被拉回两年前的录音间——耳机、麦克风、昏暗的氛围灯,以及每个午夜里轻声说着“欢迎回来”的自己。 会是那档节目吗? 她没问出口,心弦却被轻轻拨动,泛起微颤。 众人继续热闹着,酒一轮轮地换,桌面上的空瓶堆成小山。 Alan直接当起了DJ,把音量调大,放起他最爱的电音。 James和安安跟着节奏胡闹,气球被拍得四处乱飞。 空气里回旋着Sneaker Pimps的《Spin Spin Suger》,迷幻晕眩的电子节奏四散,人们随着声波摇摆晃动。 云潇靠在吧台边,被刚递过来的“生日特饮”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 “慢点喝。”言庚宇把水杯递给她。 “没事。”她摆摆手,眼神迷蒙,脸颊浮起一层醉意。 不知道是因为版权的事终于解决,还是刚才那场与桑娜的对话,她感觉情绪忽上忽下,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像被一股暖流冲散,忽然觉得晕得不行。 她试图站起身,却脚下一软。 言庚宇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眉头微蹙:“云潇?” 像是没听清,云潇喃喃说了一句:“你说的……那档电台节目……” 下一秒,她整个人轻轻软倒,落进他的怀里。 头顶的气球随之晃动,擦过灯光,浮出一圈温柔的金色。 笑声、电子乐、碰杯声在身后翻涌,却像隔着一层水声般遥远。 言庚宇轻轻将她扶到后场的小沙发上,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怀里的人低声呢喃,语调含糊不清,像是被梦境裹挟。 他没有立刻动,只是任由她靠着,像在悄悄确认某种不敢言说的归属。 云潇呼吸轻浅,带着酒精的热意拂在他颈侧,微微的颤动随着心跳一同起伏。 他低头看向她,睫毛在灯影下半掩,投下一抹若有若无的阴翳。 那种安静而神秘的气息,让他生出一瞬恍惚,仿佛她本就该停在自己怀里。 指尖甚至想去触碰,却在半途停下,收敛成一份更深的温柔。 外面的音乐忽然切换,Goldfrapp的《Anymore》涌进耳畔—— “You are what I want You are what I need……” 节奏像带电的漩涡一圈圈扩散,将她的气息与他的心跳一同卷入。 言庚宇闭了闭眼,胸口的频率彻底脱了轨,再也无法控制。 真的,只能是朋友吗? 他低头凝视怀里的人,灯影与歌词一同坠落,将他推向无法回头的深处。 第15章 鱼 云潇缓缓睁开眼,头沉得像灌了铅,四肢发软,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她试图坐起,刚动了动肩膀,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只得重新躺下。 皱了皱眉,目光缓缓扫过房间。 空间不大,布置却简约清爽。暖咖色的落地灯立在角落,书架上唱片与书籍排列整齐,亚麻色窗帘半掩,微光从缝隙中悄悄溜进来,洒下一层柔淡的白。 云潇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衫整洁,鞋子规规矩矩地摆在床边。 这不是酒店,也不是她的家。 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唱片店里和大家庆祝。自己酒量一向不错,即使醉了也意识清醒,怎么竟然断片了? 正想着,门“咔哒”一声被轻轻推开。 男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放着水杯和药片。 “醒啦?”言庚宇看着云潇,眼神温柔。 云潇望着他几秒,声音微哑:“这……是哪儿?” “我家。”他将水杯轻轻搁在床头,“你昨晚喝醉了,叫不醒,我就把你扶上楼来休息。” “我……”她本想说点什么,可嗓子发干,连话都说不利索。 “先喝点水。” 言庚宇扶云潇坐起,动作小心自然。 温热的水贴上唇边,滑过喉咙,云潇才感觉稍稍缓过神来。 “后半夜你开始发烧,温度挺高的。”言庚宇轻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一点了,就是还有点没力气。” 他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把药片递到她掌心:“退烧药。吃完再睡会儿。” “谢谢。”云潇吞下药片,语气里夹着一丝歉意,“真是麻烦你了……” “好好休息。有需要就叫我,我就在外面。”说完,他起身离开。 门再次轻轻合上,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空气里有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她来不及细想,又倒下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时,头已经没那么晕了,只是四肢依旧乏力。窗外天色更亮了些,空气中飘着一缕淡淡的米香。 云潇撑着床沿缓缓坐起,赤脚落地,踩在地板上还带着些许凉意。顺着客厅的光线,慢慢走出去。 开放式厨房那头,言庚宇正站在炉灶前,穿着一件浅灰色宽松T恤,身影干净修长。他低头盛粥,锅盖上蒸汽腾腾,香气氤氲在阳光里。 光从他身后斜斜洒进来,把整个人笼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中,像一幅静谧的画,让云潇一时恍惚。 听到脚步声,言庚宇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放松的神色,语气带着笑意:“醒啦?感觉怎么样?” 云潇点点头,声音仍有些沙哑:“好多了。” 注意到她赤着脚,他目光里闪过一丝担忧:“地板凉。”说完,转身去门口取来拖鞋,放在她脚边。 “穿上吧,别着凉。”言庚宇语气平稳,却容不得拒绝。云潇愣了愣,只得把脚伸进去。 那一瞬间,他俯身替她扶了扶鞋口,确认她站得稳,动作克制而自然,没有多余的停留。 云潇坐在沙发上,脸颊发烫,不知是余热未退,还是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让她措手不及。 言庚宇回到厨房,端来一碗热粥,轻轻放在她面前:“粥刚好,喝点垫垫胃。我放了胡萝卜和姜,暖胃。” 云潇望着那碗热气缭绕的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柔软。 “谢谢。”她轻声说,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一点烫红的痕迹。 “谢什么?你生病又醉酒,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楼下吧。”他坐到她对面,语气轻松。 “可我……”她垂下眼,小声道,“还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怎么会是麻烦?”他夹了几片渍黄瓜放进她面前的小碟里,语气柔和却坚定, “你说的,我们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 云潇微微一怔,抬头看他。 言庚宇波澜不惊的眼神,像一段藏在记忆深处的旋律。每次响起,心底便泛起涟漪。云潇努力维持的界限,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低头喝了一口粥,一股暖意缓缓落入胃中,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撑起了空荡荡的身体。 云潇默默喝着,偶尔抬眼。言庚宇静静坐在对面,神情安然。窗外阳光一点点亮起来,如这碗粥的温暖,不紧不慢地填满了早晨。 碗见了底,她轻放下勺子,说:“现在好多了,头也不晕了……我可以回去了。” “先别急。”言庚宇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体温计递给她,“量一下,看看有没有退烧。” 云潇接过,放在腋下,坐在那里静静等着,心跳却又开始有些紊乱。 几分钟后,“叮”一声轻响,言庚宇接过来看了眼,眉头这才稍稍松开:“37度整,算是退了。” 他转身进了厨房,把多余的粥盛进保温罐,又拿了个袋子,把药和粥一起放进去,要和她一起出门送她回家。 “真的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 云潇摆摆手。 “我知道。”言庚宇替她穿好外套,语气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温柔,“但也不是每次都非得一个人。” 两人出了门,一路安静的走着,直到抵达她的公寓楼前。 他把袋子递给她,轻声开口:“快进去吧,还是要再多休息两天。粥晚点热了喝。” 云潇点点头,望着他,目光真挚:“谢谢你,言庚宇。” 面前的男人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与她对视片刻,轻轻一笑。 “记得按时吃药,有需要随时联系我。”言庚宇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 “我都在。” 门锁“喀哒”一声合上,世界安静下来。 那句低缓的话,像音符一样,在她耳边回旋不散。 ———— 云潇冲了个澡,又喝了些温水,按时吃了药,便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梦里,她回到了童年的剧场后台。 那是一间老旧剧院,舞台上的布景还未装完,后台堆着木箱、灯架和厚重的幕布,光线从高处漏下来,泛着尘埃的颗粒。 父亲坐在导演椅上,叼着笔,翻着一本涂满批注的剧本。母亲穿着练功服,跷着腿坐在木箱上,懒洋洋地和他对台词。 “这句——‘如果生命是一场游戏,那我希望可以重来’,太煽情了。”母亲念着,忍不住笑出声。 “观众吃这套,”父亲一脸正经,“这是情绪铺垫。” “你每场都铺垫,观众要淹死在**里了。” 父亲一噎,随即笑了,转头看向一旁被临时抓来当“道具”的小云潇。 那年她还很小,站在母亲身边,举着一片大芭蕉叶当“热带雨林”的布景。双手举得发酸,皱着眉盯着这对吵嘴的父母。 父亲眨了眨眼:“潇潇,你以后来演戏好不好?你妈是主角,你演她小时候。” 云潇摇头:“演戏太累了。” “那你演棵树,站着不动就行。” “不要。” “那演叶子,像这样飘来飘去。”父亲边说边做了个滑稽的飘动动作。 “叶子也不是人!” “那你来演风,风把你妈的纱裙吹起来。” 母亲笑着踢了他一脚:“你能别把你女儿带偏吗?” 父亲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云潇的头发:“导演本来就负责让一切都‘合理’。” 他们都笑了,云潇也跟着笑。笑声在布帘间荡漾,灯光透过灰尘的缝隙洒下来,像一卷泛黄又发光的旧电影胶片。 那是云潇记忆中最真实、最温暖的幸福模样。 梦里,她轻轻眨眼,一切安稳又柔和,仿佛时间从未流逝。 然而,片刻之后,梦境骤然褪色。 云潇睁开眼,窗外夕阳西下。 天花板静默地悬在上方,房间空空荡荡。 胸口被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堵住,像一曲被掐断的旋律,美得太短,余音却久久不散。 幸福残忍的地方,不在于它难得,而在于曾经拥有。 失去之后,便如昔日灯火辉煌、如今荒废的剧场,空洞在心中久久不散。 云潇缓缓抱住双膝,靠在床头,一动不动,眼底的忧伤无处安放。 这些年,自己为何总对他人的靠近迟疑设防? 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她太清楚——关系一旦靠得太近,终究要面对“失去”。 她不敢再相信那些轻易点燃的温柔。 那些温柔像童年剧场的灯光,落下时温暖,熄灭时只剩一片荒凉的后台。 云潇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无用的情绪从脑海中驱散。 她推开窗户,秋风吹进来,街道上的喧嚣熙攘如常。城市如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与她的情绪毫无关联地运转着。 突然想到一首老歌,她拿出手机搜索: ——陈绮贞的《鱼》。 两年前,在市电台做主播时,正因为这首歌的歌词,她取了“叶子”这个名字。 那时,她一人包揽编导与主持,从深夜播到第二天凌晨。最冷清的时段,台里无人管束,她便随心所欲地说话、放歌,也不知有没有听众,只知这段黑夜属于自己。 白天睡觉、晚上醒来,像一条夜里发光的鱼,独自在城市缝隙中游荡。 节目结束后提着宵夜,搭最后一班地铁回家,空荡的车厢在黑暗隧道中疾驰,车窗忽明忽暗,像电影胶片。 昼夜颠倒的生活方式她早已习惯。 自十几岁在美国时,她便常常深夜独自游荡,耳朵警觉地捕捉每一道风声,眼睛小心地扫视每一个阴影。街灯下的灌木、偶尔闪现的野猫、无声摇曳的树影,月光下的一切,都让她心跳加速,却也莫名安心。 夜的朦胧,成了她的保护色。 大学毕业后,她在纽约做了一阵现场调音师。那段时间,几乎每晚都泡在Livehouse或地下酒吧,调试设备、打理音轨。演出结束后,和乐手们在街边喝酒聊天,回家时天已蒙蒙亮。醒来,又是将近傍晚。 无论身处何处,她看到的黑夜,总是多于白天。独自生活在一个与现实错位的世界中,与白昼错身,与人群错过,却从不觉得自己需要同伴。 但这次回来后,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越发柔软,或者说,开始渴望靠近一个人的温度。 如果可以,云潇并不想被这种混乱的情绪拉扯,然而自己却无法控制,总不经意间想起那个人——他的眼神、笑容,还有那些不动声色的温柔……. 云潇起身,走进厨房,把剩下的粥热起来。炉火轻轻跳动,她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歌: “带不走的留不下的 我全都交付他 ……” 歌声轻盈又落寞,一如她过往的旅程,好似一片像鱼的叶子。 锅里缓缓升起的热气,将云潇裹在一层朦胧的暖意中。那些黑夜中的列车、深夜的街角、纽约的地下酒吧、大楼里空荡的录音棚……接连浮现,又慢慢散去。 她坐在炉边发呆,恍惚间不知此刻身处何地。 粥在咕噜作响,歌声还在继续。 而她,已经开始想念——清晨那个温热的手掌,在额头上片刻真实的触感。 风吹动窗帘,光影晃动。云潇眼眶发红,忽而明白,想念不总是始于离别。 有时,会从一个人不动声色的温柔里,疯狂的生长出来...... 第16章 True Love Waits 夜已深,一轮明月悬在高空,清辉落在街道上,将寂静拉得更长。 唱片店内正热闹,杯影与人声交错。Alan请假不在,只剩言庚宇独自守在店里。 他站在吧台后,擦拭着湿漉漉的玻璃杯,目光却不时落在一旁的手机上。 云潇自生病以后便没再来,偶尔发来的消息也只是寥寥几句“在忙”。 是刻意拉开距离,还是确实有事?他分不清,只觉得心空空地悬着。 门口风铃声与手机震动几乎同时响起。 言庚宇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不是她。 他轻轻吐了口气,将叹息压下,抬眼迎向门口的身影。 是那三位常来听City Pop的熟客。几人打过招呼后,便照例坐到吧台,点了各自常喝的酒,很快聊开了。 “老板,我们听了你在播客里的采访,有品位。”坐得最近的那位朝他竖起大拇指。 “哪里,就是随便聊聊。” 言庚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别谦虚啦,你店里的酒和唱片已经很有说服力。”另一位客人附和道。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轻松热络。言庚宇一边调酒一边听着。 “说起来,那个网络电台挺不错的,我这几天都在听,选歌很棒,尤其那个深夜节目。” “对对对,风格很小众,声音也特别,挺治愈的。” “叫什么来着?”中间那位插话。 “好像就叫《午夜电台》。” “我记得几年前也有个节目叫这名?” “是吧,反正风格差不多,就是那种节奏慢、说话轻、放几首深夜歌曲的类型。” 言庚宇把几杯调好的酒递到几人面前,心里却被那个熟悉的名字撞击了一下 ——《午夜电台》 他当然记得。 两年前的深夜,他几乎夜夜守在那档节目前。 可是那节目已经停播很久了。会是……同一个? 他拿起手机,正要去查,先点进了 James 发来的未读信息: “言哥,听我们电台的深夜节目了吗?这几天刚上线,欢迎点评~” 他回复:“还没,几点播?” “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 言庚宇看了眼时间,距播出的时间还差十分钟,但眼下这情形,估计很难抽身。 “我听了和你说。” 他回了信息,把手机收回口袋,继续忙碌。 送走最后几位客人,已近午夜。 打开电脑,点进电台页面,正播放一首英伦摇滚。 一听前奏,言庚宇便知道是他最爱的Radiohead。 乐队最近一张专辑里的最后一首,其实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歌,原本只有现场版本。重新编曲,速度放慢,躁动不再,却有经过岁月沉淀的克制与温柔。 “I''m not living I''m just killing time … … Just don’t leave Don’t leave “ 言庚宇靠在吧台,点燃一支烟。主唱Tom Yorke那略带破碎感的音色,加上空灵的编曲,让整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一首歌结束,一个轻柔的女声透过电波,娓娓道来: “《True Love Waits》,来自Radiohead的最新专辑。 歌词里有一句——‘And true love waits on lollipops and crisps’,源于一则报纸故事: 小男孩被父母独自留在家里,靠糖果和薯片撑过了一整周。音乐配上反复祈求的歌词,让整首歌很有画面感….” 言庚宇手一顿,猛然抬头望向音响,像是要看清声音的源头。 “ 相比早期现场版,我更喜欢现在这个版本。这版像是一种沉静后的坚持,经历岁月沉淀,有等待的遗憾,也有依然虔诚的爱,很适合深夜时静静品味......” 是她!! 像是一种穿透时间的共鸣,他立刻就确认了此时音响传来的就是午夜电台里的那个她! 不是因为音色,而是她分享音乐和背后故事时那沁入人心的感觉,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存在。 一定是她——那个在他生命最低谷时救了他的人。 两年前的一个深夜,他独自坐在黑暗的车里,喝光整瓶威士忌,右手紧握着那把冰冷的刀,左腕上传来刺痛,却比不上心底的空白。 没有眼泪,也不觉得难过。只是想,就这样吧,终于可以不用再醒着了。 只是下意识,他点开收音机。 电波里传来她的声音,正轻轻讲述一首歌背后的故事,语调不急不缓,如温水入喉。 他闭上眼,听她说完,她播了那首歌—— 《How to Disappearpletely》。 那一刻自己突然泪流不止,哭到甚至被泪水呛到。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知道霎那间他终于能呼吸了。 那晚他突然明白——他要的不是结束,而是要时间去找回自己。 第二天,他辞职了。结束了没日没夜却找不到意义的工作。 言庚宇知道,是当时那个声音救了自己,却一直未能得知对方是谁。 没想到,此时此刻,能再一次听到电台里她的声音。 他忽然有些发抖。 那些夜晚、那些困顿、那些多亏了她才撑过去的崩溃时刻,如潮水般扑来。 言庚宇再也坐不住了。 抓起外套,推门而出。 夜风很冷,他却浑然不觉。 街上车辆稀少,他干脆用跑的,穿过十几条街,迈进电台在的写字楼,停在一扇半掩的玻璃门外。 播音室内,灯光温暖柔和。 云潇坐在麦克风前,戴着耳机,正做节目收尾。 玻璃门隔出两个世界。 她神情专注,语气舒缓的说着她一贯的节目结束语,温柔的声音让浮躁的夜静了下来: “感谢收听午夜电台,我是主播叶子。祝大家晚安,好梦。” 听见她说出“叶子”这个名字那刻,言庚宇的心跳骤停。 节目结束,云潇摘下耳机,正要关灯。 言庚宇推门而入。 云潇闻声回头,看清来人,有些吃惊: “你怎么来了?” 下一秒,言庚宇已一步跨前,将云潇紧紧拥入怀中。 怀里的人僵住,声音几乎听不清:“怎么了……?” “谢谢你。”言庚宇声音低哑而克制,仿佛长久压抑后终于泄出的气息,双臂力道像是抱住他唯一的依靠,生怕再度失去。 他心中懊悔自己的后知后觉,为何无数次回想记忆里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将它与云潇的声音重叠。 现实中的云潇,语气清淡,像一阵和风,飘在耳边不着痕迹;而电台里的声音,低缓温柔,静静地包裹住最漆黑的夜晚。 直到今晚,他才终于听懂了她的声音,幸好还不算太晚。 云潇轻轻推了推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柔软:“言庚宇……我快喘不过气了。” 他赶忙松开她,表情有些窘迫,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一点距离,表情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没……”他深深地注视着云潇,沉吟片刻,才说出口,“就是想见你。我送你回家。” 言庚宇还没想好如何解释,却只想和她待在一起。 云潇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写字楼。 夜色深沉,月光清淡,映在她的侧脸上,轮廓柔和得像一场梦。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 ”你记得我说过,偶然听到一个深夜节目,之后我就辞职了吗?“ “嗯,记得。”她轻声回应。 “那个节目的主播.... 叫‘叶子’” 云潇脚步一滞,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转头看着他:“你是说……你那时听的是我的节目?” 言庚宇点头,目光坦然。 云潇怔怔地看着他,反应了几秒,才像开玩笑般问:“你该不会是因为我辞职的吧?” 他轻轻笑了:“那倒不是。只是……那一阵失眠,听了节目后,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言庚宇没具体说什么事——那晚自己确实曾试图结束一切。可此时,他不愿让她知道那段太过沉重的过往。 “如果那时真的有帮到你,我很高兴。”云潇微笑着说,“虽然好像我也没做什么。” 月色下,她的笑容落在眼底,言庚宇心头一阵翻涌。 他未曾说出口—— 在最崩溃的夜晚,是她用一首歌、一个声音,替他点亮了黑暗。 “潇潇。”他轻声唤她,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称呼。 云潇回头,眉眼微挑:“嗯?” “真的,谢谢你。” 心里那句“我喜欢你”,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在咖啡店那天他能感知到,她应该已经察觉他的心意。于是在他开口前,她打断了他,之后一直刻意保持朋友的距离。 此刻,言庚宇怕这句喜欢说出口,和她连朋友都做不成。 云潇听到他的感谢,只是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缓缓往前走。 他跟在她身后不远,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有感激和庆幸,也有失落与无奈。 一阵风吹来,月色变得朦胧,云潇忽然停下脚步。 “告诉你个秘密。”她轻声说, “我会喜欢摇滚乐,是因为你。” “因为我?” 言庚宇对上她的视线,眼底的期待藏不住丝毫。 云潇微笑着点头: “你还记得那年你在采访里推荐的乐队吗?” 他一时想不起,只好微微摇头。 而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健忘,继续柔声说道: ”玛丽莲曼森——因为你,我买下人生第一张摇滚唱片。” “为什么?” 言庚宇目光一亮。 云潇注视着他,声音轻柔: “因为那时候,我曾经喜欢你。” 言庚宇心中一震,望着她,呼吸微滞。 “那现在...”他终于问出口,“你对我......还有感觉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向夜空,缓缓说道: “我一直以为,当一段感情开始,就注定会有结束。相遇、暧昧、热恋、疲倦、麻木、分开……像一场戏的剧本,早已写好。” 云潇转向他,眼神温柔,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忧伤,她的声音好似从远方的夜空飘来: “但如果你愿意,我们来谈一场不计结果、只在乎过程的恋爱,好吗?” 言庚宇静静望着云潇,朦胧月色下,她站在眼前,像一场随时会消散的幻觉。 一秒 两秒 他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一步,低头吻住了她。 怀里的人轻轻颤抖,随即闭上眼睛,仿佛终于放下所有防线。 一瞬间,城市静默,过往的孤独与未来的未知,一并坍塌成虚无。 只剩下他们,唇齿相抵,心跳与呼吸交织成最炽烈的和声。 霓虹与月色在夜风中摇晃,像无数前奏的叠加,终于汇聚成一段炽烈的副歌。 《True Love Waits》来自Radiohead乐队专辑《A Moon Shaped Pool》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True Love Wai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