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迎春》 第1章 腾冲 云南,昆明,长水机场。 奚粤在候机。 机票是从北京到腾冲,中途昆明转机。时间充裕,够她在机场喝点东西,再吃一份米线。 正不正宗不知道,她是第一次来云南,不过阵势挺足的,火腿片豌豆尖韭菜段香酥,小碟子依次叮了咣啷往汤里放,还有两颗小小鹌鹑蛋,也磕了进去,迅速被飘着清亮油花的乳黄汤底淹没了。 服务生叮嘱,小心烫。 奚粤没有听见,头戴降噪耳麦为她按下世界静音键,她正在看之前收藏的旅行攻略,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舀汤,吹两下,意思意思就往嘴里送,一点滋味儿没尝到,倒是成功把她的上牙膛烫破一块皮儿。 奚粤摘了耳麦,面无表情,实则用舌尖在口腔里反复剐蹭,试图把那块皮儿给撕下来。 还没走出机场,云南就给她上了第一课——别急。什么事儿,你都别急。 ...... 本想在昆明玩几天再奔赴下一目的地的。 这个被称为云南旅行中转站的地方,似乎除了转机,无人为它多做停留,因为云南有趣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衬得这个西南边境省份的省会城市真是太没排面,心急的旅客们在这里落脚,简单整装后,急匆匆奔向四面八方。就像那些红嘴鸥,按路线规律飞行的候鸟。 奚粤出发前简单做了一点功课,大小博主们无一不建议她迅速转移,她本想去滇池边坐着发呆,想去文化巷慢悠悠地逛吃,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放弃了。 旅行,也要有目标感。 这三个字似乎贯穿国人一生,她奚粤又有什么例外? 前几天,定下行程的时候,奚粤的目标感是极强的,她的诉求有二,远离现在生活的城市,以及切断令她烦心的一切人际关系。其实可以合二为一,言以蔽之,就是她想玩一手消失。 玩消失,这不是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的成年人应当拥有的权利,奚粤实在是烦闷到极点,才出此下下策。 实际就是没招了。 那一天,爸爸给她打电话,告知她,继母的儿子大学毕业找工作不顺,打算赴京闯荡,让奚粤在自己的出租屋腾出个地儿出来,给他借住几天。 奚粤说,爸,我租的是开间,就一张床。 她爸说,知道呀,你让他睡沙发,或者打地铺都行,男孩子不挑的。 奚粤又说,给他开酒店行不行?我掏钱。 她爸说,你有钱烧的啊?将就几天,他找到工作就搬走了。都是一家人。 奚粤对着微信发呆半晌,放下手机,强行安抚蓬乱的大脑,然后再重新把手机拿起来,在公司周边五公里以内搜索平价酒店。 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跟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年男性共享一间房,名义上的弟弟也不行,对方执意出场,那她只好退避,他不住酒店,她来住。 她爸想着给她省钱,另一边,她妈想着找她借钱。 继父多年炒股,杀杀赔赔,多年来还算平稳,可这几年年纪上来了,野心也更旺了,一招不慎被套牢。妈妈哭着给奚粤打电话,说这倒霉鬼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背了一些抵押贷款,搞不好房子和家里的饭店都要被人收走。 工位对面的两个实习生女孩子正在讨论即将到来的十一假期去哪玩儿,欢快语气和键盘敲击声夹杂,噼里啪啦敲着三叉神经,奚粤坐在电脑前揉眼睛,头痛欲裂。 她发消息问从她九岁开始就没有一起生活、反倒是近几年才开始联系的妈妈,你希望我帮你什么呢? 她妈回,没什么,就是跟你诉诉苦。难道还让你一个孩子为我们大人操心吗? 奚粤说,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有些大人其实也没比小孩儿懂事到哪去。 那边沉默了。 奚粤打开手机银行,看了看定期存款和理财,纠结了一会儿。 那一行单薄的数字浓缩她大学毕业工作以来的全部收获,残酷,却也公平。 看向窗外。 这个下午,北京的暑热余温尚在,初秋等待登场,高远空旷的天幕里薄云流散,细细听,能在风里捉到树叶掉落的声音。 心乱如麻的奚粤此刻还不知道,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即将迎来一浪又一浪的巨大变革。 当天是周五,傍晚,奚粤写周报的时候,领导约她去了会议室,简明扼要地跟她讲了最近部门即将会出现的人事变动。 又过了半小时,hr找她。 卡在下班前,她收到了邮件,官方模板,感谢她五年以来对公司的付出,离职赔偿将会随本月工资一起发放。 务实,高效,又体面,符合奚粤对公司风格的了解,职场上人来人往太稀松平常了,可是轮到自己那一刻,还是有点懵。 她到楼下室外抽了两根烟才平静下来。 吸烟区旁边,草丛里铺着的鹅卵石松松散散,有趾压板的效果,痒痛感从脚底板直达天灵盖,她在鹅卵石上走来走去,甚至蹦了几下,扭头发现保洁阿姨一脸诧异在看她,赶紧用脚把石头扫平,恢复原状,低头攥着工牌回去了。 晚上,奚粤的手机就没消停过。 锁屏界面,消息摘要排成一列,一屏划不完,自上至下分别是—— 爸爸:[地址给我一个,你阿姨要把你弟的衣服和鞋子先邮过去一些。别甩脸,你是小辈,态度好点,我怎么教育你的?] 妈妈:[宝贝,你下班了吗?妈妈可以跟你视频吗?我不想活了,让妈妈再看你一眼吧。] 小姨:[粤粤,你妈又找你哭天抹泪了是吧?我警告你,不许再借钱给她!你后爸那就是个无底洞,这不是第一回了,你妈糊涂一辈子,自己乐意倒贴,别把你拖进去!] 奚粤胸口堵得慌,深吸一口气。 继续往下看。 弟:[我下个星期到你那,你家离北京南近还是北京站近啊?你得来接我呀!我怕我走丢了。] 房屋管家:[奚女士您好,提醒您,您的房屋合同将于下月到期,房租金额有调整,如需续约,请到APP确认。] ...... 有调整,意思就是涨价。合同一年一签,每年都比上一年高那么一点,小刀不快,慢慢剌肉,这座城市租房就是这样,奚粤已经习惯。 她站在卫生间,怀里抱着刚拆下来要换洗的床单被套,面容解锁,打开微信,先去处理工作消息。 处理工作会让人平静,这是奚粤的习惯,但离职的状态更新得比她预想还要快,置顶的大大小小十几个工作群,齐刷刷显示,您已被移出群聊。 这让她的情绪无处安放。 避风港被拆了。 奚粤有一瞬大脑发空,心也嗡嗡的。 现实没有给她重新铺陈心境的机会,随即而来的是又一声短信响。 [您好!您预定的9月8日~9月12日入住XX酒店特价大床房,可凭确认号查询订单,办理入住。] [祝您生活愉快,旅行更幸福!] ......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吗? 奚粤觉得不太准确。 她盯着短信的最后一句话,那感叹号更像是挥舞在小丑面前的一只手。 她已经是小丑了,已经满脸油彩了,可那只手还要不依不饶地抓住她的红鼻子,使劲儿,拉高,拉高,再拉高,然后松手。 啪。 那冷不防的一下,让奚粤疼出了眼泪。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卡着,浸湿每一根睫毛,但终究没有落下来。 拉开洗衣机门,把床单被套一股脑塞进去,扔一颗洗衣凝珠,然后站直,盯着洗衣机规律的颤动。 四十分钟。 洗衣机颤动了四十分钟。 等到洗衣机运作完毕,奚粤也做出了决定。 - 此时,此刻。 奚粤坐在昆明去往腾冲的飞机上,反复思忖自己突然人间蒸发的决定是不是太鲁莽了。 隔壁座位是个大爷,从滑行阶段便开始打呼噜,他身上有一种并不难闻但很浓烈的草药味儿,双腿岔开着,挤压原本就不宽敞的座位空间。 奚粤抱着双臂,戴上耳麦,使劲儿贴着舷窗,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 出发之前,她和房屋管家确认了退租日期,告知对方随时可以收房,然后找了个短租仓库,将从出租屋腾出来的行李寄存了过去。 这座城市的人口流动如同动脉血液,飞速而昂扬,类似的寄存仓库有许多,专门容纳那些暂时无处生根发芽却又不甘心彻底放弃的小小理想。 好在打包对于奚粤来说是件无比简单的事。 她从不往家里买太多闲置物件,也没有囤日用品的习惯,两个半人高的纸箱,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竟能容纳她生活的全部。其中小的那个,正与她在同一架飞机上,被托运到云南。 ——动心起念过非常多次,又因各种各样缘由未能成行的,陌生的云南。 她并没有定返程机票。 因为不知道要在云南待多久。 夜间航班,舷窗外漆黑一片,唯有机翼上的航行灯频频闪动,那是飞机飞行的辅助,目的是向天空中的其他飞机发出位置信号。 奚粤知道,此时此刻,属于她的那颗航行灯已然失灵了。 她在盲飞。 ...... 从腾冲机场出来以后,约好的车已经在机场外等待。 司机看着人不错,很健谈,路上没用她开口,便开始介绍景点,用普通话和云南话二八分的口音问她,在腾冲打算待几天?要不要拼团去高黎贡山徒步?要不要去热海泡温泉?现在有点早,要是下个月来还可以去看银杏噶。 ......以上这些,奚粤在攻略上标注过,可真到了地方,发现自己全然没概念。 司机看穿她脸上的茫然。 大晚上的,一人一背包一箱子,于是又问她,第一次来腾冲?也没研究下行程? 奚粤隔了几秒回答,她不仅是第一次来腾冲,还是第一次来云南,更是第一次,一个人,独自旅行。 “你可真勇敢。” 这句夸赞并未给奚粤带来多少安慰。她勉强回了个微笑,实际心底里的基建慢慢变得单薄,那股子不顾一切爱谁谁的武勇,终于随着飞机落地而慢慢开始失去效用,她整个人都垮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破既定轨道之外的,无尽的迷茫。 “师傅,和顺古镇还很远吗?” 司机师傅看了看时间,抬起右手,比了一个手势。 奚粤以为那是OK。 “三十分钟吧。” ...... 窗外盏盏路灯滑过,静谧温黄,腾冲的夜晚并不热闹,这是她从未到达过的异乡。 奚粤也不知为何,忽然眼底发热,早该落下却迟迟一直没有落下的眼泪此刻又有了发动的迹象,但她生生忍住了,随后在心底也朝自己比了个OK的手势。 OK的,奚粤,人生很长。 逃避并不可耻,航行灯的短暂失灵也并不可怕。 你OK的。 hello朋友们,开文了,旅行攻略小甜文第二弹,这次我们去:云南! 想说的话照例留到完结说,在这里放几个阅读小提示: 1,文中出现地名景点名都是真实的,我尽力还原,但任何店名都是虚构的。 2,不贬低到云南躺平、开店的行为,男主之后章节可能会出现的吐槽仅针对女主鲁莽冲动的当下状况,现实生活中各人有各人的境遇,走走停停是人生常态,开心舒服就好。 3,文中涉及到个别云南方言,我努力取经学习,但肯定有不准确的地方,闹笑话了我先跟大伙鞠一躬。 4,男女主无前任,是个比较纯爱的小故事,更新时间不固定,尽量日更。 暂时就想到这些。祝大家阅读愉快,我们启程啦![烟花] 50个红包哦~[元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腾冲 第2章 腾冲 和顺古镇在腾冲城区的西南边,是奚粤来到腾冲的主要目的地。 只是出发得匆忙,只来得及确定大概的落脚区域,没能将古镇中所有民宿全都拉excel细细评选,实在不是她的一贯作风。 车停在和顺古镇大门外。 此时是晚上十点半。 司机帮忙把行李箱从车里拎出来,问奚粤,打电话让老板接你呀,路难走。 奚粤心里装着事儿,并未听见建议,又或者是,听见了,但没当回事儿。 她以为司机说的路难走,是说地形复杂,但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向前行一段路,很快就领悟到了司机的准确意思——是路况不好。 天气预报显示,腾冲这一个月都有雨,作为北方人,奚粤对于连雨天并没有什么认知,只能从黏鞋底泛着土腥味儿的路面窥得几分雨水的威力,更遭委屈的是行李箱的轮子,已经被一层湿泥糊住了。 她弯腰伸手,摘下轮子上纠缠的几棵草,心疼行李箱,想要拎起来走,却也不可行——整个古镇依山而建,由北向南,不论走哪一条小路走入古镇深处,都是不甚和缓的上坡路,吃力得很。 奚粤很快放弃了,原地站定,按照订单上的商家电话拨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电话被接起,一道挺年轻的男声飘出来,张口便喊她妹妹:“妹妹,你现在在哪呢?” 奚粤左右环顾,念出了身后一面白色照壁上宏伟巨大的题字:“我在......谐和顺和。”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下。 奚粤反应过来:“......噢噢噢噢不好意思,是......和顺和谐。” 男声说:“好,我知道了,但我现在不在和顺。等下啊,我找人去接你。” - 奚粤不喜欢也不习惯麻烦别人。 但现在的情况不由得她不习惯。 先不论气候和路况,这里和她幻想中的热闹不分昼夜的古城一点都不一样。 还不到十一点,绝大多数店铺都已打烊,路上鲜有行人。路灯昏暝,夜幕四合,周围静悄悄的,目之所及只有一家米线店的招牌还亮着,黑寂里泛着盈盈的光。 这里的民居几乎都是小两层,二楼窗子都是木质,向外推开着。 奚粤稍挪动几步,便能看到除那面墙以外的更大的标志建筑——三道罗马式圆拱门,白色墙漆,看着是西式风格,可偏偏门口又有中式望柱,还摆了一左一右两尊金狮子,即便在夜里也庄穆。 奚粤仰头看,再看,终于看清了那檐上的字。 是某氏宗祠。 夜里忽来一阵风,不知吹动谁家二楼木窗,只听嘎吱一声涩响,像奄奄一息的咳嗽。 这氛围拉得挺足的。 奚粤想到了一些中式恐怖,出了一脊梁的鸡皮疙瘩,再也不敢瞎探索,三步并两步迅速回到原地笔直站好。 下意识打开手机翻微信,想刷朋友圈转移下注意力,点进去却是空无一物。 忘了。 她换了一个全新的微信号。 ...... 消失便要彻底,在出发前,她给那些层层叠叠如磐压城的待回消息统一回复——“我有事,要出远门,先不联系了。” 发完之后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烧,无来由的火苗快要把她点着了,隔了几秒又匆匆加了一句“不用担心我”,这火苗才暂且歇下。 近三十年人生里从没有过这样不负责任的时刻。 是的,这是不负责任的。好在退出微信的最后一秒,她收到了一条回复,来自从不喊她姐却每年都接她春节红包的弟弟——“我靠!!!什么意思?那我去北京找谁啊?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 这条回复解救了她。 奚粤笑了一声,一声过后,便是完全控制不住地大笑。 她心底里名为罪恶感和愧疚的火苗彻底浇熄了,随后果断登出了微信。 手机变得好安静。 只剩空荡荡的好友列表。 世界也变得好安静。 只剩她自己,和古镇夜晚幽幽的水汽,悠悠的风。 ...... 奚粤向后退了两小步,背后贴着墙,这个动作会增加身处陌生环境的安全感。 她等了差不多十分钟,终于,从一个刚刚被她经过并忽略了的小小巷道里,传来脚步声。 “住宿?” 不是个年轻声音。 来人脚步很快,低着头,一团黑影儿似的,说话间就奔着奚粤身侧的行李箱来了,要拎起的瞬间,被奚粤赶紧按了回去。这时离得近了定睛看,果然是个老人,奶奶辈儿的年纪。 “阿我来拎,你们小辈人力气小,拎不动呢。” 也是夹杂着方言音调的普通话,奚粤听懂了,就更不能松开手,没有让老人拎重物的道理。可老人动作利索,温热的掌心只是擦了下奚粤冰凉的手背,随即便夺了行李箱。 老人大刀阔斧走在前面。奚粤诚惶诚恐,保持着弯腰伸手、随时准备接应行李箱的姿势,小碎步飞快跟在后面。 好在地方并不远。 一个看着并不起眼的普通民居,没有开灯,只有门口吊着一颗锈黄的灯泡,照出一方阒静。 迈过小石砖砌成的门槛,再穿过草木旺盛的小院落,正对大门是一间堂屋,东侧一道窄而陡的木质小楼梯,延伸至二楼,视线便消失了。 直到老人拉下开关,又一颗灯泡亮起。 老人动作利落极了,拎起奚粤的行李箱便上了楼,奚粤紧随其后。原来二楼环绕一圈都是客房,也难怪她刚刚路过却没看见招牌,小小的民宿招牌竟挂在二楼这样的隐蔽处,木头,手写字,很有野生感和文艺气质,一如点评软件上众多好评说的那样。 但......今晚一位客人都没有。 老人让奚粤扫码登记信息,然后比划着解释,这月份旅游的人不多,下个月国庆假期,就全都住满了。 或许是看奚粤犹豫,又说不要怕,她就住在楼下,有事就找她。 然后又问:“你呢饭给吃啦?” 你吃饭了吗? ......没有。 奚粤回忆起下午在机场的那份米线,第一口就把她伤到,然后草草放下了筷子,几个小时过去,早已经饥肠辘辘。上牙膛还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吞咽了下,正对上老人灼灼目光。 奚粤反应过来,这是一种热情。 她特怕老人下一句便是想办法帮她解决夜宵,便不经大脑随口一答:“我一会儿出去吃!” ......说完就想拍自己嘴巴。 外面黑夜正浓,她根本不敢走远,况且也不知道刚刚瞧见的那家米线店现在打烊了没,该去哪里找吃的? 但老人热情不减,强烈推荐奚粤去一家烧烤店。说是营业到很晚,沿着这条巷子,一直往上走,很近的。 - 拒绝别人的好意对奚粤来说难度太大了。 她放下行李,拿上手机,硬着头皮出了门,按照老人指的方向。 万幸的是,这条小巷子沿户门口都有灯。 虽然都是和民宿门口一样的瓦数不高的灯泡,但至少有光亮,窄巷里,一盏一盏幽幽相接,像是通往仙境的一条小径。 光明与火种对人类意义重大,奚粤的心安定了许多,而且很快,她就不需要光亮的指引了,因为烧烤的香气已经飘出来了。 那是一家很小很小的烧烤店,和民宿一样,都是普通民居改造。似乎是对餐品质量有极大自信,招牌也在极隐蔽的地方,烧烤炉在门口,一个男人闷头烤串,女人则在店里忙碌,注意到刚爬了坡上来的奚粤,便热情地邀她进门。 夫妻小店,好像总比连锁预制菜更值得信任。 奚粤进门的时候,店里还剩两桌人,一桌是一对情侣,坐在一侧,一边吃着串儿一边依偎着说悄悄话,另一桌就比较吵闹了,奚粤打眼一扫,十个人左右,有男有女,拼的大桌围坐一圈,桌上和地上的啤酒瓶铺满了,眼看就要下不去脚。 奚粤挑了个挨着小情侣的桌子坐。 可店实在太小,那边喝酒聊天的声音仍无法阻隔,发动机一样往耳朵里钻。 听老板娘的推荐,除了烧烤外,奚粤还点了一份炒饵块。 腾冲的炒饵块有个听着就慷慨激昂的名字,叫大救驾,老板娘手指墙上的贴画,让奚粤看这腾冲特色的由来。 奚粤抬头,阅读没两行,就觉得脚下有东西——店里地不平,一个空瓶啤酒瓶被不小心踢倒,咕噜咕噜滚了很远,一直滚到了奚粤鞋边。 “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一大桌人里,距离奚粤最近的是一个壮汉,满身酒气,只见他站起身,晃晃悠悠走过来,弯腰把啤酒瓶拾起。 奚粤没说话,抬头继续看那贴图,然后对照自己面前的这份炒饵块,切成菱形的饵块和葱一清二白,红的是番茄和糟辣椒...... 用筷子夹起第一口,刚放进嘴里,可还没来得急嚼呢,就又是一缩脚 ——啤酒瓶子又滚了过来。 那壮汉再次起身走过来,抬手哈腰点头,一连串抱歉动作,示意奚粤抬抬脚。 ...... 第三次。 当啤酒瓶子第三次滚到奚粤脚下的时候,再好脾气的人也有了点不耐烦。而且这次不是空酒瓶,里面还剩下半瓶啤酒,洋洋洒洒溅在奚粤鞋边。 可不待她抬头,那桌人已经先有了动静,壮汉旁边的人狠狠抽了下壮汉的背,玩笑的语气:“你喝点酒就不知道姓什么了!想跟人家搭讪就直说,真丢人你......” “哎我不是......”壮汉连忙解释。 这时桌上的另外一个年轻男生,戴着单侧耳钉,打扮很潮,用方言说了一句什么,众人就笑得更欢了。奚粤听不懂,但能明显感觉到许多视线朝自己投射过来,这种体验并不好。 奚粤放下筷子皱了眉头。 离奚粤近一些的一个女孩子则很有眼力儿地回头朝着奚粤:“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我们几个闹着玩呢......妹妹你来旅游吗?跟我们一起吃呀。” 奚粤拒绝了。 耳钉男却腾地站了起来。 他在桌子最里侧,站猛了还带倒了一副碗筷,对着奚粤特别烧包地行了个礼,手在眉毛处一挥:“我刚开他玩笑,没说什么不好的话,绝对没有恶意。不好意思啊。” 这次用的是普通话。 奚粤摇摇头,说没事。 她觉得这一桌人挺奇怪的,年龄不一,有耳钉男这样的年轻人,也有壮汉那样的中年人,口音也都不一样,有明显的云南话,有四川话,也有北方口音,像是从天南海北凑到一起来的。 ...... 把自己点的串和大救驾吃完,奚粤起身,扫码结账,然后走出烧烤店。 站在门口徘徊的时候,她有点痛恨自己不认路的属性。 倒也不是路痴,就是走路时没有留意周边环境的习惯,这导致她往常每次逛街或吃饭,进店再出店后都需要站在原地思考一会儿,自己刚刚是从哪个方向来。 陌生的古镇,还是深夜,奚粤不敢乱走,正拿手机导航的工夫,那一大桌子人也出来了,依然热热闹闹。 他们也吃完了,正站在店门口分别,然后三三两两从各个方向四散了。 奚粤按着手机上的路线,回到了民宿所在的巷子。这时能认出来了,那条只有幽弱灯光的小径。 她要穿过它,到达目的地。 然而刚踏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越发趋近的脚步声。 刚刚的吵嚷消散过后,周遭恢复了深沉的寂静,所以那脚步声显得更为明显,像是响在耳边那样。 奚粤猛地一回头,发现身后跟着两个人,这会儿刚好走在巷口灯下。 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就是戴耳钉跟她道歉的那位,因为他的耳钉在灯光底下闪了一下,被奚粤捕捉到。 还有一位,刚刚在饭桌上,坐在耳钉男身边。 奚粤之所以对这人有印象,是因为看见了他在饭桌上的动作,在她因为听不懂他们的玩笑话,纠结要不要表现出怒意的时候,她和那男人的目光相撞了下。 男人搁在桌面上的手轻轻碰了碰耳钉男的杯子,用眼神示意。 随即耳钉男没有犹豫地站起来跟她道歉。 还有就是,她听到了那男人开口说了一句:“小点声,吵着人。” 那一圈人的噪音瞬间就变小了。 她这才得以稍微安适地享受刚刚那顿饭的后半程。 ...... 因为整条巷子由北向南的坡度,奚粤回身,仰头,能够看到这两个人站在灯光下的剪影。 那男人比耳钉男个子高一些,身形也更宽些,卡其色工装裤和T恤,是成熟男性的姿态,他们各自点了根烟,指间有一点红光,眼看也要走进这条狭窄安静的小巷。 奚粤此刻站在巷子中间,安全意识在她脑中登时拉起警报。 这样的环境,未免太符合月黑风高夜的描绘,最重要的是只有一条路,真有点什么事儿,根本无处可躲。跑跑不过,退退不了。 ......正犹豫呢,那男人也察觉到了奚粤的存在,于是率先停了步子。 “哎?” 耳钉男诧异看了男人一眼,又看了看奚粤,也随之停下了。 风缓缓地荡过。 男人朝她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让她先走。 奚粤领会到了,松了一口气。 安全警报解除。 她想着,就算是旅游景区,以后也绝对不能深夜一个人行动了。 不再犹豫,她朝男人微微一点头,表示感谢,也不管他看没看到,随后加快步速,独自穿过了小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腾冲 第3章 腾冲 回到民宿,楼梯口的灯还留着。 奚粤放轻脚步上了楼,进房间后想把这染了烧烤烟气的衣服换下来,先用自带的检测仪绕着四面八方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不明摄像头,倒是在床边发现一只蜘蛛,长腿儿,细身子。 她去卫生间抽了五六七**张纸巾,攥手里厚厚一沓,屏住呼吸把那蜘蛛掀窗外去了。 窗外黑漆漆,墨碟子打翻似的,除了远处朦胧山际轮廓,什么都看不见。 奚粤茫然望了一会儿,关上了窗,紧紧扣住窗锁。 ...... 放东西,调试水温,洗澡。 床边桌上摆着几瓶矿泉水,是云南本地的品牌,别处没见过,她洗完澡出来,拧开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晚上的烧烤很好吃,尤其是那蘸料,不清楚怎么做的,酸酸辣辣,很符合她对云南口味的认知,就是有点咸。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后半夜,是时候窝回床上了。 奚粤把枕头垫到背后,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打开电脑文档,登录上了自己几年不用的微博账号。 - 奚粤的微博账号是从大学时期运营起来的。 那时主要发布一些生活的琐碎,短小文章,还有影评,因为踩中了新媒体的风口,吃到了早期红利,那样稚嫩的图文内容竟也积累了不少粉丝。 她给她的账号取名:月亮与野草莓之地。 野草莓之地是瑞典语,意为独属于自己的秘密之地。 奚粤如今回看,只觉得自己的少女时代还真是浪漫。翻翻关注者列表,很多人都是陪伴她从大学时代一路走来,追随的也就是她身上的活人感——一个喜欢碎碎念的女孩子,在网络上分享着自己的学习、工作、快乐和烦恼。 后来工作变得越来越忙,奚粤无暇分身,主要还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了无色彩,她不想把那些枯白的东西强行剖开,示于人前,久而久之,账号便荒废了。 如果不是这次旅行,她得以暂时远离现实,换掉微信的行为也给她争取了一些空闲时间,野草莓之地怕是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重见天光。 时隔几年,她重操旧业,在文档上重重敲下一行字——Hello,好久不见啊,我在云南,腾冲。这是我在和顺古镇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 奚粤在腾冲的第一个夜晚,感受绝对称不上好。 她的文档写到一半,困意袭来,打算翻个身直接睡觉,却想起自己忘记吹头发。 打开行李箱,吹风筒没带。 草草把头发用一次性浴巾擦到半干,钻回被子里,闭上眼睛,入睡倒是很快,但怎么也睡不踏实。 民宿房间里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残旧木头味儿。 看得出这家民宿翻修过不久,房间墙壁粉刷过,卫生间淋浴头崭新发亮,布草也新簇簇的,但边桌和衣柜明显都是老物件,应当是为了营造古朴文艺氛围,有意搭配的。 那木头味儿就来源于此。 除此之外,奚粤也实在受不了雨水带来的潮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伸伸脚,总觉得这被褥除了冰冰凉,还湿漉漉。 ......索性把脚缩回来,重新恢复鹌鹑姿态。 可鹌鹑趴窝没一会儿,尿意又袭来了。 怪她,睡前喝了太多水,刚坐上马桶,忽然听见有陌生男人在咳痰,接着便是冲厕所的响动,清楚得好像就贴在耳朵边,吓得她头皮一麻。 打开点评软件翻看,却发现不论哪一家民宿,都有类似的评论 ——和顺都是上了年头的老民居,隔音就是如此,忍一下就好啦。 ——没想到这个月全是雨,出来玩之前没看天气预报,后悔死了。 ——卧槽!这是虫子窝吗?云南诚不欺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蚂蚁,感觉一口能把我头咬掉! …… 翻阅至此,奚粤彻彻底底地清醒了。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抱着脑袋坐在卫生间里。刚落地云南不足24小时,便有了退缩的念头。 她想回去了。 她想结束这场玩笑一般开始的旅行。 她想把微信下载回来,哪怕那里等待她的会是硝烟弥漫,断壁残垣,哪怕还有一堆令人头疼的事情正架着机关枪,枪口冲着她,她也想立刻买机票飞回自己熟悉的城市,回到自己熟悉的堡垒里。 虽然这么说有点地狱,但,精神折磨和身体折磨貌似总要克服一个的,至少前者,她已经习惯了。 奚粤坐回床边,心乱和委屈抑制不住。 只能望着拖鞋尖儿发起呆。 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她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直到窗外声音渐起,有光渐渐越过了窗帘缝隙。 天亮了。 奚粤站起身,趿拉着拖鞋,脚步虚浮,想要看看古镇的清晨,拉开窗帘的那一下,被折射在玻璃上的光亮晃了眼。 她略微扭过头,手指探索地打开窗锁,特害怕昨晚那只长腿蜘蛛去而复返,只能咬着牙...... 直到木头窗扇被推出去的一霎,清澈湿润的空气迎面扑向了她。 ...... 这空气不是安静的,是吵嚷的。 看了眼时间,不过早上六点,镇上的街巷已经有络绎不绝的行人,电动车,自行车......两侧的商铺也有了动静,早点铺的热气汩汩往外冒,卖特产的老板开始在店外摆摊。 奚粤从前只在文艺作品里看过人们背着背篓买菜,现在见到真的了,这里的人们真的会把背篓背在身后,三三两两的老人结伴而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时不时朗声大笑,菜叶子从背篓边俏皮冒尖儿,每走一步就跟着一晃。 很丢脸。 奚粤趴在窗户上看着楼下的来来往往,发出了一声没见过世面的憨笑——嘿嘿。 同一个地方,夜晚和白天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远处黑漆漆的山际摇身一变,被描了金。 和顺的夜晚带给她多少孤寂和惊慌,和顺的清晨就会还给她多少温柔和抚慰。 奚粤这时已经忘记几个小时前自己的手指还在回程机票付款键上再三游移了,一夜没怎么睡的疲惫也消弭了,就连昨天一踩一汪水,令她烦闷无比的青石板路此刻在阳光照耀下都显得闪闪惹人爱了。 她火速刷牙洗脸,冷水刺痛牙龈,把她疼得脸一抽,也顾不上了。 她迫不及待想要下楼去,想要走到那街巷当中去凑凑热闹,大喊一声:哎!大清早上的!你们都叮叮咣咣忙什么啊! 吹牛了吹牛了。 她不敢。 反正就是莫名兴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兴奋些什么,动作利索地换衣服,穿鞋,拎包,锁门......她猜民宿的老板,那个老人应该也早就醒了,所以没有控制步速,把木楼梯踩出咚咚咚的声响。 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没了遮挡,院子里的陈设,一砖一石,那些花啊草啊一点点露了出来,就像看演出时,幕布被缓缓拉开那样。 奚粤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没看到那老人,反倒先看到了一双鞋。 一双黑色的靴子,站在民宿小院子中间,奚粤一个急刹,放缓步速。 楼梯再下去一阶,幕布再拉开一点儿,露出一双腿。 是一双男人的腿,被宽松的工装裤包裹着,仍能隐约窥见劲实肌肉,修长轮廓。 屁股还挺翘。 奚粤又往下走了一阶,漏出腰,再一阶,露出一件牛仔上衣外套,肩宽手长...... 最后一阶,就卡在肩颈和喉结那里了。 奚粤迟疑了一下,只是这么一下,院子里的人动了,他朝着楼梯的方向迈了一步,奚粤就此看到了他——是昨晚有过一面之缘,好心给她让路的男人。 昨晚灯太暗,今天的清澈朝阳把他从五官到四肢都照得清楚,他头发很短,露出光洁额头。 成熟的身材,原来配的是这样一张年轻的脸。 如果再加一个形容词,大概是英俊的脸吧,奚粤腹诽时冒出这样一个俗气的词,只因实在不知如何形容这种三庭五眼都明朗而标准的长相,不掺杂一丁点邪气,就是扔到电视剧里,也会被人一眼看出,这位是好人阵营。 他眼睛很亮,站在院子里,阳光下,微微仰头,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奚粤。 奚粤这时反倒脚下发粘了。 这站位,这构图,让她想到了一些童话书上的画面。 直到那人笑了一下,几不可察的。 奚粤这才回过神,把刚刚那个没打完的呵欠打完了。 ...... 院子里除了一个人,还有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立在门口。 奚粤大概确定了自己的猜想,眼前的人,还有昨晚那一群有着天南海北口音的人,和她一样,都是刚来到这里的游客。 只是大清早找住宿还挺奇怪的。 奚粤左右环顾,不见老人身影。 俩人面对面站着,相互看着对方,一丝尴尬飘过,奚粤率先热心肠起来:“那个......我不是这的老板。” ......她在说什么。 她横看竖看站着看躺着看也不像老板。 正懵着呢,男人又朝她笑了下,这次说话了:“哦,这样啊......那老板去哪了?” 声线从黑夜中走出,走到朝阳之下,似乎也被暖意感染,少了点棱角,变得懒洋洋,像一块烤软乎了的......饵块。 “我也不知道老板去哪了,我刚醒,”奚粤听见自己说,“这的老板是个老奶奶。” 男人挑眉点头,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似乎没再想接她话,目光错过,轻挪了几步,自自在在地在院子里逛起来了。 院子里有几张旧桌子,摆了几个簸箕,用来晾晒,一个是某种蘑菇,一个是佛手瓜,还有一个像是一大团苔藓......奚粤不认得那究竟是什么,猜测应该是一种草药之类,随后见那男人伸出手,用手指捻起一点,搓了搓。 “哎!” 奚粤出言阻止的同时,男人已经把整个簸箕都端起来了。 “嗯?” 他看她一眼,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而后把那簸箕换了个地方,从荫凉处转移到了阳光更足的另一边。阳光一照,那一团苔藓显出了翠绿的颜色。 “你要是住宿的话,可以先打电话。”奚粤盯着那簸箕。 “我人都在这了,还打什么电话。”男人打断了她。 奚粤看了看立在院子里的行李箱:“你的朋友们呢?” “嗯?”男人看着她,“干嘛,人多了有优惠?” 奚粤深呼吸:“我都说了我不是老板,不过这家已经是同价位里的民宿评价分最高的了......” 话说一半停住。 她在心里反省,好像没必要如此热情地推销。 “哦......好啊。”男人说。 奚粤也不知道自己看没看错,男人好像朝她忽闪了两下睫毛,一副无辜样儿:“谢谢你啊。” 她看着男人慢慢悠悠晃荡出小院的背影:“不客气......” ......哎,行李箱还没拿呢! 男人没停,也没回头,只是扬了扬手:“放着吧!” 奚粤纠结了会儿,还是把那行李箱给推到了一楼檐下,至少别搁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毕竟她也不知老人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丢东西了她过意不去。 然后掸了掸手,也出了门。 - 今日行程安排的很满。 和顺古镇不大,但值得探索和打卡的地方很多,足以撑起充实的一日游。 奚粤直觉早上应该不是她和这男人的最后一次见面,或许他未来几天会成她邻居也说不准。 可没有想到的是,下一次见面甚至都不用等到晚上。 临近中午,奚粤从和顺图书馆出来,在收藏夹里随便翻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云南菜,和迎她进门的服务生打了个照面,就觉得这女孩眼熟。 想起来了。 昨晚烧烤店,对方还邀请她一起吃一起聊天呢。 “好巧呀!”女孩也认出奚粤了,很热情地倒茶水,“和顺这么多家烧烤店,这么多家云南菜,我们见两次了!” 奚粤也意外,后知后觉地咧嘴笑了下,然后环顾四周。 她看见了耳钉男今天换了颗低调的黑钻耳钉,正在传菜。 还看见昨晚喝多了不停跟一空酒瓶纠缠的壮汉,正戴着厨师帽,把一筐菜搬进厨房。 …… 线头呼啦啦拽出一堆谜底,奚粤脑子转得飞快,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一大桌子人那样自然又亲密,怪不得男女老少全都有。原来是她闯进了人家聚餐现场。 哦,这样啊...... 奚粤脑袋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语气还很熟,她想到这语气是早上被谁传染的,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虽然不知他早上拎着箱子去民宿是干什么,但确确实实是拿她逗趣儿解闷了。 她以为他是游客,他就真演上了。 无不无聊? 眼看奚粤开启了搜寻模式,女孩儿也跟着四处瞧:“怎么了?你找什么?” 奚粤说:“那个人,就是那个......” 不知道怎么说。 但女孩竟然领会了,笑着说:“哦,你是不是找迟肖?我们老板?” 鬼知道他叫什么。 竟还是饭店老板么? “喏,在那呢。” 奚粤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迟肖正帮忙搬一筐菜。 这里早晚冷,中午热,外套穿不住了,他把外套脱了扔进柜台,T恤下劲瘦身材尽显。 奚粤想,这人莫不是有神奇能力,好像总是自带出场剧情,每次出场还都不同,昨晚是暗夜英雄,早上是假扮王子,现在,又是什么? ......直到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相撞。 迟肖先是和她一样怔愣片刻,然后朝她笑了笑,声音不大,但看口型看得出来,他在逗她:哎,我行李箱呢? 奚粤直直回视过去。 昨晚对他善举的感激,今早对这张脸的欣赏,这会儿全没了,霎时干干净净了。 这人怪烦人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腾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