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路人甲又被惦记了!》 第1章 第 1 章 海城快穿研究院员工档案 实验员姓名:林沅莺 编号:99188 年龄:22 工作经验:无 简介:初入职场的小菜鸟,请多多关照! 此次任务人设:纯情的小狐妖 此次任务观察对象:江辞,惊才绝艳的天才修士 是否开启沉浸式感知模式: 是。 请稍等, 世界载入中…… * “哗啦——” “哗啦——” 风声阵阵,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天压下来,阴沉得紧。 江南小镇,青石路被雨水打得透亮。人与人、人与妖,亦或是妖与妖,在街头巷尾仓促地擦身而过,跑得飞快,谁也不识得谁,只顾着脚下深浅不一的水坑。 一处鲜少有人的狭窄小巷深处。 “饶命啊哥,我错了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我一命!” 湿滑的青苔地上,一个身影扭曲匍匐,人身鼠相又生得尖嘴嘬腮,很是倒胃口。 这邪祟妖物的嗓音尖细、不似凡人,还在最后挣扎以求得一线生机。它瑟缩成一团,黑豆般细小的眼睛里精光闪过,瞧着极为奸诈。 “鼠妖,我问你,你夺人性命的时候,可曾有人这样求过你?” 江辞持剑而立,雪白道袍紧紧贴着挺拔的身躯,冷厉剑锋直指那妖物的要害。 雨雾缭绕,他一双湿漉漉的眉眼依旧清隽无端惑人。 天地间一片混沌,唯他清冷孤寂得仿佛破开雾霾的月色。 “道长!大哥!仙人!我真的知错,小鼠愿为仙人奉上精血凝练的内丹,以后当牛做马,供您驱使,只求能放小鼠一条生路!” 鼠妖身上的精怪气味腥臭,好像那曝尸过好几日的腐肉,混杂着常年穿行于污秽的恶臭味。 它每一次张口,一股属于人的绝望血腥气味也蔓延开来,令人极度作呕。 就在不久前,江辞循着线索赶到灾祸现场时,遭殃的那户人家房里东西早被鼠妖翻得乱七八糟,一地的衣物布料,被撕扯得稀烂,大片大片猩红的血水在地上漫开。 他细细找了一圈。 没有尸体。 只余下头发、牙齿、指甲,以及干净的骨头。 场面极其惨烈,耳畔似乎能听见这一家人死前绝望的挣扎和求饶。 江辞微叹,眸中悲悯之色浮现,宛若降世审判的神祇。 “迟了。” 话音落下,一道剑光猛地撕开这昏沉的夜色,和繁复的咒文符箓一道,精准刺入那妖物的心脏。 “噗——”皮开肉绽。 手虚虚一扬,剑已消失。江辞另一手快速掐诀,口中念咒。那妖物瞬间整个燃烧起来,挣扎着,疼得满地打滚。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天际,间或听见那鼠妖恶毒的咒骂。 “臭道士,你一定不得好死!” “你一定死得比我惨!” 江辞恍若未闻,眼眸依旧沉静如水,这样的咒骂他早已听过上百遍上千遍。 妖物身上的符咒之力同雨幕割裂开来,愈燃愈烈,片刻,便烧尽只留下乌黑的碎屑。 又杀了一个。 此地妖物霍乱,师尊派他前来铲除祸害,却没想到这些妖物仿佛斩杀不尽,江辞已经在此地停留好几日了。 夜里雨势渐停,只听“滴答滴答”屋檐残留的雨珠滑落,再无声响,仿佛妖物的哀嚎从未来过。 江辞习惯了每次斩杀妖物后的死寂,心中并无波澜。 他生来便是注定与妖物为敌。 这是修士的宿命。 江辞转身欲走,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啼叫。 只一声而已,这雨势这般大,如果是旁人恐怕就错失了,但被江辞捕捉到,他立即敏感地朝巷子另一侧走去,那里荒草茂密,很适合藏些什么东西。 越走近,越能嗅到一缕灵韵。 又是一只妖物。 方才那只鼠妖的污浊之气太重,将这缕小到可怜的灵韵掩盖得彻底。 江辞剥开半人高的杂草,一只雪色狐狸瑟缩着躲在这里。透亮的眼珠看见他便急剧地一缩,害怕地发起抖来。 他细细打量。 这只狐狸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一身本该油光水滑的皮毛被污血浸透,想必疼痛难忍才禁不住泻出一丝嘤咛。 哪怕不杀它,这狐狸也是活不了多长时间。 他本可以放任不管,但…… 这狐妖气息干净灵韵纯洁,想必开了神志还入世不久,也未曾有过害人的举动。 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江辞想起师门山中也有一只小狐,蹦蹦跳跳,最喜往师尊身边凑。它不是妖,但因为常年吸食了师门附近的天地灵气,因此开了几分智,不怕人,反倒是表现得极为亲近,他便常常喂养它。 眼下一看两只倒是生得有几分相似,莫名地,江辞心中有些不忍。 江辞入世只杀妖,斩妖,灭妖。 还从未想过救妖。 ——妖族乃是异类,死了便死了。 ——可它没有错处。 “嗷!嗷!” 两种思绪还在纠缠,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江辞猛地回神,垂眸看去,不禁莞尔一笑。 没想到这只狐妖还有几分聪明,动物天生的机敏,让它感受了他的善意与犹豫,于是冲着他小声地嘤嘤起来。 它在求救。 江辞拿出一枚丹药打入狐狸口中。 罢了,既然在眼前,救了便救了,要是作乱以后杀了便是。 这枚丹药极为珍贵,很快在强劲的药力作用下,白狐伤口处不断渗出的血液凝固住,它周身泛起一阵淡淡的灵光涌动。 但这药力显然是过于好了,灵光渐渐消散,小狐狸一声嗷叫,等再看去时,它已然化形。 是个极为漂亮的女子,眼神懵懂,又有几分灵气,同她狐身时一般无二。 她有一具无愧于魅惑狐妖名声的好身段,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背后狐狸尾巴虚虚一晃,绸缎般的长发落在赤.裸腰间,黑发雪肤对比之下,更是乍眼得紧。 “穿上。” 一件白色道袍劈头盖脸砸下。 狐妖还处在呆滞的状态中,闻言,她笨拙地拎起衣服,动物本能促使她捧起嗅了嗅,这道袍洁净如初,隐约透出一股好闻的清冽之气。 她满足地吸了吸鼻子,不敢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套上,一边偷摸着抬眼觑他。 这修士面容生得极好,是人类当中少有的干净漂亮。眉眼狭长,一双眼是极浅的褐色,神光湛湛,视线低垂回避着。 一身长衫如三千雪。 整个人冷冷清清,好像不见一点人世烟火。 磨蹭半晌,狐妖衣服堪堪上身,正低头好生整理着自己。就在这时变故突生,一道灵光闪过,猝不及防打入她的眉心。 “呜——!”狐妖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又因为害怕而颤着睫。 她掩不住本性,当即骂道:“臭道士!你要如何!” 江辞并指施咒,在她身上布下禁锢符,与此同时,身形移动快如闪电,一只手紧紧扣住狐妖的脖颈。 只一个瞬间,狐妖就被江辞快、准、狠稳稳压制住。 “你——” 哪怕妖物气息如何干净,出于对妖物防备的本能,江辞也不能轻易对待。他刚想威胁提醒一番,没成想这狐妖脑袋一歪,只管在他手上彻底晕死过去。 “……” 这狐妖胆子这般小,如此不禁吓。 妖没了动静,所有手段无处施展。江辞蹙眉,他只好松开手,少女身体立即松软歪倒在墙角一侧。 他探出一缕灵力确认真伪,却感受到此妖急剧衰退的生气。 才喂了丹药便如此,这伤势实在古怪,倒像是某种阴毒的术法所伤。 犹豫片刻,江辞俯身将她捞起。 为了隐蔽行踪方便行事,江辞住在这小镇较为偏远巷子里的一处小院里。 他将狐妖放在床上,观察半响,退到三步之外,双手结印施展洁净术。灵光流过,她脸上的血污一瞬消散褪去。 随后,他再次使用神识探测,仔细观察她的伤势根源与灵韵。 神情漠然,如同在探究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悲悯温和的表象下,是绝对的冷静与疏离。 “呜。” 狐妖陷入梦魇,身体轻轻颤抖着,不断发出呓语。 江辞蹙眉,随即指尖一动在她眉心打入安神符,强行压下混乱的气息波动。 只见狐妖的脸更扭曲了。 这招虽然让狐妖精神不适,但确实有效,她挣扎过后很快便陷入更深的梦魇,不再动弹。 一夜过去。 伴随着清晨清亮的鸟啼,狐妖悠悠转醒。 江辞算准了药效时间,好整以暇地坐在不远处的简陋木桌前。朦胧的湿润雾气在半空缭绕,他沏好了一壶醒神的茶,茶香四溢。 他姿态倒是雅致闲适。 “醒了。”男人品着茶,语气肯定。 狐妖暗自咂舌,不知道这个修士观察自己多久了,这才睁眼,神志清醒了稍许,这人就搭话! 氤氲茶香中,江辞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慌的眼神注视着她,神情莫测。 心里揣摩半晌,狐妖才小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闻言江辞微微一笑,颔首认下这声道谢。 “江辞,一过路人而已。”嗓音清冽如清泉。 顿了顿,他接着问道:“狐妖,你伤势古怪,上好的灵药也难以压制,为何会身受如此重伤,倒在那荒巷中?” “……” 语气如轻风拂过,却不容置疑。 温和是一种更具掌控力的、更有效的工具,一股无形的、令人无法拒绝的压力笼罩着。 半响无言。 狐妖手忍不住揪住被子,呆愣了片刻。 想起什么,她倏地落下泪来,可怜的泪珠挂在眼睫上,一颤一颤。 强撑着坐起身,狐妖抬眼,一脸湿漉漉的,又美又娇弱。她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将自己的过往同这位好心的修士全盘托出。 她是一只野狐。 不知父母,出生便在深山,常年混迹在周边野林。 狐族修行,其径有二。 一是夺造化,窃气血,以众生精魄为薪柴,进境迅猛,然业力缠身,终遭天谴。二是唯餐风饮露,吸食日月精华、山川草木之纯净灵气,秉性至纯,不染尘埃。 而她自认为是一只正直的好狐狸,上天垂怜,机缘巧合下化了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野林里的小妖怪们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她也中了捕兽夹的招。这还不是普通的捕兽夹,上面有术士的灵气。 正直的狐妖扑腾着喊疼时,被一位路过的修士一把揪住了狐狸耳朵,拎起来打量。 “小狐狸?”他问。 狐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人类,满脸诧异反问:“人?你是活人么?” 巫云噎住,好半响淡淡道了一句,“我是死人。” “你真幽默。”狐妖干笑两声。 他常常来,仿佛天意,一人一狐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巫云虽然名字怪了点,但他生得好看。 而她也是个漂亮的小狐狸,他不亏,他们天造地设,郎情妾意。 那时她还不知道巫云是个厉害的修士。 “巫云……他们把巫云带走了,不愿意他同我在一起……还要杀了我这只无辜的狐!” 回忆着回忆着,狐妖哽咽起来。 自从认识了巫云,巫云就经常领着她来小镇玩耍,她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不是多稀奇的玩意儿,遍地都是。 可好景不长,巫云的家人发现了巫云的不对劲,当即设下圈套要逮住他们两人。 狐妖虽然因此受了重伤,但是好歹保住了性命。 一壶茶见底,狐妖东一句西一句,拼拼凑凑。江辞始终耐心听着,面上不露半分声色,看她又落泪,恰到好处流露出同情之色。 “道长,求求你,帮我找到巫云……我不知他去了哪里,我很担心,也很想他……” 听到此处,江辞动作稍顿,挑了挑眉,面上一副了然之情。 他抬眸望向这狐妖满是可怜乞求的脸,叹息着,语气充满遗憾,“你可知道巫家一族乃是极为出色的修士名门?你同巫家无异于羊入虎口,再纠缠恐有性命之虞。况且——” 狐妖垂泪自顾自伤心,江辞一字一顿地告诫:“人妖殊途,不是正道。” 这温和言语,好似一位谆谆相告的善意长者。 可狐妖“嘤”一声,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得更欢了。 话语如刃呐,可真真扎了妖心,她心里不由得腹诽,这道士嘴可真坏,怎么能和一对有情人说这样的话? 面上她抹着泪,“道长,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妖,他也知,但是、但是我们还是很好很好呀。” 多说无益,江辞垂眸,勾勾唇把玩着手中茶杯,不置可否。 狐妖踌躇半响,绞着手指又说:“道长,我知道你很厉害,你想办的事情就一定能办成功。我看见你斩杀了那只鼠妖,它妖力很强大的,好多小妖都怕它,闻着它的味儿都要绕道走。” “嗯?你认识此妖?”江辞仿若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但眼眸却不动声色观察,不错过狐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这镇中大部分妖我都眼熟,偶尔还会搭话闲聊,但我以前没见过这只臭老鼠,它是后来的。说起来,最近小镇中确实出现了不少眼生的妖。” 狐妖又恨恨道:“不过独独这只臭老鼠跟我结了仇,不知道为什么它那样坏!还抢过我的东西!我一只狐又哪里惹了它,真是死得好!” 江辞一时无言,这狐妖,还挺记仇。 狐妖没注意眼前人难辨的神色,只顾着絮絮叨叨,转头说起身边要好的小妖,又时不时哀叹着回顾一番同巫云玩耍的惬意日子。 江辞眼眸低垂,似在认真倾听。 妖物之言,岂可尽信?真情还是假意,无人可知。 她身为一只妖物,理应同修士老死不相往来,能从修士手底下留住性命已是不易,这般逃过一劫就该感恩上苍垂怜。 不逃回山林便罢了,却偏偏还要寻找巫家之人,不怕死不惧伤,究竟是一往情深,还是…另有谋划? 其次,她身上的伤势也古怪,不像普通术士所为。 生来便是修士,常年与妖物周旋的经验,让江辞习惯于在任何表面温情背后,去寻找阴谋的气息。 “你伤势初定,少说些话,省着点精力。我再为你检查一番,以免留下后遗症,将来病痛缠身可不是好事。” 江辞起身向前几步,顺势打断她的话,随即轻轻搭上她纤细的腕脉。 指尖微悬,冰冰凉凉的,狐妖瑟缩了一下,但一番好意不敢挣脱,只能弱弱道谢。 “道长,你真是个极好的人。” “唤我江辞便好。”江辞垂下眼睫,眸中神色难辨。 一抹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如同最狡猾的丝,自他指尖渡入,游遍她周身经脉。 看似疗伤,实则是更为隐秘的追踪,深入这狐妖本源留下一抹气息,方便以后探查、监视。 江辞收回手,她灵韵依旧纯净,心中戒备稍缓,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天生对妖物的怀疑与厌弃始终在心上盘旋不去。 他隐隐觉察到此次妖物霍乱事有蹊跷,不同于往常,或许有更深的内幕,可以从这狐妖入手撕开一道口子。 二来若她心怀叵测,那不如干脆将她留在身边,既能稳住她,也方便就近监视,再细细探究其真实底细。 一番利弊权衡,心中大定。 江辞微微笑起来,如沐春风,“丹药还是有些用处,是好了许多,不过你还需要多加修养调息。”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隐含一丝无可奈何的妥协,“罢了,既然我救了你,便要负责到你伤势彻底痊愈。” 话锋一转,“既然如此,在助你痊愈期间,可顺便为你留意一下你心上人的消息。” 一句话,轻描淡写。 仿佛被她打动,是因为心善而破例助她。 实则说得极有分寸且保留余地,给了狐妖一份微薄的希望,又为自己留足了退路,不至于被此事彻底绑住无法脱身。 “道长……” 狐妖感动得满眼泪花,“你人真真是太好了,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臭修行的,都阴得很。不像我们小妖,很多很多心都是极好的,没成想,你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大善人,这恩情,我必会记你一辈子!” 这等夸奖倒是头一遭听,江辞一瞬语塞。 随即他自然把话岔开,顺势提出“约法三章”: “第一、请暂时安心留于此处院子修养,为你自身安全,少外出少同旁人来往,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如果确有要事需外出,请务必提前告知于我,我会想办法,亦可陪你一道解决,以免你撞见巫家人,被捉住了你会很危险。” “第三条——” 他放缓语气,所说却锐利如刃,警告着这只狐妖, “若在此期间,我发现你有意害人,或与近日妖祸频生有关,那么我一定不会留情面,届时请莫怪我按旧例处理掉你。” 他会亲手杀了她。 三条律令,如布下无形的围笼,但狐妖毫无察觉,只一味地喜极而泣,乖乖点头。 她一把握住江辞的手,紧紧攥着连声道谢。 江辞身子一顿,面上微僵,语气也冷硬了三分,“狐妖,松手。” “哎,抱歉抱歉。” 狐妖歪头思索,身上那点子偶尔的敏锐浮现,她直直盯着眼前这漂亮且和善的面皮,好奇询问: “道长你是不是不喜我们小妖怪?” 动物天性的直白与灵敏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 江辞只笑不答,他取出一枚玉符递过去,“这是传讯符,我若是不在,你可凭此联系到我。” “哎,道长,你落伍了,我们新时代小妖都不用这个啦!” 常年在深山师门的江辞,还是更习惯用一些较为古朴的联系方式。 狐妖接过那枚玉符,触手温润,她紧紧攥住这扎扎实实的存在感,眼中充满了希冀。 “感觉狐生又有盼头了。” 江辞回以一个安抚性的浅笑,“狐妖,你好好休息罢。” “林沅莺。” 他正要走,就听见狐妖小声道:“我有名字,我叫林沅莺,道长可以叫我阿莺。” “好,我知晓了。”思量一会儿,又开口道:“你也可——” 话音未落,狐妖就急急打断他,“我知道,你叫江辞。” 歪着头,一缕散落的发丝垂于额前,毛茸茸得特像一只小动物。 当然,她也确实是个妖。 林沅莺甜甜笑起来,眉眼弯弯如一捧潋滟春水,“你前面说过,我记得。” 江辞淡淡看了她一眼,点头转身,步履平稳离开房间。合上门扉的瞬间,他极好的耳力捕捉到这狐妖小声念叨, “我虽是妖——” 她不服气地哼哼,“但妖也是有名字的呀,我名字还很好听呢。” 伴随着“吱呀”轻响,木门彻底隔绝内外视线。 江辞脸上惯有的温和神色缓缓褪去,眼中闪过一抹审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江南的小镇还保留着从前的小桥流水庭院,清晨,如纱薄雾笼罩着青石板路,带来几分凉气。 小路蜿蜒,大雨过后的坑水还没晒干,晃晃荡荡地盛着半片天光。 江辞换了一身洁净的素衫,全身没有半点修饰,但面皮白皙,身段气度极佳,一双眼清清亮亮,叫人看了便移不开眼。 他如往常般,穿行过小路窄巷。 老茶楼开了门,滚烫茶水气暖呼呼地飘到外间。街角早点铺子的老板娘张嘴就是一口利落的叫卖,“新鲜的包子!热乎乎的包子!” 陡然感受到一丝微弱妖气,江辞脚步微顿。 就在附近。 江辞定了定神,随即循着妖气转向另一条窄巷。 只见巷尾的米铺前,一个只有巴掌大的灰不溜秋的小鼠,抗着比它还重好几倍的米袋,嘿咻嘿咻正拖得起劲,完全意识不到危险的来临。 江辞略施法术,很轻易就定住了这只偷米的小老鼠。 那老鼠瑟瑟发抖,黑豆般大小的眼睛里哗啦一下涌出热泪,哭得好不可怜! 江辞愣了一下,他是极少同这般弱小的妖物打交道的。 一来这种小妖不归他管,二来这类极其低阶的妖物最善保命,感受到他的气息都会立即跑路,开了灵智却根本没有能力害人,掀不起风浪,他自然也懒得追究。 这般没有眼力见的除了那只狐妖,这是第二只。 昨日黄昏那只狐妖捧着药碗,一脸纠结,不想喝苦药,又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倒掉,便小声跟他搭话试图拖延一番, “河边巷尾的米铺有只灰色小鼠,特别有意思,化不了形,我拿它逗趣,分它一块糕点,它就前爪作揖谢我……我后来听说它好像不知从哪里捡了一窝兔子幼崽要养呢,才总来偷吃。” 说到此处,她捂着肚子笑起来,“小鼠养宠物,你说有趣不有趣?” 当时江辞只当是蠢话,未予理会。 其实狐妖喝不喝药没什么打紧的,伤到他眼前了,他可以救她。她要是哪天诚心不想活,不愿意伤势好转,江辞也会尊重妖的意愿。 因此狐妖的很多小心思在江辞看来都很……蠢。 眼下,看着抖如筛糠、扑簌落泪的小鼠,江辞沉默片刻,最终他指尖只清光一闪,到底是没有做出惩戒。 “念你没有坏心,这次就饶了你,若是下次再被我发现偷窃,便不会这般轻轻放过,好自为之罢。” 那老鼠如蒙大赦,眼含热泪朝着江辞作揖后,蹭得一下溜进了巷子深处。 大半日走动下来,小镇还算平静。 江辞带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打道回家。 远远地,便听到隐约飘来的调笑声。自家院墙前,那本该好好在屋里打坐静修的狐妖,此刻与一只立耳兔子精凑到一处,窸窸窣窣的。 “我跟你说,我昨日去瞧了那王家小女的心上人,你是不知道那王家小女,生得那叫一个出水芙蓉!可你猜怎么着?她那心上人呀,肥头大耳!长得跟那猪妖似的!” 听到此处,狐妖“啊”了一声,一脸震惊,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 兔子精眼睛一眯,朝狐妖勾勾手,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得更近了,抵在一起小声说闲话。 不知道说到什么趣处,狐妖捂住嘴,琉璃般的眼珠弯成了月牙,憋着笑,雪白的狐狸尾巴控制不住地噌一下冒了出来,晃啊晃,雪白的毛在日光下荡开一圈软乎乎的光。 江辞静静望着,他分明记得那日他同她说,灵脉受损需安心静养,少与外头的精怪打交道。当时这狐妖是诚心应下了的。 如今看来信了妖怪的话,倒是他愚蠢了。 不像江辞这般心思深重,林沅莺倒是没心没肺笑得前俯后仰。 这兔子精是个顶顶有趣的小妖,它虽然修为浅薄,化形都尚且不稳,但时常躲躲藏藏,到处扒墙角听,知道许多乐子。 林沅莺擦着眼角沁出的笑泪,回过头就对上江辞看不出情绪的平静视线。 窃窃私语戛然而止,那兔子精也觉察到不对劲,“呀”一声化作原型连滚带爬溜走了。 江辞浅色的眼眸极淡地扫了林沅莺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推开院门跨入。 玩伴溜之大吉,林沅莺也只好讪讪起身,怀里抱着没有收回的雪白尾巴,跟在江辞屁股后头,亦步亦趋。 屋内,江辞的目光如往常般扫视过院落每一处,却又生生顿住了。 仔细一看,一只天青釉的云纹茶杯正湿漉漉地倒扣在窗台上晾晒,是师尊所赠,他用了好些年头。院子里挂着他昨日换下的素白道袍,洗得发白,随风轻轻晃荡,皂角的清香混着空气中淡淡的墨香缠绵交织。 日光透过布料,在地上落下轻轻浅浅的光斑。 江辞终于忍不住蹙眉。 虽说时间不长,但他在这小院中的生活已然养成习惯,一切井然有序,每件物品都有其固定的位置,每项事务都有其应有的条理。 这只茶杯本不该曝晒,洁净后需收在柜中的最上一层。他的那件道袍也不需要清洗,按照穿的年头,是该丢了的。 沉默地走上前,将茶杯拎起收回柜中,顺道再把衣服取下,让本不大的小院腾出些空间来。一切动作如同完成一道术法,规律又准确。 江辞按捺着性子好声同林沅莺道:“你不需要做多余的事情,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身体养好。” “可是、可是你道长你帮了我,我也应该为你做一些事情,我可以做些杂事,也可以帮你打听事情,那些小妖怪都很欢喜同我玩耍。” “不用。” “哎,好吧,是我多事了。”狐妖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瞧着可怜巴巴的。 江辞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然而当他走进书房时,又发现那个积灰许久的陶土罐子里,插了几支沾着干净露水的小野花,风一吹,便摇摇晃晃起来,带起一丝很淡很淡的花香。 这一抹鲜亮的黄色与满室古朴的陈旧典籍格格不入。 江辞在桌前静立良久,最终也只是将罐子往里推了推,免得误撞砸下来。 月色如水寂静。 江辞同往常一般在院中打坐,他的灵力在经脉中平稳运转。狐妖居住的小屋中却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很轻,却足以让他的灵力滞了一瞬。 他睁开眼,窗上映出狐妖蜷缩的身影,显然伤口又在夜里作痛。 江辞轻叹一声重新闭目,却不得不分出一缕神识,额外地关注着屋里的动静。 这狐妖死了也麻烦,他既然应下了要帮她找到心上人这件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答应了就要做到,断然没有失信的道理,哪怕承诺的对象是一只妖。 次日一早就见狐妖等在院中,绞着手支支吾吾。 “道长……”她眨巴着水灵的眼,嗓音弱弱,“有巫云的消息吗?” “尚无。” “好吧。”狐妖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三分,“那,道长你出门要小心行事,你虽厉害但有些妖物确实奸诈得很,不要受伤,伤口疼起来是真的遭罪。” 稀奇的是,至今还从未有人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江辞从出生便被断言是根骨奇佳的修炼天才,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好,这世间便没有无把握之事。 每次师尊总会将他唤至一旁叮嘱:“江辞,你修为最高,性子也最稳,务必护好师兄弟们,一个也不许少。” 师兄也会拍着他的肩,语气调侃,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有你在,我们心里就踏实了,任务之余,你也得看顾好那几个不省心的兔崽子!” 起初,他只觉得这是信任,后来才明白,这同样是枷锁。 这无形的枷锁让他在面对妖物不敢有半分懈怠,因为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隐患,都将危及同门。 也让他在分配丹药、符箓和法器时,最好的防御,永远先紧着修为稍弱的师兄弟,他自己捡着能用的就行。 哪怕在最激烈的群战中,也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剑光所指是妖邪,神识却如细密的网,笼罩着每一位同门的方位。谁气息一滞、步伐稍乱,他都需第一时间察觉,并立刻补上缺口。 大局为重,他最好不要有个人好恶,不要有任性冲动,甚至不要显露明显的疲态。他必须永远冷静,永远正确,永远像最坚固的壁垒。 对江辞而言,独自任务才是最轻松的。 或许,当他拨开杂草,看着那只垂死的白狐,在那一刻,他第一次只想顺应本心,做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无关大局的选择。 比起后来那些种种利于局势的分析,那个当下他选择救下狐妖的原因还真是闪闪发光。 江辞走出小院几步,又扭头同狐妖说:“你的伤势迟迟不见好转,该换一味药了,今日我盯着你喝。” “啊——道长,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 * 熬药时,灶间有轻微的响动,药气一丝丝溢出,苦芥子的特殊气味弥漫了整个院子。 林沅莺捏着鼻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苦涩的中药,漂亮的小脸皱巴巴成了一团。在江辞的盯梢下,不敢敷衍,硬逼着自己喝完。 她吐着舌头,眼角泛起泪花,特别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好苦好苦,比巫云炼坏的丹药还苦……” 江辞正坐在窗下翻阅典籍修书,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若无其事继续忙自己的事。 但次日药碗旁就多了一包用油纸裹着的饴糖。 “辅药。”江辞垂着眼,嗓音清冽没什么起伏,“可以缓解苦味。” 林沅莺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试探着舔了两口,才放心地含进嘴里,等甜味在嘴里蔓延开,她眯起妩媚的狐狸眼睛,翘起嘴角轻轻哼了两声。 “甜的!”她有点小开心。 那微微弯起的眼尾天生自带钩子,眼角眉梢含着一抹极淡的绯红,笑开了,也鲜活起来,一举一动之间皆是惑人的清绝。 江辞别开脸。 夜深了,月色清冷。 江辞在书房整理近日的调查记录: 《玄司宗妖族霍乱纪要》 近来,妖物在青水镇伤害活动加剧,祸事常有发生,其成因复杂危害不一,需分等级处置,不可一概而论。 恶性伤人,罪当立斩。过界滋事,小惩大诫。异类共存,严格管控。 祸事成因猜测:灵气变动,部分妖物恶性难训。贪婪、怨恨等极端情绪易吸引恶妖。 出于个人喜好,江辞惯用砚台笔墨,他钟情于一撇一捺间的独特韵味。 提笔蘸墨,笔却在指尖停顿。 一旁,狐妖留下的几颗饴糖飘散出一缕清甜,笔尖的墨“啪”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迹。 他放下笔,将写坏的纸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 真是惹了个麻烦。 搅乱他的清净便罢了,如今连公务都受了几分影响。 细究起来,这狐妖住进来好几日了,告诉他东街陈记的桂花糕比西街王氏的香甜软糯,拐角卖果子的陈婆婆总会偷偷多塞给她两个桃子,以及兔子精又听了哪处的八卦趣事,这些没有什么用处的、零零散散的杂事。 巫云、她身上的伤、以及恶意害人的妖物,半个有用的字都没有。 原以为能从中得到些妖祸的线索,现在看来,真是高看她了。这只狐妖,脑子里除了吃,就只会寻附近小妖找乐子。 他决定明日就去联系几个附近的道友,看看能否尽快找到巫云的下落,尽快把这个麻烦送走,让一切事情回到正轨。 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窗,夜风微凉,桌上的野花在月色下泛起清光。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甜香,不知是糖味,还是那狐妖身上的气息。 就在这时,师门传讯玉符骤亮。 江辞注入灵力,师尊威严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质问: “江辞,你住处附近为何有持续的妖族灵韵波动?是否与此次妖祸有关联?速速查清上报。 若无要事,即刻清除,免生事端!” 师门已经察觉到狐妖的存在,且态度强硬。 江辞心中一紧。 若是直白上报,她日后事了必死无疑,师门眼中容不得这类同凡人纠缠的小妖,尤其是善用魅惑的狐妖。 可他知此妖灵韵纯净,与妖祸无关,罪不至死,况且,巫云之事始终让他心里留有一丝怀疑。 但是如果隐瞒下来,这不仅是对师门的欺骗,更是他道心之失。 江辞一时无法做出抉择。 思虑半响,轻叹一声,就当遇见这狐妖是一段孽缘吧,既然救了,便也没有看她无故去死的道理。 接下来尽快找到巫云的下落,然后安全送走狐妖。不管结果是让这狐妖彻底死心,还是两人挣脱世俗的干扰双宿双飞也好,都同他无关了,师门那边他自会再找托词。 他向玉符注入灵力,语气沉稳, “禀师尊,附近确有一狐,但其灵韵纯净,性子单纯,与此次妖祸事端并无直接关联,但经弟子判断,此次妖物霍乱可能事有蹊跷,该狐妖或为重要知情人,为免打草惊蛇,正将其置于弟子的严控监管之下,详细探听,深入观察,以期获得更多有关线索。 后续事态进展弟子会及时禀明!” 江辞没有说谎,但进行了极具引导性的信息筛选重组,掩下重重复杂的心绪,将他个人对狐妖的承诺谎称为“监管”“调查需要”。 这是他首次对师门运用话术。 此夜便一直心绪难平,既对师门怀愧,又有一种打破原则的隐秘不安。 次日,他忙完后罕见地主动找到狐妖。 “今日可有生人来过?” 狐妖化作原形正在院中晒太阳,她懒洋洋梳理着身上毛发,以为江辞是对她频频外出找兔子精逗乐的行为很不满,在故意敲打她,赶忙仰起狐狸脑袋,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道长你放一百个心,我行事一直很小心的。” 江辞目光扫过她闪烁藏不住心虚的小眼神,心中很是无语了一下。 但那份因欺骗师门而产生的一缕烦躁,竟奇异地冲淡了些许。 第3章 第 3 章 日子在这样不紧不慢的节奏中悄然流过。 晨光熹微,小院的青瓦屋檐沾着水汽,庭院里的青石板湿了大半,院角的老树静默而立,风起,叶子湿润晃晃悠悠。 忽地“吱呀”一声打破寂静,陈旧的窗户被推开,一只雪白的狐狸爪子探出来,接着是毛茸茸的脑袋。 狐妖眯起琉璃般的媚眼,迎着金光,头毛一点点炸开,舒服地打了个激灵。她轻盈地跃上窗台,吸了吸鼻子,俯身去嗅那几只采来的小野花,狐狸爪子扒拉着叶子玩。 这时,江辞推开房门也走了出来,目光扫过院中积了一夜的水,指尖轻点,一道清风诀拂过,湿气水渍便快速褪去,清清爽爽得仿佛一直便是如此。 "哇!" 一声轻呼传来,狐妖一跃而下,转了个圈儿化作人形,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的,"道长,你这法术瞧着真不错!能不能教一教我?我也想试一试!" 江辞扫了她一眼,今日她给自己捏了一条白色纱裙,腰间松松挂着飘带,显得腰身纤细盈盈一握,肤色极白,眉目清绝,琉璃瞳中含着一缕天真。 倒不似妖,反倒像那踏云而来的仙子,与这简朴小院格格不入。 "妖修人法,是逆反先天血脉,重塑灵枢,乃逆天而行。轻则道基尽毁,修为全失,重则妖丹崩碎,神魂被两股力量撕扯,彻底湮灭于世间。" 旧籍中记载,曾有一只千年大妖,自恃修为高深,强夺人族无上法典,强行修炼。 初时境界提升极快,然而功法平和的心境要求,与妖族炽烈直接的原始本性截然相反,而且妖的修为越高,妖族的本性就压抑越狠,这时便会生心魔。 心魔一起,便非寻常执念,它源于血脉深处的疯狂反扑,往往更加狠厉难以压制。 最终导致该大妖在修为突破之际,被心魔所困,神志癫狂后屠尽麾下妖众与自己在人间刚建立的“妖城”,酿成滔天惨剧,其遗址至今还怨气冲天,无人敢踏足。 这小妖无知到了极点,能苟活至今也实在是撞了大运。 想来也是,若是没半点气运,怎会一生中撞见了两名修士,一名违背原则喜欢上了她,而他也不知不觉间屈于一时的善心,在这院中饲养起这狐。 “道法自然。强求不属于自身之道,福兮祸所伏。”江辞缓缓道。 同样的,人与妖亦是如此,不可强求。 “人妖殊途”,并非偏见,它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其害不在于世俗眼光,而在于天道之下,那无可调和的本源差异,是横亘在种族之间最深沉的鸿沟。 修行之人纳清气修元神,养的是一个心性。 而妖物大多秉浊气而生,依血脉炼体魄,遵循万物法则,弱肉强食,为求强往往不择手段。 若要日夜相伴,亲密无间,修士必须要抵御浑浊妖气对本心的侵蚀,防止道基污染;妖物也要压抑自身血脉中的妖性。 这样无时无刻的克制与挣扎,对哪一方都是磨损。毕竟灵韵相斥,是残酷的天性。 说到底,人妖结合,是逆天而行,悖逆常伦,违逆天地秩序。 逆天而行,必有天谴。 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江辞不明白那巫家修士为何会愚钝至此?同妖物纠缠便罢了,竟还放任自己彻底失了道心。 无可救药。 但这到底是旁人之事,该与不该又同他无关,江辞没再多说,转身走向庭院中央。 利刃出鞘,寒光乍现。 只见一道凌厉剑锋,划开了初晨的静谧,发出细微嘶鸣声。江辞身形挪移,一招一式皆利落精准,衣袂翻飞不起半点尘埃。 他的剑术已臻化境,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杀机。 收势时,江辞气息也丝毫未乱,唯有额角鬓发微湿,眉眼好似天上晨露般清冷。 他垂眸,剑身平滑如镜,上面清晰地映出一双浅瞳,毫无波澜。 心中不知为何又生了一缕难言的烦躁。 练剑也无法彻底压制下去。 气氛莫名有一丝凝重。 狐妖却无知无觉,手指卷着一缕乌黑的长发绕啊绕,见江辞抬手好似又要再练,她自顾自说起来, “道长你看,我方才采的花露!那兔子精同我说,这个季节的花露泡茶最是清甜,待会儿我泡一壶,我们一起尝尝味道,好不好”? 江辞未应,剑风愈发凌厉。 她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你这剑法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凶啦!道长你会舞剑么?就像外头那些人耍的漂亮花样。” 剑势微微一滞,江辞轻斥,“聒噪。” 更让他不悦的是,这狐妖搞不清形势,也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他刻意释放的冷意,一副天真烂漫、我行我素。 过了会儿,狐妖又吱哇叫起来,“道长,你瞧!” 她凝出一缕轻飘飘的妖气,指尖轻点在花苞上,含苞待放的一只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开,一瞬间花香四溢,芬芳扑鼻。 “妖邪之术。”江辞扫了一眼,淡淡开口道。 林沅莺吓了一跳,乌黑透亮的眼瞪大了,急急反驳,“乱讲,这哪里是妖邪之术!不过就是我们狐狸玩耍的一点寻常小招数罢了!” “妖者,诡道也。” “才不是,是山间祈福之术,不是你以为的什么污浊怪招!你瞧瞧呀,没什么不一样,这花开得多漂亮,味道也很香呢。” 狐妖边说着,边要将花递到江辞跟前。 飘逸的裙摆层层荡开,眉目潋滟,姿容殊色,美得比世间所有都动人心魄。 “不必。” 江辞想也不想,抬手以剑相对,剑锋锐利冰冷,十足的不近人情。 狐妖举着花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雀跃也不由得黯淡了,讪讪地退了回去。 揪着衣衫,她很快又振作起来,“你老说人妖殊途、人妖殊途的,这也不必,那也不必,你知不知道殊途也可以同归嘛。好比这花,在我手上能开,在人世间也能开,我们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一脸无知无畏,歪着头眉眼弯弯冲他笑,好似皎洁的月牙儿。 怔愣一瞬,江辞默默收起剑,闭目调息,不予理会。 片刻后,江辞又睁开眼,按着额角缓缓道:“你若是实在清闲得厉害,我寻两本书给你,你多看看,修修心。” 书房内。 时间仿佛被一股无由来的闷热凝滞。 行走在书架之间,只有抽拿又放置书籍的细微声响,江辞在前方认真找书,林沅莺在后头一步跟着一步,时不时踮起脚尖好奇地探望一眼。 两人轻浅的呼吸无声地交织。 就在这时,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江南的天总是说变就变。 雨越下越大。 突然,一道惨白的雷电光撕开了灰沉的天幕。 “轰隆”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声浪滚滚,好似整个天地都为之震颤。 林沅莺狠狠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后退几步,背脊猝不及防撞在书架上,本就不那么稳当的书架猛地晃了晃。 因这剧烈的震动,最高处那本《九洲纪要》猛地从边缘滑脱,这旧籍以铁包边极为厚重,砸一下定疼得紧。 这会儿直直朝着正下方的林沅莺头顶砸落!瞧着十分吓人,而她还毫无防备。 林沅莺只听得哐哐的书架晃荡声,她惊恐地抬头,瞳孔中倒映着那本急速放大的厚重古籍。 意外来的突然,再加上本就虚弱的身体,让她来不及任何措施,此刻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江辞神色骤然一凛。 他身形一动,快如闪电,左臂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瞬间将人紧紧圈进自己怀中,同时右脚为轴,抱着她迅速旋身躲避。 因着这股力道,两人不可避免地一起向一处跌去,脚步凌乱,又重重撞在了身后坚实的书架上,震得架上书卷簌簌落下好几本。 “砰。” 闷响在雨夜里炸开。 厚重书籍狠狠砸在了江辞的后背上,他不由得闷哼一声。 好在不是什么要命的玄铁包边的古籍,倒也不是多疼,只这般砸落下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冲击力,江辞下意识便抬起右手,护着狐妖的后脑往怀里按,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她是妖,不至于多要命。 那时江辞是这样想的,但他的身体却先于判断做出了反应。 意外过后,世界好像沉静下来,只听得屋外依旧雨声哗啦,独独屋内呼吸一声沉过一声。 林沅莺脑子还有点发懵,被江辞整个护在怀里,她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紧实的躯体,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肌肉瞬间的紧绷。 ——咚、咚、咚。 那失了平稳节奏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一声声敲在她的耳膜上,也敲乱了她的心绪。 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书卷书香气。 温热的呼吸声拂过她的发丝,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而鼻尖也萦绕着一股独属于他的气息,清冽中带着一丝缱绻墨香,瞬间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揽在她腰侧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枷锁,让她动弹不得。透过单薄的裙子,这人灼热的体温几乎要将她烫伤。 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被强大力量庇护的感觉,让她在惊魂未定中,滋生出一丝荒谬的安全感。 “太紧了……”林沅莺无所适从地扭了扭,身子在江辞怀里微微挣扎。 江辞的身躯瞬间绷紧。 轻轻碰撞带来的柔软触感无法忽视,呼吸间也全是对方陌生的、又好闻的气息。没有想象中的狐狸腥臊味儿,是奔跑在山野间最自由最清新的花草香。 意外的,这味道江辞并不排斥。 这些感知异常清晰而鲜明地涌来,像不受控制的小狐狸爪子,试图在他坚硬的心上划拉开一道小口子。 孤独的生命在这一刻好像读懂了什么叫做陪伴,一丝极其陌生的触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咚”,在深处漾开一丝涟漪,微不可察,却也无法忽视。 他竟然真的不讨厌这片刻的温软依赖。 江辞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惶。 他怎么会不讨厌呢?他怎么能不讨厌呢? 清醒的理智回归,这感觉太过危险,太过逾矩,与他恪守的道心背道而驰。 他如同被炽热烈焰灼伤般,松开了环住她腰肢的手臂,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失手将她从自己身前推离。 “啊!” 林沅莺猝不及防被甩开,脚步踉跄,身体重重撞上书架。不巧,那里刚好有一块没有打磨的凸起的尖角,腰侧一阵锐痛袭来,她痛呼出声,眼中瞬间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别碰我。” 江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控。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抬起手轻轻拂过自己的前襟,拂过刚才与她紧密相贴的地方,仿佛要掸去属于妖物的气息与温度。 不该存在,就好像沾染上什么作呕的污秽。 动作气息又克制,又失控,一丝灵力不可避免地外溢,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周遭书架上的书卷哗啦啦作响,又落下不少。 狐妖忍下嘴边的呜咽,不敢吭声,闪着泪花,沉默揉着被撞疼的腰侧,那里定然已经青紫。 但比这身体上的钝痛更清晰、更刺骨的,是他看似不轻易拍打衣袍时,那无法掩饰的嫌弃与排斥。 像一把无情的钝刀,将她刚刚因被他保护而升起的微弱暖意与信任,瞬间划拉得血肉模糊,心里只剩下难堪和刺痛。 她低下头,漂亮的乌黑长发从耳侧垂落,悄悄遮住了她泛红的眼眶。 不再看他,只是一步一步沉默地后退,一直退到书房那被遮挡的最深的阴影里,好似要将自己完全藏匿起来,把这个令他厌恶的妖物气息掩藏住。 “对不起……给道长你添麻烦了。” 声音轻轻,几乎要被窗外雨声完全吞没,语气又带着点委屈,狐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段时间相处得还不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手指颤了颤,江辞却始终背对着她,挺拔的身躯动也不动。 后背被砸中的地方传来一阵清晰的闷痛,但比起痛觉更顽固萦绕在他感知里的,是胸前那股陌生的暖意,属于她的柔软触感和体温似乎仍未散去,鼻尖依旧飘荡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野花冷香。 清心咒在脑中反复盘旋,字字清晰。 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窗外,雨声好似愈发密集,哗啦啦地笼罩了天地,人妖之间那道险些模糊的深不见底的沟壑,又被重重刻下一道。旧籍书卷散落一地,静悄悄地翻开,风一吹,书页哗啦哗啦作响,像一道严厉的警告。 时间一长,江辞险些忘记了修士同妖,向来不应产生感情。 任何感情都不应该,哪怕是一时对温暖的眷恋。 他能以强者的身份去看待弱小的妖,可以选择斩杀,也可以因为一时心软放过;他同样能以失败者的身份接受妖的杀戮。 唯独不能把妖放到同等的地位来看待。 第4章 第 4 章 连绵的细雨,在小院的石板上敲打出无规律的节奏,啪嗒、啪嗒,三日未歇。院中那棵老树的叶子被接连风吹雨打,焉了吧唧,更显得萧索。 江辞立在窗前,看着雨水淅淅沥沥不知疲倦地敲打着,雨水顺着枝叶滑落,没入泥土地里,再溅不起任何水花。 顺着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目光扫过窗台,雨斜刮着溅到台面上,陶土瓶里一株黄色小野花沾了水汽,脆弱地摇晃起来。 是她摘的。 江辞垂下眼眸,片刻后又妥协般轻叹一声,抬手掐了个决,将这朵可怜的小花保护起来。 自书房那日后,江辞便极少同她碰面了。 她似乎有意彻底将自己变成一个透明的,用一种近乎卑微的方式,试图让自己不再那么碍眼。 晨起时,他偶尔会听见窗户推开的响动,她兴致好了会嗅嗅窗台的小花。过一会儿便能听见房门极轻地开合,那声音轻得就像是怕惊扰到了谁。 若是她探测到院中无人,那扇门才会再次开启,像只受惊的胆怯的小狐狸,悄悄摸出来透透气,玩耍一会儿。而后就能听到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她刻意压低动静,所有声音都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待江辞从书房出来,桌上会摆好早饭,清粥小菜摆放得板板正正,碗筷的方向都循着某种规矩。 午后,江辞的书桌上也会默默多出一碗花露泡的茶水,清甜至极。 这只狐妖听话地令人心怜,只是这整个院落仿佛又回到了死寂,就像曾经一样。 “这样也好。” 书桌上的熏香已经燃尽,江辞对着满室清冷低语,手中的《九州纪要》翻过一页又一页。 窗外雨声渐停,他按压着眉心,已经有些疲倦。将书翻至最后一页,那里静静躺着一枚书签,色泽鲜亮,用新竹削成。整片打磨得极光滑,竹片上没有繁复雕饰,只刻着几道云纹,瞧着很是雅致。 一看便知是手工打造而成,还带着新竹特有的青涩气息。 这狐妖性子灵,喜欢山间的花、溪涧的水、飞过的鸟儿,一切鲜活的生机她都喜欢。平日里也爱琢磨一些手工,一点小玩意儿能在院子里坐上一下午,江辞还听她念叨过,兔子精常常来陪她玩耍,要给这只小妖送份礼。 没想到他也有一份。 “无事可做。” 他拿起竹制书签,触手冰冰凉凉,正要搁置在一旁,却发现书签背面用极细的笔触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江、辞。 他指尖微顿,这两个字稚嫩又笨拙,却看得出来很是用心去刻的,有一股清韧之气。 江辞都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这只被他视作敌族的狐妖,已经留下了许多痕迹。她总会将一些被他剑气震落的枝叶仔细收拢,埋在树下;会将他丢弃的废纸折成纸鹤,悬挂在檐下门边。 窗台的野花也一直未曾断过。 这些痕迹无声地在小院里扎根发芽,比任何苍白的言语抗拒都来得顽固。 * 今日的林沅莺却没有往常那么好过。 她整只蜷缩在床上,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凉风透过窗缝丝丝渗入,带来一阵透骨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腰侧的伤比想象中要恢复得慢。 那日撞上时,她只觉一阵锐痛,本以为身为妖,调息几日便能好转。谁知她这身体这般不中用,被巫家术士打伤的地方迟迟不见好转便罢了,这几日小雨连绵的,寒气入了骨,直接导致旧伤复发。 属实是运气不佳,惨上加惨了。 身上一点动静都牵扯着伤处,像是有一根针在腰腹间反复穿刺。 更心惊的是,自那日后,她体内的妖气开始有些不受控制。每每想要凝神调息,脑海中就会浮现许多事情,巫云最后看向她的复杂眼神,伤她的那个术士眼中直白的嫌恶,以及,江辞因介意她是个妖物而推开她拍打衣襟的动作。 走马灯一般,不断在脑中盘旋,每一个表情都异常清晰且伤人。 心绪不定,灵力便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根本无法做到最基础的凝神。 “咳咳咳……” 她捂住嘴,压抑着咳嗽声,实在不想再惊扰了一墙之隔的人。 昨夜她尝试着运转疗伤,却险些让灵力逆行。喉咙里一股腥甜之味,糟了,这是妖力即将反噬的征兆。 小院里的雨声越来越大,淅淅沥沥,落下的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她的伤处,疼痛让她如坠冰窟,一呼一吸仿若带着刺骨寒意。 “会好点,会好的,我再忍忍,会过去的。”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泛白的指尖再次尝试运转灵力,给体内输入热流。 “争气一点呀,起码这种小事上不要再麻烦道长了。” “啪!”风拍打脆弱的窗户,林沅莺吓得一颤,腰侧瞬间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裙子。 病痛中,一股巨大的无助无力笼罩了她的整颗心,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好受一些,只能咬紧下唇,不让呻吟声溢出嘴角。 夜半时分,江辞在屋内打坐,剑在鞘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他忽然睁开了眼。 不对。 感受到了,空气中隐隐传来一缕紊乱的灵息,那气息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横冲直撞,是妖力失控的前兆。 曾经那股纯净的灵韵此刻变得极其不稳定,隐隐有狂躁之意。 伤势未痊愈,是又忘了喝药疗伤稳固灵力? “这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果,与我无关。” 江辞重新闭目,试图继续运转周天。可那缕紊乱的灵息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牢牢牵动着他的神识。 当时没细细注意,那天推开她的时候,好像出手重了点?隐隐有听到她气息不稳的闷哼声,应该不是错觉。 况且,事实是他已经介入了她的因果,她若是真死在他这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地置身事外。 我心既已坚硬如铁,自然无畏无惧。 罢了,江辞张开手,又一点一点握紧,似要抓紧些什么。 雨水顺着屋檐啪嗒滴落,飞溅在他的白色道袍上,晕开深色的水痕。江辞站在她的房门外,不知为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吱呀”一声,他轻轻推开门,一股寒意迎面而来,本就够凉了,她房内的温度比外面竟还要低上几分,空气中妖气弥散,在房中盘旋,笼罩了一层薄雾似的。 林沅莺蜷缩成一团,已经失去了意识,面上潮红,本来饱满红润的唇瓣被她咬得泛白。 单薄的裙子被冷汗浸透,紧紧贴着纤细的腰身,将婀娜的身姿勾勒得一览无遗。她小嘴微张,细细的呻吟声从唇中吐露出来,哼哼唧唧的,像极了襁褓中无助啼哭的婴儿。 “冷……不,好热呀……” 她在昏迷中呓语,身体感知失调,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声音都脆弱不堪,整个人像是要碎掉了。 江辞没空多想,两步并作一步,快速上前,扣住她的腕脉,一边细细观察她的脸。 微卷的额发湿漉漉的,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细密的冷汗还在不断渗出。平日里那双过于清亮的眸子紧闭着,长睫也被水意浸润,随着她微弱的呼吸,不安地一颤一颤。 整张清丽小脸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楚楚可怜,显露出一种透明的脆弱感。 他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带着潮意的病态,与他记忆中狐妖所有模样都截然不同,好陌生,这种陌生像是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江辞慌乱地移开视线,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缓缓垂落,掩下眸中复杂的情绪。 他指尖下,狐妖手腕处的皮肤滚烫,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寒意。 灵力探入,江辞的眉头也紧紧蹙起,小腹处郁结的寒气与失控的妖力交织纠缠,正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已然危及心脉,若不及时疏导,恐怕会伤及妖元根本。 拖延不得,当下必须进行治疗。 这意味着他必须触碰到她最脆弱柔软的小腹,停留足够长的时间,以自身真力缓缓化开郁结之气。 他视线下移,落在那截腰肢上,纤细得不盈一握,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得罪了。” 江辞抿了抿唇,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嗓音有一丝喑哑。 说着,他闭上眼睛,指尖凝起一道温和的灵光,炙热的掌心贴上她的小腹,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颤了一下。 仅仅隔着一层湿透的衣料,因为眼睛闭着,触感便更加清晰地传达到大脑皮层,江辞感受到她因痛苦而绷紧颤抖的肌理,又意外的,很柔软。 外界陌生灵力强行疏导带来的痛苦,让林沅莺在昏迷中也不由得挣扎起来,手无意识地拍打推搡,又好似在试图抓住些什么,江辞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来按压住她。 “我疼……” 滚烫的眼泪蹭在他手背上,她呜咽着,就是只受伤的小兽,憋了太久,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委屈。 掌心传来战栗,江辞盯着,像是一尊入世神祇,眸光沉静不言不语。他凝神静气,将精纯的真力缓缓渡入她的经脉,只一味地专注引导她体内灵力运转。 “道长……我好疼……” “道长……江辞……” “江、辞。” 心头一颤,江辞闭了闭眼。 不知为什么,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从她嘴里出来却好似有一丝意外的不同,或许是愧疚吧,愧疚于那日他不该那样对她。 清心咒在唇齿间流转,他逼迫自己集中精神力。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调控自己的灵力,在她紊乱的妖力中开辟出一条通路,既要化开小腹处郁结的寒气,又不能伤及她纯净的妖元助她调息。 汗水渐渐也浸湿了他的后背。 师尊曾说,正道修行,根基在于汲取并炼化天地间的清灵之气,其灵力属性纯阳清正,带着涤荡妖氛、镇压邪秽的特性。 而妖族的功法,虽路径各异,但其力量本源或多或少都与妖元妖力相关,其属性偏阴,充满妖性,与天地间的生灵之气、乃至某些混沌能量更为亲和。 这两种力量,如同水与火,从根源上便存在着天然的排斥与对抗。 这般为妖疗伤,无异于引火烧身,十分危险。 折腾了一整夜,直至天光微亮时,林沅莺的高热终于退了。她因痛苦而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时,江辞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松了下来。 晨光透过窗的缝隙,为她因脱力而苍白的脸上带来一丝暖意。 狂躁的妖力重归温顺,在她周身流转出柔和的气。林沅莺陷入安稳的沉睡,长睫上虽还沾着未干的泪,面色却已恢复正常的红晕,唇瓣上依稀可见浅浅的咬痕。 江辞抽回了手,不免也有些脱力,他稍稍调整一下气息,又打量了她一眼。 她的领口因之前的挣扎敞开了些,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细腻的肌肤上还残留着昨夜冷汗的痕迹,在光下白得乍眼。 江辞移开视线,沉稳自持如他,难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他、很少有跟妙龄少女近距离相处的经验,师门中男弟子众多,出远门任务也多是打打杀杀,而在他眼中,妖就是妖,各类精怪幻化而成的女子也始终是妖。 掌心发烫,残留的触感似乎挥之不去,那截腰肢的纤细柔软,她滚烫落下的眼泪,都让人无法忽视。 江辞霍然起身,道袍拂过,只带起一阵冷风。 他双眸清澈,面色如常,端得一副清隽惑人公子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走出房门时,脚步乍看稳重,细窥之下,却能看出要比平时快上些许。 屋檐滑落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也浑然不觉,转头出了小院。 江南小镇的溪水潺潺流淌过水草青石,一阵冰冷刺骨。 江辞慢条斯理清洗着双手,指节被冻得发红,水流声中,他仿佛又听见了她细弱的呜咽。 水面上倒映出的眉眼依旧清冷得好看。 有些关切,压抑不住,克制了手,也会从眼睛里流淌出来。就像这溪涧的流水,表面平静,不知内里是否已经暗流翻涌。 他或许真的再也无法把这只狐妖单纯地看作妖物,江辞意识到,她也是同他一样的,是同样生存在这天地之间的鲜活的生命。 他不知道这样的意识将来会给他带来什么。 一声浅浅的低叹消散在潺潺溪水声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