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快递有限公司》 第1章 第 1 章 一记闷响紧接“乒乒乓乓”的脆身,刚入车内的陆止闻声回头,透过玻璃看去。 在塑料废品散落满地里,在袅袅而升的车烟里,沙哑哭喊,穿透飘飘而下的枯叶,与初冬冷风一起,从车窗缝隙里挤到陆止耳边,小而明显。 他懵懵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老头乐撞上路灯,地太滑开太快,车身又薄,凹陷侧翻了。 他这几年脑子愈来愈懒,想事情比以往迟钝些。总的来说还是被疼的。被游戏公司开除后他就搬到了这儿,离市中心远些,但好在房租便宜。 车外哀嚎不停,陆止沉默着想自己银行卡的余额,可他意外一瞥,未曾想过的东西撞入眼帘,五指在旧外套里猛然攒紧。 “哎呀这老太,你这么早去医院,尾号……” 乌青的天、空旷的地,无人的街,一地都是如呕吐泻出的瓶瓶罐罐,还有那辆老头乐上还在飘扬的红丝带。 陆止扯下裹住脸的围巾,倏然喊道:“麻烦开个门!开……” 他的目光从窗外转回,通过后视镜,与司机四目相对后,话语戛然而止。 陆止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脸居然白成这样,即便他在这样烘暖的车里,仍是毫无血色。 想是司机怕他这短命鬼,没说什么话,只是脸色怪异。 撂下一句“你直接点到达目的地吧”,陆止开门下车。 薄薄雪地,被老太干瘪的腿下一小摊积血温化开,浑浊的眼珠看向陆止,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只能呜呜咽咽。 泪水混着血水,晕开在他起褶苍老的脸上。 “别怕,我打了120。” 胡乱一地的废品里有张招聘单,陆止没多看,先将从废品里拖出来,放在路边的坎儿上。没管老头乐起没起来,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缠住的小腿。 他手法很熟练,闭着眼睛都能缠好,边缠边问:“你是尧山人?” 这一片是郊区,人烟稀少,现在这当口,只有几辆车停着。要不是他最近搬到这儿,这只能自求多福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陆止嘴角微微向上抽动怎么也勾不上去,他只能暗暗庆幸。 不料咳嗽几声道:“谢谢你好孩子……你走吧。” 自己的声音很虚,他能感受到自己小腿的血在缓缓出血。 那青年的头发很长很黑,眼睛黑亮黑亮的,脖子又瘦又长,青色血管隐约可见,唇色很白,嘴皮干燥起起伏伏,身子看着比他还弱些。 谁知那青年坐在他旁边,浅浅扯开个笑:“我也是尧山人,咱俩属于出门在外,老乡帮老乡。” “你怎么知道我是尧山人?”奇道,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奇也奇得虚虚弱弱。 青年面容凝固,稍稍又自然道:“你车前系着的平安符,是尧山的系法,我见我爸妈系过很多次,我也就学会了。” “那还真是老乡了,你爸妈哪个村的?我咋没见过你?你说说,指不定我还认识你爷奶呢!” 陆止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救护车滴滴嘟嘟,从远处到近处一路尖锐,撕裂天空。不仅是救这,也是救他。 车上跳下来个医生,一见陆止就绕着他嘿嘿嘿地叫,陆止低头不想理。 医生把扶上救护车后,直喊陆止过去,问了杂七杂八的问题,在撇干净责任后,那人说:“我老婆昨天值班,就为第一个接待你,打着车没有?” 陆止否认后,那医生说:“你坐救护车,一块儿去,反正是你喊的车也出了钱。你怎么出门穿这么少,你围巾怎么也不围?” “医生,在我腿上呢。” 陈医生是他大学社团的社长,也是陆止主治医生的老公,在急救部工作。人比陆止会胡咧咧,见病情不算重,就一路侃大山到的医院。 在得知两人是老乡后还问尧山有什么特产,陈医生把担架抬下去,说:“你怎么之前都说你老家没特产?坏人,小气!” 陆止笑了笑没说话,想着去到楼上就编个理由告陈医生一状,不料临走时那又颤颤巍巍起来,好孩子好孩子地喊他。 “我刚在车上听医生说你没工作”,她从怀里掏出个纸张:“这个是我捡到的招人的单子,我看工作挺好的,我没什么东西谢你的,如果这个能帮帮你,我也算不辜负你了。” 那招聘单就是陆止看到的那张,皱皱巴巴的,还带着余温。他抿唇点点头:“谢谢你。” 众人各奔东西后,太阳升起,陆止裹紧了外套,往11楼去。 等电梯空隙,他又将招聘单拿起看了看,看清写了什么,哼笑一声,真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催命工作。 “快递员,包吃包住,工资自定,福利任选。” ——这像是怕他死得太快,又怕他活得太久。 “任职期间寿终正寝,专业超度、大师火化、风水下葬,一条龙服务身后事。” ——连他死了没人收尸都想齐全。 “三界第一好工作。”陆止轻轻念招聘单上的字,一字一顿,紧接着朗声笑了出来。 电梯缓缓上行,【系统提示:您已绑定寿命系统。请积攒灵气兑换寿命。一百点灵气兑换一月。现寿命仅剩10月。爱护生命,勤奋努力。】 “……”什么声音?系统?寿命? 陆止骤然抽自己一巴掌,不是做梦。可等他想续听下文时,那声音再也没有出现。 电梯门开,陆止深深纳吸吐气,暖气混杂消毒水的味儿钻进他鼻腔里,跺了跺脚,往许主任办公室走去。 看来他的病又加重了,许主任没提他的病情,他从她紧簇的眉间判断出来的。 陆止得了骨癌,刚开始他也不知道,后来一次晕倒才发现的,两三年治下来,他和许主任关系愈来愈熟,许主任的眉头也愈来愈紧。 不愧是他爹嘴里的——丧星。 许主任放下报告单:“你不肯化疗,那些抗癌药照吃,另外,我嘱咐你几次早睡早睡早睡,你听了吗?” 陆止默默堵上耳朵,哀哀求她:“菩萨哎,别念我了,我睡不着怎么办?” “你再找个男人!”许主任拍板,“孟竹述都死了这么久了,他不会怪你。” 那名字左耳进右耳出,倒是陆止的骨头密密麻麻疼起来,他习惯又不习惯,只笑道:“古代丧夫还得守孝三年,再让我守会儿呗。” 到家后陆止终于松快,从下车地到家里,一路上他一手拎着乱七八的药,一手拎着许主任和她大气丈夫做的营养餐,累得他半死。 照例拍照发朋友圈,他衣服都没脱,一屁股坐上沙发,立马被东西膈到,是那张招聘单。 “三界快递公司?”陆止喃喃这几个字,沉思稍许,跃身拿过丢在另一头的手机,拨打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陆止还有些懵然,随机手机提示音响起,短信里写着雇主需要的东西。 一大堆各种各样,各色各型的化妆品,还有30杯足足七大奶茶店的各味奶茶,光是几分糖陆止就能看三分钟,更怪异的是地址。 陆止心想:谁这么厚脸皮管自己叫嫦娥。 更骇人的紧随而来,陆止手机到账三百万,付款方是三界快递公司。 “我的亲娘哎……”他瞪大眼睛,惨白的脸都因为这数字微微红润。 【系统提示:您已展开主线任务,此为支线任务,时限两小时,奖赏三十点灵气。祝您顺利。】 又是这声,这次他听清楚了,任务?这是什么任务?奇奇怪怪。 但毕竟人家付了钱的,陆止囫囵吃完饭,临出门时,他照例摸了摸挂在玄关的,一块儿被裱起来的小拼图吊坠。 时限两小时,拥有三百万后陆止没再心疼钱,打了个专享。 他没被开除之前赚得多,吃什么买什么很少看价格,后来生病花大价钱治,他那双亲过世的前任死了后他偷偷搞风光大葬,花来花去就没钱了。 除了去医院,他从来不打车。 荣城是经济繁华区,最不缺奢侈潮牌,陆止找个最豪华最贵的商场,先挨家挨户把奶茶点好,再挨家挨户找化妆品。 粉底液最多,粉饼次之,眼影次之。是柜姐总结出来的,陆止什么都不懂,坐下就开始报菜单,报完了柜姐就开始找。 “这些颜色都很不错,帅哥你要不要带带?” “不要。” 坚决执行雇主的要求,绝不节外生枝。 等到大包小包都弄好,陆止察觉个晴天霹雳的事儿,他每个地图app搜三遍,都显示没有月宫这地儿。 尽责的他还问了几个送外卖的小哥,都表示没听过这地方。 他发信息给布置任务的人,得到回复:回家即可。 回家? 坐上回家的车时,司机不止一次感叹陆止豪气冲天,一人喝三十杯奶茶,高档的袋子塞满了前座后座,还有后备箱。 直到躺在沙发上,陆止额头泌出层冷汗,他正襟危坐,等待公司的下一步安排。 等来等去,两小时时限即将终止,陆止双腿夹了又夹,倏尔站起来。 憋不住了,他要上厕所。 片刻后,陆止感叹,他家的厕所居然是月宫传送门,开门的钥匙是马桶冲水键。 大大小小一群身着素白长衫的女子围住陆止,像围住一头用于观赏的兽。 “我的快递到了吗?”女子问他。 另一女子答:“在那儿在那儿,我点的红豆抹茶少糖少冰!” 洪水似得围着他,又烟花似的散去,欢欢喜喜的,独留陆止呆若木鸡。 这是……哪儿? 忽然一个小丫头牵住陆止新换上的黑白格围巾,往下扽了扽,咿咿呀呀道:“你身上香香的。” 陆止蹲下来,拿围巾围住小丫头的脖子,又摸摸她圆圆的脸颊,温和道:“给你多闻闻好不好?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月宫,我们住的地方。” “那你们是谁?” “你好笨,我们是嫦娥呀,漂亮的美丽的嫦娥呀。” 你是说这雾气环绕,白宫巍峨的地方,是神话故事里面嫦娥住的月宫?陆止顿时语塞,缓了缓又问:“嫦娥不是只有一个吗?你们都是嫦娥?” 小丫头咯咯笑起来:“你好笨!嫦娥有好多好多,只有一个的是月神。” 她把陆止的围巾松下来,蹦蹦跳跳地走远,口里唱着:“月神月神闪光芒,照亮照亮万九方。” 小丫头扎进热热闹闹、嘻嘻笑笑的嫦娥堆里,陆止一时呆愣,乍然一记男声划破这份喧哗。 “我要的□□莓莓呢?” 陆止猛然回头,瞳孔骤然收缩,紧接着剧烈咳嗽,他用力攥紧胸前的毛衣,手心被陈旧的金吊坠膈得生疼。 月宫高长台阶上,挺立着一个银衣男,赤足手臂抱胸,银白发丝拖地,如月华光辉,眼闪跃金硕光,与他遥远相望。 陆止胸膛起伏。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面孔,甚至是右耳那颗位置大小都相同的红痣。 干燥的嘴皮互相摩挲:“孟……孟竹述?” 一模一样,这人长得和他那位死了三年的前任一模一样。 第2章 第 2 章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他齿边泄出去的,气息杂乱下的心绪飘飘渺渺,无一落脚之处。 那头儿欢呼雀跃分东西,小一点的嫦娥丫头们,悉悉碎碎蛄蛹到他身边,一个两个环抱他的腿,同他道谢,这股热闹裹着他,可陆止感受不到。 他只觉得冰冷。 云雾沉浮,萦绕几十根矗立其上的柱子,月宫外形很有古风意味,而陆止此时站的地方,是巍峨崇峻的月宫宫门外。 他眼眸紧紧地久久地盯着高高在上的那位神仙,久到小嫦娥揪住他那起了球的外套左摇右摇,久到他忽而感觉自己真的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奇特、诡异,却又让他有些欣喜的梦。 似原始人围篝火,小嫦娥在陆止身边横冲直撞,一个没收住劲,直把心思飞走的陆止撞翻了天。 小嫦娥像小鸟叽叽喳喳,道歉连连,还他围巾的那个丫头拱到他面前:“这哥哥是不是傻子,摔跤了还笑。” “好放肆的一群小家伙!”忽然,低沉醇厚的声音从空中炸开,一句便将这群拱天拱地的丫头给骂开。 哄哄笑笑潮水褪去,陆止一人躺在沙滩上,漫天星光就这么落到他眼里,没欣赏两眼,头顶倏尔出现个白胡子老头的大头。 老头捋着胡子,醇厚笑道:“嘿嘿,你好啊,我点的那个茉莉花茶在哪边?” 陆止站起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只指了指方向,那地儿白衣簇拥成朵白玫瑰。 老头一来一回,眉开眼笑地左手里多了杯茉莉花茶,右手多了杯□□莓莓,路过他时道:“走吧,我俩一起给长策送去,这人爱拿架。” 闻此二字,整理着装的陆止心底骤然收紧,停下手里的动作驻足原地,忙问:“长策是谁?” “没人和你说?这群小家伙”,老头弯了弯眉眼。 “站在那儿的,就是长策。月神长策。” 万物生长,仙凡修炼;潮汐涨退,磁场转圜。有天有地,有日有月时,便有了月神长策。 “厉害不厉害?”老君道,“我都不敢惹他。” “老君折煞我。” 桂花树下,老藤条编成的摇椅吱吱呀呀,长策仰躺,温厚深远道。 小院茶几旁,唯有陆止噤若寒蝉,他看桂花,那朵桂花便飘荡下来,落到长策满是花瓣的衣襟。 长策似乎感受到什么灼灼的东西,微微偏头,与陆止四目相对,眼底温度犹如寒天暴雪。 完完全全的,看向陌生人的眼神。陆止收敛笑意,眼神摆正,把外套拉链扣紧。 他的世界下起了冰雪,无人知晓。 太上老君嘬几口茉莉花茶,然后大大“哈”一声,“我们谈正事,你被招聘了。” “恭喜恭喜!”几声欢呼雀跃炸开,陆止一抬头,月宫内部布局像四合院,小嫦娥们挂在房檐顶上。 当事人没有点头哈腰的道谢,也没有一拍桌子的欢欣,只问:“如果这是场戏耍,我认为可以停止了。” 陆止眼皮缓慢开合:“无论你是Cosplay,还是角色扮演,抑或者是我死后幻想,更甚者这里是阴曹地府给予我投胎前的考验,我认为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了。” “死?”始终沉默的长策终于说出他第一句话:“你为什么会死。” “莫名其妙的半天,奇怪的订单,还有奇怪的你们。这世上有这回事?若不是我死了,还能是什么。” 老君道:“这就是真的。” “招聘怎么是真的?你们不是神仙吗,还需要人类跑腿?” “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步。神仙也是一代不如一代,招你是因为我们喜欢人间的东西,好吃的好喝的,得有人给我们带上来。” 老君解释道,“我们对人间规矩不太懂,你要是觉得那个待遇工资什么的不太好,你再提,我们能满足你的绝对满足。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来烧你,我烧东西还可以。” 陆止遍布疑云的面色还未消减,老君补充:“你的屁股是不是还疼,这就是真实的证明。” 这确实是没被覆盖的证据,陆止飘忽的心渐渐落定。 老君从袖口里翻出个东西,陆止还以为自己眼花,老君笑笑:“这是聚灵盆,你随身带,你帮三界带的东西都可以放到这里面,方便你拿。” 陆止比划比划,他抱起来都够呛,还要随身携带。老君继续道:“没事的,我帮你。” 伴随老君随手一笔,聚灵盆炸出灼目金光,冲向天空后翻转,口朝下,化成闪闪粉末,掉了陆止满身。 仪式结束后的下一秒,【系统提示:聚灵盆已与系统绑定,寿命兑换开启。支线任务已完成,获得三十点灵气,纳入聚灵盆。真爱生命,勤奋努力。】 老君把茶喝完,砸吧砸吧嘴:“言出法随即可,唔,太甜了下次三分糖。” 言出法随?陆止从没发现自己适应能力这么好,他指着那杯□□莓莓:“拿走。” 长策果然腾地起身,陆止:“还你。” 老君送他出宫时,长策还躺在桂花树下摇他那老藤椅,冷冽的清风拂过,老君捋他被吹乱的白胡子,道:“长策从未如此拿乔过,居然都不喝。” “喝了。”陆止临走前偷瞥一眼,他没想到月神居然这么文雅,奶茶都要细细品。 传送阵正对宫门中心三百米,在嫦娥们的欢送下,微笑的陆止坐电梯一样缓缓下降。 他要去做另一件事。 黑云遮天,风鼓衣袖猎猎,寒风刮脸,陆止沉声命令:“说话,不然我从这儿跳下去。” 他要倒逼一句顶一万句的系统出言解释。 此时,陆止的腿已跨上阳台围栏,天气很冷,漫天飞雪下,他苍白却决绝。 【系统提示:您已绑定寿命系统、道具聚灵盆,请积攒灵气兑换寿命。一百点灵气兑换一月。现寿命仅剩10月。爱护生命,勤奋努力。】 陆止彻底听清后,面色错愕,他原本只有十个月的寿命?愣神之后又暗暗庆幸。如今他如同小说男主,绑定个赠寿命的系统。 他得坚持坚持,起码要活过明年秋末。 不过什么时候能再派给他订单?陆止突然期盼起来,希望订单多多。 暖气将房间烘地暖如春天,他刚吃过药,此时侧躺在床上,眯眼等待下一个神仙订单,最好时限三天,一次性买一火车的东西,奖励他一万点灵气。 他还能再给孟竹束搞几次缅怀周年典礼。 倏尔提示音响起,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铃声,陆止慢慢翻身起来,看到名字后眉头紧皱。 “陆止,你明天来趟医院。那老太的儿子说是你推老太摔的,已经要报警了!” 次日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层层看客围成个圈儿,里头那人破锣嗓子哭嗓叫喊,波浪似的此起彼伏,唱戏似的波诡云谲:“他推我亲娘摔呀!现在亲娘回了家又是晕又是吐的,我可怎么办呀呜!呜!呜!” 陈医生在外大喊疏散都没用,两人隔着人群遥遥一见,陈医生冲他点点头,陆止便坐在铁椅上等。 这场闹剧持续十多分钟,直到保安来,才把看客赶走。 保安要把那中年男拉起来,中年男没力气似,又躺下去哭,“我不起来!你们医院和那个肇事者就是一伙儿的!联合起来骗我!我妈和我说了,这个陈医生是那个肇事者的朋友!” 这话一出,中年男手脚不软了,哭也没泪了,揪住陈医生的衣领,满嘴唾沫喷了陈医生一脸:“好哇你们,他给了你多少钱,你告诉我!你给他辩解是吧?你是不是帮凶?!” “你把那个人给我找出来,找出……你还推我?天杀的医生打人!” 中年男哇地一声又哭出来,手脚又软了,瘫在地上像个路障。 陈医生是干急救的,有的是力气,一被他攥出就铆足了力气一把推开那发了癫的中年男。 “是我报的120”,陆止走到中年男面前:“说话办事要讲道理讲证据,你拿出我推人的证据证明是我干的。” 此话一出,中年男终于找准了对头,噌一下爬起来就要来拉扯陆止,没被他得逞。是陈医生冲过来死死挡在陆止前头,眼没看陆止,嘴却骂他:“你这身板经不起他这号人,你走你走,我来处理。” 陆止心头像被热流拂过,温柔拍陈医生的肩头,那地方泛黄,是积年累月辛苦留下的痕迹。 “谁主张谁举证,没事的浩哥。” 中年男在陆止坦然的眼神里更加暴怒,咩地大叫一声,囫囵个儿爬起来,手指穿过陈医生的肩头,直指陆止的鼻子,愤恨道:“你想要证据?别后悔,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私了方便,真上了公安局法院你就得坐牢。” 陆止沉默而坚定的看着他。 监控的视角完全没拍到老太,只拍到陆止匆匆下车,去到老太的位置。 “他一去,没几秒就叫救护车了,我妈她都住这儿几十……”中年男话头停止,接起了电话:“妈怎么了?你别吵吵,我能拿到钱的,疼的话明天去村诊所看看得了,我忙着别烦我。” 挂断电话后,中年男在警官与陆止的目光下,斩钉截铁道:“就是你推的!现在就在公安局,警官,抓他。” “疑罪从无”,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在场所有人都没听过这声音,除了陆止。 他顺心转头,男人身姿在黑大衣彰显下更显挺拔,俊逸的面孔被白狼尾凸显得有些凌厉逼人,眼尾微微上挑,眼睫却低垂,透着难以言喻的气质。 “我有证据,能证明你想要证明的。” 第3章 第 3 章 陆止像是被冤枉的小学生,任由家长庇护身后,眼睫低垂站在一旁,等待家长从容不迫地处理完后面的事。 长策拿出的行车记录仪完整的拍到时间发生的全过程,他长腿交叠,蹭亮皮鞋鞋尖正对中年男,面目淡然:“要上法院,我们奉陪。” 在视频播完后,中年男已然战战兢兢,警官多问两句就表示再不追究,慌里慌张站起来往外走。 “等等。” 低沉嗓音响起,长策嘴角微扬,眸光仅仅凝视,压迫感如潮水涌来,令中年男停下动作:“你不该和他道谢?” 中年男一扫半小时前的蛮横无理,耍赖的脾气此时也变得通情达理,忙回身想拉住陆止。 陆止侧身躲掉,他的手停滞半空,没有迟疑瞬间换上谄媚的笑,“谢谢你谢谢你,我老妈还说要当面谢你,可是她回家养病了,要不留个联系方式?下次我请你吃饭赔罪。” 变脸之快让陆止感慨,他拒绝道:“不必联系,你拿请我吃饭的钱,给老婆婆买点排骨。她昨天入院又出院,你辛苦。” 中年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也不敢恼,口中仍是连连道谢。 陆止再也没笑,不知这场回头是岸的戏要等到何时结束时,一张沉重的手扣在他的肩上,随之而来的是胸膛的暖意。 他回头,长策静静站立在身后,道:“剩下的事你处理,我们先走。” 言罢后,夹住掌心下的肩膀就往外走。 陆止想:之所以没拒绝,是因为他乃体面人。 直到长策按下B2的电梯,陆止才挣脱对方的桎梏,按亮1楼的按键。 “我帮你,你不该请我吃饭?”长策冷着脸,眼也不看他,道:“我饿了。” “神仙会饿。”陆止平静道。 长策啧一声:“我嘴馋行不行?” “我没钱。” “你存款呢?才给你打三百万你就没钱?你拿去吃喝嫖/赌了?” 陆止面对三重疑问依旧稳如泰山:“你怎么知道三百万的事。” B2层电梯门开,长策长腿一跨,面无表情道:“因为那笔钱我打的。” 落座到店里的时候,长策的脸终于变臭了,陆止偷偷勾起嘴角,当前的场景可谓是十足逗人。 他穿得衣服看起来很贵价,花枝招展得像只孔雀,可在汤粉店里,就显得格格不入。 透明锁温门帘将汤粉店的温度全留在小屋子里,陆止边脱下外套放在一边,边熟练的走到收银台点起单:“……对对,两份都不辣。” 回到位置后,长策说:“我不要吃螺狮粉。” 陆止咧开个笑:“我请客,我说吃什么就吃什么,神仙大人。” 长策却皱了眉,抽出张纸巾递给陆止,陆止疑问看去,他道:“你嘴唇出血了,以后不要笑这么大。” “神仙大人”,他没接,自己抽了张,然后转着音把这四个字喊发柔:“你是我上司,不是我爹。” 陆止站起来去拿另一桌子的陈醋,同时开口道:“正对小巷那头的黑车就是你的。你昨天在我身上放跟踪器,我的动向你很清楚。今早发现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又察觉我在医院,本着神爱世人的想法,到医院瞧一眼,就看到那场景,于是帮我解围。能帮我这么多的,除了我爹,就是我上司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猜的。”陆止语速很快。 热腾腾的螺狮粉很快就上,陆止在长策震惊的眼神下疯狂倒醋,想问又被陆止“少管闲事”的眼神打回。 他拆一次性筷子,左右打磨,磨掉筷子上的倒刺,做完后自然递给陆止,道:“老板福利。” “你说的都很对,但不是什么跟踪器,是聚灵盆。” 长策尝试闻了闻螺狮粉的味道,下定决心:“老板,我要那个瘦肉汤粉,他付钱。” “为什么选中我呢?行车记录仪怎么回事?总不能是碰巧。”陆止问。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一条小巷,老太翻车、暗处黑车、招聘单,还有才搬到那儿不久的陆止。 为什么选中他?他看着与孟竹束一模一样的脸,不断的反问,为什么是他? 长策道:“我是这个事情的负责人,那张招聘单到了何处我自然就会跟到何处。老太捡到,我便跟到。并且招聘单并不是飘到你手里你家里,是你的救了老太,那老太给你的。你的电话也不是谁诱惑你打的,是你自己打的。” “陆止,这都是你的选择,没有谁选中你。” 夹面的手一顿,陆止被豆芽呛到咳两声,没收住劲咳得要呕出来。 他摆摆手拒绝长策的纸巾,倔强要自己拿,从长策手里将整包纸夺过来后,他喘着粗气又问:“招聘单只有一张?” “唯此一张。” “当时接电话的是谁。” “老君。”长策解释:“这个事情是老君的徒弟提出的,我正好无聊就接了。” “无聊?”陆止缓过来后自说这两字,喝口自带的温红茶后道:“你从未离开过月宫?有没有来人间玩过?我看月宫的嫦娥不是头次喝奶茶。” 长策道:“决定满足这些小家伙的心愿后,我来过半月人间。” 神仙得到供奉的香火,小部分能转化为大部分的钱,但神仙无法掌控钱,只能借由凡人的手花出去。故而要招人来帮神仙买东西。 长策的豪车便是那半月里托人买的。 被招聘的人类需要按时按量完成神仙下的订单,聚灵盆不仅有携带物件的功能,还可以积攒大量灵气助人成仙。 “你不想成仙?” 陆止摇摇头,不顾嘴唇开裂的风险,笑道:“我喜欢人间多一些。” 前日初雪过后,天又赐几场羽毛,落到大地,白茫茫一片。黑车倒回,复压一遍车辙,副驾的窗放下。 陆止的头发有一层虚虚的雪花,整张脸埋在黑白格围巾下,只有一双黑亮又温沉的眼睛露出来。长策凝视片刻后,喊道:“上车,我送你回家。” 长策在对方拒绝后一股无名火起,猛地拉开车门,脚步在雪地里留下重重的印子,他绕过车头来到陆止面前。 两个人身高有些许差别,表现在长策需要略低些头才能与陆止四目相对。整整过了三次呼吸,他才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拉开副驾车门,掐住陆止的腰就将人往上推。 陆止百般挣扎,抵不过长策突爆而出的力量,推搡之间半抱而上,陆止像只被逮捕的兔,二人无意摩擦而过耳尖指尖,长策惊觉竟这样凉。 不知他掐到什么地方,陆止竟然惊叫一声腰就软了下去,长策意识到陆止的力量并没有很大,复又按住那地儿猛地一推,陆止整个人就掉到副驾里头去。 长策瞧准机会,倏尔关上车门,小跑到驾驶位上,立马落座落锁。刚想笑陆止跑不掉了,一扭头发现事情比陆止挨冻等车的事儿发生了。 陆止身倒头歪,人晕过去了。 - 暖气缓缓流动,脸颊很快被烘得泛起红晕。一种旷别已久,却又莫名安心的味道萦绕在陆止鼻尖,让这种温暖成了包裹全身、让人沉醉的梦境。 这份暖积成了热,薄汗也成了溺毙的池水,晕湿陆止的后背与颈后,昏昏沉沉间,全身无力的他悄然睁眼。 中式装修风格的窗,木质桌椅,都在提醒他,这不是他家。 眼前闪过几个碎片,长策为逼他上车猛推他一把,只把他推得眼前一黑眼冒金光,人太虚,就这么晕过去。 联系上下事情,他用脚趾头猜也能猜着,这是长策的家。 “咔嚓——”门开。 陆止急忙闭眼装睡,长策端什么东西,叮呤当啷的应该是碗,放在他床头。 然后站在床边默不作声,陆止全身心都放在快要控制不住颤抖的睫毛上,快要坚持不住时,长策才又给他往下扯了扯被子,随即走远。 隐约听到他嘀咕一句什么,紧接着便是调空调温度的滴滴声。 直到长策离开,陆止才睁开眼,往边上一瞧,是一碗飘香的当归生姜炖羊肉。 待他吃到一半,长策又来了,眼神闪过一丝错愕,想是没料到他醒这么快,还自己就吃了那碗羊肉。 陆止点头致谢:“很好吃,手艺不错。” 陆止那身衣服浸满了汗,只能换了身长策的衣服。 富少将客人的衣物丢到洗衣机里,客人则是裹紧那条大衣,秉持参观的初衷,开始东看看西看看。 长策的家很像月宫的构造,同样是四合院。虽然小很多,但在寸土寸金的荣城,已经是让人瞠目结舌的贵了。 前院种了颗桂花,树下也有把老藤椅,上面布满雪。好在此时雪停了,陆止扫了扫就坐上去,眯眼赏枯树枝。 老藤椅简直是这院子最好的监视四周的位置,陆止晃起来后就左看看右看看,视线也随着摇椅的摆动而摆动。 忽而,陆止看到了一个东西,落脚稳停老藤椅,撑着老藤椅的扶手站起来,揣着冰凉的手往那地儿去。 进到小屋子后,陆止看了很久,久到长策手里攥着条围巾来寻他。 长策嘴里还说:“你刚出一身汗,自己的围巾也不戴就瞎溜达。” “你认识孟竹束吗?” 陆止指着墙,那墙上挂着一副残破的大型拼图。 长策听他颤抖着问:“你认识孟竹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