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暗恋手札》 第1章 第1章 这时节的京师冷得人脑袋顶上疼,初雪临城,寒鸦绕枝。临近牛皮巷有间客栈前立了个戴毡帽的男人,眼见天色益发地黑沉,回身预备落锁关门。 不曾想这一转身,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弱依声响,“这位爷......” 男人取了盏残旧灯笼悬过去,俄延几晌,打量出是两个衣着不太光鲜的妇人。 “二位娘子可是要住店?”男人面上挂着一抹笑,往前走了半步,“天冷呢,我瞧二位冻得厉害,给二位准备一间好点的房?” 矮个些的妇人叫王秀丽,立在风雪里面色为难,“敢问爷,最...最末等的房...” 男人敛着笑收回了迈出的那半步,语气转瞬比白晃晃的雪还凉,“没钱?没钱住什么店?”说罢抬起胳膊关门。 “爷且慢!”另一个妇人及时往前拦停男人,她倒有些柔弱之态,伸手往男人手腕子上握握,“柴房,爷,柴房我们也住得的。” 这妇人叫虞娘,一眼望去比秀丽年长些,不似秀丽那般扭捏,倒舍得为自己争取。 男人剔起一侧眉盯紧虞娘,目光往她一把细腰上滑,就着上手掐了一把,“成,小爷我今日也做件善事,后院的柴房有些灰,不大干净,但想来你二人凑合一晚也能对付过去,请进吧。” 稍刻将二人引至柴房门前,男人换了张笑眯眯的脸,道:“好事做到底,我喊人送热水来?” 虞娘笑笑:“那就多谢爷了。” 掩紧门后,秀丽总算松了口气。 虞娘一屁股往稻草堆上坐,“总归咱们是一路赶到京师,明儿找着你那侄儿,你就不必受冻挨饿了。” 秀丽是泸县人士,此番上京师是为投奔侄儿,而虞娘则是在路途中遇见的妇人,说是来京师探亲,二人便一路结伴同行。 秀丽听虞娘宽慰一二,左思右想仍觉住在此处有些不妥,正要再开口,倏地听见男人在外头说话:“二位娘子,热水来了。” “来了来了。”虞娘泄出几丝笑,换了副神色,殷勤将门打开。 天色原就黑漆漆的,虞娘背对着秀丽,秀丽瞧不清虞娘与男人的动作,只见虞娘往门边让一让,叫男人提着热水进来了。 搁置好热水,男人竟神情自若折返出去。 虞娘忙招呼秀丽近前来,“别傻坐着,你先洗呀。” 不知怎地,秀丽有些不安,冷得发硬的身子却在触碰到洇润的热气时放松下来,回想那男人流连在虞娘身上的眼神,只好央着虞娘替自己把着门,稍刻她也替虞娘把门。 四肢百骸正舒坦时,秀丽与虞娘闲聊起来,“虞姐姐,你说你要探亲的人家在城北,我侄儿住在城东,明儿待我见了侄儿,便叫他派人请一顶软轿送你过去。” 微暗的火光打在灰扑扑的墙面上,岑寂间,虞娘映在墙上的影动了动,声音从背后传进秀丽耳朵里,“倘或你侄儿有富贵荣华,你会忘了阿姐吗?” 秀丽腼腆起来,晃着脑袋笑,“一路走来,阿姐不知包容我多少,我怎会忘了阿姐?” 许是热水足够暖和,秀丽光洁的后背欹在木桶边缘,眼神里渐渐透露出几丝向往,丝毫未觉身后那道影的逼近。 “是么?”虞娘透过门缝与门外的一双眼对上,一双手轻轻搭在秀丽头顶,语气陡变,“可是阿姐更喜欢自己拥有那些东西!” 秀丽尚未来得及反应,脑袋被强摁进热水里,耳眼口鼻被灌满,挣扎着扑腾时只依稀听见虞娘在低斥:“还不滚进来帮我摁着她!” 片刻,秀丽没了声息,虞娘没好气瞪男人一眼,气吁吁骂道:“你个色胚!在外头偷瞧了几眼以为我不知?” 原来这男人与虞娘是作一伙,二人在京师这偏僻处开了间客栈,老早摸出些门道来。 京师最不缺有钱的主,商户也好,官员也罢,多少有几门穷亲戚,这些穷亲戚大多都从乡下来,与京师里有钱的富户也或多或少没见过几回。 虞娘便心生一计,顺藤摸瓜寻到那些穷亲戚都在何地,一些与她要好的赖皮子更是蹲守在富户门前,这回正是打听到城东王家的守门小厮漏了口风,说是家里将要来位姑奶奶常住。 因此虞娘早早去了泸县,与秀丽混熟后骗取她的信任,听秀丽谈及她的往事,再将秀丽骗来客栈将她杀害,明日更是安排自己人假扮秀丽进王家。 那王家与秀丽多少年未见?早已认不得她的面貌。有假秀丽在王家往外运值钱的东西,不知够她与男人两个混吃混喝多久。 这一招从未失手过,毕竟虞娘盯上的都是些不会再与老家有往来之人。 男人摸了把虞娘的腰,抬着下颌提醒,“先将她给埋了,我瞧她面上有颗痣,还是叫底下人仔细点好。” 二人趁黑一卷席子拖走秀丽的尸体,折返回客栈时,那假秀丽正坐在一张四方桌前等,虞娘照着记忆往她面上点了颗痣,不耐挥手叫其下去。 而后夫妻二人拥进屋子里,被翻红浪好一阵,皆是气吁吁喘着,没几时攀至顶峰后相拥着睡去,只道是一觉醒来银子便会飞进手里。 后半夜时,虞娘在睡梦中顿觉有些气短,暗想是男人抱她抱得太紧,想抬手去打,却抓到一片湿润冰冷的土。 虞娘大惊睁开眼,推搡起身侧的男人,发觉二人竟躺在郊外林子里的土坑里,而坑边站了一人,虞娘定睛一瞧,心内连声咯噔! 那不着寸缕、面色发青、垂头死死盯着她的不是秀丽又是谁? “啊——!”听到此节,秦淮河岸一间茶肆里,围坐一桌的妇人们把嘴一张,惊叫出声来,却见那油胡子说书人故弄玄虚,要说不说的模样,忙催促道:“那秀丽变作冤魂来索命了是不是?你做哪样!说呀!不要吊着我们的胃口呀!” 说书人眼轻飘飘往堂下瞟,笑吟吟开口:“这可是金陵小红豆最新著作,我尚且只得上半册,并非是我不再往下说,是这下册我也不知何时有卖。” “金陵小红豆?”这几个妇人们瞧着是头回听说,互相睇眼。 邻桌有人轻笑:“婶子们不常出来听书吧?这金陵小红豆可是专写这样的话本子,凑巧了,鄙人有前头几册,按金陵小红豆这不出常理的习性啊,还真猜不准她下半册该如何写这虞娘与她家汉子,鄙人手里这几册倒是有些可怖,婶子们倘或感兴趣...” 他拍一拍长条凳,“过来坐呀,一块看。” 妇人们登时围他作一团,那说书先生把眼往楼上一间雅间的门前轻转,莞尔摇首退下戏台,自顾隐去了。 正值傍晚,冬日里的夕阳残照,昏黄的光束透过大开的窗映在雅间的四方桌上,印宝阁的东家陈潮换了个姿势,翘起腿来把袖摆轻捋,望向窗边倚坐的倩影,心虚笑了笑,“钱小姐,吹了半日的风,这气是不是该消了?” 钱映仪轻飘飘的眼落过来,瞧不清她是喜是怒。 一眼窥清钱映仪,只觉她明眸清澈,像冬日里的冰珠子,很是透亮。 冷白的皮肤上抹了层淡淡的胭脂,眉若柳叶,再往下瞧,是两片饱满嫣红的嘴唇,恰比春日海棠。 俄延半晌,她道:“陈老板,咱们也做了三四年交易,我年前与您说过,下册的事,待出了正月再谈,您做出这样的声势,是在逼我?” 陈潮做的是印册生意,名下且还经营大大小小的书斋,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听钱映仪肯开口说话,便知她那股气是消了,忙起身近前,往袖管子里摸出一张纸,搁在钱映仪面前。 “去年印的那批话本子在扬州府一带卖得实在太好,年前小姐是说过出了正月再谈下册的事,这倒是怪我,没压住口风,往外传了传,这是扬州府那些书斋老板们预定的单子,小姐今日也听了,外头的人可都等着下册呢!” “我想着...”陈潮弯起一个自认为奉承的笑来掩盖皮下的精明,“早一些也无妨,今日约小姐出来,就是想让小姐亲耳听听这话本子多受欢迎。” 钱映仪指尖捻起那张纸,细扫上头预定的书册数量,扇了扇浓密的睫,未说话。 陈潮暗咬牙关,轻瞄钱映仪一眼,暗道她也是个财奴!当即肉痛笑道:“老规矩,小姐四,我六。” 眼前的人这才抬眼凝视过来,片刻轻扬柳眉,弯起一抹笑,“既是陈老板急,那不妨我加快些。” “是小姐贴心。”陈潮引着钱映仪去签另一张用作二人交易的纸契,不由思绪渐渐飘回四年前。 话说钱映仪并非金陵人士,十八年前生在京师,长到十岁时,钱老太太因病离世,又逢朝堂振荡,钱老太爷遂自请调任回金陵,做了南直隶工部左侍郎。 彼时,钱映仪最亲近祖父,因此不管不顾与钱老太爷来了金陵,丢了一双父母在京师,上头还有一对兄姐。 钱映仪初来乍到,因话太多,得罪了金陵的几位小姐,那时候的小姐们便有意无意不去接纳钱映仪。 二叔一家倒与钱老太爷一同住,可二叔膝下是位男娃娃,钱映仪不屑与他说话,整日只在纸上描描写写。 后来时间长了,即便是在金陵寻到了几位好友,钱映仪亦保留着这样的习惯。 十四岁时,钱映仪突发奇想编写了好些骇人听闻的灵异神怪故事,私下寻人印了百来册,随意找了间书斋去卖,竟叫爱听书阅书的百姓们看得津津有味。 更有甚者,半夜举着银釭在炕桌上看,看得入迷了,竟险些将自己吓得撅过去。 后来,话本辗转落入陈潮手里,他敏锐嗅见铜钱的味道,却苦于不知这‘金陵小红豆’是谁,急得在印宝阁来回转圈。 陈潮至今还记得,那日钱映仪主动登门,与自己说她就是‘金陵小红豆’时,那股荒谬又吊诡的感觉。 话本子里时常写精怪对坏人吸□□气,生饮其血,肠子打结用来做吊床,陈潮无法将面前这伶伶俐俐的小姐与描写血腥之人联想到一处。 陈潮也想过要坑骗钱映仪,不曾想她小小年纪竟也是有备而来,一阵斡旋下来,谈成了彼此盈利的条件,钱映仪提供故事,陈潮负责印册。 竟也一如既往地卖得不错。 四年过去,陈潮几乎是将钱映仪当作了金疙瘩捧着,钱映仪是‘金陵小红豆’的秘密,除却她身边亲近之人,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只有陈潮知道。 但到底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若是可以,陈潮愿意自己赚个十成。 这厢思绪百转千回,那头钱映仪已然落笔,陈潮面上不显,只挂着笑将纸契卷进袖管子里。 钱映仪不欲多留,只觉今日起早有些困乏,起身时却被河对岸行院里一阵吵闹绊住脚。 回首望去,一位眼熟的婆子正带着乌泱泱一波小厮往行院里闯。 身后随行的丫头夏菱眼尖认出,低呼一声:“小姐,那不是蔺家少奶奶身边的奶妈么?” 陈潮话倒接得快,抻脖往行院睃一眼,笑得有几分得意,“我倒想起来了,小姐与蔺家少奶奶认得,不过这蔺少奶奶的公爹乃应天府府丞,自家亲爹又是应天府府尹,哪样着急的事值得派身边的奶妈妈来行院捉人呢?” “...捉人?”钱映仪回首望他,三两步捉裙凑过去问:“陈老板知道些什么?” 陈潮很是得意,在钱映仪面前总算多了件他先知道的事,卖弄好一阵玄虚才道:“小姐以为还有谁值得蔺少奶奶这样大张旗鼓去捉?自然是她的夫君蔺玉湖了,蔺少奶奶出自燕家,小姐与她关系一般,我也晓得,所以这其中有些微不足道的事,小姐知道得没我快,小姐可记得燕三郎?” 钱映仪把眉轻攒,“记得,燕姐姐的弟弟,听过,没见过,只知考取功名后去凤阳府临淮县上任了。” “这蔺玉湖向来是个浪荡子,蔺少奶奶也闹过几回,自家爹与公爹在一处共事,这样的事自然被两家长辈给压下去了,蔺少奶奶只好一忍再忍。” 陈潮神秘兮兮地说道:“好在前些日子有消息,说是燕三郎不日即将调任回江宁县,这长辈不想管,自有弟弟来撑腰,蔺少奶奶这不就使奶妈妈来行院硬气一回了?” 他连连摆脑袋啧声,“这回闹大了来,蔺燕两家的脸可都丢尽了!” 钱映仪虽说与这燕文瑛关系并非十分密切,从前见了面也是笑依依福身的,不免眨巴几下眼,与丫头夏菱对望,片刻,才转背与陈潮告辞。 提裙下楼梯时,钱映仪才有些忿忿然开口:“要我说,这蔺玉湖是该丢回脸,在外头花玩的又不是燕姐姐,燕姐姐尽一个妻子的本分使人拿他,倒还给他脸了!” 夏菱快步跟在她身后附和,“就是!就是!” 走出茶肆时,钱映仪凑巧与河对岸那位被奶妈反擒着手的蔺玉湖打了个照面。 见他一眼瞧着就像是从哪个女人怀里出来的模样,钱映仪不禁嫌恶别开了脸,自顾往家丁侍卫候着的拐角走。 不曾想还未行至马车前,见一少年喜滋滋凑过来,轻唤:“映仪...” 钱映仪立时往后退两步,如临大敌,“吴念笙!你怎地又跟过来!” 十九岁的少年有个斯斯文文的名字,行事却过于直接。 这吴念笙的祖父与钱老太爷各为南直隶工部左右侍郎,去年一场春宴,吴念笙对钱映仪一见钟情,至今总觉得二人祖父在一处当差,对二人来说是天赐的缘分,因此向来纠缠不休。 “我晓得你在此处饮茶,又不想见我,但没关系,我可以来见你...”吴念笙羞红了一张比纸还薄的脸皮。 钱映仪暗暗往上翻了翻眼皮子,急匆匆避开他后往马车里钻,不忘暗瞪一眼侍卫,“倘或你们再拦不住他,日后也不必跟着我了!自请回家去!” 几个侍卫面色一僵,有些为难地低头认错,“小姐...我们只是怕伤了吴小少爷...” 夏菱紧随其后钻进去,也瞪侍卫们一眼,“小姐重要还是吴小少爷重要?倒还分不清个主次来了,没用!” 钱映仪背欹在车壁上顺了顺气,才道:“回家。” 不一时,又改口:“不,往石鼓巷蔺家门前去一趟。” 她虽与燕文瑛关系一般,可她有位闺中好友与燕文瑛的关系却是极好,今日她已知晓这件污糟事,既正好在外头,便也还是去探一番燕文瑛是否还安好。 天边最后一丝黄绸子般的暮色淡去,半空蓦然落起细雨来。 与蔺府相隔一条道的杏花巷里,有人透过门缝淡漠盯着蔺府。 男人身形伟岸,面色疏离冷淡,绷紧的薄唇映出他的一丝不耐,脸的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上连着两颗小小的痣。 冰冷的雨丝落下,天色益发雾蒙蒙的昏沉,他睑下浮着羽睫阴影,倒弱化了些肃冷气息。 俄延半晌,他回身与身后人命道:“再有半刻钟,蔺边鸿就下值归家,动手。” 身后那人也算玉树临风,迟迟未动,语调有些迟疑,“指挥,真要这样?” 男人冷淡扫他一眼,“啰嗦。” 那人悻悻然闭了嘴。 皇权争斗,许多事推翻重来,这几年新皇坐稳了皇位,渐渐要与底下的官员清算起来,眼前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秦离铮,接到皇上指派的任务,要对金陵一带的官员暗中彻查,整治贪污,最好能连根拔起。 这偌大的金陵有太多官员,别人尚且不知,但这燕家与蔺家,都已在彻查之列。 秦离铮近几年靠手段狠厉上位,只为皇上办事,故而金陵还没人能认出他的身份,秦离铮此番正是预备蛰伏在府丞蔺边鸿的府邸。 燕家与蔺家乃姻亲,燕榆的官又高过蔺边鸿,上下级之间,往往是官低一级那人去办事,事办得多了,能探查的秘密也就多了。 这正是秦离铮选择蔺府的理由。 蔺边鸿作为应天府的二把手,往日露在百姓的形象最是爱民。 他们挑选此处,不会太过张扬,却也有稀稀散散的行人经过,倘或是身受重伤倒在蔺家后门,蔺边鸿无论如何也会将人带回府上。 届时秦离铮再顺势以报答为借口,留在蔺府做个侍卫,势必会一步步挖掘出秘密。 “轰隆——” 一连迭的惊雷滚过半空,天边卷起乌黑的云,一瞬间砸下噼啪绽响的雨滴。 玉树临风的男人不再迟疑,反手挽了个剑花,将角度把握得极妙,一把刺进秦离铮肋下。 秦离铮吃痛倒吸气,稍刻,转背拉开门,佯装脚步十分不稳,跌跌撞撞往蔺府的后门走去。 傍晚这场夜雨叫金陵又冷上几分,行人匆忙避雨,渐渐地,路上只剩秦离铮一人,坠雨仿佛是要透过皮肉渗进骨髓里,侵蚀他的伤口,乍一看,倒真是面色惨白,身受重伤,好不可怜。 再行几步,秦离铮在蔺府后门拐角处找了块地方跌靠着,旋即阖上眼,静等蔺边鸿稍后归家。 他蹲守数日,早已看出蔺边鸿每日都会在归家时经过此处,再绕进巷口买上一口热酒喝。 秦离铮任凭雨水砸在自己身上,由着雨珠在睫毛上挂着。 半空乌云浓重,雨势愈发的大,四周的屋舍掩了门,逐间亮起昏黄的灯。 远处隐约响起车轴滚动声,秦离铮靠在原地未动,淡然在心中默数。 稍刻,砸在身上的雨停了。 雨珠聚集砸在油纸伞上的吵闹声迫使秦离铮掀开眼,立在面前的身影却并非蔺边鸿。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缠枝纹凤头履,往上是条雪青暗花绸云纹马面裙,面前站了位容颜俏丽的小姐,替他撑着伞,一双眼晶莹剔透,满含探究之色。 秦离铮浓眉重叠,翻了个身,“走开。” 夏菱急急忙忙撑了把油纸伞在钱映仪头顶,生怕主子淋着雨。 男人翻身的动作溅起了泥点子,雨水顺着他的流进衣襟里,因捂着肋下,从指缝流出的血色也益发浓重。 钱映仪下意识有些嫌弃,后退几步,盯着他身下的那片红色瞧。 她刚转来蔺府,忽遇大雨,只好收起打探燕文瑛近况的心思,命马车掉转回家,穿巷过时却见此处歪歪倒倒个人影,经侍卫提醒,才知是个受伤流血的男人。 这男人说话倒是凶巴巴的。 钱映仪窥他还有力气驱赶自己,当即转身往马车处走。 倒是丫头夏菱回首偷瞥他的身段,又见他不耐凶斥人的模样很是标准,瞟了眼马车旁的侍卫,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立时低声与钱映仪贴耳道:“小姐,他受伤了,咱们不如将他救下,做他的救命恩人...” “您看他的身板,不比咱们府上那些侍卫强多了?” “咱们家那几个侍卫不敢得罪吴小少爷,我瞧这位的架势...” 即便正逢雨水落地,秦离铮也听清了这丫头的盘算,心下顿觉荒谬,面上却依旧冷冰冰的,再度睁眼扫量这位小姐,眼神凌厉了几分。 却见这位小姐打着伞往前一步,那双眼,不知是听了丫鬟的建议还是因何缘故,益发晶莹透亮。 替他撑过的那把油纸伞再次替他挡住雨,落在伞面那密密麻麻又聒噪的雨声里,她笑吟吟开了口。 “嗳,你受了伤,要不要我救你呀?” 开新文啦,是娇气花与大狼狗的故事,先说一下阅读指南: 1.文案上女主对男二的喜欢,是指喜欢他的外表,并没深入到灵魂共振。 2.文案上写了男二漂亮,男主不漂亮,但是冷厉那一挂的帅。 3.非传统小甜文,有小情侣二人转,也有剧情点。 4.是暗恋梗,中期会逐渐转到明面上拉扯。 5.架空仿明,有些地名是真实的,有些被我改了改。 注:行院——旧时有两层意思,起先指杂剧艺人居住之地,后来指妓.院,这里是后者。 南直隶:明朝时期,明成祖迁都北京,北平布政使司所辖府州直隶六部,称北直隶;原京师地区改称南直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女孩子打扮得伶伶俐俐,浑身精致,秦离铮却睁着无情无绪的眼把她轻望。 正欲再驱赶一遍,凑巧边上又停了辆马车,车壁上的窗户内乍显人影,八字胡须下是张丰润的脸,戴着顶乌纱帽,一副眼充斥着关怀之色。 钱映仪也听着动静,把脸转过去与那人打了个照面,隔了一会儿,乐呵呵漾开一个笑,“见过蔺伯伯。” 蔺边鸿见着地上那摊红色的水先是一惊,顾不得细问,又听这女孩子唤自己,一双眼顿时落往钱映仪的脸,只觉眼熟,扬声问道:“好孩子,你是哪家的?” “蔺伯伯忘了?去年春宴,我随二婶婶来过您家,还向您讨了杯茶喝呢。” 蔺边鸿那对盛着关怀的眼眨了眨,陡然想起来,“是钱老的乖孙女?” 他忙打帘下车,由下人打了把伞撑在头顶,作势把跌靠在墙根的秦离铮望一望,拿出两分府丞的架势来,“此人怎么受了伤躺在这?可是欺负你?” 瞧钱映仪身后跟着侍卫,蔺边鸿竟是阴差阳错下把秦离铮当作了欺辱女子的赖皮子。 秦离铮心下一沉,只道今日断不能成事,因此沉默不言,索性一装到底,状作是个受伤之人。 夏菱适时轻推了推钱映仪的胳膊,钱映仪抬眼扫过秦离铮的身段,肩宽腰窄,臂膀瞧着十分有力,即便是跌靠屈着腿,也能估算出他的身量... 一番思忖下,钱映仪抬高下巴,朝蔺边鸿笑着解释:“他没欺负我,是我路过此处,见他受了伤,想着搭救一把。” 蔺边鸿在外有个爱民的好官声,听钱映仪解释清楚,那两分官威便收了起来,当即招了招手,使两个小厮将秦离铮搀到一旁的砖瓦下暂且避雨。 帮衬过后,旋即向钱映仪望上一眼,客客气气道:“瞧瞧,快都别傻站在这儿了,你是个好孩子,晓得搭救陌生人,琐碎的事交给下人去办,你可愿随我进府坐坐?我记起文瑛与你也是认得的。” 钱映仪此番过来,本就没想进蔺府,只打算在府外悄悄探一探燕文瑛的近况。 听蔺边鸿邀自己进府,顿觉不妥,一来她与燕文瑛不算十分相熟,二则蔺玉湖才被那奶妈妈从行院押解回家,蔺边鸿想来也暂不知情。 她若跟着进府,届时蔺家闹起来,她在那倒有些不合适了。 因此钱映仪的眼波淌在秦离铮身上,朝他努努嘴,俏生生向蔺边鸿答道:“落着雨,实在是天公不作美,蔺伯伯这时候归家,想必也是公务繁忙,回头我与二婶婶再一并登门拜访吧。” 蔺边鸿只是客气一番,只好把目光再慈爱些,正欲转身离去时,又听钱映仪问:“只不过我的确许久未见燕姐姐了,蔺伯伯,燕姐姐近来可好?” “她吃好睡好呢。” 蔺边鸿哪会不知往前蔺玉湖有多混账,只不过从前那些糊涂事都叫他给压下去了,燕文瑛虽闹过几回,府里对她却也是捧着的,谈不上不好。 说罢摆手与钱映仪讲礼告辞。 钱映仪掀眼往蔺边鸿离去的方向张望片刻,只道在明面上,燕文瑛应是过得还不错,便暂且放下打探之心。 扭头盯着秦离铮看了几眼,唇畔弯起个温软的笑,“说话,还要不要我救你?” 这小姐与蔺边鸿来来回回说了些话,又自称姓钱,秦离铮早在脑中过了一遍在金陵姓钱的官员,很快摸清了她出自何家。 今日谋划被她硬生生拦断,说不气恼是假的,但好在理智犹存,几番思虑下,秦离铮将目光落向这位小姐... 俄延几晌,他绷着唇点了点头。 今日蔺边鸿已见过他,这蔺府他不好再进,她既与蔺家相识,那便退而其次从她身边入手。 钱映仪唇边挂着笑,望着他的眼神里像是有一丝审视下的满意,很快刮来阵寒风,她凑巧垂眼一看,这才发觉有几丝红色血迹钻进了她的鞋底。 那丝笑意顿时变作烦恼,她不免把鞋底在一截石磴上蹭一蹭,回身上了马车,自顾道:“回家,使两个人留在此处照看,再另派人送蓑衣来。” 马车兜兜转转在天完全黑时回了琵琶巷,钱映仪归家,在园子里正好与二叔钱佑年迎面撞上,钱佑年捉住她开溜的肩,笑着盘问:“大冬日的,又去何处潇洒了?” 钱映仪正因裙摆污糟糟而难受,躲开钱佑年就脚底抹油往自个的院落跑,不忘答话:“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二叔,待会咱一齐去陪爷爷用饭!” 钱佑年笑骂一句,扬声喊:“晓得,你快些!下晌时,其羽也回来了,正等着你归家一起耍呢!” “知道了!” 钱映仪一路拐回云滕阁,重新换了条杏黄色的裙,身上那件圆领袄也换作一件浅粉立领短袄,再仔仔细细换过凤头履,取了手炉就往花厅去。 进门先见一个圆眼少年,唇红齿白,脑袋上扎着黑幅巾,一件湖绿直缀衬得他益发顽皮,远远就蹦跳着迎来,嗓门极大,冲着钱映仪一口一个阿姐喊着。 这便是钱佑年膝下那位男娃娃,取名其羽,如今十八岁的年纪,只比钱映仪小两个月,正在府学念书。 二人打从十岁起在一个屋檐下长大,钱映仪越是不爱搭理他,他便越是爱往钱映仪跟前凑。 这厢一连迭喊过钱映仪,钱其羽就忙扯了张圆凳在桌边,摁着钱映仪的肩往下坐,献宝似的将桌上食盒一掀,就见里头搁着碗蜜汁玫瑰芋头。 钱其羽笑嘻嘻催促,“阿姐,这时节可不兴吃这个,可我晓得你爱吃,归家时路过便买了回来,快尝尝,我都在家等你许久了。” 钱映仪把柳眉一剔,忍俊不禁弹了下钱其羽的鼻尖,倒是先扭头与上座之人说话,“爷爷,我今日办了件事。” 上座坐着钱兰亭,虽孙子孙女都这般大了,定眼一瞧却是精神抖擞,将筷子递了双给钱映仪,只笑道:“管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先等吃完饭再谈,就为着等你,菜都快凉了。” 钱映仪只好赧脸低着头应声,摁下救那男人之事,暂且不表,乖乖围坐一桌吃起饭来。 吃饭时,钱兰亭瞟了眼次媳许珺头上的金嵌宝石挑心,端着碗扒了两口饭,给钱映仪姐弟挨个夹了块糟鹅,冷不防朝钱佑年开口:“年关刚过去没多久,你哥嫂也刚回京师没多久,又送信来了。” 猝不及防一句话,叫钱映仪呆呆抬脸,“爹又来信做什么?” “吃饭,我与你二叔在说话,”顿一顿,钱兰亭才道:“不是来催你回京师的。” 钱映仪这才长舒一口气。 “大哥又来了什么消息?”钱佑年捧着个碗有些疑惑。 钱兰亭当初虽自请调任回金陵,却依旧留有长子钱锦年任顺天府府尹,有些在京师发生的事,钱锦年总会在家信上寥寥几笔交代。 “你大哥说,年关时,六部账册出了纰漏,有些账对不上,皇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钱佑年心中咯噔一声,暗忖自家爹的话锋,敏锐把许珺头上那支挑心一望,没说话。 钱兰亭又道:“六部那些长官都是反复在油锅里炸过的老油条,为着利益滚了一身油,这番闹腾,我估摸着至多也就是受斥责,毕竟皇上也是人,就长了一双手,还是需要有人充当他的三头六臂替他办事的。” “那些人日后收敛些,浑身上下的油还是满的,只不过...”钱兰亭又扒了口饭,声音沉了点,“倒是地方官员不同,少了些发言权,又多了些替人办事的能力,自身往上爬不了多高,又夹中间,最容易两头讨不着好。” 钱兰亭斜眼瞥次子,没几时舀了勺鱼汤给他,“你大哥这信上提的事倒提醒了我,我想你在永平担任县丞,也犯不着捞这不着好的事,是不是?” 钱佑年哪还能不明白,爹这是劝诫自己莫要因贪坏事呢,于是忙接了那勺鱼汤,笑着称赞今日这鱼汤鲜嫩,又道:“我晓得的。” 说罢将许珺头上的挑心指一指,敞亮着说话:“爹,这挑心瞧着如何?” 许珺忙搁下筷子,连嗔带怒地瞪钱佑年,钱佑年却笑眯眯的,接着道:“爹的意思我明白,我如今大了,晓得爹是不愿在我面前摆长辈的谱儿,请您放心,您儿媳脑袋上这支挑心是我折换了年关分下来的粮食,又添了点私房钱去打的。” 许珺一愣,转瞬换了副神色,“你竟还藏着私房钱!?” 钱佑年暗呼说漏嘴,怯怯把肩一缩,把脸埋进碗里不吭声了。 钱兰亭一笑,有些话点到即止,也不预备再续谈,指着二人与两位小辈笑骂,“瞧瞧,两个做长辈的,行事说话竟还没你们做小辈的沉稳!” 钱映仪与钱其羽先是被唬一跳,听了这话又登时笑作一团,厅内又是一番温馨景象。 这厢把晚膳用罢,钱其羽嚷着要与钱映仪一块儿再出门去秦淮河岸耍一耍,被许珺拧着耳朵尖拽回了房,老老实实温书去了。 钱佑年也因还有衙门的琐碎事要批改,提着盏黄纱灯笼,脚步一拐去了另一头。 只剩钱映仪还坐在花厅里陪钱兰亭烧茶喝。 屋子里静了静,稍刻,钱兰亭才出声:“说吧,你今儿办了件什么事?出门耽搁到天黑才回家又是被哪样事绊住脚?” 钱映仪立时来了精神,兴冲冲将蔺玉湖被人从行院捉走一事说与钱兰亭,丝毫不觉行院二字从她这个闺秀小姐嘴里说出来有何不妥。 听得钱兰亭连连皱眉,故而板起脸,屈指往她额心一弹,“谁许你往那处看的?!” “嘶...”钱映仪吃痛捂额,很快又理直气壮扬起下颌,“是陈老板约我在那处相见,要不是为着赚点钱花,我又岂会去?爷爷下手是愈发重了!” 钱兰亭自然知晓钱映仪正是那‘金陵小红豆’,为此也颇有些头疼之意,想他半生风骨傲然,也生出两个还算不错的儿子,上头两个孙子孙女都乖巧得紧,偏就钱映仪与钱其羽令他头疼! 尤其是面前这小孙女,小小年纪写些什么志怪话本,起先他只当是女孩子家的玩乐,几年前找她讨要来一册看,岂知夜里吓得瞧自己发白的头发都觉得骇人起来。 钱兰亭沉一口气,反问:“逢年过节,爷爷给你包的红封最大,你父母时常送银子来,还不够你花?要你个闺阁小姐出去赚哪样的银子?” 钱映仪轻哼:“钱怎么花,是我自个的事,我时常送您喜爱的画作,那也是银子购置的,也没见您推辞不收!” 说到此节,钱映仪才惊觉自己一时嘴快,又与老爷子拌起嘴来,此刻却不是惹恼老爷子的时机。 于是换了副谄笑之色,立在钱兰亭身后替他不轻不重地摁着脑袋。 钱兰亭舒坦下来,眼眉都放松了些,懒散道:“你还没说你今日办了件什么事。” 钱映仪:“我捡了个男人回家。” “...什么?”钱兰亭骇目圆睁,忙站起身来,上下把钱映仪一扫量,窥她神色不似作假,又吹胡子气骂:“胡闹!” 钱映仪努努嘴,“您也别急着怪我,我今日出去又遇着那吴小少爷,我被他缠得实在是没办法了,家里的侍卫个个身手不错,却碍着您往日的规训,不敢对吴小少爷做些什么,我捡了个男人,那也是巧合!” 说罢将来龙去脉一并说了。 钱兰亭扶着椅身,好半晌将气顺下来,急问:“那人呢?” 钱映仪忙朝外喊:“夏菱!” 夏菱低眉进厅,三言两语将话交代了,只说捡回来的男人被搁置在耳房,因钱映仪未交代,只草草包扎了伤口,此刻正等着钱映仪安排。 “将他带来。”钱兰亭轻攒眉心吩咐。 夏菱应答退下。 钱映仪掀眼望向钱兰亭,软软的腮肉浮动了两下,笑着揽过他的臂膀,贴靠过去,“爷爷,您答应了是不是?” “谁说我答应了?你别顺杆往上爬!” 钱兰亭把胳膊象征性往外抽一抽,没抽动,便任由她扒着去了,“待我见过人了再说。” 钱映仪喜滋滋靠着老爷子还算硬朗的臂膀,又说出一两句话来哄人高兴,“爷爷,从小到大,就您最疼我,我要一辈子待在您身边。” 钱兰亭面上不显,心中美哉。 秦离铮随夏菱迈进花厅时,就见这面色红润的小姐歪倒在一旁,薄薄的肩背欹在椅上,一双手各拿了只杯子轻撞着打趣。 这小姐没再打量他,反倒有另一道目光饱含审视,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窥了个遍。 没几时,钱兰亭道:“事情的始末我已听说,敢问阁下因何受伤?” 秦离铮闻声轻转视线,淡淡瞟过出声之人。 南直隶工部左侍郎,十年前在京师曾任少师一职,为人谦逊和善。 他在耳房候着时,心中已将这钱家上上下下琢磨个透。 那两只杯子仍在撞,若细细计较,可算作失礼,秦离铮默然看着,这位钱侍郎并没有呵斥孙女之意,很明显对他有所防备,并不当作是“客”。 秦离铮的声音在这清脆的叮铛里显得格外平静,“回大人,是被债主所伤。” “债主?什么债主?听口音,你不是金陵一带的人。” 秦离铮低垂着眼,说起事先编好的说辞:“我与幼弟是京师人,南下寻生计,在码头做工,幼弟在赌坊输了不少银子,几日前跑了,赌坊的人找不到幼弟,只好来找我。” 他立在原地,坦然叫钱兰亭打量,说起这一连串编造的事迹来也面色不改。 钱兰亭见他身量挺拔,即便是受了伤淋过雨有些狼狈,也不掩那股锋芒之态,心中自有一番考量,于是抬一抬手,道:“请坐。” 待坐下后,钱兰亭把胳膊反剪在背后,在厅内来回踱上两步,问:“你叫什么?” “林铮。” 钱兰亭稍稍眯眼,目光往厅外一睃,那厅外的管家心领神会,轻声退出去。 凑巧外头又传来动静,吵吵闹闹,重重的脚步声,跑起来像是要把地砖踩翻,原来是钱其羽这滑头去而复返,不愿念书,偷偷溜了过来。 一进厅,见着陌生男人,钱其羽“咦”了两声,紧凑上前问:“爷爷,他是谁?” “你又偷跑过来,仔细你娘打你!”钱兰亭瞥了眼孙子,又望向钱映仪,这才不轻不重轻咳,训诫道:“映仪,有客人在,你这样像什么话?坐正了,把杯子放下。” 厅外伺候的丫头忙进来斟茶。 这会倒想起待客之道来了。 秦离铮心知钱兰亭是何用意,规规矩矩用过两盏茶,那丫头沏到第三盏时,先前那管家去而复返,侯在门外冲钱兰亭轻轻点头。 钱兰亭得到准信,方将审视的目光轻敛,细细盘问一番,末了又问:“可会武功?” “略通一些。” “映仪,叫你身边的小玳瑁来。”钱兰亭歪着脸嘱咐钱映仪,又冲秦离铮笑一笑,“今日是我这孙女搭救你一把,原本该是放你回去,但我家正好缺几个侍卫,倘或不嫌,你便与我孙女身边的侍卫比试一番。” 那杯身轻撞的声响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指节轻敲桌面的声音,这位小姐仿佛总爱弄些动静出来。 秦离铮微抿着薄唇,一拱手道:“多谢大人。” 钱映仪冲夏菱摆摆手,夏菱登时去唤人。 没几时,来了个侍卫打扮的年轻人,身量还算得高挑,从头到脚都是玄色,唯独剑穗编了两根棕色的线进去,瞧也不过十**岁。 小玳瑁在来时已听夏菱提过几嘴,见雨停了,索性未进花厅,在外头一处空旷之地站得笔直,朝秦离铮伸出手来,“请赐教。” 秦离铮起身行至厅外,尚未收稳脚,小玳瑁一套招式突袭过来,秦离铮轻轻勾唇,目光里藏着一丝不屑,又像是挑衅,只轻巧往后一避,一个翻身借力踹向小玳瑁的左肩,趁其吃痛时用膝盖压住他的身躯,将他一双手臂反拉在身后。 “...疼...疼疼疼!”小玳瑁龇牙咧嘴嚎叫着:“你撒撒撒撒手!” 秦离铮平静松开他,大气不喘。 复而朝钱兰亭继续拱手,谦虚道:“请大人见谅,我只是在码头做工做得久了,力气比较大。” 钱其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靠三言两语也听明白这男人是家里新来的侍卫,忙弓身在钱兰亭面前,央道:“爷爷,他能不能跟着我?” “他是我的人!”钱映仪也未曾料想捡回来的这个男人如此厉害,连她身边的小玳瑁都随随便便打歪了,心中一喜,立时捉裙上前,问出想问的问题:“你叫林铮是么?我问你,既是侍卫,倘或有人频频骚扰我...” 女孩子猝不及防近前来,身上一股零陵香直直往秦离铮鼻腔里冲,清新得像春日里的花园子。 秦离铮垂眼答道:“护着主子。” “若那人紧追不舍呢?” “以主子为重,主子叫我打断他的腿,我也打得。” 钱映仪心头牵出几分满意,回身往钱兰亭身侧跑,眼巴巴望着,“爷爷...” 这模样把钱兰亭逗笑,命下人去告知次媳许珺,毕竟她管着家中大小事务,家中添个侍卫,自然要经她安排。 再细细问过两句,钱兰亭有些疲乏,挨个拍一拍孙子孙女的肩,嘱咐道:“早些睡,今夜晚了,不可再往河边去。” 说罢领着管家往外行去。 离远了,钱兰亭才渐渐淡下神色,“再细细查探一番,家里不能有来历不明之人。” 管家自是应下。 这厢钱兰亭离去,钱映仪也不愿听自己怂恿去秦淮河岸玩耍,钱其羽顿觉无趣,瞄了两眼秦离铮这张陌生面孔,自顾回房去了。 没几时,派去许珺那的下人折返回来,只说将秦离铮安排在钱映仪身边,与小玳瑁干一样的活便是。 钱映仪了却一桩事,不免狡黠笑一笑,两个眼珠子在黑漆漆的夜里被灯笼衬得益发亮锃锃的。 “嗳,从明日起,你就负责跟着我。”钱映仪笑弯眼眉,又端起腰上下扫秦离铮一眼。 这身段的确极佳,结实的臂膀,露在外头那截粗壮的手腕,宽阔的肩,淋湿的发... 淋湿的发?钱映仪定睛细瞧,这才发觉他身上仍湿漉漉的,好像是捡回来后便一直无人去管,肋下那一块苎麻的布料也还染着红。 再三望他几眼,钱映仪冷不丁回身进花厅,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途经他时,一股脑将帕子搭在他脸上。 命道:“往后跟着我,不许脏乱,不许衣衫不整洁,你现在太脏了,擦擦。” 言罢自顾捉裙离去了。 留她扔下的帕子带着几缕清香撞在秦离铮的脸上,秦离铮不可避免又闻见,帕子很快往下落,秦离铮顺手接了,却仍觉那香气还在。 小玳瑁这时缓了过来,对秦离铮很是称赞,过来笑嘻嘻道:“我叫蒋渔,小姐一般管我叫小玳瑁,你身手真不错。” 又往钱映仪离去的方向窥一眼,面色正经起来,“伺候小姐,还请不要嫌麻烦。” 秦离铮没答话,雾沉沉的黑眸没什么情绪。 他进钱家,是退而其次罢了。 一个娇滴滴的深闺小姐,能有多麻烦? 秦离铮:小姐而已,能有多麻烦? 小玳瑁:呵呵,你大话说早了。 钱映仪:你有点脏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