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是春天的樱桃味》 第1章 第 1 章 谢听晚忽然看见了一个黄色的泡泡。 她伸出手去抚摸泡泡,泡泡却砰地碎掉了。蓝色潮水从微小的泡泡中汹涌而出将谢听晚淹没,而谢听晚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是踮起脚尖奋力举高双手。她已经看见海面上还有阳光,只要她在努力够一下,就一下—— 谢听晚以一种高举双手的奇怪姿势醒来。 “谢听晚!“”门外传来谢听晚妈妈谢善愤怒的吼叫声,谢听晚从妈妈的声音里闻到了一种干辣椒的味道,“再不起床你就要迟到了!” 谢听晚赶紧将还在响动的手机闹钟关掉。音乐停下来的那一刻,围绕谢听晚的蓝色潮水也渐渐褪去,各式各样的声音、图画和味道重新出现在滩涂上。楼上拖动椅子的声音像一个破折号,隔壁家阿姨骂小孩时有种锐角三角形的锋利。谢听晚看向日历,今天是星期五,是绿色的一天,于是她挑选出一条绿色的橡皮筋,将自己的头发绑了起来。 梳洗打扮后,谢听晚磨磨蹭蹭地在饭桌边坐下。谢善今天穿了一件米黄色的衣服,让谢听晚有一点不适应——星期三才是黄色,这件衣服一点也不适合星期五。“谢听晚!”妈妈又在吼叫了,“赶紧吃早餐!” 谢听晚开始吃早饭,却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谢善看见谢听晚这幅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谢听晚,妈妈托了不少关系才将你转进市一中,你不能辜负妈妈对你的期待。”谢善双手撑在桌子上,沉下脸来给谢听晚做思想教育工作,“我警告你,不许再用什么鬼通感做借口逃避学习。要是你再说什么看到了奇怪的颜色、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这种话,我就将你送去精神病院好好治一下脑子!” 谢听晚闷闷地“嗯”了一声,低下头去继续吃早餐。 有个声音在谢听晚心里大喊:“我不是在找借口,我也不是精神病,我的所有感受都是真的!” 从小时候开始,谢听晚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可以看见文段的颜色,闻到乐曲的味道,触碰到数字的质感。她的所有感官好像都是连在一起的,任何一点微小的东西都可以在她的世界里掀起轩然大浪。 只是从未有人相信过谢听晚拥有这种能力——包括谢听晚妈妈。上次谢听晚的数学只考了二十分,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字颜色实在令谢听晚反胃。她鼓足勇气告诉妈妈关于自己通感症的事情,得到的却只是谢善不信任的眼神和训斥。 谢善向来是个要强的人,她无法忍受谢听晚因为通感症而比别人笨这个可能。于是她坚持认为谢听晚在原来的学校学坏了才会撒这种不着边际的谎,穷尽毕生人脉将谢听晚强行转学到了市一中。 如果在市一中都学不出好成绩,妈妈会不会真的将我送进精神病院? 嘴巴里的馒头忽然变得更干了,像试卷上印着的考前说明,让谢听晚打不起精神。 这是谢听晚转学进市一中的第一天,但一切都没有变好。 无穷无尽的声音和图像仍然肆无忌惮地搅乱着谢听晚的生活。谢善的车换了熏香,有种暗黄色的味道,谢听晚不喜欢。谢听晚被分到9班,而9这个数字让谢听晚想起讨厌的茄子,谢听晚不喜欢。谢善和班主任交谈的声音像新手拉的小提琴声,谢听晚不喜欢。名叫赵芳的女班主任像把直角三角尺一样方正——而且她还教数学,谢听晚不喜欢。 谢听晚就带着满腔不喜欢在讲台上一脸别扭做完了自我介绍。同学们为她送上了稀稀疏疏的掌声,但很明显对她的兴趣没有对自己面前习题的兴趣大。 老师给谢听晚安排的同桌是一个手腕细得离谱、头发有点卷的女孩子。女孩子对谢听晚笑笑,主动打招呼:“你好,我叫汪锦。” 汪锦,应该是一个偏甜的名字,但她给谢听晚的第一感觉却是胡椒粉味。谢听晚没有提出自己心中的疑问,只是伸出手来和她握了握:“你好,我是谢听晚。” “好了,新同学介绍完了,现在我们来上课。”女班主任敲敲黑板,开口道,“大家将课本翻到第23页——” 谢听晚匆匆忙忙地拿出自己的数学书翻开,只看了一眼那乱七八糟的数字便觉得胸口发闷。忽然汪锦戳戳她,将一张小纸条放在了她桌子上。 “你为什么转学呀?” 数学课上干什么都比听课有趣。谢听晚回复:“我数学太差了,我妈想让我补补数学。” 汪锦:“有多差?” 谢听晚:“上次数学考试我才拿了四十分。” 汪锦:“真的有数学考四十分的人哇?那确实有些夸张了哈哈” 汪锦是开玩笑的口吻,但不妨碍谢听晚觉得心里不舒服。果然她还是不喜欢和这种胡椒粉味的人打交道。 汪锦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谢听晚的回复,又写了一句:“对不起啦,我有时候说话很直,不要生我的气。”后面还画了一个可爱的流泪猫猫头。 她这么一说,反倒显得谢听晚小心眼。谢听晚只得回了一句:“没事。” 早知道就不和汪锦搭话了。谢听晚心里暗暗懊悔。在上一个学校时,谢听晚就经常因为不喜欢同学身上感受到的味道而疏远对方,导致最后交不到几个朋友。本来想着新学校,新气象,先从接纳不同味道的新同学开始——看来这个交友计划得搁浅于胡椒粉味的汪锦。 谢听晚试图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回女班主任的板书上。a从b向c点挪动,d从e向f处挪动,谢听晚的注意力从ad向窗口处移动。她看见有个男孩子正大步流星地向这边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男孩子站在教室门外,随意敲了敲门,他的声音让谢听晚想起一种饮料:“报告。” 女班主任的abcdef被打断,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不过她没有爆发,只是警告似地敲敲黑板:“回你座位上去。” 男孩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穿过一排排桌椅往座位上走。他经过谢听晚时,谢听晚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饮品的味道——是海盐柠檬茶,谢听晚最喜欢的味道。 这股味道存在感太强,强到谢听晚无法判断是自己通感到的还是男孩子本身自带的。她本来想强迫自己继续看黑板,眼睛却不知不觉地跟着男孩子往后走,直到看见对方在自己身后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男孩子将手里的书包随意挂在挂钩上,忽然抬起头瞥了谢听晚一眼。他的眼神很冷漠,似乎在质问谢听晚为什么要盯着自己。 谢听晚被吓一激灵,赶紧将眼睛移了回来。 讲台上,女班主任又开始絮絮叨叨那些乱七八糟的点和线,而谢听晚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去琢磨女班主任在说什么。淡淡的海盐柠檬茶味环绕着谢听晚,让谢听晚心神不宁。忽然有人戳了戳她,谢听晚转过头去,是汪锦。 汪锦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递过来一张新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你是不是对纪晏一见钟情了?” 纪晏?原来他叫纪晏?谢听晚心里莫名其妙舒了一口气,因为这个名字品尝起来也是海盐柠檬茶的味道。谢听晚还担心过对方会不会叫什么王耀祖赵国强之类的,那味道就很奇怪了。 不过谢听晚对纪晏的好感仅限于此——她还不至于因为一个美味的名字而爱上对方。 “他很好闻。”谢听晚老实回道。 “好闻?”汪锦写了一个问号,片刻后又在谢听晚面前讲那个问号描了一遍,不过很快她就为此找到解释,“哦,他身上确实没有那种男生的臭味。” 不是,我说的好闻不是指这个。不过谢听晚实在无法向汪锦解释自己的通感,只好默认。 “没关系啦,有好多女生都暗恋他呢。家里有钱有权,成绩好又长得帅,性格还那么酷~虽然他对谁都很冷淡,但是越冷淡就越有让人想要征服的**嘛。” 很冷淡,啊,那看起来对方是不会和自己做朋友了。谢听晚有些失落。难得能遇到味道那么好闻的同学…… 汪锦滔滔不绝地向谢听晚八卦了很多关于纪晏的故事。什么曾经一挑五过找事的混混啊,当面顶撞难缠的教导主任啊,一脸冷淡地将来告白的女生拒绝到哭啊,诸如此类的。就一堂数学课的时间,一个虽然长得帅家庭条件好但性格恶劣的校霸形象已经跃然纸上了。 “总之,”汪锦总结陈词,“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我劝你远观就好。” 不好相处吗……?谢听晚歪歪脑袋,一个海盐柠檬茶味的人,会很不好相处吗? 数学课结束,还有物理课,物理课结束,还有化学课。对于谢听晚而言,数学课像发黄的青菜,物理像烤糊的薄饼,化学则有种薄荷牙膏一样的味道。一个早上过去,谢听晚的通感已经将她的脑袋折磨到要炸裂。 下课铃声终于姗姗来迟,在谢听晚桌子上优雅地转了一圈,然后跺着碎步走远。谢听晚将脑袋重重地嗑在桌面,发出一声悲鸣。 汪锦则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收拾背包:“终于下课了!你要不要和我还有我朋友一起去吃饭?” 虽然嘴巴上在邀请谢听晚,但她的眼睛却只盯着自己的包。谢听晚感受到她身上的胡椒味都避着自己走,想来这个邀请也是汪锦的客套。谢善总是批评谢听晚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却不知道谢听晚有通感这个直接了当的判断方法。想到这里,谢听晚第一万次感谢自己有通感症这种神奇的存在。 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呢?谢听晚对汪锦抱歉地笑笑,说:“我还得收拾一下课桌,你先去吧。” 那些紧紧团在一起的胡椒粉颗粒忽然变得松散起来,汪锦的眼睛终于看向谢听晚:“那太可惜了。” 她快速背起包向门口外等待着自己的朋友走去,嘴里还在说:“下次再一起吃饭啊!” 谢听晚看着汪锦和她的朋友一起离开,步伐轻快得仿佛摆脱了什么大麻烦,就知道肯定没有下次。 好吧,谢听晚早就习惯一个人了。她伸手托腮,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开始思考今天中午要去哪吃。 谢听晚讨厌饭堂。饭堂的味道太杂了,不仅有饭堂本身的味道,还有各种各样不同学生声音的味道。而这些嘈杂的味道又组成一幅幅奇形怪状的图画,在谢听晚脑海里反复刷新,让谢听晚头昏目眩。 那就和以前一样吧。谢听晚站起身来,她记得新学校有小卖部,然后她再到天台上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 十分钟后,谢听晚拿着牛奶和三明治哼哧哼哧地爬到了顶楼。 在之前那个学校,谢听晚就试过撬开顶楼天台的锁进去吃饭。她转学前已经了解到市一中也有天台,为此她甚至特地准备了撬锁的铁丝。面对着前面关闭着的天台铁门,谢听晚可谓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先了解一下这个锁有多牢固。谢听晚伸出手去抓住门把手,轻轻一拧—— 门开了。 谢听晚的心瞬间失落下来。天台没有上锁,说明很有可能有人赶在她前面霸占了这个地方。现在只能祈祷对方是个好说话的人,说不定自己还能幸运地得到共享天台的机会…… “喂。”开门的瞬间,冷淡的话语和淡淡的海盐柠檬茶味一起拂过谢听晚脸庞,“这里不欢迎外人。” 第2章 第 2 章 谢听晚拉开门,一眼就看见了纪晏。 纪晏靠在墙边,脸上满是被打扰的不快:“你另外找地方吧,这里没有空地了。” 谢听晚左右张望,天台上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和纪晏两个人。也就是说,只要说服纪晏她就能留下来。 纪晏还在盯着她看,但谢听晚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味道有什么变化——说明他现在没有生气。既然没生气,就说明这件事还有回转的余地。谢听晚试图向对方展现自己最友善的笑容:“我只需要占一个小角落吃饭,不会打扰到你的。” 纪晏没说话,表情仍然冷冷的。谢听晚拼尽全力维持着微笑,心里急切地盼望着纪晏突然能有和自己一样的通感能力,这样对方就能闻到自己的味道是多么无害、多么友好、多么值得信赖。 在她的努力下,纪晏终于有所动作——他皱了皱眉头。 ……不管,反正纪晏的味道说明他没有生气,就默认他不反对吧。谢听晚大步走进天台,找了个小角落擦擦,自然而然地坐下了。 “喂,”纪晏黑着脸走到谢听晚旁边,“我记得我没有答应你留在这里。” 谢听晚已经拆开一个三明治塞进嘴里,她好奇地看一眼纪晏,边咀嚼边说:“但是你的味道告诉我你不反对我留下来。” “味道?” 既然分享了纪晏的天台,那谢听晚也应该分享她的秘密:“你的名字,还有你整个人的味道……我不是说你真正闻起来的味道,我说的是你能让我感受到的味道。” “名字也有味道吗?纪晏在谢听晚身边坐下来,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有的!”谢听晚冲他比划,“我有通感症,所有的字在我这里都有味道,也有画面,有些还有声音——不是字本身的读音,而是别的声音。比如我的名字谢听晚,就有一种雨打芭蕉的声音,看上去像一幅蓝色混合着绿色的画。” “也有人这么和我说过……”纪晏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他才开口。 “那在你的脑海里,纪晏是什么味道?” “是海盐柠檬茶的味道。”谢听晚不假思索地开口。“非常清爽,而且让人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像是一个即使好久没有联系再见面时仍然可以互相开玩笑的好朋友。” 说到这里,谢听晚忽然意识到自己描述的东西太抽象了。她曾经试过向许多人这么滔滔不绝地转述过自己的通感,得到的无一不是对方看神经病的眼神。 “你在开玩笑吧?” “或许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这么胡说八道我也会啊,那我还能说我觉得谢听晚这个名字很难闻呢。” “——很有趣。” 纪晏忽然笑了笑,说:“很有趣。” 谢听晚张开嘴,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想说的下一句话。一直冷着脸、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的纪晏,此时此刻正浅浅地笑着,对谢听晚天方夜谭一般的话语做出评价:“很有趣。” “所以在你眼里,不同人名字的味道会有所不同吗?”纪晏主动追问道,“别人都是什么味道呢?” 围绕着纪晏的海盐柠檬茶味忽然变甜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或许比奶茶中的少少少少甜还要少,但谢听晚还是捕捉到了。 他相信我说的话。谢听晚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他不觉得我是神经病,也不觉得我是骗子,他真的相信我有通感症。 谢听晚磕磕巴巴、又迫不及待地开口了:“是的。比如我的同桌汪锦,她的名字就很甜,像在酒席上吃到的炼乳馒头。不过她的名字虽然是甜的,人却有一种胡椒粉的味道,我在她身边时总忍不住想打喷嚏……” “我的妈妈谢善,她的名字有一点栀子花的味道。不过那是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栀子花的味道已经越来越淡,更像是一张纸泡湿后的味道……” “我们的班主任不是叫赵芳嘛。赵的味道是糖水里芋圆的味道,不过和芳字搭配在一起就更像是煮熟的番薯的味道,反而没那么美味了……” 谢听晚觉得自己从未说过那么多的话。在吃午饭那短短的四十分钟里,谢听晚几乎将脑海里所有名字的味道都一股脑地分享给了纪晏。不,还不够,除了名字的味道,谢听晚还想和纪晏分享数学题的味道,她喜欢的歌曲的味道,新看的小说的味道…… 午睡的预备铃声响起,将谢听晚所有准备分享的话题又强行塞回了肚子里。谢听晚只得垂头丧气地站起来,开始收拾她的东西。 纪晏看她拿着三明治的包装纸东张西望找不到地方丢,干脆接过来拿到了自己手上。谢听晚说谢谢时仍然没什么精神,和刚刚那个分享通感想法的谢听晚判若两人。 纪晏想了想,问:“预备铃声也有味道吗?” “有哇!”谢听晚瞬间兴奋起来,看向纪晏时眼睛闪闪发光,“预备铃声的味道是下雨前空气里的味道,闷闷的、黏黏糊糊的。” 然后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讨厌预备铃声。” 纪晏被她夸张的反应逗笑了,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点头:“嗯,这么说来确实很讨厌。” “饭堂也是同样的味道,所以我也讨厌饭堂……”谢听晚忽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以后吃中午饭时我可以来天台上吃吗?” 提出这个要求时谢听晚的心里直打鼓。她还记得汪锦告诉过她纪晏是多么多么难以靠近喜怒无常,说不定他听完谢听晚的话后会突然暴起将谢听晚揍一顿。呃,他们刚刚相处得那么融洽,应该不会吧? “你想来就来呗,反正天台是公共地方。” 纪晏身上的味道没有变化——他没有因为谢听晚的提议而生气,他同意了! 我就说吧,世界上没有柠檬海盐茶味的坏人! 谢听晚双手合十说了声谢谢,声音却被忽如其来的午睡铃声淹没。如果说刚刚的预备铃声是下雨前空气的味道,那现在的午睡铃就是作为暴雨前缀的两三点雨滴。糟糕,午睡铃后宿管就开始查宿舍了。谢听晚不得不将自己满腔感谢之情融合为一句下次见,转头向宿舍方向狂奔而去。 阳光试图抓住谢听晚的头发,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她跃入楼道的阴影中。纪晏收回望向楼道的目光,重新抬头看天空。午睡铃的声音在天台环绕,阳光仍然好得出奇,到底为什么她可以从中感受到暴雨即将来临? 或许得再问清楚一点。纪晏将谢听晚塞到自己手上的三明治包装纸揉成一团,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谢听晚分享通感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已经开始期待“下次见”了。 谢听晚觉得转学到一中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转学到一中可是天大的好事! 谢听晚的脑海里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纪晏的笑容和他那句“很有趣”。很有趣,有人说谢听晚的通感很有趣诶!谢听晚一整个早上的烂心情都在这句轻轻的很有趣中消散,以致于她下午进教室时仍然傻呵呵地咧着嘴笑。 她走向自己座位时看见了坐在后座的纪晏,纪晏也看见了她。谢听晚想凑上去和纪晏热络地打个招呼,却在对上同桌汪锦充满八卦的眼神时退缩了。 谢听晚数学四十分的事情被汪锦拿去四处宣传没事,但不能将纪晏也置于八卦中心。于是谢听晚又硬生生将自己的目光从纪晏身上移到汪锦身上,将想对纪晏打的话语用来对汪锦问好。 她高兴得过于明显,以致于汪锦看了她好几眼,还语气八卦地问她:“怎么那么开心?” 汪锦身上那股胡椒粉的味道轻轻浮动着,似乎在期待谢听晚抛出一个更加火热的话题。谢听晚犹豫了一下,说:“我中午去小卖部买的牛奶中奖咧,再来一瓶。” 这个故事对于汪锦显然没什么吸引力,因为那股胡椒粉味一下子沉下去了。“那你抓紧时间开心一下,”汪锦一边翻书一边说,“下午还有数学课呢。” 数学课算什么,谢听晚大度地挥一挥手,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自信。今天早上的数学课只是她心情不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现在她心情大好,小小数学课还不是手到擒来! ——才怪。 最后一节数学课,赵老师又开始继续念叨那繁复的abcdef点。谢听晚一开始还试图努力跟上老师的思路,却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纪晏那句很有趣。诶呀,只看名字还不是最有趣的,纪晏肯定不知道我眼里的数学是多么奇妙。谢听晚眼睛还盯着黑板,上面的白色粉笔字已经慢慢变成了不同颜色和形状。绿色的x和蓝色的y打成一团,而肉粉色的z正在试图劝架。最后y扁扁地跑走了,x=199。不对,199是紫色的,绿色怎么会等于紫色? ‘’谢听晚。”赵老师敲了敲黑板。她敲黑板的声音听起来像吃了一块冰箱冰冻层里拿出来的冰块,带着隔夜菜的味道。 “谢听晚!”赵老师提高了音量,“”站起来!” 绿色、紫色和隔夜菜都抛下了谢听晚。此时此刻,谢听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犹豫着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心虚到不敢直视赵老师的眼睛。 “回答我,角c是什么?” 黑板上的xyz已经换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图形。谢听晚从abcdef中努力地找出c点在哪,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它有何玄妙之处。 她的手心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出汗,心跳前所未有地快。赵老师在着谢听晚,汪锦在看着谢听晚,整个班级的新同学都在看着谢听晚。有的人在烦躁地转笔,有人在自以为隐蔽地窃窃私语,赵老师语气不善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但所有声音像线团一样在谢听晚脑海里纠缠成一团,让谢听晚没办法做出正确反应。角c是什么,角c是什么。 谢听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角c是黄色的。” 第3章 第 3 章 教室里静默了一瞬间。 ——直到汪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汪锦笑出声后,和她中午一起吃饭的那几个女孩子也笑了起来。随后便是那几个女孩子附近的人,然后再传染给坐得更远的人……很快教室里便被笑声和说话声填满,几乎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忍俊不禁地讨论着谢听晚刚刚的话。 “她居然说角c是黄色的……” “这是睡懵了吧……” “第一次看见老赵如此吃瘪的表情……” 汪锦戳了戳谢听晚,笑得直不起腰来:“你也太有才了吧!” 谢听晚扯了扯嘴角,最后只能挤出来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 “安静,安静!”赵老师狠狠敲了几下黑板,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谢听晚,回答不出问题你就别坐下了。其他人,谁再敢说笑,就陪谢听晚罚站完一整节课!” 教室里刺耳的说笑声渐渐平息。汪锦也重新坐直了,装模作样地开始在面前的书本上写写画画。 赵老师双手抱胸扫视了一番,确认没有人再捣乱后,冷冷地对谢听晚说:“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这比起同学间的嘲笑更让谢听晚痛苦。但她别无选择,只得点了点头。 赵老师又盯着谢听晚看了几秒,这才转过身去,继续上课:“那我们来看这道题,要想求出角c,就得先关注这几个条件……” 平时的下课铃声听起来像下过雨后吹来的风,凉爽而舒适。 但今天的下课铃听起来却和上课铃一样黏黏糊糊,闷得谢听晚喘息不过来。她像只蜗牛一样慢慢地往赵老师的办公室挪,无数次祈祷有人忽然过来告诉她赵老师临时有事提前回家了——当然她并没有等到这样的人。 她推开赵老师办公室的门时,赵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什么。谢听晚心虚得要命,甚至都不敢对赵老师喊一声报告,只敢鬼鬼祟祟地凑近赵老师办公桌。她隐隐看见赵老师手里的资料上印着自己的照片,或许这是她的转学资料…… 赵老师将资料放回桌子上,冷冷地看了谢听晚一眼。 谢听晚被吓得站直了一点。 “谢听晚……”赵老师用手指敲着桌面,声音里没什么感情,“你为什么要在数学课上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谢听晚被这个罪名砸得一下喘不过气来。她试图为自己小声辩解:“我不是在胡说八道,我只是理解错误。我看见角c两个字是黄色的,所以我下意识说出来了。” “哪有黄色的字。”赵老师的眉毛又皱起来了,显然觉得谢听晚在骗她,“我上课时只用白色粉笔。” “我说的不是粉笔的颜色。”谢听晚徒劳地解释,“我有通感症,我能看见字本身的颜色。” “字没有颜色。字就是字。”赵老师不容置疑地宣布。 “您不能因为看不见,就说它没有颜色。”谢听晚已经向无数人说明了无数遍,因此她在解释这件事上特别有耐心。“通感症是有科学依据的,据说这是因为……” “谢听晚。”赵老师强硬地打断了谢听晚的叙述,“你妈妈告诉我你转学前也是用这个借口逃避数学的。” “我没有逃避!”谢听晚心里又委屈又难受。 赵老师叹了口气,看向谢听晚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你已经上高中了,不应该是那种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小学生。上课就认真听课,听不明白可以下课问。你学不好数学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通感症,只是因为你有畏难情绪,不肯安下心来学习。” 谢听晚还想为自己辩驳,却被赵老师抢白了:"当然,如果你坚持说你的通感症严重到了影响学习的程度,我会建议你妈妈带你去看医生治好它。” 治好?也就是说,谢听晚以后再也不能听见这些奇妙的声音、看到这些有趣的画面……光是想象那样的世界谢听晚就忍不住打冷颤,这太无聊了! 赵老师拿起手机,追问道:"现在,回答我,你有没有通感症?” 谢听晚看见赵老师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谢善的手机号码。毫无疑问,只要她敢说一个有字,赵老师就会打电话给谢善。 谢听晚做出了选择。 "对不起,赵老师。”她低下头,不由自主地掐住自己的手指,"我刚刚是乱说的。我下次一定好好听课。” "这才对嘛。”赵老师按灭了手机屏幕,"语气淡淡的,不逃避就是学好数学的第一步。” 她又开始用手指敲桌子:"我看过你的数学成绩单,你现在的数学成绩基本在四十到六十分之间徘徊。那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在下次月考前,你要将成绩提到七十分。如果没有七十分,我还是会请你家长来学校谈话。” 七十分!谢听晚眼睛都瞪大了。或许这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但对写听晚来说可不容易——那得她运气爆棚蒙对好几道选择题才行。 "只要你认真听课,考到七十分并不难。”赵老师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在你没有通感症的情况下。” 谢听晚走出赵老师办公室时,脑子还在反反复复地播放着赵老师最后那句话。 考上七十分,或者去医院看医生。 前者谢听晚做不到,后者谢听晚不愿做。 谢听晚缓缓、缓缓地蹲到地上,双手抱头发出了一声悲鸣。 此时此刻,谢听晚无比希望她和自己的名字一样,只是一片任由风吹雨打的芭蕉叶。芭蕉叶只要晒太阳、汲取水分、感受土壤就可以,但谢听晚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喂,你还好吧?” 谢听晚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纪晏面无表情的脸。 "蹲在这里干什么?”纪晏挑眉,"你通感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相信谢听晚真的能通感。谢听晚眼睛一酸,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 "啊,你别哭啊!”纪晏冷漠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他手忙脚乱地掏出兜里的纸巾要给谢听晚擦眼泪,"不要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被别人看见又要乱传了。” "对不起。”谢听晚的泪珠仍然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一边接过纪晏递过来的纸巾擦脸、一边带着愧疚哽咽道,"我们、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在天台上,谢听晚终于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纪晏坐在她旁边,一张接一张地给她递纸巾,语气生硬地劝她:"喂,你哭够没有?” 谢听晚能闻到纪晏身上海盐味和柠檬味正在相互打架,一会儿海盐味更浓一点,一会儿柠檬味更浓一点。这说明纪晏心里正在不知所措——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劝解一个哭泣的女孩子。 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被别人传成脾气很烂的吧。谢听晚在伤心之余抽出了一些心思帮助这位新结识的朋友:"如果你想让对方情绪稳定一点,可以先问问对方在因为什么而伤心。” "哦。”纪晏活学活用,"你在因为什么而伤心? 想到这个,谢听晚哭得更停不下来了。 她在纪晏“不是说这样会让对方情绪稳定下来吗”的质疑目光中哽咽着将办公室里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纪晏听到一半就皱起了眉头。 "通感症怎么是病呢。”他语气严肃,"明明是一种天赋。” 谢听晚感动得无以复加。 "但是数学考四十分确实也需要再努力一点了。” 谢听晚的感动重新转回痛苦。 "这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谢听晚发泄似地薅了一把头发,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沮丧。"我想想,我得怎么向你解释呢……” 她在天台上转悠了一下,在角落发现一个废弃的粉笔盒,里面还有半支红色的粉笔。谢听晚拿起红色粉笔在地上写了一个蓝字:“这个字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不对。"纪晏这才反应过来,谢听晚是在问字的颜色而不是字本身的意思。"是红色的。” "这就是我每次上数学课的感觉。”谢听晚将粉笔放回原处,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就像刚刚上课老师让我回答的那道题,c是黄色这件事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但c具体是什么角则要经过漫长的运算。所以如果问我c是什么,我永远都会习惯选择通感告诉我的答案。” “我以前的数学成绩还不错……呃,以前是指小学的时候。”谢听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时候大家都讨厌数学课,只有我最喜欢。老师每次将不同的数字放进同一个等式里,它们就会互相打招呼,有些数字彼此之间相处得很好,但有些见面就打架。不同的等式就是不同的故事,我每次做题都像在看一本童话书。” 纪晏试图想象,却发现他想象不出来。他的数字就是数字,不会跑动也不会有颜色。 “结果上初中后一切都乱了套。”谢听晚的声音闷闷的。“太多数字,太多公式,它们都有不同的颜色、声音和性格,像一团乱麻一样搅拌在一起。而老师讲课又很快,我还没来得及理清上一道题的意思,老师又开始讲下一道题。我真的努力了,买了很多题来刷也去找老师补习过,但我一看到角c还是第一反应它是黄色,我有什么办法嘛。” 越说越泄气,谢听晚喃喃自语:“或许我确实得找医生看看……” “”不行。”纪晏突然说。 谢听晚没反应过来:“你说啥?” “我说,不用治。”纪晏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严肃起来更可怕了。 “不、不用治吗?”谢听晚没想到纪晏反应那么大,一时有些结巴,“可、可我的数学……” “我帮你补课。”纪晏斩钉截铁道。 “下次月考,我一定会让你考过七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