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刃》 第1章 喜烛照刃 三更半夜,寒露重重,本是绵绵之夜,酣睡之时,洛昭韫仍然坐在喜气恣意的婚床上,哪怕浑身已是酸痛无比,手脚冰凉,却也得保持住大渊嫡公主的尊贵,亦哪怕不知对方究竟是敌还是友。 她只有三分把握。 屋内的炉火早就熄了,就连桌案上的喜烛也摇摇欲灭。 夜风从窗缝间钻入来,让洛昭韫瑟瑟发抖间更如身至寒水中。 风声在外呼啸,恐怕是要下雨了,外面的喧闹声也渐渐淡下去。 袖中金簪凉得浸骨。 它在等属于它的良人。 “咳……”很难受,虽说…… “嚓——” 炉火燃起来,洛昭韫举着却扇的手先感知到温度,看到脚边不知何时多出一名男人的影子。 一动未动,宛如雕塑,心中一阵凛然,此人或许早来了,又或许才来。 浓烈的酒味直扑她脑门,檀香味伴随而来,洛昭韫立时迷迷糊糊。 仅是影子,就让洛昭韫感到无比压迫,来人身形壮硕,气质非凡,无形之中制胜他人。 此人便是邵珩,人称北境阎罗。 酒味的恶心在胃里肆意翻涌,喉间也似火在烧,可一想到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样目前都是整个大渊百姓的心,却更是让整个王朝忌讳的存在,洛昭韫强行克制住酒味的恶心,唤醒残存的神志,因为今晚无论有什么,此人再如何猜忌自己,都只有合作,也必须合作! 否则——便会是死路一条。 他并不说话,静静立于面前。 洛昭韫也只盯着地上的人影,未置一词。 案上烛火燃烧殆尽。 屋内静得可怕,似乎能听到对方每一下的呼气声。 酒香与檀香缠绕间,他们都在等对方开口。 倏地,闪电惨白,抢过屋内一切喜色。 “轰隆——”一声巨雷,悍然炸响,地动窗摇。 一坐一立的两人此时如同银制雕塑,依旧未动分毫。 这场婚事,民间一直反对,只因十年前,洛昭韫的外祖父叛敌,致使邵家军全军覆灭,消息传回大渊,举国愤怒,许家满门抄斩,庄愍皇后用自己的性命保住唯一的女儿,可如今,朝野上下,杨家独大,汐贵妃动动手指就改变洛昭韫的命运——替嫁,可就不知道洛琦瑶倒底能否承住今晚这冲喜。 上轿前来靖远王府的路上,她也不是没听到什么。 看着影子终于缓缓抬起右手,似是想拿开却扇,洛昭韫倒自己懂事般挪开,娇柔道:“王爷难道如此不顾礼数?” 话音未落,皓腕翻转间,却扇破裂,珠帘纷飞,秋眸杏水中,寒芒潋滟,她早已手握金簪刺向他的喉咙,而邵珩也手握利刃逼紧她的侧颈。 “嘶!”金簪在他脖子那儿留下一条朱线,而利刃却没有收力的意思,压着她的玉颈逼她后退。 洛昭韫感到颈间传来剧痛,她牙齿发颤,眼眶微红。 她被逼退坐回床上,抬眸死死直视着邵珩,金簪硌得手生疼,寒光闪过她的眼。 洛昭韫吞住声咬着牙,指节缩紧,额间直冒冷汗。 利刃若再压得紧些,洛昭韫马上就得饮恨西北,可偏偏它就是越来越发力! 她终是轻哼一声,颤抖着收回金簪,明明还差那么一点,金簪便可再次抵住邵珩的喉间进行谈判,可就是偏差了那么一寸! 玉颈上血珠滑落,恰好滴在金簪上,映着火光,妖艳异常。 邵珩丹凤眼尾上挑,仿佛审视沙场上被抓的战俘,炉中火光在洛昭韫眼睑上投下刀锋般的阴影,那弧度与他方才手中利刃如出一辙——这些年来漠北战场上,敌人们最怕见到的,就是这双映着血火却依旧漂亮得惊人的眼睛。 却在洛昭韫以为自己就如此丧命之时,他开恩般收力了,指节作响。 “本王不会杀你。”利刃在邵珩指尖翻转,寒芒掠过他的面,一双丹凤眼如同雪崖上的鹰鹫,更显得他浑身杀气恣意,让人害怕不已,他沉声道:“本王可不想——仅剩的一条路被殿下横尸截断。” 他慢慢转过身,随手丢给洛昭韫一只小瓶,负手移步至结缘桌前坐下:“这是邵家秘药,能保殿下明日不见疤痕。” 洛昭韫喘息间急忙取出怀中并蒂帕擦拭伤口,她就像是命运眷顾般捡了这条命,这人方才差点就让她毙命,在他眼里 ,自己身上流着杀父仇人的血,仍就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如今,更是成了他的妻! 可外祖断不可能——叛敌! “咳……咳咳”洛昭韫又忍不住咳嗽,实在太冷了,婢女们本来也很厌恶陪她这位德不配位的嫡公主嫁进王府,洛昭韫一入喜房,便都结伴喝酒去了,谁还有心在这儿关心屋里是冷还是热? 邵珩倒是漠不关心喝起茶来,幽幽道:“京中的茶还真是细腻,这水也是讲究,既不能冷,也不能热。”他几乎故意拖长声调,末了,喉间传来一声轻笑。 他嗓音带些嘶哑,却依旧让闻者噤若寒蝉,不敢反抗这压印。 洛昭韫闻声借着火光望去,他侧颜线条硬朗,影屏上勾勾勒勒,像是行军图,那一双时明时暗的丹凤眼,更像出征的号角,一双粗糙不堪的手正摩挲着茶杯,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结缘桌上的匕首不知何时已没了方才的血迹,正寒光潋潋地横在那,如同它主子眸中的风华,让人不敢靠近。 洛昭韫终于缓过气来,撕下里衣,包扎好伤口,将余下的药小心翼翼地揣着,深怕再也没了似的,宝贝得紧。 邵珩不经意觉察到她的动作,随意放下茶杯,目光却依旧看着杯中的茶,水已经喝完了,只余新春嫩芽早已被水泡得发烂,微微皱眉道:“殿下,一瓶药而已,就这么宝贵?” 洛昭韫轻抚着已在怀中的药瓶,扬眉时,笑中“呵”了一声,叹道:“王爷既然在沙场上厮杀多年,就应该知道——绝境之中任何一个可能它都不容错过。”洛昭韫斜倚靠在床架上,带着个一丝无可奈何的笑,瞧着座上的人,又叹道:“哪怕前方是会掉下去的悬崖峭壁,亦得走一遭,外一……那是不可言说的罩眼法呢?” “这瓶在王爷眼中随时可得的东西,在韫儿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没准——它将来能起到别的什么作用。” 邵珩闻言并未出声,静静看着杯中嫩芽。 他当然听出了洛昭韫的弦外之音。 洛昭韫满含期待地望着他,可他只是坐在那,不言不语亦是如同出征杀场,与这喜气恣意的洞房实在不符。 她摩挲间捏紧金簪,嗓中干哑,眨眼间收起了笑容,上面的纹路她再熟悉不过,是母亲临死前为她所制。 “王爷驰骋疆场多年,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实乃我大渊之幸,邵家军重建,想必老将军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洛昭韫像说不成话强说一样,跟着坐在结缘椅上亦是倒茶喝,可杯沿还未碰到朱唇。 身旁却传来杀意。 “哐当!”邵珩发力按住她的手腕,茶杯摔碎于地,洛昭韫如风中落花般被拽制于他怀里,袖中金簪明晃晃悬于他喉前,那把寒芒刺向她的眼睛,来不及闭眼,耳边又是一阵温热的轻笑,吹飞她鬓边发丝,“公主殿下,难不成真觉得是本王的对手。”利刃并没有松手的打算,金簪也不惶多让。 二人就这样对峙着,各怀心事,直到外边下人们的说笑声渐行渐远。 “本王要是微微用力,公主殿下,您的玉骨可就比不上泥中碎瓷。”最后几个字他加重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邵珩加重抓住洛昭韫玉手的力道,洛昭韫浑身发颤,她咬牙不多动弹,吞下眼中泪水,似是要拼尽最后一丝可能的机会,开门见山道:“王爷若是一直想回避韫儿的问题,那很遗憾,就算不是对手,韫儿也会有别的办法让王爷回避不得。”最后几字同样加重力道。 力道越来越重,直到冷汗滴落,里衣浸湿,那瓶药在洛昭韫的怀中硌得凉人,洛昭韫牙齿又开始发颤,感觉手腕要震碎了,却强忍住不出声,就耗到底,耳畔却传来一声问责:“公主殿下难不成真要替自己祖父赎罪?” “王爷不妨现在杀了我,又或是日后折磨死我。”她冷冷回道,声音忍住不发出一丝颤抖,秋眸中映着火光显得坚韧无比。 邵珩若真想杀她报仇,那也得看看如今他自己什么形势。 半晌,他无事般收回利刃,放开洛昭韫的手腕,夺过她手中的金簪,仿佛在审视兵器那样严肃,瞧着簪尾一行小字,“岁寒知音?看来许皇后在后宫不得宠,女儿倒是继承了遗志,竟想找本王当知音。”他嗓音粗矿,一双丹凤眼冷厉看向洛昭韫,“你就不怕本王真有朝一日杀了你为父报仇?” “轰——” 又是一阵响雷,天马上就要下大雨,外面开始混乱了。 面前之人有着一双丹凤眼,方才的雷声就像是从这眼里吼出来的。 屋内回暖,洛昭韫觉得口干舌燥,干噎一下,“韫儿不信王爷会滥杀无辜,更何况……”她优雅起身,她就像没跟人动过手处于下风般优雅,重新倒杯茶,润润喉“王爷与韫儿可是有同样的敌人,绑在同样的绳上,有着同样的处境,玉石俱焚,王爷不会不明白。”洛昭韫敛起泪意,娇笑着瞧他,等着他答复,可他并未抬眸,目光一直留在她母后的金簪上。 三息,整整三息过去了,他依旧不言语。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要下雨了。 “王爷。” “咻!”金簪力度刚好钉在门雕花——凤穿牡丹上,正中凤眼。 簪尾晃动发出颤声。 “一枚弃子,也配谈合作?” 那双丹凤眼微微一挑,眼尾如同淬了冰的凤翎,扫过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秽物。 被他那双丹凤眼一看,只觉得那目光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刀片,贴着皮肤划过,不痛,却留下一种冰冷的、被审视和被鄙弃的耻辱感。 邵珩整个人斜倚在椅中,姿态闲适,把玩着手中利刃,唯独那双上扬的丹凤眼锐利逼人。其中流转的轻慢之色,为他清俊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刻薄的疏离感,望者心中发颤。 洛昭韫见此轻轻放下茶杯,扶着桌角缓缓起身,步伐似弱柳扶风般轻晃,一步一摇,仿佛要摔倒。 一声轻哼,投怀送抱般落入他怀里,柔荑浮动他一动一动的喉结:“弃子?谁的弃子,又谁是弃子。”一双杏眸春花着水,不胜漾人。 洛昭韫眼波流转,蔻丹若有似无拂过邵珩袖中的佛珠,又往上游走趁机挑起邵珩的下巴,含水秋眸可怜巴巴地望着邵珩那双忽明忽暗的丹凤眼,请求道:“今夜的坎儿,韫儿能否迈过去,全得好好仰仗仰仗王爷——高抬贵手了。” 她语调愈发可怜,如同一个乞求关爱的小孩。 外面窸窸窣窣越来越近。 “王爷~” “吱呀——” 洛昭韫故作娇羞从邵珩怀里褪出,柳腰一转,正对上赵嬷嬷,身后跟着几名宫中带来的侍女。 “殿下,王爷。”一众行礼。 看着洛昭韫脖上绑的东西,赵嬷嬷顿时眼露精光,好奇地开口问道:“殿下这是……” 迎面冷风扑来,洛昭韫冷得并不想说话,邵珩亦是冷漠扫视她们,几名侍女轻柔柔抬上四个赤金錾花云纹面盆,另几名侍女软飘飘换下残烛,却都止不住拿眼偷瞟这对新婚夫妇。 尤其是洛昭韫脖上的东西。 屋内更亮了。 “怎么?靖远王府是没人通报了吗?”赵嬷嬷正要开口催他二人净面,却被邵珩厉声喝道。 他指节不断敲着扶手,皱着眉头盯着领头人物——赵嬷嬷。 后边的宫女们倒是被邵珩的声音吓到,本以为她们也能跟着赵嬷嬷来借她们的嫡公主在新地方好立个下马威,以后便更好在这将死王府里捞尽好处,顺便混个小主子当当,可这王爷好像不像是…… 赵嬷嬷也没想到这位王爷的架子还会摆起来,罢了,横竖也快是死人了,可对上那杀气恣意的双丹凤眼只觉得有些发怵,肥手拽紧手中绢帕,觉得还是必须该“尽责”,还是道:“汤已备好,还请王爷、殿下盥洗理妆。” 洛昭韫很识趣,回到结缘椅上,她要让邵铖好好见识京中妇人手段。 赵嬷嬷瞅她一眼,又转回目光看着邵珩,见邵珩脸色不满,只好避开那双眼睛,该好好提醒提醒这位新王爷,便提胆用身份压人道:“王爷,老奴和这几名婢女是贵妃娘娘指派为公主的陪嫁侍女。”赵嬷嬷体态比较丰腴,现在又穿着精美厚重的“嬷嬷服”,又加上王爷“不听话”,心中没个底,刚说完一句话就忙不迭用手绢擦拭,脸上也喘息得越来越狰狞。 邵珩听到这说辞,唇角更是露出不耐烦,他的声音陡然炸响,如同一声霹雳落在死寂的庭院里。 “就不遵守王府的规矩?” 那“厉声”二字绝非虚言,其中蕴含的杀伐之气,让几个站在近前的侍女下意识地浑身一颤,险些跪伏下去。她们只觉得那目光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无形的威压碾碎,以往在宫里,还没谁有这胆子斥责她们…… “王爷息怒。”赵嬷嬷方才缓了缓,现在并不怯场,死人在快死时是有些吓人,可依旧是死人,不愧是能让荣贵妃挑来的,比身后的无名小卒坚强,像领头将军,“只是殿下出嫁时,娘娘担心殿下惧怕初夜,叫老奴等好好服侍。” 邵珩垂眸接着把完手里的利刃,并未理会赵嬷嬷这番话。 赵嬷嬷见邵珩如此,脸上已有不耐烦,这些年,还没谁敢冲她甩脸色,就算是王公贵族也得给她三分薄面,更何况又是个将死之人,可寒芒刺人她眼时,倒有些不敢面对邵铖,虽说如今被削走兵权,成了永极帝手中待宰的羔羊,随时会人头不保,但他要是动怒,自己这些人都别想离开靖远王府。 只得像以前一样找个发泄口,两只园眼本就不小,此刻因盛怒极力圆睁:“殿下怎不歇息,已经耽误很久,明日还要入宫谢恩,不能再像宫中胡闹。”她并不正眼瞧洛昭韫,脖颈梗着不动,唯独那对眼珠滴溜溜地左右疾扫,如同两把淬了毒的梭子,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剐过洛昭韫。 就好像在宫里一样训她。 “本公主陪王爷说说话,不急着歇息。”洛昭韫自顾自倒茶,关心似地道,“嬷嬷年岁也有了,不妨先下去歇息?” 她也陪着唱戏,不会再像儿时般不聪明,只顾出口气,给自己挖的坑一个比一个大。 赵嬷嬷听到“王爷”一词,便略低头偷瞄邵珩的神色,圆眼睛滴溜转,一副做贼样,绢帕一会捏紧一会松开,洛昭韫看到不禁好笑,十年前的雪夜,母后被鸠杀时,就是你脚踩过母后的手,取下她手上象征大渊皇后的扳指,扔在地上肆意踩踏,你以为你主子赢了,可谁能赢到最后? 如今会在这喘不上气。 本以为你能担任后边小卒的将军。 “那王爷……”赵嬷嬷捏着绢帕试探道,两只老眼睛淹不下内心的苦算。 “下去。”邵珩冷沉,手中利刃插入结缘桌,茶器惊慌中碎掉,屋内的侍女吓得慌乱出声,仿佛要碎了的是她们。 死人在死前发出的怒吼是能吓煞人的。 “王爷息怒。”一个个好似羔羊见到恶狼,推挤翻跑了出去,唯独赵嬷嬷未动,她眼神强行压下对这马上人头不保的新封王爷的惧色,取而代之更凶狠,似又动了什么心思,忽然她咬牙跪下道:“王爷,替、替嫁确实让王爷受了些非议,可瑶芳公主如今病重在榻,不知何时能好。”赵嬷嬷似做下重大决定,像不得不开口般,哭道:“只是娘娘跪求了钦天监,才有了替嫁这一出。” 这是洛昭韫第二次见她哭,第一次是在母后离世,她踩扳指时的喜极而泣,之后她每天都跟在汐贵妃身后,笑得合不拢嘴。 洛昭韫放下茶杯,正要开口,赵嬷嬷意料中哭着过来抱住她的腿:“殿下,娘娘待殿下如己出,如今瑶芳公主病重如此,替嫁对您的身份来说是有不妥,可实在没别的办法,王爷……” 洛昭韫忍着她那张肥脸,现在又被脂粉搞得不像人样,强行拽住她流泪:“嬷嬷快起来,瑶妹妹遭此劫难,实让人痛心不已,沄儿身为皇姐定要用尽可能救出她,为姨母分忧” 赵嬷嬷是想往邵珩那爬,被洛昭韫强制住,谁不会演戏? “韫儿不觉替嫁有甚,可、可就为难了王爷。”洛昭韫一双盈盈杏眸对上假惺惺的圆眼,不再给赵嬷嬷开口的机会,“韫儿的身份——实、实在不忍面对王爷。”说罢,两行轻泪掉落在赵嬷嬷手上,她怔了怔,想起什么般,又冲着邵珩哭,洛昭韫没拉她,故意让她摔下去,“哎呦——!”赵嬷嬷平时跟着汐贵妃作威作福,洛昭韫的份例吃食大半都被她拿走,如今胖得爬不起来吧。 赵嬷嬷那肥嘴,强忍痛,龇牙咧嘴,尽量一字一句让邵珩听清楚:“王爷,娘娘特意让老奴带句话,‘当年邵老将军的事,还请不要怪宁安公主。’宁安公主当时年幼,什么都不知道,何况……” 就是拼了,也不怕邵珩真动怒,她就再也见不到自家主子? 邵珩敲击扶手的动作慢了下来,最终彻底停止。他整个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整个屋内。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雪山欲崩的危险:“嬷嬷今日前来,原是为了替本王——验明正身?” 赵嬷嬷被邵珩吓得不敢再动弹,老实憋回哭声。 那手中的利刃映着寒芒在赵嬷嬷的肥脸上,洛昭韫瞧见了她脸上的臭汗。 分明是来提醒邵珩,他不是简简单单娶了一位臭名远扬的嫡公主,而是娶了一位杀父仇人的血脉,不该像现在一样当什么都没发生。 洛昭韫恶心地挪开目光,却见邵珩脸色愈发难看,就怕他这武将冲动之下杀了赵嬷嬷,给朝臣多一个抨击他的理由。 何况还有……他是否半年前受了难以启齿的伤…… 只好发发善心,假惺惺虚扶赵嬷嬷一把,她吓傻了,洛昭韫刚碰到她,她竟没来得及反应,再扶一下,她竟如见鬼模样麻溜逃出去。 口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救命”声。 好像个逃兵。 洛昭韫手上沾了赵嬷嬷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玉指被打湿,不由作呕。 “都退下吧。”洛昭韫平静拭泪道。 屋外侍女关上房门退下去。 她眉头紧蹙,嫌弃至极揪住一旁的绣帘擦拭双手,竟碰了那肥婆子。 “演得很感人。就不知汐贵妃将来有一天会不会后悔,替嫁就已经注定她输了。” 邵珩不咸不淡道。 洛昭韫听到这,觉得有些好笑,娉婷袅袅挪步回他身旁,双手搭在他肩上,谄笑道:“那王爷觉得韫儿装疯卖傻,时常躲到宫女用的茅厕,又是为何?”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趴在他耳边说。 屋内的烛光映得她秋眸潋滟风光,她只感到无比开心。 “我这窝囊的名头打了出来,京中名贵谁还会想娶,再加上韫儿身上流的血不干净,我父皇也不会如汐贵妃的愿,把我随便送去异国他乡。”洛昭韫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像一个在等待夸奖的孩子。 怎么样? “整个大渊都以为这是许家的报应,仅剩的血脉竟如此丢人现眼,而靖远王答应迎娶是为了不让陛下为难,我大渊有如此忠臣,实乃百年之幸。”洛昭韫摇头晃脑如孩童背书,两手搂紧邵珩的脖颈。 “民间传言往往只是冰山一角,殊不知冰山的另一面他们或许永远都不知道。” 他手指勾玩着洛昭韫滑落的秀发,笑道:“殿下就那么想让本王成为你的知音?” 邵珩猝不及防间把洛昭韫搂入怀中,凑她耳边:“好啊,那就看看殿下能否与我匹敌?” “为我获得陈家情报。”他离得更近了,丹凤眼中火光灼灼,却又有些迷离。 “那也请王爷,为我手刃仇人。”洛昭韫也贴上去,邵珩口齿间窜出的酒味熏得她面带红晕,头晕目眩。 “我们有着同样的敌手。” 第2章 腹中指 那双浊目似是要求救,可还未呼出声,就定格在此。 恐惧,害怕,不甘…… 一道闪电撕破夜空,映得这双浊目更是不甘万分。 玄衣少年踏尸而过,檀木地板在靴底哀鸣,金算珠迸裂的脆响刺破死寂。 闪电透过雕花窗棂,将他身影撕扯成狰狞鬼魅。少年倏然屈膝,一绺银白发丝垂落尸身,发梢勾起一缕未凝的血丝。 “还热着呢……”少年鼻尖轻耸,嗅到眼球上残留的恐惧气息。指尖掐进眼皮时,触感犹如剥开熟透葡萄,温热液体立时浸满指缝。 少年郎轻舒一气。 霎时,狂风大作,雷电惊鸣,远处喜乐声忽远忽近,尖锐唢呐穿透夜雾,他耳垂红宝石坠子随之一颤。 靖远王迎娶宁安公主,圣上特意下旨,要热闹一夜。 可惜,他没空喝一杯喜酒。 匕首出鞘,刀鞘嗡鸣如饥兽低吼。眼球钉入紫檀桌案那刻,沉闷撞击声与王府礼炮同时震响。 “哈哈。”少年郎好像遇到好笑的事。 他绕过桌案,掀起玄衣,恣意妄为般落座于紫檀木太师椅中,椅背镶满南海珍珠,每一颗都够随随便便买下十条人命,也累了,正好歇歇,闭目养神间,漫不经心抬手想从怀里取出什么,听着屋外传来一阵阵厮杀声,他只觉得厌恶,厌恶感却在响起翻箱倒柜之声时瞬间烟消云散。 他停下手,仿佛也定格在那。 一箱箱金银细软,简直天籁。 电光劈落的刹那,他懒散疲惫,睡醒似掀起眼帘,瞳仁在雷光中泛着死水般的冷釉色,像两枚浸在毒液里的琉璃珠子。眼尾那颗朱砂痣红得妖异,衬得眼神愈发空茫——仿佛看的不是活人,而是在打量一件即将被拆解的器物。 他盯着门外来人。 黑衣人递来账册,初春寒风吹动着羊皮纸页,上面珍藏已久的灰尘,令他眼睫微颤。“姐姐说过……”他好像病了,静默良久,闪电再次响起时,才让人注意到,他面容憔悴,早已不像先前少年郎。 他吃力般离开太师椅,拖着病躯回到了尸体旁,撕纸脆响惊起檐下夜枭,振翅声中,纸团塞入尸腔发出黏腻闷响。 “真脏啊。”他眉头扭曲,生怕来不及一样将手上的污渍擦在尸体衣服上。 “还你,还你,还你……”他情绪越来越激动,两只手交缠在尸体织金华服上,面部狰狞,乖巧的脸庞,此刻,竟犹如地狱鬼娃。 又一黑衣人进来汇报:“主子,来人了……” 少年停下,似是定格于此,恍若雕塑,只余杏眸中半晌精光。 银发裹挟着地上的血液,屋外的暴雨怎么也推搡不开它。 屋檐上无人发现几名黑衣人飞掠而过,飞进一间书房内,向坐着的人俯身倾耳以禀,坐上的人挥挥手,几名黑衣人领命而去。 那人唇边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手上摩挲着几张发黄的纸张,一双丹凤眼在闪电响起之时,恍若惊雷,让人不敢喘息。 天光熹微,凉气袭人,裹带湿意,赶走了最后一点睡意,打湿了回廊下女子窈窕的身影。 如同画中绿意晕染,迷迷蒙蒙,让人心生醉意。 海棠开后,堕絮飞红,春风拂过池塘,卷下几片粉白的花瓣,悠悠地落在水面上,引得几尾锦鲤误作香饵,轻轻啄吻。 “扑腾——扑腾、扑腾。” 洛昭韫坐于亭内,取下髻中金簪,勾绕于手中,眸中尽显深沉。 昨夜,邵珩答应合作还算爽快。 可…… 凭他的作风,恐怕早就对京中的一切了如指掌,或许,昨夜就已然下手。 节奏也够快。 “扑腾——” 塘中锦鲤为争一枚花瓣斗起来。 “扑腾、扑腾扑腾——”塘中水被闹得飞溅。 洛昭韫被吸引住,停下思索,瞧它们扑打的模样,洛绮瑶那张跋扈无比的脸倏地影现水中,吓得洛昭韫手中金簪猛地滑落于地,她扑腾站起来,缓缓靠近塘边,微微屈身。 一股腥气直钻脑内,只觉头晕脑胀。 想借这已不清亮的塘水清醒清醒,亭子并不比水面高多少,是专门做来钓鱼的。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宋绮瑶当着宫人的面羞辱她。 “皇姐难道不会钓鱼吗?”洛绮瑶的声音充满着鄙视,“那皇姐可得好好学学,别在那些贵小姐前给父皇丢人。” 至于为什么都以会垂钓为荣,只因洛绮瑶喜欢。 她后边一堆宫人,全都在笑看这位德不配位的嫡公主,如何狼狈。 最后两字蹦出来时,洛昭韫早已被洛绮瑶踹下水。 “扑腾、扑腾扑腾——” 洛昭韫好不容易浮出水来,对上洛绮瑶不可一世的盛情,一脸冷意。 “哟,原来皇姐不会游水啊,啥时候偷偷学的?”洛绮瑶双手抱于胸前,有些好奇“倒是带带妹妹,哪有姐姐会了,却不教妹妹的理?”她眉毛轻挑,决定好好教训教训这位皇姐,竟背着自己学游水,谁准她学了? 是的,洛昭韫是不会游水。 可下水次数多了,也就无师自通。 洛绮瑶居高临下看着洛昭韫,一句一顿道:“皇姐,看好喽,皇妹要教你甩钩子了。” 她怕洛昭韫落水,耳朵不好使般,一手拿鱼竿,另一手掬置于唇前,以好让洛昭韫明白她要下什么手。 那鱼钩子原要勾住洛昭韫的发髻,可洛昭韫双手于水中挣扎,钩子勾住锦服,划出“撕拉”一声。 洛绮瑶好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一样,哈哈大笑,毫无平时贵家小姐前柔柔弱弱,知书达礼的模样。 “皇姐,妹妹只是想帮你再练练女工。”洛绮瑶说着,开始用力拉扯鱼竿,“回去好好和嬷嬷学学。” “撕拉、撕拉!”洛昭韫忍无可忍,反手拽出鱼钩,一拉—— 一道明黄色身影落入水中,与水中的青绿混为一谈。 “啊——” “你们快下去救人!快、快!”洛绮瑶身边的婢女茗儿焦急推搡着身后的宫人。 水里没了动静。 几名太监立马跳下水下寻人。 “扑腾、扑腾、扑腾!” 水面只余白色水花消散而去。 岸边的宫人吓得呆住了,彼此面面相觑,谁都知道瑶芳公主在圣上和汐贵妃心中的分量, 若是瑶芳公主出了什么差池,这可会是…… “愣着做什么!”茗儿转过身对着他们,一脸火急,“还不下去救人!” “快,你们几个快去请娘娘!”茗儿只觉浑身冰凉,两手来回摩擦,都怪洛昭韫,瑶芳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娘娘怪罪下来……所有宫人脑袋搬家都不够。 又有几名太监跳下水。 “哗啦——”远处水中探出洛昭韫的头,而她肩上靠着一昏迷的女子,正是洛绮瑶! “瑶芳公主在那儿!”茗儿手指洛昭韫,满眼惊恐,朝着那方跑去。 后边宫人们哭着跟跑去。 “韫儿!” “啪——”洛昭韫刚把洛绮瑶放于亭中,突觉身后有人冲来。 未反应过来,洛昭韫只好顺势捂着脸摔倒在地上,这样至少能减少些疼痛,但还是躲不过,脸上刺辣辣,耳内轰鸣。 “陛下,韫儿许是不是故意的。”前面传来汐贵妃的哭腔。 洛昭韫被眼前的男人挡住视线,是她的父皇,她的父亲。 “你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汐贵妃冲上来拉住永极帝欲要再打的手,“陛下,韫儿瑶儿都还年幼,兴许只是孩子间的玩闹。” 永极帝面部抽搐,脸色煞白,那双看洛昭韫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治她于死地。 她不辩解,也没必要辩解,静静等着父皇的决定,当然,也可能会是汐贵妃的决定。 瞧着汐贵妃那张虚伪的脸,再厚的粉也照样遮不住那阴森的算计。 “你给我滚回宫好好反省!”永极帝没有多余的话,就命人将洛昭韫带回去禁足。 他一直以来都不愿与这女儿多说一句话。 洛昭韫疼得厉害,瘫在地上动不了,宫人们颤抖乞求道:“殿下……走吧,殿下走吧……” “殿下,殿下。” “扑腾,扑腾扑腾——” 洛昭韫被夺胜的锦鲤甩一脸水,塘水的清凉瞬间让她回过神。 她还趴在亭栏上,腹部被硌得生疼,深吸一口气,回身亭中。 “赵嬷嬷。”洛昭韫强忍恶心,称呼道。 “殿下,您该去用膳了,待会儿可得入宫。”赵嬷嬷拉着脸,死气沉沉提醒道。 洛昭韫有些头晕,晃了一下,扶住身旁的亭柱。 轻轻开口:“嬷嬷费心。” 赵嬷嬷只觉得洛昭韫在向她摆公主架子,大清早就做出这种模样,难道是以前在宫里,让她没日没夜干针线活儿干少了? 想再教训教训她,可一想到邵珩昨晚的怒火,身上的肥肉就抖得慌。 那可是北境阎罗。 自己只做昨晚那步,无论邵珩会如何折磨洛昭韫,都与自己无关,小命要紧。 晨风荡漾而过,洛昭韫清醒不少,“嬷嬷,还有何事?” 赵嬷嬷神情不定,磕巴道:“没、没有别的事,殿下快去用膳吧。” 洛昭韫不多理会,拍拍衣裙,理理发髻,笑道:“嬷嬷还不觉有甚,还如往日般照顾韫儿。” 赵嬷嬷听这儿,只觉后背发凉,肥肉上冒出蒸汗,擦擦额上的汗水,缓神下来,洛昭韫早已走远。 洛昭韫不知,身后正有双恶毒的双眼在盯着她,祈祷她最好今晚就被邵珩折磨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双毒眼也毫无察觉,几步远外的闲庭下,一只鹰鹫正审视她。 那只鹰鹫撒下一把鱼饲料,引得方才还为落花争得死去活来的锦鲤相互厮杀。 “王爷,殿下,宫里来人了!” 邵珩刚要用膳,听到通报,手悬于栗子酥上方,原本埋头苦干的洛昭韫只好放下手中的糕点,目光充满疑问:“王爷,您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在新婚时忍无可忍参本吧?” 邵珩瞧着洛昭韫幸灾乐祸的神情,一本正经道:“那不好吗?最好让圣上把本王贬到疾苦之地,虽无锦衣玉食,但自由无比,不像在京里,一举一动,都得有人看着。”他顿了顿,手抵住下颌,“本王不觉有甚,可……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公主殿下可受得了?” 邵珩看着洛昭韫眼里的愤愤不平,丹凤眼中流露出淡淡笑意“本王倒是好奇,会不会是殿下病急乱投医,投到哪尊神佛脚下了吧?” “你……” “靖远王、宁安公主接口谕——”院内传来唱声。 洛昭韫只好打住,用眼神告诉邵珩:回来再吵。 “朕今早朝政务繁忙,本你二人得谢恩,午时入宫,一同用膳。” “儿臣领旨。” “臣领旨。” 李公公传完口谕,洛昭韫耳边突然响起盔甲声。 靖远王府被围了! 府中下人慌乱起来,邵珩好像知道会有这一出,并无太大波澜,洛昭韫作为王府的女主人,邵珩不好开口,但她得让下人们知道是怎么回事,稳住人心,开口问道:“公公,这是何意?” “这……”李公公看样子是无所知道。 “殿下,王爷,京中富商程家昨晚被灭口,陛下便派卑职带一队禁军增添王府的守卫,以护殿下与王爷的安危。”李公公瘦削的身后,晃进来一名禁军统领装束的人,体态臃肿,黄色盔甲显得更笨重。 他看起来莫名得意。 是汐贵妃半年前举荐的自家堂弟——陈和顺。 “臣谢陛下。”邵珩未多问,行礼称谢,并不想和这位统领寒暄,在转身回房时,一双丹凤眼如同野原上的鹰鹫俯视地上的猎物。 洛昭韫发觉邵珩不对劲,喉间碾出声道:“劳烦陈统领。” 不愿再瞥一眼此人,母后留下的最后一名婢女,就是被他拖走了。 两步并做一步,洛昭韫却还是在邵珩落座吃起了点心,才追上他的步伐。 霎那间,她有些晃神。 “习武之人,向来脚程就快,殿下若追不上,可以喊本王一声,本王会慢些,等等殿下。” 洛昭韫喘气坐于他面前,手轻拍抚胸口,理气顺问道:“是你的人吗?” “公主殿下觉得他们傻吗?”邵珩嚼着方才没用成的栗子酥,好笑似地问。 他说的有理。 “那会是谁能做到?”洛昭韫倒下两杯茶,轻推一杯至邵珩面前,自己喝另一杯,“况且……又为何会挑在你我大婚之夜?” 邵珩也喝口茶,他没吃惯这京中糕点,看似细腻人畜无害,大意之下还真得被噎死。 “咳……”茶杯太小,邵珩喝了三四杯才出声,“此人无论是敌是友,现在也算是帮了我们大忙。” 说话间,他掏出一个奇怪的东西,细看之后才发现是条小锦鲤。 “这什么!”洛昭韫被邵铖掏出的死鱼恶心起来,腥味刺鼻,形态及其怪异,她脸色苍白,胃中一阵作恶。 原本嗓中因为换季有些发痒,现在又如此被折磨,她干呕了。 邵珩听着洛昭韫的呕吐声,动作微顿,带着笑意调侃:“殿下若再吐下去,待会您那皇妹可就要活蹦乱跳,满城宣扬。” “宣扬您——这位皇姐——是有多无私。”他神态自若,唇边掠过一痕难以名状的浅笑。 洛昭韫听邵珩的话,只觉与臭死鱼没啥两样。 没脸没皮,当鬼行不行。 “而且……”他故弄玄虚玩弄着匕首,“殿下是不是吐早了。” 洛昭韫明白——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 “咳……”洛昭韫顺了顺衣裙,重新坐下,鱼腹中好像有东西,有凸出痕状,接过邵铖递来的匕首,轻轻扒开。 断指! “谁的?”断指被泡得发白浮肿,但还是能确定是名男子的手,上面戴着一只翡翠扳指,镶嵌的不是宝石,倒是颗磨圆了的螺珠,银灰底色上泛着孔雀蓝的虹彩,被一层薄得几乎看不见的铂金裹着,螺口处隐约露着点珊瑚纹路。一看就是造价不菲。 “殿下不妨猜猜。” “这扳指有些像之前程家嫡女手上戴的,但这手是男人的,难不成……”洛昭韫仔细盯着翡翠扳指思索道:“这是程首富的手?” “是与不是,殿下不妨拆开螺珠看看。”邵珩平静地望着窗外的杏花道。 初春的杏花经过一夜甘雨的洗礼,模样甚是喜人。 洛昭韫疑惑地用指尖轻轻地在螺珠上轻轻一旋,圈铂金包边竟能悄无声息转开半毫米,露出螺珠内侧一道细如发丝的暗槽。她用指甲挑出张卷成米粒大小的棉纸时,纸面上的字迹依旧清晰,连墨痕都没晕开半分。 “明朗有信,落花无情。” “明朗?”程家嫡长子——程友明。 “落花呢?”洛昭韫好奇地望向邵珩那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眼眸。 “伊春楼里的杳娘。”邵珩收回目光,揉着太阳穴略有些疲倦道。 洛昭韫先前也听程家嫡女说过一嘴,她哥哥不知为何被一个青楼女子迷得神昏颠倒,想来就是杳娘了。 洛昭韫轻轻放下纸条,笑着给邵珩倒了杯醒神茶,清声道:“王爷,怎的疲惫如此。” 邵珩微微蹙眉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哑声道:“昨夜,程友明偷偷去伊春楼找杳娘,可一枝花哪会只有一只蜂,那杳娘一直以来都被陈峰养着,伊春楼不敢得罪这些权贵,哪会又把人叫来服侍他,他直接冲到杳娘房里,争执不过,杳娘失手用花瓶砸晕了他。”邵珩停顿一会,又笑笑道:“那杳娘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想都没想让人给陈峰传信,也就有了这一出。” 陈峰是陈家的庶次子,汐贵妃的侄子。 洛昭韫玩弄着扳指杏眸流转道:“选在王府抛尸,莫不是想事发后传出程友明是饮酒过度,不慎失足而死。” “不仅处理掉尸体,杀人的嫌疑还能给王府无端扣上。”洛昭韫神色厌恶至极,手中的扳指也被她暴躁地摔桌上,眨眼间,她又恢复了什么都淡淡的状态,好像方才失态的不是她,“传得好听是看管不力,传得难听是王爷有不臣之心。” “就凭这,很明显看出灭程家的不是陈家。”洛昭韫的眼神仿佛质问邵珩谁是凶手。 “本王也不知。”邵珩若无其事般继续喝茶,“况且也不会只有这个,还有,或许就在池子里。” “你怎么知道?”洛昭韫反复擦拭双手,她很厌恶脏东西。 没等邵珩回答,洛昭韫满脸不可置信地摸着脸蛋,磕磕巴巴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本公主方才……“ “扑腾,扑腾扑腾——”夺胜的锦鲤甩一了她脸水。 “擦擦。”邵珩递来一块湿方巾,温声道,“这样殿下在入宫后也不会真的昏迷。” “水里有药?”她今早就很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头晕? “嗯。” 洛昭韫利落地接过方巾擦拭,严肃道:“别用那种可怜神情看我,本公主没那么娇弱。” 方巾擦在脸上凉凉的,压抑不住洛昭韫心里的恶心。 邵珩未回答,拈起一小块栗子酥,这次他小心了,细细品尝,有股自然的粉甜,温温柔柔,顺着唾液滑下去,喉间竟觉出凉意。 “断指是本王命秘卫所放。”邵珩垂眸,取手巾净手,“原本,林海城是要扔在池塘旁,等赵嬷嬷几人发现,殿下昏迷,本王也就逃不掉一个抗旨成婚,欲图谋反。” “那可不嘛,邵家军虽说已被打散分配,但对朝廷的算盘可都明白,若是有人煽动了什么,王爷,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洛昭韫皓腕一转,丢下方巾,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描摹着杯沿,唇角噙着一抹猫儿般慵懒的笑意。那瓷杯在她手中轻巧地转着圈,仿佛一件无足轻重的玩物。,“何况,王爷这就告知韫儿您还有势力。”洛昭韫撑着下巴,摇头晃脑,灿笑道,“看来王爷诚心想合作。” 刚才的恶心,好像烟消云散。 “也是,本王还不知殿下有何打算?”邵珩净完手,抬眸看着她。 洛昭韫杏眸流转,笑道:“王爷尽管执行您的计划,韫儿的这招总会让王爷拿到想拿的。” 她一手奶皮饽饽,一手鸡丝卷饼,笑得更娇媚:“王爷还是再吃些,不然没力气咋办?” 提醒完邵珩,洛昭韫就再也腾不出手,忙捣鼓早点。 “呵,殿下想合作可以,但……”邵珩轻轻擦拭匕首,一本正经,“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洛昭韫放慢吃食的动作,杏眼圆溜溜地流露出毫无遮掩的疑惑。 “别拖臣后腿。” 杏眼滴溜溜地在邵珩脸上转了一圈,撒娇道:“那还请王爷到时快把韫儿拉起来,韫儿可不想丢人。” 说完,埋头吃起来。 第3章 入宫谢恩 九重宫阙,森森巍峨。 那一夜的血雨搅浑了太多东西,污浊不堪,庙中的神佛亦闭眼不忍相看。 “韫儿,快躲起来!” “韫儿,快躲起来!” “韫儿!” 洛昭韫被邵珩轻拉才回过神,侧头迎对上邵珩探究的目光,她并不想对方才的失态作何回应,只是理了理被邵珩拉过的衣裙,杏眸中丝毫未流露出一丝在意,反而看向了前方小跑来的宫人。 昨夜的一场暴雨,宫里没被焕然一新,还真是暴殄天物。 邵珩也无所谓,仰目眺望宫墙上方的天空,几只春燕飞掠而过,匆匆无影,他嫌弃地将手擦擦身侧的衣服,就好像刚碰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擦——擦——擦,一直擦,直到锦服起了皱褶,这才收回目光环手于胸前。 散发着一股腥气的宫道上,冰鉴似地映着天光,天光中露出一角飞檐。 宫道两旁,宫人们垂首侍立,默然无声,阴天沉沉,更加显得这座皇宫肃然。 一名青衣太监依旧在三步远的前面低头引路,洛昭韫与邵珩在后并肩而行,一个裙裾如云纹丝不动,一个步伐沉稳却暗藏锋棱。 引路的太监退下,平日跟在父皇身旁的严公公从前方迎来,身后一众宫人。 到了,到了这令人作呕的地方。 “殿下、王爷随咱家来吧,陛下和娘娘已经在里面了。”严公公笑着弯腰道。 汐贵妃竟也来了? 在她眼里,这或许是在发发善心来给自己送葬。 谁让大渊唯一的嫡出公主身上流着邵珩杀父仇人的血。 若是汐贵妃他们的计划真的得逞,那这世上便再也没人能为母后、外祖父和全军覆灭的邵家军平反。 或许,谁又能想到,这俩原本该要互相残杀的弃子,却破天荒地选择结盟,就为了在绝境中求出一点生机,对于两位命悬一线的弃子来说,也只有合作才能撕碎这阴暗的天空,让阳光明媚地照耀下来。 还未进殿,便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殿内点着汐贵妃最爱的龙延香,这宫里只有她用,也只能她用。 洛昭韫对上座上的帝妃时,巧妙地收回思绪。 “儿臣与王爷,叩谢父皇天恩。儿臣亦谢贵妃娘娘厚爱。” “臣邵珩,携妻宁安,叩谢陛下、贵妃娘娘赐婚天恩。” 座上的帝妃早也在他二人进殿时各怀心事打量起来。 二人礼毕,永极帝朗声一笑,握着汐贵妃的手,看似十分开怀,眸光中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欣慰,却也藏了些无法告人的算盘,汐贵妃亦是满脸祥和,厚重的宫服却捂不住姿态间的得意。 可是,有东西刺痛了她的眼。 洛昭韫身上穿着一件竹青色毫无纹饰的襦裙,颜色沉静得近乎萧索,长发倒是用一根金簪松松挽起,周身再也不见半点珠翠,竟一张清水鹅蛋脸,毫不施薄粉,反倒透出如同素绢般柔和的底色,这与礼制不符,甚至——离经叛道。 这身打扮,分明是她还在为先皇后守孝制式。 汐贵妃见此不妥,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永极帝笑着打断,“邵卿呐,归京也有半年了,朕也不再说些适不适应的话了,北境气候恶劣,不像京城,气候暖人,你呢,既然与朕的掌上明珠成了亲,那便好好做你的驸马,至于北境之事,朕过几日再考虑考虑朝上派谁去镇守合适,这些日子忙你与韫儿的婚事,宫里上上下下都忙不过来。” “也是,既然邵卿在北境镇守多年,对那自然是比朝上的其他大臣还要熟悉,朕为何不问问你呢,还得去和他们争论不休?”永极帝自嘲似的扶了扶额头,“哈哈,或许上了岁数,有些时候就是昏了头了。” 邵珩自是得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拱手道:“臣谢陛下厚爱,能迎娶宁安殿下是臣的荣幸之至,陛下对臣信任,要用臣,是臣的本分,倒是臣认为陛下若与朝上的大臣们商讨出更合适的人选为妙,臣一人不过是浊鱼之见。” 永极帝听此,按压额头的节奏不得不缓下来,缓缓睁开双眼,盯着殿中玄衣青年,眸中的神态就像钉住了什么猎物,仿佛下一瞬就要饮其血,食其肉,半晌才开口道:“邵卿还是谦逊了,谁人不知‘鹰鹫丹凤,北境阎罗’。以后的史书工笔,怕是写不尽爱卿的青史。” “臣幸甚至哉。”邵珩再次拱手道,只不过这次他的背更低了。 瞧着邵珩乖顺的模样,永极帝终于露出了些许欣慰,放下额上揉按的手,特意握住了汐贵妃伸过来的手。 汐贵妃察觉到殿内的气氛冷了,便向永极帝暗示暗示他的女儿好像今日不太合规矩啊。 “看到韫儿与王爷如此情投意合,本宫这做姨母的,也好向九泉之下的表姐有个好交代,只是,韫儿今的怎穿得与以往并无二致。” 汐贵妃的手却被永极帝捏得发紫,洛昭韫又惹怒了她的父皇,也用不着自己再动嘴皮子,便静下来看戏。 而且,她早也习惯隔岸观火。 永极帝登时脸色沉下,强忍着怒火问:“韫儿怎么不穿些亮色服饰来,而是还和往常一样,往常便罢了,可现在你已出嫁为人妇,不得再由着性子来!” 他狠狠一掌掼在紫檀御案上,御案竟被拍移三分,脸也气得紫红,嘴角止不住扯动。 汐贵妃的手终于结束这酷刑,更能让她很好地看场戏。 洛昭韫闻状,仿佛一株强行被移栽到暖房中的翠竹,带着无法磨灭的冷冽,盈盈下拜,解释道:“父皇息怒,韫儿之所以这么穿——” 她倏地抬起头,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温顺柔婉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杏眼中没有泪,只有偏执在冰封湖面下暗流汹涌。那身绿裙在她身上,此刻不再代表哀伤,而是代表一种决绝的宣言。 “父皇日理万机,韫儿自然不会把这些小事来烦父皇。但儿臣身为人女,岂敢有一日忘却母恩?” 说到这儿,她鹅蛋脸上滑过一行清泪,杏眸流转,哽声道:“今日是儿臣成婚谢恩之日,儿、儿臣只是想……让母后也看一看。” 洛昭韫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苦的笑意,“儿臣别无长物,唯有这身母后生前最爱之色,方能表儿臣思母之心于万一。” “若此举冒犯天颜,儿臣……甘愿领受任何责罚。”她再次重重叩首,姿态决绝。 邵珩负手立于她的身旁,只希望她如说的那样,完成合作,而不是拖后腿。 绿影就像是偏偏不合时宜般强抹在华丽的殿中,让座上的人恨不得立马给它刮去。 汐贵妃本以为洛昭韫还会像以前那样磕磕巴巴只会哭哭啼啼,说出来的话能让人当笑话讲,现在这么伶牙俐齿借这衣服向死去多年的表姐告状,也就只有她这种蠢货还会干出来。 许家犯的……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表姐耗尽永极帝与她一生的年少深情才保住这么个女儿。 若不是横空杀出一个邵珩,她现在早就被钦天监一句话送去异国他乡,又或者……随随便便找个宫室待完后半辈子——青灯古佛相伴,一辈子都只能是瑶儿脚下的烂泥。 如今,也够便宜她了。 殿内死寂,永极帝目光落在殿下跪着的女儿身上,这竹青色,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记忆最深处,搅起一片不知何时沉底的形象。 永极帝瞧着殿中女儿那副清冷决绝、却又纤细单薄的模样,眼神有一瞬恍惚。 她……也是喜欢穿这个颜色的。 脑海中跌跌撞入一个早已模糊、此刻却鲜明无比的身影——庄愍皇后。 她明媚、窈窕,像一株迎着春光抽条的嫩柳,总是带着一身鲜活潋滟的生气。她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下弯,眸中光亮得能驱散任何阴霾,先帝曾戏言,整个宫廷都因她的笑声而变得温暖。她从不似眼前女儿这般死气沉沉,她的喜怒哀乐都是炽热的、明媚的,带着能感染一切的生命力。 可记忆中的明媚越是清晰,眼前女儿的冰冷倔强就越是刺目。 那相似的眉眼轮廓,此刻勾勒出的魂灵却是截然相反。一个如暖阳,一个似寒冰。一个能将一切规整礼法化为绕指柔,一个却偏要将自己变成最尖锐的礼法,来刺伤他。 垂眸间,那明媚的身影与殿下冰冷的少女重叠一瞬,又猛地撕裂开来。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他几乎是仓促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狼狈,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张酷似其母、却无半分其母神韵的脸。 那失神短暂地从他眼中褪去,取而代之是更深的愠怒。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动摇,是对他帝王心性某种冒犯。 他额间冒起细汗,这才初春,燥热非凡。 这一切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或许无人察觉帝王那一刻的失态,怒气与沉默却真实地弥漫开来。 就在这死寂与决绝将吞噬一切时,邵珩动了。 他无声地上前一步。这一步幅度不大,却精准地让他将洛昭韫与宝座上的帝妃隔开。 邵珩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先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低哑,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疯狂与玩味。 才抱拳行礼,动作看似标准,却压根儿藏不住一股特有的桀骜不驯:“ 陛下息怒。” 他的声音沉浑中裹着一丝兴奋,“公主殿下……思母心切,以至言行有些出格,绝非有意冲撞陛下。” 邵珩目光没有垂下,反而饶有兴致流转于永极帝与公主之间,像是在欣赏什么绝妙的表演,“此事岂能怪殿下?若非陛下赐婚旨意下得急,恰撞上殿下对先皇后的孝期思念,又何来今日之争?” “若论其罪——臣与陛下,怕是都脱不了干系。臣,愿与陛下同罪。”说完,他丹凤眼如同野原上鹰鹫盯上猎物,愈发贪婪,熠熠生辉。 最后这话如同巨石闯入死寂的深潭,惊起惊涛骇浪。 一直在旁看戏的汐贵妃被邵珩这近乎疯狂的“求情”骇得脸色煞白,下意识攥紧永极帝的龙袖,用手帕轻轻按了按并无泪水的眼角,哭腔浓重,紧紧依偎在永极帝怀中:“陛下……陛下!臣妾好害怕……王爷他许是在边关多年,军中也本不在意这些礼节,一时护妻心切,这、这才口不择言,还请陛下保住龙体要紧呐!” 汐贵妃声音带着一丝受惊的颤音,却又软糯得能滴出水来,她几乎将半个身子依 倚靠在永极帝身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柱,天经地义。 永极帝这些年来也最吃这套,怒意顿时散去,他又变回先前爽朗的模样不住地点头:“也是,也是,你姨母说的是,是父皇的疏忽,看着韫儿转眼已成人妇,竟高兴得一时没想起你母后。” 永极帝温和地看向邵珩,但眸中些许不自然,“也还是爱卿明白,提醒了朕。” 永极帝轻拍抚着汐贵妃的肩,温情笑道:“罢,罢,爱妃不必惊忧,先用膳,赐座吧。” 宫人们先后上膳。 洛昭韫落座于汐贵妃下首,偏过头去,手握锦帕,轻轻拭泪。 她咬牙隐忍,似是并不想让人看到如此失态。 对面,邵珩若无其事饮着新茶,就静静看她的表演。 “好了,韫儿,方才是父皇的错,这样,待会儿用完膳你便和邵卿一块去给你母后上上香。”永极帝极装太平瞧着下首的邵珩,又把目光转移到自己女儿不停抽泣的身上,像慈父般说出这种话。 “是啊,韫儿,先用膳,姨母可是早早就为你煮了玫瑰酪。”汐贵妃当然察觉到永极帝方才的失神,她可不想再听永极帝大半夜跑她宫里念叨那好表姐。 再过一段时间,庄愍皇后的名字,或许就再也不会被人提起。 “来,快尝尝。”汐贵妃温柔地盛好一碗粥,让身旁的大宫女惠琳送到洛昭韫的案上。 汐贵妃还真是“精心准备”,自己幼年便对玫瑰之类的东西容易犯恶心,还特意备来,看着你“满怀欣喜地吃下去。 突地,一声呕吐,打散了殿内刚缓和下的气氛。 永极帝脸色更为难看,冷声道:“怎么?韫儿莫不是在嫌你姨母熬的粥不好吗?” 这父亲自然不知道自己女儿并不能食玫瑰之类的饮食,尤其还是甜物。 “韫儿莫不会是?”汐贵妃极力藏住脸上的得意,“来人,快……” “娘娘,殿下兴许是今早受了些凉,方才又过于悲伤,一时缓不过劲来,才有了呕吐之状。”邵珩觉得好笑似的说道,就这么着急想试探出他当年是否真受了难以启齿的伤势。 汐贵妃听他这么说,略显尴尬地收回身,她本想就这么到洛昭韫身边偷偷拧她一拧,让她老老实实接受太医把脉,好看看邵珩的反应。 可不仅没看出什么,还显得有些…… “韫儿确实是受了凉。”洛昭韫轻拭唇角,浅笑道,“多谢姨母关心,可……” 洛昭韫端坐正,捏着绣帕来摩挲,垂眸羞怯道:“该有的……也……没那么快。”她声音很小,也很细,脸颊染上霜林醉,眸中如春花照水。 “咳……”邵珩闻言,接着表演。 “娘娘,这事也确实不急。”他摸了摸鼻子,眼睛不好再看洛昭韫,只好瞅着悬梁,斜靠在椅上,不像洛昭韫女儿家的羞怯,倒有些坦荡。 永极帝笑得倒是爽朗起来,手指敲着案几,开解道:“你姨母就这么太着急,你俩昨日才刚成亲,哪那么快?” 汐贵妃柔柔地看着帝王的侧脸,帝王也是宠溺地回了眉目。汐贵妃带着一丝受惊道:“姨母也是关心韫儿啊,那……不急也确实不急。” 洛昭韫却恶心更甚,不停干呕,身后的宫女们忙上前来服侍。 邵珩眉毛稍挑——来真的? 汐贵妃面上流过厌恶,却又转瞬即逝,侧颈望向永极帝的眼眸,善解人意道:“韫儿如此,臣妾便带她去后宫找太医看视,待无碍后,再送回王府。” 永极帝望向汐贵妃的眸光亦是倾情无比,仿佛她是世间最美好的人:“爱妃所言极是,那便由爱妃照顾韫儿,朕与邵卿还有事得商量,过后,朕再来看韫儿。” “谢父皇、姨母。”洛昭韫虚弱地让宫人扶住行礼,赵嬷嬷拽得她手臂发疼,这些年都是这力道,一点都没变。 汐贵妃带着洛昭韫往后宫去,殿内只余帝王与臣子无声地对峙。 “邵卿呐——”永极帝起身走下来,邵珩亦迎上去。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哭喊声在这深宫道里回荡着苍凉与瘆人。 这些宫人在被执行杖责,一棍一棍闷响声,听得人不寒而栗。 是先前拨给洛昭韫的宫人,准确来说,是汐贵妃自己的人。 也是狠辣,这是在警告洛昭韫——不在她眼皮底下,她也有更好的手段,让你翻不了身。 “哎呦——哎呦——”洛昭韫有气无力哼着,仿若旁边没有人受罚,也好像自己到的就是坤宁宫,而不是宫人居。 初春寒凉,地上的宫人每被打一顿,旁边站着的宫人都会泼一盆冰水在他们身上,他们就不像人,而像是任人屠杀的畜牲。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靠近洛昭韫脚边的宫女最先断了气。 血腥味钻进洛昭韫的鼻子里。 “哇——”洛昭韫终于吐了,边吐边扑向汐贵妃怀里,吐得她满身秽物,随即脑壳浑浑噩噩,人也开始东倒西歪。 “洛昭韫!”汐贵妃怒气冲天地推开她,由她摔倒在那名宫女的尸体上。 “就把她丢这,谁也不准给她喊太医!”汐贵妃下达命令后,气冲冲提着裙摆向坤宁宫走去。 赵嬷嬷害怕洛昭韫醒来回府后症状加重,她还得自己面对靖远王的质问,便也不好真把洛昭韫丢在宫人居吹冷风,洛昭韫自幼便是她照看,她比谁都清楚洛昭韫的这些小毛病,睡一觉就好。赵嬷嬷叫上随行几名宫女一同将洛昭韫丢到了附近的居室,赵嬷嬷疲累地伸伸懒腰道:“让她在这歇会儿就好,至于太医,就别叫来给娘娘添堵了,走吧,去看看那几个老东西有没有给我留什么好东西。” 她们几个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邵珩跟着永极帝前往御书房,宫道一转,一阵掌风袭来,邵珩猛地左手捏住来人小臂的脉络,右手成拳打在那人腹部,将人打飞三尺,那人倒地,又立马爬起来朝邵珩扑来,周围宫墙上亦飞下五人将邵珩围住。 这五人很有默契,从服制来看,是金吾卫。 他们一落地,便与前一人默契联手攻击邵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