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阶下囚到复国主:永嘉的逃亡路》 第1章 雪落金陵破 975年,冬十一月,金陵城。 裹挟着北风的鹅毛大雪,砸在澄心堂的琉璃瓦上,发出 “簌簌” 的声响,像是无数人的叹息,压得整座皇宫都喘不过气。 永嘉公主李从宁,紧攥着母亲临终前留下的赤金镶玉镯,站在澄心堂的回廊下,听着远处宋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公主,宋军已破了南门!”贴身侍女窅娘攥紧她的衣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从宁回头望了眼殿内,自己的皇兄李煜,正枯坐在龙椅上,手里捏着半阙未写完的词:“樱桃落尽春归去......” 纸上墨迹晕开,如南唐将尽的国运。 他依旧只是盯着那行字看,像是没听见殿外的喧嚣。 “逃?能逃到哪里去?” 李从宁的声音很轻,指尖几乎掐进掌心,才压下内心的颤抖,面上却是一种超出十七岁年纪的沉静。 “如今,整个江南几乎都已在宋兵的铁蹄下,我们逃去江里,还是逃去山里?” 她转身,伸手拂了拂侍女鬓边的乱发,“更何况,我是南唐的公主,受南唐百姓供养,岂能在国破时独自逃跑,宋军也不会放我走。” “奴婢不管这些,奴婢只知道,不能让公主落在宋军手里!就像三年前,公主不让窅娘落在贼人手里一样!”侍女声音几近呜咽。 “不一样,三年前只是救你一个人,现在被困的,却是我南唐所有子民!” 李从宁从袖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侍女手里。 “趁着他们进来前,你现在就抓紧时间从侧门走,若能出去,过秦淮河,往东南走,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嫁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别再想金陵,别再想南唐!” 侍女“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砸在青砖上:“公主不走,奴婢也不走!奴婢这条命是公主给的,生死都跟着公主!” 李从宁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像一把钝刀在刮着每个人的神经。 一队宋军士兵鱼贯而入,手里的长枪指着殿内,为首的将领却抬手喝止了他们,脚步沉稳地跨进了门槛。 那人身着银甲,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俊朗,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只是嘴角的线条有些紧,透着几分凛然的杀气。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从李煜身上掠过,最终定格在李从宁身上,那双眼眸原本带着胜利者的锐利,却在触及她面容的瞬间,骤然软了几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和惊艳在眼底闪过。 好像她不该如此出现,应该要像其他被攻陷国家的女眷一样,被吓得哭天喊地,求饶讨好才对。 “南唐永嘉公主?” 男子开口,声音略带温和,没有预想中的傲慢。 他打量着她,“是个有胆识的女子,不多见!在下开封府尹赵光义,奉命接管南唐宗室!” 李从宁的心猛地一沉,她听过这个名字 —— 赵光义,当今大宋皇帝赵匡胤的弟弟,传闻中参与破南汉、灭后蜀的 “战神”。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指尖攥紧了袖口,面上依旧强装镇静。 侍女窅娘连忙挡在她身前,尽管身子还在发抖,却梗着脖子道:“你…… 你们想干什么?不许你们伤害公主!” 赵光义没有理会,目光依旧落在李从宁身上,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想去扶她,却被李从宁刻意避开。 她屈膝行礼,脊背却挺得笔直,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慌:“亡国公主,不敢劳烦殿下!” 赵光义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竟然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很快恢复了沉稳。 “公主发髻间的梅花簪,倒是很别致!” 说完,他转头看向李煜,语气转冷,“请吧,唐主,陛下还在汴京等着您呢!” 李煜没有动,只是将手里的狼毫笔轻轻放在砚台上,墨汁顺着笔锋滴落在宣纸上,又晕开一片黑。 “朕的南唐,就这么没了?” 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赵光义的声音没有波澜,“天下分久必合,唐主若再挣扎,只怕会惹怒陛下,反倒会给您和南唐百姓带来灾难!” 李从宁看着皇兄颓丧的模样,心中一痛,又抬眼看向赵光义,眼神里带着倔强道:“还请殿下信守承诺,莫要伤害宫人和城里的百姓。” 他点头,“公主,倒是比你那坐在龙椅上的兄长,更有几分南唐主心骨的模样!” 他又故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道:“本王欣赏公主这种,有风骨,又有容貌的女子,自然说话算话!” “汴京路远,北方天寒,女眷众多,不知晋王殿下能否容我们先收整一下,明日再从这里启程?”李芳仪请求道 赵光义没有说话,却手指微扬示意士兵退到了殿外。 “明日,城门口见!”他转身离开时,目光才彻底从她身上离开。 晚上,宋兵果然没有再劫掠,甚至派人送来了粮食,分给宫中缺粮的女眷。 李从宁忙着安置那些无依无靠的宗室女眷,清点宫中文物。 那是南唐的文脉,她不能让这些东西全都毁在战火里。 只好先把它们偷偷藏了起来,藏在只有自己和贴身侍女才知道的地下密室。 她刚把密室钥匙和地图塞入《寒江独钓图》的卷轴,就听身后传来侍女的通报声,“公主,皇后娘娘来了。” 她回头,看到皇嫂小周后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宫装,正由两个宫女搀扶着走进来,脸色苍白得像窗外的雪,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哭过。 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皇嫂,李从宁才发现,她嫁入宫中已经三年,平日里总是温柔得体,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在人前失态过。 可如今,她的发髻散乱,衣摆上还沾着灰点,显然是从混乱的宫人中挤过来的。 “阿宁,” 小周后走到她面前,声音颤抖,眼泪又掉了下来。 “陛下说,明日清晨,要肉袒出降,带着宗室百官,去宋军大营献降表…… 他让我来告诉你,收拾些细软,明日一起带走。” “细软?” 李从宁惨然一笑,将手中的卷轴扔在桌上,“家国都没了,要细软有何用?” 她走到小周后面前,握住她的手,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坚定:“嫂嫂,你信我吗?” 小周后愣住了,看着李从宁眼中从未有过的光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兄长投降,前往汴京的途中,必然会有混乱,我们也一定会再回来!” 李从宁压低声音,语气却无比笃定。 小周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可很快又黯淡下去:“可陛下他不一定同意,这几个月我们殊死抵抗,百姓涂炭,陛下已是自责不已。” 小周后抽噎着:“方才我劝他,他说心意已决,若逃便是失信于百姓,失信于天下,还说…… 还说我们身为宗室,当与社稷共存亡。” 李从宁的心沉了下去,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位皇兄了。 他的文人风骨里,藏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体面,宁可为了这体面放弃生路,也不愿背负逃兵君主的骂名。 可他忘了,亡国之君哪里还有体面。汴京的金銮殿上,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屈辱与囚禁。 “我去见他。” 李从宁猛地转身,就要往外走。 小周后连忙拉住她,“外面雪大,而且陛下这会应该正在紫宸殿和大臣们议事,你现在去,怕是……” 李从宁知道,所谓的议事,不过就是在商量明日献降的事情。 “怕什么,于家来说,那是我的兄长;于国来说,他是南唐的君主,我不能看着他亲手把自己、把我们所有人,都送进虎口!”李从宁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她踩着积雪,快步走出阁楼。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 穿过空荡荡的回廊时,她看到几个宫女蹲在墙角哭泣,看到禁军士兵靠在宫门上,眼神麻木地望着远处的火光 。 那是宋军在城外点燃的营火,像一头贪婪的野兽,正盯着金陵城这块即将到嘴的肥肉。 【本文为基于历史的虚构创作,人物身份、关系与情节等均有艺术加工,非正史。不喜慎入!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雪落金陵破 第2章 暗筹逃亡计 紫宸殿外,文武百官正低着头,沉默地从殿内走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李从宁拦住一个熟悉的老臣 —— 尚书徐铉,急切地问:“徐尚书,皇兄他......” 徐尚书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花白的胡子上沾着雪,声音沙哑。 “公主,如今将军们战死的战死、殉国的殉国、叛逃的叛逃,宫中只剩数百禁军,大部分也已被宋军控制住,公主就别再逼陛下了。陛下他……明日入宋,前路未卜,您是老臣看着长大的,更是南唐唯一的公主,不能再出事了。” 说完,徐尚书又是一声长叹,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李从宁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望着紧闭的紫宸殿大门,浑身冰凉。 她终究还是没进去见李煜。殿门由禁军守着,说是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不是她不敢往里闯,而是这一刻她实在不忍心。 李从宁知道,皇兄这是在逃避,他不敢面对她的质问,也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弱。 至少此刻他没有选择,就连死的资格都没有,降国君主自戕会连带子民受累。 窗棂外的雪下得更密了,鹅毛般的雪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瓦上,已积起厚厚一层白霜。 小周后坐在紫檀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 侍女窅娘正在一旁打包衣物,素色的绸布裹着几件首饰,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听到开门声,小周后猛地站起身,裙裾扫过凳脚发出轻响,眼底的红丝更显:“怎么样?陛下…… 陛下可有松口?” 李从宁踏着雪水进来,靴底在青砖上留下两道湿痕。 方才从紫宸殿回来时,她特意绕了段路,想看看宫殿里别处,如今都是怎样的处境,却没成想刚过月华门,就听见廊下两名宋军守卫正缩着脖子窃窃私语。 “你瞧见没?方才晋王殿下在澄心堂外站了好一会儿,盯着那永嘉公主的背影,眼神都跟看旁人不一样。” 穿灰甲的守卫往掌心呵着气,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顺着风雪飘进了李从宁耳中。 另一名守卫嗤笑一声:“何止啊!先前破后蜀、灭南汉,哪次见殿下对亡国女眷多看过一眼?可是方才,我却听见殿下跟亲卫说,‘这公主倒有几分风骨,别让底下人怠慢了’你说奇不奇?” 灰甲守卫咂了咂嘴:“管他奇不奇,咱们守好门就行。不过话说回来,这南唐公主长得是真标致,要是……” 后面的话渐渐模糊,李从宁攥紧了袖中的帕子,指尖冰凉。赵光义的不同对待,也许从来都不是幸事。 亡国公主的容貌与风骨,若真成了对方眼中的特别,只怕会是另一种枷锁,毕竟自古以来的亡国女眷都难以善终。 她没再细听,转身快步往回走,此刻廊下的风雪,仿佛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阿宁?” 见她出神,小周后又轻声唤了一句。 李从宁回神,目光掠过桌面,最终落在那幅《寒江独钓图》上,素宣上的渔翁披着蓑衣,鱼竿斜指江面,漫天风雪里只剩一叶孤舟,墨色浓淡间尽是孤绝之意。 她抬手抚过画卷边缘,指尖触到微凉的绢布时,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 母亲攥着她的手,将这赤金镶玉镯套在她腕间,说 “阿宁,往后你要护好自己,护好兄长,还要护好南唐!”。 如今腕间的玉镯仍在,可母亲不在了,南唐也快没了。 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镯上的纹路,冰凉的玉质硌得指尖发疼,眼泪突然就涌到了眼眶。 她慌忙抬头,没让眼泪流出来,赶紧用披风的袖口蹭了蹭眼角,将那点湿意藏得严严实实。 不能哭,现在哭了,怎么撑着安置宗室女眷,怎么护着这些南唐文脉,怎么跟皇兄、嫂嫂说我们一定能活着再回金陵? “嫂嫂还记得吗?” 她抬起头时,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眼底还有些未散的红,“这幅画是皇兄去年秋天画的,当时他还笑着说待天下太平,朕便卸了这皇位,去江边钓鱼,做个闲人。” 话音未落,窗外又传来宋军士兵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脆响刺破寂静。 小周后攥紧了袖口,眼泪又涌了上来:“可如今…… 别说做闲人了,连安稳睡一觉都成了奢望!” 李从宁将《寒江独钓图》画卷小心卷起,指腹特意按了按画轴末端,那里藏着一小块中空的木槽。 方才守卫的话还在耳边打转,她更清楚,明日献降后的每一步都会如履薄冰。赵光义的所谓的不怠慢,或许比明面上的刁难更难应对。 她把画卷递到小周后手中,“明日献降,嫂嫂跟在皇兄身边定要保重。这幅画你带着,好好保存着,既是念想,也是…… 后路。” 小周后接过画,眼泪又掉了下来:“你也是,乱世之中一定要保全自己!” 说到保全自己,小周后忽然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与担忧。 “阿宁,你身边的林侍卫呢?往日里,他总跟在你身后半步不离。为何今日这样的情况,却未见他人?” 被小周后这么一提醒,李从宁才惊觉,林侍卫确实已经出去太久了。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窗外飘雪的庭院里,宋军士兵的身影在廊下晃动,手里的长枪映着雪光,透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今日宋军破城前,我让他去太医院寻药材去了。” 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太医院在宫西侧,离这儿比较远,而且方才她出去时都有人盯着,宋军肯定早已在太医院门口设了岗清点药材,是不会准许任何人随意进出的。 小周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攥着画卷的手微微颤抖:“那林侍卫岂不是被他们扣在那了,要不要去把他找回来?” 李从宁内心其实也慌,可她不能慌,嫂嫂在看着她,宗室女眷们也在等着她拿主意。 她用力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林侍卫自小和她一起在宫里长大,这皇宫里有几个狗洞、哪段宫墙容易攀爬,他比谁都清楚,身手又好,就算真被扣住了,也不可能长时间困住他。 若是此时自己贸然前往,是可以把林侍卫要回来,但是让林侍卫找的东西,就不好说能顺利带出来了,林侍卫和他手里的东西,都是这次逃亡的关键。 “不能去,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李从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相信林侍卫。 李从宁目光扫过窗外的雪景,“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再回金陵!” 灯光映在李从宁脸上,将她眼底的倔强照得分明。她不是天生就不怕,只是在绝境里,她必须逼着自己成为别人的依靠。 小周后愣了愣,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定了下来,她用力点了点头:“好,嫂嫂听你的。”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瓦片被掀动的声音,瞬间攫住了屋里三人的注意力。 李从宁猛地抬头,目光紧盯着屋顶的瓦片缝隙,一道极轻的低语顺着缝隙飘下来:“公主,是属下。” 是林侍卫! 李从宁悬着的心骤然落地,指尖却仍不自觉地攥紧了披风的系带。 下一秒,一道黑色身影从房梁上灵巧翻下,落地时轻得像片羽毛,只有肩头未化的雪花簌簌落在地上。 林侍卫单膝跪地,左臂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暗红色的血迹渗出来,在灯光下晕开淡淡的红,格外扎眼。 “属下参见公主、皇后娘娘。” 林侍卫单膝跪地,右手紧紧攥着一个很大的油纸包,哪怕手臂受了伤,也始终将油纸包护在身前,生怕有半点闪失。 “快起来!” 李从宁连忙上前扶他,手指刚触到他的手臂,就被他下意识地避开。他怕伤口的血蹭到她的衣袖。 李从宁眉头瞬间皱起,目光落在那道伤口上:“是不是遇到宋军了,伤得重不重?” 林侍卫站起身,将一个大油纸包双手递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难掩眼底的兴奋:“公主放心,属下没事,没设防被墙上的碎瓷划了一下,小伤,不碍事。”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丝歉意,“只是属下找遍了太医院里所有药柜,都没找到公主说的那味药材,最后只在最里面的西域贡品柜,找到了这些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在中原很少有人认识,这花主要是产自西域,她也是因为之前西域使者通商来访,才知道了曼陀罗花和它的药效。 “取这些作何用处?”小周后不解 “嫂嫂有所不知,这曼陀罗花虽不常见,却藏着大用处。它的花瓣研磨成粉,混入茶水或糕点中,能让人在片刻间陷入昏迷。”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油纸包边缘,语气里带着一丝谨慎:“只是这药效有限,最多只能维持两炷香的时间。两炷香后,人便会自行醒转。” 李从宁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干燥的花瓣,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有了这曼陀罗花,至少在应对宋军守卫时多了几分把握。 只是想起月华门那两名守卫的话,她又暗自沉了心。赵光义的关注,或许会成为逃亡计划里最大的变数,往后每一步,都得更小心才行。 夜幕渐渐降临,金陵城的雪还在下,只是城外的厮杀声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宋军士兵的欢呼,他们知道,这座坚守了三个月的城池,明日终于要投降了。 【本文为基于历史的虚构创作,人物身份、关系与情节等均有艺术加工,非正史!不喜慎入!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暗筹逃亡计 第3章 素衣送降 第二天清晨,雪终于停了。 金陵城的天空,是一片惨淡的灰白色。 皇兄李煜穿着一身素色的朝服,赤着上身,由人搀扶着,走出宫城大门。 他身后是宗室百官,还有抱着古琴的乐师。 皇兄李煜亲自弹奏着《霓裳羽衣曲》的残章,那曾是南唐的盛世音,如今却是由他亲手弹成献给宋人的降乐。 李从宁和皇嫂小周后跟在队伍的后面,穿着简单的素衣,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李煜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宋军大营,看着他在宋军将领面前跪下,递上降表。 那一刻,李从宁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了,像金陵城的琉璃瓦,摔在雪地上,粉身碎骨。 “公主,该走了。” 侍女在她耳边轻声提醒,指了指不远处侧门边几个穿着禁军服饰的侍卫,正假装维持秩序,朝她们使着眼色。 李从宁瞧着这一路上围的全是宋军,和自己预料的一样,这个时候是没有任何机会逃跑的,一旦发生动乱,还会殃及百姓,看来只能等途中或驿站歇脚期间,再找机会了。 李从宁深吸一口气,风裹着雪的寒气钻进喉咙,是一直寒到心间的那种冷。 她最后看了一眼跪在雪地上的皇兄,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她十七年记忆的宫城,快步走向宫门。 宫门外停着十几辆马车,最前面的两辆装饰稍好,应该是给皇兄和她准备的。 赵光义站在马车旁,身上已经换了便服,青灰色的锦袍倒是衬得他身姿挺拔。 “唐主,公主,请上车吧。” 他走上前,目光扫过李煜,最终落在李从宁身上。 “路上风大,公主身子娇弱,披着吧。”赵光义手里递来一件素色的披风。 递披风时,他指尖刻意避开她的手,却在她接过的瞬间,指腹蹭过她腕间的赤金镶玉镯 ,此刻冰凉的玉质撞得他指尖微麻,竟差点忘了收回手。 “陛下说了,要善待南唐每一个子民,确保唐主一行人全都安全抵达汴京。”他补充道 李从宁看着那件披风,颜色虽素,料子是上好的蜀锦,边缘绣着细密的云纹,显然是新制的。虽然不想接,但是思忖后,终究还是接过了,低声道谢:“多谢晋王殿下。” 马车内部铺着厚厚的绒毯,角落里放着一个暖炉,炉子里燃着银丝炭,没有半点烟气,却将车厢烘得暖融融的。 只是这温暖与车外的严寒格格不入,反而让李从宁觉得更加难受 ,阶下囚的体面,不过是场连悲伤都要守规矩的戏,连她的痛,都要被宋人的善待,框在方寸车厢里。 她撩开车帘的一角,看着金陵城的宫墙一点点往后退。 雪后的宫墙更显苍白,战争好像是暂时停了,但是墙头的琉璃瓦碎了不少,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面,像一道道愈合不了的伤口。 街道两旁站满了宋军,他们穿着黑色的铠甲,手里握着长枪。 偶尔能看到几个南唐的百姓,躲在街角的屋檐下,偷偷往这边看,眼神里满是惶恐与不舍,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李从宁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只好放下了车帘,不敢再看,哪怕只是一眼。 她知道,出了这金陵城,自己就再也不是南唐的公主了,她只是一个要被押往汴京的俘虏,前路茫茫,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途中车帘被风掀起一道细缝,冷意裹着马蹄声钻进来。 李从宁下意识抬眼往外一看,恰好瞥见马车外的赵光义 。 他本该与护送的士兵并行在前,此刻却落后了半队,正巧跟在她的马车一侧。 那眼神不似先前在澄心堂的锐利,也不似方才递披风时的温和,倒像含着点不易察觉的沉凝,仿佛在透过车帘,揣度里面人的动静。 李从宁立刻抬手将车帘拢紧,指尖刚触到锦缎帘面,就听见身侧的窅娘压低声音。 “公主,方才奴婢撩帘透气时,见晋王殿下总往咱们这看 ,目光黏在车帘上似的。” 李从宁指尖顿了顿,没回头,只淡淡应了声:“许是怕咱们跑了,盯着也是应当的。” 话虽这么说,她却忍不住想起方才车帘缝隙里那道目光,不似监视的冷硬,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专注,像落在雪地里的暖阳,明明该是暖意,却又莫名让人心头感觉压迫。 窅娘还想再说些什么,外头忽然传来赵光义的声音,隔着车帘,比先前更清晰些:“前面就是秦淮河了,公主要不要看看?” 李从宁的心猛地一紧,秦淮河是南唐的命脉,从前每到春日,河面上满是画舫,画舫上歌女的歌声能飘到十里之外。 她也曾和皇兄一起,来过秦淮河泛舟,听乐师弹奏《霓裳羽衣曲》。 那时的秦淮河,水是绿的,歌是甜的,连风都是暖的。皇兄甚至有意让宫廷画师把那盛世南唐画出来。 而现在,她不想看秦淮河,她怕看到河面上没有了画舫,只剩下结冰的河水;怕看到岸边的柳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她宁愿把从前的秦淮河,永远留在记忆里,留在那些没有亡国之痛的日子里。 “不必了,晋王殿下。” 她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单调而沉闷,每一声都像敲在李从宁的心上。 她靠在车厢的壁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里反复出现皇兄李煜跪在雪地里递降表的模样,出现小周后苍白的脸,出现金陵城破碎的琉璃瓦。 她知道,从金陵到汴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然而从汴京回金陵的路或许还更长。 这一路上,她不仅要忍着亡国的悲痛,还要时刻提防着赵光义的心思,赵光义心思缜密,怎会给她轻易逃跑的机会。 方才那看似温和的举动,或许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 而那个驿站逃生的念头,虽然渺茫,却像一颗种子,悄悄在她心里扎了根,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绝对不会放弃,总有一天她要带着这些人再回来。 李从宁的手下意识地摸过旁边的布包,那里藏着一半数量的曼陀罗花粉,以防万一另一半放在了皇嫂的包袱里。 药粉是昨天晚上,她和林侍卫、窅娘几个人连夜偷偷磨的,也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指望。 曼陀罗花在中原很少有人认识,主要是产自西域,好在林侍卫机灵找了来。 只是曼陀罗花的药效只能维持两炷香的时间,必须要所有人先统一好,抓住一炷香的时间逃跑才行。 三人昨晚已经商量好,选择在驿站动手,晚饭前把药粉放在厨房的水里,而提前知道计划的南唐宗亲,当晚会悄悄把饭菜茶水等都藏起来而不食用。 至于路上的时间,李从宁已经安排好,让侍女窅娘和林侍卫趁送糕点、送水的机会,先告诉徐铉、张副将等重臣,然后再依次悄悄扩散给其他南唐宗亲。 不多时窅娘回来低声禀报:“都安排妥了,这会应该都知道了。只是奴婢瞧着张副将神色不对,方才跟他提西南小路绕哨卡时,他攥着糕点的手指突然紧了紧,还往宋军那边瞥了一眼——可能是过度紧张吧。” 李从宁眉头微蹙,虽觉异样,却也只当是他因逃亡事急心生紧张,便没再多问。 只是叮嘱窅娘:“后续再找机会跟他对接,张副将曾多次去过汴京,有些情况他比我们更清楚!他的一家老小也在队列当中,尤其是他那小儿子,我听说那孩子自出生就体弱,一直没断过药,最忌北方风寒,可以的话,你多照应一下。” “说来也奇怪,好像出了金陵,就没再看到张副将的家人。”窅娘疑惑 李从宁眉头微蹙,张副将的异样在金陵时她便有察觉,此刻更添疑虑。 “你多盯着他,计划已经传出,时间紧迫,容不得我们再做别的考虑。若张副将真有问题,我们必须要找到别的退路,剩下的时间,只能在夹缝里找希望,希望能找到计划之外的指望。” 第4章 途中识暗道 马车碾过积雪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旷野里格外刺耳。 李从宁靠在车厢壁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腕间的赤金镶玉镯。 “窅娘,跟他们说一声,我想下车透透气。” 李从宁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这一路上,车厢里的暖炉虽暖,却闷得人胸口发紧,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亲眼看看沿途的地形。 片刻后,马车再次停了下来,赵光义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从宁心头微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弱态,安分得不能再安分的样子。 她抬手掀开了车帘,拢了拢披风,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沙哑:“许是连日坐车,头有些昏沉,想着下车透透气,让殿下见笑了。” 她说着便要放下车帘,不想赵光义却伸手轻轻按住了帘边,指腹擦过帘面的锦纹,动作慢得有些刻意。 “雪后风硬,公主身子娇弱,若真闷得慌,不如随我在附近走走?” 他侧了侧身,露出身后一条通往河边的小径,“方才瞧见河边有片残荷,虽败了,雪压在枯茎上倒也好看。” 李从宁垂眸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捏了捏披风下摆 ,她知道这话听着是体恤,其实就是要监视她。 可若直接拒绝,反倒会让赵光义起疑,不如顺着他的话走,倒能借这机会多观察观察地形。 她抬眼时,眼底已凝起几分怯生生的软意:“承蒙殿下体恤,只是会不会因为臣女一人耽误行程,连累晋王殿下?” “不过片刻工夫,耽搁不了。” 赵光义说着便往后退了半步,做出引路的姿态,锦袍扫过积雪,留下一道浅痕。 “离滁州驿站还有段路,就当让大家歇口气也好。” 李从宁没再开口,顺势扶着侍女窅娘的手下了车,脚刚沾地,便觉寒气从靴底往上钻,她下意识缩了缩脚,还没适应北方的寒意。 这细微的动作恰好落在赵光义眼里,他竟俯身捡起脚边一根枯枝,轻轻拨开身前的积雪,替她扫出一小块干净的地面:“雪下有冰,公主当心滑倒。” 这举动让李从宁心头一紧,连忙错开脚步,往河边方向走了两步,目光故意落在那片残荷上。 “殿下说的是,这残荷覆雪,倒真有几分意境。”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扫向不远处的破庙 ,在雪光下格外显眼,只是方才瞥见的渔人没了踪影。 赵光义跟在她身侧,目光却没落在残荷上,反而盯着她的侧脸。 “公主从前在金陵时,想必也常去赏荷?听说秦淮河畔的荷花开时,满河都是香气。” 这话正好戳中李从宁的痛处,她攥紧了袖中的手帕,声音低了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也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了。” 她刻意顿了顿,忽然指向破庙方向,语气带着几分好奇,“那座庙看着有些年头了,不知是供奉什么的?” 赵光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眉头微挑:“不过是座荒庙,早年还有人打理,后来战乱,便没人管了。听说去年冬天,有逃荒的百姓在里头避过雪,只是里头潮得很,住不得人。” 他说这话时,眼神扫过破庙,又飞快落回李从宁脸上,似在观察她的反应。 李从宁悄悄拿出手帕,风刚好是吹向破庙的,她心里瞬间有了主意,然而面上还是装作失望:“原以为能寻些香火气息,倒让殿下见笑了。” 她说着便要往回走,手中的帕子不小心竟然被风吹向了破庙方向。 李从宁 “呀” 地轻呼一声,装出慌乱模样,快步追向手帕:“我的帕子!” 赵光义紧随其后,目光落在那方飘向破庙的素色手帕上,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却还是放缓脚步,顺着她的节奏前行:“公主当心,雪天路滑,别摔着。” 帕子最终落在破庙墙角的积雪里,沾了些泥点。 李从宁蹲下身去捡,指尖刚触到布料,便觉一股不同于旷野的阴凉扑面而来。 这庙后明明背风,却比河边更冷,像是藏着穿堂的气流。 她正疑惑,忽听传来几声轻啾,抬眼一看,竟有三四只麻雀落在庙后,啄着墙缝里残留的草籽。 这景象让她心头一动,雪后严寒,野地的鸟雀多藏在向阳暖和处,怎会聚集在这阴冷的庙后?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师父曾教她辨识环境:“荒郊野地若有鸟雀常栖,要么是有百姓藏粮,要么是有隐蔽的活气,毕竟鸟雀最是趋利避害。” 她指尖悄悄摸了摸庙墙的砖块,触感粗糙却异常干燥,不似常年无人打理的荒庙该有的潮湿。 方才赵光义说里头潮得很,可这外墙竟连半点霉斑都没有,显然是有人常来打理。 正思忖着,耳边忽然传来极轻的 “吱呀” 声,像是木板转动的声响,转瞬便消失在风声里。 李从宁心头一凛,又想起方才一闪而过的渔人,再加上鸟雀聚集、墙体干燥,一个念头突然清晰起来:这庙定有暗道! 李从宁内心庆幸,好在此时,赵光义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身上,不然赵光义甚至会在她之前发现这暗道。 “公主还好吗?” 赵光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关切。 她连忙将帕子攥在手里,脸上已堆起几分不好意思的笑意:“让殿下见笑了,不过是块普通帕子,倒劳烦殿下跟着跑一趟。” 她故意用帕子蹭了蹭庙墙,装作掸去手上灰尘的模样,指尖却暗中感受着墙体的厚度,触感坚实,不像是空心,可方才那股阴凉气流又真切存在,想必暗道入口藏得隐蔽。 赵光义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神色坦然,便没再多问,只抬手示意她往回走:“风更冷了,公主还是回马车吧。” 李从宁跟着赵光义往回走,雪粒顺着风钻进领口,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指尖刚触到披风系带,不经意抬眼正好看到赶来的林侍卫。 他左臂伤口的血迹虽已止住,却仍能看出左袖之下的紧绷。 见李从宁看过来,他脚步顿了顿,没敢靠太近,只远远立在那,目光却像张细密的网,牢牢护在她身上。 赵光义似是察觉到什么,扫了一眼,视线落在林侍卫身上时,眉骨微挑:“公主的侍卫,倒比寻常禁军警醒些。” 这话听着是夸赞,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审视。 林侍卫握着腰间短刀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却没敢上前,只垂着眼道:“属下职责所在,护公主周全是本分。”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在雪地里竟有几分掷地有声的意味。 李从宁心头微动,她分明叮嘱过林侍卫留在马车附近,照顾一下其他宗亲,可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定是见她久未回,着才赶紧跟了过来。 正想着,旁边两名宋军士兵凑在一起低声说笑,语气轻佻:“这南唐公主看着傲气,到了汴京,还不是得听晋王殿下的?” 另一个接话:“说不定啊,用不了多久,就成了殿下的人,到时候咱们还能沾点光……” 他们话音未落,林侍卫猛地往前跨了半步,腰刀 “唰” 地抽出三寸,寒光映着雪光,瞬间逼得那两名士兵闭了嘴。 他没看那两人,只抬眼望向赵光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公主是南唐皇室,纵使国破,也轮不到他人随意置喙。殿下若不管教属下,我不介意代劳。” 这话带着几分冒犯,连李从宁都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按住林侍卫的手:“不得无礼,晋王殿下在此。” 林侍卫却没收回刀,只偏头看她,眼底满是急色,像是怕她受了半分委屈:“公主,他们……” “够了。” 赵光义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冷了些,却没真动怒,只瞪了那两名士兵一眼:“嘴上没个把门的,滚去巡逻。” 士兵们慌忙应着退下,林侍卫这才缓缓收回短刀,却仍站在李从宁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像棵挺拔的青松,挡住了身后的寒风。 赵光义看着林侍卫紧绷的侧脸,又转头看向李从宁,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公主的侍卫,倒真是忠心。” 他顿了顿,没再提刚才的插曲,只指了地上的积雪:“雪天路滑,公主还是小心些,莫要再让人担心。” 李从宁垂眸应了声,指尖却悄悄攥紧了披风 ,她知道,林侍卫向来沉稳,若不是听到那些轻慢的话,绝不会当众失态。方才那半出鞘的刀,不是冒犯,是他护了她七年的本能。 第5章 滁州驿布逃生局 三日后的下午,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再次传来赵光义的声音。 “前面就是滁州驿站了,天色将晚,今日就在这里歇息,明日一早启程!” 李从宁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装作平静的样子,下了马车。 赵光义让人将李从宁、李煜和小周后安排在驿站后院的厢房里。 厢房外安排了六名宋军侍卫,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却是密不透风地监视。 李从宁走进自己的厢房,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外面的景色。 驿站的院子里积着雪,宋军正在院子里巡逻,因为踩在雪山,脚步听起来格外清晰。 她注意到驿站的后门处,也站着几名侍卫,他们手里分别握着长枪,警惕地看着四周。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公主。” 是赵光义的声音,李从宁心里一紧,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门口打开门。 只见他站在门口,手中托盘上放着一碟桂花糕。 “途中颠簸,公主一路上也没怎么吃东西,担心公主晚上饿着肚子入睡,所以特地送些点心过来,是上好的桂花糕,公主尝尝是否还可口?” “晋王殿下说笑了,殿下送的定是最好的东西。”李从宁屈身道谢。 “永嘉公主值得最好的!”赵光义上前一步,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廓。 李从宁下意识后退,他却没再逼近,只道:“夜里天凉,公主早些歇息,到了汴京咱们来日方长。今日就先不打扰了,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李从宁看着那碟桂花糕,桂花糕的香气浓郁,是她从前在南唐宫里很喜欢吃的点心,赵光义这次也算是投其所好,可此刻,她却没有半点胃口。 “多谢晋王殿下。” 李从宁轻声道谢,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公主早些休息!”说罢转身离开,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留恋。 侍他离开后,李从宁走到桌子旁,看着那碟桂花糕,陷入了沉思。 她不知道,赵光义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看似关怀的举动,是想进一步监视她,还是想以怀柔的手段控制她。 也许这怀柔的背后,藏着比刀剑更狠的算计,是想让她如花蕊夫人般俯首,还是想借 “恩宠” 断她逃亡的念头,尚未可知。 但李从宁坚信,无论赵光义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会放弃逃跑的念头。 夕阳一点点隐没,驿站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和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窗纸外便映出一道纤细的影子,是窅娘正猫着腰溜进门。 门轴转动时,她特意垫了块从马车上带的绒毯,没发出半点声响。 她身上还沾着灶间的炭灰,裙摆边角沾着雪粒,显然是刚从后厨匆匆赶来。见李从宁目光落在自己脚上,还笑着提了提裙摆。 “公主您忘了?从前在宫里练舞,我能在六寸金莲上转十多圈不落地,方才在后厨绕柴堆窄缝,这点路还难不倒我。” 李从宁心头一动,才想起窅娘为练舞曾在碎瓷上踮脚走,脚步比寻常侍女轻上数倍,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公主!,都按路上说的办妥了!” 窅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却又刻意压得极低,怕惊动窗外的耳目。 “林侍卫趁着侍卫换班的间隙,敲晕了一个巡逻的,换上他的甲胄混了进去,那侍卫的腰牌还在他身上,后厨的人没起疑。刚才他已经把曼陀罗花粉,都撒进厨房的大水缸里了!” “后厨的放饭时间呢?” 李从宁往前凑了半步,指尖不自觉地捏紧,曼陀罗药效只能维持两炷香的时间,必须掐准每一刻。 “我方才去后厨找炭火,特意打听了,宋军和咱们的宗亲都是哺时快结束时统一放饭,到时候无论是他们用了茶水、热汤,或是吃了饭菜,一炷香内必昏沉,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 窅娘抹了把额角的细汗,语气里满是笃定。 “好,那便定在日入时撤离。” 李从宁点头,日入时分天刚擦黑,药效刚好发作,侍卫昏沉,暮色又能藏住人影,正是最好的时机,“徐尚书那边如何,皇兄他…… 松口了吗?” 提到李煜,窅娘的语气软了些,眼底也多了几分动容。 “徐尚书和皇后娘娘劝了好一阵子,陛下才松口。方才我离开时,还见陛下盯着窗纸上的破洞看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嘴里反复念着百姓都在等活路,活着,才能对得起金陵城里那些盼着他的百姓...... ” 李从宁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半截,她最担心的就是兄长李煜的 “文人风骨”,怕他宁折不弯,不肯走这 逃生的路,怕他觉得逃亡是对君主体面的玷污。如今他松口,这逃亡计划,才算真地有了成算。 “对了公主,张副将那边……” 窅娘忽然顿了顿,眉头轻轻皱起,语气里多了几分疑虑。 “倒没见他有什么明着的异样,可自出了金陵,他总绷着个脸,看上去一直很紧张。方才我想找找他妻儿,却没见着人影 ,按说宗亲都该在后院,怎么偏偏少了他家的人?” 这话让李从宁的眉头也拧了起来。张副将是南唐旧部,从前在军中还算可靠,可自从宋军破城,他们被迫踏上这汴京,张副将确实有些不对劲。 “你稍微盯着些他,若他有任何动静,哪怕是跟宋军多说一句话,立刻来告诉我。” 李从宁沉声道,指尖捏着腕间的玉镯,眼神里多了几分果决。 “放心吧公主!” 窅娘用力点头,“徐尚书会按计划带着老弱妇孺和看管文物的人先走,其余人紧跟,我们断后。” “好,剩下就是等待,等时机到来!” 窅娘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磨得锋利非常。那是她平日挽发用的,此刻簪尖泛着冷光:“奴婢把这簪子磨利了,若真遇着不长眼的,到时候咱们也能挡上一挡。” 终于,院外传来杂役的吆喝声,“放饭咯!” 声音穿透暮色,在院子里荡开。 李从宁和窅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紧张与笃定 —— 约定的时刻到了。 李从宁快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只见两名杂役推着食车往后院来,车上的陶碗摆得整齐,铜壶里冒着热气,显然是刚从厨房舀的热水。 宋军侍卫已围了上去,有说有笑地领饭,有人直接拿起食车上的粗瓷碗,从旁边水桶里舀水喝 ,那水桶里的水,正是从混了曼陀罗花粉的大水缸里舀来的。 南唐的宗亲也都如常接过饭菜,却没人动筷子,只悄悄将碗碟放在桌下,指尖攥着怀里的干粮,目光都往徐尚书所在的偏院瞟。 不多久,院中的宋军就像被抽了筋骨般,一个接一个晃悠着倒下。刚端着汤碗的侍卫手一松,陶碗摔在雪地里碎成几片。 宋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同时,前院突然窜起一道火光,红焰裹着黑烟冲上夜空,伴随而来的还有呼喊声:“走水了!快救火啊!” 是林侍卫的声音,这大火正是他发的信号。既引开未吃饭的巡逻侍卫,又能掩盖逃亡的动静。 紧接着就是徐尚书的高喊声:“大家快跟我走!” 徐尚书的喊声刚落,后院的宗亲们便像得了号令的归雁,纷纷从厢房里冲出。 小周后扶着李煜也已出来,小周后的裙摆沾了雪,脸色还有些苍白,却紧紧攥着李煜的袖口,没半分慌乱。 李煜的目光掠过满地狼藉,又落在宗亲们的背影上,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将小周后的手攥得更紧,脚步也加快了几分,他终于不再执着于君主的体面,只想着带着这些人活下去。 “还差张副将一家!” 徐尚书的声音从后门方向传来,带着几分焦急,“方才清点,唯独不见他妻儿的踪影!” “来不及了,快走!”李从宁一声令下,大部队集体撤离。 同时院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名没赶上饭点的宋军举着长枪冲了过来,红着眼要抓反贼。 这几人刚拐过厢房拐角,就被早候在那里的林侍卫和窅娘拦住。 林侍卫手腕一翻,枪杆就往最前面那名侍卫腰眼砸去。 那侍卫没防备,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剩下两人刚要拔刀,窅娘已踩着碎雪扑上前,手里磨利的银簪直刺其中一人的手腕,银簪尖穿透袖口,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李从宁动作极快,短匕已划过另一人的脖子,那人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倒在了地上。 其余几队巡逻的侍卫,也陆续听到动静赶来,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像是催命的鼓点。 为首的侍卫长握着腰间佩刀,目光扫过满地倒下的同伴,又看向挡在后门的李从宁等人,厉声喝道:“反了,竟敢在此作乱,都给我拿下!” 林侍卫立刻将徐尚书护在身后,手中长枪一横,对着冲上来的宋军刺去。 枪尖划破空气,直逼最前面那名侍卫的胸口,那侍卫慌忙侧身躲避,却还是被枪杆扫中肩头,踉跄着后退两步。 窅娘紧随其后,踩着练舞时的轻盈步法,绕到一名宋军身后,手中银簪狠狠扎向对方后腰。 那宋军吃痛,惨叫一声转过身,刚要挥刀,就被李从宁甩出的短匕划破手腕,佩刀 “当啷” 一声掉在雪地里。 同时另一名宋军侍卫举箭射来,箭矢划破夜色,直逼李从宁后背。 林侍卫猛地转身挡在她身前,长枪横扫,将箭矢挑飞出去,同时从腰间解下短刀扔给她:“公主先走!属下断后!” 李从宁接住短刀,却见他手臂的伤口,那是前几日他去太医院寻药时,被瓷片划伤的旧伤,此刻被箭矢擦过,暗红的血渗出来,染透了青灰色的衣袖。 可他半点没退,挺枪而立,将几名宋军守卫全部拦在驿站院内。 “快走!” 林侍卫又喊了一声,长□□向最前面的那人,逼得那几十人连连后退。 此时张副将等人也已经夺过宋兵手中的武器,加入了战斗。 李从宁一边应对冲上来的宋军,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她知道,曼陀罗药效只能维持两炷香,如今已经过去一炷香有余,若不能尽快脱身,等药效过了,他们就会陷入绝境。 看看徐尚书等人驾着宋军的马上,早已消失在徐州驿站的夜色里。 李从宁目光已锁定了院角拴着的几匹宋军战马,“不要恋战,都快上马,且战且退!” 她声音裹着寒风掷出,林侍卫已会意,侧身避开一名宋军的劈刀,脚尖在雪地里一旋,踉跄着扑向院角的马桩。 缰绳被冻在木桩上,他抬手抽出腰间短刀,刀刃在雪光下划过一道冷芒,“咔” 地斩断绳结,两匹棕黑色的战马受惊般扬起前蹄,发出低沉的嘶鸣。 窅娘紧随其后,张副将等人也都已跟了过来。 不远处已大波宋军侍卫渐渐转醒,开始挣扎着爬起来。 其中还有人沙哑地喊着,“拦住他们,别让这些南唐余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