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F同人]通往天堂的阶梯》 第1章 第 1 章 五月,曼哈顿。 临近夏日,天空晴朗,明净如洗,薇洛·安德森骑着自行车经过一颗榆树,抬头看向一丛丛迎头指向上方的树枝。曼哈顿,喧嚣的、永不停歇的城市,总是以它特有的方式消耗着一切。偶尔也会出现几个像这样的早晨,它们显示新的力量,坚定不移地涌入每一个地方,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新鲜而微甜的气息。 不远处的警局门口,几个警员正在押解犯人。康纳·戴维斯是其中的一名,他抓住犯人的动作有些吃力,像抓着一头疯牛。带着某种预感,薇洛把包里的手帕纸揣进口袋。自行车被她挪到靠墙的位置,平稳地停好,她伸手去拿车筐里的便当盒。 “喂!康纳,小心!”哪个警员大喊了一声。 没等康纳反应过来,他的鼻梁就遭到了重创。“妈的!”他痛呼出声,踉跄着捂住脸。犯人趁机挣脱了控制,四下扫视,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她身上——一个看起来无害的女孩,完美的人质。 她看着对方埋头冲来的动作皱了皱眉,心里迅速计算着。粗壮的上肢,肩膀宽厚,但相比之下下肢力量不太行——从他有些不稳的脚步能看出来,左脚略微外八,重心偏移。这种体型的人通常上身发达,但灵活性不足。 十英寸。五英寸。她在对方踏入攻击范围的瞬间抬腿横扫,帆布鞋底精准击中他的胫骨。男人失去平衡向前跌倒,发出一声闷哼。她顺势将自行车横推过去。金属车架重重砸在他背上,链条与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的便当。”她弯腰捡起滚落到排水沟边的保鲜盒,掀开盖子检查里面的三明治,“生菜全烂了…真可惜。” “抱歉!薇洛!”康纳顾不上淌血的鼻子,赶紧和其他几个人把犯人押上,“你没事吧?” 她重新扶好自行车,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没事,先擦擦你的血吧。” “那一下可真疼。”康纳接过她的纸,随意地塞在鼻子里,“谢啦,警局里见。” 推开警局玻璃门的瞬间,咖啡味扑面而来。值班室里散落着报纸,有人用马克笔在“头奖2.3亿”的标题旁画了只中指。薇洛绕过地上翻倒的垃圾桶,纸团和嚼过的口香糖粘在一起,躺在地面。 她看了一眼右侧的拘留室,通常用来暂时关押一些行为不太严重的闹事者,小偷小摸、酒后滋事还有青少年。一个身影坐在里面的长凳上,金发,纤细的身体,微低着头。她的视线不过多停留了两秒,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转过头来和她对视。 脑子里只冒出一个想法:被踹了一脚的波斯猫。即便脸上满是伤痕,那种与生俱来的尖锐美感依然扎眼。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此刻正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冷漠注视着她。 她赶紧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头发,继续往前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别多管闲事,薇洛。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好奇,这样的男孩为什么会出现在拘留室里? 诺兰·安德森的办公室像是台风眼,相对于外面的嘈杂,这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当她把便当盒放到堆满案卷的桌上时,他才从一份失踪人口报告中抬起头,眼下泛着熬夜的青灰。 薇洛用指节叩了叩便当盒:“摔变形了,但还能吃。” 诺兰掀开盒盖,被压扁的三明治里生菜蔫成一团。“看来门口那场骚乱有你一份功劳?” “一个犯人撞翻了我的车。”她抽出纸巾擦桌上的咖啡渍,动作自然,显然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凌乱的办公室里收拾。“拘留室的人是谁?我还以为你们抓了个童星进来呢。” “对他感兴趣?”诺兰打趣他,“那张脸确实…嗯,很有冲击力。” 她撇撇嘴:“随便问问而已。” 诺兰用钢笔敲了敲档案:“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鬼,一对四还能打断对方三根肋骨。” “正当防卫?” “本来是,如果他没有在警察到场后,抢了对方的折叠刀捅穿最后一人的手掌的话。” “哇哦,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说,“听起来像漫画里会出现的,青少年超级英雄。” “我们查不到这个超级英雄八岁后的任何记录。指纹、牙科档案、社保号…全是空白。2001年报过失踪,后来被亲属撤销了。”诺兰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联系了档案上的监护人,对方却在我们说完姓名后就挂了电话。至于那小子本人?金口难开,半个字都不肯吐。" “亚修林克斯。林克斯?山猫。”她念出档案上的名字,“名字已经知道了?” “年龄也知道了,十四岁,和你差不多大。”诺兰说,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怎么了,”薇洛心里咯噔一下,几乎立刻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你不会想让我去打同龄人牌吧?” 诺兰摊了摊手:“你不是一直想试试审问吗,这是个实践的好机会。也许同龄人之间更容易产生共鸣。” “万一问不出来怎么办。” “问不出来也不用有压力,再过几个小时档案处也能查出来,就当积累经验了。薇洛,去试试看。” 关上办公室的门,她看了看警局的公告板,这周值班的正是康纳,局里年纪最小的警官。他正对着小镜子往鼻梁上贴创可贴。 “康纳,诺兰让你给我开拘留室的门。” “什么?为什么?” “他想让我和拘留室的男孩谈谈。” “嗯——”他拖长了声音,表情有些怀疑,“英格丽德和他谈过了,毫无作用。那小子嘴硬得像石头。” “就当练习审问了。诺兰说的。” “好吧,我去给你开门。”康纳耸了耸肩,“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薇洛在铁门外站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摆出一种自认为“冷静、专业、不动声色”的表情,在心里快速回顾着那些从犯罪心理学书籍上学来的技巧。建立信任、表现关心、开放式提问……然后推门而入。 亚修换了个姿势,这会儿蜷在长椅上,用外套蒙着头。 “嘿,你好。需要水吗?”第一条:表现出对他的关心,询问基本需求。薇洛的声音听起来比她预期的要紧张一些。 “警局已经穷到用初中生当护工了?”布料下传来一声嗤笑。 “如果你是指送水服务,时薪十美元的话我可以考虑转行。而且,我是高中生。”薇洛在他旁边坐下,把水杯放在两人中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随便。”他翻了个身,毫无沟通的意思。 拘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之前在门口遇见的犯人正在接受口供,一时半会还不会被送到这儿来。他穿着帆布鞋的双脚很粗鲁地蹬在长椅边缘,左脚鞋带断了,用铁丝勉强缠住。 “左撇子?缠鞋带的手法和我爸修钓竿时一样糙。”第二条:用开放式问题引导对方说话。 “哇哦,南希·德鲁。能给我签个名吗?” “当然,”她说,“只要你能告诉我名字,我可以写上‘给某某’。” 沉默。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关于今天发生的事?” 更长的沉默。 第三条:表现出耐心,给对方时间思考。 薇洛在心里默数了三十秒,然后又问:“你的家人知道你在这里吗?他们之前给你的监护人打电话......” “关你什么事。”终于有了回应,虽然不太友善。 “我不是想打探你的**,”薇洛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只是想帮你。如果你不说话,他们会一直把你关在这里。” “那就关着吧。” “好吧,那我们聊点别的,”她深吸一口气,“你不喜欢警察?是吗?如果你是讨厌这一点,你应该也看得出我不是警察,你可以和我说。” “警察预备役也一样。”亚修猛地掀开头上的外套,动作有点大,头发乱糟糟地翘着。他脸上没什么睡意,眼神清醒得有点锐利,直直地盯着她,“你看起来就像个当条子的好料。” “那你还真弄错了。”薇洛努力保持微笑,“我将来想当个法医。知道为什么吗?”第四条:分享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营造平等的对话氛围。 “...... 没兴趣听高中生畅想人生。”他一幅兴致缺缺的模样。 “因为当警察需要非黑即白的正义感,而法医只需要替死者发言——不管生前是圣人还是烂人。” “哈,你摸过真尸体么?”他冷笑一声,“你这个年纪,学校顶多让你在解剖课上解剖青蛙吧。” “你怎么知道我碰没碰过。”她还是被对方这种自以为是的语气惹火了,用力攥着裤子,“老气横秋的小鬼。你这种刺头出现在曼哈顿我应该有印象,你是新来的?” 看到她被激怒,亚修得意地笑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皇后区?布鲁克林?”她有些急了。 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没回应,只是不停地从右手边的墙面上扣下墙皮,食指和大拇指揉捻着残骸,不久就成为他手中的齑粉,簌簌落进铁椅的缝隙里。 薇洛有些没辙,刚燃起的一点怒火也转变成了挫败感。突然理解诺兰为什么总说警察和嫌犯是两套齿轮,永远咬合不上。要是将来真当了法医,至少尸体不会和你唱反调。“行了,亚修·林克斯。”她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我们的对话到此为止了。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这样耗下去,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们已经在查你的个人信息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那就让他们去查吧。我为什么要帮你们节省时间?”像是故意挑衅,他捏起塑料杯懒洋洋地抿了一口,“感觉你们警局的水质都比外面差些。” 薇洛泄气般地叹了口气。她那套“高明”的审讯技巧,此刻在她心里只剩下“狗屁不通”四个字。 她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新的、独立包装的创可贴。这是她在包里常备的,以防不时之需。 “你脸上的伤,”薇洛指了指他带着淤青的脸颊,“看起来挺严重的。”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已经完全放弃了之前那种专业的腔调,变得平淡而直接,“要不要来一个创可贴?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至少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她把创可贴放在长凳靠近亚修的位置,然后站起身。 “反正,我得走了。”薇洛拍了拍衣服上可能不存在的灰尘,看向紧闭的铁门。 她推开门,正准备走出去,身后的亚修突然出声:“喂。” “?”她扭头。 他故意举起刚才一直在抠墙皮的右手,虚握了一下,然后又晃了晃左手。“其实我是双利手。”他翘起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左撇子的推断错了。” 她愣了一秒,然后脸上浮现出无奈又有点好笑的表情:“你就是不甘心最后一句不是你说的,是吧? 第2章 第 2 章 他真的受够了。 拘留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气味,头顶昏黄的日光灯嗡嗡作响。亚修扭开头不去看旁边的让他胃里翻搅的恶心男人。对方的眼神像黏腻爬虫般在他身上逡巡,持续不断的下流低语,每一个污秽的字眼都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妈的......”他咒骂了一句,胸腔里翻滚着怒火。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手铐……他绷紧全身肌肉,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真想一拳砸碎对方那张猥琐的嘴脸,让那些污言秽语永远烂在肚子里。 然而下一秒,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咬合的“咔哒”声,在他腕间响起。手铐应声而落,他惊讶地看向铁门外,昨天的黑发女孩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巧合。 亚修没顾得上道谢,当务之急就是执行刚刚的想法。他快速地挥了一拳,这用尽全力的一击结结实实地打在对方的肚子上,男人立马痛得像把折尺般弓起腰,“呃啊”叫了一声。 “搞什么鬼?!” 康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拘留室门口,隔着栅栏厉声喝问,目光锐利地扫过痛苦蜷缩的男人,最后定格在亚修身上。 “他骚扰我。” 康纳看了看他垂在身侧、不再受束缚的手臂,“你手铐怎么开了?” 亚修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困惑的无辜:“它自己开的。”他耸耸肩,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你们警局手铐质量太差了吧?” “什么?”康纳明显不相信。看到站在一旁的薇洛,他又问,“薇洛,刚刚怎么回事?” “我是路过的,不知道。”她也加入表演队伍,神情淡然,“说不定跟他说的一样,是手铐老化了。”语气里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描淡写。 “自己开了?老化?”康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神在亚修和薇洛之间来回扫视,满脸写着“你们当我是傻子?”。他掏出钥匙,哗啦一声打开拘留室的门锁,迈步进去,弯腰去捡地上的手铐。 “康纳,”薇洛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商量的口吻,“要不……就别再铐他了?”她朝那个还在痛苦呻吟的男人抬了抬下巴,“你看他那样子,谁知道还会不会犯浑,说出什么更恶心的话来?” “然后让他再给对方一拳?” “他可以捂住耳朵啊,是不是?”她说着,飞快地向亚修递了个眼色。 亚修立刻心领神会,非常配合地抬起双手,虚虚地捂在耳朵两侧,动作有些夸张,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没门。”康纳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求你了,康纳。”她恳求,“你都不知道刚刚那个人说话有多恶心,一直在说什么‘我要□□的......’” “好了!好了!”康纳赶紧打断了自己上司的女儿,生怕她说出更多不堪入耳的话,“不上铐就不上铐,但是你们都给我安分点。” “喂......警官,”缓过气来的男人虚弱地说,“这个小鬼打我,你不管管吗?” “活该!”康纳瞪了他一眼,毫不同情,“被打了还不知道反思自己的问题,再敢胡说八道,有你好看的!” 康纳正准备关上拘留室的门,却发现薇洛依然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我能在里面坐一会儿吗?”她问道。 “和两个犯人坐在拘留室里?薇洛,你什么癖好?” “我想和亚修再聊聊,”她眨眨眼,“行吗?反正我也没别的事。” 康纳深知她的性格,一旦她决定了什么事情,就很难改变主意。他妥协地摆摆手:“有事叫我,知道吗。别呆太久。” 康纳走后,她把书包扔到地上,从里面掏出一块文件夹板,一本书,还有一个笔记本。亚修看着她把笔记本翻开放到夹板上——那一页已经写了几行字。 亚修不知道这她到底要做什么,就只是打量着她。毕竟她刚刚帮了自己的帮,他总不能像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一样让她走开。 薇洛把手上的《草竖琴》放在两人之间,“要看看吗?总比坐着发呆有趣。” 亚修没碰书页,指尖在封皮标题上划动:“杜鲁门·卡波特?”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我看过他的《冷血》。” “你喜欢看书吗?” “嗯…”他若有所思,“还行。”他没说自己一大半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那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街头活跃分子,时间都用在更有效率的事情上。我有一个朋友,他就总说读书是浪费时间。” “哈,对我们的刻板印象?”他笑笑,又在下一秒扯到嘴角的伤痕时收敛,“大概我算是例外的那种。”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卡波特。” 亚修想了想,“他写得挺准的,像一把冷刀子,噗嗤一下,捅进去,血淋淋的真相就流出来了。有时候,相比作家,我觉得他更像一个记者。” 他低头看了眼《草竖琴》的封面:“不过这本我没看过。光看封面不像是凶杀案什么的。” “不是。”薇洛说,“这是他更年轻时候写的小说,半自传性质的。关于童年,关于记忆里的人和事。” “哦,回忆杀那种。”亚修撇撇嘴,“那应该不会太残忍。” “是很温柔的那种,但也挺孤独的。”薇洛说。 他翻了几页小说,内容并没有让他感到枯燥。文字很干净,有一种淡淡的怀旧之情。书页间夹着一张书签,米黄色,丝带已经有些磨毛。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托马斯·内格尔的一句话: “成为一只蝙蝠可能是什么样子。” 他不清楚成为一只蝙蝠是什么样子,但他清楚成为被豢养的金丝雀是什么样子。 痛苦。窒息。无处可逃。 这也是为什么他迟迟不肯说出自己的个人信息,这样他能顺理成章地在警局多呆一会,不用回到那里去。警察把闹事的人关进拘留室,是为惩罚,而对他来说,这是逃脱。哪怕这里的空气浑浊,哪怕这里充满了敌意,也比回到那个地狱要好。 他瞥了一眼她的笔记本,似乎是一道概率题的解析过程,其中一处被画上好几个问号。 “这个概率问题,你漏了独立事件的乘法原理。”他忍不住出声提醒。 “啊,还真是。”薇洛仔细看了看,“你真聪明。不过街头斗殴还需要学会计算概率?” “得算算今晚警察会不会突然出现,以及我们这边几个人能跑得掉。”他胡说一通,“运气再好,也得靠点数学吧。” 薇洛没有接他的玩笑,只是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没再追问,对着作业修改起来。她的沉默让亚修有些不自在,他意识到自己又在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掩饰什么。 旁边消停了好一会的男人似乎终于缓过劲来。他直起身子,棉布衬衫在腹部汗湿一大块。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里面的怨毒和某种下流的优越感重新凝聚:“妈的,小崽子下手够狠。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光靠一张脸蛋混饭吃。” 他话锋一转,把目光投向薇洛:“怎么着,这小野猫是你养着玩儿的......” 他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铁门外就伸进来一只警棍,“啪”地一声,横在了他嘴前几寸的地方。忙碌的康纳又出现了,脸色不虞,“我刚才说什么了?让你闭嘴!听不懂人话?!” 就这样,似乎成了某种令人绝望的循环模式,康纳每隔几分钟就要出现责骂男人。可能是因为他的娃娃脸和并不极端的态度,每次威慑都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平静。那个男人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劣质机器,每隔十几分钟就要口吐秽语,仿佛这样能证明他的存在感。 “够了!我真他妈受够了!”康纳终于彻底爆发,他猛地拉开拘留室的门,带着一身压抑到极点的怒火冲进去,一把揪住男人的衬衫领口,粗暴地将他拽起来。“你给我出来!现在!”他几乎是咆哮着,像拖一袋垃圾一样,把骂骂咧咧、踉踉跄跄的男人拽离了拘留室。 亚修看着男人被押走的身影。几乎明白了为什么她要坐到拘留室里。当只有他被骚扰时,那个小警察或许可以视而不见,毕竟不会出大事,一个街头混混受点委屈算什么?但她是警督的女儿,是他们的朋友,是这个警局里某种意义上的自己人。当她和他一起成为被攻击的目标时,康纳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他感到一阵被关心的不适,胃里莫名翻腾起来。这种感觉很陌生,他已经太久没有被人真正关心过了。更何况自己昨天对她态度也很差,冷漠、防备、甚至带着敌意。她完全有理由把他当成一个混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可她没有。她甚至愿意坐到这个充满恶臭的拘留室里,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安静一会儿。 拘留室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的寂静。薇洛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亚修。“听起来你对卡波特没什么特别的偏好,”她自然地拾起之前中断的话题,“那你比较欣赏谁?” “海明威。”他想都没想就说,“《杀手》里那两个话痨反派挺带感。” 薇洛噗嗤笑出声:“我朋友说海明威是厌女症酒鬼…还勾引毕加索的弃妇。” “我只是喜欢他的书,可没说喜欢他的人。”他毫不在意地说,“至少《老人与海》的鲨鱼又没劈腿。” “当然,把艺术和艺术家分开嘛,老一套了。”薇洛了然地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点善意的调侃。 薇洛把完成的作业放回书包,接着,她从包底摸索着,取出了一个印着红十字的小巧急救包。她清了清嗓子:“咳…亚修…是吧?” 目光落在他的被手铐磨破皮的手腕上,薇洛从箱子里取出棉签和碘伏:“你的手腕…能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吗?” 亚修没说话,身体也没有动,只是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腕,缓缓地、平搁在两人之间的长凳上,给她留下一片中立的留白。亚修没应声,却把受伤的手腕平搁在座位,给她留下一片中立的留白。 “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她开玻璃瓶,棉签在瓶口刮去多余的液体,涂抹在他手腕上。 “这是在打柔情牌?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个人信息。”他突然开口。 薇洛笑了笑:“你想多了。你的名字、年龄、住址——如果有的话——早就躺在档案夹里了,不出意外,你明后天就能离开这里。” “......”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棉签小心翼翼地避开破皮最严重的地方,只将碘伏涂抹在红肿的边缘。冰凉的触感和消毒剂特有的刺激感交织在一起。她的指尖偶尔轻触到他的皮肤,带着一种令人局促的、陌生的温热。 他已经太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对待了。在他的世界里,触碰往往意味着暴力,意味着伤害,意味着控制。但她的触碰不同,轻得像羽毛,小心得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亚修盯着她被碘伏染成琥珀色的指尖:“你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薇洛?安德森。叫我薇洛就好。” “...谢谢,薇洛。”他错开视线,“昨天对不起。” “别介意。”她撕开无菌敷贴,“我早忘了。”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拘留室。她看了看还在亚修手里的书,“先放你那儿吧。明天……我再给你带点别的书过来。” 他点点头:“好。” 第3章 第 3 章 母亲死的那年她9岁,瘦小、肮脏、沉默寡言,嶙峋的身子上挂着条褪成灰调的裙子。薇洛是某个嫖客留下的意外产物,母亲为了省下流产的钱,挣扎着生下她,之后便像豢养猫狗般,只施舍维持生存的口粮,既不登记身份也不让上学。在被允许出门之前,她只能在电视和母亲与客人的对话中学习语言。 母亲死于注射过量,那天毫无预兆地倒在地板上。闷响让她从图画书里抬头,犹豫了半天才踮脚绕过地板上散落的注射器朝她走去。母亲面朝下趴着,发旋在灯光照耀下白得像块霉斑。薇洛蹲下来喊:妈妈。无人回应。她不敢再喊,害怕叫醒母亲后有巴掌落在自己脸上,只是用力地把床上的毯子扯下来盖在她身上,之后继续回到电视机前的常驻地。几天后,在夏季的高温下尸体迅速**,那具倒在厨房和客厅中间,逐渐膨胀的恶臭躯干让她不敢靠近。恐惧一点点增加,一点点淹到身上来,像蜂蜜一样慢。 九岁的孩子第一次给死亡下了定义,死亡是阴晴不定的人变得温和,是声嘶力竭的人变得沉默。 “她死了。”薇洛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说。 一分钟后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猛地起身,快步跑过尸体闯进厨房,狼吞虎咽地吃起冰箱里的食物。在填饱肚子后,她跑出家门,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等警察处理完母亲的尸体后,第一个来见她的是刚从警校毕业的诺兰·安德森。这个把警徽别在皱巴巴衬衫上的男人看完报告,用三分钟做了人生最冲动的决定——收养她。 “你叫什么名字?”诺兰问她。 “叶柳。”她把字典推过去,食指按在“柳”字的铅印上。 “以后你就叫薇洛·安德森。” 他掏出在掌心拼写,“Willow,还是柳树的意思。” 手上的书本滑落到地板上,她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在书柜前又稀里糊涂地站了十分钟。从书柜里挑了几本广受好评的推理小说,她急忙跑下楼。自己的思维有时过于发散,总是陷入突然的回忆中,上课时也控制不住地走神,最后在同学的哄笑声听见老师愤怒地叫着她的名字。这毛病纠缠了她许多年,但除了偶尔带来断片似的闪回,也没造成什么实际困扰。 从她家到警局骑自行车只需十分钟,大半警员都住在这片公寓区里,活像集体宿舍。沿街排列着唱片店和古董店,她上回还淘了个二手的涂鸦腰链——在唱片店后巷的跳蚤市场,花光替邻居遛狗攒的九美元,换回三条缠着褪色的1977年齐柏林飞艇巡演手环的镀铬链子,现在挂在她书包侧边。每次骑车经过减速带,它们就随着颠簸叮叮当当地响。 想到又能见到亚修·林克斯,她的心莫名雀跃,不太明白为什么,或许是厌烦了同龄人千篇一律的聊天话题。亚修不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混混,那些街头少年要么像被暴雨打蔫的野草,要么像淬了毒的刀片,而他却在这二者间找到了微妙的平衡,甚至在罅隙间生出一点风度来,你几乎要相信这是某个与家族赌气出走的叛逆期玩笑,可脊梁里透出的冷硬,又将与温暖家庭有关的猜想砸得粉碎。 今天该怎样把他从拘留室里带出来呢?周末警局塞满加班警员,不能像上次那样明目张胆提人。薇洛跨过警局门槛时还在盘算,不知道三十七秒后这个难题就会自行瓦解。 “人呢?”她的目光刮过拘留室空荡的铁椅,“亚修·林克斯呢?被释放了吗?” “那小子?”康纳想了想,“他的案子今早移交少年监狱了,诺兰签的字。” “正当防卫的案子需要移交?” “我不太清楚。”他耸耸肩,“具体得问诺兰警监。” 薇洛敲门进去时,诺兰正用左肩夹着电话——那是他二十年刑警生涯养成的习惯,右耳听力早被枪声毁了大半。 “怎么?”他捂住话筒,“想问问你朋友的事?” “还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朋友呢……不过确实是为他的事。之前不是说定性为正当防卫吗” “四名伤患昨晚全死了。”警监放下电话的动作和语气同样平稳。 “可报告上说都不是致命伤啊。”她大吃一惊。 “今早医院送来新的报告书,全部指向那孩子。” “这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蹊跷。” 诺兰用报告边缘敲了敲桌上传真,“但尸体已经被火化了。” 昨晚死亡,今早火化,效率高得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第三方介入。 “至少我们不用头疼交接手续了。”诺兰说,“那男孩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我们也没法管那么多,薇洛。” “我知道。”她咽下舌尖的质疑,想到还在书包里躺着的书本,有些失落。 关上办公室的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薇洛,能来饭店一趟吗?想请你帮个忙。——眉悌” “当然,眉悌姐。”她回复道。 张大饭店开在华人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这条街虽不如中心地带热闹,但周围也簇拥着不少超市、理发店和移民律师事务所。薇洛对中国的记忆几乎都是从这儿条街来的,和她有着同一半血脉的人们在此处谋生,重新复刻一个家乡,让她也得以窥见自己可能生活的另外一个国家的模样。临近中秋,商铺都挂上了兔子灯,有几户还摆着桂花盆栽。她侧身避开端着一摞砂锅的服务生,找到流苏门帘后张罗着订单的眉悌。 “咳咳...眉悌姐!”薇洛冲短发女人挥手,辣椒油混着炒锅的烟气呛得她直咳嗽。 “薇洛,你来了。”眉悌用围裙角抹了把脸,“抱歉,这儿有些挤,去冷库那边说。” “肖达呢?怎么不来帮忙?”薇洛跟在眉悌后面,随她走进冷库。 “我正是要跟你说他的事情。”提起弟弟,梅嫡微微皱眉,“他前几天又被警察抓了。” “哈…他还真是一天也闲不住…” “我想给他送点衣服和吃的。但是店里实在太忙了,抽不出身。” “我明白。是不是要我帮你去探望一下他?” “聪明孩子。”眉悌用指节轻敲她额头,“会不会太麻烦你?” “小事情,眉悌姐。还是上次那个少管所?” 二十分钟后,印着警徽的雪佛兰横在少年管教所的机构门口。 “把这个给他们。”康纳在驾驶座上递给她一份文件,“里面会安排你会面的。” “知道啦。”薇洛咔嗒解开安全带锁扣,马丁靴踩上冒着热气的水泥地,“谢谢你载我来,康纳。” “真要谢以后少损我就行了。” “那还是得看我心情。”她嘻嘻一笑,倒退着跃上花岗岩台阶。 “你完事赶紧出来,这破停车场每小时收10美元!”他探出车窗朝着女孩的背影大喊。 接待员领她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会客室,肖达锃光瓦亮的光头在十米开外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嗨,肖达!”她隔着防护玻璃和他打招呼。 “薇洛?怎么是你来,我还以为是姐姐。”肖达看起来有些惊讶。 “饭店里太忙了,她抽不出身。怎么了,我来让你很失望?”她故意拖长尾音。 “绝对没有!见到你超开心的。”肖达连连摆手,手铐在铁椅扶手上哗啦作响,“要是姐姐来,肯定又要教训我半个小时了!” “你自找的!眉悌姐上周刚把你接出来。” “事出有因嘛。”他抓了抓后颈,“这次真栽了,估计要关两个月。” “真是的。”薇洛对他无奈地摇摇头,“我好歹也是警察家属,你给我们司法系统留点面子行不行。” “这次可是在隔壁区犯的事。”肖达摆出副尽力了的表情,“绝对没在安德森警长的辖区添乱。” “…拿你没辙,但以后当心点好吗?我不想哪天在街头认尸时看见你。” “我保证。”他忽然正色道,接着神秘兮兮地凑近玻璃,“知道吗,我们栋新来个怪胎。” “我一开始以为是个小女孩呢,长得跟瓷娃娃似的!结果听说他背了四条人命。” “人不可貌相啊。”他咂着嘴摇头。 “四条?”薇洛猛地向前倾身,“是不是叫亚修·林克斯?” “你怎么知道?你们认识?” 正为两人相遇如此草率收尾而郁闷的薇洛瞬间精神抖擞起来,心里庆幸刚刚把书包也一起带上了。 “前几天刚认识!” “你还认识这种危险分子?” “你也不是什么乖小子吧!而且…”她压低声音,“那四个人的死八成跟他没关系,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帮我转交本书,等会跟眉悌姐捎的日用品一起送进来。就说薇洛·安德森答应带给他的,行吗?” 漫画番外《Angel Eyes》亚修和肖达的初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