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弃我殉葬?新帝他以江山为聘》 第1章 重生赐婚夜 “锦瑟,你可愿为了我,嫁入辰王府?” 太子萧云启立于程锦瑟面前,玄色袍服衬得他身量颀长,肩宽腰窄。 举手投足间皆是天潢贵胄的气势,压迫感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果然,一切,还是和前世一样。 程锦瑟抬眸,眼神晦暗不明:“若我不愿呢?” 萧云启叹息一声,抬手,指尖在程锦瑟的脸颊旁虚拢了一瞬,终是收了回去。 “锦瑟,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如今争储,步步皆是险棋,九死一生,稍有疏漏,便是万劫不复。“ “唯有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至于辰王,他病体缠身,撑得了几时?你不过是挂个名分,为何这般抗拒?” 话声低缓,带着几分蛊惑。 程锦瑟低着头,故作平静地开口:“殿下,辰王既已缠绵病榻,又如何能成为殿下您的威胁?” 萧云启眸光暗了暗:“辰王虽非嫡出,可你也知,他自小最得父皇偏爱,宁贵妃更是宠冠后宫。哪怕他如今卧病在榻,朝中仍有不少人心向着他。“ “父皇这几日,还四处派人寻医,不止请来几位高人,连民间游方郎中都没放过……“ “若是他痊愈,这太子之位,迟早会变为他的,到时我又如何自处?又有何活路?“ “若能在他府中多一双眼,替我看着他,我才能……” 他顿了顿,将目光落在程锦瑟娇艳的脸上,眸中满是深情。 “锦瑟,我只信你,唯有你,能帮我。” “你不是在替我做事,而是与我并肩同行。将来,我登临九五之尊,必立你为中宫正位,天下独一尊荣。到那时,我们才能真正的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那双眼直直望进程锦瑟的眸中,带着柔情蜜意,想将她生生困住。 殿中一片静寂。 程锦瑟心底泛起冷意,却只是低下眼帘。 “太子殿下的心思,我懂了。殿下想我嫁,那我嫁便是。”她恭顺地道。 萧云启唇角的笑意更深,似乎对她的顺从极为满意。 他抬手,手掌带着冰凉的寒意,轻轻落在她肩头。 他的声音暗哑,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锦瑟,你我携手,不止是为了眼前,更是为了将来。莫要被浮云遮了眼。” 程锦瑟静静垂眸,唇角弯起,笑意恰到好处:“臣女谨遵殿下吩咐。” “如此甚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萧云启满意地点头,挥袖转身离去。 背影挺拔矜贵,步履沉稳,天生便是人中龙凤。 殿门缓缓阖上,寂静重又压下。 程锦瑟抬起眼眸,直直望着那扇门,眸中冷意一层层浮现。 前世,也是这般的场景。 她自小便对萧云启情根深种,甘愿将一颗真心奉与他手中。 萧云启让她嫁给病入膏肓的辰王萧云湛,她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这是在替心上人分忧,替他铺路。 可最后换来的,却是被利用,被背叛,被活埋殉葬,弟弟也凄惨离世。 如今重活一世,她再不会重蹈覆辙。 既然萧云启还想利用她,那就顺着他的意。 只是这一次,局中人,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这一世,她要亲手讨回血债,让所有欺辱过她的人,一个一个,付出代价! 回到程府,已是掌灯时分。 太子替程锦瑟求的赐婚旨意,已经先一步回到了程府。 府中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可这样的喜气,对于程锦瑟而言,并非庆祝,而是羞辱。 她闭了闭眼,不再去看眼前的热闹,径直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 程锦瑟的院子在程府的西偏院。 虽为嫡长女,却因不受宠爱,住在程府最偏远,最破落的院子里。 院中摆设陈旧简陋,还不如程府大丫鬟的屋子。 程锦瑟回到屋子,就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少年站在屋中,眼里全是慌乱。 她刚一进门,少年就扑过来,抱紧她的腿,哭道:“姐姐,宫里来人了,说要你嫁给辰王……姐姐你别嫁,好不好?外头都传辰王命不久矣,你若是嫁过去了,不就是送命吗?” 程锦瑟弯下身,一把将弟弟程锦渊抱进怀里,轻抚他的头,眼中满是怜惜。 前世,她嫁给辰王,辰王却在新婚夜暴毙而亡。 看着他痛苦死去,程锦瑟天真以为自己完成了任务,能得到太子的垂怜。 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等来的不是太子,而是赐她殉葬的圣旨。 她被活埋时,满场只有锦渊拼命想要救她,结果被继母王氏一把推下土坑,两姐弟一同惨死。 死后她才明白,从一开始,她便是太子的弃子。 太子之所以这般对她,只因她表哥曾与辰王交好,而她又是不受宠的嫡女,正好被利用来除去辰王。 而王氏更是早将原配所出的这双儿女当成眼中钉,与太子联手,要一并除掉他们。 就算她当初不肯嫁,他们也能想办法逼她嫁入辰王府。 如今重来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所有的债,她要他们加倍偿还。 她要护住锦渊,平安长大。 可凭她如今的身份,要与太子和王氏抗衡毫无胜算。 唯一的路,便是嫁入辰王府。 但这一回,不是去送命,而是要保住辰王,为自己复仇。 “锦渊,别怕,姐姐不会有事,现在圣旨已下,我若不嫁,便是抗旨,程家担不起,你也会被牵连,既如此,不如我放手一搏。” “可……可本朝凡是无子的嫔妃,皆是要殉葬的,辰王那样的身体,姐姐你嫁过去,岂不是……姐姐我不要你死……” 程锦瑟安抚地拍了拍程锦渊的背,安抚道:“别怕,或许,辰王并不会死。”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名小丫鬟快步进来,屈膝行礼。 “姑娘,夫人派人传话,说明日宫中设宴,是皇后娘娘亲自设的席。娘娘还特地点了姑娘的名,要您务必进宫赴宴。” “知道了。”程锦瑟眸光微敛,指尖收紧衣袖。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2章 皇后的刁难 第二日清晨,宫门巍峨如山,朱墙映日,森然威仪。 程锦瑟身着一袭素雅浅色衣裙,随内侍自午门而入。 前世她曾走过同样的路。 那时她心怀惶恐,以为只要小心谨慎,便能换来平安。 可事实告诉她,谨小慎微并不能救命。 今生重来,她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踏得极为从容。 内侍低声禀报道:“程家姑娘奉召,请入坤宁宫。” 坤宁宫里,皇后娘娘端坐在凤榻之上。 一身华服雍容,眉宇端庄,举手投足尽显母仪天下的姿态。 她身侧两列,坐着各位王妃。 有人见程锦瑟进来,目光中带着嘲弄,有人暗暗摇头,似乎怜惜她的命数,还有人视若无睹,根本不关注她。 程锦瑟对这些目光半分不挂心上。 她稳稳行至殿中央,跪身行礼。 “臣女程氏锦瑟,叩见皇后娘娘。”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从起身到叩首,分寸拿捏得极准。 端庄大方,不卑不亢。 礼毕,长袖敛于身前,宛若一幅山水清画。 殿内瞬间静了几分。 前世,她便是在此被挑出“礼数不周”的错处,被皇后娘娘遣了三名嬷嬷入府“教导”,日日被这三人折辱。 而皇后娘娘之所以会这样对她,只是因为辰王的生母宁贵妃,宠冠后宫,对皇后多次顶撞。 皇后不能找宁贵妃的事,就只能变着法子的来折辱她,拿她撒气。 程锦瑟不敢和皇后娘娘对抗,只能将折辱一一咬牙忍下。 以至于今日,她再行此礼,丝毫不乱,连最苛刻的眼光都挑不出半点纰漏。 皇后凤眸微眯,心底冷意一闪而过。 一个区区五品官女,竟能将宫礼练到如此纯熟? 她本想当场挑刺,谁知竟找不出由头。 皇后心中不爽,装作没看见程锦瑟,扭头与身边的齐王妃谈笑。 “昨日御花园中新添了一株红叶海棠,颜色极艳。本宫本以为难养,谁知竟开得这样好。” “是啊,全靠娘娘威仪,那花哪敢不开。” 皇后掩嘴一笑:“瞧你这张巧嘴……” 两人聊得起劲,全然忘了殿中还有一个跪着的人。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皇后在有意晾着程锦瑟。 虽不知程锦瑟到底哪里得罪了皇后,但没人愿意为一个五品女官的女儿去得罪皇后。 更有甚者,甚至小声地议论起程锦瑟。 程锦瑟丝毫不在意那些声音,只垂首跪着,脊背笔直,目光清冷。 前世她曾满心惶恐地跪在这里,一动不敢动,直膝盖生疼,动作变形,失了礼数。 可如今,她却冷静如冰,唇角勾起一丝讽意。 堂堂的皇后,一国之母,也就这点肚量。 皇后聊天聊得起兴,一旁的梁王妃再忍不下去。 梁王妃与程锦瑟生母曾是闺中好友,对程锦瑟心存疼惜。 “皇后娘娘,”梁王妃眉目温婉,笑着道,“别光说御花园的花了,这儿还有朵娇花在跪着呢。” 皇后面抬眸,冷冷扫了她一眼。 她不喜梁王妃多事,但梁王素来得皇帝信任,位重朝堂,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翻脸。 于是,她面上露出一丝假意的惊讶,轻声叹道:“瞧本宫,一时说得高兴,竟将你搁下了。这孩子也是,怎么不提醒本宫?” 话虽是笑言,却暗藏锋芒。 若程锦瑟贸然应声,便是僭越。 若沉默不答,便是失礼。 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程锦瑟心神不乱,恭声答道: “臣女身份卑微,岂敢叨扰娘娘兴致。能在坤宁宫静候,不过片刻,已是天恩浩荡。” 她将皇后的冷落转成了“恩宠”,言辞不失分寸,却让人听出几分讥讽。 皇后高高在上,臣女岂敢插言。 梁王妃闻言,暗暗一笑。 这孩子倒是有趣。 殿中几位王妃却面面相觑,程家这位嫡长女,比想象中要锋利。 皇后被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堵得无从发作,偏偏还挑不出错处来。 “罢了。”她轻轻挥手,笑意敷衍,“去坐下吧。” 程锦瑟盈盈起身,屈身行礼后,径直走向最末的座位。 她位置的四周,皆是闲散且不受宠的王爷的王妃。 几人不敢与她多言,只偷偷打量, 却见她神色清淡,不因方才被冷落而有半点窘迫。 这副冷静的模样,反倒惹得梁王妃又多看了她几眼。 很快,宫人来报,宴席已备,请皇后移驾。 皇后携众人起身,出殿向御花园而去。 御花园中,长廊曲折,亭台水榭间春花烂漫。 今日特设的宴席在临水的赏花亭中,彩绸飘舞,香气缭绕。 片刻后,皇帝与众嫔妃陆续到来。 皇帝端坐主位,神色冷峻不言。 皇后依旧一副温和笑意,端庄母仪。 宁贵妃则着一袭淡紫宫装,坐在皇帝左侧,眉目间满是得意,只是面色有几分苍白。 王妃们依次落座,程锦瑟依旧坐在最末。 宴席开始,宫人鱼贯而入,奉上玉盘珍馐,丝竹声起,歌舞轻盈。 程锦瑟垂眸,缓缓夹起一筷青蔬,神色安然。 可她心底清楚,皇后之所以邀请她来这场宫宴,就是为了此刻。 果不其然,片刻后,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笑意若有若无。 “皇上。” “程家的锦瑟姑娘也在。听闻她琴艺极精,不若请她上前,抚上一曲。” “她日后是要嫁入辰王府的,总得叫宁贵妃也掌一掌眼,看看这未来的儿媳妇,有几分才情。” 随着皇后的话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程锦瑟身上。 程锦瑟嘴角扬了扬。 这便是皇后邀请她来的目的。 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从而达到让宁贵妃丢脸的目的。 若她不弹,便是抗旨。 若是弹了,弹得不好,便是空有才名。 弹得好,皇后便会将她和宫中的乐姬做比,让她沦为笑柄。 皇后有心为难她,不管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既然如此,不如顺着这条路走,但底牌在她手中。 这一次,她不再让别人主宰结局。 她站起身,向众人行礼,声音平静无波:“锦瑟愿奉一曲。” 第3章 你真愿嫁他? 皇后见程锦瑟答应下来,当即命人搬来古琴。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程锦瑟。 程锦瑟缓步上前,在众人的注视下端坐古琴前。 她抬起眼,望了望高位上的皇帝皇后,随即垂眸,指尖落弦。 前世,她为求稳妥,选了自己最擅长的《阳春白雪》,曲声温婉清雅。 谁知一曲未终,便被皇后打断,将她与宫中乐姬相提并论。 一句“技艺尚可”,让她颜面无存。 这一世,她不会再走旧路,不给皇后羞辱她的机会。 程锦瑟指尖一抹,琴声骤起,铮然若刀剑交击。 旋即节奏急促,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似万马奔腾,铁骑冲锋,鼓角连天。 刀光剑影在乐声中呼啸而过,仿若沙场血雨,生死厮杀,惊心动魄。 殿中众人神色俱变,顿时被琴声带入了金戈铁马的世界。 有人屏息,有人热血翻涌,唯独皇后的脸色越来越沉。 程锦瑟却是越来越投入,恍若置身沙场,全然忘了身处何地。 一曲奏毕,余音嗡嗡,众人心情激荡,犹未回神。 皇后脸沉如水,不悦地盯着程锦瑟,率先开口。 她语带讥刺地问道:“程家姑娘,这是何曲?在这安乐祥和的日子,你却弹军阵杀伐之音,是何用意?难道暗示我大朝不安?” 殿中哗声四起,随即一片寂然。 程锦瑟不惊不诧,神情恬淡。 她起身行礼答道:“此曲是锦瑟幼时,随外祖在军中所习。虽当今天下太平,但居安思危,方能长治久安。此曲并非不祥,正是赞颂我大渊立国之本。” 她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目光已然变了。 大渊朝的江山就是马背上打出来的,而程锦瑟的外祖吴襄侯,出身武将世家,曾是朝中常胜将军。 七年前边关大战,吴氏满门男儿皆战死疆场,以血肉之躯死守关隘,最终力挽狂澜,才换得大渊今日太平。 吴家覆灭的噩耗传回京中时,程锦瑟的生母吴氏正怀着八月身孕,受此打击早产,生下程锦渊,不久便一命呜呼。 不过区区七年,吴家遗孤今日竟在殿中被奚落责难,这一幕叫不少人心生唏嘘。 梁王妃忍不住上前,替她分辨。 “皇后娘娘,程家姑娘身上流着吴家血脉,弹此曲以示不忘先人守国之功,岂能视作不祥?” 皇帝闻言,目光落在皇后身上,神情不悦。 “皇后久居深宫,不解沙场之事。”他沉声道,“程家锦瑟此曲,心怀家国,情真意切,甚好。当赏。” 有了皇帝那番话,皇后的脸上一瞬间变了颜色,下意识垂下头。 她虽仍端坐高位,却已似败落。 直到宴席散去,再未对程锦瑟生出半分为难的心思。 程锦瑟安然待到宴席结束,随着内侍往宫外走,不料半途被一名管事姑姑拦下。 “程家姑娘,贵妃娘娘请您一叙。” 程锦瑟心头微讶。 前世,她因在皇后手中丢了面子,被宁贵妃冷眼相待,从未得过半分好脸色,更遑论宴后召见。 此时宁贵妃忽然叫她,意欲何为? 试探? 还是另有深意? 程锦瑟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恭声应下,随姑姑去了宁贵妃所居的景和宫。 景和宫陈设素雅大气,不似皇后寝宫般华奢,却自有一股端方高贵。 殿内,宁贵妃半倚贵妃榻上,正慢慢品茶。 见程锦瑟进来,只抬手淡淡示意,立刻有宫女送上软凳与热茶。 “尝尝这茶。” 她语气平淡,不见喜怒。 程锦瑟挨着软凳坐下,低头品了一口茶,还未来得及回话,宁贵妃已凝神看向她,再次开口。 “本宫叫你来,只问一句。你可是真心愿嫁我儿?他的身子我清楚,一日不如一日,若你不愿,本宫也不会为难你,可替你劝皇上收回圣旨。” 程锦瑟心中一惊。 贵妃问此话是何用意? 这嫁与不嫁,真能由她? 心中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显,恭身跪下:“臣女……愿意。” 宁贵妃眉梢微挑,似有几分意外。 “愿意?你可知我儿这身子,恐怕撑不了几年?大渊规矩,王妃无子,皆要殉葬。” 程锦瑟明白了,宁贵妃这是在试探她。 若答得不好,必惹宁贵妃怀疑。 程锦瑟垂下眼眸,恭敬回答。 “臣女幼时与表兄亲近,曾得幸见过辰王殿下,自那一面,便心悦不已。今日能得机会侍奉殿下左右,已是莫大福气。纵只得片刻陪伴,于臣女而言,亦意义非凡。” 宁贵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冷声道:“一瞬情谊,值得你赔上一生,甚至性命?” “值得。” 程锦瑟答得干脆。 殿中沉默片刻,宁贵妃终于露出满意之色。 “好。你先回去吧。” 程锦瑟起身告退,行礼后退了出去。 她前脚离开,宁贵妃便放下茶盏,淡淡道:“出来吧。” 辰王的贴身侍卫宋恪从屏风后走出,单膝跪下。 “方才的话,你都听清了。回去禀告你们主子,程家姑娘心里有他,非他不嫁,让他放心吧。” 宋恪应了是,悄然退下,不多时便出了宫,朝着辰王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辰王府内室之中,辰王萧云湛正半倚在雕花床榻上。 他容貌肖似生母宁贵妃,生得清俊绝伦,眉眼如画。 却因久病缠身,脸上覆着一层近乎透明的霜白。 唇色淡得几近于无,唯独眼尾那一抹病气的薄红,为这张毫无血色的脸添上了一抹艳色。 乌黑如墨的发丝随意披散在肩头,愈发衬得他下颌的弧度清瘦而锋利。 他只是静静地倚在那里,呼吸都浅得几乎难以察觉。 胸膛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像是在竭力支撑着这具病体,让他整个人宛如一尊上好的白瓷,精美绝伦,却又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美得令人心悸。 宋恪伏地,将宫中所见一一禀报。 听到程锦瑟的回答时,辰王原本病白的手指微微蜷曲,修长的指尖泛出几分血色。 他垂下眼帘,半晌,才用那一贯淡漠的嗓音答道:“知道了,下去吧。” 第4章 辰王府来人 宋恪躬身退下,刚要转身,身后传来萧云湛清冷的声音:“等等。” 他停住脚步。 萧云湛头也未抬,吩咐道:“去库房,备一份厚礼,送到程府。就说是本王的心意。” 宋恪心中一凛,抬头问:“殿下,这会不会……不合规矩?” 萧云湛没有说话,只瞥了宋恪一眼。 宋恪顿觉全身一寒。 他立刻垂首:“殿下恕罪,属下多嘴,属下这就去办!” 他不敢再有半句疑问,迅速退了出去。 程府 程锦瑟刚踏入内院,就听见一道尖刻的笑声。 “哟,姐姐回来了?这马上要做王妃的人,气派就是不一样啊。” 二妹程婉锦捂着嘴走过来,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姐姐不仅能进宫面见皇后娘娘,还敢当众顶撞。要换作是我,出了这么大的丑,怕是连家门都不敢进了。” 程锦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淡淡道:“妹妹要是羡慕,我这就进宫回了陛下,这王妃让你来当。” “谁稀罕嫁给那个活死人!”程婉锦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婉锦!住口!”主位上,程家主母王氏厉声喝止,脸上却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皇子也是你能随意议论的?” 程婉锦自知失言,不情不愿地闭了嘴,站到王氏身后。 王氏将冰冷的目光投向程锦瑟,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锦瑟,你身为程家嫡长女,代表的是程家的脸面。” “可你倒好,在皇后娘娘面前毫无规矩,顶撞尊上!旁人不会说你个人如何,只会耻笑我程府教女无方!你让我们程家的脸往哪儿搁?” 程婉锦立刻帮腔:“就是啊姐姐,你真是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尽了!要不是辰王殿下,你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竟还敢惹怒皇后娘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程锦瑟眸光清冷,心中一片平静。 前世,她也曾因为这些话而感到羞愤委屈。可如今,这些不痛不痒的指责,于她而言,不过是苍蝇嗡鸣。 她垂下头,顺从地应道:“母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 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王氏冷哼一声,抬手一挥,语气刻薄: “既然知错,就去院子里跪着!跪到天亮,好好长长记性,免得下次再出去丢人现眼!” 这话一出,周围的下人都惊住了。 让嫡长女在主院罚跪一夜,这传出去,不仅程锦瑟没脸,整个程家都将成为京城的笑柄。 更何况,她即将嫁入王府,王氏此举,分明是在打辰王的脸。 可程锦瑟知道,王氏是故意为之。 她要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就算即将成为王妃,也依旧是她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可她即便知道王氏是在刻意打压,她也不能顶撞。 若当众顶撞,轻则一个“不敬母亲”,重则“忤逆不孝”! 无论哪一个,她都承受不起。 所以,她只能忍。 忍到出嫁那日,将这些羞辱,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程锦瑟行了个礼,慢慢走到院中,跪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上。 王氏见她如此听话,满意地端起茶盏。 “我告诉你,别以为要当王妃就了不起了,你永远是程家的女儿!再敢给程家丢脸,谁也保不住你!” 程锦瑟垂下眼,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掩藏。 就在这时,门口的小丫鬟快步跑来禀报:“夫人,辰王府的吴嬷嬷来了!” 吴嬷嬷? 吴嬷嬷原是宁贵妃身边得力的旧人,后来奉旨出宫照料辰王。 虽是下人,可因为背后是宁贵妃与辰王,身份极为特殊。 她怎么会来? 王氏心中一惊,不敢怠慢,连忙放下茶盏,起身相迎。 很快,吴嬷嬷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目光一扫,立刻就看到了跪在院中、身形单薄的程锦瑟,眉头就皱了起来。 王氏脸上堆着笑:“吴嬷嬷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吴嬷嬷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走到程锦瑟面前,恭敬地道:““老奴奉王爷之命,特来给程姑娘送一件小礼。” 说罢,她抬手一指,随从将锦盒捧上来,揭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副羊脂玉镯,温润莹白,华贵非常。 院中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氏强自维持笑容:“王爷厚爱,锦瑟有福。” 吴嬷嬷却并不与她寒暄,而是盯着跪在地上的程锦瑟,语声一沉。 “夫人,不知程姑娘有何过错,竟要在此罚跪?“ 王氏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强笑着解释道:“锦瑟年岁小,不谙规矩,我只是怕她日后进了王府,被人耻笑,才略略训诫几句。吴嬷嬷莫要误会。” 吴嬷嬷冷笑一声:“惩戒?今日在宫中,陛下都称赞程姑娘知礼端方,到了夫人这里,反倒成了不懂规矩?”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苛待嫡女是夫人的家事,老奴本不该多嘴。可程姑娘是我家王爷未来的正妃,你让她跪在这里,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辰王府的王妃,在娘家是如何任人欺辱的吗?” “夫人的这个‘惩戒’,打的究竟是程姑娘的脸,还是辰王殿下和贵妃娘娘的脸? 这么大个罪名扣下来,王氏哪里敢担。 她脸色惨白,连忙摆手:“吴嬷嬷言重了!我绝无此意,是误会,都是误会!” 说罢,她急忙转向程锦瑟,压着火气喝道:“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起来谢过吴嬷嬷!” 程锦瑟心底冷意翻涌,面上却故意装出一副胆怯模样,身子一缩,轻声应道:“是。” 随即颤声起身,缓缓行了一个端礼。 吴嬷嬷静静盯着她片刻,眸底闪过一抹心疼,转而看向王氏时,却只剩下赤裸裸的鄙夷。 王氏尴尬极了,强自掩饰:“这孩子……上不得台面,让吴嬷嬷见笑了。既然如此,便让她收下礼物,回院子去吧。” 程锦瑟正要告退,吴嬷嬷忽地开口:“程姑娘请留步。老奴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姑娘说,不知夫人可肯给辰王府这个面子?” 第5章 给未来的儿媳 吴嬷嬷都抬出辰王府了,王氏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反对啊。 她勉强笑道:“嬷嬷说的是哪里话,您老人家亲自开口,我怎么会不给面子?锦瑟,还不快陪嬷嬷说话。” 程锦瑟低眉顺眼地应下,吴嬷嬷却摆了摆手:“不必了,老奴也该回府复命了。程姑娘,劳烦你送我一程吧。” “是。”程锦瑟柔声应道,乖巧地在前面为吴嬷嬷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 方才还幸灾乐祸的下人们,此刻都把头垂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程府门口,夜风清冷,门廊上悬挂的宫灯摇曳着橘红色的光晕。 灯影下,程锦瑟纤弱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拂,好似随时都会被这夜色吞没。 吴嬷嬷停下脚步,转过身,从随行丫鬟手中接过装着羊脂玉镯的锦盒,递到程锦瑟面前。 “程姑娘,殿下知道你在府中过得不易,今日在宫中又受了委屈,特地命老奴过来探望。” “这对玉镯,原是宁贵妃娘娘当年的陪嫁之物,后来殿下立府,娘娘便将此物赐给了殿下,说是要留给未来的儿媳。如今,也该交到姑娘手中了。” 这话的分量,重如千钧。 这不是一件单纯的礼物,而是一种身份的认可,是来自宁贵妃和辰王府最直接的表态。 程锦瑟垂下眼睫,双手接过锦盒。 盒盖打开,一对温润内敛的羊脂白玉镯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绸缎上。 品相如此完美的羊脂玉,世间罕见,价值连城。 她惶恐推拒:“嬷嬷,这……这太贵重了,锦瑟愧不敢收。” “姑娘收下吧。”吴嬷嬷不由分说地将锦盒按在她的掌心,“这是殿下的意思。殿下说,你今日在宫中的表现,当得起这份体面。送这对镯子来,也是为你撑腰。” “从此以后,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是我辰王府的未来女主人。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再想欺辱你,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辰王府的撑腰。” 这六个字,在程锦瑟心中炸开万千情绪。 前世,她从未见过这对镯子,更别提得到这样的庇护。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的宫宴上,皇后讥讽她琴艺如同乐姬,让她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她狼狈不堪地回到程家,等来的不是安慰,而是王氏借口“程家蒙羞”,罚她去院中罚跪。 那一夜,大雨滂沱,寒风如刀。 她单薄的衣衫被雨水浸透,冰冷地贴在身上,膝盖下的青石板坚硬刺骨。 她就那么在泥水里,硬生生跪到天明。 她记得自己是怎么拖着高烧滚烫的身子,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院子。 之后便一病不起,昏沉了好几日。 她更记得,她的弟弟程锦渊因心疼她,偷偷跑去城北寺庙替她祈福,却被一帮泼皮劫匪抢劫,挑断手筋,从此再无读书习武的可能。 想到这里,程锦瑟的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可今生,一切不同了。 无论辰王是出于何种目的,今日,他确确实实地护住了她,也间接地护住了她的弟弟程錦淵。 这份恩情,她没齿难忘。 她必将竭尽所能,护住辰王,绝不会让前世他新婚之夜暴毙的悲剧重演! 吴嬷嬷见她眼眶泛红,眸中有泪光闪烁,只当她是受了委屈,心中对她的怜爱更深了几分。 她放柔了声音:“程姑娘,大婚之前,若在府里受了什么委屈,只管派人去辰王府寻我。记住,娘娘和殿下,都是护着你的人。” 程锦瑟收回思绪,对着吴嬷嬷深深一福:“锦瑟谢过贵妃娘娘与殿下的照拂,此恩此情,锦瑟铭记于心。” 吴嬷嬷看着她这般知礼懂事,满意地点点头:“姑娘是个通透人,怪不得殿下他……” 话说到一半,她生生停住,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程锦瑟心中一动,顺势问道:“嬷嬷,殿下……近来身体可好些了?锦瑟未能在宫宴上得见殿下,心中实在挂念。” 吴嬷嬷从她眼中看到了那份不加掩饰的关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殿下的身子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药石难医。不过近来陛下从民间寻访到一位名医,一直在为殿下调理,殿下气色好了不少。若能这般好生养着,虽不能痊愈如常人,至少不必再日日卧床了。” “听闻殿下身体康健,锦瑟也就放心了。” 程锦瑟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心底却掀起滔天巨浪。 既然辰王的病情已经好转,那前世的大婚之夜,他为何会毫无征兆地吐血暴毙? 难道…… 是那个所谓的“名医”有问题? 可如果名医有问题,那太子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急着将自己这个“棋子”推入辰王府? 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阴谋?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却一时理不出头绪。 吴嬷嬷不知她心中所想,又温言安抚了几句,便告辞离去了。 程锦瑟捧着锦盒,独自站在府门口,望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回到自己的院中,她遣退了所有下人,坐在灯下,凝神看着手中的玉镯。 烛光摇曳,玉面泛着冷冽的光泽,像是一对无声的誓言。 这一夜,程锦瑟睡得并不安稳。 前世的梦魇如跗骨之蛆,紧紧纠缠着她。 梦中,红烛高照,喜乐喧天。 她穿着嫁衣,而她本该拜堂的夫君,却当着她的面,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榻上,气绝身亡。 紧接着,圣旨传来,命她殉葬。 她被活生生按进了狭窄的棺材里,泥土一铲一铲地盖下…… “不要!” 程锦瑟猛然从床上坐起,浑身僵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她急促地喘息着,还未从那极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就种强烈的感觉。 这房间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 那股飘散在房中的,淡淡的龙涎香,她不会认错! 程锦瑟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如同缺了油的木偶,一寸寸地转过头去。 昏黄的烛光下,床边的雕花椅上,端坐着一名男子。 他身着月白长衫,面容俊秀温润,眉眼如画,正专注地望着她。 那双眼眸里是满满的心疼与关切。 太子,萧云启。 他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 程锦瑟声音微颤,努力压下恐惧。 太子凝视她,似笑非笑。 “怎的睡得不安稳?梦中哭得这般伤心。是藏了什么心事,不如同本宫说说?” 话音温润,却如同冰刃抵喉。 程锦瑟低下头:“殿下误会了,只是噩梦惊醒。” “噩梦?” 太子俯下身,指尖若有若无地拨开程锦瑟的鬓发,动作温柔得近乎怜惜。 “梦里见着谁了?是本宫,还是……那个病殃殃的辰王?” 第6章 你没有骗我? 听了萧云启的问话,程锦瑟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几乎停滞。 萧云启明明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也如同三月春风般柔和,可那步步逼近的气息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吐着信子,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她身上,让她无处可逃。 她不敢后退,她已退无可退。 程锦瑟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殿下说笑了。”程锦瑟的声音有些发干,“臣女与辰王殿下素未谋面,只是奉旨成婚,又怎么会梦见他?想来……想来是今天在宫里见的人太多,发生的事也太乱,一时心神不宁,才被噩梦魇住。” 萧云启眼底的那点笑意,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伸出手,用力扣住程锦瑟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素不相识?” 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变得阴沉。 “如果真的素不相识,他会把宁贵妃留下的玉镯送给你?他会特意派身边的吴嬷嬷来程家,为你撑腰?” 萧云启起疑心了! 这个男人天性凉薄,疑心极重,却又擅长伪装。 程锦瑟前世因为错信了他,才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今生,若是不能立刻打消他的怀疑,让他觉得自己还有掌控她的能力,那么她和弟弟程锦渊,恐怕立刻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看着程锦瑟苍白的脸,萧云启眼中的阴郁之色更重。 “你知不知道,那对镯子有多重要?那是宁贵妃最珍爱的陪嫁之物,是特意留给萧云湛未来正妃的!此物一出,就等同于告诉整个京城,你程锦瑟是他辰王府的女主人!” 他俯下身,俊美的脸庞几乎要贴上她的。 “锦瑟,告诉本宫,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萧云湛熟悉到这个地步的?” “莫非,本宫让你嫁过去,反倒是成就了你们的好事?” 程锦瑟心中警铃大作,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不能慌! 一旦露出破绽,就全完了! 她抬起头,迎上萧云启阴鸷的目光,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流了下来。 “殿下,臣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委屈地哭道,“那对镯子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的心慌不比殿下少半分!今天吴嬷嬷为什么会出现在程家,我也不知道啊!” 她哭得肩膀都在颤抖,像是承受不住这天大的冤屈。 “臣女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殿下一人,怎么敢有半点欺瞒!” “殿下,您忘了吗?当初若不是您将我从湖中救起,我早就没命了。” “我的命是您给的,我心甘情愿为您做任何事,绝不会背叛您!” “至于辰王……” “或许,只是因为皇上赐婚,他为了做给外面的人看,不想落人口实,才会将这镯子送来全了礼数……” “臣女真的不知道其中缘由啊!” 泪水顺着她白皙的脸颊一颗接一颗往下滑落。 烛光下,她的身影愈发显得柔弱无助,楚楚可怜。 萧云启一愣,扣在她肩上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 他凝视着她挂满泪珠的脸庞,眼底的猜忌,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 他的声音缓和下来,试探着问。 程锦瑟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殿下若是不信,锦瑟愿以性命起誓。若我对殿下有半句虚言,便叫我日后万劫不复,不得善终!” 萧云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底的阴翳,终于散去。 他终究还是被这毒誓打动,或者说,他暂时相信了自己依旧能掌控这个女人。 他长长叹口气,用指腹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锦瑟,你别怪我。实在是……我太害怕了。” “你知道吗?” “当我听说萧云湛把那对镯子送给你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慌。” “如今在这深宫之中,危机四伏,我唯一能信任和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了。” “若是连你都背叛我,我……”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揉了揉程锦瑟的肩头,心疼地问:“刚刚我太冲动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程锦瑟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轻轻摇头,声音又低又软:“没有。” 萧云启注视了她片刻,这才重新勾起唇角,恢复了那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那就好。” 他话锋一转,低声警告:“不过,锦瑟,你今天在宫宴上顶撞母后,让她不快,实属不该。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程锦瑟听到“母后”二字,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泪眼婆娑、逆来顺受的模样。 她乖巧地点头:“是,锦瑟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迟疑了片刻,她抬起眸子,小心补充道:“今日之事,臣女并非有意顶撞皇后娘娘。只是……” “只是殿下曾吩咐过,要臣女嫁入辰王府后,想办法探听辰王和宁贵妃那边的消息。” “臣女想着,若能稍稍取得他们的一点信任,将来行事也能方便些,好为殿下分忧。却没想到……” “没想到事情没办好,反而惹了皇后娘娘不快。都是锦瑟的错,还望殿下恕罪。” 她本就生得清丽脱俗,此刻泪痕未干,眼神中带着愧疚、柔弱与全然的依恋,这副模样,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怜惜。 萧云启盯着她看了许久,心头就是一动。 他忙压下心那异样的波动,声音愈发轻柔:“你能有这份心,我自然是欣慰的。” “但是你也要记住,凡事都不能越过母后的颜面。” “她是我将来登临大宝最重要的根基。只有得到她的全力支持,将来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扫清所有障碍,也才能……光明正大地娶你为妻,给你名分。” 程锦瑟听到“娶你为妻”四字,泪水又一次落下,脸上全是感动。 萧云启看着她的反应,很满意,温柔体贴到了极点。 “好了,夜深了,快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亲手将她按回榻上,替她盖好被子,又细心地放下床帐。 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被轻轻合上,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帷帐之中,程锦瑟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底再无半分柔弱,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后怕。 今日这一关,当真是凶险万分,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没想到,萧云启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种地步,竟能无声无息地潜入程家内院,进入她的闺房,而她身边的下人竟无一人察觉。 若非她反应得快,此刻躺在地上的,恐怕就是一具尸体了。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孤立无援下去。 必须尽快在身边安插几个真正属于自己、又精通武艺的护卫。 否则,下一次萧云启再生杀意,她怕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与此同时,程府之外,夜风猎猎。 萧云启坐上马车,隐在阴影里。 “杜承。”他低声唤道。 一名侍卫如鬼魅般出现在马车旁,单膝跪地,恭敬应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查。”萧云启的眼神冷得像冰,“把程锦瑟这几年,不,是从她懂事起的所有事情,都给本宫查个底朝天。” “尤其要查清楚,她和萧云湛之间,到底有没有过任何私下往来。她见过什么人,收过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张纸条,都不能放过。” “遵命。” 杜承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人注意到,程府屋脊上,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借着夜风轻盈跃起,衣袂翻飞,直掠向辰王府的方向而去。 第7章 辰王的密报 辰王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檀香的烟气袅袅升腾。 萧云湛半倚在榻上,指尖翻动着一卷兵书。 烛光映照在他苍白的面庞上,更衬得他眉眼清俊,气质冷冽疏离。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的贴身侍卫宋恪快步入内,额上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 “殿下,派去保护程小姐的暗卫刚刚传回消息,说……” 宋恪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暗卫,是今天下午吴嬷嬷从程府回来,将程锦瑟在府中如何受到继母苛待、处境艰难的事情一一禀报之后,殿下才特意下令派过去的。 为此,还专门挑选了暗卫营里身手最好、最擅长潜踪匿迹的两人,就是为了能在程小姐再受委屈时,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好做应对。 可谁能想到,这暗卫刚去第一晚,就撞见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丑闻! 未来的辰王妃,竟然在深夜里与当朝太子私会…… 这让他如何向殿下开口! 萧云湛的目光没有离开书卷,淡淡道:“有事便说。” 他的声音平静,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宋恪知道瞒不下去,只能硬着头皮禀报。 “暗卫方才回报……太子殿下,在一个时辰前,悄悄潜入了程府,并且……并且在程小姐的闺房里,停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萧云湛翻书的手,倏然一顿。 指尖微微收紧,青白色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冷意,那柔韧的书页,几乎要被他攥出褶皱。 脸上却依旧没有表情。 宋恪见他这般模样,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慌得不行。 他知道,殿下越是平静,就代表他心里越是愤怒。 他咬了咬牙,只能把更要命的消息一并说出来。 “暗卫……暗卫靠近时,隐约听到程姑娘对太子说……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骗取殿下和宁贵妃娘娘的信任,好为太子殿下……打探消息。” 此话一出,萧云湛抬起了眼。 他的眸色深不见底,脸上依旧淡漠无澜,辩不出喜怒。 然而,那张被指尖碾压的书页,已经卷曲变形。 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压得宋恪几乎喘不过气。 漫长的沉默后,萧云湛终于开口:“知道了,下去吧。” 宋恪心中大急,顾不得主仆之别,忍不住劝谏。 “殿下!这程姑娘显然是太子的人,她与太子牵扯如此之深,若真的将她迎娶入府,对殿下您而言,恐怕是百害而无一利啊!不如……” “不如尽快回禀贵妃娘娘,趁着大婚之前,赶紧将这门婚事给撤了吧?”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一道冷厉如刀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萧云湛的眼神清冷如冰,明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让宋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陡然噤声,忙将额头重重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急急叩首:“属下多嘴!属下该死!请殿下恕罪!” 萧云湛收回目光,垂下眼眸,用手指将那页被自己捏皱的书页,一点一点,慢慢抚平。 “去告诉暗卫,”他淡声吩咐道,“继续守着程府。她的一举一动,都给我盯紧了。若再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是!” 宋恪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一刻不敢多留。 屋内重归寂静,萧云湛缓缓合上了那卷兵书。 他在榻上沉默地坐了许久,从枕下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被摩挲得有些旧了的香囊。 香囊的布料是最寻常不过的青布细麻,因为年代久远,边角已经起了毛边,上面的绣工更是歪歪斜斜,拙劣得像是孩童的练手之作。 他小心地将它捧在掌心,眼神复杂。 有怀念,有怅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 指腹缓缓摩挲过上面粗糙的针脚,他的呼吸微微沉重。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将这个香囊塞进他手里。 她用清脆的声音说:“哥哥,送给你!可以驱蚊子!” 良久,他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直至窗外天光乍破。 翌日清晨,晨雾尚未完全散去。 程府的正院里,程锦瑟正和弟弟程锦渊一同用着早膳。 因为王氏的刻意刁难,他们兄妹二人的份例一向简单,桌案上只有一锅清粥和几碟寡淡的小菜。 就在这时,王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许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她连礼都懒得行,只是瞥了程锦瑟一眼,便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傲慢口吻冷声道。 “大姑娘,夫人昨夜偶感风寒,身子抱恙,从今天起就不便理事了。这晨昏定省的礼,也暂且免了。” 说完,她又冷冷地扫了一眼桌上的清粥小菜,不屑地撇撇嘴。 “姑娘您大婚在即,这准备嫁妆首饰的事情,夫人如今病着,也是有心无力,实在操心不来了。夫人说了,还请姑娘自行费心张罗吧。”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王氏不仅要撒手不管,更是一文钱都不会出。 言罢,她连半点体面都没给程锦瑟留下,直接转身就走。 “啪”的一声,程锦渊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愤怒地道:“欺人太甚!姐姐,我这就去找她理论!” 他年纪虽小,却自小受姐姐教导,知书达理,也明白孝悌之义。 只是此刻,王氏的做法实在太过分,气得他双拳紧握,连耳根都泛起了红色。 “阿渊,不可。” 程锦瑟伸手,按住了他。 她看着自己这个单纯又冲动的弟弟,柔声劝道:“你如今最重要的事,是静下心来专心读书,为以后的春闱做准备,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万万不可为了一时之气,误了你的前程。” 程锦渊攥紧拳头,眼眶微红,不甘地说道:“可是她如此刁难,连嫁妆都不管,这分明是强人所难!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姐姐你的笑话!” 第8章 王氏称病 程锦渊说的道理,程锦瑟如何会不懂? 但她还是拉着弟弟,劝道:“你若是现在去找她理论,正中了她的下怀。” “她巴不得你冲过去,然后借机斥责你不敬继母、毫无孝道,再将此事闹大。到那时,不仅事情解决不了,连你都要被她安上罪名,拖去受罚。” 她说着,神情痛楚。 前世那一幕幕惨状,再次浮现在眼前。 上一世,王氏也是用同样的借口,称病推脱,对她的嫁妆置之不理。 她身为程家嫡女,自生母吴氏病逝后,便一直被王氏苛待,每月的月银都被克扣得一干二净,手头根本没有余钱。 那时候,阿渊也是心疼她,不顾阻拦,执意去找王氏理论。 结果,几句口角争执,就被王氏安上了“忤逆不孝”的罪名,命人将他拖到祠堂,罚跪了整整三日三夜,滴水未进。 不仅如此,王氏还趁机将程锦渊“顽劣不孝”的谣言散播出去,彻底败坏了他的名声,让他在京中贵族子弟圈里,再也抬不起头。 等到阿渊从祠堂出来时,早已形容枯槁,高烧不退,又大病了一场。 王氏却冷眼旁观,连个大夫都不肯请。 她偷偷典当了自己仅有的几支旧簪钗,才换来钱为弟弟抓药救命。 至于嫁妆…… 最后只能靠她没日没夜赶制绣品,才勉强凑了几抬。 成亲那日,她的嫁妆寒酸至极,若非辰王府送来的聘礼足够厚重,她恐怕真的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那样的惨剧重演! 她抬眼看向弟弟,笃定地道:“阿渊,你听姐姐说。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至于嫁妆,姐姐自有办法。” 程锦渊见姐姐不似逞强,心中的怒火稍稍平复,问道:“姐姐打算怎么做?” 程锦瑟勾唇一笑。 “母亲当年以十里红妆下嫁程家,那些嫁妆铺子、田产庄子,如今都还记在册上。按照大周律例,这些东西,理应由我这个嫡女继承。” “王氏此番称病,一是不愿看我高嫁辰王府,存心想让我在大婚之日颜面尽失;二,便是贪心不足,舍不得将母亲留下的那些丰厚嫁妆还给我。” “既然她如此贪婪无度,我又何必跟她讲什么情面。” 程锦瑟声音冰冷,“我定然不会让她如愿。她若敢扣着母亲的东西不给,我不介意将这程府里的丑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昭告天下。” 苛待前头夫人留下的嫡子嫡女,霸占原配嫁妆不还。 这等丑闻,一旦传扬出去,她倒要看看,王氏和她的好父亲,如何在京中立足! 不过,眼下王氏称病,看似是想让她难堪,但对程锦瑟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至少,这份“抱恙推脱”,给了她一个绝佳的借口。 既然王氏病得连未来王妃的嫁妆都无力操持,那她这个做女儿的,为了程家的脸面,为了不让辰王府看轻,自然要亲自出马,为自己操办嫁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来。 如此一来,她便能名正言顺地自由出入程府,而不必像从前那样,被困在小小的院落里,一举一动都暴露在王氏的眼皮子底下。 程锦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份自由。 她的心中,已有了全盘的计划。 想要彻底扭转这一世的悲惨命运,光凭她自己单薄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须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首先,她要暗中联系上当年母亲身边那些忠心耿耿的老人。 他们被王氏用各种手段打压、排挤、赶出了府,但情分还在,人心也还在。 其次,她要设法重新搭上外祖家的线。 外祖虽已过世,但当年外祖麾下的一些旧部,感念着旧情,只要她能找到门路,未必不能为她所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迫在眉睫的事。 她必须为自己物色几个精干可靠、最好是懂些拳脚功夫的丫鬟。 如今伺候在她房里的那几个,全都是王氏扶正以后塞进来的。 她们表面上恭恭敬敬,实则一言一行,都是看王氏脸色行事。 说是贴身侍候,其实是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昨夜,太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她的闺房,若说没有内鬼接应,她绝不相信。 这件事,已经给她敲响了警钟。 她绝不可能带着这些居心叵测的眼线,嫁入辰王府那个龙潭虎穴。 这一世,她要把自己的命运,把身边的人,都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打定主意后,程锦瑟立刻行动起来。 她换了一件样式简单、颜色低调的素净衣裳。 又从妆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只装了些许碎银的荷包。 收拾妥当,程锦瑟对丫鬟道:“母亲病重,我心中不安,想去城外的普济寺为母亲上香祈福,求个心安。” 丫鬟虽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却也不敢阻拦,只道:“此事,需禀报夫人。” 程锦瑟料到她们会如此,便抢先一步道:“夫人正在病中,需要静养,这点小事就不必去打扰她了。我速去速回,你们看好院子便是。” 丫鬟们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没有再坚持。 程锦瑟带了个小丫鬟,悄无声息地从程府的侧门离开。 她没有去普济寺,而是凭着前世的记忆,径直走向了京城西北角的安和巷。 安和巷是京城里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条小巷。 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些在大户人家做工的下人、穷困潦倒的手艺人,或是一些守寡的妇人。 街道并不宽敞,两侧是斑驳的青砖灰瓦,脚下的石板路因为常年被雨水冲刷和行人踩踏,已经磨得发亮。 清晨的微风里,夹杂着各家各户升起的炊烟味,还有街角早点铺子里飘出的、热腾腾的豆浆油条的香气。 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子在巷子里赤脚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在巷子里远远地回荡。 程锦瑟提着裙摆,缓缓走在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巷子里,心情很是复杂。 她母亲身边最得力、最忠心的柳嬷嬷,在被王氏寻了个“私盗府中银钱”的由头赶出府门后,便是在这里寻了个小院落脚安身。 上一世,柳嬷嬷始终放心不下她和弟弟,曾几度冒着风险,偷偷潜回程府探望他们。 有一次不凑巧,被王氏当场撞见,柳嬷嬷被家丁们乱棍打出府去。 而她自己,也被王氏以“私通外人、意图不轨”为名,罚了二十个板子,一双手掌被打得血肉模糊,足足一个月都不能握笔。 从那以后,柳嬷嬷再也不敢现身,只能隔三差五托人,辗转送来一些银票和吃食。 如今,程锦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夺回母亲的嫁妆。 而柳嬷嬷,是办成这件事最关键的人物。 第9章 开始布局 柳嬷嬷不仅对程锦瑟忠心耿耿,她的手里,还握着母亲吴氏那份十里红妆的陪嫁清单! 那上面,记录了每一间铺子、每一亩良田的地契和账目。 只要拿到陪嫁清单,王氏休想贪墨一分一毫! 程锦瑟顺着巷子走了一段,在一处小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她才刚站定,院里就传出了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 “姑娘?是……是大姑娘吗?” 一个头发已经花白、收拾得干净利落的中年妇人快步迎了出来。 这个妇人正是程锦瑟生母的陪嫁柳嬷嬷。 看到门外的程锦瑟,柳嬷嬷的眼眶一下红了。 “哎呀,真的是姑娘!” 柳嬷嬷上前一步,紧紧拉住程锦瑟的手。 “快,姑娘,快进屋里坐。” 她一边将程锦瑟往院里请,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瞧见。 院子不大,只有两间正房。 青瓦低檐,虽然简陋,但院中角落里摆着两方花盆,种着几株开得正好的月季,让小院一下有了生气。 屋内的陈设更是简单,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待程锦瑟坐下,柳嬷嬷忙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姑娘,喝茶。“ 她在程锦瑟对面坐下,抖着声音问:“姑娘,您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可是府里又出了什么事?那王氏又苛待您了?” 程锦瑟坐在木椅上,看着茶盏中袅袅升起的白雾,定了定神,才低声道“嬷嬷,我要出嫁了。” 柳嬷嬷愣了一下,旋即脸上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啊,姑娘,这是好事啊……” “可王氏说她病了,不仅免了我的晨昏定省,还推说身子不适,不能为我置办首饰嫁妆,让我自己看着办。” 柳嬷嬷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她攥紧手帕,怒气冲冲道:“她……她欺人太甚!夫人当年下嫁程家时,那可是轰动全城的十里红妆!那些铺子、庄子、田产,都是姑娘您的嫁妆!她一个续弦,凭什么霸占着不放!” “嬷嬷,我今天来找您,就是想问问您,可还愿意……再帮我最后一次?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柳嬷嬷:“只要您能助我拿回母亲当年的嫁妆,我向您保证,此后绝不会再让您和阿渊受半分牵连和委屈。” 柳嬷嬷心口一颤,看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 她的眉眼间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坚毅与沉静。 柳嬷嬷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紧紧握住程锦瑟的手,斩钉截铁地道:“姑娘,您说这话,不是在打老奴的脸吗!老奴这条命,本就是夫人救下的,能看着您和渊少爷长大,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只要您开口,别说只是拿回嫁妆,就是要老奴拼了这条老命,老奴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定要为您讨回这个公道!” 程锦瑟的眼睛也红了,她伸手握住柳嬷嬷的手:“有嬷嬷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柳嬷嬷回握住程锦瑟的手,极力压低声音:“姑娘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程锦瑟垂下眼,轻声道:“下月初六。” “什么!”柳嬷嬷失声,脸色骤然大变,“这……这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啊!怎么会如此仓促?” 程锦瑟平静地答:“是圣旨。皇上说辰王身子骨不好,拖不得,越早完婚越好。” “辰王……” 柳嬷嬷喃喃念着,脸上神色变幻数次,哽咽着捂住嘴,哭了起来。 “那帮混账……实在欺人太甚!若是侯爷还在,姑娘你怎会受这等苦楚!” 程锦瑟心头一酸,却只是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背,语气温和。 “嬷嬷不必忧心。辰王虽病,却心地仁厚,又是皇子,嫁给他,纵然算不得金玉满堂,却比我在程府日日受王氏欺辱强得多,也能为锦渊谋一条锦绣前程。” 柳嬷嬷泣不成声:“姑娘……” 程锦瑟不愿再沉浸在悲伤中,她低声道:“嬷嬷,成亲之前,我还需你帮我一件事。” 柳嬷嬷立刻止住哭声问道:“姑娘需要老奴怎么做?” 程锦瑟眸光一敛,缓缓道:“父亲最看重的是什么?名声与体面。若是京中传出流言,说他与王氏苛待原配嫡女,霸占原配嫁妆,纵使王氏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交还母亲当年的陪嫁。” 柳嬷嬷呼吸变得急促:“姑娘的意思,是要把流言传出去?” 程锦瑟点头:“安和巷中住的,多是各府下人,消息最是灵通。嬷嬷若能从这里散开,不出两日,必定传遍京城。” 她说着,抬头看向柳嬷嬷:“若是事成,还请嬷嬷拿着当年的嫁妆清单,随我一同回府,替我核查。王氏交出来的东西,到底齐不齐。往后在辰王府,也还需嬷嬷多费心。” 柳嬷嬷瞪大眼,明白了程锦瑟的用意。 这是要她重回程府,替姑娘镇场。 “姑娘!”柳嬷嬷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但凡有姑娘用得上老奴的地方,老奴便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程锦瑟连忙将她扶起,声音里也带了哽咽:“嬷嬷,能有你在,我便再不孤单了。” 两人又说了许久,柳嬷嬷才红着眼劝道:“时辰不早了,姑娘快回府吧。若叫王氏察觉,怕又要寻你的茬。” 程锦瑟颔首,起身要走,却又忽地想起一事。她回眸道:“嬷嬷,当年府中丫鬟都是你一手采买调教的,你最清楚门路。若我想采买几个丫鬟,该找谁合适?” 柳嬷嬷明白过来,低声问:“姑娘想要什么样的丫鬟?” “家世干净,手脚麻利,忠心听话。”程锦瑟顿了顿,目光微沉,“最好还能懂些拳脚功夫。识不识字是其次,识字更好。嬷嬷若能找到,替我先调教几日。待我事成,就接她们入府。” 柳嬷嬷郑重点头:“姑娘放心,老奴替你办妥。” 程锦瑟终于露出一抹笑,轻声道了谢。 她走出安和巷时,已近午时。 日头正烈,街市间人来人往。 她看了眼天色,便收了心思,打算先回程府。 明日再出来布置。 然而,她并未察觉,一道暗影自始至终跟在不远处,随着她的脚步一同离开安和巷。 当夜,辰王府。 静室中药香弥漫,帷帐低垂。 宋恪快步入内时,床榻上的人正低声咳嗽。 辰王半倚在榻上,青丝散落,脸色苍白似雪,衬得唇色愈发殷红,帕子上斑驳血迹格外刺目。 “殿下!”宋恪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替他顺气拍背,“要不要请太医?” “无妨。”辰王抬手,虚弱地摆了摆,气息不稳。 待咳嗽渐缓,他才低声问:“可都探明了?” 宋恪心口发酸,心疼自家主子病成这样,还惦记着外事。 可忠心压过了私心,他沉声回道:“探明了。程府有意为难程姑娘,主母王氏称病,不理嫁妆事,反逼程姑娘独自操办。今日,姑娘去了安和巷,寻了程夫人旧日的乳母相助。她……命人散布流言。” “什么流言?” “程府苛待嫡女,霸占原配嫁妆。” 辰王半阖眼眸,似笑非笑。 良久,唇角微挑:“她倒是聪明。” 宋恪屏住呼吸,不知王爷是在赞许,还是在嘲讽。 下一瞬,辰王合上眼。 “既然如此,宋恪,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10章 敲打程府 宋恪跪在原地,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拱手开口:“殿下,真的要这样做吗?此事若传开,牵扯到程姑娘的父母,怕是要损了她的名声。” 话音落下,室内一瞬静得仿佛能听见炭火炸裂的细声。 萧云湛缓缓睁开眼,眸色漆黑,掩着深不可测的寒意。 他语气冷淡:“宋恪,如今你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 他声音不高,却透着压迫。 宋恪头皮发麻,连忙低头。 “属下不敢,只是替殿下不平。那程姑娘分明与太子勾结,试图让殿下落入不利之境,殿下为何还要出手相助?” 话一出口,他心里更忐忑,额上沁出细汗。 萧云湛却只是淡淡勾唇,似笑非笑:“程士廉此人……” “名义上是纯臣,暗地里早与太子勾结。没少为太子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此番流言一旦传开,最受损的,必是太子一党。” 他轻轻旋转着茶盏,指尖修长,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透着丝凌厉。 “流言越盛,于我越有利。到时候,就看太子如何取舍。” 宋恪恍然,却仍心生疑虑:“殿下是想借势敲打程府?” 萧云湛眸光转冷,轻轻哼了一声。 “程士廉,本事平平,却最会偷奸耍滑。光凭流言,还不足以让他退步。“ “你去写封信,送到宫里。请母妃出面,敲打程府几分,叫他们莫要再做此没皮没脸之事。” “是。”宋恪躬身领命,却又犹豫道,“殿下,还有一事。属下探得,程姑娘似乎有意采买些会拳脚功夫的丫鬟。要不,趁此机会,从暗卫中挑两个身手好的,送去她身边?也可护她周全。 室内安静了片刻,萧云湛垂下眼。 片刻后,低低道:“挑两个机灵些的,别叫人看破。” 宋恪听了,暗暗叹息。 他跟随在辰王身边多年,最懂殿下向来冷厉孤绝,从不轻易为旁人动心。 可偏偏,程姑娘在殿下眼里,却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分量。 他不敢多想,只恭声应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几日之后,关于程府继室贪墨嫡女嫁妆的流言,果然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茶楼酒肆,市井巷口,皆有人议论。 “听说没?程府的当家主母,竟苛待先主母留下的嫡子嫡女,甚至还想贪下她的陪嫁。” “怎么没听说,实在是太过贪婪!程大人好歹也是五品官,却连闺中女儿的体面都顾不得,这要是传进宫里,岂不是大不敬?” “我还听说,那续弦,原就是程大人身边的一个妾,嫁进程府的时候落魄得很,眼里就没见过银钱,不然哪里做得出这么没皮没脸的事。” “抬妾为妻?我看程大人也是糊涂得很,难怪出身新安程氏,却只是个五品官,真是污了百年世家的清誉。” 人言可畏,流言如针。 程士廉在朝中本就根基不稳,如今同僚们皆对他冷眼相看,议论纷纷。 早朝退下时,几位同僚甚至当着面讥笑:“程大人,可得好好管教府中妇人,莫叫家丑传扬得满城皆知。” 程士廉只觉脸上一片火辣,心里惶惑难安。 他被这些话扎得心惊肉跳,心知风声不小,若再放任,怕是要传到圣上耳朵里去。 他连衙门都顾不上去了,匆匆辞了同僚,便急急坐上马车,心急火燎赶回府中。 马车刚停稳,还未来得及踏进大门,便见门前停了一辆绘着金边的宫车,几名气度森严的内侍肃然立于门口。 领头的是宁贵妃身边的得力太监,赵公公。 赵公公素来以言辞刻薄、心机深沉著称,深得宁贵妃信任。 此刻他背手而立,眼皮低垂,嘴角却勾着一抹冷笑。 程士廉心中一沉,忙疾步上前,弯腰陪笑道:“哎呀,原来是赵公公驾到!程某不知公公大驾,未曾远迎,实在罪过。不知今日公公前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赵公公瞥他一眼,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 “哟,程大人言重了。咱家哪里当得起您这一礼?只不过娘娘心善,不忍看着有些人家丢尽颜面,才特命咱家走这一趟。程大人,快些将府里的夫人姑娘都请出来,接赏吧。” 程士廉见此状,哪里敢怠慢,立刻回身吩咐府中下人:“快,快去请夫人和诸位少爷小姐出来!” 不多时,王氏带着几名儿女匆匆而来,在院中跪下,等待接赏。 此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当是她事情办得好,宫里人来给她赏赐的,脸上全是沾沾自喜的得意样。 赵公公缓缓抬起眼皮,冷冷扫过程府众人,慢悠悠开口。 “咱家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娘娘说了,既然程府已经落魄到连嫡女的嫁妆都要贪没,无法为程姑娘备齐出阁之物,那便由娘娘亲自替程姑娘添妆。” 话音一落,他朝身后人一挥手。 只见数名宫人抬着几口朱漆镶金的大箱子鱼贯而入,摆放在厅堂中央。 “这是东珠十二颗,粒粒浑圆饱满,可作凤冠之饰;” “这是上等杭绸与苏绢,各色齐全,取自内库,常人难得一见;” “还有赤金镶玉步摇一对,白玉镯一双,俱是宫中上品;” “娘娘念及姑娘琴棋书画皆通,还特赐紫檀描金妆匣一具,内中备有端砚、徽墨,俱是上等之物;” “此外,还有十匣南海明珠、十柄雕花银器,皆为添妆之礼。” 每一样东西报出来,皆令在场之人心惊肉跳。 王氏脸色青白交错,指尖紧紧攥着衣袖,几欲将绣花捏碎。 程士廉则额头冷汗直下,面色僵硬如石。 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把他程府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都怪王氏这个蠢货! 她到底都干了什么蠢事! 程府的脸让她丢尽了! 赵公公却似未见众人的窘迫,转身走到程锦瑟面前,换上一副笑容,将一本册子郑重递到她手中。 “程姑娘,这些东西,可要收好了。千万别叫那些个破落户再给贪了去。” 第11章 宫中撑腰 赵公公这话说得句句带刺,丝毫不留情面。 程士廉只觉脸上一阵火烧火燎,臊得快要抬不起头来。 做父亲的,竟在儿女面前被一个阉人训斥,颜面何存! 王氏的目光却直直盯在程锦瑟手里的厚册上。 那是贵妃娘娘亲赐的嫁妆清单,册子泛着金边,压得人心口发紧。 她眼神几乎要在那册子上烧出个洞来。 这么多好东西,金银珠翠,绫罗绸缎,竟便宜了那个贱人! 不行,这些东西绝不能真的落到她手里。 最好,让程锦瑟自己乖乖奉上。 程锦瑟垂眸,神色恭谨,好像并未察觉王氏投来的毒辣视线。 她盈盈上前,双手接过赵公公递来的册子,声音温婉亢: “请公公转告贵妃娘娘,锦瑟必当谨记在心,不负娘娘厚赐。“ “也多谢公公方才的提点。” 赵公公抚了抚光溜溜的下颏,眯眼打量了她一眼。 愈发觉得这位程家大姑娘行事有度,礼数周全。 他在心里暗暗点头,转身之际,眼风狠狠扫了程士廉和王氏一眼,甩袖而去。 程士廉脸色铁青,慢慢从地上站起,身形僵直,恨恨射向王氏。 王氏却没察觉到危机,心中还在盘算着如何尽快将东西收归己有。 她吩咐丫鬟婆子:“都愣着做什么?快些将这些箱子抬去正院库房,我要一一清点。” 她算盘打得极妙:只要东西进了她库房,就等于在她手里攥紧了。 到时即便程锦瑟拿着册子,也只能空有其名。 再说,嫁去一个病殃殃的王爷府,哪用得着这些? 留在程家,才算物尽其用。 她话音落下,程锦瑟也不急着反驳,只轻轻抬眸,似笑非笑地望向程士廉。 果然,下一瞬,程士廉咬牙切齿,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把箱子,全都送去大姑娘的院子!” 王氏愣住了。 她急急转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丈夫。 下人们对视一眼,不敢违拗程士廉的命令,连忙转身去抬箱子。 王氏纵是不甘,却不敢当众顶撞,让程士廉没脸。 她强压怒火,难过地问:“老爷这是何意?难道不放心妾身?觉得妾身会中饱私囊不成?” 这一句,偏偏说到程士廉的逆鳞。 他抬起眼,狠狠地瞪着王氏,怒声道:“你跟我进来!” 说罢,大步流星走进主屋。 王氏直觉不妙,却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屋门“砰”的一声合上。 程士廉伸手抄起案上茶盏,用力砸在王氏脚边。 碎瓷四溅,茶水溅了她一身。 王氏吓得扑通跪下,花容失色。 “老爷!妾身……妾身不知哪里惹恼了您,让您如此生气。老爷,妾身对程府忠心耿耿,从未有二心,怎的如此待我?” 程士廉怒气冲冲,怒声喝道:“怎的如此待你?你做的好事,满京城都传遍了!你还敢装作不知?” 王氏怔住,无辜摇头:“老爷说的妾身听不懂。妾身不过管些后院琐事,怎会传到京城?” 程士廉望着眼前这个自小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眼底已无半分温情。 她眉眼虽还似往日娇媚,在他看来却满是市井的算计。 “我只问你一句!”程士廉开口,带着森森寒意,“吴氏的嫁妆,是不是被你扣下了?” 王氏愣了一愣。 外面传的是这事? 她眼神闪烁,却硬着头皮狡辩道:“姐姐的嫁妆,既是带进了程府,自然就该算作程府的东西。怎的就成了被妾身扣下?老爷这话,实在冤枉了妾身。” 她说得理直气壮,在她看来,那笔巨额嫁妆天经地义就是她手中之物。 程士廉气得指尖都在抖。 他猛地拍案,厉声斥骂:“荒唐!无知蠢妇!那是吴氏的嫁妆!是她娘家一抬一抬抬进程府的,你怎敢染指!” “都是因为你!”程士廉气得咬牙切齿,眼中燃火,“今日朝堂之上,我被同僚指桑骂槐,说我程家无廉无耻!我连头都抬不起来!我新安程氏百年清誉,如今全都毁在你这蠢妇手里!” 王氏脸上青白交加,却仍不服。 “这些不过是程府家宅之事,那些大人,莫不是管得太宽?妾身扣下吴氏的嫁妆,还不是为了程府?也是为了咱们的一双儿女!” 程士廉冷笑,眼神森寒:“家宅之事?你以为今日赵公公为何亲自上门?他是来替贵妃娘娘敲打的!若不是我当面拦下,你是不是还敢将贵妃娘娘的赏赐也私吞了?” “我告诉你,休想!吴氏的嫁妆,一个子都不能少!必须全数给锦瑟陪嫁!若再有流言传出半句,你这个程夫人也别当了!” 王氏听得心里大惊。 程夫人别当了? 这是要休她? 可真要全数交出那数目庞大的嫁妆,她手里再无余钱,以后如何在程府立足? 更遑论替自己的女儿程锦婉操持未来的嫁妆! 她眼泪簌簌而下,哭声带抖。 “老爷,您怎能如此狠心!吴氏早已亡故,她的东西不都是程府的?若全给了程锦瑟,我们的锦婉将来怎么办?老爷,您不能只顾程锦瑟,而不顾我们的亲生骨肉啊!” 程士廉脸色铁青:“住口!那是吴氏的东西,与锦婉一文钱干系都没有!锦婉的嫁妆,自有你这个做母亲的筹划!” “我来筹划?” 王氏听得绝望。 当年她嫁进程府时,母家已然破落,陪嫁不过四抬薄产,早在这些年中用得七七八八,不剩什么。 自扶为正妻后,她的一切开支,全靠着吴氏留下的庄子、铺子在支撑。 如今要她尽数交出? 她以后靠什么撑起正室的体面? 拿什么给女儿筹嫁? 王氏再也压抑不住心慌与愤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扑上去抱住程士廉的腿。 “老爷!您不能这样!当年您扶正妾身之时,明明说过,吴氏的嫁妆,由我打理!怎么今日翻脸不认账?” “您若定要拿走吴氏的嫁妆,不如索性将妾身一刀杀了!让妾身去九泉之下同吴氏对质算了!” 第12章 夺回嫁妆 程士廉冷眼望着王氏,眼底没有半分旧日的情谊。 王氏哭得悲悲切切,死死地拽着程士廉的衣角,几乎要伏倒在地。 “老爷,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程家,为了我们的女儿锦婉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连我们青梅竹马的情分都不顾了?” ”你这是要逼我去死啊!“ 程士廉只觉得厌烦,手臂猛地一甩,将她推得跌倒在地。 宽大的官袍袖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起一阵冷风。 “这套寻死觅活的把戏,收起来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毫无温度。 “想死就去死!程家主母这个位置,多的是年轻貌美的姑娘愿意坐!你若还想安安稳稳地当你的程夫人,今天日落之前,就把吴氏的嫁妆一分不少,全部送到锦瑟的院子里去!” 话音落下,他再也不看王氏一眼,决然地拂袖而去,没有丝毫留恋。 “砰!” 屋门被重重甩上,巨大的声响震得王氏浑身一颤。 她僵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如死灰,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 程士廉说得没错。 她年近四十,容色早已衰退,而他正值壮年,仕途风光。 这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哪个不比她年轻,哪个不比她会讨好? 就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也早就被这无情的时光和数不清的新人消磨光了。 若是真的被休弃,以娘家的破败光景,她回去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 再想到吴氏凄凉的下场,王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烈火焚烧,胸口撕裂般地疼。 她再也撑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外头的下人们一个个低眉顺眼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程锦瑟不清楚主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夫妻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声,最终以程士廉摔门离开告终。 她安坐在自己院中的石凳上,悠然地品着茶,神色平静无波。 一切都和她预料的一样。 不到一个时辰,王氏身边的许嬷嬷来到了她的小院。 “大姑娘。”许嬷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像是吞了一肚子的火气,“夫人说了,午膳之后,就会派人把……把先夫人的嫁妆给您送过来。” 局势已定。 程锦瑟眼皮都未抬一下。 “有劳嬷嬷跑一趟,代我谢过母亲。”她淡淡回道,听不出喜怒。 当日下午,程锦瑟命人将柳嬷嬷从安和巷迎回了府中。 一进院门,柳嬷嬷看着沉静从容的姑娘,热泪便涌了上来。 她拉着程锦瑟的手,哽咽着开口:“这些年,王氏在府中一手遮天,到处都是她的眼线爪牙,姑娘您一个人孤立无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如今看到您能凭自己的本事,逼得王氏低头,夺回夫人的嫁妆,老奴这心里……总算是能放下半桩心事了。” 程锦瑟摇了摇头:“嬷嬷说哪里话,这次若没有您在外面帮我造势,事情绝不会这么顺利。” 柳嬷嬷连忙摆手,擦去眼角的泪,叹息道:“老奴能帮上什么?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传几句闲话罢了。关键还是姑娘您自己心思缜密,懂得打蛇打七寸,一击即中,不给对方留半分喘息的余地。唉……” “若是夫人在天有灵,看到姑娘这般出息,也该为您感到欣慰了。” 程锦瑟轻声道:“嬷嬷,眼下正是关键时刻,等会儿嫁妆送来,还需要您帮我仔细清点。” “姑娘是担心王氏在里头做手脚?” 柳嬷嬷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程锦瑟点点头:“自然。府里这些年的开销越来越大,父亲光是养着那一院子的美妾,就是一笔巨款,更别说他在外面还惯于摆阔充场面。” 她声音压得更低:“他一个五品官,又是旁支,当年分家时得的田产铺子都有限,哪来这么多银钱挥霍?我若猜得没错,这些年府中大半的开销,都是王氏在暗中贴补。” 说到这里,她讥讽地道:“可王氏当年嫁进来时,陪嫁不过几抬薄产,连她自己的日常用度都未必够。她拿什么撑起这么大的家业?若不是常年动用我母亲的嫁妆,她根本无力支撑。如今被逼着交出来,她心里必然在滴血,难保不会以次充好,或是偷偷扣下些值钱的东西。” 柳嬷嬷听得气愤不已:“这个歹毒的妇人!姑娘您放心,老奴必定睁大眼睛,亲自过目,仔仔细细地核对清单,绝不让她贪墨了夫人的一针一线!”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阵喧哗。 王氏果然派人将吴氏的嫁妆一抬一抬地送了过来。 一口口沉甸甸的金漆大箱被抬进小院,压得院门前的青石板路都发出了“咯吱”的声响,很快就将不大的院子堆得满满当当。 程锦瑟吩咐院里的丫鬟们将西厢房打扫出来,用作临时的库房。 几个丫鬟是王氏安排的人,平日里就对她爱答不理,此刻更是磨磨蹭蹭,动作极慢,眼神里满是轻慢和不屑。 柳嬷嬷看得心头火起,当即冷声斥道:“一个个都没长骨头吗!府里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这样当差的?若我们夫人在世,早把你们这些没规矩的东西发卖出去了!” 程锦瑟伸手按住她的手背,轻声安抚:“嬷嬷息怒。她们都是王氏的人,左右我在府里也待不了几日了,不必为她们动气。咱们留着力气,办要紧的事。” 柳嬷嬷叹了口气:“姑娘心性宽厚,是老奴气不过。也罢,今日老奴过来,可不只是帮姑娘清点东西的。” 她凑到程锦瑟耳边,压低声音道:“姑娘交代的事,老奴已经替您办妥了。” 程锦瑟目光一动:“哦?” “是老奴相熟的一个人牙子手里的姑娘,一共四个。相貌都普普通通,不惹眼,但家底干净,手脚麻利,还都懂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心思也算伶俐。姑娘往后嫁入王府,身边总不能都是些不知根底的丫鬟,得有几个自己人撑着才行。老奴已经替您相看过了,您若是不放心,抽空可以再去瞧瞧。” 程锦瑟沉吟片刻,随即摇头一笑:“嬷嬷的眼光,我一向信得过。既然是您亲自挑的人,必定是好的,我便不去看了。”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银票递了过去:“这里是五十两银子,您先收下,采买丫鬟和后续调教,都需要花钱。” 柳嬷嬷一惊,连忙推拒:“姑娘,这太多了!买几个丫鬟哪里用得了这许多银子?” 程锦瑟目光柔和,态度却很坚决:“嬷嬷这些年的辛苦,我都记在心里。这些银子,一部分是买人的钱,剩下的,就当是我孝敬您的一点心意。您若是不收,便是瞧不起我了。” 柳嬷嬷眼眶又红了,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张分量不轻的银票:“姑娘……”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院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只见程锦婉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她双眼通红,脸上满是泪痕,手里握着一把裁衣服用的亮晃晃大剪子! 看到堆满院子的嫁妆箱子,再看到程锦瑟正和柳嬷嬷亲近地坐着说话,她顿时怒火万丈。 “好你个程锦瑟!” 程锦婉尖声叫嚷,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挥舞着剪子,像疯子一样直直朝着程锦瑟冲了过来,恶狠狠地咒骂。 “我娘这些年待你不薄,把你视为己出,你却在外面败坏她的名声,逼得她吐血病倒!” “你这个白眼狼!抢了我娘的心血,你还有什么脸活着?你滚去陪你那早死的娘吧!” 第13章 怒揍程锦婉 见程锦婉疯了似地扑过来,柳嬷嬷赶紧上前,将程锦瑟护在怀里 只听“嗤”的一声,尖锐的剪刀划过柳嬷嬷的手臂,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如泉水涌出。 温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程锦瑟怔在当场,脑海里轰鸣作响。 前世的屈辱、责骂、背叛、孤立,无数片段一齐涌来,像是要将她生生吞没。 “嬷嬷!” 程锦瑟抱住柳嬷嬷,声音发抖,正要去看她伤得如何,却见程锦婉再度疯了似的举起剪刀,双眼赤红,尖声叫嚣:“贱人!敢拦我?你们一个都别想活!都给我去死!” 程锦瑟再无退路,她一把推开柳嬷嬷,转身迎上去。 程锦婉没料到她不但不躲,反倒迎头扑上,愣怔了一下。 就是这短短一瞬,程锦瑟抓住机会,猛地将她扑翻在地。 青石板上传来闷响,剪刀叮当落地。 程锦婉翻身挣扎,一把抓起剪刀,双手死死攥住,朝程锦瑟脸上猛戳。 程锦瑟毫不退缩,左手生生握住刀尖,鲜血立刻染红掌心。 她咬牙忍痛,右手抬起,狠狠扇在程锦婉脸上! 程锦婉被打得一愣,眼前发黑。 还没回神,又是一巴掌重重落下。 程锦瑟眼神冷厉,像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手下毫不留情。 程锦婉脸上剧痛,牙齿都松了。 再看到程锦瑟眼里的狠意,似乎要将她撕碎吃掉。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再不敢耍狠,惊声惨叫:“爹!娘!救命啊!” 院里那些丫鬟早吓得四散,直到此刻才慌慌张张冲出来。 她们都是王氏的人,看见程锦婉被打得鼻青脸肿,哪还顾得上规矩? 几个胆大的扑上来要拉开程锦瑟。 可程锦瑟已杀红了眼,状若疯魔。 她抄起地上的剪刀,寒光一闪,冲着众人比划:“谁敢上前?!” 丫鬟们惊呼连连,纷纷后退,不敢再靠近。 有人慌忙跑去禀报老爷夫人。 柳嬷嬷捂着伤口,鲜血不停滴落,眼泪也簌簌而下。 她哭着劝程锦瑟:“姑娘!快住手!嬷嬷求你,别伤了自己……你手流血了,若是伤着筋脉可怎么办?嬷嬷不要紧,你才是老奴的命根子啊!” 程锦瑟已经被仇恨冲红了眼,听不进柳嬷嬷的劝告,依旧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狠狠抽打程锦婉的,只想将心中的愤恨全都发泄出来。 院中一片混乱,哭喊声不断。 很快,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王氏带着人慌慌张张闯了进来,程士廉也自小妾屋里赶到。 一进门,二人就看见骇人的一幕。 程锦瑟死死压在程锦婉身上,双眼赤红,脸上溅着血,手上更是鲜血淋漓。 程锦婉哭得声嘶力竭,脸颊肿得像馒头,狼狈不堪。 程士廉见此景象,吓得浑身发抖,怒声喝道:“锦瑟!你究竟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几个婆子立刻上前,将程锦瑟强行拉开。 程锦瑟虽拼命挣扎,终究敌不过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被死死压在地上。 柳嬷嬷扑上前,想护住锦瑟,被人粗暴拽开,按倒在一边。 王氏魂都吓飞了,连忙扑过去抱住女儿,放声大哭:“我的儿啊!你怎么惹到这贱人,狠心把你打成这样!” “逆女!”程士廉指着锦瑟,声声震怒,“你可知你今日所为,是何等的无法无天?” “你仗着辰王府的婚事,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程家女儿,该谨守妇道,温顺柔良,你却当众撒泼,恣意妄为!成何体统!传出去,程家颜面何存?” 他越说越气,袖子一甩,冷声道:“来人!将这逆女拖下去,家法伺候!” 锦瑟拼命挣脱压住她的婆子,不住喘气。 她的鬓发散乱,手上血迹斑斑。 她抬起眼,死死盯住程士廉,声音冷得刺骨。 “父亲不问问发生了什么吗?只凭眼前一幕,就要治女儿以家法?” “放肆!你身为女儿家,竟当众行凶!还敢反问于我?” 锦瑟冷笑:“父亲以体统为重,却不问真相;以颜面为大,却不顾女儿安危。您可知,若不是女儿拼死抵挡,今日父亲来看到的,就该是女儿的尸体!“ “父亲难道不好奇吗?程锦婉为何会在我的院子里!柳嬷嬷的胳膊上为何会有伤口!”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王氏眼见情况不对,马上抱着女儿嚎哭。 “老爷,您可不要被那贱人挑拨了!定是她发疯乱伤人!你可要为婉儿做主啊!” 程士廉听了王氏的话,目光阴沉,额角青筋直跳。 可他却被程锦瑟的那双眼死死逼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片刻沉默,他一甩衣袖,沉声道:“好!既如此,那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程锦瑟抬起眼眸,冷冷地道:“王氏与程锦婉因父亲将我母亲的嫁妆归还于我而心怀不满,今日竟持凶器闯入我院,意图加害。“ “表面上是要伤我,实则却是借此表示对父亲的不敬。“ “父亲,若连正妻与嫡女都敢如此行事,这府中家法,岂非成了笑话?” 王氏听得脸色大变,扑倒在地,哭声撕心裂肺。 “老爷!她血口喷人!锦婉什么性子您是最清楚的,自幼乖巧柔顺,如何会行此恶行?“ “分明是这贱人嫉妒锦婉得宠,才反咬一口!您亲眼看见的,方才她如何欺凌锦婉,打得锦婉脸肿如馒,哭得泣不成声啊!” 她又指向柳嬷嬷,泣声带恨。 “还有这个老奴!明明不是程府中人,却藏在这里,分明是锦瑟私自请来的帮凶!老爷,您若不管,此等外人插手内宅,锦婉还有命吗!” 王氏这番指责,显然是要先声夺人。 程士廉面色更加阴沉,他目光如刀般在程锦瑟与柳嬷嬷身上来回打量,继而落在地上满身是血,脸颊红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程锦婉身上。 他沉声问道:“锦婉,你娘所言可是真的?你是来看望你姐姐,却反遭她欺辱?” 程锦婉抬起高高肿起的脸,泪珠滚滚而下,哭声断续。 “是真的……父亲,我好心来看姐姐,谁知姐姐突然发疯一般扑上来,还扬言要杀我……父亲,您要为女儿做主啊!” 程士廉眉心拧成一个川字,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动着。 他转过头,盯着程锦瑟,冷声质问:“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第14章 找到医书 “程大人!” 柳嬷嬷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抢先一步跪行到程锦瑟身前,用身体护住她。 她哭着道:“程大人,您怎么能只听信她们的一面之词,就要冤枉咱们大姑娘!“ “姑娘是什么性子您最清楚,她向来谨慎稳重,从未行差踏错半步,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对二小姐动手?求大人明察啊!” 程锦瑟却是异常平静。 她扶起柳嬷嬷,抬眼望向程士廉。 “父亲不觉得奇怪吗?我为什么要动手伤她?” “母亲留下的嫁妆,父亲已经做主归还于我,我心中对父亲只有感激。” “不日我就要出阁,嫁入辰王府,成为亲王正妃。我的身份、我的未来,都已尘埃落定。“ ”父亲觉得,我还有什么理由,需要去和处处不如我的庶妹计较,甚至不惜在出嫁前闹出这等丑事,毁自己的名声?” 她的话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每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王氏和程锦婉的脸上。 尤其是那句“处处不如我的庶妹”,将程锦婉的颜面撕得粉碎。 程锦婉本就被打得头晕眼花,此刻又被这话一激,彻底失去理智,哪里还顾得上伪装和算计。 她推开王氏,站起身,指着程锦瑟尖声嘶吼。 “你胡说!分明是你用了下作手段,骗走了我母亲的东西!” “你在得意什么?不就是嫁给那个快死的病秧子吗?你真以为自己是去当王妃享福的?“ ”我告诉你,你是去冲喜!是去陪葬!” “等那个病鬼一死,你就要跟着一起下地狱!” 这番话一出口,所有下人都吓得白了脸,纷纷跪倒在地,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咒骂皇子,这可是泼天的大祸! 王氏眼前一黑,魂都快吓没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她慌忙扑上去,想要捂住程锦婉的嘴,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程士廉的脸色一下黑了。 他再如何偏心,再如何糊涂,也明白了事情真相。 更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程锦婉当众咒骂当朝亲王“病鬼”“将死之人”,这要是传到宫里,传到辰王府的耳朵里,别说他程家的颜面,就是他整个家族的性命和前程,都要彻底断送! “住嘴!”程士廉爆喝出声。 程锦婉被这声吓得一哆嗦,哭骂声卡在了喉咙里。 “二小姐失心疯了!” 程士廉只想堵住这个惹祸精的嘴,他厉声下令:“来人!把二小姐拖回院子!严加看管!马上去请府医,就说二小姐疯病发作了!” 被他指到的婆子不敢怠慢,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还在挣扎的程锦婉强行架了起来,就往外拖。 王氏眼泪长流,却不敢再为女儿辩解,只能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嘴里声声唤着“我的婉儿”。 转眼间,院子里的人群散去大半,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程士廉转过身,看向程锦瑟,脸上怒气未消。 若不是程锦瑟步步紧逼,怎会闹出今日这场差点抄家灭族的祸事! “不管起因如何,你身为长姐,苛责幼妹,言语乖张,举止泼悍,终究是有违闺训。” 他一开口,便为这件事定了性。 “为父念在你即将出阁,不愿重罚,但家规不可废。从今日起,你就在院中禁足,安心备嫁,出阁之前,不得再踏出院门半步!” 程锦瑟望着颠倒黑白的父亲,并没有发怒,只淡淡道:“父亲明知是程锦婉持剪行凶,意图伤我性命在先,如今,却要将一切归咎于女儿言语有失?” “女儿不求您偏袒,只求一个公道。“ “没想到,在父亲这里,连公道都换不来,只能换来一道禁足令。这,就是程家的家规?” “放肆!”程士廉被她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厉声喝道。 “你身为女儿家,就是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别忘了你的身份!为父今日宽宥于你,是看在辰王府的颜面,不想节外生枝!你给我滚回去好好反省!”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锦瑟手上仍在淌血的伤口,心中终究是闪过一丝不忍。 但不忍,很快就被对仕途的担忧所取代。 他烦躁地甩了甩袖子,扔下一句:“快去请府医来,给大小姐仔细看伤!万不能在手上留了疤,影响了出阁的体面!”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程锦瑟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垂下了眼帘,掩住胸中滔天恨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人还在程府,还在太子和王氏的眼皮子底下,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所以,她必须忍。 忍到出阁那天。 等她成了辰王妃,等她有了自己的势力,今日所受的冤屈,所流的鲜血,她必将千倍百倍地讨还回来! “姑娘……您受委屈了……” 柳嬷嬷扑上前来,一把抱住她,老泪纵横。 程锦瑟回过神来,想起柳嬷嬷手臂上的伤。 她立刻拉过柳嬷嬷的袖子,只见那道伤口又长又深,血已经染透了半截衣袖,看起来触目惊心。 “嬷嬷,是我连累了你。”她难过地道。 “不碍事。”柳嬷嬷脸色苍白,却还在强撑着安慰她,“只要姑娘好好的,老奴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心甘情愿。” 程锦瑟眼眶发涩,她不再多言,只小心地将柳嬷嬷扶进屋内坐下,亲自打来清水,拿出伤药,仔仔细细地为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柳嬷嬷原是不肯:“姑娘,这等包扎伤口的事,还是等府医来了罢,莫要累着您。” 程锦瑟不在意地笑笑。 “嬷嬷,今日我闹出这么大的事,王氏是不会许府医过来的。” 柳嬷嬷愣了下,神色惶然:“怎么不会来?姑娘明明受了伤,府中若不请医者,岂不是……” 柳嬷嬷说到这也反应了过来,低声叹道:“老奴知道,姑娘您心里苦。您忍了这么多年,今日之事不过是积攒的怨气终于爆发了而已。” 程锦瑟手上动作不停,没有接话。 替柳嬷嬷包扎好后,她才坐下来,为自己处理手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剪刀握得太紧,掌心被划破,血肉模糊,但她像感觉不到疼痛,清洗、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而冷静,没有一点颤抖。 柳嬷嬷看着她,更是心疼,忍不住感慨道:“姑娘这手医术,真是像极了当年的老夫人。” 程锦瑟的动作微微一顿,轻声道:“外祖母医术通神,我不过是学了些皮毛罢了。” 她的外祖母曾是名动天下的“医仙”,母亲吴氏也尽得真传。 她自幼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不少。 前世她没把这当回事,这一世,却是她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 等两人都处理好伤口,柳嬷嬷便坚持要去清点嫁妆箱子。 “姑娘,我们必须趁现在就把东西清点妥当,列好单子。王氏吃了这么大的亏,难保不会再动什么手脚。您的嫁妆,一分一毫都不能出差错。” 程锦瑟明白她的顾虑,点了点头,与她一同去了西厢房。 两人从午后一直忙到日落时分,才将那些田庄、铺子、地契和各种金银首饰、古玩玉器一一核对清楚。 万幸的是,王氏大约是怕程士廉发作,并未敢在这些明面上的东西里动手脚。 但程锦瑟真正心心念念的,却不是这些价值连城的财物。 她打开了其中一个最不起眼的陈旧木匣。 那里面,是一摞码放得整整齐齐、已经微微泛黄的医书。 程锦瑟的指尖在书册上拂过,两眼发亮。 这才是她真正的宝藏! 这些是外祖母毕生心血所著的医书孤本。 里面不仅记载了无数奇难杂症的诊治之法,更有许多早已失传的宫廷秘方,甚至连传说中西域奇毒的解法,书中都有涉猎。 有了这些宝贝,她定能保住辰王萧云湛的性命,再不会让他像前世那般早逝。 救他,更是为了自救。 在太子紧逼、家族无情的绝境里,辰王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只有他活着,成为太子最忌惮的对手,她才能在这盘死局中,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第15章 殿下为你作主 辰王府,正殿。 殿内烛火通明,空气中飘荡着股淡淡的药香味。 紫檀木榻上,辰王萧云湛身着一袭月白色常服,斜倚着软枕。 他的脸色是久病的惨白,呼吸也比常人弱,但那双眼眸,却依旧锐利。 榻侧设了一张长案,几名幕僚正襟危坐。 他们都是追随辰王多年的心腹。 几人对着一封从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急报,神情严肃。 此时,为首的一位年长的幕僚正在低声奏报: “殿下,安平郡知县密信,称近月来境内流匪越发猖獗。起初以为只是寻常山贼,但如今发现他们行事周密,队伍扩张极快,背后似乎有股不明势力在暗中资助。知县不敢擅自行动,特来请示殿下。” 另一名较为年轻的幕僚立刻拱手补充: “信中还提到,这伙流匪专挑官家的盐道和粮仓下手,并且总能避开主力,显然不是普通草寇。若真有人在背后操纵,恐怕其心不小,意在动摇国本。”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交换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 榻上的萧云湛睁开眼,声音清冷。 “一伙流匪就能搅得一个郡不得安宁,看来是当地的郡守太过无能。” 他随即下令:“派我们的人去暗中详查,记住,不要惊动州府。盐道与粮仓是国之命脉,敢在这里动手脚,背后之人的图谋绝不止于一郡之地。命令南衙守备军暂时稳住局面,暗中调集兵力,一旦查实有人在背后操控,再将证据一并呈上。” 几道命令清晰果断,条理分明。 另一名幕僚却犹豫着开口: “殿下,近日朝中有些关于您的传闻。太子素来对您心存忌惮,如今江南不稳,太子一党便趁机进言,言说此事应由东宫全权统筹,这分明是想借机削弱殿下在南方的掌控力……” 话未说完,萧云湛便打断他。 “太子一向喜欢做这种表面文章。明面上嚷着要为君分忧,暗地里却只会猜忌构陷。由他去闹。真正能担起这天下安危的,从来不是靠嘴上功夫。” 话说得平淡,却让在场的所有幕僚都噤了声,再不敢多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殿门被推开,辰王的贴身侍卫宋恪疾步闯了进来。 萧云湛的眉心微微蹙起:“议事重地,如此冒失,成何体统?退下,有事稍后再报。” 宋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请恕属下无礼!此事……事关程府大小姐,属下绝不敢有片刻耽搁!” 萧云湛身子坐起,抬了抬手,对幕僚们道:“诸位先退下吧。” 幕僚们都是人精,立刻明白接下来要谈论的是殿下的私事,纷纷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萧云湛将目光落在宋恪身上:“说。” 宋恪不敢抬头,老老实实禀告。 “暗探来报,今日午后,程府二小姐程锦婉手持利剪,闯入大小姐程锦瑟的院中行凶,导致大小姐左手受伤。” 烛火摇曳,在萧云湛清俊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他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但神色依旧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宋恪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禀道:“更过分的是,程二小姐在争执中,言语对殿下多有不敬。事后,程大人程士廉却以她受惊成疯为由轻轻揭过,不仅没有半分惩处,反而将受害的程大小姐禁足于院中,不许外出。就连府医也未曾请一个,大小姐手上的伤,是她自己包扎的。” 辰王低笑一声:“好得很。” 声音极轻,却让宋恪心头一颤。 他跟随殿下多年,自然知道,殿下越是平静,就代表他心中怒火越盛。 程家,这次怕是要倒大霉了。 “殿下,需要属下做些什么吗?”宋恪鼓起勇气问道。 萧云湛靠回软枕,冷声吩咐:“去,把吴嬷嬷请来。” 次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程府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门房慌慌张张地跑来通报,说是辰王府的吴嬷嬷亲自登门拜访。 程士廉昨夜被女儿气得一夜没睡好,此刻正坐在厅中看着账册,闻言顿觉烦躁。 吴嬷嬷此来,定是为了昨日锦婉的胡言乱语。 他虽是太子一党,但这是暗地里的事。 明面上,他还是那个清正廉洁的礼部郎中,绝不敢公然得罪权势滔天的辰王。 他压下心中不安,理了理衣冠,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吴嬷嬷一身素雅的深色衣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见到程士廉,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冰冷目光扫过来,自有一股令人不敢小觑的威势。 “不知嬷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程士廉脸上堆笑,恭敬地躬身作揖。 吴嬷嬷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老身奉殿下之命,来给未来的王妃程大姑娘送些东西。” “未来的王妃”五个字,让程士廉的心口一窒。 他昨日才刚刚把程锦瑟禁足,今天辰王府的人就到了,这哪里是来送东西,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连忙赔笑道:“小女锦瑟昨日偶感风寒,身子不大爽利,怕将病气过给了嬷嬷。不如这样,东西由下官代为转交,下官一定将殿下的心意原封不动地送到。” 吴嬷嬷眉梢微挑,冷笑一声:“病了?既然病了,那老身就更应该代殿下亲自探望一番了。程大人,请您在前面带路吧。” 这干脆的态度,堵死了程士廉所有的退路。 他心里暗骂程锦瑟是个惹祸精,也只能答应,亲自领着吴嬷嬷往后院走去。 一路来到程锦瑟所住的小院,看到院门外守着两个婆子时,吴嬷嬷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程锦瑟此刻正坐在窗边,专心研读医书。 听到院外的动静,她迅速将医书藏入宽大的袖中,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憔悴。 看清来人是辰王府的吴嬷嬷,她连忙起身行礼,诧异地问:“嬷嬷?您怎么亲自来了?” 吴嬷嬷快步上前扶住她,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神色缓和了些许。 “殿下听闻姑娘受了委屈,心中放心不下,特命老身送些伤药和补品过来。” 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脸色难看的程士廉,冷冰冰地道:“还请程大人暂时回避片刻,老身有些体己话,要单独与我们未来的王妃说。” 程士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了程锦瑟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可惜程锦瑟垂着头,根本没有看到。 程士廉自觉无趣,只得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拂袖而去。 待他走后,屋中的气氛终于一松。 吴嬷嬷拉过程锦瑟的手,掀开她的袖口,看到那被血渍浸透的纱布,眉头顿时蹙起。 “伤得这么重,为何不请大夫?” 程锦瑟垂下眼帘,轻声道:“多谢嬷嬷关心,只是些皮肉伤,不碍事的。自己包扎一下便好。” 吴嬷嬷心疼地叹口气。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放到程锦瑟手中。 “这是殿下特意让老身带来的雪肌膏,是宫里的秘方。姑娘每日涂抹,伤口便会愈合得快,不会留下疤痕。” 程锦瑟的指尖一颤,心中卷起惊涛骇浪。 辰王府的消息,太快了! 他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她在府中受伤? 连无人医治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 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羞涩地道谢:“锦瑟……多谢殿下挂念,也劳烦嬷嬷亲自跑这一趟。” 吴嬷嬷看着她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心中愈发赞赏。 她凑近一步,低声道:“殿下还有一句话……” 程锦瑟抬眼望着她。 吴嬷嬷继续道:“殿下说,姑娘在自己家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他都知道了。若姑娘心中不平,对这府里的人和事有任何想要处置的想法,只需给老身一个示下。“ ”殿下,自会替姑娘做主。” 第16章 程锦婉的亲事 听了吴嬷嬷的话,程锦瑟心头一滞。 殿下,自会替姑娘做主。 这短短一句话,分量却重如千钧。 这既是辰王给予的承诺,也是一道极其微妙的考题。 她该如何回答? 程锦瑟的脑子在这一瞬间飞速运转。 辰王府的消息如此灵通,连她受伤后无人问津这种府内秘辛都一清二楚,那么昨天程锦婉那些对辰王大不敬的疯言疯语,以及父亲程士廉的和稀泥态度,他必然也了如指掌。 既然他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这显然是在试探她。试探她的心性、格局,以及她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辰王妃。 程锦瑟对辰王萧云湛本人并不熟悉。 前世今生,所有关于他的印象都来自于外界的传闻。 传闻里,辰王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常年与汤药为伴。 可与他病弱身体截然相反的,是他那锋芒毕露的才华与冷硬如铁的手段。 据说他十三岁时,便能与大儒论经,与权臣议事,常常一言就能点破症结,令满朝文武为之侧目。 当今圣上对诸位皇子虽都算疼爱,但对这个病弱的儿子却有着近乎偏执的宠溺。 若非辰王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几乎到了卧病在榻的地步,那东宫太子之位,恐怕还轮不到如今那位以温润仁厚著称的兄长。 如果说太子如春风,和煦待人;辰王就如冬雪,冷峻无情。 他的那双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人一眼,便能让对方从心底里生出畏惧。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手段凌厉的男人,他会想听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若她此时哭哭啼啼,诉说父亲和继母的不是,要求辰王严惩他们,固然能出一时之气,但传出去,她便会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为了自己的委屈,将整个家族拖下水,甚至让未来的夫君插手娘家内事,落人口实,这绝非明智之举。 可若她表现得宽宏大量,说自己毫无怨言,甘愿忍气吞声,那也绝不可行。 这不仅不符合人之常情,更显得虚伪做作。 一个被如此欺辱还能毫无怨怼的人,要么是城府深到可怕,要么就是个没有底线的软包子。 这两种形象,显然都不是辰王欣赏的。 心思电转间,程锦瑟已经有了答案。 她抬起眼帘,眸子里迅速蓄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带着几分委屈,又带着几分倔强。 “嬷嬷,”她轻声开口,声音微微颤抖,“锦瑟受些委屈不要紧。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在娘家时日无多。只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眼中的水光晃了晃,不无忧虑地道:“只是锦婉妹妹年纪还小,说话不知轻重,言语间竟对殿下多有冒犯,臣女……臣女实在替她惶恐不安,也为殿下的清誉担忧。” 她没有提自己的伤,没有提自己的禁足,反而将重点放在了程锦婉对辰王的“不敬”之上。 “依礼,她冲撞未来姐夫,理应受罚。但……这毕竟是程家的家事,若是为此大张旗鼓地惩处,恐怕会引来外人非议,殿下还未大婚便插手朝臣家事,于殿下的清誉有损。臣女身份尴尬,心中焦急,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又处处以辰王的声誉为先,将自己的委屈轻轻揭过,显得顾全大局,识得大体。 吴嬷嬷看着程锦瑟,眼神中满是赞赏。 能在自己蒙受冤屈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条理清晰,言辞谨慎,不仅撇清了自己,还抬高了殿下,这份心性与手段,哪里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有的? “姑娘的心意,老身明白了。”吴嬷嬷神色变得温和,“姑娘处处为殿下着想,殿下若是知道了,定会十分欣慰。” 她轻哼一声,笑着道:“其实,这事并不难办。想给程二姑娘一个教训,让她一辈子都记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并不需要动用什么刑罚。” “吏部尚书赵公的次子赵允延,今年已经二十有二,正四处寻觅合适的亲事。前些日子,赵夫人还曾入宫求到贵妃娘娘面前,希望能为他寻一门好亲。” 程锦瑟抬眼看向吴嬷嬷。 吴嬷嬷笑着继续道:“老身瞧着,锦婉姑娘容貌出挑,性子也算活泼,配赵公子倒是正合适。若是能与姑娘您同日出阁,一门双喜,于程府而言,也是一桩天大的体面。” 赵允延! 吏部尚书赵祯的嫡次子,京城里无人不知的纨绔子弟。 此人好赌成性,曾为还清巨额赌债,被人在大街上追着打,颜面尽失。 更好色荒唐,眠花宿柳是家常便饭,甚至闹出过强抢民女的官司,最后还是靠着家里的权势才勉强压下。 更令人不齿的是,他还喜好男风,是京中几家南风馆的常客,行事毫无底线。 正因如此,尽管他出身高门,父兄皆身居要职,京中却无任何一家稍有体面的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把程锦婉嫁给赵允延? 这哪里是做媒,这分明是想把她推入火坑,让她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程锦瑟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以程锦婉那骄纵任性、自视甚高的性子,若真嫁给赵允允那个混账东西,不出几年,只怕就要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但这个结局,比起前世自己所遭受的背叛与惨死,又算得了什么? 这真是…… 再好不过的报应了。 程锦瑟对着吴嬷嬷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万福礼,神色恭顺,语气诚恳。 “嬷嬷实在是抬举锦婉了。她若能得尚书府青眼,是她的福气。锦瑟在此,替妹妹谢过嬷嬷的美意。” 她这一礼,便是答应了。 吴嬷嬷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姑娘快快请起。既然姑娘没有异议,那这桩‘美事’,老奴便托人去安排了。” 她又扶着程锦瑟坐下,温言道:“这几日,姑娘只管在院中安心静养,外头的事一概不用理会。至于姑娘的大婚,礼部那边早已在准备,待吉日一到,自会送来吉服与聘册,一切都有殿下为您操持。”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一种无形的承诺。 程锦瑟低眉顺眼地应下:“一切都听嬷嬷安排。” 吴嬷嬷又关切地嘱咐了几句养伤的注意事项,这才起身告辞。 程锦瑟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看着她那挺直的背影在下人的簇拥下渐渐远去,才转身回到屋里,轻轻合上了门。 屋门关闭的瞬间,她脸上那温顺恭敬的笑容,便彻底消失了。 第17章 宫中赐婚 嬷嬷走后,程锦瑟脸上的温顺笑容寸寸褪去,心中顿感疲惫。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风卷起的枯叶,心绪也如这落叶一般,翻滚不休。 辰王,到底是何用意? 他能将眼线安插进被太子视为囊中之物的程家,这份手腕与心计,绝不简单。 他惩治程锦婉,究竟是单纯的示好,还是另有深意? 是想借她这颗棋子,搅动程家这潭水,进而影响太子吗? 程锦瑟甩了甩头,索性不再钻牛角尖。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无论辰王萧云湛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这一次,他的确是帮了她。 不仅让她出了口恶气,更重要的是,让她看到了摆脱程家这个泥潭的希望。 仅凭这份恩,她就该心怀感激。 程锦瑟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 她转身回到桌案前,摊开了那本外祖母留下的医书。 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这些医书彻底研读通透。 前世,辰王大婚当夜暴毙,她也被殉葬。 虽然不知辰王真正的死因,但这一世,她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多读一页医书,或许就多一分机会,能救下他的性命,也救下她自己。 接下来的几日,程锦瑟便彻底沉浸在了书卷之中,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自己的小院里安心待嫁。 她想安稳,有人却偏不让她如意。 程锦婉被押回自己的院子后,结结实实地挨了程士廉一顿训斥。 程士廉骂她胆大包天,连未来王妃、当朝皇子都敢随意编排议论。 也就是在自己家里,若是在外面犯下这等大错,谁能护得住她? 斥责过后,程士廉的惩罚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罚了她抄写五遍家规。 程锦婉抄完家规,起初还心怀惴惴。 尤其听说辰王府派了吴嬷嬷前来时,她更是吓得好几夜没睡安稳,生怕辰王府的人下一刻就冲进来,将她拖出去重罚。 可一连几天过去,除了辰王府送来了些伤药给程锦瑟,府里风平浪静,再无半点动静。 等到她脸上的指痕彻底消退,预想中的惩罚也迟迟没有到来,她心里那点仅存的畏惧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愤怒与嫉恨。 程锦瑟那个贱人,凭什么打她! 柳嬷嬷那个老虔婆,凭什么说她是庶女! 她娘王氏如今是堂堂正正的程夫人,她就是嫡女! 程锦瑟才是死了娘、没人要的孤女! 那个贱人,霸占着她生母留下的巨额嫁妆不放,现在居然还敢动手打她! 母亲都说了,若不是程锦瑟从中作梗,那些价值连城的铺子庄子,都是她的嫁妆! 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程锦瑟即将风光大嫁,而自己却要屈居其下,程锦婉胸中的妒火就熊熊燃起,将她不多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绝不能让程锦瑟如此轻松得意地备嫁! 于是,新一轮的刁难开始了。 先是程锦瑟院子里的膳食被截了。 厨房那边得了王氏的暗示,每日送来的不是残羹冷饭,就是干脆忘了。 紧接着,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也被各种名目调走。 程锦瑟自然清楚这是谁的手笔,但她并不在意。 柳嬷嬷见程府这般刁难程锦瑟,顺势留下来伺候她,不叫她孤苦无依。 第一日午时,厨房没有送饭。 柳嬷嬷急得团团转,程锦瑟却安之若素,只让她取些糕点垫一垫。 到了晚膳时分,程锦瑟从窗前经过,意外发现窗外的石桌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食盒。 柳嬷嬷赶紧上前打开一看,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精致可口。 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显然是刚出锅不久。 程锦瑟心中明白。 这多半是辰王安插在府中的眼线所为。 她没有声张,只叫柳嬷嬷提进来,两人分食了饭菜,再将食盒放回石桌上。 食盒便又如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自那以后,程府的饭菜虽断了,但程锦瑟的一日三餐却从未短缺,甚至比从前更为精细。 程锦瑟乐得清静,每日读书品茗,安心备嫁,权当是看一出猴戏,等着程锦婉黔驴技穷。 程锦婉一连使了好几日手段,程锦瑟却连一句抱怨都没传出来。 她派去监视的下人也只回报说,大小姐每日都在院中读书,气色甚至比从前还好些。 她没有挨饿? 难道她能凭空变出吃食来不成! 程锦婉坐不住了。 她决定亲自揭穿这个贱人的伪装,看她还如何得意! 怒气冲冲的程锦婉,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杀向了西偏院。 冲进屋时,就见程锦瑟坐在妆台前,细细端详着礼部刚送来的王妃吉服。 那是一件深青罗裱褙礼服,以五彩雀羽线密密绣出十二对摇曳的翟纹,翟鸟长尾华美,于衣襟与袖间成对展翅,流光溢彩,华贵非凡。 阳光下,金线随着角度的变换,像有凤凰在其上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一旁的首饰匣中,静静躺着一顶九翟凤冠。 冠上九只金凤口衔珠串,凤身镶满了东珠、猫儿眼与各色宝石,在光下折射出五彩光华。 每一颗宝石都比程锦婉见过的任何首饰上的都要硕大、通透。 程锦婉看到这景象,顿时愣住了。 所有的怒火都被那刺目的光华给浇熄了,只剩下满眼的震惊与贪婪。 程锦瑟抬起头看向她,似笑非笑地问:“妹妹来得正好,快来瞧瞧,这是宫中礼部刚送来的王妃礼制,可还入眼?”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落在程锦婉耳中,成了最尖锐的嘲讽。 “啊!” 程锦婉尖叫一声,疯了似的扑上前,伸手就要去抢夺程锦瑟手中的吉服。 “放肆!” 程锦瑟眼神一厉,抱着吉服侧身一让,避开了程锦婉的手。 “妹妹这是要做什么?此乃御赐之物,代表的是皇家威仪。你若是弄坏了分毫,别说是你,便是父亲母亲,也担待不起这藐视皇权的罪名!妹妹是想让整个程家,都为你这一时的意气,赔上项上人头吗?”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得程锦婉的动作僵住了。 但她仍不甘心,片刻回神,指着程锦瑟大骂。 “贱人,你得意什么!不过是嫁给一个快死的病秧子,有什么了不起!” 程锦瑟并不生气,小心将吉服地放回案上。 她抬起眼,轻笑一声。 “看来前些日子的教训,还是太轻了些,竟没能让妹妹学会何为慎言。” “惩罚?什么惩罚?”程锦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辰王又能如何?一个马上要进棺材的短命鬼,谁会怕他?根本就没人会为了他来惩罚我!” 她越说越得意,上前一步,逼近程锦瑟。 “反倒是你,就算要嫁给辰王又怎样?还不是只能被关在这破院子里禁足!程锦瑟,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程锦瑟看着她那副自以为是的猖狂模样,挑挑眉。 “哦?” “妹妹怎知没有惩罚,或者……惩罚正在路上呢?” 不知怎么的,程锦婉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反问道:“什么意思?” 程锦瑟还未说话,屋外就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小丫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程锦婉哭喊道。 “小……小姐!不好了!宫里……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要给您赐婚!” “赐婚?”程锦婉莫名其妙,“赐什么婚?” 那小丫鬟带着哭腔,颤抖着道:“是……是给您和吏部尚书府的……赵二公子赐婚!” 赵……二公子? 程锦婉在口中喃喃地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随即,一张纨绔浪荡、臭名昭著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 她转过头,双目赤红,死死盯住程锦瑟,嘶声尖叫。 “是你!是你干的!程锦瑟!你这个毒妇!” 第18章 我死也不嫁! 程锦瑟看着程锦婉,轻轻一笑。 “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妹妹得了陛下亲自赐下的恩典,理应叩谢天恩,怎还这般失态?“ ”难道……妹妹觉得圣心独断,想要错付这番美意不成?” “你!” 程锦婉瞪着她,却说不话来。 敢质疑皇上?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再蠢也知道这话的分量。 可这门婚事,分明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让她如何“感激”,如何“叩谢”? 程锦瑟回头摆弄着桌上的九翟凤冠,好心劝告。 “妹妹还是快些去前厅接旨吧,莫要让宫里来的贵人等急了。耽误了吉时是小,若是在天使面前失了仪,丢的可就是整个程家的脸面了。” 一旁的小丫鬟也赶紧上前,带着哭腔劝道:“小姐,小姐,老爷还在前厅等着您去谢恩呢!您快去吧!” “谢恩?谢什么恩!” 程锦婉恨恨瞪着丫鬟,哭道:“我不嫁!我死也不嫁!那个赵二是什么东西?一个整日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泼皮无赖!我不要嫁给他!” 她再也顾不上在程锦瑟面前维持体面,一扭身,疯了似地向外跑去。 “我不嫁!爹一定会帮我的!我不要嫁!” 她颠三倒四地叫着,一路跌跌撞撞,心都快要跳出胸腔,直接冲过内外院的垂花门,闯进了平日里女眷止步的前厅院落。 程士廉正满脸是笑地陪着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内侍说话。 那内侍约莫四五十岁,面容白净,下颌无须,神情淡淡,态度倨傲。 他正是当今圣上跟前最得脸的御前总管,陈安,陈公公。 陈公公坐在太师椅上,手上端着茶盏,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见程锦婉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 “爹!” 她不管不顾地扑向程士廉,用力抓住他的衣袖,大声哭道:“爹,我不嫁!我不要嫁给那个泼皮!这门婚事我不要!肯定是程锦瑟那个贱人在背后捣鬼,是她害我!爹,您快去回了皇上,我不要嫁……” “住口!” 程锦婉的话还没说完,程士廉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他想也不想地伸出手,一把死死捂住了女儿的嘴,厉声低喝。 “混账东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斥完女儿,程士廉立刻转身,对着放下茶盏,冷冷看着他们的陈公公躬下了腰,连声赔罪。 “陈公公恕罪,恕罪!小女……“ ”小女这是乍然得了皇上如此厚重的赏赐,一时欢喜疯了,才口不择言,失了分寸。“ ”她绝无半点不敬之意,还请公公明鉴,莫要与她这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陈公公没有说话,瞥了眼拼命挣扎的程锦婉,慢悠悠地道:“程大人,令嫒这‘欢喜’的模样,可真是……别致得很呐。” 程士廉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官帽下的头皮阵阵发麻,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眼前这位陈公公,是天子身边伺候笔墨的近臣,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 他的一句话,传回宫里,便能决定整个程家的荣辱兴衰! “公公恕罪!公公恕罪!” 程士廉再也顾不得什么朝廷命官的体面,一边连连作揖,一边语无伦次地辩解。 “小女无知,骤闻天恩,欢喜得失了心疯,冲撞了天使,罪该万死!还请公公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她这一次!下官……“ ”下官回头一定严加管教,一定!”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吓得面无人色的管家递去眼色。 管家不敢耽搁,躬着身子,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织金锦囊,双手捧着,低眉顺眼地递到陈公公身侧的小内侍手中。 陈公公眼皮都未抬一下,像是没看见这个动作。 他只是又端起茶盏,用盏盖轻轻撇了撇水面上几乎看不到的茶沫。 直到那小内侍将锦囊奉上,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他才伸出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在锦囊上捏了捏。 感受着那令人满意的厚度与分量,他脸上有了点笑意。 他放下茶盏,淡淡开口:“程大人言重了。圣上的旨意,杂家总是要送到位的。只是看令嫒这光景,怕是没法叩谢圣恩了。也罢,不如就由程大人替她接旨谢恩吧。” 这番话听似体谅,实则是最后通牒。 程士廉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连滚带爬地应道:“是,是!下官遵命!多谢公公体恤!” 他猛地回头,对着那几个还愣着的家仆厉声喝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把二小姐扶回院子去!好生‘伺候’着!” 立刻就有两个健壮的婆子冲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架住程锦婉的胳膊,将她往内院拖。 程锦婉哪里肯? 这要是应了下来,她这一辈子就全完了! 她拼命挣扎,撕心裂肺地喊道:“爹!我不嫁!我死也不嫁啊!你不能接旨!你接了旨,女儿这辈子就毁了!爹!!” 程士廉怒不可遏,举起手掌,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孽子!还不快滚进去!” 程锦婉被他打蒙了,呆呆地望着他。 “爹爹……” 程士廉烦躁地冲婆子挥挥手:“带走!” 说罢低头整理好被程锦婉扯得有些凌乱的官袍,转过身,撩起袍摆,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 “臣程士廉,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公公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展开手中明黄的卷轴,宣读了旨意。 待程士廉三跪九叩,接了旨,谢了恩。 陈公公将圣旨交到他手中,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程大人,圣意已达,杂家也该回宫复命了。” 他像是不经意般,目光扫过程士廉:“只是有句话,杂家多嘴提点一句。令嫒这般言行无度,不知轻重,难怪会惹得贵人不喜。日后,程大人还是将令嫒好生拘在府中,细细管教一番吧,免得再惹出什么祸事。” 说完,陈公公不再看程士廉一眼,拂了拂袖子,带着他的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贵人……不喜……” 程士廉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口中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程锦婉这个女儿,保不住了! 第19章 程府大乱 程锦婉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架回了自己居住的“锦绣苑”。 圣旨已下,木已成舟,可她哪里肯信,哪里肯认? 一回到院子,她便如同疯了一般,哭喊挣扎,将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瓷器的爆裂声、木器的倾倒声和她凄厉的哭嚎声,响彻后院。 下人们围了一圈,既怕她伤了自己,又怕上前阻拦时被误伤,个个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派了个管事嬷嬷,战战兢兢地去向程士廉禀报。 程士廉却是将自己关在了书房。 他没有点灯,任由西斜的日光透过窗格,在书房里投下斑驳而昏暗的光影。 坐在平日里最爱的那张紫檀木太师椅上,他只觉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个女儿嫁了便嫁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 程锦婉要嫁的赵二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其父吏部尚书赵庸却是朝中重臣。 若在平时,能与赵尚书结为姻亲,也算是一步好棋。 但坏就坏在,时机不对,阵营不对! 满朝皆知,吏部尚书赵庸与其长子,皆是辰王一党。 而他程士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赌上全族身家,才刚刚攀附上太子这棵大树。 他将程锦瑟献给病弱的辰王,本就是太子授意的一步棋。 如今,皇帝却大笔一挥,将他的次女程锦婉赐婚给了辰王党羽的亲弟弟。 这在外人看来,他程家岂不是两头下注,左右逢源? 不,以太子那多疑的性子,他绝不会认为这是“左右逢源”。 他只会觉得,这是背叛! 是他程士廉心生二意,想要脚踏两条船! 一想到太子那张看似温润如玉,实则阴鸷冷酷的脸,程士廉便如坠冰窟,冷汗涔涔。 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信任,若是因此引来太子的猜忌和厌弃,那他的钻营谋划,岂非全都成了泡影? 可他又不敢抗旨。 当今圣上心思深沉,圣心难测。 一道赐婚旨意,究竟是随性而为,还是刻意敲打,谁也说不准。 他若是胆敢抗旨,那便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他程士廉心里有鬼。 仕途本就如履薄冰,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程士廉想不明白,皇帝为何会突然给程锦婉指婚,还偏偏指给了赵二。 更让他心惊的是,陈公公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让程锦婉和程锦瑟在同一天出嫁。 算算日子,距两人的婚期,已不足一月! 时间如此仓促,处处透着诡异。 “老爷!老爷!” 书房的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一个管事嬷嬷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 程士廉正心烦意乱,闻声怒火中烧,猛地拉开门,对着门外的嬷嬷劈头盖脸地骂道:“鬼叫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嬷嬷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颤声回道:“老……老爷,二小姐在院子里闹得实在是厉害,寻死觅活的,奴婢们……奴婢们实在是劝不住啊!还请老爷示下!” “废物!”程士廉一脚踹在门框上,“她要闹就由着她闹?让她立刻给老夫安静下来!今天在天使面前丢的人还不够吗!劝不住?劝不住就去找夫人!让她去管!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何用!” 嬷嬷吓得把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回……回老爷,夫人……夫人在听说二小姐的赐婚旨意后,一口气没上来,就……就昏过去了。方才府医去看过,扎了针,人是醒了,可一听说您已经接了旨,婚期也定了,夫人……夫人她又昏过去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什么?”程士廉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没一个让老夫省心的!” 而西偏院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程锦瑟端坐于窗前,正就着明亮的日光,安静地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旧医书。 她神情专注,纤长的手指偶尔在某个生僻的药名上轻轻划过,若有所思。 直到柳嬷嬷端着一盏安神茶,脚步匆匆地走进来。 “小姐,您是不知道,外面已经乱套了!” 柳嬷嬷将茶盏放下,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带着幸灾乐祸的快意。 “哦?怎么个乱套法?”程锦瑟抬起眼问。 “是二小姐,圣旨下来后,就在院子里又哭又闹,寻死觅活的。最后还是老爷发了话,让几个壮实的婆子把她给捆了手脚,嘴里还塞了帕子,直接禁足在屋里了,派了好几个嬷嬷日夜盯着呢!” 柳嬷嬷顿了顿,又道:“还有王氏,听说她前后晕过去两回呢!这会儿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方才吏部赵尚书府上派了媒人来行纳采之礼,她都下不了床,最后还是刘姨娘出面应付的场面。“ ”嫡母卧病,由妾室出面主持嫡女的纳采礼,这事儿传出去,王氏和二小姐的脸面可真是丢尽了!” 所谓纳采,乃是六礼之首。 赐婚圣旨虽已定下名分,但这三媒六聘的礼数,尤其是这第一步,是万万不可少的。 程锦瑟听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王氏当然要晕。 前世,她虽未活到程锦婉出嫁那一日,却也清楚,王氏多年来死死霸占着自己生母那笔丰厚得惊人的嫁妆,一多半都是为了给程锦婉准备一份风光无限的十里红妆,以及为她的宝贝独子程锦祥铺路。 如今,自己釜底抽薪,将母亲的嫁妆悉数夺回。 王氏两手空空,拿什么去给程锦婉置办嫁妆? 别说风光了,就算只是备一份寻常官家小姐的嫁妆,凭她那点私房,也捉襟见肘。 更何况,婚期不足一月,时间紧迫,只怕连一件像样的嫁衣都赶制不出来。 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乱点也好。”程锦瑟合上医书,“他们自顾不暇,就没精神再来寻我的麻烦了。也给了我们喘息之机。” 她侧过头,看向柳嬷嬷:“嬷嬷,趁现在府中大乱,各处管束松懈,你今晚便寻个由头偷偷出府一趟。“ "你之前看好的那四个丫鬟,把她们的卖身契签上,直接带回府里来。就说是给我新添的丫鬟,如今府里乱着,没人会细查。待我出嫁那日,这四人便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直接随我一同去辰王府。” “是,小姐,老奴明白!”柳嬷嬷深知事关重大,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奴今晚一定办妥。” 程锦瑟微微颔首,望向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夜色。 她之所以特意在今夜将柳嬷嬷支开,除了办理卖身契这件要事,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如果她预料得没错,今夜,会有一位“不速之客”到访。 第20章 太子的香囊 夜色如墨,混乱了一整日的程府渐渐归于沉寂。 只有巡夜更夫的梆子声,遥遥地、有节奏地响起。 静思苑内,烛火通明。 程锦瑟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 青丝如瀑般垂在脑后,未施粉黛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清丽脱俗。 她静静坐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枚白玉棋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棋盘。 子时刚过,院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异响,像是夜鸟落在了枝头。 程锦瑟敲击棋盘的手指,停住了。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无声推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随着他的走近,那张俊美的脸庞在烛光下渐渐清晰。 来人身着一袭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面如冠玉,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 宛如一位误入凡尘的谪仙。 正是当朝太子,萧云启。 他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了端坐榻上的程锦瑟身上。 他的笑容瞬间消失,惊讶地看着她。 “锦瑟?” 程锦瑟像是被惊到,手中的白玉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 下一刻,她已回过神来,敛裙起身,跪倒在地,恭敬地福身行礼。 “臣女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只是……不知殿下深夜至此,是为何故?” 萧云启负手立于原地,并未叫她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桃花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怀疑。 房间一片寂静,只偶尔听到烛火燃烧的“哔剥”声。 良久,萧云启才上前,弯腰将程锦瑟扶起。 “地上凉,快起来。”萧云启关心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程锦瑟顺势站起身,垂下眼帘,担心地道:“今日府中发生了这等大事,且臣女婚期在即,臣女……臣女实在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萧云启挑了挑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程锦瑟叹息一声:“臣女虽与锦婉不算亲近,可到底血脉相连。那吏部尚书家的赵二公子……是何等声名狼藉的人物,满京城谁人不知?锦婉自幼被娇惯坏了,性子骄纵,嫁过去,怕是要吃尽苦头。臣女一想到这个,心里便堵得慌。” 萧云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唇边的笑意未减,眼底的温度却又冷了几分。 “哦?为了你妹妹?”他拖长了语调,突然问道,“这道赐婚旨意,你当真……一无所知?” 来了。 程锦瑟心中冷笑,却是茫然地摇了摇头:“臣女也是今日听闻天使宣旨,才知晓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萧云启低低一笑,“这道旨意,是辰王的生母宁贵妃,在父皇面前哭求来的。你说,这是不是他的手笔?锦瑟,你告诉我,这里面……当真没有你的功劳吗?” 萧云启果然怀疑了! 程锦瑟身体一僵,眼眶便红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下,似断了线的珍珠。 “殿下……”她哽咽着,“您……您怎么能怀疑我?” “是了,在您心中,锦瑟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为了您的宏图大业而牺牲的棋子!”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来问我?早知殿下视锦瑟如蛇蝎,猜忌至此,还不如……不如赐锦瑟一杯毒酒了断此身,也免得如今在这里,受您的猜忌!” 她声泪俱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伤心的模样,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男人为之动容。 萧云启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见惯了女人的眼泪,这不过是另一种武器。 “当真不知?”他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反而追问得更紧,“据本宫所知,辰王府的吴嬷嬷,近来可是频繁出入程府,你别告诉我,她什么都没跟你说。” 程锦瑟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锦瑟真的不知!吴嬷嬷是奉了辰王之命前来,名为探望,实为监视。她每次来,不过是放下些不值钱的赏赐,说几句场面话罢了。殿下您也知晓,臣女出身微贱,她们心中厌恶锦瑟还来不及,又怎会与我多言半句机密之事?”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萧云启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程锦瑟的眼睛,企图从那片朦胧的泪光中,找出撒谎的痕迹。 然而,什么也没找到。 他终于伸出手,想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只是,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时,猛地顿住,最终缓缓收了回去。 萧云启叹了口气:“我自然是信你的。” 程锦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对付萧云启这种多疑成性的疯子,只有下猛药,才能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她得抓住这个机会! 程锦瑟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 “殿下若真疑心臣女……” “锦瑟明日一早,便递牌子进宫,求见皇上,求他收回赐婚旨意!“ ”他若不愿,臣女……“ ”臣女便一头撞死在文德殿的盘龙金柱上!“ ”只有这样,殿下才能明白臣女的心意!“ “不可!” 萧云启脸色一沉,一把抓住程锦瑟的手腕。 “锦瑟!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他有些慌乱地道,“你听话,不要做傻事!只要你好好活着,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他需要她嫁入辰王府,需要她成为自己最隐秘、最锋利的刀。 她若是死了,他多年的谋划便会功亏一篑。 看到萧云启眼中的惊惶,程锦瑟知道,自己赌赢了。 萧云启握着她的手,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我知道,委屈你了。我知道你不愿嫁给辰王那个病鬼。”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绣工精致的蓝色香囊,不由分说地塞进程锦瑟的手心。 那香囊上用金线绣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麒麟,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常年佩戴之物。 “这个香囊,是我周岁时,母后亲手为我绣的,我一直贴身戴着,从未离身。”萧云启的目光落在程锦瑟脸上,“今日,我将它赠予你。你出嫁那日,便带上它。有它在,就如同我陪着你一般,你就不会害怕了。” 他凝视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锦瑟,你要记得,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为了我们能长相厮守的未来,你……再忍耐些时日。” 程锦瑟慢慢收拢手指,将那个尚带着他体温的香囊紧紧攥在手心。 这个香囊…… 前世,在她嫁给辰王的前一夜,萧云启也是将这个香囊交给了她,最终陪着她出嫁。 说的话,和现在一个字不差。 多么可笑又无力的理由。 一个储君的贴身之物,出现在敌对亲王的王妃身上,这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把柄吗?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所有思绪。 或许这香囊,根本不是什么慰藉,更不是什么信物。 它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是慢性毒药,还是别的什么? 前世辰王的骤然离世,会不会与这个香囊有关? 第21章 四个丫鬟 萧云启将香囊交给程锦瑟后,并未待多久。 他深深看了程锦瑟一眼,像是要将她刻入骨髓,随即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屋子里重归寂静。 只余下空气中那股属于太子身上的、清冽的龙涎香,与他留下的香囊一起,昭示着他刚才来过。 程锦瑟摊开手掌,仔细打量着掌心那个宝蓝色的麒麟香囊。 香囊的缎面光滑,绣工精湛,金线麒麟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像随时会踏云而出。 边角处有着轻微磨损,说明它的确被常年佩戴。 这本该是情人间的缱绻信物,此刻程锦瑟握在掌心,却觉重逾千斤。 她将香囊凑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 气味清雅,是安神香常见的味道,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程锦瑟却疑虑未消。 她走到妆台前,取过一把小巧的银剪,沿着香囊的缝线挑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随后将一张丝帕铺在桌上,将里面的香料倒出些许。 跳动的烛火,将昏黄的光亮洒在细碎的香料上。 白芷、丁香、零陵香、藿香、甘松、檀香,还有少许的龙脑…… 程锦瑟用指尖捻起粉末,细细分辨。 每一样,都是最寻常不过的安神香配料,组合在一起,也只有宁心静气、助眠安神的功效。 她的眉头紧紧蹙起。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萧云启,心机深沉、多疑成性,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明确的目的。 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做任何多余的事。 前后两世,他都在她出嫁前夕送来同一个香囊,用同一个理由,嘱咐她在成亲当日务必佩戴。 若这里面真的只是些寻常香料,那他的用意何在? 难道…… 仅仅是为了安抚她,怕她在这最后关头临阵脱逃,毁了他的全盘计划? 这个理由太过单薄,根本无法说服她。 以萧云启的掌控欲,他有无数种方法让她乖乖听话,何必多此一举? 这香囊里,一定藏着她尚未洞悉的秘密。 只是现在看不出。 程锦瑟没有掉以轻心。 她将倒出的香料用帕子包好,折叠成一个小方块,放在枕头底下,才吹熄了蜡烛,带着满腹心事和衣躺下。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前世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将她反复拖入同一个梦魇。 梦里,是漫天漫地的红。 她身着繁复的凤冠霞帔,盖头下的视线一片模糊的红。 耳边是喧闹的鼓乐与宾客的贺喜声,可她的心却一片冰凉。 她被人牵着,跨过火盆,拜过天地。 然后,她看到了辰王萧云湛的脸。 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庞,因病弱显得过分苍白,却带着一抹清浅温柔的笑意。 他的眼眸亮得惊人,恍若盛入了天上所有的星光。 “锦瑟。” 他轻声唤她,声音温润如玉。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尽,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毫无征兆地晃了晃,然后猛地向前倒去。 “殿下!” 程锦瑟失声惊呼,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扶。 可她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地上,乌红的血液从他的唇角溢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的眼眸里的光亮,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不!” 程锦瑟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是一片混沌的青灰色。 风声呼啸,裹胁着从府里不知哪个院落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压抑哭声,听得人心烦意乱,更添凄惶。 程锦瑟再睡不着,就这么睁着眼睛,辗转反侧到天光大亮。 “姑娘,老奴回来了。” 一直到柳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程锦瑟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进来。”程锦瑟连忙披衣起身。 下一刻,门被推开,柳嬷嬷领着四个身着粗布衣裙的丫鬟走了进来。 四个丫鬟俱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只算得上清秀,毫不出挑。 但站姿挺拔,透着股子干练与沉稳。 一双眼睛,更是清亮有神。 “姑娘,人给您带来了。”柳嬷嬷躬身道。 程锦瑟的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 柳嬷嬷忙指着四人向她介绍。 “这四个丫头家世清白,都签了死契的,姑娘您只管放心用。” 待四个丫鬟上前见了礼,程锦瑟看了她们的行动举止,更觉满意。 “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柳嬷嬷忙道:“还请姑娘赐名。”程锦瑟略一思索,从左到右,取了名字 “就叫听竹、闻梅、问兰、观菊,如何?” 四个丫鬟立刻欢声应了:“多谢姑娘赐名。” 程锦瑟点点头,对四人道:“我的情况,想必柳嬷嬷已经同你们说清楚了。” “我这里不是什么安逸地方,我也不是什么金尊玉贵、前程似锦的主子。”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院子里的人,往后要随我一同陪嫁入辰王府,前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我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有二心的人。你们既跟了我,便要拿出十二分的忠心和本事。” “做得好了,将来我若有出头之日,断不会亏待你们;若让我发现谁吃里扒外,手脚不干净,那乱棍打死、发卖到最低等的窑子里,都是轻的。都听明白了吗?” “奴婢谨遵姑娘教诲!” 四个丫鬟齐齐跪下,声音整齐划一,没有丝毫迟疑。 “哪个会拳脚功夫?”程锦瑟问道。 柳嬷嬷上前一步,低声回道:“姑娘,四个都会一些。” “都会?” 程锦瑟有些讶异了,她本以为这四人中有一两个身手好的便顶天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嬷嬷,先带她们下去安顿吧,熟悉一下院子里的规矩。” “是。” 柳嬷嬷领着人退下。 没一会儿,她便亲自端着一份精致的早膳回来了。 一碗晶莹软糯的冰糖燕窝粥,配着几碟爽口的小菜。 “四个丫头都安顿在后罩房了。”柳嬷嬷一边替程锦瑟布菜,一边低声絮叨,“姑娘,到底是新买来的人,虽然看着还算本分,但咱们毕竟不知根不知底。老奴想着,在彻底放心之前,还是先让她们做些洒扫的粗活,您这贴身伺候的活计,还是由老奴来吧。” “嬷嬷思虑周全,就按您说的办。”程锦瑟颔首,接过粥碗。 柳嬷嬷看着桌上的早膳,不由得感叹道:“说来也真是世态炎凉。昨儿二小姐的赐婚旨意一下来,咱们这院子立刻就清静太平了。您瞧,今儿这早膳,不仅按时按点地送来了,连克扣了许久的燕窝都补上了。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奴才,跑得比谁都快。” 程锦瑟讥讽一笑,没有接话。 安静地用完早膳,漱了口,她将昨夜藏在枕下的那个丝帕方包取了出来,递给柳嬷嬷。 “嬷嬷,恐怕又要劳烦您跑一趟了。” 柳嬷嬷接过帕子,入手极轻,她不解地问道:“姑娘这是?” “这里面包的是一些香料。”程锦瑟压低了声音,“您拿着它,出府到城里的香料铺子去问一问,仔细问清楚,这里面都是些什么香料,分别都有什么功效。” 她叮嘱道:“嬷嬷,此事非同小可。你千万记住,不要去那些京中有名的、人多眼杂的大铺子,专挑城南或城西那些不起眼的老字号。” “多跑几家,分开问,别让旁人瞧出端倪来。” 柳嬷嬷一听这话,立刻将帕子攥紧了些:“姑娘是怀疑……这香料有问题?” 程锦瑟点了点头:“是。” 柳嬷嬷是看着她长大的,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郑重地将帕子收好,做了承诺。 “姑娘放心,老奴省得。便是跑断了腿,也一定给您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有劳嬷嬷了。” 柳嬷嬷不敢耽搁,换了身不起眼的旧衣,匆匆从后门出了府。 柳嬷嬷前脚刚踏出院门,后脚王氏身边的心腹张嬷嬷便带着两个小丫鬟,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她看着程锦瑟,皮笑肉不笑。 “大小姐,夫人请您到正院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第22章 把你的嫁妆拿出来 听到王氏有请,程锦瑟有些惊讶。 前世,大婚之前,王氏称病,对她的一切不闻不问。 无论是弟弟程锦渊生病,还是她孤身一人筹备嫁妆,这位继母都躲在正院里,连面都未曾露过,更别说找她去叙话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氏此番一反常态,主动召见,所图之事,十有八九便是冲着她生母留下的那份丰厚嫁妆来的。 想通了这一层,程锦瑟心中便有了底,再无半分顾忌。 她就是要让王氏的如意算盘,在她这里,一个子儿也崩不响。 她懒懒地倚在榻上,抬起眼皮,望着张嬷嬷,唇边噙着一抹笑。 “张嬷嬷怕是忘了,父亲有令,锦瑟尚在禁足之中,不得随意离开。母亲的美意,锦瑟心领了,只是这正院,锦瑟去不得。” 她将“父亲”二字咬得很重,提醒眼前这个狗仗人势的奴才。 这府里,只有程士廉是当家的人,而非她一个侧室扶正的继室。 张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悦地皱起眉。 她显然没料到,软柿子一般的大小姐,竟敢当面驳她。 “大小姐说笑了。”张嬷嬷声音冷下来,“夫人也是心疼您,特意为您解了禁足。您如今是未来的辰王妃,身份尊贵,夫人怎会让您一直被禁着呢?” 程锦瑟依旧不动,疑惑地问:“既是解了禁,也该由父亲身边的管事来传话才是。母亲虽是主母,可这禁足令是父亲下的。若是父亲回府问起,锦瑟私自出院,怕是又要惹父亲不快……” 张嬷嬷的耐心终于告罄,脸上的假笑收敛,阴森森地盯着她。 “大小姐!老爷那边,夫人自会分说!您这般推三阻四,可是对主母心存不敬?” 一顶“不敬主母”的大帽子扣下来,分量足以压垮京中任何一个待嫁的贵女。 程锦瑟顿时惶恐地站起身。 “嬷嬷言重了,锦瑟怎敢。既是母亲相召,锦瑟这便随您过去。” 张嬷嬷嗤笑一声,带着她穿过抄手游廊,走向正院。 路上,程锦瑟注意到,整个程府的气氛都与往日大不相同。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们个个垂首敛目,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也不敢出,见到她们一行人,更是远远地便躬身行礼。 踏入正院,屋内的陈设显然是新换过的,从紫檀木雕花的多宝阁到桌上的汝窑天青釉茶具,无一不是新的。 程锦瑟心中了然。 看来,王氏气得不轻,砸了不少房中摆件,如今只能靠着这些崭新的器物,勉力维持着表面的体面罢了。 主位上,王氏正襟危坐。 她显然精心妆扮过。 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头上戴着全套的金镶玉头面。 只是那厚重的妆容,掩不住她眼下的青黑和红肿的眼眶。 看着很是憔悴。 程锦瑟一进来,王氏立刻向她看过来。 那眼里的仇恨、嫉妒与不甘,都快化为实质,想将她撕成碎片。 程锦瑟只当未见。 她走到屋子中央,对着王氏,盈盈一拜:“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 王氏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发一语,想用这种沉默的威压让她难堪。 程锦瑟并不慌张,就这么亭亭立着。 一旁的张嬷嬷察觉到气氛不对,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提醒:“夫人……” 王氏这才如梦初醒般,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坐吧。” 程锦瑟依言落座,脊背挺得笔直。 王氏端起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浮沫,却没有喝,一双厉眼始终没有离开程锦瑟的脸。 “如今离你大婚之日,已不足七日。你诸事可都准备妥当了?陪嫁的丫鬟,可选好了?” 程锦瑟垂下眼帘,恭顺地回道:“回母亲的话,都已妥当了。女儿打算带着柳嬷嬷,和……我生母当年留下的四个丫鬟一同陪嫁。” 她故意模糊了新买丫鬟的来历,只强调是生母旧人。 王氏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生母留下的那些,都是老人了,怎比得上府里这些年轻机灵的?为何不从府里挑几个得用的人带去?” 程锦瑟抬起头,直视着王氏,声音里带着孺慕与哀思。 “这是女儿生母的遗愿。她当年曾说,希望她们能亲眼看着女儿风光出嫁。锦瑟不孝,不能时时在母亲膝下承欢,唯有此事,万万不愿违背她的心意。”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将过世的吴氏抬了出来。 王氏被她堵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强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罢了,罢了。我知你是个孝顺孩子,你母亲虽去世多年,你依旧时时记挂在心,这是好事。既然你都定好了,便随你的心意吧。” 她话锋一转:“今日叫你来,主要是为着另一桩事。” “你妹妹锦婉的婚事也定了下来,是吏部赵尚书家的二公子,与你同一天出阁。只是这婚期定得实在仓促,许多事情都来不及筹备,尤其是你妹妹的嫁妆,还缺着不少大件。” 王氏说到这里,放下茶盏,摆出一副慈母的姿态,声音也放软了许多: “锦瑟,母亲今日也是舔着老脸跟你开这个口。你如今,不仅有你生母留下的那份十里红妆,还有辰王府送来的聘礼,更有宁贵妃娘娘的添妆,嫁妆之丰厚,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你妹妹就没你这么好的福气了。母亲想着,你手里如今也不缺这些,可否……将你生母嫁妆里的那几个田庄和铺子,匀给你妹妹做嫁妆?” “那些庄子和铺面,平日里也都是我在打理,一年到头的盈利并不算多,你嫁入王府后,要操持的是王府的中馈,怕是也无暇顾及这些俗务,接过去反倒是给你平添负担。不如就此留下,也全了我们母女姐妹的情分。” “再者说,前些日子,你与锦婉之间有些不愉快,你也合该……补偿她一二,不是吗?” 好一个“舔着脸开口”!好一个“增添负担”!好一个“合该补偿”! 程锦瑟蹙起秀眉,万分为难地道:“母亲……家里有难,女儿作为程家的一份子,自是愿意帮忙的,只是……” 她欲言又止,抬头怯怯地看了一眼王氏,才继续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 “只是……只是女儿愚钝,前几日想着,辰王府那边或许要提前入库存录,便……便斗胆将嫁妆的礼单,提前送到了辰王府,交由王府内务府的管事查验了。” “若是来日女儿嫁过去,嫁妆实物与礼单对不上,丢了女儿的脸面是小,怕只怕……会让人以为我们程家治家不严,言而无信,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啊……” 此言一出,王氏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涂着丹蔻的指甲死死掐进掌心。 她再也维持不住端坐的姿态,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死死地瞪着程锦瑟,声音尖厉,又惊又怒: “你说什么?你把嫁妆单子交了?!” 第23章 香囊到底有什么问题? 望着王氏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程锦瑟心中升起一股快意。 但她面上却未流露分毫,只是小心翼翼地解释。 “母亲……母亲息怒。先前您身体不适,卧床休养,女儿担心您,却又不敢叨扰。偏偏那日,吴嬷嬷问起了女儿嫁妆入库的章程。” “女儿愚钝,对这些规矩一窍不通,唯恐因自己的失误,耽搁了王府的安排,更怕有损了母亲您和我们程府的体面,这才……这才斗胆,自作主张将嫁妆礼单递了过去。”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解释了行为的动机,又不动声色地将“体面”二字高高抬起,堵住了王氏所有可能发作的理由。 说罢,她略一思索,怯生生地望向王氏,提出一个“补救”的法子: “母亲,不如女儿这就去求父亲?请父亲出面,去辰王府里说和一二,将那礼单要回来?辰王殿下向来宽仁敦厚,想来不会为这点小事,为难我们程家的。” 程锦瑟笃定,王氏今日这番做派,必然是瞒着程士廉。 程士廉,一生汲汲营营,将“脸面”二字看得比性命还重。 他或许可以容忍王氏在内宅作威作福,却绝不能容忍王氏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侵吞嫡女嫁妆的龌龊事,尤其是在这即将与皇家结亲的节骨眼上。 这事若是捅到程士廉那里,以程士廉的脾性,一场雷霆之怒,已是最轻的下场。 所以,王氏绝不敢,也绝不能同意她的提议。 果不其然,王氏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必!” “此事……此事我会再想办法,用不着惊动你父亲!” 程锦瑟被她这声厉喝吓住了,越发诚惶诚恐。 她眼眶一红,却强撑着不掉下眼泪,哽咽道:“母亲息怒,是女儿想得不周了。” “可女儿瞧您为此事烦忧,寝食难安,心中不忍……” “女儿实在,想为母亲分忧解难。” 看着她这副“好女儿”的姿态,王氏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再让她在这里待下去,自己迟早要被这个小贱人气得呕出血来! 王氏一拍桌子,冲着一旁的张嬷嬷尖叫道: “还愣着做什么!送大小姐回去!好生‘伺候’着,让她静心休养,莫要再为这些俗事操心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是,夫人。” 张嬷嬷连忙起身,对着程锦瑟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锦瑟见好就收,不再多言。 她敛衽起身,对着气得浑身发抖的王氏,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告退礼,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院子,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再没有理会院中之事,径直回到书房,取出医经,继续潜心研读。 那四个新来的丫鬟,则在院中各司其职,动作麻利,眼神沉静。 丝毫没有因为柳嬷嬷不在,或是她没有吩咐,就有所懈怠。 程锦瑟将几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对柳嬷嬷的眼光又高看了几分。 确实是毒辣,选来的这四人,皆是沉得住气、有眼力见的。 直到日影西斜,暮色四合,柳嬷嬷才风尘仆仆回来。 她一进屋,便谨慎地左右顾盼,确认门外无人,才迅速将房门合上。 她快步走到程锦瑟身边,压低了声音回话: “姑娘,老奴今日分头去了京中几家信誉最老的药铺与香料行。将那香囊里的料子磨成粉,请相熟的老师傅一一分辨过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展开,递到程锦瑟手里。 “这香囊中的香料,共计七味:白芷、丁香、零陵香、藿香、甘松、檀香,龙脑。” “奴婢反复确认过,这七味香料的配比也并无出奇之处,是京中贵妇们安神静心常用的方子,绝无夹杂任何阴损之物。” “再没有别的了?” 程锦瑟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药名,蹙紧眉。 柳嬷嬷摇了摇头:“没有了。几位老师傅都说,此香配方平和中正,有静心凝神之效,常人佩之,有益无害。” 程锦瑟的心沉了下去。 这结果与她自己闻辨得出的结论,别无二致。 可这却正是最大的不寻常之处。 太子萧云启,是怎样一个阴鸷扭曲、占有欲极强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那温润如玉的表象之下,藏着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与猜忌。 他怎么可能送来一个只是“安神静心”的寻常香囊? 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个看似无害的举动,背后往往藏着最致命的杀机。 程锦瑟捏着那张薄薄的纸,陷入了沉思。 问题不在香料本身,那会在哪里? 难道是布料? 可她也仔细分辩过,确实没有问题。 或者说,这个香囊,会与别的什么东西产生反应? 譬如婚宴上的某道菜,某杯酒,甚至是…… 辰王府中的某种熏香? 这个香囊,是萧云启投下的一枚棋子,一枚她看不透用意的棋子。 戴上,就是将一个未知的危险带在身边。 不戴,必然会引起萧云启的疑心。 以他那疯魔的性子,一旦疑心她有所察觉,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举动。 若是因此牵连到弟弟程锦渊…… 想到这里,程锦瑟的心猛地一揪。 不行,她不能冒这个险。 绝对不能让萧云启起疑! 程锦瑟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腰间的香囊,轻轻摩挲。 那就按他说的,戴着便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看看,萧云启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大婚之日,便是她的战场! 这香囊,便是敌人送来的战书,她接下了。 只是,方才想起弟弟程锦渊,倒让她想了起来旁的事来。 她对柳嬷嬷吩咐道:“再过几日,便是锦渊旬休的日子了。你吩咐听竹她们,将锦渊的院子仔细打扫干净,被褥用具都换上新的,莫让他回来,觉得有半分不自在。” “姑娘放心,奴婢省得。”柳嬷嬷躬身应下。 第24章 大婚前夜 三日后,程锦渊从书院回来了。 他看着又长高了些,肩背也宽了点,从前穿起来略晃的书院青衫,如今套在身上正好。 整个人透着股沉稳劲儿。 “姐姐,我回来了!” 人刚踏进西偏院的月亮门,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程锦瑟听见动静,赶紧从屋里迎出去:“锦渊,快过来,让我瞧瞧。” 她伸手拉住弟弟的手,指尖顺着他腕间的青布袖口滑过去,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的手腕。 筋骨是实的,没像前世那样,被人硬生生挑断。 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稳稳落回肚子里。 可她还是不放心,拉着程锦渊在桌边坐下,叮嘱道:“锦渊,你在书院得当心。别轻易出书院的门,旁人要是跟你争执,也别跟人呛声。” “要是有人平白对你好,或是说些话激你,你都别搭理。记住,除了柳嬷嬷亲自去接你,不管是谁,哪怕说带着我的话来,你都不能信,知道吗?” 程锦渊虽不明白姐姐怎么突然说这些,可看她眉头皱着,神色比往常都凝重,还是点了点头。 “姐姐放心,我都懂。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让人骗着走。” 他又笑了笑,“我跟夫子告了假,四日后你大婚,我肯定得亲自送你上花轿。等你礼成了,我再回书院。” 程锦瑟听了,心里便觉温暖。 这样倒也好。 大婚那天指不定有什么事,锦渊在府里,真要是出了岔子,柳嬷嬷也能护着他。 她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好,姐姐等你回来。” 大婚前一日,天黑如墨。 程府里却亮得很,灯笼挂了一廊又一廊,烛火彻夜不熄。 仆役们提着食盒、抱着锦缎在廊下来回走,偶尔停下说两句话,笑声顺着风飘过来,看着倒真有几分热闹和喜庆。 可这份热闹,跟程锦瑟没什么关系。 她一个人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着她素净的脸,连脂粉都没敷。 这时,柳嬷嬷掀了帘子进来,脸上带着笑,凑到程锦瑟身边压低了声音。 “姑娘,刚从宫里来的消息!仪鸾司的掌事女官亲自去了辰王府,带着人铺房呢。” “听说那龙凤合欢被,是用真金线绣的,针脚密得能当镜子照;百子千孙的帐幔,边上缀的东珠有指头那么大,一晃就发亮。还有交杯酒的玉盏、压帐的玉如意,件件都是内务府库里存的好东西!” 柳嬷嬷越说越高兴,又凑近了点:“宫里还传话,说这是陛下和娘娘的意思,可见皇家多看重这门亲事,姑娘的体面,是给得足足的了。” 她看了眼院外,继续道:“府里也热闹,今日递帖子来贺喜的宾客就没断过。老爷这次还特意让人去请了你外祖在军中的几位旧部,听说连镇守北疆的徐将军,都得了陛下特许,正快马往回赶呢。他们都说,明日姑娘出阁,肯定来观礼。有这些手握兵权的老将军在,再没人敢轻辱姑娘了。” 程锦瑟静静听着,目光落在窗边衣架上那件吉服上。 那是件深青罗裱褙的礼服,看着就华贵得很。 罗衣上用五彩雀羽线绣了十二对翟鸟,针脚密得看不见底,那些翟鸟展开的长尾顺着衣襟往下垂,动一动就像要飞起来似的。 礼服外头叠着青纱中单和深青蔽膝,腰间系的金玉云龙纹革带,扣头的玉璧磨得光滑。 裙摆一层叠一层,每层都用米珠勾了祥云,烛光一照,米珠泛着温润的光。 这样的荣宠,这样的排场,恍惚间让她觉得像在做梦,隔着层雾似的不真实。 前世她也有过大婚前夜,可那时哪有这些? 只有一间冷清的屋子,几台寒酸的嫁妆,和一颗被虚假爱意蒙蔽、满怀憧憬的愚蠢的心。 那时的她,以为嫁入辰王府,便是为太子萧云启立下的又一桩功劳,是离他更近了一步。 她天真地相信,自己是他最锋利的刀,最隐秘的棋,终有一日,能助他成功,与他并肩站在权力的顶峰。 何其可笑。 重来一世,她看得明明白白。 这泼天的富贵,是皇家做给天下人看的样子;满堂的宾客,是父亲程士廉用来撑门面、粉饰太平的。 就连那些她以为能成为依靠的舅家旧部,程士廉请他们回来,也无非是为了击破京中关于他克扣发妻嫁妆的流言,是为了他自己那比天还大的脸面。 什么都是假的,是浮在表面的镜花水月。 只有一点是真的:她身后不再是空的了。 起码明日要是真陷了绝境,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叔伯长辈在,凭着他们对母亲的旧情和忠义,总能护住锦渊,为母亲留下最后一点血脉。 这样就够了。 想到这儿,程锦瑟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没了。 她站起身,目光从嫁衣上移开,落在柳嬷嬷身上,膝盖一弯,对着柳嬷嬷重重跪了下去。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啊!” 柳嬷嬷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赶紧扶她。 程锦瑟没起身,紧紧抓住柳嬷嬷的手。 她抬头看着柳嬷嬷,眼里的决绝让柳嬷嬷的动作顿住了。 “嬷嬷,您先听我说。”程锦瑟的声音压得低,“锦瑟还有最后一件事求您,这事关锦渊的性命,您一定要答应我。” 柳嬷嬷想都没想就应:“嬷嬷答应!什么都答应您!您先起来,地上凉!” 程锦瑟摇了摇头:“明日大婚看着风光,其实藏着杀机。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肯定不会太平。” “嬷嬷,我要是明日出了任何意外,不管发生什么,您都别管、别问,先拦住锦渊,别让他为了我冲动。您带着他立刻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都别回来。” “姑娘!”柳嬷嬷失声叫出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您怎么说这话!要是真有波折,咱们这就去告诉辰王殿下!他肯定会护您周全的!” “不行。”程锦瑟摇头,“这里面的事太复杂,锦瑟能信的,只有您一个人。” 她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巧的铜钥匙,塞进柳嬷嬷手心。 “母亲留下的嫁妆里,有几处关外和江南的田庄铺子,地契我都取出来用油纸包好了,藏在锦渊书房那本《山河志》的夹层里。” “就是他最爱翻的那本。这钥匙是开书柜暗格的,你们离京后找个安稳地方,把这些变卖了,足够你们一辈子安稳过活。” 这番话,跟遗言没两样。 柳嬷嬷握着那枚钥匙,只觉得手心沉得像坠了铅,差点握不住。 她看着程锦瑟,喉头哽咽着,连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道:“老奴……遵命。” “姑娘放心,只要老奴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着锦渊少爷一根头发!” 得到这句承诺,程锦瑟俯下身,对着柳嬷嬷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 等柳嬷嬷把她扶起来,程锦瑟心里已经一片澄明。 她转身走到衣架前,指尖顺着嫁衣上的金线摸过去,金线凉得硌手,缀在裙摆的米珠蹭过指尖,细细摩挲。 明日大婚,是她重生后,要打的第一场硬仗。 第25章 大婚夜 寅正三刻,更夫的梆子刚刚敲过第四遍,无边的墨色笼罩着整座京城。 程府西偏院内,却是烛火通明。 柳嬷嬷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隔着帐幔低声唤道:“姑娘,该起了。” 程锦瑟缓缓睁开眼。 一夜未眠,她的眼底不见丝毫倦意,只有寒潭般的清明。 从这一刻起,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战役,已然拉开序幕。 “好,我这就起来。” 听竹应声而入,躬身禀道:“姑娘,浴汤备好了,按宫中的规矩,用的是百花香露,加了辟邪的艾草与安神的檀香。” 程锦瑟起身,在柳嬷嬷的服侍下除去寝衣,步入内室巨大的柏木浴桶中。 温热的水漫过肌肤,氤氲的香气将她包裹。 沐浴焚香之后,天依旧黑着。 宫里派来的尚服局掌珍崔女官,已带着两名小宫女等候多时。 崔女官年约四十,五官清秀,神情温和。 她见了程锦瑟,先行一礼,口中说着吉祥话。 “奴婢恭贺王妃,愿王妃与殿下鸾凤和鸣,百世流芳。” 程锦瑟微微颔首,在妆台前坐下,崔女官立刻上前为她梳妆。 冰凉的梳篦穿过如云的长发,崔女官的巧手在发中穿梭,很快便满头青丝挽成一个繁复华丽的朝天髻。 烛火摇曳下,程锦瑟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有些模糊,又有些陌生。 上一世,她看见自己如此模样,从未想过,十个时辰后,自己就会命丧黄泉。 这一世,她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她一定要赶在辰王丧命前将他救下! 程锦瑟闭了眼,将医书中所有疑难杂症都回忆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正思索间,头顶重量骤然增加,一个接一个精巧却沉重的物件被安放上来。 待她回过神,镜中的人已经头戴九翟冠。 冠上嵌着猫眼石、祖母绿,两侧垂下长长的珠络,龙凤花钗、金步摇、珍珠翠翘…… 各式珠翠层层叠叠,几乎遮蔽了她半张脸。 这重量,远胜前世。 “怎会如此之沉?” 程锦瑟勉力撑着脖子,艰难开口。 这顶凤冠,像一座华美的囚笼,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头顶,压得她脖颈酸痛,几乎直不起来。 崔女官闻言手上动作不停,温声笑道:“王妃有所不知,这正是王妃的福气。这套头面是贵妃娘娘亲自盯着内务府将作司的大匠,用了一个月赶制出来的,光是冠上最大那颗东海明珠,便是无价之宝。“ ”寻常的郡主公主,盼都盼不来这样的恩典呢。“ ”沉,才显得出皇家对您的看重。” 一旁的柳嬷嬷也连忙附和。 “是啊,姑娘,这是贵妃娘娘和殿下给您的体面,您忍一忍,过了今日就好了。” 程锦瑟垂下眼眸,任由崔女官往自己头上插戴首饰,不再言语。 头面戴好,崔女官又取来妆匣,开始为她上妆。 傅粉、画眉、点唇,步骤一丝不苟。 细白的珍珠粉衬得她肌肤胜雪,眉间一朵精致的红梅花钿,两颊贴上小巧的金箔面靥,唇上是殷红如血的胭脂。 所有妆容完成,崔女官退后一步,看着面前的丽人,不由得真心赞叹。 “王妃真乃绝色,如此盛妆,更显倾国倾城。难怪贵妃娘娘与辰王殿下都对您如此看重。” 程锦瑟看着镜中那个明艳无比的自己,没有一丝欣喜,只觉得陌生和遥远。 接着,便是穿戴吉服。 听竹、闻梅、问兰、观菊四个贴身丫鬟一同上前,在她身上层层叠叠地套上内衫、绣金线的襦裙、华丽的褙子,最后,再披上那件绣着百鸟朝凤图样的霞帔。 整套吉服繁复至极,穿戴完毕,程锦瑟的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崔女官将一柄缀着五彩璎珞的缂丝团扇交到她手中,让她遮住面容,随后亲自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闺房。 正厅之内,程士廉与继母王氏端坐于高堂之上。 程家祠堂的牌位已请出,香烟缭绕。 程锦瑟在蒲团上跪下,团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对“父母”。 程士廉清了清嗓子,开口训诫道:“锦瑟,今日你出阁,为辰王正妃,往后当谨记皇家妇的本分,谨遵妇道,恭顺舅姑,侍奉夫君,为我程家光耀门楣。” 王氏则一言不发,但那双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死死绞着帕子,看向程锦瑟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她身上这件华美的嫁衣撕成碎片。 她盼着程锦瑟死,嫉妒她能有这泼天的富贵,哪怕这富贵之后是万丈深渊。 程锦瑟心中冷笑。 光耀门楣? 若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程锦瑟就真的要信了这番光耀门楣的鬼话。 她没有回答,只是依着礼制,恭恭敬敬地叩首,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女儿,拜谢父母养育之恩。” 这一拜,她拜的是生母的养育,拜的是柳嬷嬷的守护。 从此,与这冷血的程府,恩断义绝。 礼毕,在崔女官和四个丫鬟的搀扶下,程锦瑟踩着从正厅一路铺到府门口的红毡,一步一步,走向那顶停在门外的八抬大轿。 轿旁,一身崭新儒衫的程锦渊静静地站着。 他的眼眶通红,拳头紧紧握着。 他想祝阿姐新婚顺遂,想叮嘱她万事小心,想告诉她自己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成为她日后的依靠。 他甚至想冲动地问一句,阿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可喉头被巨大的酸涩与不舍堵住,只唤出“阿姐……”两字,便再没了言语。 上轿前的最后一刻,程锦瑟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透过团扇的缝隙,深深地望了弟弟一眼。 此去,若她败了,救不下辰王,那她与锦渊,便是阴阳相隔,永无再见之日。 然而,就是那一瞬的对视,却令她浑身血液骤然凝固! 喧嚣的鼓乐、鼎沸的人声刹那间仿佛全都停止。 她的世界骤然失声,只剩下视野尽头,那道静立于繁华之外的颀长身影。 太子,萧云启。 他穿着迎亲天使的服制,隔着人群,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第26章 洞房惊变 程锦瑟像是被浸入了冰水之中,连指尖都泛起冷意。 她的指腹轻轻碰了碰悬在腰间的那枚精致香囊。 这一刻,她庆幸无比。 幸而将香囊挂在腰间,否则太子必会心生疑窦,顺势借题发挥。 若真那般,恐怕程锦渊第一个就要遭殃。 她的动作,落入了萧云启的眼中,他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腰间那枚香囊上。 隔着鼎沸的人潮,太子唇角露出满意的笑。 他张了张口,似乎对程锦瑟说了什么,但程锦瑟却没有心思分辨。 她收回视线,在崔女官的搀扶下,转身,弯腰,踏入了那顶八抬大轿之中。 轿帘垂落,隔绝了那道视线,也隔绝了外界震天的鼓乐。 程锦瑟放下沉重的团扇,用力吸了口气。 太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前世,她出嫁之日,萧云启并未露面。 奉旨前来迎亲的天使,是皇帝跟前最得脸的内侍总管陈公公。 陈公公亲至,已是天大的殊荣,满京城都说这是皇恩浩荡。 可这一世,为何会是太子亲临? 以储君之尊,为亲王迎亲,虽不算逾越礼制,但放眼本朝,也是闻所未闻。 难道是萧云启发现了什么? 难道萧云启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程锦瑟想到这里,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死死地攥住了吉服的裙摆。 不,不能慌。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 无论萧云启的动机是什么,只要他以为自己还是那枚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只要他还未曾撕破脸,一切就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今日的首要任务,也是唯一任务,就是必须保住辰王的性命! 只要辰王活着,她就有最大的底牌和靠山。 只要辰王活着,她就还有和萧云启周旋的可能! 程锦瑟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着医书里关于疑难杂症诊治的篇章。 那些烂熟于心的文字,此刻成了她唯一的镇定剂,将纷乱的心绪一点点抚平。 花轿在仪仗队的簇拥下,吹吹打打,浩浩荡荡。 队伍并未直接前往辰王府,而是遵循规制,绕着内城主街行进,将这场皇家的婚事,昭告天下。 不知过了多久,轿身轻轻一晃,停了下来。 “王妃,辰王府到了。” 轿外传来崔女官的声音。 轿帘被掀开,英国公夫人与吏部尚书夫人上前,一左一右地将程锦瑟扶出花轿。 “王妃请。” 程锦瑟踩着厚厚的红毡,跨过象征着平安顺遂的马鞍,正式踏入辰王府。 府内张灯结彩,处处披红。 英国公夫人在一旁低声解释道:“王妃,王爷身体抱恙,不便在外迎客行礼,陛下与贵妃娘娘体恤,特许一切从简,交拜大礼便在洞房内举行。” 程锦瑟微微点头,表示知晓。 她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不远处。 萧云启并未随众人入内,只负手立于王府仪门之外。 他看着程锦瑟,阴冷的目光里透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情愫。 带着几分寒意,黏腻地附着在她的背上。 即便她被两位命妇簇拥着,穿过抄手游廊,转入内院,那感觉依旧如影随形,拖拽着她,要将她重新拽回深渊。 终于,一行人停在了一处挂着“清晖堂”匾额的院落前。 这里,便是辰王养病的居所,也是他们的新房。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清冽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洞房之内,红烛高燃,映得满室通明。 一个身着青色四爪蟒袍的男子,正端坐在喜床之上。 那便是辰王,萧云湛。 他头戴金冠,墨发整齐地束在冠中。 许是久病缠身的缘故,他的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唇色亦是极淡。 衬得眼尾那抹因体虚而泛起的病态绯红,越发触目惊心。 他的身形清瘦,宽大的吉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整个人宛若一尊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美人像,精致、易碎。 两位夫人搀着程锦瑟,将她带到辰王身边坐下。 喜床微微下陷,两人并肩而坐,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 程锦瑟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苦涩的药草气息。 她悄悄抬起眼,透过珠络的缝隙飞快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这一眼,让她心跳如鼓。 辰王此刻的模样,与前世她见到的最后一面,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精神尚可,气息还算平稳,只是那份深入骨髓的病气,怎么也掩藏不住。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萧云湛掀起眼帘。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眼睫纤长,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藏着不为人知的星辰与寒锋。 他的目光在程锦瑟的脸上仅仅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那眼神里的疏离与淡漠,比前世更甚。 程锦瑟的心,微微一沉。 “新人交拜……” “却扇……” 程锦瑟依礼缓缓撤下遮面的团扇,露出了那张明艳绝伦的脸。 她害羞地垂着头,似乎不敢去看辰王的脸。 礼成后,两位命妇与崔女官等人笑着道了些吉祥话,便识趣地鱼贯而出,并将房门轻轻带上。 满室的红烛噼啪作响,偌大的洞房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程锦瑟刚想说些什么,一转头,却见萧云湛的面色,竟比方才还要苍白几分! 光洁的额角,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攥得发白,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程锦瑟顿感不妙。 这情景,和他上一世毒发吐血前,一模一样! 果然,下一瞬,萧云湛的身子猛地一颤。 他痛苦地捂住胸口,喉间逸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锦瑟大惊失色,忙扑身上去,双手扶住萧云湛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颤抖着问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萧云湛紧蹙双眉,张了张苍白的唇,好像想回答她的问题。 可他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噗……” 下一瞬,一股乌黑粘稠的血液,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第27章 中毒 ”噗……” 萧景湛一口黑血猛地喷了出来! 滚烫的血珠溅在程锦瑟的吉服上,眨眼就晕开一片暗斑。 更多的黑血顺着他下巴淌下来,染脏了那件青色的四爪蟒袍。 前世萧云湛惨死的模样,像梦魇般撞进脑子里,程锦瑟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她的手指止不住颤抖,快要喘不过气来。 可那彻骨的恐惧刚冒头,就被一股更狠的劲头压了下去。 不! 这一世,绝不能让他死! 必须救活他! “殿下!” 程锦瑟连脸上的血点都没顾上擦,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扶住萧云湛。 他的身子已经软了,摇摇欲坠。 程锦瑟赶紧把他往床榻边靠,好让他能坐着。 她也顾不上男女大防,右手两根手指飞快搭在萧景湛冰凉的手腕上。 指腹下,他的脉象又沉又涩,弱得像风中飘的蛛丝,几乎摸不到。 可在这死寂似的微弱下,关部寸口那处,偏偏又有股诡异的浮劲儿。 就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藏着股沸泉。 这是正邪相冲,阴阳离绝的征兆! 这根本不是长期生病的脉象,是外邪入体,把正气死死困住! 萧云湛不是生病,是中毒! 再拖下去就要油尽灯枯! 瞬间,所有的疑问似乎都被解开了。 不过,程锦瑟没空细想,赶紧回忆起那本快要被她翻烂的医书。 书里提过一种奇毒,叫“寒髓香”。 这毒无色无味,是用几十种阴寒之物炼成。 入体并不立刻发作,反倒像附骨的虫子,日日啃噬骨髓和经脉。 人会慢慢变弱,怕冷,没精神,咳嗽。 从外表看,跟常年体虚的病人没两样。 就算再厉害的太医,也只能诊出气血亏、元阳弱,开些温补的方子。 可这却是火上浇油,反倒让毒蔓延得更快。 等毒渗进五脏,人就躺下起不来,最后会在极度虚弱里耗干生机,咽气。 最阴毒的是,医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寒髓香”本身藏得深,可会被某些带香味的药引出来。 就像钥匙开锁,一引就炸,所有藏着的毒会瞬间发作,让人半个时辰内血脉着流,暴毙而亡! 而那几味“引药”里,赫然就有甘松! 甘松…… 程锦瑟的目光猛地钉在自己腰上:那枚绣着麒麟的精致香囊! 果然如此! 她就说,萧云启怎么两世都这么“贴心”,大婚前夜特意给她送香囊。 前世她傻,还以为那是他不得已的安慰,是他说不出口的伤痛。 现在想来,哪是什么安慰? 根本是催命符! 他不光要辰王死,还要借她的手! 让她变成杀死丈夫的凶手! 让她背着这罪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只能趴在他脚边,做他最听话的狗! 何其歹毒! 何其狠辣! 程锦瑟的指尖都在抖,心中涌起滔天恨意. 可她知道,现在不是算这笔血债的时候。 她站起身,两步冲到门边,拉开一道缝,朝外喊道:“听竹!” 守在门外的听竹一个激灵,立刻应:“王妃!” “进来。” 程锦瑟把她拉进门,飞快扯下腰间的香囊塞进她手里。 “这个你拿着,用油纸包好带出去!越远越好,一个时辰后再回来!记住,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这事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命,明白吗?” 她又转向门外,压低声音喊:“问兰!” “奴婢在!” “你现在就去找吴嬷嬷,到账房支银两,然后立刻出府,城东、城西、城南三家药铺都要跑,买九节菖蒲三钱、远志五钱、冰片一分,还有一丸紫金锭。另外,你再拿个寻常安神药的方子当幌子,多抓几味药混进去。记住,要快!药买齐了马上回来报信!” “是!” “闻梅!观菊!” “奴婢在!” “你们俩守死清晖堂的院门!从现在起,不管是谁,什么身份,找什么理由,都不许踏进这里半步!就说王爷和王妃已经歇下,天塌下来,你们也得顶住!” 四位丫鬟看着程锦瑟脸上那股从没见过的肃杀劲儿,重重点头。 “奴婢懂!王妃您放心!” 说完,听竹把香囊往怀里一塞,跟影子似的钻进了夜色里。 其他的丫鬟也连忙各司其职。 一连串命令发完,程锦瑟“砰”地关上房门,快步跑回床边。 就这一会儿功夫,萧云湛的脸已经从刚才的苍白,变成了吓人的青灰色。 他的呼吸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等不及了! 问兰的药,怕是赶不上了! 照这个样子,不出半刻钟,萧云湛的心脉就得断! 据医书记载,此等危急关头,只有一个法子能救:金针刺穴。 用狠劲强行封住毒血逆行之路,给后面灌汤药争取时间! 程锦瑟咬紧牙,立刻拿定主意。 她俯下身,双手穿过萧景湛的腋下,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床中央拖。 得让他平躺,才好施针。 辰王看着清瘦,可身量极高,骨头沉得很。 就挪了几步,程锦瑟已经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黏在脸上,头顶的凤冠也摇摇欲坠。 她没空去管,她抖着手解开萧云湛蟒袍上复杂的盘扣,一把扯断里衣的系带。 萧云湛清瘦的胸膛毫无遮挡地露了出来。 他的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皮下青色的血管隐约能看见,单薄的肌肉线条很清楚,透着种让人揪心的破碎感。 程锦瑟的指尖在他冰凉的皮肤上滑过,强迫自己抛开所有杂念,很快找到了心口下方,那处主理心脉之气的巨阙大穴。 穴位找到了,可针呢? 程锦瑟快速扫视一圈屋子,并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 她微一眯眼,伸手拔下了发间最长、最硬的那支金累丝嵌红宝凤头簪。 她探起身,把簪尖凑到旁边跳动的龙凤喜烛火上。 金簪很快被烧得微微发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程锦瑟收回金簪,簪尖停在巨阙穴上方,离皮肤一寸远。 程锦瑟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虽说医理读得熟,人体经脉穴位也记得准,可她从来没给人施过针啊! 这一针深一分,浅一分,偏一毫,结果都天差地别。 救他还是害他,全在这一针上,程锦瑟怎么都下不去手。 要不叫太医? 不行! 辰王府按规矩不设府医,要诊治得通报宫里。 一来一回,萧云湛根本等不起。 就算太医来了,他们也认不出“寒髓香”这种奇毒。 她要是敢指点,又怎么解释自己突然会的医术? 一旦让太子知道她不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蠢货,以他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疯性子,远在程府的弟弟锦渊,第一个就得掉脑袋! 前面是虎,后面是狼,退一步都不行! 就在她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床上的萧云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嘴角又溢出血来。 黑色的,还带着腥气。 他的身子也开始微微抽搐,整个人的生气,正肉眼可见地消失! 程锦瑟看着他那张俊美却惨白到没有半点血色的脸…… 前世他冰冷的尸身,今生他疏离淡漠的眼神,在脑子里交替闪着。 不能再犹豫了! 为了自己的仇,为了弟弟的命,他必须活着! 去他的前世今生!去他的太子储君! 今日,她程锦瑟要逆天改命! 程锦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杏眼里,只剩下冰一样的冷静与决绝。 她死死咬住下唇,稳住发抖的手腕,再没有半分犹豫,举起金簪,对着巨阙穴,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坚硬的簪尖没入皮肉,直入要穴! 第28章 从我身上起来 金簪入穴的那一刻,萧云湛身体猛地一震,本就微弱的呼吸竟停滞了! 程锦瑟呆愣愣地看着他,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失败了? 她颤抖着,缩回手,木然地看着面前毫无生气的男人。 难道和前世一般,她仍然救不回萧云湛,仍然逃不脱为他殉葬的命运? 就在程锦瑟惊惶之际,床上的男人喉头突然一阵耸动,侧过头,“哇”地一声,再次喷出一大口乌黑的血。 随着这口毒血的吐出,他脸上骇人的青灰色竟肉眼可见地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没死! 还活着! 程锦瑟喜出望外,连忙用衣袖去擦辰王嘴角的黑血,随即伸出手,再次探上萧云湛的脉门。 指下的脉象虽然依旧沉涩微弱,可原本如风中残烛般的脉搏,竟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韧劲,将那股横冲直撞的浮越之气压制了下去。 成功了! 程锦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那么一瞬,整个人险些软倒在地。 萧云湛的命,算是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了。 但,也仅仅是暂时保住了而已。 “寒髓香”毒发之后的三日,才是最凶险的关头。 这三天里,不仅要按时服药,还必须每日以金针刺穴,引导余毒排出。 如果挺过这三日,才算真正脱离险境。 之后的解毒过程,更是如同抽丝剥茧,需要漫长而小心的调理,才能将侵入骨髓的毒素一点点拔除。 好在外祖母留下的那本医书上,对此有详尽的记载,只要按部就班,便能让他恢复如常。 不过眼下…… 程锦瑟的目光看向扎在他胸口那支金光闪闪的发簪。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要是萧云湛醒过来看到,怕是会将她当成刺客。 不知道会是怎样雷霆震怒。 程锦瑟对这位辰王殿下并不熟悉,更没有机会和他相处。 前世她嫁过来的当天,也像现在这样,彼此对视一眼,连话都没说一句,他就毒发身亡。 程锦瑟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京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传闻。 传闻中,辰王萧云湛,是手握重兵、杀伐果决的“活阎罗”,手段狠厉,不近人情。 这些传闻真假难辨,但有一点程锦瑟可以肯定。 若是得不到他的信任,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走得无比艰难。 别的不说,单是不让她继续医治这一点,就足以让她的计划全部落空! 得趁他还昏迷,把金簪拔下来才行,免得他心生误会。 程锦瑟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小心捏住金簪的簪头,准备将它拔出来。 只是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冰凉的簪身,还没来得及发力,手腕便猛地一紧! 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扣住了她! 程锦瑟大惊失色,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幽深而清冷的眸子。 那双眼睛漆黑如子夜的深潭,里面没有半分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虚弱,只有冰封万里的寒意。 可偏偏在那片寒潭深处,又像藏着锐利的钩子。 一眼望过来,就要将人的魂魄都勾进去,无所遁形。 程锦瑟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辰王醒了! 就在她手碰到簪子的时候! 他会怎么想? 萧云湛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沉沉的目光将她笼罩其中。 那张惨白到没有半分血色的俊脸上,辨不出喜怒。 “殿下……”程锦瑟抖着声音,艰难地想要解释。 辰王沙哑的声音却同时在洞房里响起: “你在……干什么?” 程锦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喉咙发紧,吞了口唾沫,弯了弯嘴角。 她扯出一个镇定的笑,硬着头皮回道:“殿下,如果我说……我是在救你,你信吗?” 萧云湛的眉梢极轻地挑了一下,但那张“阎王脸”上依旧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淡淡地道:”先从我身上起来。” 程锦瑟愣了下,忙低下头。 这才发现,自己为了方便施针,正半跪在床沿,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萧云湛身上。 他的里衣被她粗鲁地撕开,露出大片白晃晃的胸膛。 而她的手腕被他攥着…… 这姿势…… 太暧昧了! 程锦瑟脸上像是着了火,火辣辣的。 她连忙就要起身:“殿下,妾身……” “簪子。” 萧云湛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锦瑟看了眼那支明晃晃插在他胸口的簪子,连忙伸手拔起。 一粒血珠随之涌出,落在惨白的胸膛上,那点暗红妖艳得近乎诡异。 程锦瑟顺手抹了把,慌忙从他身上退开。 见萧景湛似乎想撑着坐起来,程锦瑟定了定神,又连忙上前,伸手扶住他的背,顺手拿过两个软枕塞到他身后,让他能靠得舒服些。 安顿好他,程锦瑟看着他那张冷漠的脸,心知此事必须解释清楚。 “殿下,”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向他说明,“妾身真的不是要刺杀你。你方才突然毒发,妾身不得已,只能用金针封住你的心脉,为你保住一线生机。当时情况危急,妾身身边又没有银针,无奈之下,才用了发簪。” 萧景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始终落在程锦瑟,待她说完,才问道:“毒发?” “是。”程锦瑟立刻点头,“殿下的身体并非久病,而是中了奇毒‘寒髓香’。妾……妾身幼时曾跟外祖母学过几分粗浅医术,所以侥幸能辨认一二。” 听到“寒髓香”三个字,萧云湛垂下了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他不说话,程锦瑟的心里就越是打鼓。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尴尬与沉默。 程锦瑟捏了捏袖口,试探着问:“殿下若是不信,不如……妾身将您的亲信叫进来?或是,再宣太医来为您诊脉查验?” 萧云湛终于抬起眼皮,“嗯”了一声。 得到许可,程锦瑟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准备出去叫人。 她刚站起身,积攒了一天的疲惫、惊恐与后怕,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连呼救都来不及,身子便软软地朝地上倒了下去。 第29章 香囊有何不妥? 程锦瑟再醒来时,身上的喜服已经换下,变成了一身柔软的素色寝衣。 头上的珠翠也已尽数卸去,只一头乌发披散在肩。 她盯着头顶陌生的织金帐顶,脑子昏沉了好一阵,前尘旧事才缓缓回笼。 她这是…… 在辰王府! 程锦瑟猛地坐起身,守在床边的听竹立刻惊喜地凑过来。 “王妃,您醒了!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吴嬷嬷也端着水围了上来,关切地问:“王妃渴不渴?要不要先润润喉?” 程锦瑟头还有些发晕,她摇摇头,哑声问:“我这是怎么了?” “您刚刚晕过去了。”吴嬷嬷回道,“太医已经来瞧过了,说您这是劳累过度,又一天没进食,身子扛不住才晕倒的。药已经在煎着了,小厨房也备下了吃食,您现在可用一些?” 经吴嬷嬷这么一说,程锦瑟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腹中空空。 自昨日起她便滴水未进,一夜未眠,又顶着沉重的凤冠霞帔折腾了一天,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但她眼下最关心的,不是自己。 “王爷呢?”程锦瑟抓住吴嬷嬷的手,急切地问,“王爷怎么样了?太医可去瞧过了?” “王妃放心,王爷一切都好。” 吴嬷嬷见程锦瑟醒来,第一个关心的就是辰王,脸上笑意更甚。 “太医给王爷请过脉了,直说殿下的脉象竟比往日平稳了不少,还说……许是您嫁进来冲喜,殿下心里高兴呢!” 程锦瑟松了口气,看向听竹。 “问兰去买的药,可买回来了?” 听竹立刻回道:“买回来了,王妃可是现在就要用?” “你让厨房把药熬上,”程锦瑟吩咐道,“用三碗水熬成一碗,熬得浓浓的,亲自盯着,好了就给王爷送去。” 听竹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吴嬷嬷。 吴嬷嬷对她点了点头,她才应声准备退下。 “等等!”程锦瑟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她,“那个香囊,你带回来了吗?” 听竹点头:“带回来了,奴婢全程小心着,没人瞧见。” “拿来给我。” 听竹虽不明白,但还是乖乖地从袖中取出那个精致的香囊,递了过去。 程锦瑟接过香囊,指尖摩挲着上面麒麟的绣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从头到尾,太子就没打算让自己活! 真是可笑。 前世的自己,更是蠢得可笑。 被太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真心以对的“心上人”,才是将自己推入火坑的真凶! 好在,这一世,自己破了他的局。 但辰王的毒一日未解,她就一日不能掉以轻心,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还在程府求生的弟弟锦渊。 在彻底扳倒太子之前,她还必须与他虚与委蛇。 吴嬷嬷见她神情变幻,小心地问:“王妃,这香囊……可是有什么不妥?” 程锦瑟摇了摇头。 她总不能说,这是太子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吧? 她戴着太子送的信物嫁进辰王府,传出去她还如何在辰王府立足? “没什么,”她神色如常地将香囊收起,“只是一个戴惯了的寻常物件。不过,里面有味香料似乎与殿下的病症犯冲,不能再戴了。嬷嬷可否帮我寻个手巧的绣娘,照着这个样子,重新做一个?” 吴嬷嬷接过来看了看:“这料子是江南进贡的料子,府里库房怕是寻不到一模一样的,得花些时日去外面找。” “无事,尽快就好。” 萧云湛今日未死,太子肯定会起疑。 要不了几日,还会来找她。 她必须赶在那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打消太子的疑心。 程锦瑟将事情安排妥当,又问:“王爷现在何处?嬷嬷能否为我通传一声,我想去见见他。” 吴嬷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王爷就在卧房歇着。殿下吩咐过了,王妃您醒了,随时都能过去,不必通传。” 程锦瑟点了点头,起身下床。 吴嬷嬷取来一件外衫为她披上,她便径直回了萧云湛的卧房。 绕过屏风,只见萧云湛已经换了一身墨色的常服,正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缓缓将书卷合上。 程锦瑟看过去,他的脸色虽不像之前那般青灰,却依旧是一片没有血色的冷白,衬得那双眼眸越发漆黑。 她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依着规矩准备行礼。 刚一屈膝,萧云湛便出声制止了她。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程锦瑟依言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抬眸看向他,开门见山地问:“太医已经来看过了,殿下现在,可信妾身了?” 萧云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他不答反问,声音依旧是冷的:“你说我是中毒,有几成把握?” “十成。” 程锦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 “妾身幼时曾随外祖母学医,她留下一本医书,上面对殿下所中之毒有详尽记载。今夜毒发,正是因妾身佩戴的香囊里一味香料,与您体内的毒性相冲所致。” 接着,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方才妾身施针,只是暂时为您护住了心脉。要彻底根除此毒,后续还需长期服药,并辅以针灸。解毒的药方妾身已按医书记载拟好,还请殿下……信我一次,配合医治。” 萧云湛听完,并未对她的医术或是解药发表看法,只是挑了挑眉,精准地抓住了她话里的另一个重点。 “香囊?” 程锦瑟的脊背瞬间僵直,心里止不住发慌。 她垂下眼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是……是妾身自幼佩戴的一个香囊,并不知道殿下身中此毒,无意中将它带进了王府。此事是妾身疏忽,还请殿下恕罪。” 萧云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深沉如墨,带着审视的意味,似乎在辨别她话的真假。 他越是不开口,程锦瑟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她硬着头皮抬起眼,正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 那里面的情绪太过复杂,程锦瑟看不懂。 但并没有她预想中的怀疑和怒火。 就在程锦瑟心里打鼓,以为他看出自己说谎时,萧云湛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了。” 第30章 我们不住一起吗? 知道了? 程锦瑟听了萧云湛的回答,一下愣住了。 知道什么? 是愿意让她治吗? 这么简单就相信她了? 那她辛辛苦苦想的理由算什么? 根本用不上? 萧云湛这简单明了的态度,反而程锦瑟觉得不对劲。 实在是和传说中的形象不符嘛。 程锦瑟本能地抬头,恰好萧云湛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萧云湛的黑眸如一滩幽深的古井,神秘难测,看不出情绪。 萧云湛只扫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继续道:““按你的意思去做,要什么,找吴嬷嬷。” 管他想什么,只要他肯答应就好。 程锦瑟立刻点头应下。 “西侧的暖阁,我已让人收拾出来,你以后就住那儿。”萧云湛淡淡地说着,“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着。明日进宫请安的事,我已向父皇母妃告了病,你晚些去也无妨。” 程锦瑟此时还处于云里雾里之中,听了他的安排,想也没想,脱口问道:“我们不住在一起吗?” 话音刚落,就见萧云湛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错愕之色。 “你说什么?” “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程锦瑟一脸茫然,理所当然地反问,“夫妻不都应该住在一起?” “你要与本王同住?” “咚、咚、咚。” 正在这时,卧房的门被敲响了,恰好打断了这番尴尬的对话。 也正是这一打岔,程锦瑟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热气“轰”地一下就涌上了脸颊,连耳根都烧得通红。 萧云湛的目光从她泛红的脸上扫过,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进。 问兰端着漆木托盘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满脸担忧的年轻男子。 “王妃,”问兰在两人面前跪下,“药已经按您的吩咐熬好了。” 程锦瑟如蒙大赦,连忙上前接过药碗,转身递到萧云湛面前。 “殿下,这便是妾身同您说的解毒汤药,快趁热喝了吧。” 萧云湛还没伸手,那男子却先一步开口。 “殿下,且慢!此药来路不明,还是请太医验过再……” 程锦瑟转头看去,对上一张五官端正俊朗,却写满警惕的脸。 她不认得此人。 那人见她看过来,立刻躬身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王妃,属下宋恪,是王爷的贴身侍卫。” 原来是他。 程锦瑟了然地点点头。 作为萧云湛的心腹,对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医”王妃抱有怀疑,再正常不过。 她坦然地问:“太医可还在府中?” “不必了。”萧云湛打断了她的话,朝她伸出手,“把药给本王。” “王爷!”宋恪着急地向前一步。 萧云湛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去,宋恪剩下的话顿时都咽了回去,再不敢多言。 目光却紧紧盯住程锦瑟手里的药碗,一个不对,马上就要冲上去打翻。 程锦瑟将药碗递到萧云湛手上,看着他仰头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 等他喝完,她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下一半,顺手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一颗蜜饯,递到他唇边。 萧云湛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药太苦了,”程锦瑟解释道,“吃颗蜜饯压一压。” 这是小时候外祖母和母亲哄她吃药的法子,屡试不爽。 萧云湛蹙了蹙眉,偏头避开:“不必,本王不……” 他话还没说完,程锦瑟便眼疾手快地将那颗蜜饯塞进了他嘴里。 满口浓重的苦涩瞬间被清甜取代。 “蜜饯也能补气血,殿下平日可以多吃一些。”程锦瑟收回手,叮嘱道,“不过有几样食材和香料与您的药性相冲,妾身稍后会列个单子出来,还请殿下务必注意。” 一旁的宋恪目光刚从药碗上挪开,转眼看到这一幕,惊得张开嘴,合都不合拢。 这个程锦瑟,胆子太大了! 谁不知道辰王殿下最厌恶旁人触碰,她竟敢直接上手…… 这般冒犯,王爷怕不是要当场发作! 谁知,萧云湛只是垂下眼睫,含着那颗蜜饯,极轻地“嗯”了一声。 宋恪这下是彻底震惊了。 程锦瑟见萧云湛吃了药,也放下心来,福身道:“殿下好生歇着,明日一早,妾身再来为您施针。” 说完,便带着问兰告退了。 萧云湛缓缓抬眼,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直到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所有光线,他才收回目光,唇边浮现一抹极浅的笑意 宋恪看着自家王爷的神情,简直不敢相信。 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但他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殿下,您为何要信她?”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今日她腰间佩戴的那个香囊,分明就是……” “宋恪。” 萧云湛冷声喝道,已然恢复了平常模样。 宋恪不自觉一抖,但想到王爷的安危,还是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殿下,属下只是担心您!今日洞房之事,焉知不是她为了接近您、博取您信任而设下的苦肉计?此女心机深沉,殿下还是小心为上!” 萧云湛抿唇,一双眼睛仿若染了冰霜。 “太医院的人怎么说?” 宋恪垂首回话:“我们的人查遍了医典,都说对此毒闻所未闻。不过,属下派人寻访医仙后人的事倒有了眉目,想来不日便能有确切消息。” 萧云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宋恪低头想了想,这才接着道:“属下不敢怀疑王妃。只是……若真如她所言,您是中毒,那这毒是何时所下?” “殿下您的身子,自出生起便一直孱弱。” “还有,王妃那个香囊,原是太子身上戴着的。今夜之事引得您毒发,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若真是后者,那这背后……是否有太子的手笔?” 萧云湛的面色沉了下去,一言不发。 宋恪小心翼翼地抬眼,觑着他的神色,大气不敢出。 他虽从小就跟着萧云湛,却从来都弄不懂他的心思。 好半晌,才听萧云湛冷哼一声,吐出一个字:“查……“ 第31章 闹了大笑话 一回到西暖阁,程锦瑟便立刻吩咐听竹。 “派人回一趟程府,问问柳嬷嬷那边嫁妆清点得如何了。若是没有问题,就让她尽快过来王府。” 今日出嫁前,她故意当着宫中女官的面,说柳嬷嬷需要留下清点田庄铺子等贵重嫁妆,以保万全。 女官还夸她行事妥帖,有当家王妃的风范,让本想拒绝的程士廉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她之所以将柳嬷嬷留在程府,实则是为了保护她唯一的弟弟,程锦渊。 如今,辰王的性命暂时保住了,她也摆脱了即刻殉葬的命运,是时候将柳嬷嬷接回来了。 “是。” 听竹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这时,闻梅走过来说道:“王妃,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按您的喜好兑了些玫瑰花露,您现在要沐浴吗?” 程锦瑟点头起身。 她确实需要好好泡个热水澡,驱散这一整天的疲惫与紧绷。 待她沐浴完出来,吴嬷嬷已经带着人摆了满满一桌菜肴。 “王爷惦记着您晚膳没用好,特意让小厨房重做的,王妃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程锦瑟其实已经饿过了头,没什么胃口,但想到这是萧云湛的一片心意,还是拿起筷子,用了几口。 刚用完膳,柳嬷嬷便到了。 “姑娘!” 一进屋,柳嬷嬷就急步上前,一把抓住程锦瑟的手,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满眼都是心疼。 “姑娘,您一切可还好?老奴在路上听说您晕倒了,现在可还头晕?” “我没事,嬷嬷别担心。”程锦瑟安抚道,“不过是今日的吉服首饰太重,又没怎么吃东西,体力不支罢了。” 说完,她便对屋里的其他人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我想和嬷嬷说些体己话。” 吴嬷嬷会意,带着一众丫鬟悄声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程锦瑟立刻问道:“锦渊怎么样?” “少爷一切都好。”柳嬷嬷回道,“他记挂着要明早要起来读书习字,席上只饮了一杯酒便没再碰了。老奴离府时,少爷已经回房温书歇下了。” 说着,柳嬷嬷从袖中拿出一叠地契和银票:“只是老奴到底慢了一步,锦渊少爷还是先发现了您放在他书匣里的东西,硬要老奴带回来还给您。” 程锦瑟蹙眉:“你没告诉他,这是我留给他将来娶妻用的?” “说了。可少爷不肯要,他说姑娘您初入王府,要打理内外,还要照顾王爷,处处都要用钱。有这些东西傍身,腰杆才能挺得直。至于他娶妻的家业,他说他自己会挣。” 柳嬷嬷顿了顿,将程锦渊的原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少爷还让老奴转告姑娘,让您一定等他。他会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长成您的靠山,再不让任何人欺辱您。” 程锦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自她母亲去世后,她与弟弟程锦渊便在程家夹缝求生,相依为命。 如今听到弟弟这番话,她心中既是欣慰,又是酸楚。 也更加坚定了要护他一世周全的决心。 “对了姑娘,”柳嬷嬷又道,“今日府里还有一桩‘喜事’,老奴说与您听听。” “什么事?” “二姑娘程锦婉今日出阁可闹了大笑话了。”柳嬷嬷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快意,“那嫁衣粗制滥造不说,嫁妆更是寒酸得厉害,总共就两抬。赵家来接亲的人,脸当场就黑了,还说赵家就是纳个妾,陪嫁都比这个丰厚。” 程锦瑟听罢,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程锦婉总算也尝到了她前世所受的屈辱。 她冷声道:“她的婚事只有不足一月的准备时间,王氏手里没钱,自然请不起好的绣娘,那身嫁衣,怕是程锦婉身边的丫鬟连夜赶工出来的,能有就不错了。至于那两抬嫁妆,想必已是王氏能拿出的全部家当。”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讥讽:“父亲也是,程锦婉好歹是嫡女,闹成这样,他竟一点都不管?” “怎么不管?”柳嬷嬷撇了撇嘴,“程大人自觉丢了脸,回府就在院子里大发雷霆,听下人说,他气得要休妻呢。” 程锦瑟只觉得可笑至极。 筹备嫁妆时,程士廉但凡肯从指缝里漏出一点支持,程锦婉也不至于只有两抬嫁妆。 如今丢了脸面,他却只会把气撒在王氏身上。 真不愧是她的好父亲。 “程锦婉今日没闹?”程锦瑟又问。 她可记得,出嫁前这几日,程锦婉只要一有机会就又哭又闹又砸东西,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没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怎么没闹!”柳嬷嬷道,“又哭又闹,还找了根绳子要上吊,谁都劝不住。最后还是程大人发了话,说就算要死,也得等去了赵府再死!还让人拿绳子把她捆了,直接塞进了花轿。” “后来还是锦翔少爷过去劝了几句,她才总算停了哭闹,自己乖乖穿上嫁衣出嫁了。” 听到“程锦翔”这个名字,程锦瑟的眉梢微微一挑,脑海里闪过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阴郁的脸孔。 程锦瑟对程锦翔并不熟悉,但也知道此人不简单,绝非池中之物。 说不定,也是太子一党。 只是不知,程锦翔用了什么手段才让程锦婉肯乖乖出嫁。 是否与辰王有关? 程锦瑟想着,眉头微蹙。 柳嬷嬷见程锦瑟这样,上前低声劝道:“姑娘,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还要进宫拜见皇上与皇后,不如早些回房歇息吧?” 程锦瑟点头,起身走到屋内的大床上正准备躺下。 柳嬷嬷却突然犹犹豫豫地开口:“姑娘,今日是您与王爷大婚之夜,姑娘不与王爷圆房吗?“ 程锦瑟被柳嬷嬷这么一问,又想起之前在萧云湛我房里说的那些话,脸登时一红。 “王爷身体不好,需好生调养。“ 柳嬷嬷脸上露出几分愁容:“真是苦了姑娘了,只希望王爷身子早些康健起来,能与姑娘有个一子半女的,姑娘也有个依靠。“ 程锦瑟脸红透了。 “嬷嬷,快别说了,今天先歇息吧。“ 第32章 连你也背叛我了吗? 与此同时的太子府。 书房内,太子萧云启独坐其中,手中正把玩着一把通体温润的玉如意。 他靠坐在太师椅中,烛火打在他如玉的面庞上,忽明忽暗。 一向带着笑的眸子却一片冰凉,带着彻骨的寒意。 杜承快步从门外走入,单膝跪地:“殿下。” 萧云启的目光慢悠悠地落在他身上。 “辰王府那边,有消息了?” “回殿下,具体消息还未探到。”杜承的头垂得更低,“只知一个时辰前,辰王府请了太医入府。我们的人设法看到了今日的脉案记录,上面说……说辰王脉象比往日更见强健,竟似有好转之象。” 萧云启冷哼一声:“好转?” 眼风扫过来带着彻骨的寒意,让杜承不由得打了冷颤。 “脉案上……确实是这么写的。” “啪!” 玉如意被重重地掷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好一个好转之象。”萧云启的声音平静而冷漠,“所以,除了太医院的脉案,你们对辰王府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杜承表情微变,心脏猛地揪紧。 “属下无能!” “废物!”萧云启拔高声音,阴森森地盯住他,“传令下去,天亮之前,若是再探不出辰王府虚实,那些人,就都不必回来了。” “殿下……” “东宫不养废物。” 杜承身子一颤,不敢再问,只哑声道:“是,属下明白!” 待杜承连滚带爬地退下,书房的门一关上,萧云启猛地起身,抬手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连同那把玉如意,尽数扫落在地! 他胸膛剧烈起伏,往日温煦儒雅的脸庞因怒火而显得有些扭曲。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萧云湛…… 他竟然没死。 这绝不可能。 那毒的毒性他最清楚不过,除非…… 是程锦瑟出了问题。 一想到这个可能,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萧云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攥成了拳。 他走到窗边,望着辰王府的方向。 “锦瑟……连你也背叛我了吗?” 第二日寅时,天还未亮,程锦瑟便挣扎着起了身。 萧云湛虽替她告了假,但她心里清楚,今日要拜见的那位皇后娘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与其去晚了落人口实,遭一番刁难,不如老老实实按着规矩来,省去许多麻烦。 她下了床,唤来丫鬟伺候梳洗。 吴嬷嬷紧跟着进来,瞧见她眼下那片明显的乌青,心疼道:“王妃怎么不多睡会儿?王爷特意吩咐过,王妃昨日劳累,今日可晚些去的。” “无妨。” 程锦瑟摇了摇头,一边由着丫鬟为她梳理长发,一边将昨日写好的单子递过去。 “麻烦嬷嬷,让厨房照着昨天的方子熬药,务必亲眼看着王爷喝下。等我从宫里回来,还要为他施针。另外,这单子上的东西,劳烦嬷嬷吩咐下去,日后整个王府都不可再出现。” 吴嬷嬷连忙接过单子,郑重应下:“王妃放心,老奴一定办妥。” 今日事情繁多,程锦瑟只交代完这一件最要紧的,便开始专心梳妆。 宫中送来的朝见礼服,其精美繁复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昨日的嫁衣。 等层层叠叠地穿戴整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时,程锦瑟几乎快要撑不住了。 吴嬷嬷见她面色疲惫,劝道:“王妃不如在车上小憩片刻。今日进宫拜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回府后还要接见府中众人,正式接管王府,有的累呢。” 要管家了? 程锦瑟一听,头都大了。 前世她嫁入王府当天辰王便暴毙,别说管家,她连王府的下人都没认全。 而王氏,更是不可能教她这些。 见她面露难色,吴嬷嬷立刻宽慰道:“王妃不必忧心,王爷早有交代,让老奴从旁协助您。您有什么拿不准的,或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就是。” 程锦瑟闻言,顿时松口气,连忙道谢。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停在了太极殿外。 进宫第一站,是拜见皇帝。 这还是程锦瑟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独自面见天颜,心中难免紧张。 未曾想,高坐龙椅之上的大渊皇帝对她竟是出乎意料的和善,甚至称她是辰王府的“福星”,说她一嫁过去,辰王的身子便有了好转之象,为此赏赐了她不少珍玩宝器。 从太极殿出来,程锦瑟提着的心放下不少,随内侍一路前往皇后的坤宁宫。 相较于皇帝的和颜悦色,皇后对她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她先是借口尚未起身,让程锦瑟在殿外的庭院里规规矩矩地站了半个时辰,直到太阳升起,晒得人有些发晕,才传她进去。 程锦瑟敛衽行礼,献上早已备好的贺礼,垂首听训。 “你既已嫁入皇家,便不再是程家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大小姐。” 皇后居高临下地训斥道:“身为辰王妃,你的首要之责,是好生辅佐亲王,替他打理好王府内外。“ “其次,要以皇家颜面为重,和睦宗室,谨言慎行,恪守妇道。过去那些在闺阁中的无礼跋扈之气,万不可再带到王府,更不能带进宫里来,平白丢了皇家的体面,你可明白?” 程锦瑟也不辩驳,只低垂着眼,温顺地应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皇后像是憋着一口气,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皇后又训了几句,程锦瑟还是这个态度,皇后也失了兴致,随意赐了她一对成色普通的玉镯,便挥手打发她离开了。 从坤宁宫出来,程锦瑟只觉得浑身酸疼。 略略活动了下手腕,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不远处的朱漆回廊下,太子萧云启正负手而立,阴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程锦瑟心下一惊。 萧云湛平安无事度过昨晚,萧云启定会找上门来质问,这是程锦瑟知道的。 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还是在皇宫里! 更要命的是…… 程锦瑟下意识地往腰间瞥去。 那里空空如也。 她今天,没有戴萧云启给的那个香囊! 第33章 王爷,我可否讨个赏? 看到萧云启,程锦瑟心底一片冰凉。 萧云启见她望来,浅浅一笑,迈步朝她走来。 程锦瑟脑子飞快运转,开始思考对策。 香囊不是她粗心忘带。 而是给了吴嬷嬷,用来寻找相同花样的布料,好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除了香囊,萧云启肯定还会要求她解释,辰王昨日为何会无事。 眼看萧云启越走越近,程锦瑟心里越来越慌乱。 正在胡乱想着对策,怎么才能不让他怀疑,就听身后有人说话。 “王妃。” 程锦瑟赶紧转身,身后是位嬷嬷打扮的女人。 她朝着程锦瑟行了个礼,恭声道:“王妃,贵妃娘娘请你前去一叙。” 这邀请对于程锦瑟不亚于天籁,她连忙低声应了声:“是。请嬷嬷带路。” 说罢,便跟着嬷嬷,往景和宫走去。 待她走了两步,悄悄回头,却发现方才萧云启站立的回廊下,已经空无一人。 程锦瑟大松口气。 好险! 总算是躲过一劫。 但是以萧云启的性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找不到机会对她下手,很可能去为难程锦渊,用来威胁她…… 一想到这里,程锦瑟就捏紧了袖口。 不行,她得赶紧想办法,护住程锦渊才行。 程锦瑟心事重重地到了宁贵妃的景和宫。 宁贵妃今日只是穿着寻常的宫装,略施粉黛,却衬得她容颜绝世。 只她脸色有些苍白,带着几分病气。 见到程锦瑟,宁贵妃很是高兴。 她一把拦住想要行礼的程锦瑟:”不用不用,快来坐。“ 说罢亲自将她扶到软凳上坐下。 在她指尖触碰到程锦瑟时,程锦瑟只觉得她的手凉得厉害。 这个念头在程锦瑟脑中一闪而过,宁贵妃已经拉着程锦瑟的手,高兴地夸上她了。 ”本宫听太医院说了,我儿身体有所好转,这都是你的功劳,本宫特意给你准备了些薄礼。“ 说罢一挥手,宫女们鱼贯而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各式各样名贵的首饰珠宝,熠熠生辉。 太华美了! 程锦瑟看得惊叹不已。 她连忙起身推辞:”娘娘,锦瑟并没有做什么,这些赏赐太贵重了,锦瑟不能收。“ 宁贵妃摆摆手,笑着道:”本宫就喜欢你这样谦逊的好孩子,这些东西,你当得起,收下吧。“ 程锦瑟见宁贵妃是真心要赏她,自己再推辞倒显得矫情,只得恭敬收下。 ”长者赐,不敢辞,多谢娘娘。“ 宁贵妃喜得眉眼带笑,又拉着程锦瑟聊了一会儿,才让宫里的管事嬷嬷送程锦瑟出去。 这次出去,程锦瑟没有再遇到萧云启,一路顺畅地出了宫门,回了辰王府。 平安到达辰王府时,程锦瑟紧绷了一路的心,总算松了下来。 刚回到王府,吴嬷嬷就来请示:“王妃,府上的管事们都在前厅候着,你现在可要去见一见?” 程锦瑟看了看天色,摇摇头:“不急,过一个时辰我再去见他们。“ 说罢,程锦瑟又道,”麻烦嬷嬷替我准备一副银针,送到王爷的卧房来。“ 吴嬷嬷恭身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取。“ 程锦瑟回了自己的卧房,换下繁复的朝见服,穿上一身家常的衣裙,又将头发重新梳了,才去了辰王卧房。 进卧房时,萧云湛正靠坐在软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认真。 程锦瑟没有出声打扰,径直走过去,看见床边摆着的一套银针,转头轻声问道:”王爷今日可服了药? 萧云湛放下书,目光落在程锦瑟身上,“嗯”了一声。 程锦瑟就点点头,坐到床沿边,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萧云湛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程锦瑟没有注意到,只觉萧云湛的手凉得厉害,一点温度也无。 不过脉象倒是比昨晚又强上不少,看来确实有在认真服药。 程锦瑟满意地收了手,抬起眼对萧云湛道:“麻烦王爷躺下,妾身替王爷施针解毒。“ 萧云湛怔愣了一瞬,没有多问,慢吞吞躺下。 程锦瑟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刚将衣带扯开,萧云湛抓住她的手,警惕地问:”你做什么?“ 程锦瑟一脸的理所当然:”自然是替殿下施针。“ ”需要解开衣服?“ ”是啊,殿下体内的毒素积于脏腑,若不褪去衣衫,银针无法刺入穴位。“ 萧云湛沉默片刻,才问道:”此事不能由太医代劳吗? 程锦瑟摇摇头:“殿下有所不知,这毒最是难解,假手于人,妾身实在是不放心。” 萧云湛略一思索,终是放开手。 程锦瑟拿起一根银针,在火上烤了片刻,缓缓插入足三里穴。 紧接着是第二针。 当她执起第三根银针时,神色郑重地对萧云湛道:“殿下,这一针下去,会打通您腿上淤堵已久的经脉,可能很疼,您得忍着点。” “无妨。”萧云湛淡淡道。 程锦瑟咬咬牙,将针刺入第一处大穴。 萧云湛顿觉刺骨的痛意从早已麻痹的双腿传来,他闷哼一声,强力忍住,却惊讶地发现,双腿居然有了知觉。 程锦瑟扎完三针,又替萧云湛把了把脉,确认针法无误后,将银针一一收起。 “殿下,今日还需再服用一次汤药,妾身今晚会重新写一副药方,明日的药,需要新药方熬制。 萧云湛疼得满头都是冷汗,面上却是云淡风轻。 “吩咐吴嬷嬷即可。” 程锦瑟看萧云湛这样轻松,心中讶异。 医书上明明记载了,今日的三针下去,病人的双腿脉络会打通,但是会痛入骨裂,常人难以忍耐。 可他为何是这般反应,难道医书记载有误? 程锦瑟心里奇怪,手上动作却不停,小心将萧云湛扶起来坐好。 她小心试探着问:“王爷,妾身替您解毒,可否讨个赏赐? 萧云湛想起昨日宋恪说的话,脸色就沉了几分。 他微拧起眉:“什么赏赐?” 程锦瑟垂首道:“妾身与弟弟锦渊相依为命,现如今出嫁,对弟弟实在挂念,不知可否将弟弟接到王府来住几日?” 第34章 王妃替你做的药膳 萧云湛听了程锦瑟的话,脸色缓和了几分。 “准了。”他声音淡淡的,“这些小事,往后你拿主意就行,不用事事都来问我。” 程锦瑟心里就是一喜。 他这话的意思,是把王府的庶务都交给自己了? 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这个辰王,和传闻里说的那个阴鸷可怖的形象,好像不太一样。 她心里一时间有些发酸,又有些暖,连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多谢王爷。” 她真心实意地道了谢,端着银针退了出去。 从萧云湛的卧房出来,程锦瑟回房用了些早膳,补上早上因急着进宫而错过的餐食。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在吴嬷嬷的陪同下,往府中的前厅走去。 此时,王府的管事们早已在前厅候着了,见她进来,都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见过王妃。” “都起来吧。” 程锦瑟抬了抬手,在主位坐下。 吴嬷嬷随即上前,为她一一介绍各位管事的身份和差事,又讲了些府里的规矩。 等介绍完了,程锦瑟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府里以往的规矩,一切照旧。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在我手下做事,手脚都放干净些。平日里各司其职,该有的赏赐我绝不吝啬,但要是让我发现谁偷奸耍滑,中饱私囊,败坏王府的门风,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她话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管事们心里都打了个突,连忙躬身应是。 程锦瑟又问起明日回门的事,负责采买的刘嬷嬷立刻站出来,条理分明地回禀说一切礼物都已按着最高规制备好了。 程锦瑟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下去。 “收拾个干净院子出来,我弟弟要来府里住几天。” 众人自然没人有异议。 还有管事主动上前,仔细问起程家公子的喜好习惯,说是一定会布置妥当。 事情顺利得让程锦瑟都有些意外。 但她心里明白,这肯定是萧云湛提前交代过的。 这个男人,瞧着冷冰冰的,不爱说话,心思却很周全,不动声色地就给了她足够的体面。 她嫁进来本是为了利用他复仇,可现在,被他这样一次次地维护,程锦瑟觉得,自己好像也该为他做点什么。 想来想去,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厨艺还算过得去。 她扭头问一旁的吴嬷嬷:“殿下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王爷身子弱,大多时候都在昏睡,胃口也不好,吃的都简单,一般就是些米粥。” “光喝米粥怎么行?”程锦瑟的眉头一下皱紧了,“身子怎么养得好?” 她当即站起身:“嬷嬷,带我去厨房看看。” 吴嬷嬷有些为难:“王妃,厨房油烟重,您金枝玉叶的,还是别去了。想吃什么,吩咐下去就是了。” “别人做的,我不放心。”程锦瑟摇摇头,态度坚决,“我想亲自给王爷做顿药膳,帮他调理身子。” 见她坚持,吴嬷嬷虽然惊讶,但还是领着她往厨房去了。 程锦瑟一进厨房,里面忙碌的下人全都吓了一跳,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计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忙你们的。” 程锦瑟摆摆手,自己在厨房里转了一圈。 灶上温着几道小菜,香气诱人,居然大半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见她看过去,厨房的管事李嬷嬷赶紧上前介绍。 “王妃,这些菜都是王爷一早吩咐下来,特意给您备下的,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给我备的?”程锦瑟有点意外。 萧云湛……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程锦瑟心里划过一丝疑惑,但没多问,转而道,“那王爷的午膳呢?” “回王妃,王爷今天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胃口,只让厨房备了白粥。” “白粥?”程锦瑟轻摇摇头,又问道,“今天厨房还有什么新鲜的食材?” 李嬷嬷立刻把备着的食材都报了一遍。 程锦瑟便道:“给我拿一条新鲜的鲫鱼,再要些山药、枸杞和新姜。” 李嬷嬷不太明白,下意识地看向吴嬷嬷,见吴嬷嬷点了头,赶忙将东西都备齐了。 食材一到,程锦瑟便挽起袖子,自己动手处理。 吴嬷嬷看她动作干净利落,很是熟练,忍不住问道:“王妃瞧着,倒像是经常下厨?” “嗯。” 程锦瑟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 “以前在程府,厨房常忘了给我和弟弟送饭。没办法,只能自己想法子弄点菜,偷偷给弟弟做着吃。手艺不好,填饱肚子罢了。” 她话说得平淡,吴嬷嬷听在耳里却很不是滋味。 堂堂程家嫡女,居然过的是这种日子! 程锦瑟没留意吴嬷嬷的神色,只专心做着手上的药膳。 有厨房的人帮着打下手,午膳时分,一顿精心准备的药膳就做好了。 程锦瑟亲自带着丫鬟,将饭菜送到了萧云湛的卧房。 她进去的时候,宋恪站在床边,低声跟萧云湛汇报着什么。 萧云湛脸上没有表情,屋里的气氛不算太好。 看到程锦瑟,萧云湛抬手让宋恪停下:“你先退下。” “是。”宋恪躬身退了出去。 程锦瑟这才走上前,让丫鬟们把午膳摆上。 一张小矮桌安在床上,山药枸杞鲫鱼汤、清蒸鲈鱼、莲子芡实羹…… 几道清淡滋补的菜肴被一一端了上来。 萧云湛皱起眉,低声问:“这些是什么?” 没等程锦瑟说话,吴嬷嬷先回禀道:“王爷,王妃担心您的身子,特意亲自下厨给您做的药膳,瞧瞧,这些都是王妃做的。” 萧云湛看向程锦瑟,目光沉沉,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程锦瑟心里顿时有些打鼓。 自己是不是多事,惹他不高兴了? 她赶紧解释:“我听说王爷平日只喝白粥,这对调养身体没什么好处。所以……就自作主张做了几道药膳。手艺可能比不上府里的厨娘,但味道应该还行,您……要不要尝尝?” 萧云湛盯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沉着脸,不说话。 程锦瑟以为他会拒绝,沮丧地想让丫鬟撤下时,萧云湛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眼看向她,微微颔首。 “味道不错。” 第35章 此物叫轮椅 得了萧云湛的肯定,程锦瑟一下子松了口气。 萧云湛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道:“做菜辛苦,以后还是吩咐给厨房吧。“ 程锦瑟笑了笑:“只要能对王爷有益,妾身不觉得辛苦。“ 萧云湛没再说话,只垂下眼,专心用午膳。 待到萧云湛吃完,程锦瑟才退出萧云湛的卧房,回到自己的西偏间用膳。 程锦瑟的午膳可以说是非常用心,色香味俱全。 但程锦瑟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曾经在何处吃过。 刚用完午膳,柳嬷嬷就来禀报。 “王妃,嫁妆都清点完了,都按嫁妆单子入了库,要不要请各个铺子和田庄的管事来问话。“ 程锦瑟想了想。 这些铺子和田庄虽然是母亲留下的,但被王氏把持了多年,很可能都被王氏换了自己人。 招来王府问话也好,要是有不合适的,尽快换掉,免得这些人偷奸耍滑,中饱私囊。 程锦瑟点了头:“明日我要回门,请他们后日来王府吧。“ 柳嬷嬷又问:“除了嫁妆册子上的东西,老奴还找到些书籍和图纸,似乎是老夫人留下的,王妃可要看看?“ 外祖母留下的? 程锦瑟一下就感了兴趣。 外祖母是医仙,留下的东西说不定与萧云湛的病有关,还是仔细看看。 程锦瑟吩咐柳嬷嬷:“都抬进来吧。” 柳嬷嬷立刻去办。 没一会儿,一口紫檀木的大箱子就被搬进了程锦瑟卧房。 箱子打开,有股子淡淡幽香。 柳嬷嬷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展开给程锦瑟看。 大多是一些木工图纸,和药理无关,程锦瑟看来看去,也看不明白。 但有一样,一下就吸引了程锦瑟的注意力。 是一个椅子,但椅子下面不是椅腿,而是四个圆轮。 图纸的边上还写着一行小字:此物名为轮椅,可助不良于行者行动。 程锦瑟虽然看不懂,但觉得这东西甚好。 萧云湛的毒素致他无法行走,终日卧床。 现在虽在解毒,但想让他恢复到能下地,还需数月时间。 长期闷在卧房里,对萧云湛恢复不利。 要是有了这轮椅,萧云湛起码能出屋子活动活动。 想到这,程锦瑟就唤来吴嬷嬷,问道:“嬷嬷,王府上可有工匠?“ 吴嬷嬷问:“王妃可是要修补东西?“ 程锦瑟摇头,将图纸推给吴嬷嬷。 “我瞧着这图纸上的物件新奇,王爷或许能用得上,便想找工匠打一把。“ 吴嬷嬷低头看了看图纸上的东西,奇道:“这东西看着倒新鲜,图纸着实复杂,府上的工匠怕是做不了,得拿到宫里去,请将作监制作。“ 程锦瑟问:“送到宫里去麻烦吗?若是要做,需要等多久?“ 吴嬷嬷就笑了:“不麻烦,若是寻常人想做东西,怕是要等上个十天半个月,但咱们辰王府的东西,都是三五天就能制出来的。“ 听到这个答案,程锦瑟倒是不意外。 萧云湛和宁贵妃备受皇上宠爱,是满大渊皆知的事实。 也是太子忌惮萧云湛的原因。 若是萧云湛痊愈,这东宫易主,是迟早的事。 程锦瑟收回思绪,将图纸放进吴嬷嬷手里。 “麻烦吴嬷嬷替我跑一趟,将这图纸交与将作监。“ 程锦瑟沉吟片刻,又道,”若是有旁人问起,还请嬷嬷帮我隐瞒,别让人知道是我想制作这轮椅。“ 吴嬷嬷面上露出不解之色,张了张口,到底没有问出口。 只恭顺地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吴嬷嬷走后,柳嬷嬷赶忙走上前来,问起明日回门之事。 “王妃,明日回门礼可都备好了?“ 程锦瑟冲她微一颔首。 “嬷嬷放心,都备好了。“ 柳嬷嬷叹口气:“老奴旁的倒不担心,只是明日程二姑娘也要回门,老奴怕程家又为难您。“ 程锦瑟宽慰她道:“嬷嬷不必操心,如今我身份不同,是辰王正妃,就算她们有心想要为难我,也得看在辰王府的面子上,更何况,明日吴嬷嬷也要同我们一起,那王氏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造次。“ 柳嬷嬷听罢,却仍是忧心忡忡。 “王氏忌惮辰王府,明面上可能不敢做什么,但她向来手段阴毒,就怕暗地里使花招。“ “明日回门一日,王氏处处都可以动手脚,就算伤不了性命,但要是害得王妃您头疼脑热的,也是遭罪。“ 柳嬷嬷的担心,程锦瑟自然也想到了。 王氏平生最恨的就是她与锦渊,盼着他们早夭。 前世,王氏就与太子勾结,想要借太子这把刀,致她与锦渊于死地。 如今她们的计划落空,自己好端端地活到了回门,王氏怕是不比太子轻松。 而她成了辰王妃,再扶持着锦渊,只怕比杀了王氏还难受。 难保王氏不会用些下三滥的招数来毒害她。 但她不能不回门。 一来,太子肯定会起疑心。 二来,也不合礼数。 在孝字大过天的大渊朝,一个不孝,就可能压死人。 明日,只能见机行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到这,程锦瑟冲柳嬷嬷安抚的笑笑。 “嬷嬷放心,锦瑟都明白,明日定会小心,不让王氏得逞。“ 第二日,程锦瑟起了个大早,吩咐完厨房给萧云湛的三餐搭配和新的汤药后,就带着四个丫鬟,柳嬷嬷吴嬷嬷,乘上了回程府的马车。 一路上,柳嬷嬷始终担惊受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的警惕。 好在路上顺畅,并未出现任何变故,马车顺利停在程府的门口。 丫鬟们搀扶着程锦瑟下了马车。 刚站定,程锦瑟就看见了一旁的程锦婉。 程锦婉比上一次见面时消瘦了不少,也憔悴了许多。 一双眼睛通红,眼神里带着滔天的恨意。 她直直地盯着程锦瑟,似乎想要将程锦瑟碎尸万段。 她一旁的丫鬟倒是很诚惶诚恐,小心地拉着程锦婉的衣袖,低声道:“夫人,见着王妃得行礼。” 程锦婉扭头过,怒声斥责。 “混账东西,用不着你在这多嘴多舌!不过一只野鸡,还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第36章 给我跪下! 程锦婉如此叫嚣,吓得她身边那个小丫鬟脸都白了。 她双腿一软,噗通就跪在了程锦瑟的面前,磕头如捣蒜。 “王妃息怒!王妃饶命!我们夫人她……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一时糊涂了!” “糊涂?” 程锦婉见自己的丫鬟这般没骨气地跪下,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怒骂道,“混账东西!谁准你跪的?你给我起来!主子还没跪,你倒先当起奴才了!” 丫鬟捂着脸,敢怒不敢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程锦瑟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曾几何时,她也被程锦婉这样指着鼻子辱骂。 但那时候,她孤苦无依,还有个王氏压在头顶,只能忍气吞声。 可如今,她是辰王妃。 若是回到娘家门口,被一个嫁去尚书府的妹妹如此欺辱而不还手,那她这个王妃,岂不是白当了? 辰王府的颜面,又将置于何地? 她不动声色,只淡淡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吴嬷嬷。 那一眼,没有多余的话,吴嬷嬷却立刻心领神会。 吴嬷嬷朝后方一招手,两个跟车而来、身形魁梧的辰王府护卫立刻上前。 两人一左一右,像抓小鸡一样将还在撒泼的程锦婉死死押住。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程锦婉哪里受过这个,拼了命地挣扎。 奈何她一个闺阁小姐,根本不是两个训练有素的护卫的对手! 程锦婉那点力气在两个护卫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吴嬷嬷上前一步,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大胆!竟敢在王妃面前口出狂言,以下犯上!谁给你的胆子!” 她话音刚落,其中一个护卫便毫不犹豫地对着程锦婉的膝盖窝就是一脚。 “啊!” 程锦婉痛呼一声,重重地跪在了程锦瑟面前的青石板上。 膝盖与坚硬地面的碰撞,疼得她眼泪都冒了出来。 可这点疼痛,远不及她心里的屈辱和怨恨。 她跪在地上,死死地抬起头,怨毒地瞪着程锦瑟,嘶声骂道:“程锦瑟,你这个贱人!你得意什么!你不就是嫁进了王府吗?你真以为自己就是凤凰了?” “你有今天,凭的是什么?不就是靠抢走我的嫁妆吗!你这个强盗!无耻的贼!”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很快就吸引了街上来往的百姓。 人们纷纷停下脚步,聚在程府不远处,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在闹什么啊?大清早的,程府门口怎么跪着个人?” “你瞧那衣着,好像是程家那位二姑娘吧?就是前两天跟辰王妃同一天出嫁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一个嫁给了辰王做王妃,一个嫁给了赵尚书家那个不成器的二公子。” “那跪着的就是嫁给赵二的那个了?啧啧,那赵二可是京城有名的混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程家这姑娘嫁过去,怕是没好日子过。” “听她刚才喊什么?说王妃抢了她的嫁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不是传言,程家继夫人想用原配嫡女的嫁妆,给自己的女儿撑腰吗?怎么现在反过来说王妃抢她嫁妆了?” “这就不知道了,高门大户里的弯弯绕绕,谁说得清呢?不过看这架势,难道真是王妃仗着辰王府的势,回来欺负妹妹了?” 百姓的议论声不大不小,一字不漏地飘进程锦婉的耳朵里。 她听见有人质疑程锦瑟,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得意。 她冲着程锦瑟狞笑:“你听见没有?程锦瑟,就算你当上了王妃又怎么样?你还是不得人心!大家都看着呢,看你这个嫡姐是怎么欺负妹妹的!” 程锦瑟听着她颠倒黑白的话,非但不气,反而冷笑出声。 “妹妹这张嘴,还是和从前一样厉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你母亲,当今的程夫人,霸占我生母的嫁妆长达十数年,中饱私囊,填补家用,这些我暂且不提。” “大婚之前,她甚至想将我生母嫁妆,堂而皇之地记在你的嫁妆单子上,若非被本王妃及时发现,恐怕早已被你们母女得逞。” “此事惊动圣听,还害得父亲丢了颜面!桩桩件件,哪一件冤枉了你?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倒成了本王妃抢了你的嫁妆?真是天大的笑话!” 程锦婉哪里认同她的说辞,尖声反驳。 “什么你生母的嫁妆!你母亲既然嫁进了我们程家,她的东西就是程家的东西!我母亲是程府的当家主母,她想把东西给谁就给谁,凭什么要被你一个人霸占了去!” 这话一出,不远处竖着耳朵探听动静的百姓们都坐不住了。 “嘿!这赵二夫人是怎么说话的?简直是胡搅蛮缠!” “嫁妆乃是女子的私产,是妻族给女儿的傍身之物,夫家无权处置,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她竟说出这等话来,真是闻所未闻!” “侵占原配嫡女的嫁妆,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真是毫无廉耻之心!难怪会嫁给赵二那种人,果然是绝配!” “这程大人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出身,饱读诗书,怎么就把女儿教导成这副模样?真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你这就不知道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听说现在这位程夫人,当年就是从侧室扶正的,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女儿来?” 舆论的风向瞬间彻底倒向了程锦瑟。 程锦婉听着周围人对自己的鄙夷和对王氏的议论,气得眼睛都红了,浑身发抖,嘴里不干不净地叫嚣着要让程锦瑟好看。 但她被两个护卫压得死死的,除了徒劳地扭动和咒骂,根本动弹不得分毫。 吴嬷嬷见火候差不多了,凑近程锦瑟,低声问道:“王妃,要不要掌嘴?给她一点教训,免得她再污了您的耳朵。” 程锦瑟的目光越过程锦婉,看向程府那朱漆大门,只见一个门房正连滚带爬地跑进去通报。 她轻轻摇了摇头,唇边逸出一丝冷意:“不急。” 收拾程锦婉不算难事。 程锦瑟今日搞出这番阵仗,目的是程锦婉背后的王氏。 她要借着程锦婉这把火,把王氏从那安稳的后宅里,彻底烧出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程府大门内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程士廉和王氏在门房的引领下,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被两个高大护卫死死按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程锦婉时,都大惊失色。 王氏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用手指着程锦瑟,骂道: “程锦瑟!你反了天了!这里是程府,由不得你如此放肆!” 第37章 给我掌嘴! 见王氏如此失态,程锦瑟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程夫人!”吴嬷嬷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程锦瑟身前,“王妃乃圣上亲封,身份尊贵,岂容你这般指名称呼,肆意辱骂?程府的当家主母,就这么没规矩吗?” 若是放在平时,王氏听到这话,必然会立刻收敛,用一两句场面话将体面维持下去。 可今日不同往日。 这些天,她是怎么过来的? 吴氏的嫁妆被程锦瑟带走,王氏手里没了银钱,在府中简直寸步难行。 程士廉那个没良心的,整日流连在年轻美妾的院子里,见了她除了斥责便是冷脸,连一句温存话都没有。 而她最疼爱的女儿,她倾尽心血培养的锦婉,却嫁给了全京城都知晓的泼皮无赖赵二! 如今,还被她最恨的程锦瑟这个小贱人派人押着,跪在程府的大门口,当着满街百姓的面,受尽屈辱!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烧得通红的烙铁,尽数烫在她的心上。 脑子里的那根弦,在看到程锦婉跪地的那一刻,就彻底地绷断了。 王氏双眼赤红,像是疯了一般,指着吴嬷嬷的鼻子尖叫:”我是她母亲!我将她养大,想骂就骂,想管就管,这是天经地义!你一个下贱的奴才,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多嘴!” 她这话音未落,程锦瑟的脸色已经冷到了极点。 她懒得再与王氏多说一个字,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目光落在吴嬷嬷身上。 那眼神里的意思,吴嬷嬷瞬间心领神会。 这位在宫里见惯了风浪的嬷嬷,脸色一沉,上前一步,对着那两个押着程锦婉的护卫厉声喝道:“掌嘴!” 此令一出,众人皆惊。 其中一个护卫毫不迟疑,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还在叫嚣的程锦婉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程锦婉被打得头一偏,嘴角立刻见了血,整个人都懵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程锦瑟。 王氏尖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吴嬷嬷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要掌她的嘴? “你……你敢!”王氏色厉内荏地后退一步。 吴嬷嬷冷笑一声,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比刚才那一下更重,更响! 王氏一个踉跄,直接被打得跌坐在地,头上的珠钗环佩散落一地,狼狈不堪。 她捂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耳朵里嗡嗡作响,彻底傻了。 她…… 一个五品官的正室夫人,居然被一个奴才给打了?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你……” “这一巴掌,是教程夫人什么叫‘规矩’。” 吴嬷嬷居高临下地看着王氏,眼神冰冷如刀。 “王妃乃君,你是臣妇。见了王妃不仅不行礼,还敢口出狂言,自称‘母亲’,是谁给你的胆子?” ”还是说,在程大人和程夫人的眼中,根本就没把皇家威严、没把圣上的旨意放在眼里,才敢如此大放厥词,藐视皇家!” “藐视皇家”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 围观的百姓们瞬间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可不是什么家长里短的口角了,这是能掉脑袋的大罪! 程士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当场昏过去。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连忙上前两步,对着吴嬷嬷连连作揖,声音都抖了。 “嬷嬷言重了!言重了!内子她绝无此意!她只是爱女心切,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还望王妃与嬷嬷海涵!” “哦?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吴嬷嬷冷眼瞧着他,“程大人平日里忙于朝堂公务,也不能对内宅的管理如此疏忽。“ ”程夫人言行无状,不知礼数,难怪教养出的女儿也这般刁蛮冲撞,当街辱骂王妃。古人云,上梁不正下梁歪,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这番话,不仅骂了王氏和程锦婉,更是将程士廉也一并带了进去,指责他治家无方。 程士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羞愤欲绝。 王氏被吴嬷嬷完全打懵了,捂着脸,抬起头,尖声叫道:“你个奴才,敢打我?你不过是仗着背后有辰王府撑……” “闭嘴!” 她的话还没说完,程士廉上前一步,抬手狠狠又给了她一巴掌。 ”老爷!“ 王氏嘶声叫道,想质问他,一抬头,却对上了程士廉那双几乎要杀人的眼睛。 那眼神里的警告和狠戾,让她瞬间如坠冰窟,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也只得不甘地闭上嘴,用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剜着程锦瑟。 程士廉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惊惧,转向程锦瑟,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王妃,家宅不宁,让王妃见笑了。锦婉冲撞王妃,是她不对,但……但到底都是她与王妃到底是同胞的亲姐妹,血浓于水。“ 他看向已经被一巴掌打得晕厥过去的程锦婉,声音直抖。 ”锦婉是有错,可已被当众责罚,还请王妃看在老臣的薄面上,高抬贵手,让护卫们先将她松开吧。” 他试图用“家宅小事”和“姐妹亲情”来将此事轻轻揭过。 程锦瑟闻言,缓缓挑了挑眉,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父亲觉得,藐视皇家,不敬君臣,只是家宅小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父亲如此拎不清尊卑主次,也难怪母亲和妹妹会这般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还是说……”程锦瑟顿了顿,话锋一转,“在父亲自己心里,本就对皇上,对这君臣之礼,存着几分不敬?” 这诛心之言,比吴嬷嬷的指责更加致命! 程士廉的牙关瞬间咬紧,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官服。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应对稍有差池,今日之事传进宫里,他这身官服就得脱下来! “臣不敢!”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再次躬身,“臣对圣上忠心耿耿,对大渊忠心不二,苍天可鉴,日月可表!” “忠心?”程锦瑟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父亲,嘴上说说的忠心,谁不会呢?可真要做起来,怕是千难万难吧。”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冰冷的嘲讽。 “今日本王妃回门,按规矩,府中上下都该在大门处迎候。可本王妃的马车停了这么久,看到的却是紧闭的大门,和一个对我破口大骂的赵二夫人。” “若不是赵二夫人吃了亏,被护卫按在这里,动静闹得太大,父亲和母亲,怕是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后院,根本不会出来吧?” 程锦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程士廉的脸上。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涨得通红,只能咬着牙,压低了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警告。 “程锦瑟,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程锦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父亲这是在威胁我?用您程大人的官威,来威胁当朝的辰王妃吗?” 程士廉被她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知道,今天跟她讲道理是讲不通了,只能换了种方式,压低声音威胁。 “锦瑟,你这么声势浩大地闹,到底想干什么?把事情闹大,程家丢尽了颜面,难道你以为你就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别忘了,你也是从程家走出去的,你身上流着程家的血!“ ”程家若是被人耻笑,你这个辰王妃脸上也一样无光!” 第38章 我要他死! “父亲多虑了。”程锦瑟淡淡地打断程士廉,“我如今是皇家妇,是辰王正妃,谁敢耻笑我,便是耻笑辰王,耻笑皇家。这点分寸,京城里的人还是有的。” “不过,既然父亲问起我想做什么,那女儿便直说了。” “我弟弟锦渊,自幼体弱,府中下人怠慢,母亲也无暇顾及。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放心不下,今日,便要接他去王府小住几日,好生调理一番。父亲不会不许吧?” 她虽然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可那语气,赤裸裸的全是威胁。 你若敢说一个“不”字,今天这事,她就敢把事情追究到底! 程士廉当然品出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 这是拿他治家不严、藐视皇家的罪名,来交换他的儿子! 程士廉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良久,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回答:“王妃看得起锦渊,是他的福气。程某哪里敢说不。” 说完,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管事吩咐道:“去,去把二少爷请出来。” “父亲深明大义,女儿佩服。” 程锦瑟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脸上的冰霜也似乎融化了些许。 她看了一眼程府的大门,淡声道:“既然父亲母亲并不欢迎女儿回门,连出门迎接这最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到,那女儿也就不进去自讨没趣了。” 她轻轻抬了抬手。 身后,辰王府的下人们立刻上前,将一个个蒙着红绸的箱笼抬了出来,在程府门前一字排开。 下人上前揭开红绸,霎时间,珠光宝气,锦绣华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箱是皇家才有的贡品锦缎,流光溢彩,一箱是整套的赤金头面,珠宝首饰,璀璨夺目,还有一箱是上好的文房四宝,名家字画。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珍品。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发出一阵阵惊叹。 “天哪!这回门礼也太丰厚了!辰王殿下对王妃真是宠爱啊!” “王妃真是孝顺贤德,程家这般对她,她还备下如此重礼,以德报怨,真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再看看程家这副嘴脸,真是丢人现眼,不堪至极!” 声声议论,像是一根根鞭子,狠狠抽在程士廉和王氏的脸上。 而醒转过来,跪在地上的程锦婉,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一箱箱的奇珍异宝,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凭什么!凭什么! 程锦瑟这个贱人,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王氏更是被那满箱的金银珠宝晃花了眼。她刚刚被打的脸颊似乎都不那么疼了,心里飞快地盘算。 有了这些东西,她还愁什么银钱? 这就是她的底气,府中下人谁还敢小瞧她! 以后锦翔的彩礼也能很像样子了! 程士廉的脸色同样变幻不定,他一方面觉得颜面尽失,另一方面,看着那些皇家贡品和孤本字画,心头的贪婪也在疯狂滋长。 程锦瑟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边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 她缓缓开口。 “父亲,母亲。这是女儿备下的薄礼,专为今日回门,全一份孝心,也全一份程家和王府的体面。” 程士廉以为她这是要找个台阶下,连忙挤出一点笑意,正要说几句场面话,程锦瑟话头一转,脸上没了笑意。 “只可惜,父亲母亲并不欢迎女儿……” “这‘回门礼’,自然也就没了送出去的道理。” 程士廉和王氏的脸色瞬间大变!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程锦瑟便对着身后的下人干脆利落地一抬手。 “收起来,带回王府。” 辰王府的下人们训练有素,闻令而动。 只听“唰唰”几声,刚刚才被揭开的红绸,又被重新盖了回去,将那一片璀璨夺目的珠光宝气,严严实实地遮挡住。 紧接着,下人们两人一组,抬起沉重的箱笼,转身便要往马车上搬。 “等等!” 王氏尖叫出声,想也不想地就要冲上去阻拦。 那可是能解她燃眉之急的真金白银啊!怎么能就这么带走! 然而,她刚冲出一步,就被吴嬷嬷带着两名护卫拦住了去路。 “程夫人,您这是想做什么?”吴嬷嬷不屑地盯着她,“王妃的赏赐,想给,是情分;不想给,是本分。难不成,您还想上手抢不成?” “你……你们!” 王氏指着那些被抬走的箱子,心疼得如同刀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士廉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被人当众反复戏耍、将他的尊严和贪念全都踩在脚下狠狠碾压的、极致的羞愤!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箱箱价值连城的宝贝,离自己越来越远,那颗因为贪婪而火热的心,瞬间坠入冰窟。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额角的肌肉突突直跳,几乎要咬碎一口钢牙。 到头来,他不仅丢尽了脸面,被迫交出了儿子,最后连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也只是过眼云烟! 他被程锦瑟玩弄于股掌之间! 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也在此刻变了味道。 “看见没,这才叫厉害!程家不给脸,王妃连东西都不给了!” “活该!就程家这副德行,凭什么要人家的东西?给他们都是脏了东西!” “真是大快人心啊!你看程大人那脸色,跟吞了苍蝇一样!” 这些议论,让程士廉再也支撑不住,身形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 跪在地上的程锦婉,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她看着那些被抬走的箱笼,就看到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也跟着一同远去。 一股疯狂的恨意涌上心头。 既然辰王没死在洞房花烛夜…… 那现在死,也不算晚! 只要辰王死了,程锦瑟这个王妃可是要殉葬的! 到那时候,看程锦瑟怎么得意!怎么耀武扬威!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再也无法遏制。 程锦婉眼中的怨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算计。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在管事的带领下,快步走出程府大门。 正是程锦瑟的弟弟程锦渊。 第39章 你要刺杀辰王? 程锦渊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程锦瑟,脸上顿时浮现出欢喜的笑容。 他想也没想,冲口而出:“姐姐!” 程锦瑟看着程锦渊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眼眶一下红了。 数日不见,他似乎又清瘦了些,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衫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程锦渊快走几步,刚要跑到程锦瑟跟前,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猛地刹住脚步,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就要行一个君臣大礼。 “锦渊参见王妃殿下……” “不必多礼。” 程锦瑟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将要弯下去的身体。 她拉着弟弟,细细地打量着他。 “在府中一切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一切都好,姐姐放心。” 一旁的程士廉见状,立刻抓住机会开口道:“锦渊,王妃记挂你的身体,要接你去辰王府小住几日,还不快快谢恩?” 程锦渊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姐姐,真的吗?” 看着弟弟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期盼,程锦瑟立刻重重点头:“真的。” “多谢王妃!” 程锦瑟扶起弟弟,看也没再看程士廉和王氏一眼,只对身后的护卫淡淡吩咐道,“放了她吧。” 护卫松开手,程锦婉勉强想要起身,却牵动痛处,再次摔倒在地。 程锦瑟则拉着程锦渊,在吴嬷嬷的护持下,转身登上了那辆华丽宽敞的王府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身后所有的目光。 直到辰王府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消失在街角,程士廉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回头,用恶狠狠剜了王氏一眼,重重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府。 可此刻的王氏,已经顾不上去琢磨丈夫眼神里的意思了。 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女儿身上。 “我的儿啊!” 王氏一把抱住程锦婉,看着她肿胀的脸,心疼得眼泪直流。 “快,快让娘看看,伤到哪里了?都怪那个小贱人!我这就叫府医来给你瞧瞧!” 她扶着程锦婉,一瘸一拐地往府里走,嘴里不住地咒骂着程锦瑟。 程锦婉任由她扶着,刚一跨进内院,避开了外人的视线,程锦婉就猛地抓住了王氏的手臂。 “娘,不用叫府医。” “怎么能不叫!”王氏急道,“你瞧瞧你这脸,万一破相了可怎么好!” 说完,又觉自己的脸也肿胀得厉害,后怕的摸着脸,”我的脸……“ “娘!”程锦婉打断她,一字一句地道,“我有比治伤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王氏被她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弄得一头雾水,正想开口询问,却被女儿接下来的话,骇得魂飞魄散。 “娘,程锦瑟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辰王还活着。只要辰王一死,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王氏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深想,只能结结巴巴地问:“锦婉,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锦婉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王氏。 “什么?!” “锦婉,你疯了?你……你要派人去刺杀辰王?” 程锦婉看着王氏那副胆小的模样,不屑地哼了声。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怕些什么! 今天在府外受到羞辱,让程锦婉对程锦瑟恨之入骨。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程锦瑟必须死! 她和她的靠山辰王,都去下地狱! 程锦婉红着双眼,眼里满是疯狂的恨意。 她死死盯着王氏,压低声音道:“娘,难道你就真的甘心,被程锦瑟那个小贱人一辈子踩在脚下,像今天这样随她打骂?” 王氏被她看得心头发毛,想要挣脱开来,程锦婉却抓得更紧。 “娘,你得看清楚,辰王一天不死,程锦瑟就是高高在上的辰王妃!她就能凭着皇家威严,想怎么欺辱我们就怎么欺辱我们!” “今天她敢让下人打你的脸,明天她就敢要了你的命,还没有人敢说她一个‘不’字!”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戳在王氏的心窝上。 她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今天在府门口受到的奇耻大辱再次浮现在眼前。 程锦瑟不屑的眼神,吴嬷嬷那记响亮的耳光,还有周围百姓毫不掩饰的指点与嘲笑…… 王氏浑身止不住发抖。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程锦婉见她这样,知道她态度松动,继续说服她。 “我听说,皇上正在为辰王遍寻名医。现在他的身子已经有了起色,万一……我是说万一……” “他真的被治好了呢?” “娘,你觉得,以程锦瑟那个狼心狗肺的性子,等辰王彻底康复,权势稳固,她会怎么对付你?怎么对付咱们程家?咱们还有活路吗?” 王氏听得心惊胆战。 是啊,程锦瑟那个丫头,从小就跟她不对付,心里怕是早就恨毒了她。 今日又这般毫不留情地跟她撕破脸,如果真让她得势,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自己! 王氏越想越不妙,脸色变得惨白。 “还有父亲!”程锦婉不给她多想的机会,继续道,“你别忘了,当初太子殿下为什么让程锦瑟嫁过去?不就是为了要辰王的命吗!结果呢?她把差事办砸了,辰王活得好好的,现在太子殿下对父亲已是颇有微词,心生猜忌!” “今天这事,程锦瑟必然怀恨在心,她要是闹到宫里去,说父亲治家不严,藐视皇家,你觉得以父亲现在的处境,太子殿下还会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地帮忙周旋吗?到时候,父亲被降罪贬官,你这个程夫人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程锦婉的一句句话,就像一把把利刃,精准捅进王氏最在意、最恐惧的地方。 想到程士廉对自己的冷漠与斥责,想到了那个仗着宠爱敢公然顶撞自己的美艳小妾,想到了在府中举步维艰的窘迫…… 一股强烈的恨意与不甘,涌上了她的心头。 “那……那我们能怎么办?”王氏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刺杀王爷,那是诛九族的大罪!万一……万一失败了……” “所以我们不能自己动手!”程锦婉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我们只需要在背后谋划,找个替死鬼,事情做得干净些,谁又能查到我们头上?” 她看着彻底被自己说动的母亲,压低了声音:“况且,我们这是在替太子殿下办事!只要除掉了辰王这个眼中钉,父亲不仅无过,反而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太子殿下必然会对父亲委以重任。等太子登基,你就是从龙功臣的母亲,父亲对你也只有敬重的份,那些狐媚子小妾,又算得了什么?” 权势,地位,丈夫的敬重…… 一幅美好的画卷在王氏眼前展开,她眼中的恐惧和犹豫终于消散,只剩下贪婪。 她抓住女儿的手,急切地问:“锦婉,你说得对!你……你可是已经有法子了?” 第40章 他竟彻夜忍痛? 程锦婉脸上神情变得阴狠:“女儿自然想到了万全之策。突破口,就在程锦瑟那个宝贝弟弟,程锦渊的身上。” 说着,她凑到王氏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王氏越听,眼睛就睁得越大,从最开始的震惊,到最后的狂喜。 “好!好!这个法子好!”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既能要了辰王的命,又能把所有罪责都推到程锦渊和程锦瑟身上,让他们姐弟俩永世不得翻身!锦婉,你真是娘的好女儿!就按你说的办!”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满是淬了毒的算计。 与此同时,辰王府华丽宽敞的马车,正平稳地停在辰王府跟前。 王府的管家和下人们没想到王妃会这么快回来,都有些意外,但无一人多嘴,皆是恭敬地等候在廊下,垂首行礼,井然有序。 “王妃。” 程锦瑟扶着弟弟下了车,指着程锦渊,向下人们吩咐。 “这是我的弟弟,程锦渊。府里新收拾出来了‘观澜苑’,就让他住在那儿。你们好生伺候着,衣食住行,都按府里最高的分例来,若有怠慢,我绝不轻饶。” “是,王妃。”管家立刻应下。 程锦瑟转头,对程锦渊说:“你先跟着柳嬷嬷去看看院子,里面都是姐姐按照你的喜好布置,若是不喜欢,只管跟姐姐说,我们再换。” 程锦渊看着眼前这座气派恢弘的王府,看着这些对他毕恭毕敬的下人,心中既新奇又忐忑。 听到姐姐的话,他的心安定下来,乖巧地点头。 “姐姐布置的,锦渊一定喜欢。” “去吧,先去歇歇,晚些我再去看你。”程锦瑟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嬷嬷上前一步,对程锦渊行了一礼:“二少爷,请随老奴来。” 目送着程锦渊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程锦瑟脸上的温和才渐渐敛去,露出凝重之色。 她转身,看向候在一旁的贴身侍女听竹。 “王爷呢?今日的药可按时服下了?” “回王妃,”听竹连忙回话,“都按王妃的吩咐喝下了,王爷还按王妃的要求,晨起用了药膳,这会儿正在卧房和先生们议事。” 议事? 程锦瑟秀眉微蹙。 她算过时辰,这时候差不多该为辰王施针了。 议事固然重要,但行针除毒却是不能耽误。 她沉吟片刻,当机立断:“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我回来了,有要事求见王爷。” “是。”听竹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程锦瑟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子,取出了那套用锦布包裹的银针。 等她再出来时,辰王的贴身侍卫宋恪,已经恭敬地等在门口。 “王爷可愿见我?”程锦瑟问道。 宋恪抬起眼,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朝主卧的方向走去。 卧房内,空气依旧满是淡淡的药香飘荡。 萧云湛半靠在床头的软枕上,身上只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他双目紧闭,似乎在闭目养神。 然而,只一眼,程锦瑟的心就沉了下去。 不对劲! 经过前两日的施针用药,他的气色本该一天好过一天。 可今日的萧云湛,不仅没有好转,反而看起来比昨日更加疲惫。 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是毫无血色,眼下的乌青也重得惊人,衬得整张脸憔悴不堪。 难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程锦瑟压下心头的疑惑,走到床边,轻轻叫了声:”殿下……“ 萧云湛仍闭着双眼,没有回应。 程锦瑟凑近一看。 只见他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精力不济到这个地步? 程锦瑟干脆坐到床边,将萧云湛的手腕从锦被下轻轻拉出,搭在了脉枕上。 两根青葱玉指,轻轻搭上他的寸关尺。 一息,两息,三息…… 程锦瑟的眉头,越皱越紧。 脉象浮弱,迟缓无力。 这与昨日相比,竟是丝毫没有进境! 按照她的方子,今日服药后,他的脉象应当比昨日更沉稳有力才对。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 药力,被生生耗散了。 而能在一夜之间将精心调配的药力耗损至此的,唯有彻夜不眠,心神巨震。 这个男人,昨晚一夜没睡! 这对他的身体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程锦瑟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收回手,静静地看着他那张过分俊美却毫无生气的脸。 许是察觉到了她带着怒气的目光,萧云湛的长长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锦瑟?“ 他似乎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疑惑地确认。 程锦瑟按住胸口,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她得冷静,尽量态度温婉地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是话一出口,却带上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质问意味。 “王爷,”程锦瑟开口,“你昨夜没睡,对吗?” 萧云湛眼神已经变得清明,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因彻夜未眠而布满血丝,却仍然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意。 程锦瑟却不在意,继续质问。 “殿下。你如今的身体虽在好转,但沉疴已久,余毒未清,正需要静心休养。这般彻夜不眠,心神耗损,再好的药石也是枉然。届时毒火攻心,前两日的施针便尽数白费,殿下可想过后果?” 萧云湛看见她面上似乎有压抑的怒气和担心,想了想,才缓缓开口 “并非我故意不休息,只是……双腿疼痛难忍,难以入眠。” 程锦瑟满肚子责备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愣住了。 腿疼? 医仙手札上确实记载过,此毒深入骨髓,在拔毒初期,药力与毒性相冲,会引发骨头缝里针扎火烧般的剧痛,乃是正常现象。 可昨日他分明面不改色,她施针时,也未见他有半分异样。 她还以为,要么是医书夸大了症状,要么就是她的针法精妙,让他免于此苦。 却原来,不是不疼。 是这个男人,硬生生忍了一天一夜。 忍到彻夜难眠,面无人色,都不肯吭一声! 第41章 王爷害羞了? 程锦瑟看着萧云湛那张依旧冷傲神情的脸,心头那股无名火,瞬间熄灭了,只余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又气,又有些…… 哭笑不得。 气他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个十足的犟骨头。 可又觉得,这个在外人面前权势滔天、冷厉孤高的辰王殿下,此刻像个不肯承认自己怕疼的固执孩子,让人莫名的心疼。 她紧抿的唇线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声音也软了不少。 “王爷为何不早说?腿疼乃是排毒的正常反应,妾身自有办法为您缓解。你这般强忍,只会耗损心神,于病情无益。” 萧云湛闻言,长睫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没有说话。 程锦瑟也不再追问,只当他同意了。 她站起身,将锦布包裹的银针在床沿边一字排开。 一边将银针放在火上烤,一边道:“王爷,今日是施针的第三日,也是最关键的一日。只要过了今日,您体内的根本之毒便会暂时被压制住,最危险的阶段就算过去了。” 她抬眼看向他:“不过,今日行针之后,您的四肢会出现暂时的麻痹无力之感,这是药力循经走脉的正常现象,王爷不必惊慌。” 说完,她便上前,自然而然地伸手,准备扶他躺下。 “王爷,请躺好。” 萧云湛没有拒绝,只是点点头,顺着她的力道,缓缓躺平在床上。 冰凉的银针刺入穴位,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酸麻感。 施针结束,程锦瑟将银针一根根收回锦包内。 她没有离开,而是伸手握住了萧云湛手臂,想帮他按摩。 在她温软的手指触碰到他胳膊皮肤的一瞬间,萧云湛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萧云湛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这些事,你交给下人即可。” 程锦瑟的动作没有停顿。 “推拿按摩讲究穴位与力道,旁人不知深浅,若是按错了,反而会阻碍药力运行,适得其反。王爷是想缓解疼痛,还是想更疼一些?” 萧云湛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僵硬的身体在她的力道下,不由自主放松了几分。 程锦瑟心中了然。 她当然知道,这种事让下人来做更合规矩。 但她偏要亲力亲为。 萧云湛是她未来的倚仗,他们之间,需要的不仅仅是交易,更需要信任。 再没有什么,比这种悉心的照料和肢体接触,更能不动声色地拉近人心,融化他这块巨大的坚冰。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尚在程家处境艰难的弟弟锦渊,她必须牢牢抓住这棵大树。 卧房内一时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程锦瑟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臂经络一路向下,力道适中,不轻不重。 她的神情专注,特别认真。 萧云湛闭着眼,却无法隔绝感官的侵扰。 程锦瑟的手指很软,指腹带着常年握笔写字才有的薄茧,按在穴位上,酸胀中带着一丝奇异的舒坦。 那股若有似无的馨香,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息,搅得他心神不宁。 腿上的剧痛,似乎真的在她的揉捏下,渐渐减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燥热感。 许久,程锦瑟终于结束了按摩,直起身子,准备离开。 一抬眼,却无意中瞥见,身下这个素来冷峻的男人,耳廓竟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 那抹红色在他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 勾人。 程锦瑟微微一怔。 他这是…… 害羞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门口就传来了宋恪沉稳的脚步声。 “王爷。” 宋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神情肃穆,显然是有要事禀报。 程锦瑟立刻收回了心思,识趣地站起身,将所有银针收回锦布中。 “殿下好生歇着,妾身先行告退。” 她福了福身,转身便退了出去。 在她身影消失在门外的一瞬间,宋恪快步走到床边,压低了声音,在萧云湛耳边飞快地禀报了几句。 萧云湛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宋恪压低声音禀报的,正是今日程锦瑟回门时,在程府门口发生的一切。 从到程府大门紧闭,无一人外出迎接王妃,到程锦婉如何言语羞辱,让程锦瑟当众难堪,事无巨细,一一说得分明。 禀报完毕,宋恪垂手立在一旁,脸上还怒火未消。 程府上下,实在欺人太甚! 王妃归宁,他们不开中门迎接已是失礼,竟还敢纵容一个庶出小姐当着满街百姓的面,给王妃没脸! 这打的哪里是王妃的脸,这分明是没将辰王府、没将他家王爷放在眼里! 前几次,王爷看在他们终究是王妃血亲的份上,对他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已是手下留情,没想到这群人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王爷,”宋恪请示道,“是否要给程府一个教训?再这么下去,外头的人真要以为我们辰王府是好欺负的了!” 萧云湛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程府敢如此,少不了程士廉的纵容。” “看来,本王之前的几次敲打,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既然他自己不要脸面,本王也不必再为他留了。” 萧云湛眼神一冷,透出森森寒意。 “身不正,心不端,德不配位。他这个样子,如何当得好礼部侍郎的差事?” “传话下去,让御史台的人准备好折子,明日早朝,参他一本治家不严,德行有亏。” 一句话,轻飘飘的,便断送了程士廉的仕途。 宋恪听了,只觉得解气,立刻躬身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宋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卧房内又恢复了死寂。 萧云湛靠在床头,随手拿起一本床边摆着的书。 看了一会儿,他轻轻垂下眼,视线落在刚才被程锦瑟细细揉捏过的地方。 那温软细腻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甚至于,那股清苦的药香混合着少女独有的、淡淡的体香,也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鬼使神差地,萧云湛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了那片肌肤上。 隔着衣料,他好像又能感受到那份温热。 萧云湛长叹口气,向后靠着软枕,闭上了眼。 第42章 王爷他,待你好吗? 程锦瑟自然不知道主卧里发生的这一切。 从萧云湛的房间出来,她心头的担忧放下大半,脚步轻快地直接去了东跨院。 那里是她专门为弟弟程锦渊挑选的院子,清净雅致,离她的住处也近。 刚一进院门,就看见程锦渊正坐在堂屋里,小口小口地吃着柳嬷嬷为他准备的点心,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脸上是藏不住的新奇和欢喜。 看到程锦瑟进来,锦渊欢叫一声:“姐姐!” “锦渊。” 程锦瑟含笑走进屋,在他身边坐下,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怎么样?这个院子可还满意?” “满意!特别满意!”程锦渊听她这么问,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姐姐,这里比咱们府里的院子好太多了!又亮堂又干净。” 他说着,又献宝似的将自己面前那碟精致的桂花糕推到程锦瑟面前。 “姐姐,这儿的点心也好好吃,甜而不腻,你快尝尝!” 程锦瑟看着他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笑着摇了摇头。 “姐姐在路上已经用过了。你若是喜欢,往后姐姐天天让厨房给你做。” “真的吗?”程锦渊的眼睛更亮了。 “当然是真的。”程锦瑟刮了刮他的鼻子,“不过现在少用些,留着点肚子,午膳还有更好吃的。姐姐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小排和松鼠鳜鱼,当心待会儿吃不下。” 程锦渊一听,立刻乖乖地放下了筷子,用力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他看着程锦瑟,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姐姐,姐夫他,待你好吗?他有没有欺负你?” 程锦瑟心中一暖,笑着道:“他待我很好,你放心。” “那就好!”程锦渊松了口气,“姐姐,他要是他敢欺负你,你跟我说,我绝不放过他!” 童言无忌的话,却让程锦瑟的眼眶瞬间有些发热。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回去,笑着说:“好,那我们锦渊可要好好念书,快快长大,以后保护姐姐。” “我一定会的!”程锦渊拍着胸脯保证,“夫子都夸我功课大有长进,还说再过几年,就让我下场去考个童生试试呢!” 看着弟弟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样子,程锦瑟觉得,自己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姐弟俩又说了一会儿话,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开始摆饭。 王府的厨房显然将程锦瑟的吩咐当做了头等大事,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流水般地被端上桌。 不仅有程锦渊爱吃的糖醋小排和松鼠鳜鱼,还有几道程锦瑟偏爱的清淡小菜,水晶肴肉、蟹粉豆腐、清炒芦笋…… 林林总总,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程锦渊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双眼睛都看直了,小脸上满是惊叹,拿着筷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哪道菜下手。 还是程锦瑟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晶莹剔透的糖醋小排,他才回过神来,拘谨又兴奋地开始享用这顿丰盛的午餐。 这一餐,程锦渊不出意外地吃撑了。 程锦瑟便带他在王府里散步消食。 辰王府的景致乃是京中一绝,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都透着低调的奢华与雅致。 程锦渊一路走,一路看,玩得不亦乐乎,忘却了在程府时的所有不快。 虽说是来王府小住,但程锦渊却没忘了自己的功课。 眼看时间不早了,他便主动提出要回书房温书。 “姐姐,我玩够了,该温书了。” 程锦瑟自然不会拦他,亲自将他送回院子,看着他拿出书本。 正在这时,吴嬷嬷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 “王妃,方才将作监来人禀报,王妃图纸上的轮椅已连夜赶制出来,现下送到府门口了,您可要看看?” 程锦瑟闻言一怔。 她没想到轮椅居然可以这么快就制好。 她本以为,这种新奇的物件,光是让工匠们看懂图纸就要费些时日,没个十天半月根本做不出来。 没想到,这才不过两三日功夫,竟然就送来了! “送进来我看看!” 吴嬷嬷笑着应了声,转身出去安排。 不多时,吴嬷嬷就推着轮椅回来了。 轮椅用坚固的楠木制成,两侧装着两个大轮,扶手、靠背一应俱全,与程锦瑟画的图纸分毫不差。 且如图纸上所说一致,几乎毫不费力,就可将轮椅推动。 “太好了!”程锦瑟激动地上下打量,“有了这个,殿下便不必整日闷在房中了,能出去走动了。” 她立刻吩咐吴嬷嬷:“去取些最柔软的锦垫和被褥来,铺在上面,务必让殿下坐得舒服。” 吴嬷嬷手脚麻利地将轮椅布置妥当,厚厚的软垫铺在椅面上,背后还靠着一个云纹锦被,看着就很舒适。 程锦瑟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这才推着这崭新的轮椅,带着吴嬷嬷,往萧云湛的卧房行去。 此时萧云湛正在卧房内与一名幕僚低声议事。 宋恪守在门口,见程锦瑟推着个从未见过的“奇物”过来,正要进去通报,却被程锦瑟抬手拦住了。 “王爷在忙正事吗?我在这里等等便好。”她压低声音说道。 屋内的萧云湛何等耳力,早已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一听到程锦瑟的声音,他迅速收尾,对幕僚道:“你先按此意回信。” 待到幕僚收拾完东西推出去,萧云湛立马扬声道:“让王妃进来。” 宋恪这才躬身,引着程锦瑟进了屋。 程锦瑟跟着宋恪推着轮椅,停在了萧云湛的床榻前。 萧云湛的目光落在那奇特的椅子上,眼中闪过一抹探究。 “这是……” “回王爷,”程锦瑟福了福身,“此物名为‘轮椅’,是妾身外祖母留下的。有了它,便可代步而行。殿下如今身体日渐好转,正该多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总闷在屋里,对病情无益。” 萧云湛的目光,从轮椅上移到了她的脸上。 外出? 他有多久没有外出了? 第43章 你在担心我? 萧云湛自两年前病倒,便再也没有踏出过这间卧房半步。 最严重的时候,他整日昏睡,与死无异。 他早已习惯了这方寸之地的黑暗与孤寂,对“外出”二字,不敢有半分奢望。 可现在,程锦瑟却亲手为他造了一个“希望”,告诉他,他可以出去了。 程锦瑟见他不语,以为他有所顾虑,柔声劝道:“王爷,可要现在试试?若有哪里不合适,妾身再让将作监的人去改。” 萧云湛沉默片刻,终是点了头。 他看了一眼宋恪。 宋恪立刻会意,小心地将他从榻上抱起,稳稳地放在了轮椅上。 程锦瑟绕到轮椅后,轻声道:“王爷,妾身推您出去走走?” “……嗯。” 得到他的回应,程锦瑟便推着轮椅向门外走去。 初秋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瞬间倾泻而下,将两人笼罩其中。 萧云湛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样明媚的阳光了? 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程锦瑟推着他,在院中的石子路上慢慢走着,步伐轻缓,生怕有一丝颠簸。 宋恪跟在后面,见王爷靠坐在轮椅上,神情虽看不出喜怒,紧绷的下颌线却柔和了些许,总算放下心来。 他想起一事,便对着两人禀道:“王爷,王妃,三日后,宫中设宴赏菊,往年殿下都称病未去。如今殿下有了轮椅,不知此次宫宴,可要去参加?” 赏菊宴? 程锦瑟的心一沉。 宫中宴席,从来都不是吃喝赏玩那么简单,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人多口杂,步步都是算计,需要格外小心。 萧云湛的身子才刚刚有了起色,内里的亏空远非一日可补,最是需要静养,哪里经得起那样的场合与精力消耗? 还是留在王府为妙。 程锦瑟自己也不想去。 一旦进宫,便要面对笑里藏刀的皇后,应付太子一党或明或暗的试探与刁难。 可她的身份是辰王妃,这样的宫廷宴请,避无可避。 她必须去! 程锦瑟叹口气,正想劝萧云湛别去,却听他已回道:“去。” 程锦瑟怔住了,赶忙劝道:“王爷,您的身体……这样的宴会,还是等日后彻底康复了再去吧。” “无妨。” 萧云湛回答得很干脆,不容商量。 看着程锦瑟蹙起的眉头,那份真切的担忧几乎要从她眼中溢出来,萧云湛冰封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鬼使神差地,他多解释了几句。 “本王‘病’了这么久,外头那些人,怕是早就忘了本王的样子。若再不露面,他们只会愈发无法无天。这次去,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本王还死不了。” 他的话里,带着凛冽的锋芒。 程锦瑟听懂了。 这是政治上的考量,是身为皇子的必然。 他决定了的事情,自己再劝也无用。 她顿感无力,低低地应了一声:“是。那……妾身回去后,将宴上需注意的事项都一一列出,殿下务必当心。” “嗯。”萧云湛点了点头,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你放心。” 宋恪在一旁听着,心中卷起了惊涛骇浪。 这些流言蜚语,从王爷病倒那天起就没断过,这多年来,何时见王爷在意过? 宋恪思来想去,最后只想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爷此行,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王妃撑腰! 是了! 若王爷不去,王妃孤身赴宴,以太子和皇后那边的手段,定会想方设法地让她当众出丑,让她难堪。 王爷若是去了,太子自然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想通了这一层,宋恪再看自家王爷的眼神,就变得复杂。 程锦瑟不知道宋恪的想法。 她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 院中的花开得正好,秋风送来阵阵桂香,她却无心欣赏 萧云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方才推他出来时,程锦瑟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现下却不再说话,眉头也皱起了。 “锦瑟。”萧云湛忽然开口。 程锦瑟停下脚步,低声应道:“王爷有何吩咐?” “为何不高兴?” 萧云湛侧头问她,声音很轻。 程锦瑟沉默了片刻,才闷闷地回答:“妾身只是……担心王爷的身体。” 萧云湛缓缓转过头,墨色的眼瞳定定地望着她。 秋日的光落在他脸上,将他苍白的肤色映衬得近乎透明。 “你担心我?”萧云湛问。 这是什么废话? 自己为他制药,为他诊脉,为他彻夜不眠地研究医案,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他竟问出这样一句? 程锦瑟既委屈又有些生气,可她怎能对着萧云湛表现出来? 程锦瑟垂下眼帘,淡淡地道:“王爷是妾身的夫君,妾身自然是担心的。” 每一个字,都透着疏离与规矩。 她不等萧云湛再开口,便福了福身子:“时辰不早,妾身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萧云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愣住了。 良久,一声极轻的低笑,从他唇边逸出。 原来,她也会生气。 比起那些温顺恭敬的言语,她方才那压抑着怒气的模样,反倒让他觉得,无比真实…… 程锦瑟几乎是逃回自己院子的。 一进屋,她就懊恼地扶住了额头。 自己刚才…… 是怎么了? 怎么能用那种态度同萧云湛说话? 简直是失礼至极! 不知从何时起,她在萧云湛面前,竟变得如此不设防。 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轻易牵动她的心绪。 是因为他这几日对自己太好了吗? 好到让她忘了彼此的身份,忘了最初的戒备,竟敢在他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程锦瑟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脑海。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告诫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三日后的赏菊宴。 既然萧云湛执意要去,那她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确保他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她立刻定了心神,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 她仔仔细细写下宴会当天需要注意的所有事项。 从饮食到衣着,从随身携带的熏香到可能遇到的突发状况,事无巨细,一一罗列。 到了赏菊宴这日清晨,天还未亮,她便亲手在小厨房里,依着医书上的方子,为萧云湛熬制了一碗固本培元的汤药。 这汤药能在他体内形成一道屏障,护住他的元气。 出发前,她亲自端着药,看着萧云湛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随后,她又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递到他面前。 “王爷,这是妾身用几味安神护心的药材制成的,您随身佩戴,可保心脉安稳。即便宴会上有什么意外,也能为您争取到回府救治的时机。”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到自己房中,从妆匣里取出了另一个香囊。 那香囊的样式、绣工,与太子交给她的那个一模一样,是她特意让吴嬷嬷找了京城最好的绣娘仿制的。 只是,里面的香料,早已被她替换。 气味闻着一般无二,却独独少了一味与萧云湛体内奇毒相冲的甘松。 她将这枚仿制香囊系在自己腰间,踩着脚凳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车厢内,萧云湛早已在里面等着。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色锦袍,领口与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清贵。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他的精神看起来不错。 因为空间狭小,两人距离很近。 程锦瑟闻着鼻尖清冷的龙涎香气,脸上微微发烫,下意识往旁挪了挪。 却不曾察觉,那一瞬,萧云湛的目光已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 他眼中的那点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第44章 为皇家开枝散叶 萧云湛只瞥了那么一瞬,便漠然地移开了目光。 他什么都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抿的薄唇,泄露了他沉郁至极的心情。 车内气氛冷了下来,唯有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 程锦瑟在心中想着今日进宫之事,并未察觉到身侧之人的异样。 在这诡异的静默中,马车缓缓停在了宫门外。 “王爷,王妃,宫门到了。” 宋恪掀开车帘,恭敬地将早就备好的轮椅搬下车,稳稳放好,才上车将萧云湛从车内背下来,安置在轮椅上。 程锦瑟紧随其后下了马车,理了理裙摆,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 这一次,有萧云湛在,她不必再孤身一人。 按照规矩,她随着萧云湛,先一同前往萧云湛生母宁贵妃所居的景和宫请安。 辰王病重两年,今日竟破天荒地入了宫!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迅速在宫道上传开。 一路上,凡是遇见他们的宫人,无不露出震惊的神色。 他们远远地看见那个传说中早已病入膏肓、形容枯槁的辰王殿下,虽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但脊背挺直,周身那股浑然天成的皇家贵气,没有半分折损。 宫人们赶紧跪地行礼,头颅低垂,不敢与之直视。 对于这些探究、惊讶、或是同情的目光,萧云湛恍若未闻,他神色淡然,好像在辰王府的后花园中散步。 很快,景和宫的宫门便遥遥在望。 还未等他们走近,就见宁贵妃身着华丽的宫装,急匆匆地率着一众女官宫女从殿内迎了出来。 看见轮椅上的儿子,宁贵妃的眼眶一红,哽咽着道:“今儿一早,宫人来报,说你递了牌子进宫,我原本还是不信的……你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萧云湛微微一笑:“回母妃,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宁贵妃连声说着,泪水却不断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一旁的宫女见状,连忙上前低声提醒:“娘娘,这是风口,不如请王爷和王妃进宫说话吧?” 宁贵妃这才惊觉失态,忙用帕子拭去泪痕,将萧云湛和程锦瑟迎进了殿内。 三人分主次落座,宫女奉上香茗。 宁贵妃的视线落在了那把奇特的轮椅上,好奇地问:“那日吴嬷嬷拿着一张古怪的图纸来宫里,说是王妃要让将作监打个物件,可就是此物?” 程锦瑟起身回话:“回母妃,正是。” “这东西瞧着倒真是新奇,你是如何想到的?”宁贵妃赞许地看着她。 程锦瑟没有隐瞒,温顺地答道:“是妾身外祖母留下的旧物图纸,妾身想着,或许王爷能用得上。”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还得是你有心,才想得到啊。” 宁贵妃闻言,眼中的疼爱更甚。 她一把拉起程锦瑟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多亏了你,我儿才有今日。” 她对掌事宫女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宫女便捧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是一整套华丽夺目的金镶红宝石头面,流光溢彩,价值不菲。 “这是母妃给你的赏,拿着,以后湛儿……还要你多多费心。” “谢母妃赏赐。”程锦瑟连忙起身谢恩。 一番寒暄过后,宁贵妃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病情。 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忧心忡忡地问道:“湛儿,你的病……太医院那边到底怎么说?为何拖了这么久,如今却突然好了起来?” 萧云湛正想将自己是中毒,以及程锦瑟为自己医治的事和盘托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程锦瑟正拼命对自己使眼色,那模样既焦急又带着几分恳求。 他心中一动,话到嘴边便改了口:“太医院一直在尽心调理,如今已然大好了。具体用药,儿子也未曾过问。” 这番说辞,显然是敷衍。 但宁贵妃见儿子不愿多谈,只当是另有隐情,便也不再追问。 她看着眼前般配的两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既然身子好了,那你们也该努努力,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了。” 一句话,让程锦瑟的脸“轰”地一下就红透了。 热意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耳根。 倒不是她心中排斥此事。 既然已经嫁给了萧云湛,夫妻敦伦,本是天经地义。 只是……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萧云湛体内的“寒髓香”是何等阴毒。 医书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中此毒者,毒性会通过父体母体传给后代。 新生儿不仅会天生带毒,体弱多病,更可怕的是,毒素会在传承的过程中,有一部分顽固地残留在父体之内,与骨血相融,再难根除。 即便一时看似痊愈,但天长日久,那残留的毒素便会卷土重来,慢慢侵蚀五脏六腑,直至油尽灯枯,神仙难救。 想到这里,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猛地刺入脑海。 萧云湛…… 他不就是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吗? 难道…… 她还来不及细想,殿外便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启禀贵妃娘娘,陛下有旨,请辰王殿下与辰王妃,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是皇帝的旨意,而且是去御书房私下召见。 宁贵妃心中虽有万般不舍,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催促道:“既是你父皇召见,你们快去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程锦瑟连忙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站起身推着萧云湛的轮椅,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离开了景和宫。 刚一转过景和宫前的抄手游廊,程锦瑟便看见不远处,太子萧云启正由一名小太监引着,迎面走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太子常服,身姿挺拔,面带微笑,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的模样。 萧云启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他停下脚步,目光在萧云湛的轮椅上扫过,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异色,随即脸上堆起关切的笑容。 “二弟,弟媳,”他含笑开口,声音温和,“这是要去往何处?” 引路的太监连忙躬身回话:“回太子殿下,陛下召见辰王殿下与王妃,前往御书房。” “哦?原来是父皇召见。”萧云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二弟还是快去吧,莫要耽搁了。” 他说着,话锋却突然一转,目光越过萧云湛,径直落在了程锦瑟的脸上。 “说来,二弟大婚那日,本宫恰有要务缠身,未能亲去喝一杯喜酒,道一声恭贺,实在是遗憾。今日听闻二弟与弟媳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为兄的,当真是为你高兴啊,二弟。” 萧云启满脸笑意,嘴上说着“为你高兴”,那冰冷的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程锦瑟。 被萧云启冰冷的视线注视,程锦瑟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快冻住了。 那种赤裸裸的审视与占有,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程锦瑟下意识地握紧轮椅的扶手,垂下眼,避开了萧云启的眼神。 萧云启见她这模样,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他的目光从她煞白的小脸,缓缓扫向了她腰间的香囊上。 双眼微眯,眼底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第45章 你要将本妃带往何处? 萧云湛端坐于轮椅之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推着自己的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他顺着萧云启的目光,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程锦瑟那惨白如纸的脸色,以及她腰间的香囊。 萧云湛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开口:“多谢太子挂心。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臣弟便与内子先行一步了,不敢让父皇久等。” “内子”二字,让萧云启脸上的温润笑意,瞬间消失。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那副完美的仪态,温和地笑着颔首。 “是了,父皇还在等着二弟,是为兄的不是,耽搁你们了。二弟快去吧。” “改日得空,我定会亲自去二弟府上,好好道贺。” 萧云湛没有再回话,只是面无表情地侧过头,对着程锦瑟点点头。 程锦瑟强撑着对萧云启福了福身,逃也似地推着萧云湛,快步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萧云启站在原地,并未挪动分毫。 他看着两人交错而过,目光始终胶着在程锦瑟那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上,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脸上的笑意,才终于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最是会察言观色,见太子殿下一直盯着辰王妃的背影,自作聪明地凑上前,谄媚地讨好。 “太子殿下,辰王殿下和王妃,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这辰王妃……”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云启眼神骤然变得冰寒刺骨。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妄议亲王?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打发去洒扫处。” 小太监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求饶。 “殿下恕罪!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啊!” 萧云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理了理衣袖,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他一走,立刻便有两名侍卫上前,面无表情地将那瘫软如泥的小太监拖了下去。 很快,远处便传来了木板击打皮肉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但那声音很快就弱了下去。 这一切,程锦瑟自然无从知晓。 她只觉得那如芒在背的视线终于消失了,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下来。 刚进宫,便和萧云启正面遇上。 他方才的眼神,分明是警告。 后面的赏菊宴,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刀光剑影等着他们。 今日,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绝不能被萧云启看出任何破绽。 思绪间,御书房已近在眼前。 通传过后,皇帝身边的孙公公亲自将两人引了进去。 御书房内,明黄的身影正立于窗前,负手而立。 听见动静,皇帝转过身来,见到坐在轮椅上的萧云湛,龙心大悦,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云湛来了,快,免礼。”他抬了抬手,上下打量着儿子,“朕看你气色,确实比前段时日好上太多了。” 萧云湛微微躬身:“谢父皇关心。”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目光转向安静侍立的程锦瑟。 “朕听闻,你在府中为云湛调理,没少费心思,还做了不少药膳?” 皇帝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程锦瑟却听出了其中的试探之意。 她立刻跪倒在地,恭敬回答。 “回父皇,儿臣幼时曾随外祖母略习药膳之理,深知其性味平和,重在调理,非虎狼之药。见王爷凤体违和,儿臣心中挂念,便斗胆依据古方,择选温补之材,为王爷准备了些许药膳。未曾先行禀明父皇,是儿臣思虑不周,恳请父皇恕罪。”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药膳的由来,又将自己摆在了关心夫君的卑微位置,顺便还请了个罪,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皇帝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审度她话中的真假。 半晌,他面露惋惜之色。 “不错,朕记得,你外祖母当年确实是杏林圣手,只可惜去得早了。若她还在,云湛这身子,也不至于拖到今日。” 随即笑道:“起来吧。你是有心的。回去后,将你做的那些药膳方子,列个单子,送来宫里给朕过目。” “是,儿臣遵旨。”程锦瑟松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 皇帝又转头看向萧云湛:“云湛,江南那边递了些折子上来,有几个地方,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是要谈论政事了。 程锦瑟极有眼色,立刻躬身告退,主动退出了御书房。 皇帝身边的孙公公会意,立刻指派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过来,和善地道:“辰妃娘娘,陛下与王爷要商议国事,怕是要些时候。请到偏殿稍作等候吧。” 程锦瑟点了点头,跟着那小太监离去。 两人刚转过一处抄手游廊的拐角,便与一个端着茶盘的小宫女撞了个满怀。 “哎呀!” 那宫女惊呼一声,手中的茶盘应声而倒,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程锦瑟的裙摆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地求饶,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程锦瑟看着她吓得浑身发抖的模样,有些不忍,温声道:“无妨,你快起来吧。” 话虽如此,但穿着这一身湿了的衣裙去参加赏菊宴,终究是失礼。 她正想着该如何是好,那小宫女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说道:“辰妃娘娘,奴婢是安宁公主宫里的侍女。公主的清芷宫就在附近,不如请娘娘随奴婢过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安宁公主? 程锦瑟心中一动。 这位安宁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儿,性子活泼,与萧云湛素来关系不错。 既然是她宫里的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程锦瑟便点了点头。 那小宫女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在前头引路。 只是这路,越走越偏,渐渐远离了主道,四周也越发安静,只剩下她们两人的脚步声。 她记得安宁公主受宠,她的清芷宫靠近御花园,虽然不算在宫城主道,却也绝非如此僻静。 这根本不是去清芷宫的路! 程锦瑟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 走在前面的小宫女像是没发觉,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转过身来,疑惑:“辰王妃娘娘?” 程锦瑟抬眸,冷着声音问道:“你究竟是哪个宫的?意欲将本妃带往何处?” 那宫女被她看得一慌,眼神躲闪,连忙低下头去,声音都有些发颤:“奴婢确实是清芷宫的,这条路……” 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凉亭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明黄色的太子常服,脸上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声音轻柔地唤道: “锦瑟。” 第46章 我心悦你 这一声“锦瑟”,像淬了毒的冰锥,从程锦瑟的天灵盖直直扎下,瞬间四肢百骸都凉透了。 程锦瑟的后背,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的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异样,依旧是那副恭谨柔顺的模样,对着缓步走来的萧云启,盈盈屈膝一福:“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萧云启抬了抬手,那双含笑的眼睛,却像两张细密的网,将她从头到脚牢牢罩住,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他走上前来,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了片刻,随即滑下,落在了她被茶水浸湿的裙摆上,皱起了眉。 “怎么弄湿了衣裳?如今天凉了,仔细着了风寒。” 他的关心听起来那么真切,若非两世为人,程锦瑟几乎要被他这副模样给骗过去。 程锦瑟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恭声回道:“多谢殿下关怀。是臣妇自己走路不小心,不碍事。” 一边说着,她的余光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这条偏僻的宫道上,除了他们俩,空无一人。 之前引路的那名宫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今日之事,不过是为她精心准备的陷阱。 听了程锦瑟疏离的回答,萧云启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向前又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近到程锦瑟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龙涎香。 那曾让她迷恋不已的味道,此刻却只让她阵阵作呕。 “锦瑟,”萧云启的声音放低,带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亲昵与不悦,“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 “还是说,如今你贵为辰王妃,心里有了那个病秧子,便将本宫这个旧人,抛在脑后了?” 程锦瑟连忙抬起头,惶恐不安地辩解。 “臣妇不敢!殿下误会了,如今在宫中,人多眼杂,臣妇是为了殿下的清誉着想,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为了本宫的清誉?”萧云启轻笑一声,“是怕萧云湛知道了,会与你生气吧?” 程锦瑟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她忍着恶心与屈辱,无比真挚地道:“殿下,臣妇的心意,从始至终,从未变过。” “是吗?” 萧云启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径直探向了她腰间。 程锦瑟顿时僵住了,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萧云启的指尖,轻轻勾起了她腰间的香囊,指腹若有似无地在绣面上刮了刮。 这个动作,顿时让程锦瑟如坠冰窟。 难道萧云启发现了这个香囊不对劲? 程锦瑟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好在,萧云启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玩味的满意。 他收回手,好像刚才那个暧昧的动作从未发生过,话锋一转,问道:“听说,辰王今日进宫所坐的那个轮椅,是你的手笔?” 程锦瑟的心跳得飞快,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回答。 “是。那是臣妇在母亲的嫁妆中无意间翻到的图纸,便想着做了出来。“ “臣妇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能更快地骗取萧云湛的信任,好为殿下您打探消息。” “哦?是吗?”萧云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可你让本宫,如何信你?” “锦瑟,你前脚刚在程府门口,当众罚了你的好妹妹程锦婉,第二天,辰王一党的人就在朝堂上弹劾你的父亲,致使其被降职。你敢说,这其中,真的与你无关?” 程锦瑟抬起头,眼中泛起一层水光,看起来委屈又无助。 “殿下明鉴,臣妇也是无奈之举!那日程锦婉当着满街百姓的面,出言不逊,话说得实在不堪入耳。父亲又一味包庇于她,若臣妇当时什么都不做,只会让辰王疑心。“ “一旦被他起了疑心,臣妇以后,又如何能留在他身边,为殿下您办事呢?”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臣妇心中,日日夜夜,都不敢忘了殿下当年的救命之恩。为了殿下的大业,臣妇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殿下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所有不合理的行为,都归结于对他的“忠心”与“深情”。 萧云启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地刮过她的脸,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程锦瑟以为自己的说辞已经被看穿,正在思索怎么补救时,萧云启开口了。 “罢了。”他语气缓和下来,“程士廉那个老糊涂,确实有些不知分寸,也该让他吃点教训,清醒清醒。” 萧云启说着,伸手轻轻拂去程锦瑟眼角将落未落的泪。 “锦瑟,你知本宫心悦于你,之所以怀疑,也是太过于在乎你,一听到你与萧云湛琴瑟和鸣,本宫只觉得心如刀绞。” “你会原谅本宫的,对吗?” 程锦瑟强忍着想要推开萧云启的冲动,乖顺地点点头。 原以为,萧云启会就此放过她。 没想到,萧云启又继续说道:“但是锦瑟,你也要知道,萧云湛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这对本宫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如今,能在他身边动手的,唯有你一个。也只有你,能帮本宫。” 程锦瑟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不知……殿下想要臣妇怎么做?” 萧云启笑了笑,附在程锦瑟耳边,低声道:“太医院的院判,李文彦,是本宫的人。你回去之后,想个法子,让萧云湛点名要李文彦去辰王府为他诊治。只要李文彦进了辰王府,剩下的,就无需你操心。” 李文彦! 程锦瑟的心沉了下去。 前世,这个李文彦就是萧云启的心腹,不知为他做了多少脏事! 若是让他进了辰王府,自己为萧云湛解毒调理一事,岂不是立刻就会暴露在萧云启的眼皮子底下? 到那时,别说救萧云湛,她自己都性命难保! 不行,绝对不行! 她刚想开口找个理由回绝,却见萧云启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抛出了一个惊人消息。 “六皇弟也到了开蒙的年纪。他身边缺一个妥帖的伴读,本宫已经向父皇举荐了,让你弟弟程锦渊,入宫来做六皇弟的伴读。” 程锦瑟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伴读?” 这两个字,像晴天霹雳,在她脑中炸响。 让程锦渊进宫做伴读? 那不是等于将他变成萧云启随时可以拿捏的人质吗? 只要弟弟在他手里,他想让自己做什么,自己都无法拒绝! 程锦瑟开口,想要说些拒绝的话。 但萧云启却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 “锦瑟,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以锦渊的身份,做皇子伴读,确实是低了些。但别忘了,你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辰王妃。王妃的胞弟,给皇子做伴读,倒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能入宫读书,成为太傅的弟子,对他未来的前途是何等的光明?锦瑟,你可要多为你弟弟的未来想一想。” 他顿了顿,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好好办好你的差事,你弟弟在宫里,自然安然无虞。可若是办砸了……” 萧云启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让人心头发寒。 他伸出手,再次用指腹轻轻抚过她腰间的香囊,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宣示所有权。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转身,迈步离去。 只对着不远处候着的某个角落,淡淡吩咐了一句:“带辰王妃去更衣。” 话音落下,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程锦瑟独自站在原地,满背的冷汗,早已湿透了中衣,风一吹,凉得刺骨。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 在不远处假山嶙峋的阴影背后,一架轮椅静静地停在那里。 萧云湛端坐其上,那张常年病弱苍白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沉沉地望着程锦瑟所站的方向。 第47章 她在担心萧云湛吗? 直到小太监的身影引着程锦瑟走远,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萧云湛依旧沉默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 假山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让他那张苍白的脸,更显得冷硬如冰。 跟在身后的宋恪,看着自家主子那紧绷的下颚,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王爷!”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愤怒地道,“您都亲眼看见了!那程锦瑟根本就是太子的人!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您!她根本就是……” 宋恪的话音未落,一道冰冷如刀的视线便射了过来,让他把剩下那个更难听的词,硬生生吞了回去。 那眼神,真的像是要杀人。 宋恪脖子一凉,可一想到方才那女人与太子之间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一想到自家王爷为她破了多少例、费了多少心,血气又直冲头顶。 他豁出去了,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继续道:“殿下!事到如今,您还要护着她吗?她根本不值得!” “回府。” 萧云湛终于开了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派人去跟母妃说一声,本王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他淡淡吩咐,随即又补了一句,“等赏菊宴结束,请母妃派人,将王妃安然送出宫。” 宋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将王妃“送出宫”! 而不是“接回府”! 殿下这是终于想通了,彻底厌弃那个两面三刀的女人了! 太好了! 宋恪对程锦瑟本无恶感,甚至初时还觉得这位新王妃身世可怜、行事也算聪慧。 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一面享受着王爷的庇护,一面又与太子暗通款曲,妄图伤害王爷! 任何想要伤害自家主子的人,都是死敌! 宋恪心中大石落地,推着轮椅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迅速带着萧云湛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另一边,程锦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跟着小太监换好了衣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挪到赏菊宴上的。 她人虽然坐在宴席间,魂却早就飞了。 周围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大臣命妇们的欢声笑语,传到她耳中,都变成了嗡嗡的杂音。 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程锦渊要入宫做伴读了。 她的亲弟弟,她这一世最想要保护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萧云启攥进了掌心,成了一个随时可以威胁她的人质。 她只要行差踏错一步,锦渊就会因她而万劫不复。 可若真要她按照萧云启说的去做,让那个李文彦去给辰王诊治…… 那更不可能! 辰王一死,她就会立刻重蹈前世的覆辙,再次落得一个殉葬的悲惨下场。 到那时,以萧云启的凉薄狠毒,程锦渊的命运只会比她更惨! 她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一个既能继续为辰王解毒,又能彻底瞒过太子和李文彦的办法。 还得护住锦渊,不让他落入萧云启的手中。 可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艰难?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程锦瑟端着面前的酒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却始终没有将酒杯送到唇边。 整场赏菊宴,她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坐着,连那个属于辰王的位置从始至终都是空的,她都没有发现。 高坐在主位上的太子萧云启,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看着底下那个仿佛被抽了魂的程锦瑟,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空荡荡的座位,眉头蹙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一贯温润如玉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宴会终于在黄昏时分散去。 宾客们陆续离席,程锦瑟依旧怔怔地坐着,直到吴嬷嬷走到她身边,轻声唤道:“王妃,宴席散了。” 程锦瑟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 “王爷呢?” “王爷身体不适,已经先行回府了。特派老奴来接您回府。” “什么?” 程锦瑟猛地站起身,急切地问道:“王爷他怎么了?什么时候不舒服的?可有大碍?” 吴嬷嬷见她着急,连忙安抚道:“王妃莫急,宋恪派人传话时只说无碍,许是乏了。” 程锦瑟却一个字都不信。 萧云湛那个人,是怎样的毅力,她比谁都清楚。 病中能不眠不休地处理公务,腿疼能硬生生忍上一天一夜不吭一声。 若不是真的难受到了一定地步,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场合提前离席回府? 肯定是出事了! 是方才在宫里吹了风,寒气入体了? 还是与人周旋太过耗费心神? 亦或是…… 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引得体内的毒素发作了? 不行,她得赶紧回去看看! 在这个节骨眼上,萧云湛可千万不能出事! 这个念头一出,瞬间压过了所有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 程锦瑟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提起繁复的裙摆,拔腿就朝着宫门的方向跑去。 “王妃!您慢点!”吴嬷嬷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冲上自家的马车,程锦瑟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就对着外面的车夫连声催促:“快!回府!再快一些!” 那焦急仓皇的模样,连吴嬷嬷都看得有些意外。 其实,就连程锦瑟自己,此刻也分不清了。 她这满心满肺的担忧,究竟是因为害怕萧云湛出事,会导致自己前功尽弃、重蹈覆辙,还是…… 单纯地在担心萧云湛这个人。 她没有心思去细想这些。 此刻,她只盼着这马车能快些,再快些,让她立刻回到辰王府。 只有亲手搭上他的脉搏,确认他还安然无恙,她这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能真正落回实处。 此时此刻的辰王府,静谧无声。 萧云湛已经换下了繁复的朝服,只着一身墨色常服,半卧在床榻上,阖眼听着宋恪的禀报。 “王爷,探子回报。王妃腰间的那枚香囊,确实是太子曾经佩戴过的旧物。不过……” 宋恪顿了顿,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色,才继续道:“不过王妃前几日,曾让吴嬷嬷寻了手艺最好的绣娘,照着原样仿制了一个。听竹去看过了,王妃今日在宫中佩戴的,正是那个仿制的替代品。太子给的那一枚,被王妃用一把小锁,锁在了梳妆台最底下的匣子里。” 床榻上的萧云湛,眼皮都未曾动一下,像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宋恪顿了顿又禀报道:“还有一事。太子向皇上举荐了程锦渊,入宫做六皇子的伴读。” 话音刚落,那一直闭着眼睛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萧云湛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直地看向宋恪。 “什么时候的事?” 第48章 她被太子威胁了? 宋恪诧异地看向萧云湛,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 太子举荐程锦渊入宫伴读,不正好印证了程锦瑟就是太子的人吗? 但他不敢多想,连忙躬身回答。 “回王爷,是三日前的事了。太子在御书房单独面圣时提的。” 三日前…… 萧云湛的眸色更沉了,他正要说话,就听“砰!”地一声。 卧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宋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瞬间转身,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厉声喝道:“什么人!” 当他看清来人,脸上的警惕立刻化为浓浓的厌恶与戒备。 是王妃! 她竟然就这么冲了进来! 程锦瑟提着裙摆,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 精致描画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角和鼻尖全是细密的汗珠,几缕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连鬓边的珠花都歪向了一边。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一路疾奔回来的。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淡然的杏眼,此刻写满了焦灼与恐慌,视线越过挡在前方的宋恪,落在了萧云湛的身上。 “殿下!” 她冲口而出,声音沙哑。 宋恪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女人,前脚刚跟太子在假山后私会,后脚就跑到王爷面前来演戏了? 她又要耍什么花招? 他想也不想,立刻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拦在了程锦瑟面前,冷着脸道:“王妃,殿下已经歇下了,您有何事,明日……” 他的话没能说完。 床榻上的萧云湛,冷声命令:“退下。” 宋恪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王爷怎么还…… 他咬了咬后槽牙,心中天人交战。 不行,他不能退下! 这个女人心怀鬼胎,谁知道她是不是想趁王爷“身体不适”,对他下毒手! 宋恪心一横,生平第一次,公然违抗了萧云湛的命令。 他只是从正中间挪开了一步,却依旧像一尊门神似的杵在原地,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程锦瑟的一举一动。 只要他在这里,程锦瑟就休想伤害王爷分毫! 程锦瑟没有分半点心神给他。 她几步冲到床边,因为冲得太急,膝盖撞到了床沿的雕花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浑然不觉疼痛,双手撑在床边,俯下身,急急地问道:“王爷,妾身听吴嬷嬷说您身体不适,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萧云湛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的女人,狼狈又失措。 华美的宫装因为奔跑而起了褶皱,精心梳理的发髻也乱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眼眶周围一圈都泛着红。 萧云湛心中那股因为撞见她与太子私会而燃起的郁结之气,就这么鬼使神差的散去了大半。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已放柔了声音。 “无妨,只是在宫中有些乏了。” 程锦瑟却不信。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萧云湛的脸色,虽然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但气息还算平稳,嘴唇也没有发紫的迹象。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依旧不放心。 “请王爷恕妾身无状。”程锦瑟急急开口,“请允许妾身为王爷把脉。” “王妃!” 宋恪一听这话,顿时又警惕起来,立刻就要上前阻止。 把脉? 谁知道她会不会在指甲里藏毒,借机下手! 然而,他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看见萧云湛已经将手腕递到了程锦瑟面前。 宋恪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程锦瑟没有半分犹豫,立刻伸出三根素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萧云湛那脉搏跳动的地方。 她的指尖带着一路跑回来的燥热,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两人都是微微一顿。 程锦瑟迅速收敛心神,凝神感受着他腕下的脉动。 沉稳,有力。 甚至比今天早晨她诊脉时,还要更强健几分。 那颗从听闻他提前回府起,就一直被高高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咚”的一声,落回了原处。 还好…… 还好他没事。 程锦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膝盖上传来一阵阵的钝痛,浑身的力气也像被抽空了。 她收回手,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平稳。 “王爷的脉象并无异常,看来确实是今日进宫耗费了心神。您今日就早些歇息吧,妾身不打扰了。” 萧云湛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 程锦瑟福了福身,转身便退了出去。 萧云湛收回目光,淡淡地开口:“吴嬷嬷。” 一直候在外间的吴嬷嬷连忙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王爷。” “你是如何跟王妃说的?” 吴嬷嬷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回道:“回王爷,老奴只是照实说,您身体不适,已经先行回府了。王妃一听您不舒服,脸色当场就变了,什么都顾不上了,抓着老奴就问您的状况。后来听闻您已经走了,二话不说,提起裙子就往宫门跑,那样子,像是天塌下来一般。在马车上,也一直催着车夫快些,再快些。老奴瞧着……王妃是真心在担心您。” 站在一旁的宋恪听了,还是有些不信,忍不住插嘴道:“吴嬷嬷,您别被她骗了!说不定这都是她做出来的样子,故意给您看的!” 吴嬷嬷闻言,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宋恪,语气也重了几分:“宋侍卫,请恕老奴多嘴,您不可对王妃如此无礼。再则,老奴在宫里侍奉贵人多年,也自认有几分识人的本事。一个人是真心急切,还是假意伪装,那眼神是骗不了人的。王妃方才那份焦心,绝不是装出来的。” 宋恪被她说得一噎。 可他还是想不通:“那就不对了啊!如果王妃真的这么担心王爷,又怎么会跟太子私下勾结?还把太子送的香囊当宝贝似的锁起来?” 他越想越觉得矛盾,脑子里一团乱麻。 “难不成……”宋恪忽然一个激灵,一个被他忽略的可能性猛地窜入脑海,“难不成……她是被太子给威胁了?” 第49章 萧云湛的高招 这个念头一出来,之前所有想不通的环节,瞬间都串联了起来! 宋恪眼睛一亮,猛地转向萧云湛,急切地分析道:“王爷!您想,程士廉本就是太子一党,王妃虽是嫡女,但在程家过得并不好。她会不会因为没办法,只能被太子拿捏?太子用程家的安危,或是用她那个弟弟程锦渊来威胁她,逼她不得不与太子周旋!” 他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声音提高了几分。 “此次太子举荐程少爷入宫伴读,很有可能就是觉得王妃不听话了,所以才出此招数,想要进一步控制她!方才在假山后,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私会,而是太子在逼迫她!” 宋恪所说的这些,萧云湛自然早就想到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那样的逼迫下,程锦瑟心里是如何想的,又打算怎么做。 毕竟,入宫做皇子伴读,对于程锦渊的前程来说,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她会为了自己,牺牲弟弟的前程吗? 他垂下眼,看着空无一物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默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父皇可曾同意程锦渊入宫一事?” 宋恪立刻点头:“同意了。毕竟是太子亲自开口举荐的人,皇上没有驳回的道理。” 萧云湛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抬起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冷静。 “传我的话,立刻给父皇递个折子上去。”他沉声吩咐道,“就说,程锦渊在辰王府暂住的这段时日,本王瞧着甚是喜爱,他聪慧好学,正好能陪本王解解闷。希望父皇恩准,让他在府中多住些时日,等本王身子再好些,再入宫不迟。” 宋恪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立刻领会了主子的深意。 这一招,实在是高! 既没有直接冲撞太子,又合情合理地将程锦渊留在了辰王府的庇护之下。 王爷病中,想留个聪慧少年在身边说说话,谁也挑不出错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 宋恪领命,快步出了房门。 萧云湛不知道,他的此举,却是帮了程锦瑟大忙。 程锦瑟从萧云湛的卧房出来,夜风一吹,才觉得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她没有片刻耽搁,几乎是逃也似的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将听竹和柳嬷嬷都关在了门外。 “王妃?” 听竹在门外担忧地唤了一声。 “我没事,有些乏了,想自己静一静,你们都退下吧。” 她的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沉闷而遥远。 卧房内,程锦瑟没有点亮所有的灯,只留了书案前的一盏。 昏黄的光晕在偌大的房间里投下一片孤寂的剪影。 她从妆奁的暗格中取出那本外祖母留下的孤本医书,摊开在桌上。 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争分夺秒,必须找到一个万全之策。 这个法子,既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为萧云湛解毒,还要能完美地瞒过太子安插在辰王府的眼线:太医李文彦。 今日在宫中,萧云启反复试探香囊之事,其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上一世,大婚之夜萧云湛莫名暴毙,程锦瑟不知道原因。 这一世,她已然明白,这枚香囊便是引发萧云湛毒性发作的药引。 所以,下毒之人,必定是萧云启无疑。 只是,这毒如此奇特,无形无迹,平日里只损耗人的元气,让人看起来像是天生体弱。 这等阴损的手段,萧云启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对这毒的药性,又究竟了解多少? 这些,程锦瑟一概不知。 而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她不敢赌,更赌不起。 一旦行差踏错,泄露了她会医术的秘密,或是解毒时出了任何纰漏,萧云启那疯子,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被他视为“人质”的锦渊。 她绝不能再让锦渊因为自己,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程锦瑟抚着“咚咚”狂跳的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翻开医书,从第一页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研读。 她不敢放过任何一味药材的配伍,不敢忽略任何一个关于奇毒的记载。 时间在指尖流逝,窗外的天色由墨蓝变为死寂的纯黑。 “王妃,夜深了,该歇息了。” 听竹的声音隔一段时间便会在门外响起。 柳嬷嬷也跟着劝道:“王妃,您身子要紧啊。” 程锦瑟每次都只是含糊地应一句“就来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书页。 到后来,为了让她们安心,她干脆带着书案的灯,假意躺回床上休息。 等门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她又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就着透过窗棂洒进来的清冷月光,在床上继续翻看。 月影西斜,蜡炬成灰。 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刺破黑暗,吴嬷嬷按时辰前来请程锦瑟起身时,推开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王妃靠坐在床头,手中捧着厚厚的医书,正看得认真。 床边小几上的蜡烛早已燃尽,只剩下一滩凝固的蜡泪,也不知是何时熄灭的。 吴嬷嬷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只觉得又怜又疼。 她放轻了脚步走上前,低声唤道:“王妃……您可是一夜未眠?” 程锦瑟被这声音惊动,茫然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眼神还有些涣散。 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吴嬷嬷身上。 她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已经卯时了。”吴嬷嬷看着她眼下那片浓重的乌青,心疼地劝道,“天还没大亮呢,您要不要再补一补觉?您的脸色太差了。” 程锦瑟摇了摇头。 一夜苦读,毫无收获。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出一张写好的方子递给吴嬷嬷。 “这是今日的药膳单子,你交给厨房,让他们务必照着上面的分量和火候,给王爷准备膳食。” 交代完这件事,她略微思索片刻,又道道:“我的早膳直接摆在堂屋吧。另外,让柳嬷嬷过来一趟,我有事吩咐她。” 昨夜,她将那本医书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三遍,依旧没有找到与她所需要的法子。 但她在书的末页发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标记,那标记与外祖母一套藏书的印记一模一样。 她猛然惊觉,这本医书,或许并非孤本,而是一套丛书中的一册! 说不定,另一册就在她那些还未完全清点完的嫁妆里! 这个念头,是她熬了一整夜后,唯一的希望。 所以,她需要最信得过的柳嬷嬷,帮她将所有嫁妆箱笼再仔仔细细地清点一遍。 吴嬷嬷接过药膳方子,看着程锦瑟憔悴至此却依旧心心念念着王爷的身体,再联想到昨日王爷和宋恪的对话,心中已然明了了七八分。 王妃这般反常,定是昨日在宫中发生了什么。 多半,是被太子给逼迫了。 吴嬷嬷看着程锦瑟的眼神愈发温和,开口劝道:“王妃,您关心王爷的身体,老奴和王爷都记在心里。但您也得好好顾着自己才是。若是您累垮了,王爷知道了,定会难过的。” 她试探着建议:“王妃,若是您遇上了什么难处,不妨……试着跟王爷说一说。王爷看着冷淡,可心里是有您的。天大的事,总有办法解决,一个人扛着太苦了。” 第50章 妾身有事相求 程锦瑟听了吴嬷嬷的话,微微一愣。 跟萧云湛说? 她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连她自己都觉得凄凉。 她的困境,要如何对萧云湛开口? 告诉萧云湛,她之所以会嫁给他做辰王妃,是因为她不过是萧云启手里的一枚棋,用来取他的性命? 告诉萧云湛,她不想再听从太子的命令,她想活,也想让他活,所以希望和他联手,一起扳倒太子? 别说萧云湛了,这番话换做是她自己听见,都不会信。 她的父亲程士廉,可是太子一党。 她这个太子党之女,突然对太子的死对头辰王表忠心,说要共谋大业…… 萧云湛不把她当成是欲擒故纵、别有用心的奸细,都算是他仁慈。 届时,他只会对她更加疑心,更加防备。 程锦瑟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抬起头,对吴嬷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多谢嬷嬷关心,我没事的,就是昨夜看书看得太入迷了。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吩咐道:“今日早些让厨房把王爷的汤药送过去,我用过早膳,就去给王爷施针。” 吴嬷嬷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再追问,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回头一定要将此事禀告给王爷,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还得王爷亲自来劝才行。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吴嬷嬷应下,上前一步,开始服侍程锦瑟梳洗。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程锦瑟看着都觉得陌生。 她让吴嬷嬷取来脂粉,仔仔细细地给自己上了一层薄妆,用嫣红的唇脂盖住毫无血色的嘴唇。 可即便如此,那份深深的疲惫与憔悴,依旧从妆容下透了出来。 早膳时,程锦渊看着对面的姐姐,眉头微微蹙起。 “姐姐,你怎么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担忧地问,“你的脸色好难看,看起来好像很累。” 程锦瑟心中一紧,连忙扯出一抹笑意,柔声道:“姐姐没事,许是昨夜没休息好,不必担心。” 程锦渊却不像旁人那么好糊弄,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不信。 “真的吗?” 被弟弟这样注视着,程锦瑟感觉自己精心堆砌的伪装都快要分崩离析。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而笃定。 “真的,姐姐何时骗过你?” 程锦渊这才像是勉强相信了,重新拿起了筷子。 饭厅里安静下来,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 程锦渊忽然又抬起头,认真地道:“姐姐,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程锦瑟连忙问:“什么事?” “姐姐,我听外头的人都说,姐夫是咱们大渊学问最好的人,文成武德,无人能及。” “姐姐,我功课上有几处地方总是不明白,夫子讲的也有些含糊……我,我可以去请教一下姐夫吗?” 若没有这几日的相处,就算借程锦瑟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向萧云湛开这个口。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辰王,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世人皆道他心思深沉,喜怒难辨。 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程锦瑟却发现那些传言,并不可信。 虽然萧云湛为人确实冷淡,待她也有几分疏离,却并非不近人情。 至少,自己提出的几桩小事,他都是有求必应。 正是这些默许与纵容,给了程锦瑟斗胆一试的勇气。 只要不被萧云湛发现自己与萧云启的关系,这些事,萧云湛应该会同意。 就算不同意,也不会对她和程锦渊多加为难。 “好,姐姐等下去帮你问问王爷。” 程锦瑟顿了顿,又叮嘱道:“不过你要记住,在王府里,要称呼他为‘王爷’。‘姐夫’这个称呼,私下里说说便罢,在人前万不可如此,不合规矩,知道了吗?” 这不仅是规矩,更是尊卑。 在皇家,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招来祸端。 程锦瑟必须时时刻刻提醒着弟弟,免得被有心人之人抓住把柄。 “嗯!锦渊知道了,姐姐放心!”程锦渊用力地点了点头。 用过早膳,程锦瑟照例来到萧云湛的卧房,为萧云湛施针。 经过一夜的安眠,加上药力的持续温养,萧云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比昨日又好了几分。 虽然依旧苍白,但唇上总算有了些许血色,眉宇间那股常年不散的郁结之气,也淡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他白日里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如今整个上午,基本都能维持清醒了。 这无疑是极好的征兆。 倒是她,如今面容憔悴,看着比萧云湛更像病人。 待到施针结束,程锦瑟一边收拾银针,一边想着,该如何开口。 萧云湛看她低着头,眼下是连脂粉都掩不住的乌青。 又想起刚刚吴嬷嬷来通报的,程锦瑟一夜未眠,整夜研读医书。 想了想,萧云湛开了口:“锦瑟,你可有什么事,想要同我说?” 程锦瑟收针的手就一愣。 她不明白萧云湛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萧云湛的探子探到了她昨日与萧云启私下会面的情况? 可若真是那样,萧云湛会如此宽和地同自己说话吗? 程锦瑟咬了咬唇,思索片刻,开了口:“王爷,妾身确实有一事相求。” 萧云湛点点头:“你说。” 程锦瑟见萧云湛这般,才开口道:“妾身的弟弟锦渊自幼好学,对王爷的才学更是仰慕已久。近日,他在功课上有些困惑,想想斗胆请王爷为他指点一二,不知王爷是否方便?” 萧云湛闻言,眸色暗了几分,再开口时,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弟弟,准备在府中住多久?” 程锦瑟有些不安。 难道萧云湛因为自己的开口,想要赶锦渊走吗? 可若是锦渊现在走了,她可真就没法护住锦渊了…… 程锦瑟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只能小心地道:“妾身是想让他多住上三五日,等休沐结束,便直接送他回书院。若是王爷觉得不便,或是另有安排……” 她的话没能说完,萧云湛便打断了她。 “今日宫中来人回报,皇上的意思,是让你弟弟进宫做六皇子的伴读。”他淡淡地开口,“你的意思呢?“ 程锦瑟一愣,没想到萧云湛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萧云湛既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自然也会知道,此事是太子的安排。 程锦瑟没有伪装,直接将自己的担心在萧云湛面前表现了出来。 ”殿下,能让锦渊进宫做伴读自然是好事,只是他年纪尚小,心性未定,平日在家中便疏于拘束。妾身实是忧心他懵懂无知,若在宫中言行有失,不仅会闯下大祸,更恐辜负皇上的赏识之恩。“ 程锦瑟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丝毫没有提及萧云启。 但萧云湛却已明白了程锦瑟的意思。 让程锦渊进宫,并非程锦瑟的意愿。 是太子以此作为要挟,胁迫程锦瑟。 想到这,萧云湛眉眼柔和了几分,但面上依旧是淡淡的。 ”无妨,我已给父皇递了折子,留他在王府多住几日。这几日,我会派人教他宫中的规矩。既然他好学,每日申时,让他来我房中读书即可。” 留他在王府多住几日? 程锦瑟愣住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萧云湛这是要把程锦渊留在府上? 明白这一点后,巨大的喜悦瞬间从程锦瑟的心底升起,冲散了所有的不安和忐忑。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51章 大逆不道的问题 若能让锦渊缓几日进宫,程锦瑟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寻找瞒天过海的法子! 再则,程锦渊今日说得一点没错。 萧云湛是大渊出了名的才子,学识渊博,见解独到,连许多成名已久的大儒都自愧不如。 能得到他的亲自指点,哪怕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对锦渊的学业也是莫大的裨益,能让他少走无数弯路! 如此种种,都让程锦瑟激动得无以复加。 她立即就要屈膝向萧云湛跪拜谢恩。 “妾身代锦渊,谢王爷大恩!” 可她的膝盖刚刚弯曲,一只手便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那只手,因为久病而有些凉,却很有力。 “本王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程锦瑟的身体僵住了。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萧云湛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没有往日的冰冷和疏离,反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情绪太过复杂,让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瞬间有些茫然无措。 萧云湛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 “锦瑟,除了这事,可还有旁的什么事?” 程锦瑟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抽回了被他托着的手臂。 她匆匆垂下眼帘,摇头道:“没有了,王爷,妾身还需要写呈给皇上的药膳方子,就先告退。”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主卧。 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程锦渊,看着弟弟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的模样,程锦瑟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当日下午申时,程锦渊在柳嬷嬷的带领下,来到了萧云湛的卧房。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姐夫。 当他走进那间弥漫着浓郁墨香和淡淡药草气息的房间时,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斜倚在软榻上的男人。 只一眼,程锦渊就愣住了。 他早就听闻辰王殿下风姿无双,却没想到,竟是俊美到了如此地步。 那人只着一身简单的月白常服,墨发如瀑,肤色是久病之人的苍白,却丝毫不损其风华。 程锦渊觉得,萧云湛比自己见过的所有闺阁小姐都要好看。 便是自己心中最好看的姐姐,似乎只比他胜了那么一点点。 萧云湛突然问道,声音清冷:“书,读到何处了?” 程锦渊一下回过神来,脑子却一片空白,昨日姐姐的叮嘱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脱口而出: “回……回姐夫!学生刚学完《千字文》,正在学《孝经》!” 一声“姐夫”,清脆响亮。 话一出口,程锦渊自己就懵了,小脸涨得通红。 完了,姐姐明明交代过要叫王爷的! 他懊恼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萧云湛听到这个称呼,只是抬了抬眼,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 “已读完《千字文》?你开蒙尚不足一月,倒是有几分天赋。” 咦? 程锦渊偷偷抬眼,悄悄打量着软榻上的男人。 奇怪,明明姐夫的表情和语气都没什么变化,可他为什么感觉姐夫现在的心情,好像比刚才好了一些? 错觉吗? 他不敢多想,连忙恭敬地回答。 “回姐夫的话,学生在进书院前,就一直跟着姐姐读书识字,所以进度才快了一些。” “嗯。”萧云湛点了点头,原来是她教的,那便不奇怪了。 他又问:“听锦瑟说,你在学问上有不懂之处,是何处不明?” 提到正事,程锦渊立刻严肃起来,他从袖中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书卷,双手呈上。 “学生近日恭读《孝经》,开宗明义章有言:‘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学生不明,若是……若是父母本不爱其子女,甚至苛待子女,那子女,又为何要敬他们,爱他们?” 萧云湛听见程锦渊这个堪称大逆不道的问题,并未动怒。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程锦渊身上。 他的身形单薄,眉眼却像极了程锦瑟。 一样的清秀,一样的执拗。 细看之下,却又截然不同。 程锦渊的眼中是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与困惑,而程锦瑟…… 她的那双眼睛里,总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他看着程锦渊,却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半晌,他缓缓道:“孝经所言,乃天地常道。其本意,是教人立身修心,不为外物所移,不因他人之过而损己之德。” 程锦渊听得似懂非懂,眉尖蹙起。 这情神,竟和程锦瑟又相似了几分。 萧云湛难得地生出了几分耐心,继续道:“圣人制礼,重‘权变’。若父母失其慈,其‘敬’之内涵,便需深究。此敬,非为屈从,而是‘敬其位’,敬生养之源,敬人伦秩序。” “礼记亦有言,‘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断恩’。家事固以恩情为重,然当恩义有亏,亦不可一味愚孝。前儒云,‘父不父,则子不子’,父母失其位,是其过;你尽己之分,守己之德,是为‘明理’。” 这一番话,顿时令程锦渊幡然猛醒。 他所受的教育,皆是父母为天,子女须得无条件顺从。 程家的所作所为,让他痛苦,让他迷茫,让他怀疑自己所学的一切。 可今日,这位传闻中冷酷无情的王爷,却告诉他,孝有根本,亦有权变。 人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程锦渊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所有的事都想通了! “锦渊,读书的根本,在于明事理,坚心志。莫要因为他人犯下的过错,就自乱方寸,动摇了你对仁孝的根本认知。你能思及此问,已是许多读书人所不能及,甚是难得。” 程锦渊深深一揖:“多谢姐夫指点!” 萧云湛受了他这一礼,指点了几句他功课上的其他问题,才道:“你如今刚刚开蒙,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往后学问上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来问我。” “此外,府上也养了几位先生,在经学颇有造诣,你平日若有疑问,亦可多向他们请教。” 他抬手一指书房一侧的书架。 “外院的书房里,有几本藏书,如礼记集说、算经十书,乃至一些浅显的兵法策论,你若感兴趣,也可自行取阅。多读,多看,多思,方能有所得。” 程锦渊欣喜若狂! 辰王府的藏书何其珍贵? 更遑论还有名师随时可以请教! 这等待遇,便是许多世家子弟都求之不得的。 程锦渊按捺住心中狂喜,再次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学生程锦渊,谢过王爷!” 这一次,他没有再叫错称呼。 直到程锦渊恭敬地退出卧房,一直侍立在旁的宋恪,脸上的震惊还未褪去。 第52章 旷世奇书 宋恪跟在萧云湛身边多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 王爷自幼便是冷淡的性子。 别说是指点一个刚开蒙的小娃娃读书,便是朝中重臣求见,也得看他心情。 可今日,王爷不仅耐心讲解了如此深奥的道理,还主动开放了书房,允他向府中先生请教。 这简直是太反常了! 似乎只要是和王妃扯上关系的人或事,王爷的态度总是格外不同。 他想不明白其中关窍,眼见着萧云湛指点完大半个时辰,眉宇间已显出几分倦色,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劝道:“王爷,您身子要紧。指点读书最是耗费心神,您何苦……” 萧云湛淡淡地打断了他:“费不了什么事。” 他靠回软枕上,闭目养了片刻神,才又睁开眼,吩咐道:“把昨日江南传来的密信给本王拿来。” 宋恪不敢再劝,只得应了声“是”,乖乖转身。 另一边,程锦瑟在自己的房中,坐立难安,连医书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弟弟在萧云湛面前的场景。 锦渊会不会说错话? 会不会惹得萧云湛不快? 万一萧云湛动怒,将他赶出王府,那可如何是好? 短短半个时辰,对她而言,简直比二十四个时辰还要漫长。 就在她快要忍耐不住之时,门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姐姐!我回来了!” 程锦渊兴奋地冲了进来。 程锦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里。 她连忙问道:“怎么样?” 程锦渊激动地将方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姐夫……不,王爷他真是太厉害了!他三言两语就解开了我心中最大的困惑,还说以后我可以随时去问他,府里的先生和书房,也任我使用!” 程锦瑟彻底松了口气。 对萧云湛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这个男人,这个她以为冷酷无情、不近人情的王爷,不仅庇护了她,还尽心地为她的弟弟铺路。 这份恩情,太重了。 重生以来,她步步为营,所求不过是活下去,护住弟弟。 可如今,萧云湛给她的,却远比她奢求的要多得多。 她欠他的,也越来越多了。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出完全的法子,瞒过萧云启的眼线,治好他的身体!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安身立命,更为了回报他这份难得的善意。 皇天不负有心人。 前去清点嫁妆的柳嬷嬷给程锦瑟带回来了好消息。 “王妃,老奴按您的吩咐,将所有嫁妆箱笼都重新清点了一遍,在夫人当年留下的一箱古籍里,又翻出了一整套医书和六本零散的册子,看那样子都像是世间难寻的孤本!” 一整套医书? 还有六本孤本? 程锦瑟心中大喜。 如此多的医书古籍,说不定她所寻求的万全之法,就在这其中的一本医书中! 然而,惊喜还远不止于此。 柳嬷嬷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继续道:“王妃,除此之外,这次您大婚,老将军在京中的几位旧部,特地将当年老夫人寄放在他们那里的一些东西送了过来,说是老夫人特地留下来给后人做添妆的。“ “老奴方才一同清点了,里面有不少极其名贵的药材!还有几个密封的瓷瓶,装着不知名的药丸。老奴不懂医理,不敢擅动,便将东西都给您拿来了,还请王妃亲自过目!” 话音刚落,跟在后头的听竹便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吃力地抬进来两个沉甸甸的梨花木箱。 箱子一打开,一股混杂着药香与木香的沉厚气息便扑面而来。 程锦瑟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五本封面泛黄、用细绳精心捆扎的古籍。 另一个箱子里,则分门别类地放着一个个小巧的锦盒与瓷瓶,光是那股子浓郁纯粹的药味,就知绝非凡品。 程锦瑟顿时又喜又忧。 喜的是有了这些药材,为萧云湛养身不成问题。 忧的是,这么多医书,要看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想要的法子? 看来今夜只能继续挑灯夜读了。 她定了定神,将所有杂念抛开,立刻坐回书案前,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 她先是循着之前那本医书末页的独特记号,在那十五本古籍中仔细搜寻。 果不其然,她很快就找到了与手中这本风格、纸张、字迹都完全一致的中、下两册!也终于知道了这套书的名字《奇症毒考》。 然而,当她又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将这套《奇症毒考》上中下三册全部看完,却并没有寻到她所需要的法子。 这套书,确实是解毒的旷世奇书。 里面记载了上百种闻所未闻的奇毒,以及对应的解法。 萧云湛所中之毒,她找到了完整的解毒和后续恢复养身的办法。 只要给她时间,她有十成的把握,能将萧云湛彻底治好,恢复至与正常人无异。 可问题是,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她需要的,不是如何解毒,而是如何在李文彦那个太子眼线的监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替萧云湛解毒。 一个能用针灸或其他手段,伪造出一个萧云湛毒性仍在加深,身体日渐败坏的假脉象! 唯有如此,才能彻底麻痹萧云启,为真正的解毒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但这套《奇症毒考》,通篇都在讲如何“解”,却半个字都没提如何“伪”。 连续两个晚上不眠不休,使得程锦瑟心力交瘁。 可她不敢停下。 她强撑着精神,在吴嬷嬷担忧的目光中,如常去给萧云湛施针。 银针刺入穴位,她捻转的指尖已经有些发麻,全凭着刻入骨髓的记忆在行事。 当最后一根针施完,程锦瑟勉力站起身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然袭来。 眼前所有的景物都开始旋转,世界也仿佛瞬间被抽离了声音。 耳边只余下自己的心跳声。 她晃了晃,想扶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身体一软,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时,一只有力的手臂般伸了过来,一把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腰身。 第53章 王爷……您、您先放开妾身 是萧云湛! 他竟不知何时坐起了身,手臂环住了程锦瑟的腰肢! 程锦瑟身子前后晃了两下,极力想要稳住身形,可被他这股力道一带,终究是没能站稳,整个人撞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天旋地转间,一股清洌冷峻的气息将她完全包围。 那是一种极淡的冷香,混合着苦涩的药香味,冷冽而又孤傲,苦中又带着丝清甜,又特别又好闻,还让人觉得…… 安心…… 程锦瑟的心顿时稳了下来,窝在这坚实的怀抱里,等到那阵眩晕渐渐退去,视线也慢慢从模糊的色块,重新凝聚成清晰的画面。 她睁大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萧云湛的脸。 他紧皱着眉头,那双总是淡漠疏离、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没有往日的冰冷,全是不加掩饰的焦灼与担心。 程锦瑟有片刻的失神。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冷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天塌下来,都无法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可现在,程锦瑟竟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慌乱,担心? 他这是在…… 担心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听见了辰王沙哑的声音,比平常更要低沉几分。 “锦瑟,你怎么了?”他急切地问,“本王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 程锦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事,大约是没有休息好。” 她的头发擦着辰王的衣料,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也就是声音,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多么不妥。 她整个人半躺在萧云湛怀里,他的双臂稳稳地环在她的腰上,将她牢牢地固定在他的身前,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轰”的一声,程锦瑟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未与任何一个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上一世,她对太子痴心错付,却连他的衣角都很少碰到。 大婚之夜,她刚和辰王对视一眼,连他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便目睹他死在自己面前。 紧接着便迎来了自己殉葬的旨意。 而现在,她却以如此亲密的姿势躺在萧云湛的怀中…… 程锦瑟顿时又羞又慌,心脏“呯呯”直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偏偏就在这时,卧房门被推开,吴嬷嬷端着一碗热汤走了进来。 “王爷,已经派人快马去请李太医了。老奴让厨房给王妃炖了碗红枣阿胶汤,最是补气养血,王妃趁热喝些,先温养一下精神吧。” 吴嬷嬷进来了! 程锦瑟听到吴嬷嬷的声音,更是大窘。 她努力想要站起来,离开萧云湛的怀抱,可萧云湛把她抱得紧紧的,她的双脚又没有力气,根本站不起来。 她不好意思开口,只能更加用力挣扎,想要挣开这个怀抱。 可她这点努力,对于抱着她的男人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萧云湛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让她动弹不得。 程锦瑟努力半天,根本没法挣脱。 眼看着吴嬷嬷端着汤碗越走越近,那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让程锦瑟又急又窘,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压低了声音,附在萧云湛耳边,慌慌张张地道:“王爷……您、您先放开妾身。 听着程锦瑟这低低的哀求,温热清甜的气息在耳边拂过,萧云湛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僵。 萧云湛不由得垂下眸,看着怀中程锦瑟那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还有那双因为慌乱而水光潋滟的眸子,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松开了手臂。 束缚一消,程锦瑟立刻向外挪了寸许站直身体,与他拉开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 她不敢看萧云湛,只飞快地垂下头,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襟与鬓发,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 再抬起头时,吴嬷嬷已经走到了床前,将手中的白玉瓷碗递了过来。 “王妃,趁热喝吧。” 程锦瑟哪好意思回绝,忙低声应了,双手接过那碗尚带着滚烫温度的红枣阿胶汤。 她低头,轻轻吹开汤面上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口。 浓郁香甜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再流向四肢百骸,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些许。 程锦瑟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身体虽然渐渐回暖,可她的脑子却依旧是一片混沌。 思绪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想着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怀抱。 萧云湛臂膀的力量,胸膛的冰冷与坚实,还有那股萦绕在鼻尖,至今未散的,冷冽清苦,如寒梅的香气…… 这一切都清晰得可怕。 那股香味仿佛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让她无处可逃。 她沉浸在这种混乱的思绪里,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她坐直身子起,身边那道深沉如墨的视线,就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分毫。 萧云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微垂的、蝶翼般颤抖的眼睫,看着她白皙脸颊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看着她小口饮汤时,那樱色唇瓣上沾染的水光。 他的目光幽暗,眼里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细究的复杂情绪。 一碗汤很快见了底。 程锦瑟顿觉精神好了不少,眩晕感也彻底消失。 她将空碗递还给吴嬷嬷,正准备起身告退,却听吴嬷嬷禀报道:“王爷,王妃,张太医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程锦瑟一怔,连忙开口:“我已经好多了,不过是有些劳累,不必劳烦张太医再跑一趟了。” 她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有数。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不行。” 萧云湛却是断然拒绝。 他盯着程锦瑟,坚持道,“短短数日,你已经晕倒两次。这绝非小事。” 他的声音低沉几分,“张太医是本王的人,让他看看,不会有事。” 程锦瑟有些无奈,只得解释道:“王爷,妾身粗通医理,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 “医者不自医。”萧云湛打断她的话,反问道,“程锦瑟,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若你出了问题,谁来替本王解毒?” 第54章 她还是不信他 “若你出了问题,谁来替本王解毒?” 听到萧云湛的这句问话,程锦瑟愣住了。 这话句句在理,问得完全没有问题,让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是…… 萧云湛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安危,来“胁迫”她爱惜她自己的身体吗? 程锦瑟心又狂跳起来。 她沉默片刻,待心绪略平,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妾身知道了。” 萧云湛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扬声宣了张太医进来。 张太医躬身行礼后,便在吴嬷嬷搬来的绣墩上坐下,取出脉枕,为程锦瑟细细诊脉。 卧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见窗外风声过处,摇动得树叶沙沙作响。 萧云湛的视线在张太医凝重的脸上,和程锦瑟略显苍白的手腕间来回移动,心弦不自觉地绷紧了。 “如何?”待张太医收回手,萧云湛立刻开口问道,“王妃的身体,可有大碍?” 张太医起身,恭敬地回话:“回王爷,王妃此症,乃是长期思虑过重,心神耗损所致。加之近日饮食不济,脾胃虚弱,这才导致气血双亏。方才的晕眩,便是因为近来未曾好好歇息,元气大耗的缘故。”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下官会为王妃开一副温补气血的方子。但汤药只是外力,当务之急,是王妃必须放下心中思虑,好生进食,安然入睡。如此,药物方能见效。” 听完这番话,萧云湛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思虑过重? 饮食不济? 前几日才嘱咐他要好好休息,按时用膳,怎么一转头,她自己反倒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样子! 他挥了挥手,让吴嬷嬷带张太医下去开方抓药。 待卧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才重新看向程锦瑟,脸上浮出一层薄怒。 “锦瑟,你前日才嘱咐本王要好好休息,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反倒忘了?” 程锦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只能低着头小声道:“妾身会注意的……” 萧云湛看着她这副老实认错的模样,心里的火气莫名消散了大半。 他放缓了声音,问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程锦瑟的心猛地一跳。 她张了张口,压在心头的难题,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她又死死地咽了回去。 不行,不能说。 这件事关系重大,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 最终,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无事。只是最近从嫁妆中得了几本外祖母留下的医书,一时看得入了迷,忘了时辰。妾身往后会注意。” 又是这般避重就轻,不愿吐露实情! 她还是不信他。 在他面前,她永远藏着掖着,不肯露出一丝真实。 萧云湛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烦躁与失望,脸色也冷了下来,不再言语。 程锦瑟清晰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心中一紧,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僵立了片刻,只得福了福身,低声道:“妾身先行告退了。” 萧云湛没有看她,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淡的“嗯”声。 程锦瑟如蒙大赦,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萧云湛的目光愈发深沉。 他唤来宋恪,冷声吩咐:“去,把张太医给本王叫回来。” 程锦瑟回到自己的院子,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她更感疲惫。 但她不敢休息,重新坐回书案前,捧着剩下的那几本孤本,强迫自己继续研读。 她必须尽快找到法子! 不知看了多久,吴嬷嬷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走了进来。 “王妃,药煎好了,您趁热喝吧。” 程锦瑟的目光还黏在书页上,头也不抬地应付道:“先放着吧,我看完这一段就喝。” 吴嬷嬷没有离开,将药碗往她面前又递了递,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 “王妃,王爷特意吩咐了,让老奴必须亲眼看着您喝下去。” 程锦瑟无奈地抬起头,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她只得放下医书,接过药碗,皱着眉一口气将那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 喝完药没过多久,一股强烈的困意便排山倒海般袭来。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脑子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书上的字一个个都开始跳动、模糊。 程锦瑟心中一凛,瞬间明白过来。 这药里,恐怕加了安神的成分。 是萧云湛的意思?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试图保持清醒,可那药力实在太过霸道。 她坚持了不到一刻钟,便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实在撑不住了,只能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内室的床榻。 也罢,她真的该歇一歇了。 她这么想着,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几乎是沾枕头的瞬间,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无梦,也无扰。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竟是被窗外透进来的明亮天光刺得眯了眯眼。 外面……天亮了? 程锦瑟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连忙扬声唤道:“听竹!” “哎!王妃,您醒了!”听竹闻声快步走了进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程锦瑟急切地问道。 听竹回道:“回王妃,刚过了卯时了。” 卯时? 程锦瑟心中一惊,“我睡了多久?” “王妃从昨日午后一直睡到了现在呢。”听竹一边说,一边为她准备洗漱的衣物,又关切地问道,“王妃睡了这么久,定是饿了吧?厨房一直给您温着粥和小菜,可要现在传膳?” 从午后睡到卯时…… 她竟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外加一整夜! 被听竹这么一提醒,程锦瑟才感觉到腹中空空,确实是饿得狠了。她点了点头:“传吧。” 用完了清淡爽口的早膳,程锦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精神与体力都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正当她准备继续去啃那些医书时,听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上前禀报道:“对了,王妃。昨日下午,程大人曾来王府求见,指明要见您。” 程大人? 程士廉,她的父亲? 程锦瑟的动作一顿,秀眉微蹙。 听竹继续道:“当时您正在歇息,王爷便替您回绝了。那位程大人说,他今日还会再来。王妃,您可要见他?” 第55章 关心则乱 程士廉要见她? 听到听竹的回话,程锦瑟端着茶碗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放回桌上,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 她不明白这位“父亲”为何突然如此执着地要见她,但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程士廉无事不登三殿,十有八九,又是太子在背后指使。 前世,程士廉就是太子最忠实的一条狗,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不惜牺牲亲生女儿的性命。 这一世,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躲是躲不掉的。 她若今日不见,明日他还会再来,闹得人尽皆知,反而麻烦。 倒不如见上一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也看看太子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招。 思及此,程锦瑟的眼神沉静下来,对听竹吩咐道:“他若是再来,便将他引到前院的花厅里候着,不必往内院领。” 这是王府,不是程家。 她要让他明白,如今的她,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女儿,而是辰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 “是。” 听竹低头应下,转身去传话。 用过了早膳,又休养了一夜,程锦瑟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 那碗加了料的安神汤虽然是萧云湛的霸道之举,却也确实让她得了个难得的安眠。 她照例来到萧云湛的卧房,为他行针。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理,萧云湛体内的陈年旧毒已经被拔除了小半,今日的针法,便是要刺激他腿上那些沉寂已久的经络,助他慢慢恢复力气。 “今日施针过后,王爷腿部的肌肉便会慢慢有知觉,可以尝试着缓缓移动了。”程锦瑟一边将银针一根根刺入相应的穴位,一边轻声解释着,“不过,王爷毕竟卧床近一年,经脉萎缩,想要恢复如常,还需每日辅以按摩推拿,活血通络。”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床榻上的萧云湛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按摩之事,你教给宋恪便是,日后由他来做。” 程锦瑟闻言一怔,抬起头看向他。 教给宋恪?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不知为何,自从昨日那个意外的拥抱之后,她的心就乱了。 那个怀抱冰冷又坚实,那股独特的冷梅香气更是霸道地萦绕在她记忆里,挥之不去。 以至于现在只要一靠近萧云湛,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一幕,耳根发烫,心跳失序。 能避开与他过多的肢体接触,对她而言,反倒是好事。 她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慌乱,垂下眼帘,低声应道:“是,妾身知道了。” 待到施针结束,她将所有银针悉数收好,扬声唤了宋恪进来。 “王爷的腿需要按摩,我教你穴位和手法,你看仔细了。” 程锦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 宋恪连忙应是,凑上前去,准备用心学习。 为了能看得更清楚程锦瑟指尖下的穴位,他下意识地弯下腰,将头凑得更近了些。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宋恪只觉得后颈猛地一凉,一股寒气笼罩全身,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自家王爷那双沉如寒潭的眸子。 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温度,锐利得如同刚出鞘的利剑,下一刻便要在他身上刺出两个窟窿来。 宋恪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再也不敢靠程锦瑟太近,只伸长了脖子,远远地看着。 程锦瑟并未察觉这主仆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极为耐心地将每一个穴位的位置、按摩的力道和顺序都仔仔细细地教给了宋恪,直到确认他完全记下,才转身告退。 她一走,卧房内原本就冰冷的空气,又降了几分。 萧云湛靠在床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过了半晌,才凉飕飕地开口。 “本王前几日事忙,倒是忘了。你数次对王妃出言不敬,自己去刑房领五军棍,以作惩戒。” 宋恪一听,顿时懵了,只觉得比窦娥还冤。 他扑通一声跪下,急忙辩解道:“王爷明鉴!属下只是一时失言,绝无半点对王妃不敬之心啊!方才……方才属下也只是为了更仔细地学习王妃的按摩手法,这才……”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云湛便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所有未尽的辩解,瞬间都堵在了宋恪的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明白了。 王爷这是铁了心要罚他,他说再多也无用。 “……是,属下领罚。”宋恪垂头丧气地磕了个头,认命地退了出去。 五军棍就五军棍吧,反正他皮糙肉厚,挨上五棍子就跟挠痒痒似的,不碍事。 只是通过这件事,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以后在这王府里,王妃的不是,半个字都不能提了。 谁说谁倒霉! 宋恪出门时,吴嬷嬷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正好看到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将药碗递给萧云湛,轻声劝道:“王爷,宋侍卫也是因为太过担心您的身体,才会对王妃有些误解。您又何苦真的罚他。” 萧云湛接过药碗,吹开热气,低头喝了一口,才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罚一次,他永远学不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本王身边,不需要那么多自作聪明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今日这药,味道似乎有些不同。” 吴嬷嬷连忙回道:“是王妃今日为您新开的方子,说是对您腿部恢复更有助益。” 萧云湛点了点头,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随即吩咐道:“今日晚膳后,依旧让厨房按昨日的方子,给王妃备一份安神汤。” 吴嬷嬷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王爷,王妃心思聪慧,怕是会察觉出不对。若是惹恼了她……” “无妨。”萧云湛摆了摆手,语气淡漠却不容抗拒,“她自己不顾念身体,本王总要用些法子。” 吴嬷嬷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他也是关心则乱。 只是这关心的方式太过强硬霸道。 她心中轻叹,不再多劝。 …… 程锦瑟从萧云湛的院子出来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继续与那些艰涩的医书孤本死磕。 她看得入了神,连午膳都只随意动了几筷子。 程锦渊在一旁看得心焦,连声劝了好几次,她才勉强多吃了一些。 刚用完午膳,听竹便进来通报:“王妃,程大人到了,已在前院花厅等候。” 一听到“程大人”三个字,程锦渊的小脸瞬间就白了,抓着程锦瑟衣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 他紧张地看着姐姐,眼底满是惶恐。 在王府的这些日子,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过得最安稳、最快活的时光。 这里没有继母的冷眼,没有下人的欺辱。 有看不完的书,有可口的饭菜,最重要的是,能时时刻刻陪在姐姐身边。 他真的怕,怕程士廉这次来,是要将他从这安乐窝里,重新拖回那个冰冷压抑的程府。 程锦瑟感觉到弟弟的担忧,心中一软,握住他冰凉的小手,安抚地拍了拍。 她柔声说道:“锦渊别怕,有姐姐在,不会让他把你带回去的。你安心在这里温书,等我回来。” 程锦渊看着姐姐沉静坚定的眼神,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程锦瑟安抚好弟弟,站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摆,抬步朝着前院走去。 她倒要去会一会,自己这位好父亲,此番登门到底是为何事。 第56章 让你姐弟永世不得相见! 程锦瑟踏入花厅时,程士廉正在来回踱步。 他的步履焦躁,往日维持得一丝不苟的世家子弟风范荡然无存。 听到脚步声,程士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看到款步而来的程锦瑟,身着王妃品级的华服,面色沉静,气度从容,与在程府时那个谨小慎微、任他拿捏的嫡女判若两人。 莫名地,他心中“蹭”地烧起了股无名之火。 “王妃如今真是好大的架子,为父想要见你一面,竟还需要三请四请,在这里枯等半日。” 程士廉声音里满是怨愤。 程锦瑟还未有任何表示,跟在她身侧的听竹却是柳眉一竖,上前一步: “大胆!你是什么身份,见了王妃不仅不行君臣之礼,竟还敢出言讥讽,是想治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程士廉没想到一个丫鬟都敢当面顶撞他,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他伸手指着听竹,怒斥道:“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儿?程锦瑟,这便是你辰王府的规矩?” 程锦瑟淡淡地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 “听竹是我的人,她说的话,便是我的意思。父亲与其在这里与一个丫鬟计较,倒不如先想想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 她的目光落在程士廉通红的脸,继续道:“看来父亲是贵人多忘事,怕是已经将皇帝陛下的训斥,忘得一干二净了。” 回门那日之前,程士廉便因为程锦婉在天使面前失仪,被皇帝传召入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此事虽未广传,但程士廉颜面尽失,回家后大发雷霆,因此夺了王氏的管家之权。 这些,都是程锦渊后来告诉她的。 程士廉听了程锦瑟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皇帝的训斥是他近来最大的耻辱,如今被程锦瑟当面揭开,无异于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程士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不再和程锦瑟理论,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更应该明白事理!你速去劝诫辰王,让他将弹劾为父的奏折收回去!” “弹劾?”程锦瑟不解地挑了挑眉。 “你还装蒜!” 程士廉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音量。 “前日,御史台的几个言官,连上了数道奏折弹劾为父,说为父治家不严,纵女行凶,言行无状,品行败坏,不配在礼部任职,请皇上革去我的官职!如今……如今皇上已经准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悲愤,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颓败。 “哦?”程锦瑟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原来是这样。难怪父亲今日这般着急上火地要见我。” 她抬眼看向程士廉,慢悠悠地道:“可女儿觉得,言官大人们说得并没有错。父亲见了本王妃,至今未行一礼,这难道不是‘不懂礼法’?至于治家不严,更是人尽皆知。既然句句属实,又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父亲来找女儿,又有什么用呢?” 程锦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尖刺,精准地扎在程士廉最痛的地方。 找她有什么用? 要不是这个女儿,他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程士廉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当初程锦婉当街辱骂,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暗中默许。 他以为此举是向太子表忠心。 为了太子的大业,牺牲一个本就不受重视的女儿算什么? 辰王一个将死之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谁料道,事情闹大之后,他第一时间去东宫求见太子,希望能得到庇护。 结果,他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只被太子的心腹太监传了一句话。 那句话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愚不可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得罪了辰王,自己想办法平息!” 冰冷的几个字,将他所有的指望都打得粉碎。 他这才惊觉,自己在太子眼中,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让他自己想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是太子一党的人,虽未摆在明面上,但辰王肯定知晓。 如今出了事,再去求辰王,岂不是自取其辱? 思来想去,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竟然是这个被他亲手推出去,用来当作投名状的女儿,程锦瑟。 他想着,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流着程家的血。 只要自己放低姿态,说几句软话,让她去枕边吹吹风,辰王看在她的面子上,或许就会高抬贵手。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程锦瑟竟变得如此油盐不进,像块又冷又硬的滚刀肉! “程锦瑟!”程士廉恼羞成怒,连父女情分都顾不上了,直呼其名,“你别忘了,就算你嫁进了王府,你依然姓程!为父若是丢了官,成了白身,你以为你在辰王府就能抬得起头吗?一个罪臣之女,你只会被人耻笑!” 程锦瑟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那笑意更冷了。 “父亲此言差矣。女儿如今是圣上亲封的辰王妃,我的体面,是皇家给的,是王爷给的,与程家官居几品,并无干系。”她轻轻摇头,叹了口气,“再者,不是女儿不愿意帮您,只是这前朝政事,向来不是我们后宅妇人能插手的。女儿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你少在这里找借口!”程士廉根本不信,“谁不知道辰王对你宠爱有加?若你真心想替为父求情,怎么可能办不到!你分明就是记恨为父,见死不救!” 程锦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轻笑出声。 “父亲当年,不也‘宠妾灭妻’,对王氏百般偏爱吗?不知父亲可曾将朝堂上的烦心事,说与王氏听,让她为您分忧解难?” 程士廉瞬间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他怎么可能跟一个妇道人家谈论朝政! “你……你还在为你母亲的事怪罪为父?”他面色难看,只能强行转移话题,为自己辩解,“当年的事,是你母亲自己性子太过强势,处处压着我,不怨我偏心!” “强势?” 听到这两个字,程锦瑟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散去了。 “我母亲身为堂堂的吴家嫡女,若非当初你赌咒发誓,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怎么会不顾家族反对,执意下嫁于你?“ ”若非有吴家在背后扶持,你能有官运亨通的今日?“ ”你享受着我母亲娘家带来的一切,却嫌她碍眼,任由妾室在她难产大出血后将她磋磨至死!“ ”程士廉,这就是你所说的‘她太强势’?”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程士廉被她问得节节败退,脸色灰败,额上冷汗涔涔。 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面前向来温顺沉默的女儿,竟会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透彻,说得如此刻骨。 眼看道理讲不过,温情牌也打了稀烂,程士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再没有半点慈父模样,眼里是破罐子破摔的阴狠。 他死死地盯着程锦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当年之事,你懂什么!”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程锦瑟,你别忘了,程锦渊是我程家的种,是我的儿子!他的户籍还在程家族谱上!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将他领回程家!” “今日,你要是不帮我官复原职,”他毫不掩饰话里的恶意,“我立刻就将他带走!让你姐弟二人,永世不得相见!” 第57章 东宫的催命符 听到程士廉竟无耻到拿程锦渊来威胁自己,程锦瑟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也瞬间褪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此冷了几分。 程锦渊…… 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也是她上一世未曾守护住的遗憾。 母亲当年拼死生下弟弟,产后血崩不止,本该第一时间赶到的太医,却被王氏以各种理由硬生生拖延了近一个时辰。 等太医终于踏入产房时,看到的只有气息奄奄的母亲和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 最终回天乏术,药石罔医。 没了母亲的呵护,父亲程士廉便将他们姐弟二人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亡妻娘家带来的荫庇,却对自己的一双亲生骨肉不闻不问。 他明知王氏克扣他们的吃穿用度,明知下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甚至明知王氏的儿女时常欺辱他们,他却视而不见。 在程府那些年,程锦渊甚至连一个正经开蒙的先生都没有。 那些圣人文章,经史子集,都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躲在自己那方狭小破旧的院子里,一字一句偷偷教给他的。 若非上一世,太子萧云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嫁入辰王府,以程锦渊的前程为诱饵,恐怕直到她死,程士廉都不会想起要给自己的嫡子请一位开蒙先生。 这样的男人,哪里配得上“父亲”二字? 如今,他竟还有脸拿锦渊来要挟自己! 若是重生之前,面对这样的威胁,程锦瑟或许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将所有委屈和不甘都生生忍下,再暗中徐徐图之。 但现在不同了。 她是皇帝亲封的辰王妃! 对上权倾朝野的太子,她需要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可对付一个刚刚被捋了官职,如丧家之犬般的程士廉,她再也无需忍气吞声! “父亲说笑了。”程锦瑟抬起眼帘,目光冷冽,“锦渊如今留在王府,是王爷的意思。王爷体恤我姐弟情深,特意为此上过折子留他住一段时日,已经得到了陛下的亲口允准。” 她说着,唇角勾起抹讥诮的弧度。 “父亲若是执意要将锦渊接回程家,倒也简单。您大可亲自去求见王爷,与王爷当面商议,看看王爷是否会同意。” “不过……”她话锋一转,慢悠悠地道,“凭父亲如今这白身的身份,想要见到王爷,恐怕比登天还难。”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程士廉的脸上。 他被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皇家威严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指着程锦瑟大骂: “我现在的身份怎么了?我再不济,也是生你养你的父亲!我是辰王的老丈人!我要见自己的女婿,他难道敢不见?” 他口不择言地给自己抬着身份,却不知这话在程锦瑟耳中是何等的可笑。 “那父亲不妨去试一试。” 程锦瑟懒得再与他废话,只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 眼见软硬兼施皆是无用,程士廉终于撕破了最后一点脸皮,露出了他真正的底牌。 “你别以为你现在是辰王妃,有辰王给你撑腰就了不起了!”他面目狰狞,声音里满是怨毒的快意,“太子殿下交代你的事,你敢如此懈怠吗?我告诉你,程锦瑟,事情没这么简单!” 程士廉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封精致的请柬,狠狠扔在了程锦瑟脚下的金砖地面上。 那薄薄的烫金柬帖在地上滑行了一段,停在她的绣鞋前。 “太子殿下五日后将在东宫设宴,特意邀请辰王妃与王妃胞弟一同参加。”程士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里是恶毒的狠意,“程锦瑟,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留下。 听竹愤愤地想上前理论,却被程锦瑟抬手拦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封静静躺在地上的请柬上,片刻后才弯下腰,将那封请柬捡了起来。 触手是上好的宣纸,上面用金粉描绘着东宫的徽记。 打开来,一行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正是太子萧云启的亲笔。 邀请她,萧云湛和程锦渊五日后东宫赴宴。 短短几个字,像一道催命符,让程锦瑟的脸色惨白如纸。 如果她不去,或者在宴会上有什么让萧云启不满意的举动,那么等锦渊进宫做六皇子的伴读时,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磋磨和报复,她想都不敢想。 可若是去了…… 程锦瑟几乎已经能预料到,萧云启必定会寻机单独见她,甚至会当面质问她关于李文彦的事情为何还未有进展。 届时,她又该如何应对?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必须在东宫赴宴之前,找到应对之策,找到能将太子蒙骗过去的办法! 这个念头一起,程锦瑟再待不住,立刻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回到房中,她便将自己关了起来,把那些从母亲遗物中翻出来的医书全都摊在桌上,一页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地疯狂翻找着。 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深。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吴嬷嬷端着一碗药走到程锦瑟身边:“王妃,夜深了,该喝药了。” 程锦瑟头也不抬地道:“放下吧,我待会儿喝。” 房内安静了片刻,吴嬷嬷带着几分无奈地再次开口:“王妃,这是王爷的吩咐。您若是不喝,奴婢们不好交差。” 程锦瑟动作一顿。 她知道,萧云湛是担心她思虑过重,伤及身体,所以特意让太医在她的日常汤药里加了安神的成分。 就是这药,让她昏睡了一下午和一晚上。 可今夜,她需要的是清醒! “我不喝。”程锦瑟干脆地拒绝,“把药端下去。” 吴嬷嬷急得团团转,只能苦苦相劝:“王妃,您就体谅一下奴婢吧。王爷的命令,奴婢实在是……要不,您亲自去跟王爷说一声?” 跟王爷说? 程锦瑟看着满桌的医书,心中一动。 或许,这是个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拉开了房门。 在吴嬷嬷惊讶的目光中,程锦瑟径直穿过庭院,朝着萧云湛的卧房走去。 此时,萧云湛刚刚用过晚膳。他正坐在轮椅上,由宋恪推着,准备去院子里消消食。 远远地看到程锦瑟快步走来,萧云湛示意宋恪停下,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程锦瑟他面前站定,福了福身,不等他开口询问,便主动道:“王爷,夜里风凉,让妾身陪您出去走走吧。” 第58章 你可曾……怨我? 萧云湛眸色微动。 对程锦瑟这突如其来的主动,他并未拒绝,几不可察地颔了颔首。 得了默许,宋恪立刻悄无声息退到一旁,将位置让了出来。 程锦瑟走上前,扶上轮椅的推手。 那冰凉的触感,顺着她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她推着萧云湛,缓缓步入庭院。 夜凉如水,月色如霜,清冷的光辉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轮椅的车轮碾过地面的轻微声响,和两人一前一后、一深一浅的呼吸。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程锦瑟才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这片沉默。 “王爷……”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轻飘,“妾身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那安神的汤药,其实……不大用得上了。” 萧云湛没有立刻回答。 他微微侧过脸,月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余光静静地落在她扶着轮椅的手上。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直。 “锦瑟。” 他叫了她的名字。 “你今日下午昏睡,未曾用膳。” “今晨,只用了一碗鸡汤,配两只蟹粉小笼。” “午膳,白米饭三口,配了两筷碧玉虾仁。” “晚膳至今,粒米未进。” 他一句一句,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着。 程锦瑟僵住了。 他……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食不下咽,她刻意避开众人时的辗转反侧,原来,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这个男人,明明病卧在床,却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将她府中生活的所有细节都尽收眼底。 一时间,程锦瑟不知该作何反应,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云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问道:“可是王府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 程锦瑟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声音有些发紧。 “不,不是的。王府的膳食很好,是……是妾身自己没有胃口。” 萧云湛修长的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程锦瑟的心上。 “锦瑟。可是最近,遇见了什么难事?”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更平,程锦瑟却从中听出了关切之意。 “若有难处,可与本王说。”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程锦瑟冰封已久的心房。 告诉他吗?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 告诉他太子的威胁,告诉他东宫的请柬是一道催命符,告诉她自己正走在一条何等凶险的钢丝上。 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将自己重活一世的秘密也一并说出,将所有的重担都卸下来,哪怕只有片刻的喘息。 可是,她不能。 她与太子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耻辱。 她要如何向自己的夫君,向这位被她背叛过的辰王殿下,坦白自己是太子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目的只是取他性命? 她开不了这个口。 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没有。”她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妾身……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萧云湛扶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他眼底刚刚亮起的那一点微光,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周身的气息比夜色还要清冷。 程锦瑟心中一慌,生怕他误会了什么,立刻绞尽脑汁地想出了一个理由。 “王爷,”她急急地解释道,“妾身最近只是……只是急于从母亲留下的医书中,找出能为殿下彻底解毒的法子,所以才一时有些寝食难安。并非是有什么旁的事情。”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却也合情合理。 果然,萧云湛周身的寒意稍稍缓和了些。 他淡声道:“解毒之事,不在于这一时半刻。本王如今的身体已大有好转,你可以慢慢来。你这般不眠不休地熬着,毒还没解,自己的身子倒先垮了。” “况且,你也可以将那些医书交给太医院的人,让他们一同参详研读。何苦所有事都自己一人扛着。” 交给太医院? 程锦瑟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 这反应太过激烈,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连忙稳住心神,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殿下,万万不可。妾身怀疑,您体内的奇毒,很可能就与宫里的人有关。此事若是大张旗鼓地交由太医院处理,无异于打草惊蛇,恐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万不可声张。” 想了想,她又找到了一个更能说服人的理由。 ”这些医书我外祖母留下,乃是不传之秘,不能轻易示人。“ 萧云湛闻言,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乌黑的瞳仁里,映着程锦瑟小小的身影。 “这,便是那日你不让本王将你为我解毒之事告知母妃的缘由?” “是。”程锦瑟迎上他的视线,郑重地点了点头,“妾身以为,此事除了我们与宋恪、吴嬷嬷等几个绝对信得过的人之外,旁人,一概都不能知道,方为稳妥。” 萧云湛静静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他转回头去,目光投向远处亭台的黑影,话锋一转,忽然问起了另一件事。 “你父亲今日前来,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程锦瑟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定了定神,避重就轻地回答道:“父亲说……想接锦渊回程府。此外,他还替太子殿下递了一封请柬,邀您和妾身,还有锦渊,五日后去东宫赴宴。” 她刻意隐去了程士廉被弹劾革职,以及用程锦渊威胁她的那些肮脏事。 萧云湛没有拆穿她。 其实,今天下午在前厅发生的一切,宋恪早已一字不落地报给了他。 他知道程士廉的无耻嘴脸,也知道程锦瑟是如何句句带刺地将他顶了回去。 他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想再试一次。 试一试,她是否愿意对他多敞开一分心扉。 然而,她还是选择性地隐瞒了。 萧云湛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那股刚刚被压下去的失落感,再次悄然浮了上来。 他不再兜圈子,轮椅随着他的意愿微微转向,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锦瑟。”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弹劾你父亲,掳其官职一事,你可曾……怨我?” 第59章 他为我难过? 听了萧云湛问话,程锦瑟愣了愣。 怨他? 当然不! 程锦瑟当即摇头。 “妾身不怨。” 见萧云湛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情绪难辨,程锦瑟怕他不信,怕他以为自己只是碍于身份的场面之词。 她停下脚步,绕到轮椅前方,在他身侧半蹲下来,让自己可以平视他的眼睛。 夜风吹过,将她鬓边的碎发扬起又放下,在她素净的脸庞上飞舞。 程锦瑟用手指拂开几丝捣乱的黑发,神情很笃定,没有丝毫躲闪。 “王爷。”她坦白道,“妾身不仅不怨,反而……很感激王爷。” 萧云湛长眉微挑,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是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得到这无声的鼓励,程锦瑟垂下眼帘,将那段尘封的往事,一点点揭开。 她的语气很平,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听不出喜怒。 “我母亲嫁到程家属于下嫁,为了娶到我母亲,我父亲曾对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我母亲过门后不久,父亲便将他的表妹王氏以贵妾身份迎入府中,自此偏宠至极。自我有记忆起,母亲便时常因为父亲与王氏的事情,独自在房中暗自垂泪。” “王氏有父亲撑腰,几次三番故意挑衅我母亲,甚至设局构陷。父亲也只是一味地偏袒纵容,而我母亲性子宽和,总是多加忍让,使得王氏在府中愈发肆无忌惮,连母亲的正室尊严也全然不放在眼里。” “母亲难产过世后,父亲与王氏便再无顾忌。偌大的程府,我和锦渊只能相依为命。有时候,整整一个寒冬,我们都分不到一件像样的冬衣。只能靠妾身自己,将往年穿不下的旧棉衣拆了,把里面已经板结成块的棉花重新铺上,缝出一件冬衣来,供我和锦渊勉强御寒。” “前年冬天,妾身受寒突发高热,一连烧了三天三夜,人事不知。王氏与父亲……他们不肯为妾身请一位大夫。” “是锦渊趁着下人不备,偷偷从府里的狗洞爬出去,冒着大雪跑了好几条街,哭着跪在外祖父生前一位旧部的府门前,磕头求来了大夫,妾身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萧云湛静静地听着,扶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攥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听着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述着最刺骨的过往。 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像一根根尖刺,狠狠扎进他的心里,疼得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自那日起,在妾身心里,程士廉便不再是我的父亲。这程府上下,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只有锦渊一个。” 她说完,垂下头,淡淡一笑,眼里却带着快意。 “所以,此次父亲丢官,于妾身而言,并非坏事,甚至是一件好事。妾身,是真心实意地感激王爷。”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半晌,程锦瑟都没有听见萧云湛的回应。 她疑惑地抬起头看去,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她的目光还未触及他的眼眸,便先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锦瑟……” 萧云湛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压抑着她听不懂的痛楚。 “你受苦了。”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手,轻轻地、小心地覆在了她的手上。 他的手很凉,像一块上好的冷玉。 程锦瑟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背上,传来一阵陌生的凉意,可奇异的是,这凉意让她不再感到寒冷。 这种感觉很陌生,她从未体验过,却并不抵触。 她怔愣地望着萧云湛,正对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 她惊讶的发现,萧云湛的眼眶,竟泛着一圈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竟然为了自己的陈年旧事而难过? 程锦瑟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萧云湛这样骄矜清贵的人,怎么可能如此易感。 应该是夜风太大,吹得他眼睛不舒服了。 程锦瑟这样想着,下意识眨眨眼。 这夜风还真有点刺眼…… “王爷,”程锦瑟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感觉,轻声提醒道,“起风了,夜里凉。您的身子受不得寒,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萧云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因为久握而升起来的一点点温度也随之消失。 程锦瑟站起身,重新绕到萧云湛身后,推着轮椅,将他送回了卧房。 直到温暖的内室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她才猛然想起自己今晚过来的正事:那碗安神汤。 她刚要开口,萧云湛已经抢先说话了。 “安神药,还需继续喝。” “先好好把身体养好。” 说完,他便转动轮椅,径直进了内寝。 程锦瑟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就这样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再也说不出口。 她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药是躲不过去了。 没办法,程锦瑟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吴嬷嬷早已端着温热的汤药等候多时,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在吴嬷嬷慈爱而坚定的注视下,程锦瑟苦着脸,将一整碗浓黑的安神汤喝得一滴不剩。 药效很快就上来了。 程锦瑟强撑着翻了几页医书,眼前的字迹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 她实在撑不住,头重脚轻地躺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自那晚之后,萧云湛的“关心”便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除了那碗雷打不动的安神汤,程锦瑟的一日三餐,都有吴嬷嬷亲自在一旁盯着。 从前在程府常被克扣伙食,程锦瑟的食量变得很小,只吃一小碗饭就要搁筷子。 如今吴嬷嬷却以“王爷吩咐,王妃要养好身子”为由,硬是逼着吃足了平日里双倍的饭量。 不仅如此,每日上、下午,还有各色精致滋补的点心、汤品流水似的送进房里。 程锦瑟觉得自己快要被当成一只鸭子来填了,撑得胃里时常发堵,人也变得昏昏欲睡,每日里能挤出来看书的时间被大大压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出发去东宫赴宴的前一天,程锦瑟的医书才看了一半,也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法子。 而明日东宫,将会有一场鸿门宴在等待着她。 第60章 东宫鸿门宴 虽然法子没有找到,但连着五日的精心调养,倒也并非全无益处。 至少,程锦瑟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透出了几分健康的红润。 被吴嬷嬷半强迫地喂下那些滋补汤品,让她清减的身体也丰盈了些许,不再是那副风一吹就要倒的孱弱模样。 而萧云湛的身体,恢复得比程锦瑟预想中的还要好。 她每日施针,辅以药浴,不过短短五日,他原本滞涩的经脉已经通畅大半,气色也一日好过一日。 再有两日,就能尝试着自己站起来了。 今日因为是东宫赴宴之日,天才蒙蒙亮,程锦瑟便被柳嬷嬷唤起了身。 她得为今日的宴会盛装打扮。 在四个丫鬟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程锦瑟便坐在菱花镜前,准备描画妆容。 她看着镜中双颊微微泛红、眼眸清亮的自己,蹙起了眉。 这副样子,如何能让太子萧云启相信她在辰王府过得不好,劳神费力地在为他“尽心办事”? 程锦瑟打开妆匣,取出了最浅色的粉膏,一点点仔细地在脸上涂抹,盖住了那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血色。 又用指腹蘸了些许青黛,极淡地在眼下晕开一圈阴影。 一看便是没有睡好,精神不济。 等她妆扮完毕,镜中人又变回了那个眉笼愁烟、神色郁郁的辰王妃。 程锦瑟举着靶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这伪装,是她今日的第一层铠甲。 打理好自己,她又去寻了程锦渊。 “锦渊,你听姐姐说。” 程锦瑟看着他,神情严肃,“今日到了东宫,不管看见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不可乱跑。你要一步不落地跟紧王爷,记住了吗?一步都不能离开。” 有萧云湛在,萧云启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公然对程锦渊下手。 程锦渊虽然不解姐姐为何如此紧张,但他一向最听姐姐的话,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姐姐放心,我一定乖乖跟着王爷姐夫,哪里也不去。” 程锦瑟这才稍稍安心。 待萧云湛出来,程锦瑟将一个新缝制的、内里填满了安神驱邪药草的香囊交给他。 萧云湛低头看了一眼那做工精致的香囊,又抬眼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颔了颔首,便将香囊挂在腰间。 一切准备就绪,三人一同登上了前往东宫的王府马车。 马车内,气氛有些沉闷。 萧云湛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看不出任何情绪。 程锦渊到底是孩子心性,最初的拘谨过后,便忍不住好奇,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新奇地打量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而程锦瑟,则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她的双手紧紧交握,整个人变得焦躁不安。 等下见到萧云启,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他若是问起辰王府的近况,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哪些是能透露的假消息,哪些又是需要死守的秘密?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将所有可能发生的对话,在心中反复预演了数遍,确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无懈可击,不会露出丝毫破绽。 马车就在她这几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的焦虑中,缓缓地停了下来。 东宫,到了。 今日宴会规模不小,来赴宴的皆是朝中有头有脸的权贵。 程锦瑟推着萧云湛下车,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程锦婉和她的夫君吏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赵允延。 赵允延见到萧云湛,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参见辰王殿下,见过辰王妃。” 他身旁的程锦婉,却完全是另一副嘴脸。 她死死地盯着程锦瑟,眼神怨毒,脸上满是憎恨与不服 但这里毕竟是东宫门口,萧云湛的亲王仪仗就摆在身后,她再不甘,也不敢当众造次,只能咬着牙,不情不愿地跟着赵谦福了福身。 “臣妇……见过王爷、王妃。” 程锦瑟懒得看她,推着萧云湛径直从她身旁走过。 直到他们走远,程锦婉才直起身子,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放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快了,她的计划就快要完成了! 等到那一日,她一定要让萧云湛这个短命鬼死无全尸! 要让程锦瑟这个贱人跪在自己脚下,像条狗一样地摇尾乞怜! 东宫的宴席,依制是男女分席。 在通往后院女眷花厅的分岔路口,程锦瑟停下了脚步。 她不放心地再次叮嘱程锦渊,让他务必小心,万不可离开萧云湛身边。 最后,她将轮椅的推手交给了程锦渊,让他接替自己。 “王爷,锦渊,你们……万事小心。” 萧云湛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那双依旧情绪难辨的眼眸,程锦瑟她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安稳。 她转过身,跟着引路的宫中嬷嬷,向花厅走去。 她却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假山的阴影里,萧云启正立在其中。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程锦瑟的一举一动。 *** 因为太子尚未娶正妃,女眷这边的宴席,便由皇后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姑姑代为主持。 程锦瑟一踏入花木扶疏、暖香浮动的花厅,便看到花厅上首,一众夫人小姐正围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少女。 那少女云鬓高耸,珠翠环绕,正是当今皇后所出、太子萧云启的同胞妹妹:宁懿公主萧清涵。 见程锦瑟进来,萧清涵那双与太子有七分相似的凤眼,立刻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眼里满是嫌恶与轻蔑。 这眼神稍纵即逝,再看时,脸上已是热情的笑容。 她站起身,冲程锦瑟道:“皇嫂来了!” 这一声“皇嫂”,叫得又甜又脆,好像她们是多么亲近的姑嫂。 满厅的夫人小姐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程锦瑟身上。 程锦瑟面上却不动声色,规规矩矩地上前,恭敬地福身行礼:“妾身程氏,见过宁懿公主。” “皇嫂快快请起,这般多礼做什么!” 萧清涵几步上前,亲热地将程锦瑟扶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在了自己身边的位置上。 这位置,仅次于主位,尊贵无比,也意味着将她放在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上。 “早就听闻皇嫂容色倾城,性子又是最端庄识大体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萧清涵拉着她的手,笑得真诚。 程锦瑟却只感到阵阵不适。 她很清楚,萧清涵对她,绝无真心。 萧云启和萧清涵这对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虽然私下里关系算不上多亲近,但在对待萧云湛这件事上,却是站在一条战线上。 都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今日这般反常的热络,这突如其来的亲近…… 必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一场专门为她设下的局! 第61章 你就是本公主的亲妹妹 看着萧清涵那张与太子萧云启有七分相似的笑脸,程锦瑟立刻打起全副精神,和她虚与委蛇。 就在这时,程锦婉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目光就牢牢地盯住了上首那个众星捧月的身影。 看清坐在宁懿公主身侧的那位贵人是程锦瑟时,程锦婉瞬间僵住,脸色变了又变,嫉妒与怨恨几乎要从眼里满溢出来。 程锦婉的恨意太过明显,即便她很快就低下头,试图掩饰,但那怨毒的眼神却被萧清涵捕捉到了。 她笑着朝程锦婉招手。 “那不是赵二夫人吗?快到前头来。” 这一声,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找个角落坐下的程锦婉身上。 萧清涵说完,又亲热地加了一句:“你既然是辰皇嫂的嫡亲妹妹,那也就是本公主的妹妹了。快过来,和我们一起说说话。” 这话一出,满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在座的命妇们,脸色各异,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谁不知道程家这两位小姐不合? 自打程锦瑟回门那日,当着半个京城百姓的面,毫不留情地掌掴了程锦婉,罚她跪在程府门前,这两姐妹的脸皮就算是彻底撕破了。 更别提此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程锦婉的生母王氏霸占程锦瑟生母嫁妆的丑事。 一桩桩一件件,早已成了京中茶楼酒肆里最好的谈资。 甚至有赌坊开了盘,赌这两姐妹谁能笑到最后。 更有好事者,将两人同日出嫁时的嫁妆单子拿出来反复对比,说出来的话难听之极。 什么“妾生的就是妾生的,就算扶了正,养出来的女儿也上不得台面”。 什么“一个嫁妆寒酸得像是打发叫花子,一个十里红妆轰动全城,简直云泥之别”。 这些流言蜚语,将程锦婉仅存的体面割得七零八落,恨不能将程锦瑟千刀万剐,生啖其肉! 听说,连她的夫君赵二公子都在酒后与友人抱怨,说自己倒霉娶了个怨妇回家,整日里不做正事,就知道关在房里扎小人咒骂亲姐姐。 搞得他现在更是连家都不回,日日流连花丛。 在这种人尽皆知的糟糕关系下,宁懿公主居然还把这两人硬凑到一起,称她们是“嫡亲妹妹”,还称程锦婉是“本公主的妹妹”,这是安的什么心? 一时间,所有贵妇的眼神都在程锦瑟和程锦婉之间来回逡巡,神色各异。 程锦瑟端坐不动,任由那些目光将自己包裹。 萧清涵这点伎俩,实在太好懂了。 京中的流言,她这个当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没道理萧清涵身在宫中,会毫不知情。 她这么做,无非是想借程锦婉这把钝刀,来捅自己一刀。 最好是能逼得自己当众失态,或者与程锦婉吵起来,那她这个辰王妃的脸面,今日就算是在这东宫丢尽了。 而底下那些贵妇…… 程锦瑟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一张张描画精致的脸上扫过。 有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显然乐见其成,有人正用团扇掩着唇,与身边的人低语,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也有人面露不悦。 比如坐在角落里,那位穿着一身素净衣衫的老夫人,那是京中有名的铁腕御史的母亲,最是看不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程锦瑟飞快地将这些人的长相与反应记在心里,不动声色地为她们在心中划分了阵营。 而被点到名的程锦婉,则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她没想到宁懿公主会注意到自己,更没想到会当众召唤她上前。 她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 程锦婉飞快收起脸上的怨毒,露出自以为最端庄得体的笑容,快步走到萧清涵面前,对着她盈盈一拜。 “臣妇程氏,见过宁懿公主,公主万安。” 只可惜,她这番做派,在真正的世家贵女眼中,实在是漏洞百出。 那刻意挺直的腰背显得僵硬,屈膝的动作也带着一股小家子气,完全没有勋贵之家嫡女的从容大气。 “扑哧”…… 角落里,定远侯府的二小姐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不止笑,还凑到自家姐姐耳边,低声嘀咕。 “都是程家的女儿,怎么这大姑娘和二姑娘之间,差得这样多?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定远侯夫人脸色一变,立刻回头瞪了女儿一眼,低声喝止:“休要多话。” 二小姐赶紧坐直身体,眼观鼻,鼻观心。 可这些话,却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程锦婉的耳朵里。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循着笑声狠狠地瞪了过去,将那位小姐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等来日自己得了势,定要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好看! 萧清涵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依旧笑得和煦。 她让宫女在自己的另一侧加了个座位,招手叫程锦婉:“赵二夫人,快来坐下。” 这一下,程锦瑟与程锦婉,便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萧清涵看了看左边的程锦瑟,又看了看右边的程锦婉,惊叹一声。 “本公主今日才发现,你们程家的女儿,当真是个个都生得标志。皇嫂你容色倾城自不必说,连妹妹也这般漂亮,真是难得。” 这话看似夸赞,实则是在拱火。 程锦婉最恨别人拿她跟程锦瑟比较,尤其是在容貌上。 她自认不比程锦瑟差,可世人却总觉得程锦瑟是那云端月,而她只是地上泥。 她心中恨得滴血,却不敢对公主发作,只能强压下不快,态度谦卑又谄媚。 “公主谬赞了。臣妇这点蒲柳之姿,如何能与公主的国色天香相比?更是连姐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说着,她怯生生地瞥了一眼程锦瑟,身体往后缩了缩,摆出一副备受姐姐欺压、惊惧不安的可怜模样。 她这番作态,立刻引来了几声若有似无的同情叹息。 萧清涵看着她这副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神却瞟向程锦瑟。 “本公主的容貌哪里能与你姐姐相比?你姐姐那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她话锋一转,语带调侃。 “连一向不近女色、冷得像块冰的辰王殿下,都为她倾倒了呢。” 第62章 休想泼我脏水 听到萧清涵夸赞程锦瑟,程锦婉顿时心生不快。 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人都觉得程锦瑟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连那个高高在上、冷心冷情如同神祇一般的辰王,也要为她折腰? 而自己呢? 只能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要在这里看着她受尽追捧,风光无限! 程锦婉越想越恨,目光在程锦瑟那张美得让人嫉妒的脸上转了一圈,故作娇羞地夸赞道:“公主殿下说得是。” “姐姐与王爷当真是伉俪情深,臣妇这个做妹妹的,看着都好生羡慕。想当初姐姐还未出阁时,辰王殿下便格外关怀呢,时常派身边的吴嬷嬷到我们府上探望,还送了许多贵重的物件来。” 刚说完,程锦婉像是惊觉自己失言,抬手用手帕捂住了嘴,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慌与懊恼。 一副说漏了嘴的无辜模样。 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这里面有天大的内情! 萧清涵何等精明,立刻抓住了这个话头,笑着追问。 “还有这等事?本公主竟不知道辰皇兄是这般体贴的人。快说说,都送了些什么?可有什么特别的,比如……定情信物之类的?” 程锦婉顿时羞得垂下头,连连摆手,一副“不能说”的为难样子。 “公主殿下,您快别问了,这……这叫臣妇如何说得出口呀!” 这一唱一和,简直天衣无缝。 做实了程锦瑟和辰王之间有私情。 满厅的贵妇小姐们顿时议论开了。 虽然碍于身份不敢高声喧哗,但低低的声音,却在厅里嗡嗡作响,绵延开来。 “听这意思,难道辰王妃和辰王殿下在赐婚前就……” “嘘,小点声!这可是私相授受啊!天大的丑闻!” “怪不得呢,我说皇上怎么会突然下旨,将一个五品官的女儿指给辰王,原来根源在这儿!这分明是生米煮成熟饭,不得不求的旨意吧?” “可我看这辰王妃,行事做派端庄知礼,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呵,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头,越是看着端庄的,内里指不定多放浪呢!不然一个病秧子,怎么就非她不娶了?” 一时间,投向程锦瑟的目光变得更加丰富。 有鄙夷,有探寻,有恍然大悟,还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戒备。 一个女子最重要的名节,在程锦婉这轻飘飘的几句话里,已经被玷污得不成样子。 眼见程锦婉和萧清涵一唱一和地污蔑自己,程锦瑟冷笑一声。 程锦婉这点伎俩,与上一世太子萧云启的手段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用心之恶毒,却如出一辙。 不外乎就是想用“私相授受”这顶脏帽子扣死她,让她从此在京城贵妇圈里抬不起头,沦为笑柄。 大渊朝最重女子名节,一旦这流言传开,即便她与萧云湛是皇帝赐婚,也永远洗不清这盆脏水了。 萧清涵对眼下的局面满意到了极点,她柔声安抚程锦婉。 “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屋里坐着的,都是平日里相熟的姐妹,关起门来说说体己话,没那么多顾忌。你快跟我们讲讲,也好让我们羡慕羡慕皇嫂的好福气。” 一直沉默不语的程锦瑟,有了动作。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落在程锦婉脸上,唇边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是啊,锦婉。”她开了口,声音清越动听,不疾不徐,“你不如就跟大家说一说,吴嬷嬷当初,究竟是为什么三番两次地到程府来探望本宫。” 她不仅没有半分被戳穿的羞恼,反而神色坦然,甚至带着“引以为荣”的意味。 程锦婉见她这副模样,肺都要气炸了! 这个贱人,怎么一点不知道羞耻! 她心中怒骂,面上却是不显,又为难又羞怯绞着手里的帕子,嗔道:“姐姐,这……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呀?女儿家的私事……”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程锦瑟打断了她,笑容加深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冰冷的锋芒。 “本宫还记得清清楚楚。吴嬷嬷第一次到程府,是替宫里的宁贵妃娘娘赏赐东西给本宫。妹妹莫不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 她看向满厅的宾客,慢悠悠道:“那日,本宫在宫宴上侥幸得了皇上几句赞赏,本以为是光耀门楣的好事。谁知一回到家,就被母亲劈头盖脸地斥责,说本宫在御前失仪,丢尽了程家的脸面,要罚本宫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跪上一天一夜,好好思过。” 她看着那些贵妇们骤然变化的脸色,声音依旧平缓,却字字如刀。 “若不是宁贵妃娘娘恰好派了吴嬷嬷来赏赐,及时拦下。本宫那双膝盖,怕是真要在石板上跪废了。”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在座的不少人都参加了那日的宫宴,自然知道程锦瑟被皇帝夸赞是何等的荣耀。 谁能想到,这天大的荣光背后,回到家里面对的竟是继母如此恶毒的磋磨! 众人看向程锦瑟的眼神,瞬间从鄙夷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再看向程锦婉时,那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了。 嫡亲姐姐受了这等委屈,她这个做妹妹的,竟然还有脸拿出来编排是非? 这心肝是什么做的? 程锦瑟却不打算就此收手。 她看也不看脸色煞白的程锦婉,又是一声轻笑。 “本宫还记得,吴嬷嬷第二次上门,也是替宁贵妃娘娘送东西来。” “那次,是因为母亲她老人家‘突然病了’,病得下不来床,不肯为本宫准备嫁妆,也不肯将本宫生母留下的嫁妆单子交出来。宁贵妃娘娘听闻此事,心疼本宫孤女无依,这才又派了吴嬷嬷来,替本宫撑腰。” 这两桩事,哪里与私相授受挨得上边? 这分明是继母苛待嫡女,连宫里的贵妃都看不过眼,出手相助! 之前关于程家继母霸占原配嫁妆的流言,此刻也得到了最权威的证实! 程锦婉再也坐不住了。 她“天真妹妹”的形象,碎得连渣都不剩。 她用来攻击程锦瑟的武器,却变成了捅向自己的刀子,将她和她母亲的贪婪、恶毒,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她又急又怒,“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程锦瑟,声音都变了调。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第63章 逐出东宫! 程锦婉没想到她用来构陷程锦瑟的两桩“私情”,竟被程锦瑟几句狡辩,就变成了继母恶毒、辰王母子仁善的佐证! 她不仅没能把脏水泼出去,反而把自己和母亲的名声,拖进了泥潭里! 看着满厅宾客那由鄙夷转为同情的目光,再看看程锦瑟那副云淡风轻、稳操胜券的模样,程锦婉气得浑身发抖。 可她还没有丧失理智,知道不能在这里发怒,紧咬牙关,强迫自己冷静。 程锦瑟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边的笑意更冷了几分,继续往程锦婉最痛地方扎。 “我怎么胡说了?”她浅啜一口茶水,随意道,“这桩桩件件,难道不是事实吗?难道不是继母王氏贪图我生母留下的丰厚嫁妆,只为了想要给你……” “你住口!” 程锦婉再也控制不住,厉声打断她。 “什么贪图嫁妆!程锦瑟,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她红着双眼,死死地瞪向程锦瑟,像是要用目光将她千刀万剐。 “女子出嫁,嫁妆随人进了夫家,那便是夫家的东西!我母亲是程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处置程家的财物,有什么不对?” “是你!是你恬不知耻,贪慕虚荣!仗着有贵妃娘娘撑腰,就强行将那些本该属于程府的东西夺了去,如今还敢在这里装无辜,混淆视听!你还要不要脸!” 在程锦婉的认知里,她吼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自从母亲王氏被扶正的那天起,她程锦婉便是这程府唯一金尊玉贵的嫡小姐。 她自小被王氏捧在掌心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早已习惯了整个程家都必须围着她一个人转的日子。 王氏出身小户,眼界狭窄,即便坐上了主母之位,骨子里的贪婪与短视也从未改变。 她时常在程锦婉耳边念叨:“什么吴氏的嫁妆,人死了,东西进了我程家的门,那就是程家的财物!你才是爹爹最疼爱的女儿,这府里的一草一木,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耳濡目染之下,程锦婉早已将吴氏留下的丰厚嫁妆,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随时可以取用。 程锦瑟? 不过是一个母亲早死、爹爹不疼的孤女,一个寄人篱下、靠程家养活的“外人”。 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跟她这个正牌嫡小姐抢东西? 过去,程锦瑟懦弱可欺,她们母女予取予求,拿得心安理得,用得理所当然。 如今程锦瑟竟敢仗着辰王府反抗,甚至想将“本就属于她们”的东西夺回去,这在程锦婉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的强盗行径,是大逆不道! 所以此刻,她吼得理直气壮,没有半分心虚。. 因为她坚信,错的不是贪婪霸占的她们母女,而是妄图“抢走”程家财产的程锦瑟! 花厅里的夫人小姐们却被程锦婉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震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大家都张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在大渊朝,女子的嫁妆是其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其私产,神圣不可侵犯。 若女子不幸亡故,嫁妆由其子女继承;若无子女,则需原封不动地返还娘家。 别说是续弦的继室,就算是丈夫本人,若敢随意动用妻子的嫁妆,都会被御史弹劾,被同僚诟病,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可现在,程家这位二小姐,竟然当着满京城贵妇的面,大言不惭地说原配嫡妻的嫁妆,是“程府的东西”,继母有权处置? 这已经不是无知了,这是无耻! 是把程家贪婪的嘴脸,赤裸裸地撕开来,展示给所有人看! 众人看向程锦婉的眼神,瞬间变了。 就连将程锦婉招来的萧清涵,也后悔了。 她怎么会瞎了眼,找了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蠢货来! 这话一传出去,丢的岂止是程家的脸? 她与这个蠢货以姐妹相称,岂不是也要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不行,必须立刻跟这个蠢货划清界限! 萧清涵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挽回局面。 “赵二夫人,你……你这话,许是说岔了吧?在大渊,可……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她这是在给程锦婉递梯子,只要她顺着台阶下,承认自己一时口误,或许还能保住最后一丝颜面。 程锦婉却没看懂萧清涵的眼色。 她还以为,满厅的寂静,是因为大家都被程锦瑟的“无耻行径”给震惊住了。 她挺了挺胸膛,更加大声道:“我没有说岔!事实就是如此!程锦瑟,她就是这样一个虚伪又肤浅的人!在家里时便仗着身份处处与我母亲和我作对,若不是她如此嚣张跋扈,我又怎会……怎会被她欺辱至今!” 她正想哭诉自己的“委屈”,却被程锦瑟打断。 “是吗?” 程锦瑟放下茶盏,她抬起眼帘,淡淡问:“若非王氏恶意霸占我母亲留下的嫁妆,闹得人尽皆知,父亲又怎么会被圣上降旨申斥,连官职都丢了?” “若按照妹妹的说法,王氏没错,程家没错,那岂不是……圣上,判错了?” “圣上”二字一出,听得程锦婉就是一个激灵。 她再蠢,也知道妄议君上是什么罪名。 她脸色一变,赶紧反辩道:“我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攀诬于我!” “皇上日理万机,一时不察,被你这种巧言令色的奸人蒙蔽了圣听,也是有的!”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是萧清涵,就连在场所有夫人的脸上,都血色尽褪。 如果说,之前程锦婉的言论只是无知无耻,丢的是程家的脸面。 那么现在,她这句话,就是在公然质疑皇帝的判断力,暗指君上昏聩,不辨忠奸!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天啊,这赵二夫人是疯了吗?这种话也敢说出口?” “她到底知不知道‘蒙蔽圣听’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这是在指责皇上识人不明啊!” “听说她的生母王氏,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家道中落后才给程大人做的填房。这教养……啧啧,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养出来的女儿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妇!” “就算生母出身不高,程大人也是读圣贤书的,怎么不教导一二?难不成……程大人私底下,也对皇上心怀不敬?怪不得前阵子被撸了官职,看来皇上早就看透他们一家的本性了!” 议论声再也压不住,一句句诛心之言,嗡嗡飞进了程锦婉的耳朵里。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不!没有的事!”她不住摇头,语无伦次地辩解,“我们程家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是她!都是程锦瑟这个贱人手段了得,是她蒙蔽了皇上!” 程锦瑟施施然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萧清涵。 “公主也是如此以为的吗? 萧清涵一看程锦瑟想拉上自己,哪里肯入套。 她心里立刻有了决断。 她站起身,凤目一凛,对着程锦婉厉声喝道:“放肆!” ”圣心如渊,岂是尔等可以随意揣测议论的!来人!“ ”赵二夫人藐视皇权,满口胡言,快将她拖下去,逐出东宫!“ 第64章 阴魂不散的萧云启 萧清涵对程锦婉的处置,看似严厉,实则留了天大的余地。 不过是“拖出去”,而非“杖责”或“掌嘴”;是“逐出东宫”,而非“押送大理寺”。 这番惩罚,相较于程锦婉那句足以诛九族的“蒙蔽圣听”,简直可以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萧清涵这也是无奈之举。 程锦婉再蠢,也是赵二的夫人。 赵二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好歹是赵家嫡子,身份摆在那里。 而且赵家是辰王的人,太子素来以仁德宽厚示人,明面上对辰王一党向来优容。 她作为太子的亲妹妹,自然不能做得太过。 但即便如此,今日之事,也足以让程锦婉在整个京城的贵妇圈里,沦为笑柄,再也抬不起头来。 藐视皇权、无知鄙陋、贪婪泼妇,这几个标签,怕是要跟着她一辈子了。 看着程锦婉被拖拽出去,消失在花厅门口,程锦瑟心头压抑许久的一股恶气,终于散去了几分。 就不知道今日之事传回程府,父亲程士廉和继母王氏的脸色会是如何的精彩纷呈了。 程锦婉惹出的这场闹剧,让花厅内的气氛变得压抑。 萧清涵身为主人,迅速调整好表情,脸上重新堆起亲热和煦的笑容,一把拉住程锦瑟的手,笑着赔罪。 “皇嫂,都怪我,都怪我识人不明!” “我竟被程锦婉几句话给蒙蔽了,险些误会了皇嫂,让你受了委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程锦瑟敷衍地笑了笑:“公主言重了。此事不怨公主,只怪我那妹妹,她从小便是牙尖嘴利,最擅长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公主一时不察,也是人之常情。” 萧清涵笑容僵了僵。 这是在顺着自己的话说,把自己识人不明给做实了啊。 偏还不能怪罪程锦瑟。 她眼珠一转,笑道:“皇嫂真是通情达理,温柔贤惠,难怪皇兄会对你情根深种呢。皇嫂快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有什么秘诀,能让皇兄对你这般倾心?” 此言一出,满厅的目光“唰”地一下,再次聚焦到了程锦瑟身上。 这话问得,实在太过歹毒。 表面上是姐妹间的私密玩笑,实则是在公然暗示,程锦瑟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才笼络住了辰王。 若程锦瑟真的分享了什么“驭夫之术”,便坐实了她心机深沉,行事轻浮;若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又会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见萧清涵处理了程锦婉,还要拿这话拿捏她,程锦瑟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仍然恭敬。 “公主殿下此言,实在是折煞臣妇了。” “父皇为皇子择选正妃,事关国本与皇家血脉之延续,岂是儿女私情可以妄论?臣妇与王爷的姻缘,乃是父皇圣心独裁,隆恩浩荡,亲自赐下。此为天家之礼法,纲常之所在,亦是为人臣子与儿媳的本分。” “臣妇自大婚以来,时刻铭记圣恩,唯知恪守妇道,以夫君为纲,以王府为重,尽心侍奉,谨言慎行,不敢有片刻的懈怠与逾越。所思所想,皆是如何不负父皇期许,不堕天家体面。” “至于王爷……王爷乃天潢贵胄,自有圣心庇佑。臣妇能侍奉左右,已是三生有幸,又岂敢妄言‘情根深种’,或是谈论什么‘秘诀’?此等言语,不仅是对王爷的不敬,更是对父皇圣裁的轻慢。还请公主殿下慎言。” 这一番话,不仅完美地避开了萧清涵的陷阱,还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反过来敲打了萧清涵的言行失当。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那些原本抱着看好戏心态的夫人们,此刻看向程锦瑟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由最初的同情,到方才的赞叹,再到现在的敬佩。 能在懿宁公主咄咄逼人的诘问下,说出如此一番滴水不漏、有理有据的话来,这位辰王妃,不仅是有风骨,更是有大智慧! 萧清涵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局,被程锦瑟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还反将了自己一军。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说道:“皇嫂……说的是,是我失言了。” 就在这尴尬无比的当口,门外有宫人高声通传:“英国公夫人到——” 萧清涵一听,连忙起身,亲自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着,将话题彻底引开。 花厅之中,很快又恢复了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热闹景象,仿佛方才那一场交锋,从未发生过。 程锦瑟见无人再关注自己,也乐得清闲,端坐在一旁,安静地垂眸品茶,只用耳朵听着周围夫人小姐们的闲聊。 没过多久,便有管事宫人前来回话,说是外头的戏台子已经搭好,戏班子也已就位,请各位贵人移步戏楼看戏。 萧清涵立刻站起身,亲热地挽起程锦瑟的手:“皇嫂,咱们一同去吧?” 程锦瑟不好当众驳了她的面子,只得点点头,应允下来。 众人便在萧清涵与一位掌事姑姑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地往戏楼而去。 东宫的景致确实非凡,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路行去,奇花异草,假山流水,美不胜收。 只是,程锦瑟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美景之上。 她发现,萧清涵拉着她的手,走得极慢。 她一会儿指着一块太湖石,说这石头形态如何奇特;一会儿又拈起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赞其颜色如何娇艳。 如此走走停停,眼看着前方由掌事姑姑带领的大部队已经转过回廊,越走越远,几乎看不见身影了,她们二人却还落在后头。 程锦瑟顿时警惕,忙催促道:“公主,我们还是走快些吧,再耽搁下去,怕是要错过好戏开场了。” 萧清涵闻言,掩唇一笑,眼中带着一丝促狭:“哦?原来皇嫂还是个戏痴?” 程锦瑟笑道:“戏痴谈不上。只是听闻东宫的‘凤仪班’乃是京中一绝,心中有些好奇罢了。再者,公主乃今日东道,您若不到,这戏怕是也开不了场,岂不让众位夫人小姐们久等?” 萧清涵还想再说些什么,一道含笑的男子声音,在两人不远处的花木扶疏之后,悠然响起。 “清涵,你皇嫂说得对,你快过去吧,莫要让客人们等急了。” 程锦瑟的脊背瞬间一僵。 是萧云启! 她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太子萧云启一袭杏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正含笑看着她们。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程锦瑟的脸上,那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至于这东宫的凤仪班……” 萧云启迈步走了过来,唇边的笑意更深。 “只要辰王妃愿意赏脸,莫说今日,便是日日为你一人开场,又有何妨?” 第65章 你心里,当真没有半分本宫? 萧云启的声音一出,程锦瑟便僵在原地。 她的心“怦怦”乱跳,几欲要拔腿而走。 可她知道不能,她必须沉住气! 程锦瑟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深深吸气。 冷静,千万不能让萧云启察觉有异。 与她的惊惧不同,一旁的萧清涵却像是遇到了救兵,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立刻对着萧云启福了福身,扬声笑道。 “皇兄安好。既然皇兄来了,那清涵就不在此处叨扰了,先行一步,不打扰皇兄与皇嫂叙话。” 边说,边抬脚就走。 她那话里的意思,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程锦瑟和萧云启才是一对恩爱夫妻。 而她这个做妹妹的,识趣地给两人制造说话的机会。 这么大的一盆脏水,程锦瑟哪肯淋。 她不能,也绝不可能与萧云启单独待在一起! 眼见萧清涵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回廊拐角,程锦瑟迅速屈膝行礼,对着萧云启行了一礼。 “殿下万安。臣妇告退。” 说罢,就想侧身从萧云启身边绕过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萧云启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杏黄色的衣角,带着皇家特有的龙涎香气,霸道地侵占了她的呼吸。 “锦瑟。” 萧云启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失落与伤感,好像她的举动,深深刺伤了他的心。 “你就……这般不愿与本宫待在一处吗?本宫才刚来,你便要走。” 程锦瑟暗骂一声,垂下头,避开他的温柔视线,恭敬回道:“臣妇与公主殿下同来,理应同去。如今公主已先行前往戏楼,臣妇若在此久留,恐惹人非议,若令殿下清誉受损。臣妇万死难辞其咎。请殿下容臣妇先行告退。” 萧云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程锦瑟,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苍白的脸上。 “议论?”听了程锦瑟的话,他嗤笑一声。 他忽然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程锦瑟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额发。 她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萧云启比她先动了。 他抬起手,将程锦瑟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温柔地挽至耳后。 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了她的耳廓。 那触感冰凉滑腻,如同毒蛇的信子。 程锦瑟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控制不住后退逃开的冲动。 “本宫不在乎。”萧云启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今日这场宴席,本宫……本就是为了能见你一面才办的。你以为,本宫当真有闲情逸致,去应付那些无趣的命妇?”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发丝滑下,叹口气。 “早知你对本宫如此冷淡,本宫又何必费这番心思?” “锦瑟,我们分别了这么些时日,难道你的心里,就当真没有半分挂念着本宫吗?” 挂念? 程锦瑟强忍着心中厌恶,逼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深情的目光,淡淡地回答。 “殿下说笑了。前两日在宫中,臣妇才刚刚见过殿下。” 萧云启脸上的笑意,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满是柔情蜜意的眼眸里,浮上一层冰霜。 “锦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宫以为,你是懂的。”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区区几日,已经让本宫备受煎熬。没想到你竟……“ 他自嘲地笑笑,”也是,如今你日日陪在萧云湛身边,尽享辰王妃的尊荣,怕是早就将本宫这个旧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程锦瑟连忙垂首,惶恐不安地辩解道:“殿下明鉴!臣妇绝无此意!殿下的吩咐,臣妇日日夜夜不敢或忘,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是吗?” 萧云启的声音更冷了。 他踱步到她身侧,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在她身上来回逡巡。 “可本宫瞧着,不像啊。方才在花厅,你对萧云湛那般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可一点都瞧不出,你心里还记挂着本宫。”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住锦锦瑟,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怎么?嫁进辰王府这短短时日,你当真对他生出情意了?” 果然,萧云启一直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程锦瑟按捺住心头的愤恨与烦躁,急切地解释:“殿下误会了!方才臣妇并非在与王爷说话,而是在叮嘱舍弟锦渊。今日是锦渊第一次参加这等重要的宫宴,臣妇是担心他年纪小,行事莽撞,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不仅会丢了程府的脸面,更怕……” 她说到这里,打住话头,小心地看着萧云启的脸色。 萧云启的眉梢动了动,示意她说下去。 程锦瑟继续道:“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是殿下您慧眼识珠,力排众议,举荐锦渊做了六皇子的伴读。这既是程家的荣耀,更是殿下的恩典。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锦渊出了任何差错,旁人会议论的,恐怕不仅仅是程家教子无方,更会非议殿下您……用人不明。臣妇正是担心此事会影响到殿下的清誉,这才忍不住多叮嘱了他几句。” 这番话似乎合情合理。 萧云启脸上的寒霜,融化了几分。 他挑了挑眉,淡淡问道:“当真只是如此?” “千真万确。”程锦瑟立刻点头,目光澄澈,神情坦荡,“臣妇所言,并无半句虚言。” 话音刚落,萧云启突然伸手,扼住了程锦瑟的下颌。 程锦瑟被迫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已经没有了半分温情,只剩下冰冷的质问与浓重的疑云。 “说得好听。” 他凑近她,几乎是贴着她的唇,声音里带着寒意,一字一句质问。 “既然你这般时时刻刻为本宫着想,那本宫交代给你的事,为何迟迟没有办好?” “非但没有办好,萧云湛那个病秧子,还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甚至向父皇请旨,留住了你的弟弟程锦渊!”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眼神变得狠厉。 “锦瑟,你来告诉本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66章 锦渊落水 从踏入东宫范围的那一刻起,程锦瑟就知道,自己会有被萧云启质问的一刻。 她尽力想要躲开,可还是没能如愿。 好在,她早已做了最坏打算,事先便在心中排演了无数遍该怎么面对。 她已将每一个字,每一种神情,都演练到了极致。 程锦瑟强忍着下颌处传来的剧痛与心中翻涌的恶心,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更加无辜,更加委屈。 一层水光,迅速蒙上了她的双眼。 “殿下……您误会臣妇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听起来可怜又无助。 “不是臣妇不愿为殿下分忧,实在是……是臣妇如今在辰王府的处境,实在艰难。”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王府上下,都是辰王的心腹。臣妇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贸然提出,要将替辰王诊治的太医换成您举荐的李太医,他……他一定会起疑心的。” “殿下,辰王生性多疑,臣妇若是操之过急,不仅办不成您交代的事,更有可能暴露了您我之间的关系,到那时,就连累殿下了!臣妇……臣妇这几日正想方设法,想要博取他的信任,让他能放下对臣妇的戒心啊……”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加上那委屈含冤的神情,任是谁看了都会相信她。 然而,她话音刚落,便感觉掐住自己下巴的手指,又猛然收紧了几分! “唔……” 剧痛传来,程锦瑟几乎说不出话,后面的辩解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不得不小声地讨饶,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殿下……疼……您弄疼臣妇了……” 萧云启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眼中的寒意更甚。 他没有松手,反而逼近一步,继续追问:“好一张巧嘴!那你告诉本宫,程锦渊又是怎么回事?本宫让你把他接进辰王府了吗?你为何要自作主张!” 程锦瑟的心一沉,知道这才是萧云启今日真正要发难的地方。 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那泪水,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演的。 “殿下明鉴,当初接锦渊入府,绝非臣妇本意。只是因为……因为程锦婉大婚那日,在府中闹出了天大的笑话,继母王氏心中必定不快。臣妇是怕……怕她会将这股怨气撒在锦渊身上,锦渊他自小失了母亲庇护,在程家过得艰难,臣妇实在不忍心……” “若是臣妇早知道殿下您对锦渊另有安排,有意举荐他为六皇子伴读,借臣妇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将他接到辰王府这个旋涡里来啊!臣妇……臣妇是真的不知道……” 萧云启听了她的解释,脸上看不出喜怒,继续质问。 ”你再来告诉本宫,萧云湛为何会突然要留程锦渊在辰王府中?“ 程锦瑟含泪摇头:“臣妇……臣妇也不知道辰王为何会突然请旨留下锦渊……或许……或许是他查到了锦渊是您向父皇举荐的,他一向与您作对,故意不想让您如愿?” 萧云启不置可否,冷哼了一声。 “你对这个弟弟,倒是真宝贝。本宫听说,你为了他,连程士廉都敢忤逆?” 他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酸意与不悦,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又加重了几分。 在他看来,程锦瑟的一切,都该是属于他的。 她的忠心,她的身体,甚至她的喜怒哀乐。 她可以为他去死,却不该为了旁人,尤其是另一个男人,倾注如此多的心神。 哪怕是亲弟弟也不行!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的所有物,被旁人觊觎了的不快。 “啊……” 程锦瑟再也吃不住疼,痛呼出声,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 萧云启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看着那不断滑落的泪珠,心头莫名地一跳,下意识就松了手上的力道。 他的手一松开,程锦瑟立刻狼狈地后退一步,捂着自己的下巴,大口地喘着气。 萧云启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微微一怔。 她那白皙如玉的小脸上,留下了几道极其明显的红痕。 红与白交织,看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破碎美感与……暧昧。 配上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因惊惧而水光潋滟的眸子,整个人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萧云启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一直知道程锦瑟生得美。 那种美,是带着书卷气的清雅,是大家闺秀的端庄。 他曾不止一次地惋惜过,这样品貌的女子,可惜出身差了些,否则纳入东宫,做一房侧妃也是够格的。 可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悸动。 那是一种原始的,想要将她彻底揉碎,让她只为自己一人哭泣、一人绽放的霸道占有欲。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汹涌,让萧云启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后退一步,微微晃头,强行将脑中那些荒唐的杂念摒除出去。 程锦瑟自然不知道他心中这番百转千回。 逃脱桎梏后,她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大脑依旧在飞速运转,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才能彻底打消萧云启的疑心,才能让他不再为难锦渊。 她今日此举,已是行差踏错,将自己和弟弟都推到了悬崖边上。 正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东宫侍卫快步走到回廊下,对着萧云启单膝跪地,神色慌张地禀报道:“启禀殿下!程家少爷……程家少爷在湖心亭游玩时,意外失足落水!已经派人下水去救了,只是……只是湖水太深,还未找到人……” 侍卫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程锦瑟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心头一片冰凉。 锦渊落水了? 怎么可能! 锦渊性子最是沉稳乖巧,从不惹是生非,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在湖心亭失足落水? 这绝不是意外! 分明是萧云启的刻意安排! 他想用她最在乎的弟弟的性命,来警告她,让她不敢再有半分异心,乖乖做他听话的狗! 这个男人,何其歹毒! 何其卑劣! 程锦瑟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看向萧云启。 那双方才还含着泪光,楚楚可怜的眸子里,此刻全是她自己都无法掩饰的厌恶与恨意! 第67章 不是我干的 萧云启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程锦瑟那双满是憎恨与厌恶的眸子里。 那眼神,像一把冰刃,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口。 不知为何,一股尖锐的刺痛感,没来由地在他胸口炸开。 “锦渊落水,并非本宫所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解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慌乱。 程锦瑟闻言,垂下眼帘,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尽数掩藏在浓密的长睫之下。 不是他安排的? 这宫里,除了他萧云启,谁有这本事? 锦渊性子沉静,与旁人无冤无仇,更不是会轻易招惹是非的人,怎么可能无端落水! 而且锦渊水性极好,即便真的失足,也很快能浮现水面,断无可能像侍卫说的那样,沉入湖中,至今找不到人! 唯一的解释,便是锦渊在落水之前,就已经遭了毒手! 或许是被人打晕了,或许…… 是更糟的情况! 一想到那种可能,程锦瑟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不,她不能倒下! 她死死咬住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强撑着站稳身子,朝着萧云启匆匆福了一福。 “殿下,锦渊出事,臣妇心急如焚,恕臣妇先行告退,臣妇要去湖边看看。” 不等萧云启回话,程锦瑟便提着裙摆,要往湖边跑。 萧云启哪肯轻易放她离开,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迫使她转过身来,仔细审视她苍白的脸。 “锦瑟,你不信本宫的话?你是在怪本宫?” 程锦瑟此刻心急如焚,脑子里全都是弟弟生死未卜的画面,哪里还有半分心思与他在这里虚与委蛇。 她用力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可萧云启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抽不出。 “殿下!”程锦瑟焦急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臣妇从未怀疑过殿下,也绝不敢怪罪殿下!” 为了尽快脱身,她只能顺着他的话,将罪责都推在了辰王的身上。 “锦渊落水前,一直都与辰王在一起。辰王因您提拔锦渊而心生不满,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加害于他……臣妇就算要怪,也只会怪辰王心狠手辣!”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既能脱身,又能让萧云启暂时放松警惕的办法。 萧云启听到她将矛头指向萧云湛,脸色果然缓和了几分,但手上的力道却并未松开。 他半信半疑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真的?” “真的!” 程锦瑟的耐心已经耗尽到了极点,她强压着满腔的怒火与杀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殿下,您快放开臣妇!臣妇出来已久,若是辰王府的人来寻,发现臣妇不在戏楼,反倒与您在一处,恐怕会引起辰王的怀疑,到时候……反而不妙!” 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方才她眼里的恨意,原来是冲着萧云湛去的。 萧云启心里那点莫名的刺痛稍稍平复了些,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眼前的程锦瑟,似乎变了。 变得陌生,变得难以掌控。 明明还是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还是那副柔顺温婉的模样,可他总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底下,藏着他看不透的东西。 就在他晃神的这一瞬间,程锦瑟已经挣脱了他的束缚,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朝着湖边飞奔而去。 萧云启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情莫名地变得低落。 …… 此刻的湖边,早已乱成一团。 宫人们的惊呼声,侍卫们下水的声音,还有贵人们的议论声响成一片。 程锦瑟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岸边四处张望的萧清涵。 萧清涵也发现了她,忙冲她招手。 ”皇嫂!快过来!” 程锦瑟跌跌撞撞跑过去,扶住一棵柳树的树干,勉强稳住身形。 萧清涵瞟了眼四周的聚拢过来的眼光,轻嗔道:“你出恭怎么去那么久?你弟弟落水了,现在还没找到人!” 程锦瑟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她的眼圈红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我方才迷了路……他,他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一想到程锦渊会出事,程锦瑟都觉得心像刀割一样疼,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萧清涵朝湖中望了一眼,撇撇嘴。 “具体怎么回事还不知道,你先别担心,皇兄已经派了好几队水性好的侍卫下水去救了,一定会把你弟弟救上来的!” 正说着,不远处,男宾那边游湖的画舫缓缓靠了岸。 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立刻招呼一众还未出阁的贵女们:“男客要过来了,请各位小姐们回避。” 萧清涵尚未婚嫁,自然也在此列。 她拉了把程锦瑟:“皇嫂,我们走吧,你在这不合规矩,放心吧,我皇兄肯定会找到你弟弟。” 可眼下这种情况,程锦瑟哪里肯走,她恨不得跳下这冰冷的湖水,亲自去找! 她摇摇头,一双眼死死盯着湖中侍卫最多的那片水域。 “你走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萧清涵。 萧清涵拿她没办法,跺了跺脚,气呼呼走了。 画舫一靠岸,萧云湛便看到了程锦瑟孤零零立在柳树下的纤瘦身影上。 她扶着树干,呆呆望着湖中心,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即便隔着这么远,萧云湛也能想象到她煞白的脸和惊惶恐惧的双眼。 萧云湛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示意身后代替程锦渊的侍卫将自己推到程锦瑟身边。 轮椅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程锦瑟却浑然不觉。 萧云湛的眸色深了几分,他伸手牵住了程锦瑟,将她那只冰冷小手,完全地包裹在了掌心里。 手背上突如其来的触感,让程锦瑟浑身一僵。 她猛地回头。 当看清轮椅上那张熟悉的面容时,程锦瑟强撑了许久的坚强,终于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眼泪决堤般地从她眼眶中滚落,划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 她反手紧紧抓住萧云湛的手,颤抖着哭问道: “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68章 谁是凶手? 程锦瑟那一滴滴眼泪,全都落在了萧云湛的心上。 他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收紧了握着她的手,喉头滚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该怎么说? 当时画舫正于湖心缓缓而行,水波轻漾,熏风和煦。 萧云湛正与身边的程锦渊指点园中美景,吏部尚书赵大人领着他的次子前来求见。 他诚惶诚恐地向萧云湛告罪。 “老臣教子无方,儿媳无状,在王妃面前失了礼数,惊扰了王妃,老臣特来向王爷请罪!” 他说着,又对着身后的赵二公子呵斥道:“还不快向王爷请罪!” 赵二公子刚赔了不是,萧云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有人惊呼:“啊!有人落水了!” 紧接着,画舫众人吵嚷着,全都涌了过去,想要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时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利索。 “王……王爷!不好了!湖里……有人落水了!” “是谁?” 那内侍直摇头:“奴才……奴才没看清……只瞧着那身形……像是个半大点的少年!” 少年! 萧云湛猛地转头,看向方才程锦渊站立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人! 原本安静地站在他轮椅旁边的程锦渊,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锦渊?!” 萧云湛的声音骤然变冷。 那一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头升起,他再顾不上一旁的赵尚书,厉声下令。 “来人!” “封锁画舫,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所有水性好的侍卫,即刻下水救人!” 命令一出,原本还慌乱的侍卫们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行动变得井然有序。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赵尚书。 “赵尚书,立刻清点船上所有男宾,一刻钟内,本王要知道,到底少了谁!” “是,是!” 赵尚书连声应着,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带着人去清点人数。 画舫之上,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一队又一队的侍卫“噗通、噗通”地跳入水中,在指定的水域展开搜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断有下水的侍卫浮出水面,冲着船头摇头。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一拨拨侍卫无功而返,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赵尚书也跑了回来:“王……王爷,船上的人……都,都在……除了……” “除了谁?” “除了……程少爷。” 萧云湛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猛然收紧。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涟漪不断的水面,深眼眸里是翻涌不休的后悔。 是他的疏忽! 他不该因为赵尚书的出现,就将片刻的注意力从程锦渊身上移开。 他答应过她,会护好她的弟弟。 可现在,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让程锦渊消失在了这片冰冷的湖水之中。 看着悲痛欲绝的程锦瑟,萧云湛甚至不敢去想,若是锦渊真的救不回来,他该如何面对程锦瑟? 她将唯一的弟弟托付给了他,他却没能护住他。 程锦瑟看着萧云湛那张欲言又止、眉心紧锁的脸,心中最后一点希冀也跟着破灭了。 他沉默了。 他的沉默,说明连他也不知道锦渊如今是何情况! 这怎么可能? 锦渊从头到尾都和他待在一起,寸步不离,萧云湛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除非…… 是有人刻意将他们隔开了? 或者说,今日锦渊落水,根本就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而萧云湛也参与其中? 这个念头猛地窜入她的脑海,瞬间让她浑身血液都冻结成冰。 上一世的背叛与惨死,让她对任何人都不敢再抱有全然的信任。 那只原本紧紧抓住萧云湛的手,像是被烈火烫到一般,猛地抽了回去! “王爷!” 程锦瑟抹了把眼角的泪,冷冷问道:“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锦渊落水前,您究竟在做什么?” 一旁的赵尚书见状,吓得魂都快飞了。 辰王妃是何意? 难道是怀疑辰王殿下加害自己的小舅子? 他不敢让程锦瑟再问下去,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解释道:“王妃息怒!此事……此事与王爷无关,都怪老臣,都怪老臣啊!” “是老臣听闻儿媳无状,在王妃面前失了礼数,心中惶恐,特地带着犬子前来向王爷赔罪。我们过去时,程少爷确确实实就跟在王爷身边,可……可就是臣与王爷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就听见外面喊有人落水,再一回头,程少爷就不见了……” 赵尚书满脸都是自责。 程锦瑟听着他的话,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事情发生在赵尚书请罪之时? 难道是程锦婉干的? 今日的挑衅,从一开始就是个引子? 她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创造一个让赵尚书接近萧云湛的机会,从而调开锦渊身边的防护? 可程锦婉有这样的脑子吗? 她背后若无人指点,绝不可能布下这样一盘棋! 如果真是这样,锦渊又是如何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的? 萧云湛身边高手如云,怎么可能连这点动静都察觉不到? 一个又一个疑问,像一张巨大的网,将程锦瑟牢牢困住。 她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看谁都像是凶手,谁都有嫌疑。 就在她被这巨大的恐慌与猜忌折磨得快要崩溃时,就听到湖中一个侍卫大叫:“找到了!” “找到程少爷了!” 程锦瑟抬起头,拼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湖面离得太远,她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一群侍卫正合力将一个瘦小的身影托举出水面。 是锦渊!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侍卫们用一艘小船,飞快地将人送到了岸边。 程锦瑟什么都顾不上了,提着裙摆就冲了过去。 她冲到跟前,看清了被侍卫们抬上岸的程锦渊。 他双眼紧闭,嘴唇青紫,那张原本俊秀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像一尊破碎的玉娃娃。 程锦瑟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他的鼻息。 指尖之下,一片冰凉,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气流。 她的心直直坠入了无底深渊。 一名浑身湿透的侍卫走上前来,对着她沉痛地抱拳。 “王妃,节哀。方才找到程少爷时,他……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节哀? 不! 外祖母的医书中,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溺水之人,只要救治及时,尚有一线生机! 她不能放弃!锦渊一定还有救! “都让开!” 她嘶声大叫,跪倒在程锦渊身旁,迅速解开程锦渊湿透的外衣,按照医书中所载的法子,将双手交叠,用力按压在他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 她的动作专注而用力,把周围的人全都看呆了。 “辰王妃这是在做什么?” “天哪,莫不是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更有心软的夫人看不下去,上前想要拉住她:“王妃,您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您……” 那夫人的手刚碰到程锦瑟的胳膊,就听到“哇……”的一声,程锦渊身子一弓,吐出一大口浑浊的湖水,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69章 带兵围宫 程锦瑟一下感觉到了程锦渊那声细微的咳嗽,忙停住了手中的按压动作。 “锦渊!锦渊!你怎么样?”她着急地问道。 话音未落,就见地上的程锦渊身体弓起,“哇”的吐出一大滩水。 紧接着,是更加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他醒了! 他真的醒了! 他不会有事了! 程锦瑟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到了原处。 她好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把将程锦渊在怀里,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 她差一点,再失去程锦渊! 温热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程锦渊冰冷的脸颊上,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姐姐哭得伤心,顿时愧疚不已。 都是他不好,是她没用,才让姐姐这样为他担惊受怕。 他想抬手为姐姐擦泪,却虚弱得连指尖都动不了。 他只能将脸颊贴在姐姐的肩窝,断断续续地安抚。 “姐姐……姐姐……别哭……” 还没说完,程锦渊双眼一闭,又没了声息。 程锦瑟心头一紧,连忙去探程锦渊的鼻息。 还好还好,呼吸还在。 许是太累了,再次昏睡了过去。 程锦瑟看着他青白的小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心如刀绞。 她现在没有半分心思去应付什么赏花宴,也不想再去管萧云启会怎么想,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带着程锦渊离开这里。 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诡异,程锦瑟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程锦瑟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弟弟,抬起通红的双眼,望向不远处一直沉默着、却始终没有离开的萧云湛。 “王爷,”她带着哭腔请求道,“妾身想带锦渊回府。” 萧云湛闻言,转头看向程锦瑟。 刚才程锦瑟甩开他的手,再加上现在这一声客气又疏离的“王爷“。 一切一切都在说明一个问题。 程锦瑟在怀疑他。 萧云湛在心里叹了口气,只点了点头:“好,你们先回府。” 就在这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一众内侍与宾客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孤招待不周,竟让程少爷受了惊吓,还请二弟与二弟妹莫要怪罪。” 太子萧云启姗姗来迟,那一脸的关切与自责,好像真的是刚刚才得知消息,急匆匆赶来处理。 他的目光落在程锦瑟身上,见她死死抱住程锦渊,眼神沉了几分,但很快便被关切所掩盖。 他迈步上前,对着身旁的侍卫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程少爷身份何等金贵,岂容耽搁!还不快将程少爷移至寝殿,立刻传太医过来诊治!” 若是上一世那个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程锦瑟,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 可现在,听着他这番惺惺作态的话,她只觉得一阵反胃。 让她把锦渊交到他手里? 交到这个一手策划了阴谋的元凶手里? 只怕她前脚刚一松手,后脚锦渊就会“救治不及”,彻底没了性命! 她正要寻个滴水不漏的借口拒绝,萧云湛冰冷的声音已抢在了她的前面。 “不必了。” “锦渊如今情况不明,不便在东宫叨扰。内子会带他先行回府。” 他言简意赅,直接替程锦瑟做了决定。 萧云启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再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子,萧云湛竟敢如此直接地驳他的面子! 萧云启压下心头的不快,继续维持着那副温润慈和的笑容,对萧云湛好言相劝。 “二弟此言差矣。程少爷到底是在东宫落水,孤于情于理都难辞其咎。安置在东宫,太医往来也更方便,这才是对程少爷的身体最为有利的选择。” 他说得合情合理,周围的宾客们也纷纷点头,觉得太子殿下此举实在是仁至义尽。 萧云湛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冷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明明是坐在轮椅上,需要仰视众人。 可这一眼,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睥睨众生的威严,那股久居上位者的迫人气场,让所有人在瞬间都忘记了他身有沉疴,只觉得遍体生寒,心存惧意。 “正因为程少爷是在东宫落水,”萧云湛冷冷开口,“所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尤其是画舫之上的,有一个算一个,本王都要亲自审问。” 他转过头,目光如利刃般钉在萧云启的脸上。 “今天,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谁,都别想离开东宫半步。” 话音落地,满场的人都呆住了! 他们也成了嫌疑人? 萧云启的脸色沉了下来,再也无法维持那和煦的笑容。 他不悦地反问:“二弟,你这是何意?”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内侍总管便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血色尽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殿……殿下!不好了!” “宫外……宫外来了两队靖平卫,已经……已经将整个东宫都围住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连程锦瑟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靖平卫! 那可是皇帝亲手为辰王建立的专属卫队,其战力与装备,丝毫不输拱卫京畿的禁军! 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不听兵部号令,不尊太子调遣,只认辰王一人的虎符! 满朝皆知,这是圣上对这个自幼体弱多病的儿子,最明目张胆的偏爱! 身为储君的萧云启,至今都未能真正染指兵权,而萧云湛一个闲散病王,手中却握着这样一支足以搅动风云的精锐! 这如何能让萧云启不忌惮,不憎恨! 听闻靖平卫围了东宫,萧云启虚伪的面具终于再也挂不住。 他袖中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恨不能一拳朝着萧云湛挥过去。 可他不能,他只能忍耐,维持他的宽和仁厚。 他将眼里的恨意死死压下去,盯着萧云湛,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 “二弟,为了一桩小小的落水意外,行此雷霆手段,真的有必要吗?” 第70章 有人要杀我 听到萧云启将程锦渊的落水轻描淡写成“小小意外”,萧云湛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太子这话,本王不敢苟同。” 他冷声开口,字字诛心。 “行凶之人,能在守卫森严的东宫,当着满朝宾客的面,对王妃的胞弟痛下杀手。这等行径,不是‘胆大妄为’四字可以形容,简直是无法无天!此人眼中,既无本王,也无太子殿下你,更无我们整个萧氏皇族!” “如此践踏皇家颜面的大事,太子殿下竟还觉得,没有必要吗?” 一番话,直接将罪名的高度拔到了挑战皇权的地步! 萧云湛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说出来,萧云启脸上和煦的浅笑就僵了几分。 他暗暗咬牙,知道硬碰硬讨不到好,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沉默的程锦瑟。 语气瞬间重又变得温和柔软,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 “辰王妃,二弟是关心则乱。你冰雪聪明,最是明理,你劝劝他。为了一时意气,调动靖平卫围困东宫,这事若是传到父皇耳中,对他的名声有亏,父皇怪罪下来,二弟也难辞其咎啊。” 他这是在拿皇帝来压人,也是在离间他们夫妻。 程锦瑟听着他这番话,只在心中冷笑不止。 不至于? 难堪? 她的锦渊九死一生,险些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性命,在他口中,竟只是“一时意气”? 若不是他做贼心虚,又怎会如此急于将事情压下! 程锦瑟正欲开口,萧云湛却已再次冷声截断。 “父皇那边,本王自会交代。事关皇家颜面,事关人命,再如何都不算过分。” 他缓缓转动轮椅,让自己正对着萧云启,那双黑沉的眸子里,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紧接着,他问了句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话。 “太子殿下如此推三阻四,百般阻挠本王彻查……难道说,此事,就是你一手安排的?” 这已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当众指控! 完全不给萧云启这个当朝太子一点面子! 萧云启脸一下就黑了,但他仍是强力忍耐,面上仍旧维持着一贯的淡笑。 但双拳却已死死捏紧。 “二弟你……” “辰王殿下慎言!”萧云启还没说完,他身后太子一党的心腹已急忙出声,“事关储君清誉,岂可胡言!” 萧云湛根本不理会他们。 他凉凉地扫了一眼脸色越来越黑的萧云启,随后转过头,对着刚刚带着一队王府侍卫赶来复命的宋恪,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宋恪,送王妃和程少爷回府。” “是!” 宋恪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指挥侍卫上前。 一人取来干净厚实的披风,将昏迷不醒的程锦渊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扶到背上背好。 另几人则上前,准备搀扶程锦瑟。 程锦瑟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坐在轮椅上,却替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萧云湛见程锦瑟看过来,一张小脸煞白,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着格外可怜,便安抚似地轻轻点了点头。 程锦瑟看着萧云湛点头,莫名觉得心安了几分。 一行人正准备离开,一声暴喝却自身后的人群中响起。 “辰王!你未免也太过于跋扈!” 一个身着二品官服的官员越众而出,指着萧云湛怒斥道:“这里是东宫!太子殿下不仅是你的皇兄,更是国之储君!论君臣,论兄弟,都轮不到你在此地撒野!” 说话的,正是太子心腹,工部尚书李德全。 他这一嗓子,也喊出了在场不少太子党羽的心声。 今日来赴宴的,大半都是太子一党,与辰王素来不合。 谁知道辰王是不是借着程锦渊落水一事,故意找茬,想往他们身上泼脏水,借机打击太子? 李尚书话音刚落,另一道沉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李尚书此言差矣。” 吏部尚书赵祯,辰王一派的中流砥柱,马上针锋相对地怼了回去。 “殿下只是想查明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何来‘撒野’一说?还是说……李尚书心中有鬼,所以才如此激动?” “你!”李德全气得吹胡子瞪眼,“赵祯,你少含血喷人!” 同为辰王一党的刑部侍郎周正也跟着帮腔。 他上下打量着李德全,皮笑肉不笑地道:“下官若是没记错,李尚书似乎一直与程锦渊的父亲程大人政见不合,在朝堂上多有龃龉。莫非是尚书大人想借着伤害程少爷,来报复程大人?画舫之上我可是看着你走过来走过去,别就是在寻找机会吧?” “一派胡言!”李德全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是血口喷人!” 周正慢条斯理地笑道:“既然尚书大人心中无鬼,又何须惧怕调查?我等身为臣子,理应配合殿下,查明真相,以正国法,以安皇家颜面!” 说罢,他转向萧云湛,长揖及地:“臣,愿全力配合殿下调查!” 他身后,数名辰王派系的官员也立刻跟着行礼:“臣等,愿配合殿下调查!” 两派人马,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公然对峙起来。 后面的唇枪舌剑,程锦瑟已无心再听。 在宋恪和侍卫的护卫下,快步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走出东宫正门时,程锦瑟回头望去。 宫门之外,靖平卫的兵士们身披玄甲,手持长戟,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 玄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天空。 直到安稳地坐上回府的马车,那柔软的坐垫隔绝了外界的冰冷与喧嚣,程锦瑟才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只觉得一阵阵后怕的疲惫。 车厢内一片安静,只余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轻微声响。 程锦渊靠在姐姐怀里,小小的身体依然在控制不住地发颤。 程锦瑟抱着程锦渊越来越滚烫的身体,努力忍着哭腔,不停安抚道:“没事的锦渊,没事的,我们马上回王府。“ 许是感受到了程锦瑟的安抚,程锦渊不再颤抖,而是小声地说着什么。 程锦瑟凑近去听,才听明白程锦渊的呓语。 “姐姐……有人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