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我军功?重生后我扬了全家骨灰》 第1章 杀仇人,重生 除夕这天夜里,长安城下起了暴雪。 谢昭棠在两个忠心下属的接应下,终于逃出了苏家那个足足困了她五年的地窖。 身后打斗声激烈,谢昭棠伏在马上,死死扯着缰绳,腹部汩汩地流血,一滴滴地落在雪地里,连成一条血线。 身后是报春的呼声:“将军,不要回头,去靖海侯府!杀光他们!” 某一刻打斗声突然没了,谢昭棠挥剑刺死一名追兵,本能回头。 报春和忍冬头身分离,鲜血流了一地,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替她杀光了所有的追兵,他们到死,仍保持着杀敌的姿势! 谢昭棠咬出了一嘴的血,她狠狠挥鞭:“驾!” 她要杀回靖海侯府,杀光谢家人,替自己报仇,也替报春和忍冬这对兄妹报仇! 雪好大,路好长,谢昭棠像是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才抵达靖海侯府。 猛地一勒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前蹄扬起,缰绳脱手,她从马上重重摔落! 她想要爬起来,却没有了力气。 她知道,她快要死了。 可她还没有报仇! 这个时候,靖海侯府的门突然开了。 一群身着锦衣华服的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父亲,母亲,祖父,祖母,二叔,三叔…… 这些全是她的亲人,也全是辜负了她残害了她的仇人! 他们站在台阶上,像看一只蝼蚁那样看她: “谢昭棠?她不是应该在苏家地窖吗?怎么让她跑回来了?守在苏家外头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还有半个时辰就是新年了,府前这一大滩血,真是晦气!” “赶紧弄死她吧,要是让神策军看到她,当年她女扮男装、代弟从军的事就瞒不住了。” “欺君之罪要全家抄斩的,快杀了她吧!”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男子。 那是谢昭棠的双胞胎弟弟,谢照堂。 谢照堂走到谢昭棠跟前,笑吟吟地蹲下:“为弟天天都跟阿姐说,想要活命就乖乖的待在苏家地窖,怎么就不听呢?这么不乖,那为弟就只能送你上路了。” 谢照堂拿出匕首,目露凶光,偏偏又装得一脸为难:“阿姐,我也不想的,但为了我们全家——啊!” 一柄短刀猛然插到他的腹部! 谢昭棠握紧刀柄,用尽全力不停搅动短刀,很快谢照堂的腹部就成了一团烂泥。 谢照堂咽了气,谢昭棠脖子上也挨了一刀。 她仰面跌在雪地里,全身鲜血狂流。 一朵雪花落在谢昭棠眼里,雪花融化成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脑子里闪过一幕幕画面,她像是一个局外人,走马观花般地看着自己的平生: 十年前,她父亲刚巧提前收到了圣上即将强制征兵的消息,于是与二叔三叔一起,故意摔伤,故意病倒,以此来逃避兵役。 没想名册上的名字竟然是刚满十五岁的谢照堂。 谢照堂胆小怕事,不学无术,为了逃避兵役,又是哭闹打滚,又是跳河上吊。 在祖父母的恳求之下,谢昭棠这个家中长女,毅然女扮男装、代弟从军。 她在东南抗倭五年,九死一生,立下巨功后奉旨回京! 说好了等她回到长安,谢照堂换回男装报效朝廷,她换回女装承欢父母膝下。 可谢家既想要她的军功与荣耀,又怕她代弟从军的欺君之罪被发现,于是在她回府的第一顿饭里下了蒙汗药和软骨散! 她被绑着送去苏家,送给苏子阳那个疯子! 那个疯子将她囚在地窖,用铁链锁着她,不分昼夜地将她折辱! 若不是报春和忍冬兄妹俩不死心一直寻找,她这辈子就烂死在那地窖里了。 只可惜老天不长眼,让她只杀了一个谢照堂,没能将全部仇人都手刃! 老天无眼! 苍天不公! 噗! 一柄刀狠狠捅到谢昭棠腹部。 她的母亲白氏一刀一刀地在她身上乱捅:“孽畜!你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 “去死!去死!去死!” 白氏每一刀都用了全力,可谢昭棠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她只知道在某一刻她突然变得好轻好轻,她不停地飘过来荡过去,一会在云上,一会在水里,一会又挂在枝上。 再然后,她突然就重生了。 重生在盛兴四十四年,她二十岁时抗倭成功、奉旨回京的路上。 这个时候,军功还在她手里,东南豪族与倭寇勾连的证据还攥在她手中,一切都还没发生,而她的命运,还牢牢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上一世她被亲情背叛,从此坠入万劫不复,这一世,她要大权在握,她要荣耀满身,她要谢家满门跪在她跟前磕头求饶! 马车平稳地行走在官道上,谢昭棠将手伸出帘子,细细感受从手指间吹过来的风。 这种清爽的、自由的滋味,她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报春把她手拉回来,把车帘子也拉上:“将军,你高热才刚退,要多喝热水,少吹风。” 三天前,谢昭棠他们又遭遇了一波杀手的截杀。 一支弓箭穿过她的肩胛骨,她领着部下反杀成功后便倒下了,发了三天热,一个时辰前才退。 死过一次,谢昭棠现在很惜命,于是接过热水认认真真的喝了,喝完捏捏对方的脸:“我们的报春姐姐,越来越美了。” 报春不太意思地笑了:“等回了长安,将军换回女装,那才叫真的美呢。” 主仆两人说笑了几句,忍冬从前方策马回来禀报:“将军,前方便是渭城驿了,我们是先去驿馆休整一番,还是直接回长安面圣?” 谢昭棠敛了笑。 重生之后,她每一天都在期待渭城驿,现在终于快到了。 ——渭城驿里,有与她身份对调、男扮女装留在长安的双胞胎弟弟谢照堂,对方等着与她换回身份、进宫领赏。 上辈子谢昭棠屏退了所有人,毫无防备地进了驿馆,她以为和谢照堂换回身份就能各归其位,谁知在驿馆里等待她的,是一碗加了药的人参鸡汤,以及一个为她精心打造的深渊。 闭上眼,脑海里涌上来的全是上辈子在苏家地窖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画面。 她不禁打了激灵。 忍冬疑惑:“将军?” 谢昭棠睁开眼,露出一抹薄凉的笑容:“先去驿馆。” 上辈子,她就是栽在了渭城驿,这一世,谢家的覆灭,也理应从渭城驿、从谢照堂开始。 天黑的时候,队伍抵达渭城驿。 让十二位亲卫分散隐在暗处,谢昭棠带着报春和忍冬进入驿馆。 屏退了一众驿卒,让报春和忍冬守在外头:“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 “是,将军。” 谢昭棠独自进了房间。 第2章 一杀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阿弟好想你啊……” 如上一世一样,见到谢昭棠,谢照堂只是演了一小会,就端给她一碗汤: “阿姐,这是阿娘亲手给你炖的鸡汤,很补的,你先喝一碗再回府,等我从宫里出来,我们姐弟俩再好好叙叙旧。” “好呀。” 谢昭棠去端汤,在谢照堂满是期待的笑容中,汤碗突然拐了个弯。 在谢照堂反应过来之前,她一手紧捏谢照堂的嘴,一手灌汤。 很快,一整碗汤都进了谢照堂的肚子。 谢昭棠扔掉碗,紧接着卸掉他两条胳膊,顺便往他的两只膝盖各踹了一脚。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谢照堂隐在暗处的两个心腹反应过来,谢照堂已经跪地不起。 两人亮出武器扑上来杀谢昭棠,谢昭棠返身双手同时各扔出一把飞刀。 两人眉心中刀,砰一声倒地,瞪大了双眼与谢照堂四目相对,吓得谢照堂魂都要丢了。 “啊!阿姐饶命!” 谢昭棠摸着剑鞘,居高临下道:“我的好阿弟,告诉我,汤里有什么?” “软,软骨散!可都不关我的事!” 谢照堂什么都抖出来了,“主意是二叔出的,决定是祖父下的,软骨散是三叔找的,汤是阿娘炖的,药是阿爹下的,我阻止过的,但他们不听……阿姐!阿姐我错了,求求你别杀我呜呜……” 谢照堂从小就是个软脚虾,现在长大了,更是连骨头都没了,她的利剑还没出鞘呢,他就直接跪了。 “废物。”谢昭棠嗤笑一声,一个手刀将其劈晕。 拉开房门,谢昭棠将报春和忍冬放进来。 报春忍不住问:“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谢昭棠轻笑:“我也很想知道。”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暗,把谢昭棠的这个笑衬得很惨然。 报春和忍冬突然鼻酸。 重新布置了现场,谢昭棠坐上马车离开。 等她再次悄然回来时,谢照堂体内的软骨散已经发作,软绵绵地被两个壮实的仆妇扶上了马车。 谢昭棠不动声色地带着人在后头缀着,很快跟着马车进了附近的小村。 马车刚在一家农家小院前停下,小院的门马上就打开了,从里头走出一男一女。 一个中年妇人,手里举着火把。 另外一人是二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儒衫。 虽隔得远,谢昭棠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个男子,就是上辈子用铁链锁着她并将她囚在地窖里足足五年的苏子阳。 这个农家小院,就是埋葬了她一生的噩梦之所! 一个仆妇跳下马车:“苏公子,人带来了。主家说了,你若能将人玩出花来,会许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请转告主家,苏某一定不负重望!” 两个仆妇将谢照堂丢下车便驾车离开,苏家母子则将谢照堂拖进了地窖。 地窖内点着一盏灯,苏母看了一眼谢照堂,满意道:“长得倒是漂亮贵气,可惜是个没福气的。儿子,你悠着点,别把人弄死了。” “知道了阿娘。” 苏母顺着梯子爬上来,离地面还有两步时,突然被人兜心一脚踹回地窖。 苏子阳已经在解谢照堂的腰带,激动得浑身发硬,苏母这一摔,直接把他给吓软了。 谢昭棠跳下地窖,朝苏子阳微微一抬下巴:“不是要玩出花来吗?继续。” 见苏子阳没反应,她虚虚一笑:“不想要荣华富贵了?” 谢昭棠穿着盔甲,身上血迹斑斑,满身煞气,一看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苏子阳不敢耽搁,连忙去撕扯谢照堂的衣服。 撕扯中谢照堂醒过来了,他一边哭一边高呼:“住手!抓错人了!我是男的!她才是你媳妇啊!” 苏子阳一顿,背上就贴上来一件冰冷的物事,他完全不敢停,顺着本能就扑向谢照堂。 谢照堂哭喊:“我乃抗倭大将军谢照堂,你立即让开,不然我杀了你!” “谢昭棠你个贱人!我就该多派几拨杀手,在路上就杀了你!” “谢昭棠你残害手足不得好死!” “爹!娘!救命啊!” 在谢照堂的哭喊、求饶声中,苏子阳压着谢照堂,果真玩出了花来。 小半个时辰后,苏子阳浑身脱力,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谢照堂像一坨屎般瘫在地上,只有嘴巴勉强能动:“阿姐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他? 呵,上辈子她求他的次数还少吗?谢照堂放过她了吗? 没有,他还踩着她的脸说:“谢昭棠,这就是你的命!” 地窖里有一条粗铁链,谢昭棠捅穿了谢照堂的琵琶骨,将铁链从中穿过。 在谢照堂的惨叫声中,她双手端着他脑袋使力一拧:“谢照堂,这是你的命。” 喀嚓一声响,谢昭堂气绝身亡。 比起上辈子她受过的折辱,谢照堂真是死得太痛快了,但谢昭棠不喜欢拖泥带水,便这么便宜他吧。 回身给苏子阳和苏母都插了十几刀,最后,谢昭棠一把火将苏家烧了。 谢照堂已死,世上再没有人能代替她谢昭棠! 等她坐实了“谢照堂”这个身份,捏紧了军功,抓紧了权力,她再慢慢找谢家清算。 回到官道,谢昭棠回头看报春兄妹以及十二位亲兵,微微一笑:“你们想说什么?” 报春咬牙切齿:“如果将军没有防备,今晚这些招数都会用到将军您的身上!” 忍冬握着刀冷声:“将军在前线拼命杀敌,他们在京中享福还不够,还想要你的命!谢家,没有良心!” 十二位亲兵齐齐拔刀:“将军,属下这就去屠了谢家!” 报春兄妹及眼前的十二名亲卫,都早早知道了谢昭棠的女儿身。 他们也曾震惊,不服,质疑,但最后都被她的勇猛及如神的兵法所折服,敬服,并誓死追随。 谢昭棠看着苍茫的夜色,脸色幽暗:“谢家在朱雀大街,四处都是达官显贵,离神策军大营只隔了两条街。神策军不喜欢多管闲事,我们在城外,便是当着他们的面放火烧苏家,只要我们能给出相应的利益,烧了便烧了。 但若是有人在朱雀大街行凶,神策军要是敢徇私,那被陛下问罪的便是他们了。” “谢家的事先不急,我们先回长安,我们在战场上这么拼命,为的就是回长安领取属于我们的荣耀的。走吧兄弟们,回长安!” 抵达长安已经是二更,圣上派了神策军在城门口接应,谢昭棠直接进了宫。 大渊皇帝今年六十岁,总体来说算是位仁君,就是话多了些。 听谢昭棠汇报完了东南的事务,渊帝还拉着她回忆了好一阵的当年勇,这一回忆,便直接回忆到天亮,君臣二人便一路聊着去上朝了。 朝会上,渊帝当着百官的面问她要什么,谢昭棠想了想说:“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好一个但愿海波平!”渊帝龙心大悦,“若是人人都有谢爱卿之大志,我大渊何患四海不平?!谢爱卿乃国之栋梁,必须大赏特赏!” 辰时末,朝会结束,谢昭棠在一群武将的簇拥中出来。 第3章 不笑是因为对陛下不满吗? 东华门前。 谢父站在马车旁,跟自己二弟、三弟咬耳朵:“照堂昨晚就入了宫,整整一晚都没出来,应该不会出事吧?” 谢二叔谢三叔一人一句安抚:“要是出事,我们谢家昨晚就被神策军屠满门了。” “肯定是圣上看天色太晚,就直接让照堂宿在宫中了——在宫中留宿,这可是天子近臣才有的待遇。” “大哥,照堂他前途无量,日后封侯拜相了,还得多提携提携他二叔三叔啊!” “那必须啊,你们是他的亲叔叔!” 谢父正喜不自禁,便听到身后有人喊:“父亲!” 谢父高兴地“诶”了一声,回头瞧见是谢昭棠时,他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怎么是你?” “对呀,就是我啊。”谢昭棠一脸无辜,“怎么啦?” “不,不应该是你!照堂呢?你弟——” 被谢二叔用力拉了一下,谢父回神,“我是说,你昨天没见到你阿姐?” “见到了啊!” “是不是你不愿意……” 没说完的后半句,谢家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愿意的啊,是他怕疼。”谢昭棠压低声音,“他不愿意照着我的样子弄一身伤,就叫我先去面圣,等过几天我的伤好些了再换回来。怎么,他昨晚回来,没有告诉你们吗?” ——没有,谢照堂昨晚根本就没有回来! 预感到大事不好的谢父当场就要跑,谢昭棠一把拽住:“父亲,大家都看着呢,镇定些,我们家的事禁不起细查,要是叫人看出端倪来,全家都得砍头。” 谢父一个激灵,硬生生把迈出去一半的腿给收了回来。 谢昭棠笑眯眯的:“在前线打了五年仗的儿子顶着满身荣耀回京,父亲你应该骄傲才对。父亲,来,笑一笑。” “二叔三叔,你们怎么不笑?是因为不满意陛下给我的奖赏吗?” “要拥抱,要骄傲,要喜极而泣,要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你们以我为荣。” 她笑容越是灿烂,谢父后背就越冷。 谢照堂昨天出门的时候发誓,说就算他丢掉半条命,也一定会先把谢昭棠送到苏家他再进宫领赏。 可如今进宫的是谢昭棠,享受人群簇拥的也是谢昭棠,反而是他自己不见了踪影。 ——会不会已经被谢昭棠杀了? 谢父这念头一闪,肩头便被谢昭棠用力拍了好几下:“父亲,二叔三叔,大家都看着呢,你们赶紧笑呀!” 谢父心头突突突的,但不敢表现出半丝异样,兄弟三人完全照着谢昭棠的指令,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出父子情深、叔侄情深的戏码。 围观的百官羡慕不已,纷纷上来打招呼。 骠骑将军常遇安:“镇东将军少年英雄,短短五年就打得倭寇屁滚尿流,为东南百姓赢得了太平,谢大爷教子有方,配享大庙!” 镇东将军,那是正三品的将军! 等儿子回来,这就是他儿子的! 谢父谦逊地笑:“是陛下洪福齐天,犬子只是替陛下行事,非是他才能卓绝。” 皇城卫林副统领:“靖海侯文韬武略惊艳世人,家中儿女对侯爷神往已久,不知谢府何日方便,林某带小儿小女们前来拜会!” 靖海侯?陛下还给谢昭棠封了侯? 真是太好了,这以后也会是他儿子的! 谢父快飘起来了,稳住作揖:“欢迎欢迎。” 忠武将军陈永同:“谢将军今年二十了吧?不知可曾说亲?若是没有,在下这里有一门极好的婚事推荐。” 忠武将军虽只是从四品,但他是皇后的堂弟,他推荐的必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女。 照堂能娶贵女,谢父以前想都不敢想,可如今人家主动送上门来! 谢父红光满面:“荣幸荣幸。” 除了武将,文官们也围了不少过来,一人一句,你来我往,纵是谢父再喜欢被人捧着,这会也有些吃不消。 半刻钟后,前来攀交的人不减反增。 谢父的脸都要笑僵了,谢二谢三这两个平时滑不溜秋的,也是快要招架不住了。 谢父看着谢昭棠,目露哀求:“棠儿……” 谢昭棠嘴角微勾,对人群抱了个拳:“过两日谢家会替我设洗尘宴,到时还请各位赏脸,过府一叙。” 有她这句话,大家便不好意思再凑上来了,谢父也趁机赶紧钻上马车:“你也上来!” 谢昭棠要上马车,报春拉了她一下。 谢昭棠拍拍她手背,露出个清浅的笑容来:“他们不敢。” 这人来人往的,她只要喊上一嗓子,整个谢家都得被一锅端。 上马车之前,谢昭棠将方副将招来:“方副将,倭寇之乱虽然已经平息,但东南豪族始终不安分,你今天回家一趟,把该办的事办了,把该见的人见了,最晚后天早上,你便要赶去东南,别让他们生乱。” “将军放心,末将定会替您看好东南大营,不会再给倭寇冒头及东南豪族染指的机会,还请将军在长安多加保重,若然情况有变,末将及东南大营的所有兄弟,定会立即杀回长安!” 方副将声音很低,但又恰好能让马车上的人听见,一句“杀回长安”,把谢父三兄弟给吓得老老实实。 从东华门到谢宅,三人一个屁都不敢放,憋得满脸通红。 谢宅门前站了一大群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得雍容华贵的妇人。 这便是谢昭棠的母亲白氏,也是上辈子一刀一刀杀死她的仇人。 谢昭棠唇瓣微勾。 ——母亲,准备好了吗?你的好大儿回来索命了! 谢昭棠利落跳下车,然后将谢父、谢二叔,谢三叔依次“扶”下车。 谢家三兄弟这一路都被谢昭棠散发出来的战意、杀意震着,浑身僵便得不行,下了车才敢松一口气。 等候已久的白氏立即红着眼扑过去:“照堂!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嗯?怎么这么瘦了? 再一看,这哪是什么谢照堂,这分明就是谢昭棠! 在白氏发出尖叫时,谢昭棠抱过去:“娘,孩儿不孝,让您担忧了!请娘放心,孩儿以后就留在长安孝顺母亲,哪里也不去了!” “你——” 谢昭棠略一用力,白氏的声音就发不出来了,连喘气都难。 有家丁放起了炮竹,有家丁撒起了礼花,谢昭棠在一地的喜庆中拥着白氏进了谢家。 她,要开始清算了! 第4章 我攥着自己的东西怎么了? 谢昭棠出生的时候,谢家一大家子人,全挤在青山村的那几间土屋里艰难度日。 谢家人如今的富贵,全是谢昭棠用命拼回来的。 但上一世,这个家没有人念着她的好,每个人都想要她的命。 想起在苏家地窖里暗无天日的日子,谢昭棠的恨意更深了几分,但脸上半点不显。 到了明厅,谢昭棠松开白氏,径直在主位坐下,目光如电地扫视全场。 除了祖父祖母没在场,谢家能喘气的都来了。 ——拿麻绳一绑,再泼上桐油,一把火就能将上辈子的仇人全烧了。 脑中出现谢家全家在火中尖叫求饶的情形,谢昭棠勾了勾唇,但最终她把这念头给摁了下去。 烧了谢家满门,她也会被砍头。 她重生归来,可不是为了跟谢家人同归于尽的。 白氏已经缓过来了,朝谢昭棠尖叫:“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你?!” 家仆们都聚在厅上,喜气洋洋地等着讨赏呢,白氏这一嗓子,把大家都搞懵了。 “大夫人这是怎么了?二公子抗倭归来,她怎么不高兴?” “怎么可能?大夫人从早上起来就一直等在二门,几次都激动落泪呢!” 白氏也听到了家仆们的议论,脸色就是一白。 谢父连忙找补:“棠儿,这里不是你的中军帐,主位是给长辈坐的,要被别人看到,会说你没有礼数,快下来!” 家仆们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二公子坐了主位,担心被别人说二公子目无尊长,夫人才不高兴呐。 “父亲说得不对。孩儿在边关拼死拼活才挣来谢家的荣华富贵,劳苦功高,不但今日我要坐主位,日后我天天都会坐主位,父亲母亲还有大家,还是早些习惯为好……对了母亲,你刚才问,为什么会是我?” 谢昭棠淡淡挑眉,“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用命替谢家挣来荣华富贵的是我,回京一路遭人追杀的人是我,进宫面圣领赏的是我,回到谢家的自然也是我。倒是我想问一问母亲,回来的如果不是我,那应该是谁?” 白氏脸色更加煞白。 丈夫刚才那句话已经帮她将家仆们的疑惑压了下去,谢昭棠竟然还再次提起! ——谢昭棠她就不怕东窗事发、全家被拉去砍头吗? 谢父狠狠白了白氏一眼,再次找补:“棠儿你误会了,你母亲只是担心你阿姐,她今天一早就出门去迎你了,这会没见她回来,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出事,一时激动才说错了话。” “噢~~” 那拉长的尾音,让谢父眉心一跳。 怕谢昭棠会说出更多惊人之语,谢父火速将所有家仆们屏退。 屋里全是谢家人了,谢昭棠也不装了,她朝谢家人抬了抬下巴:“还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我连续赶了大半个月的路,昨晚也没有休息,困着呢。” 这架势,就好像堂上站着的是她的兵,都在等着挨她的训。 谢父满脸不悦,但对儿子谢照堂的关切盖过了这点小情绪。 谢父问:“棠儿,昨天在渭城驿到底什么情况?你为什么没有和照堂换回来?” 谢昭棠还没开口,白氏就抢话:“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不舍得了!她从小就好强,万事都要抢照堂的!现在照堂得了战功,她肯定巴着不放!” 谢昭棠的心不受控制地泛起了苦。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当她和谢照堂有矛盾有冲突时,白氏从来都不问原因,上来就给她扣罪名。 ——都是从白氏肚子里钻出来的,为什么她谢昭棠就是要比谢照堂贱一些呢? 压下那一丝苦,谢昭棠勾唇:“阿娘这话,听着就让人发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上战场拼命的人真的是谢照堂呢。” “你——” “五年前是我替他上战场,解去了全家下大牢的危机,也是我在前线拼命杀敌立功,你们才能在长安安享富贵!战功是我的,荣耀是我的,我攥紧自己的东西不放,那又怎么了?阿娘这么见不得我富贵,那便去御前告发,大不了就是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所有人都嘶了一声,白氏更是吓得身体一晃。 谢父连忙出声:“棠儿,你阿娘只是——” “她从小便更偏爱阿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父亲你就不要再解释了。”谢昭棠脸色更淡,“只是不受父母待见而已,多大的事!正好陛下给我赐了新府邸,明日一早我便搬出去开府另过,也省得在此碍爹娘的眼!” 新府邸,开府另过? 谢父连忙告诉大家:“她如今是正三品的镇东将军,同时还是靖海侯。” 正三品的将军头衔已经够显赫了,她还被封了侯! 一个手握兵权的靖海侯,那就是实打实的权臣! 死丫头不就是在战场上走了一遭吗?陛下至于给她这样大的荣耀吗?! 不过再大的荣耀,以后都会是她儿子谢照堂的! 白氏态度立即大变。 她去拉谢昭棠,温声道:“棠儿,阿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毕竟是女扮男装,我担心你在圣上面前露出马脚,一时情急才说了那些话。棠儿,你便原谅阿娘这一回吧……” 谢昭棠将手抽回来:“好呀。” “那昨天在渭城驿,是照堂不愿意换回来吗?” “还是阿娘更了解阿弟啊。对,是照堂他怕痛,不愿意照我的样子在身上弄伤口,我也没有办法。”谢昭棠叹气,“我总不能敲晕他再捅吧?他是我阿弟,我最喜欢最在乎的阿弟,我哪舍得啊。” 白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能有多大的伤啊,就见谢昭棠扯开衣领,露出左肩胛上的箭伤。 伤口贯穿了前后,皮肉翻开,狰狞恐怖。 白氏嘶了一声,这死丫头竟然受这么重的伤! 难怪照堂不愿意了。 白氏继续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进宫了呀。” “那……汤你喝了吗?” “喝了。” “你阿弟——” “也喝了。” “那——” “这些问题,阿娘还是等他回来让他自己说吧。”谢昭棠站了起来,“一晚上没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他可是穿着女装呢。” 谢昭棠打着哈欠就往堂后去了,谢家的平静却因她留下的这句话而彻底沸腾。 第5章 哄着她,拿捏她 谢二婶犹犹豫豫道:“谢昭棠喝了汤,没事人一样直接进宫了,照堂应该也没事。” “我听说药吃多了,普通的药就起不了作用,谢昭棠她在战场受那么多伤,估计吃药跟吃饭一样,那药就对她没用。但是照堂……大嫂,照堂他会不会喝了汤,就直接睡在驿馆里了?” 谢三婶这话一落,所有人脑子里都闪过“糟了”这两个字。 ——如果谢照堂睡在驿馆里,那他们安排的人手,会不会把谢照堂当成谢昭棠,直接将他送到苏家去? 这黑天瞎火的,苏家人要是没有确认身份就动手,那谢照堂岂不是就被糟蹋了? 白氏崩溃了:“快!快去找照堂!” 谢父也慌了,他赶紧让谢二谢三召集人手,末了叮嘱白氏:“照堂这边有我们,你的任务是哄好谢昭棠。” “我还哄她,我恨不得将她——” “白秋蓉!”谢父小声喝斥,“她现在气性大了,又手握军功,还在圣上那里露了脸,跟照堂换回身份这事,你得让她心甘情愿,不然她不乐意了,往外一嚷,我们全家就完蛋了!” 道理白氏懂,但她不乐意! “我警告你,你不乐意去哄,也别坏了照堂的好事!否则我休了你!” 谢父带着人急急走了,谢三婶上前搀住白氏:“大嫂,棠儿也是你的亲骨肉,你哄好她了,她肯定会乖乖的,她乖了,那还不好拿捏嘛?” 谢二婶也上前来,搀住白氏的另一边。 “她从小主意就正,胆子又是个大的,不然当年也做不出抢照堂参军名额的事。”为了讨好白氏,她直接颠倒黑白,“你看她刚刚一进来就直接坐主位,说话咄咄逼人的,会是个乖的吗?” 谢三婶讲:“乖不乖的,眼下也动不了她了,大嫂,你就当是为了照堂,委屈一下自己。等照堂回来,就赶紧让他们姐弟俩换回来,到时候她再嚷嚷,大家都只会当她是疯婆子,处理一个疯婆子,那不是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吗?” 谢三婶言之有理,于是白氏吞了所有的不甘,转身去找谢昭棠了。 隐在暗处的报春将这些话全听了去,她冷冷一笑,追上谢昭棠。 谢昭棠很快到了谢宅中最大的房间。 报春将在后堂听来的话一字不漏告诉谢昭棠,气愤道:“养条狗还知道摇摇尾巴,谢家这些人畜生都不如!” “人,犯不着和畜生置气。”谢昭棠笑得讽刺,“她想哄,就让她哄吧,反正哄出花来,谢照堂也不可能复活,我们呀,就当是看猴戏好了。” 这是谢照堂的房间,恨不得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摆到明面上来,金灿灿的,也算是衬得上谢照堂的庸俗了。 谢昭棠在屋子里只转了一圈,白氏便到了,还贴心地准备了热水。 她上前拉谢昭棠,声音很轻柔:“棠儿,这些年在战场上,你吃了很多苦吧?对不起,阿娘刚才不应该那样说你,只是你阿弟被家里宠坏了,我怕他在外头胡来,影响了你,棠儿,你能原谅阿娘吗?” 谢昭棠心里又泛起了苦。 这是她前世渴望了一辈子的温情,在这个时候送到,还真是够讽刺的。 她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白氏碰了钉子也不气恼,瞧见仆妇把热水放好了,她便将仆妇们屏退,拉着谢昭棠过去:“棠儿,你先泡个澡去去乏,阿娘在这陪着你,就像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谢昭棠没说话,只是张开了双手。 白氏没看懂,旁边的报春就提醒她:“将军身上有伤,自己除不了衣衫,得有人帮。” 白氏心里万般不情愿,还是得装出一脸慈爱去替谢昭棠解衣裳。 脱了外衫脱里衣,里衣一脱,白氏突然一声惊呼! 谢昭棠的后背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其中有一条疤痕,从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腰窝,像一条狰狞的长蜈蚣! “这,这个伤……” “倭寇划的,下了死手。”谢昭棠扭头,“阿娘这是害怕了?” 白氏当然害怕,这伤要是落在照堂身上,那照堂得多疼啊? “阿娘不害怕,阿娘是心疼,我的棠儿,这些年真的受太多苦了。” 白氏违心地说了一句,不敢再去看那条“蜈蚣”,就绕到她身前去,结果绕到她身前一看,又是一个哆嗦! 谢昭棠的胸口有一个同样狰狞丑陋的刀口! 白氏颤抖:“这个伤……” “只差半寸,我的脏器就会被砍成两半,但都过去了,阿娘不用心疼。只不过……”谢昭棠幽幽道,“我这几处伤都被记录在军报及军医的脉案中,阿弟想要不穿帮,就得将我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仿制到他身上,否则就是造假欺君。” 白氏一颤,欺君,那是要砍头的啊。 可是不欺君,同时弄这么多的伤口,谢照堂就一定会死啊! 谢昭棠泡完澡,就让报春来替她处理肩膀上的伤,等饭食送来,便拉着白氏一起吃饭。 白氏继续扮慈母,继续哄着她,谢昭棠吃完犯困了,她也耐着性子陪在谢昭棠榻边,守着她睡。 谢昭棠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晌了。 白氏的脸色,比她入睡前更温柔。 看来白氏为了谢照堂这个心肝宝贝,什么委屈都愿意受啊。 谢昭棠羡慕谢照堂的好命。 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自动送上想要的一切,而有些人只是想简简单单的活着,却成了达不成的奢望。 世道真是不公啊。 白氏拿来一套衣裙,笑眯眯的站在床边:“棠儿,这是阿娘特意给你添置的新衣裙,你上身试一试,要是腰身不合适,阿娘马上替你收几针。” 这个时辰,谢家人也该找到苏家及被烧死的谢照堂了。 于是谢昭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的阿娘。” 裙子上身,旁边的报春便眼前一亮。 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眉宇间又有一团英气,又美又飒,还充满了攻击性。 报春想,如果没有几把刷子的男人,到了自家将军面前,只有低头做鹌鹑的份,是万万不敢有别的肖想的。 白氏则是松了口气。 谢昭棠终于穿上女装了,她又陪又哄了大半天,总算是没白费! 等到照堂回来,他就会是战功赫赫的靖海侯! 想象了一下谢照堂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画面,白氏舒心地笑了出声。 笑声才起,外头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谢父闯进来,看到已经换上女装的谢昭棠,他愣了一下。 但也只是这一下而已,下一息,他就朝谢昭棠扑去,手里的刀子直直捅向谢昭棠。 “谢昭棠,我杀了你!” 第6章 顾统领这是要为民伸冤? 上一世,谢昭棠被母亲捅死,这一世,轮到父亲向她举起屠刀。 谢昭棠扯了扯唇,挺好。 闪身轻巧避过谢父的攻击,顺势给了一脚。 谢父全身发麻,手中刀子落了地,扑通一声跪趴在地,这姿势就像是在赎罪。 白氏惊呆了:“谢昭——” “阿娘与其骂我,不如先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 谢父喊叫:“照堂没了!照堂被烧死了!” 照堂死了? 白氏呆滞了一下,捡起地上的刀就往谢昭棠冲去:“贱人!我杀了你!” 谢昭棠如法炮制,让白氏也跪趴了下来。 这副光景,让随后进来的谢二叔和谢三叔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有点想逃——死的又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谢昭棠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父:“阿弟死了,爹不去报官,反而是冲回家杀我,这是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他?” 谢父一顿,外头有人喊:“大爷!大夫人!神策军的顾统领来了!” 神策军的顾统领,那就是个大杀星,他来谢家能有什么好事? 莫不是谢昭棠的女子身份曝光了?陛下派顾统领来抄谢家的家? 谢家人顾不得别的,连滚带爬的就要逃命,跑得最快的当数谢二叔。 此前一直没动作的报春往门口一堵,长剑刷地出鞘,把谢二叔又吓得跪趴。 谢昭棠慢悠悠道:“哦,我忘了告诉大家,我的封赏是陛下口头下的,正式的圣旨还没下呢,这会呀,顾统领不是来抄家的,而是来颁圣旨的。” “整个谢家都觉得是我不肯和照堂换回来,阿爹还怀疑是我杀了照堂,这样,我这就去告诉顾统领谢照堂的死讯,让他转告陛下,把这些封赏和爵位都收回去。” ——把封赏和爵位都收回去,那他们岂不是又要回青山村过苦日子了? 谢二叔与谢三叔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大哥,照堂已经死了,要是连封赏和爵位都没了,那不就是白死吗?” “驿卒他们都说了亲眼看到棠儿带着队伍骑马往长安方向走了,要是她回来,驿卒们总该看见吧?依小弟看,照堂的死肯定跟棠儿无关!” “让棠儿去吧!等棠儿领了该领的荣耀,我们再去查害死照堂的凶手,要是我们什么都没了,就是找到凶手,都没本事给他报仇啊!” “所有人都看到“镇东将军”回了谢家,不到半天时间就死了,还是被烧死的,这陛下要是问起罪,我们都得死啊!” “让棠儿去!” 谢昭棠的祖父谢老爷大步进来。 “照堂的事先封锁消息!棠儿,你立即换回男装,其他人也赶紧回房换衣服,都给我记住了,一会只许棠儿说话,其他人不许张嘴!立即动起来!” 谢家的选择,谢昭棠毫不意外。 谢照堂活着,她才没有存在的必要,如今谢照堂没了,那他们肯定会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看,谢照堂是被全家人宠着长大的,他们都能为了利益说弃就弃,更何况是自己这个不讨喜的呢。 谢昭棠讥诮一笑,心里莫名就平衡了。 谢老爷发完号令,见谢昭棠还站在那里不动,他脸一沉:“我是你祖父,你便是坐上了龙椅,我也还是你祖父!马上去换衣服!” 谢昭棠唇角微勾:“孙儿谨听祖父教诲。” 谢昭棠换上干净的甲胄,领着谢家人到前院。 那位传说中杀人不见血的顾统领背对着谢家人。 他的副手清点完人数后道:“早就听说谢将军有个双胞胎姐姐,一直无缘得见,倒是昨天远远见了一面,果然风采迷人,故我们神策军今天特意前来想要再见一面,瞧一瞧这谢大小姐是否跟谢将军共用一张脸。 只不过这会不见露面?怎么,是我们家统领的面子不够大,不值得谢大小姐现身?还是说,谢大小姐昨日出城未归,是出了什么意外?” 谢父一晃,其他人也是脸色煞白。 这副手的意思,是已经知道谢昭棠与谢照堂互相调换身份的秘密了? 完了完了,他们要被砍头了! 他们要死了! 谢昭棠则是气定神闲。 她早就听说神策军神通广大无孔不入,所以昨夜火烧苏家的事,她从来就不认为能瞒得过神策军。 事实也是如此,昨夜那场火,神策军肯定观看了全程——或许从她离开驿馆又悄悄折返开始,神策军全程在场。 全场目睹却不阻止,说明神策军对谢家的家事恩怨不感兴趣。 却又故意在今天当众提起,看来神策军是想用此事拿捏她呢。 毕竟握住一个权臣的把柄,让权臣为自己所用,可比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主持公道来得划算多了。 谢昭棠很好奇神策军想要她做什么,自己就这般硬刚的话,在他们手下,又能过得了多少招? 谢老爷身体瘫软张口就要承认:“草民的孙女她福——” “薄”字就要出口,被谢昭棠扬声打断:“阁下说笑了,家姐活得好好的,只是昨日去了城外外祖家,来不及赶回来而已。顾统领要是赏脸,今晚留下来用个饭?届时,下臣再让家姐向统领大人赔个罪。” “呵……” 那位顾统领轻笑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 顾统领全名顾清宴,出身来路无人得知,只知道当他突然出现在圣上身边时,就已经是圣上手中最锋利的刀子。 顾清宴最喜欢抄家。 从五年前创立神策军开始,顾清宴抄过的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手上满是鲜血。 这样的人却生得唇红齿白,清冷如雪,比宫里的皇子还要矜贵几分。 顾清宴一步步走来,他脚步不重,谢家众人却都觉得被他踩住心脏,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在谢昭棠跟前站定,似笑非笑道:“饭,本座就不吃了,倒是有一桩趣事,本座想与靖海侯分享。” 无畏地与顾清宴对视,谢昭棠勾唇:“那下臣便洗耳恭听了。” 顾清宴腾地凑近,近得快要碰到她耳朵了:“昨晚神策军在城外,瞧见有人往一户人家纵火,那家的母子二人并一位年轻女子,都烧死了,有趣的是,那年轻女子在被烧死前就被拧断了脑袋。” 果然如她所料,昨晚她放火的事,神策军观看了全程! 谢昭棠唇角弧度更大:“那真是太可怜了。那么顾统领是打算为民伸冤?” “比起为民伸冤,本座更想知道凶手接下来还会怎么蹦跶。” “那么几天后谢家给下臣办的洗尘宴,顾统领一定要赏脸。” 两人同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又同时退后几步。 顾清宴从怀里拿出圣旨:“谢照堂听旨!” 听旨,领旨,接赏,谢恩…… 每一个流程都很煎熬,终于顾清宴领着他的神策军走了。 谢家人一屁股坐地上,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等他们缓过来,发现谢昭棠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那眼神,似有怜悯,又似乎满是嘲讽。 谢老爷的老脸快没地方放了。 他是谢家的大家长,谢昭棠小时候,他只要咳一声,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现在只是去战场上杀了几个倭寇,竟敢看起他的笑话来了! 谢老爷又羞又怒:“全给我到祠堂去!” 谢昭棠挑眉。 谢家搬进这座宅子也才三年,谢家竟然设了祠堂,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谢家是什么百年大世家呢。 谢家祠堂设在谢家最清幽之处,所有下人都被屏退。 门一关上,谢老爷便立即向谢昭棠发难:“谢昭棠,神策军分明已经知道你阿弟已死的事,你为什么不让我顺势承认他的死讯?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7章 遛他们像遛狗一样 谢昭棠挑眉。 她是杀了谢照堂,可没想过要让“谢昭棠”消失,毕竟有些事情,“谢照堂”的身份不好办,“谢昭棠”却是轻而易举。 还有,从她重生回来,她要的就从来不是二选一,而是全、都、要。 谢昭棠道:“祖父当然可以顺势承认‘谢昭棠’的死讯,但祖父有想过要怎么善后?万一顾清宴要介入调查死因甚至要验尸,谢家要怎么办?” 谢老爷倒吸一口冷气。 神策军一旦验尸,那谢照堂的身份秘密就会被揭穿,而谢家欺君的事也就兜不住了! 到时候就是全家被砍头的下场! 谢老爷惊得一身冷汗,又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考虑不周,眼睛转了几圈,又道: “那也用不着邀请顾清宴留下来吃饭啊,一旦他留下来,家里人害怕,要是谁说漏了嘴,我们全家立即就要被砍头!我看你就是嫌我们全家人死得不够快!” 谢昭棠反问:“那请问祖父,我是应该拿出靖海侯的身份呵斥他,将他轰出门去?” 谢昭棠问得诚恳,谢老爷听得胆寒。 轰顾清宴出门?当场就得被砍头! 自己就算是有九条命,都不敢如此挑衅顾清宴的权威啊! 谢老爷突然冷静下来,他看着谢昭棠波澜不惊的脸,嘴唇张合了几次,还是决定先搁下老脸: “你做得对,是祖父考虑不周……那棠儿,顾统领还跟你说了什么?” “谢谢我提供了证据,让他有机会在抄秦太傅的家时大赚了一笔。” “什么?秦太傅被抄家了?还是你提供的证据?” “祖父不会以为,陛下给我封爵,真的仅仅是因为我击退了倭寇吧?祖父,在我们大渊,战功比我多比我大的人满大街都是,我凭什么能封爵?那是因为,我能替陛下除了秦太傅这个心腹大患。” 原来如此! 幸好是谢昭棠立的功,不然换成了谢照堂,他们谢家就要白白少一个侯爵的封号了! 谢家众人在心里暗叹一声,谢老爷也露出一个看起来很真心的笑容:“你是个有本事的,棠儿,祖父以你为荣。” 谢昭棠下一句来了:“秦太傅虽已被抄家,但他门生无数,顾清宴再有能耐,一时半会也清算不完,秦太傅的人不敢动顾清宴,动一动我们谢家还是轻而易举的,大家最好少出门,不然哪天就被秦太傅的余党给灭了。” 谢三叔瞪大眼:“那顾统领有没有讲什么时候能剿灭秦太傅的余党?要是一年剿灭不完,三年剿灭不完,我们岂不是都得缩在谢家不出窝?棠儿你怎么这么傻?这些证据你就应该让别人交上去,这样秦太傅也不会针对我们家!” 听着谢三叔这宛若智障的发言,别说谢昭棠听了想发笑,就是谢二叔都听不下去了。 “老三你不懂就别说话!如果这些证据是由别人交上去的,那陛下凭什么给棠儿封靖海侯?棠儿你别听你三叔的,他不识字,脑子里装的全是泥浆!” 谢三叔不甘示弱:“我脑子里装的全是泥浆,也总比某人脑子里全是屎的好!” “老三你再说一句试试?” “再说一万遍也一样!你脑子里就是全是屎!原本好好的等棠儿回来就行了,你非要出馊主意,要不是棠儿——” 谢老爷大声打断:“在小辈面前争争吵吵像什么样?老二老三!都给老子闭嘴!” “别啊祖父,我正听得起劲呢。”谢昭棠笑容凉凉的,“三叔,我二叔出的什么馊主意?要不是我怎么样就如何?你接着往下说呀。” 谢三叔脸色一变:“没,没有。” 谢昭棠走到谢三叔跟前去,闲闲问:“哦?是吗?” 当年谢昭棠离京时还是弱不禁风的小豆芽,五年过去,她虽然还是瘦削,却是高了许多,比谢三叔还要高出半个头。 身高的优势,以及在战场上染上的杀气,让她仅仅只说三个字,就让谢三叔打了个冷颤。 他不由自主地张嘴:“我,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谢老爷怕他真的将雇杀手在路上伏击谢昭棠、以及要将谢昭棠送去苏家折磨的事漏出来,连忙站出来抢答: “你三叔的意思是,家里原本是决定等你回京后,一家人再慢慢庆祝,是你二叔非让照堂到渭城驿接你以示重视,要不是你命大,没有和照堂换回身份,可能昨晚上被烧死的就是你了。” 谢昭棠扭头看谢老爷,眼睛眯着,像是在衡量。 谢老爷屏息。 明明是长辈,是一家之主,在这个孙女面前,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几息后谢昭棠露出笑容:“那应该不是我命大,是谢家祖宗保佑,我得给谢家列祖列宗上个香。” 谢昭棠煞有其事地上香,嘴里念念有词,至于她说的是什么,没有人听得清。 上完香,谢昭棠留下一句“给我办的洗尘宴,记得给顾统领送张请帖”便走出了祠堂,报春像是她的影子,一步不离地跟着她。 门外,忍冬领着几个亲卫恭敬行礼:“将军!” 谢昭棠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便继续往前,亲卫们齐刷刷地伴在她身后。 前方明明是谢家的花园,却好像变成了沙场,谢昭棠明明身后只有寥寥几人,却像是拥有千军万马。 她气势如虹,无人可挡。 身后,谢老爷整个背都汗湿了。 谢三叔更是汗如雨下,脸白得不像话,其他人也是心有余悸。 ——要是刚刚他们说漏了嘴,全家的脑袋这会应该都被谢昭棠砍了。 他们没有证据,但他们就是知道,谢昭棠一定会这么做。 谢老爷喃喃道:“她上过战场,杀过倭寇,早就不是以前的谢昭棠了,你们以后不要去惹她,要捧着她,哄着她,敬着她。” “对对对,现在她就是我们家的大祖宗,可千万别得罪了她。”谢三叔赶紧应声,“爹你放心吧,大家都知道怎么做。” “是啊祖父,我们都知道轻重。”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氏开口:“谢昭棠需要哄着敬着,那我儿子呢?” 全场静默。 过了一会,谢老爷道:“照堂福薄,昭棠命大——” 砰! 白氏冲过去砸谢家的那一堆牌位:“她说得没错,不是她命大,是谢家祖宗保佑,可祖宗保佑她,凭什么不保佑我儿子?!” “这么偏心眼的祖宗,我白秋蓉不敬!” 白氏将所有牌位砸了个稀巴烂,又找来个锤子,疯了一样砸起了祠堂。 这个时候,谢昭棠已经回到了住处。 报春有些担心:“将军,顾清宴看到了我们放火,他会不会也知道被烧死的是谢照堂?”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捏住的是抗倭功臣、手握东南大营的那个人的把柄。”谢昭棠很从容,“倒是我很好奇,他帮我按下昨晚的事,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主仆两人交流了几句,忍冬便来报,说方副将已经离京了:“方副将说,顾清宴是个疯子,让您避着些他。” 避? 在战场五年,谢昭棠遇到过许多应该避的瞬间,但她都没有避,而是选择了正面迎战。 因为,避就是退,退就是输,输就会死。 长安看似花团锦绣,实际上也是另一个战场。 谢昭棠想要在长安立足,那就不可能退避。 退避,就是示弱,你一旦示弱,身边的豺狼虎豹就会一股脑的涌上来,将你啃食干净。 谢昭棠让忍冬悄悄去查顾清宴的底细:“还有,我虽然暂时不会搬到靖海侯府住,但该有的人员都给我配置上。” 十二亲卫能吓得了谢家人,在真正的大势力比如神策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谢昭棠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在长安组建起自己的势力,而给新府邸添置人员,便是招兵买马的最好机会。 谢昭棠正在谋划,便有亲卫进来,将白氏砸祠堂一事报与她听,末了道:“……将军,你父亲正往这边来,一会要放他进来吗?” “除了质问将军是不是杀死谢照堂的凶手,他不会有别的话,将军,还是别让他进来烦您吧。” “那可未必。”谢昭棠笑笑,“报春,找个人问问我爹喜欢喝什么茶,泡好了送来。” 第8章 二杀 报春随便找人要了壶热茶,谢父就来了。 谢昭棠先发制人:“阿爹过来,是想问我是不是杀死阿弟的凶手?” 谢父不是为这个过来的,但确实想知道答案:“那你是吗?” “我可以是,但我没有必要,而且阿爹,” 谢昭棠道看着谢父的眼睛,蛊惑一般道,“照堂死了,我先前要是没躲开你那一刀,我就会被阿爹你亲手杀死。 你杀我,我的部下会立即将你诛杀,阿娘一下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和女儿,只怕也会寻短见,到时候我们一家四口都没了,这满府的荣耀又会落到谁手里?” 谢父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一晃。 谢昭棠及时架住他,顺势演一演孝顺女儿,将他扶过去坐下。 “阿爹,你和阿娘还年轻,还能再生个儿子。等小弟生下来后,我会将小弟记到我的膝下,到时候,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侯府世子。” “等‘谢照堂’彻底消失后,我再以姑姑的名义亲自教养他。阿爹,我可以终身不嫁,这辈子都扶助小弟,等到他继承靖海侯府,接管东南大营,我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吃斋念佛,日日替小弟祈福。” 谢昭棠画的这张饼太香,谢父完全抗拒不了,他张嘴便吃下了。 他有些愧疚地对谢昭棠说:“棠儿,先前阿爹拿刀砍你,你怪不怪爹?” “不怪,因为我知道如果死的是我,阿爹也一定会朝阿弟动刀。” 谢父又愧疚,又心虚:“……那你好好休养,我先去替你张罗接尘宴的事。” 望着谢父的背影,报春问:“将军,你都这么引导了,他会不会出手?” 谢昭棠勾唇:“会。” 富人家的孩子,争权夺利。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这些,他们争的是生存的机会,甚至只是为了争一口吃的。 谢父三兄弟,还有两个妹妹,一家五个孩子,为了活命,谁不争,谁不抢? 他们也是因为谢昭棠在战场上立了功,不愁吃喝了,这才兄友弟恭。 现在,儿子没了,女儿也差点被自己失手杀死,谢父还能跟他们兄友弟恭? 报春很好奇:“将军,你说,谁会成为第一个倒霉鬼?” “重要吗?”谢昭棠淡笑。 报春也笑了:“不重要。” 谢父回到住处时,妻子白氏已经醒了,但是眼光愣直地看着某一处。 谢父喊了几次,她才看过来:“你给照堂报仇了吗?” “秋蓉,照堂不是昭棠杀的……” 将谢昭棠的分析慢慢地讲给白氏听,白氏听完没有说话,还是盯着某一处看,只是眼里多了一丝仇恨。 是夜。 谢二叔忙完前院的事已经是二更天了。 回来看见妻子正在屋里等他,屋里一个仆妇都没有,他有些诧异:“有话跟我说?” 谢二婶关上门窗,小声问:“照堂那边都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他?” “我关心他干嘛?我是关心你。这几天早出晚归的,人都瘦了。” 谢二婶依过来亲了谢二叔一口,谢二叔便拉着她往榻上倒。 夫妻俩正打算好好温存一番时,房门被拍响:“二爷不好了,锦明少爷出事了!” 谢锦明是谢二叔唯一的儿子,他死了。 白氏杀的。 谢二叔夫妻俩到时,白氏正在那里笑,下人们已经被谢老爷屏退。 谢锦明躺在血泊中,已经咽了气。 “锦明!我的儿啊!”谢二婶扑过去大哭。 谢二叔则朝白氏冲去:“锦明每日恭恭敬敬的喊你伯娘,你为什么要杀他?!” “恭恭敬敬?”白氏笑,“照堂不也恭恭敬敬的每天喊你二叔,你还不是一样去害他?!” “我没有!” “没有?”白氏冷声,“是谁讲,棠儿如果活着,她代弟从军的事就会事发?会连累全家被砍头?” “照堂原本可以舒舒服服在家等棠儿回来,又是谁怂恿他跑出城去的?” “是你,是你们这对黑心烂肺的夫妻!” “你们害死我的照堂,我就杀你们的锦明!一命还一命,天经地义!” “谁要是不服,那就报官!我们一起死!” 谢二叔像是被扼住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二婶则是扑上去,与白氏扭打在一起:“白氏!我杀了你!” 这厢的动静传到谢昭棠这边,报春问:“将军,要去凑下热闹吗?” “狗咬狗一嘴毛,没什么好看的。” “属下看那谢锦明长得眉清目秀了,就这么死了,倒是挺可惜的。” 可惜吗? 谢昭棠闭上眼,又一次回想上辈子临死前的情形。 那个下着暴雪的除夕夜,那些站在台阶上叫嚣着她怎么不去死的人中,确确实实就有谢锦明。 所以有什么可惜的呢? 谢昭棠嗤笑一声,叫了个亲卫进来:“连生,你去给我弄一份长安名流的名单,哪些有意与我结交的,先整理出具体的信息给我送过来,我好决定请谁来参加我的接风宴。 另外,昨晚陛下说过几天要给我办庆功宴,日子还没定,但这种宴会由礼部操持,有一定的规律,你也去弄一份往日参加庆功宴的名单。” “是,将军。” 这一晚,谢昭棠睡了个好觉。 次日一早准时去上朝。 朝会上,渊帝总是问“谢爱卿你怎么看”,下了朝还留她下棋,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渊帝是仁帝,但他养着顾清宴这个大杀器,所以谢昭棠少说,多听,就算是开口,也是赞颂渊帝。 渊帝被夸成翘嘴时,顾清宴来了。 他浑身冒着血腥味,一看就知是刚刚杀了人。 “陛下。” 顾清宴喊了一声,看了谢昭棠一眼。 渊帝说:“谢爱卿不是别人,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顾清宴便低声复命,末了道:“昨晚没什么特别事,就是靖海侯家挺热闹。” “哦?谢爱卿,你家昨晚真这么热闹?”渊帝下了一子。 “臣出身贫寒,蒙皇恩浩荡,才得了这么多的赏赐,臣与臣的家人们都高兴疯了,因此闹的动静大了些,让陛下见笑了。”谢昭棠低声。 “英雄不问出处,靖海侯不要妄自菲薄。”渊帝抬眉。 谢昭棠眼睛泛红,对着渊帝行了个跪拜礼:“臣,谢陛下不弃!” 渊帝有些累了,便坐到一边,让顾清宴和谢昭棠对战。 顾清宴杀人无数,棋风却很温和,谢昭棠棋风凌厉,上来就冲锋陷阵,很符合她的人设。 两人棋鼓相当,你来我往,看得渊帝大呼过瘾。 “谢爱卿,下回再与朕下棋,可不许再藏着掖着了,朕虽是天子,输给臣子几盘棋的肚量还是有的。” “是,陛下。” 渊帝看了一眼天色,谢昭棠便起身告退。 渊帝对她更加满意:“清宴,你替朕送送谢爱卿,今日没有其他的事,你也不必再进宫……去忙些自己的事。” “替陛下分忧,便是臣的分内之事。” “那就去做些不是你分内的事,比如,跟福安郡主去吃个茶。” 顾清宴幽幽地看了渊帝一眼:“……臣对福安无意,陛下不要牵错了红线。” “朕再给你半年时间,若是还说挑不出,那朕就下旨赐婚了。”渊帝转向谢昭棠,“谢爱卿,你觉得清宴此人如何?” 谢昭棠:?? 渊帝他这是想干什么? 她现在可是男人身份啊喂! 第9章 这么好的男人给你要不要? “谢爱卿?你觉得清宴此人如何?” 渊帝催促,顾清宴也看了过来,一副十分想知道的样子。 看来今天这顿评价是免不了了。 “回陛下。”谢昭棠真挚道,“臣第一次见顾统领,便觉得他是个翩翩君子,后来听了他的事迹,便觉得顾统领是忠君爱国的大英雄。” 渊帝自动忽略翩翩君子这四个字,笑着再问:“那这么忠君爱国的大英雄送给你要不要?” 话落的这一瞬间,谢昭棠差点以为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全世界都知道了。 顾清宴也是绿了脸:“陛下——” “朕没问你,朕问的是谢爱卿,谢爱卿,你说!” 就顾清宴插话、渊帝轻斥这功夫,谢昭棠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女扮男装那是欺君,若是暴露,渊帝早就砍她脑袋了,怎么可能笑眯眯的跟她扯家常。 “要啊,当然要!”谢昭棠笑眯眯的,“臣家中有五个妹妹,无论顾统领成为臣哪位妹妹的夫婿,都是臣的妹夫,臣欢喜至极!” 妹夫? 顾清宴笑了。 他朝渊帝行了个礼:“陛下,靖海侯有个双胞胎姐姐,闻说与靖海侯长得一模一样。靖海侯一介男子都如此俊俏,想必那位谢大小姐也一定花容月貌。” “哦?那改日朕令皇后办个赏花宴,让谢大小姐陪皇后说说话,也好让皇后帮清宴你掌掌眼。” “谢家要给靖海侯办接风宴,靖海侯已经答应臣到时给臣留个席位,到时希望能一睹谢大小姐的风采——若是早晚要与靖海侯做一家人,做姐夫总比做妹夫威风,是吧谢侯爷?” ——想要他做妹夫,他便把已死的“谢昭棠”摆出来,他倒要看看,这个连亲手足都能残杀的靖海侯要如何应对。 ——估计只有靖海侯自己换上裙子,扮一回女装才行了。 想象了一下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换上女装捏着嗓子说话的样子,顾清宴笑了。 他本就眉目如画,这一笑,更添俊美风流,好看得不像人,像妖。 妖是能惑人的。 谢昭棠勾唇。 ——不就是想看她如何应对嘛?到时候换上女装,怕是迷不死你! 待“谢昭棠”在顾清宴跟前过了明路,日后她去办一些“谢照堂”不方便去办的事情时,也能光明正大的用“谢昭棠”这个身份了。 谢昭棠笑眯眯道:“能不能成为顾统领的小舅子,臣是不敢打包票,但是让顾统领与家姐见上一面,却是能办得到的。” “那届时就有劳谢侯爷安排引见了。”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两人笑容友好,眼神已经杀来杀去,过招百十来回了。 渊帝很高兴。 顾清宴和谢昭棠,一个帮他保长安安宁,另一个帮他佑东南平安,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两人相处得越好,他的江山就越稳固。 渊帝拉着两人的手搭在一起:“能同时拥有你们两个栋梁,上天真是对朕不薄啊!” 又演了一出同僚友爱的戏码,谢昭棠与顾清宴齐齐告退。 一转身,两人的笑容同时卸得干干净净。 两人一前一后,从渊帝眼底到西华门这一路,全程无交流。 西华门外,报春已经等了很久,心情很焦灼,见到谢昭棠就赶紧迎上来:“将军!别人早就下朝了,您怎么——” “车上说。” 主仆二人正要上马车,身后传来一声:“谢侯爷请留步!” 报春与两个亲卫立即将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 谢昭棠拍了下报春的手背:“没事,不用紧张。” 回身对上顾清宴似笑非笑的脸,谢昭棠也勾了勾唇:“顾统领这是要跟着本侯回府?恕我直言,顾统领再喜欢家姐,也不能落了礼数,在这个时候随本侯回府。” “比起去见令姐,本座更想知道,这手足相残的狠厉,是否是谢侯爷的家族传承。” “顾统领来历不明,却是陛下的心腹,明明是臣子,却敢对陛下嬉笑怒骂,这关系看着不像是君臣,倒更像是……” 谢昭棠盯着顾清宴,“难不成顾统领是陛下的……故人之子?” “谢侯爷不妨猜一猜。” “本侯不仅会猜,还会仔细的查上一番。毕竟顾统领可是要做我姐夫的人,不调查清楚,本侯怎么放心将姐姐嫁过去呢!” 她移开视线,笑着上了马车。 马车起行,笑声方歇。 顾清宴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笑着抹了一下唇:“有趣。” “有趣。”马车里,谢昭棠也这么跟报春讲。 报春不知道在宫里,两人已经智斗了一番,她很担忧:“将军,顾清宴这是铁了心盯着您了?” “我出身贫寒,却在短短五年间手握重权,成为长安新贵,暗地里盯着我的人多了去了,倒是顾清宴比他们都坦荡,将自己的意图摆在了明面上。” 听自家将军这语气,好像对顾清宴还挺欣赏? “不过这人知道得太多,有机会一定要灭了他的口。” 报春松了口气。 她就说将军怎么可能会欣赏一个捏住自己把柄的人呢,原来是她想多了。 她给谢昭棠倒了杯茶:“府里兵荒马乱的,厨房应是顾不上做吃的,属下闻说长安的勋贵都喜欢去乐游园吃饭,将军,要不我们也去尝一尝?将军也趁机好好看一看这长安城。” 谢昭棠喝了茶:“谢家昨晚的闹剧,顾清宴知道了。” 报春一惊:“那我们……” “不必恐慌,他屁股也不干净……顾清宴那边,查得如何了?” “暂时没有进展,我哥说,顾清宴好像是凭空蹦出来的。”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告诉忍冬,让他慢慢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是狼,也总会露出獠牙。” 刚才分别时,她说顾清宴是渊帝的故人之子,只不过是个幌子,她怀疑的其实是,顾清宴会不会是渊帝流落在民间的儿子。 不过没唬到顾清宴,对方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但太过平静,本身就很不正常。 谢昭棠撩开马车帘往后看。 顾清宴正背对着马车跟部下说着什么,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也看过来。 四目相接,两人同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扭过脸时,两人都冷哼了一声。 谢家张灯结彩。 谢父带着管家在旁边督工,谢二叔跟一个仆妇沟通什么细节。 这两个人,都刚刚死了儿子,但这两个人都像是没事人似的,满脸都是笑容。 再看一旁的谢老爷,也是满脸春风。 谢昭棠想起临别时顾清宴问的那个问题——谢家的狠厉是不是家族渊源? 谢昭棠想,是的,谢家人的凉薄,就是一代传一代的,而她这个重活一次,回来索命的人,只会比他们更加凉薄。 谢老爷发现谢昭棠了,他老脸上的笑容更灿烂:“棠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陛下让你办差了?” “没有办差,只是陪陛下和顾统领下了几盘棋。”谢昭棠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灯笼,“祖父,这灯笼……” “你的接风宴,是我们谢家头一次开门迎客,得办得风光体面一些,这些红灯笼是最基本的装饰。” “可阿弟他……” “该他退场的时候,谢家也会让他风风光光的退场。”谢老爷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扬声道,“你只管用心替陛下办差,其他事有祖父和你父亲他们操心。” 谢父跟管家说完话了,也含笑走过来:“你祖父说得没错,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不要辜负皇恩。” 谢昭棠当然是点头了。 谢老爷拉着谢昭棠进了旁边的亭子,让人送了个名册上来:“这是祖父请人帮你草拟的宴请名单,你先看看有没有遗漏,要是有,我再请人补写。” 第10章 你想嫁给顾清宴? 谢昭棠粗略看了一眼名单,笑了。 连什么端王爷,肃亲王,太子等人的名字都列进去,自己这祖父目不识丁,野心倒是大得很嘛。 她功劳再大,在这些皇亲国戚眼里,也不过是个刚刚冒头的毛头小伙,这些人只怕是连她的名帖都不会接。 “这么多人名,我都不知道哪个对应的哪个,祖父,我先带回去研究研究。” “是要研究,是要研究。” 看着谢昭棠离去的背影,谢老爷捋了下胡须。 他把大儿子与二儿子叫了过来:“老大,白氏还在哭闹?” 谢父摇头:“没哭没闹,就是精神不太好,儿子想着等棠儿空下来,去陪她说说话。” “你得让她知道,现在棠儿是她唯一的希望。” “知道了,父亲。” 谢老爷转向谢二叔:“老二,你们也还年轻,努努力再生两个,这谢家的荣耀,绝不会少你们半分。” 谢二叔点点头:“知道了,父亲。” “还有,你们自己房中的孩子,该怎么叮嘱就怎么叮嘱,近期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 让两人接着去忙,谢老爷把三儿子叫来。 “老三,有些话我不方便跟你讲得太透,你自己琢磨琢磨,棠儿小时候就数你最护着她,这些她定会记着,但是你的心思要藏一藏,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在战场上五年,她不仅打赢了倭寇,还读了书识了字,聪明许多了。” 说到这里谢老爷叹了一声。 如果谢昭棠是男孙就好了。 如果谢照堂能有谢昭棠这份胆识与手段就好了。 谢三叔是个聪明人,他转身就让谢三婶带着儿子去求见谢昭棠。 “说是给您送鸡汤。”报春汇报给谢昭棠,“属下已经做主将他们打发了。” 渭城驿里的那碗鸡汤,实在是让报春心有余悸,现在她是听不得“鸡汤”这两个字,甚至听到“汤”字都会有些应激。 谢昭棠笑了笑:“我三婶的重点不是鸡汤,而是她儿子。” 报春只是略微一思考便明白过来:“她这是想让将军您提携她儿子?” “不止。”谢昭棠放下名册,“在他们心里,我不可能做一辈子男人,等到我做不了男人的时候,这谢家、靖海侯府、还有东南大营,都得有人接管,我三叔三婶,要的是这些。” “倒是贪心。” 是贪心,更是贪婪,不然她上辈子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谢三婶出师不利,回去后跟谢三叔发了好一顿牢骚。 末了小小声跟谢三叔讲:“满园,这谢昭棠跟小时候不一样,不好哄也不好骗了……反正现在该得的功名与封赏都得了,与其留着这尊祖宗在家压着我们,不如……” 让她去死。 这四个字谢三婶没有讲出来,谢三叔也听得明白,他沉思了一会,摇头:“她那些部下太厉害了,我们没有机会。” “谁说没有机会?”谢三婶几乎是用气声了,“她不是要办接风宴吗?办宴那天就多的是机会。” “她毕竟是我侄女。” “在这装什么呀谢满园!你们雇凶在半路截杀她,在渭城驿给她设局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她是你侄女?” 谢三叔就不吭声了。 “现在老大老二都没有儿子,只我们三房有男丁,要是事情更顺利一些,老大老二都没了……” 谢三婶声音充满蛊惑,谢三叔始终闭着眼不说话,等谢三婶说完了,他才慢慢睁开眼。 眼里全是野心。 妻子说得对,要是老大老二也死了,那这满府的东西,就统统是他们三房的了! 谢三叔拍了下妻子的肩:“我会看着安排,你不要伸手。” “我知道,我笨嘛,一插手肯定会误事,那你好好布置,我呀,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浑然不知他们夫妻间的话,已经被谢昭棠的亲卫给听了去。 亲卫将谢三叔夫妻的谋算告诉谢昭棠。 谢昭棠听完,很久没有说话。 她很困惑。 明明谢家还是穷人时,他们一家人也曾互相扶持,再苦的日子,都能互相打着气熬过来。 母亲虽说偏爱阿弟多一些,可也没有对她视而不见,家里其他人有的,也不会少了她。 二叔三叔他们,也曾偷偷塞给她好吃的。 冬天她和二婶三婶一起下河洗衣裳时,她们也曾心疼过她,不让她下水,说是会影响她长身体,影响她以后生孩子。 弟弟妹妹他们,个个都乖巧懂事,一口一个“阿姐”的喊,便是谢照堂这个被全家宠坏了的,得了好东西,也都愿意分她一份。 这样的真情实实在在的存在过,所以上辈子的谢昭棠才会对这些亲人毫无防备,她更加没有想过,有些人,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 真实存在过的温情,以及真实存在过的伤害,像是两把尖刀,将谢昭棠的心脏拉扯成了两半,她捂着胸口难受地呻吟出声。 “将军,可是旧伤复发了?报春,将军的药呢?快拿来!” 报春立即从怀里掏出药,又去倒了杯热水过来。 谢昭棠不想让报春他们看出端倪来,便认认真真地服了药。 见她脸色慢慢转红,不再那么苍白,亲卫便请示道:“……将军,这家人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与其让他们总惦记怎么害你,不如属下们先出手将他们全杀了!” 谢昭棠摇头:“谢家人只是一群老鼠,没资格脏你们的手。海池,既然我三叔三婶想要杀人,那就让他们杀——大房二房死了儿子,那三房怎么能例外呢?” 张海池轻声应下,但还是忍不住又呸了一句:“这家人全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将军你千万不要心软,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 “好。” 稍晚一些,忍冬回来了,带回来一份名单。 谢昭棠将谢老爷的名单与忍冬手上这份对照了一下,很快拟了一份宴请名单。 她亲自送到谢老爷那里去:“除了顾统领,其他人的帖子,都由祖父你多多费心。” 谢老爷点点头:“棠儿,你陪你祖母说说话吧。” “好。” 谢老太太长得很温和,看到谢昭棠,就立即露出和善的笑容:“棠儿,快让祖母好好看看。” 谢昭棠很乖顺地坐过去:“祖母。” 老人的手,干燥厚实,她捧着谢昭棠的脸,通红着眼,一点点看,一点点摸:“瘦了,瘦了,我们棠儿这些年,真是受苦了!” 老太太浑身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她手心传过来的暖意,似乎将谢昭棠内心的恨意压了下去。 谢昭棠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谢昭棠每次被揍,都是老太太将她拉到身后护着,平时还会偷偷给她饴糖,大冬天的,她想去河边洗衣服,也是老太太出面阻止。 老太太常常摸着她的头说:“我们棠儿乖乖的,以后肯定能嫁个大官,吃饱穿暖!” 所以谢昭棠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个疼爱她的老太太,会由着谢家人对她赶尽杀绝,难道那些维护与疼爱,都是假的吗? 她闭上眼,又一次重温上辈子惨死前的情形。 ——她的祖母,确确实实与她的祖父并排站在一起。 可她想不起祖母有没有喊着让她去死,也看不清祖母的表情,是否有怜悯或是不忍。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死了,而祖母观看了全程,这样就够了。 谢昭棠心念转动间,老太太的手已经从她的脸摩挲着往下,再往下几寸就是脆弱的脖子了。 正沉浸在回忆里的谢昭棠顿时汗毛倒竖。 疼爱又如何,上辈子祖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说明在祖母的心里,她谢昭棠,在谢家的大利益面前,就是活该被牺牲! “差点忘了个大事。” 谢昭棠咻地睁眼,身体跟着后移,让老太太的手落了空。 老太太想要再摸,谢昭棠干脆起了身:“陛下想要给顾清宴赐婚,顾清宴便说想要做我的姐夫。” 老太太一顿:“做你姐夫?” “是要做谢照堂的姐夫,也就是说,顾清宴盯上了‘谢昭棠’。” 谢昭棠说是“盯”,其实也没说错,顾清宴确实在盯着她,或许从她离开东南那一天,他就在暗处盯着,如今只不过是转到了明面而已。 她继续往下说:“祖母,顾清宴虽说杀人不眨眼,但他是天子近臣,权势滔天,我们家要是跟他结亲,他肯定会护着我们家,有神策军护佑,秦太傅的余党也不敢轻举妄动。” 老太太没反应过来,愣愣问:“你想嫁给顾清宴?” 第11章 不是抬举,是捧杀 “我倒是想,但我不能,近两年内,我没办法换回女装。” 谢昭棠握住老太太的手,直视对方的眼睛,“我不能嫁给他,但家中的妹妹们可以。祖母,顾清宴是一个很大的靠山。等他成了谢家的一分子,他就会帮着抹去我们当年的欺君之罪。” “可你妹妹她们害怕顾——” “当年我十五岁,为了不让全家人砍头,再害怕也女扮男装上了战场,现在也该轮到妹妹们守护一下这个家了。祖母,我相信她们是很愿意替我们谢家出一分力的。” “可是——” “等到那时,我们谢家就不必再提心吊胆,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还有,在‘谢照堂’这个身份退场之前,祖母,我会替你挣个诰命。” 老太太被谢昭棠盯着,只觉得是看进了一片海波里。 海波澄澈,却深不见底,她感觉自己要被吸进去了。 好在谢昭棠很快移开眼:“祖母,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你了,等空下来再来看你。” 谢昭棠离开好一会了,老太太才回过神。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谢昭棠刚才说的话,一会胸口突突的跳,一会又眉眼舒展。 胸口突突跳,自然是担心家里几个孙女不敢见顾清宴。 高兴的是,谢昭棠要给她挣诰命。 谢老爷进来,看到她一会高兴一会皱眉,赶紧问了一句。 老太太便将谢昭棠带来的消息讲了。 谢老爷便讲:“棠儿说得没错,她已经拼命给谢家带来荣耀,也该轮到她的弟弟妹妹们为这个家出一分力了。” 只是想到“顾清宴”这三个字,谢老爷就有些头皮发麻。 他还有个顾虑。 他是愿意让几个孙女给谢家出一分力,可问题是让哪个孙女上? 老四和老六一个十七一个十六,年龄倒是合适,老七也有十五岁,顾清宴要是瞧得上,那也没什么问题。 便是顾清宴瞧不上这几个孙女,他还有三个外孙女,年龄也算是合适。 怕只怕这几个孙女一听到“顾清宴”这三个字就晕过去,哪里还敢单独见人家? “……好好的,怎么就招惹到顾清宴了呢?”谢老爷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老太太却想着谢昭棠离开前说的那句“诰命”,忍不住眉目舒展。 知道给她挣诰命,也不枉自己之前对她疼惜一场。 谢家老夫妻是埋怨也好,是欣喜也好,谢昭棠根本无所谓。 接下来的三四天,她正常上朝下朝,被陛下点名,她便发表自己的见地,露了锋芒的同时,也没忘记适当地露一下短,让大家知道她不好惹,但也不足为惧。 几天下来,谢昭棠在朝堂上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便是遇到顾清宴,她也是面不改色的跟对方打各种机锋,或是与对方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多次接触之后,谢昭棠也总结出了一套与顾清宴相处的心得:只要别露怯,一切刺探皆可破。 只不过顾清宴那随时藏着探究的眼神,让她十分不舒服。 这个人,握住了她的把柄,知道得也太多了。 ——有机会一定要杀了他! 这天谢昭棠从宫里出来,忍冬回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册:“将军,这是属下这些天收集到的跟顾清宴有关的资料,许多都没什么用,唯一有用的,属下觉得是这条。” 谢昭棠接过小册,先看忍冬做了标识的那条信息:顾清宴在组建神策军前,曾与冷宫的一位嬷嬷有过数次接触,这位嬷嬷四年前已经过世。 “属下已经想办法让人在宫里套消息,目前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忍冬讲,“将军,顾清宴看起来无懈可击。” 谢昭棠没有立即说话,只慢慢翻看那本小册子。 确实如忍冬所说,小册子上的信息都没什么用,就像是流水账。 但人不可能无懈可击,顾清宴一定会有破绽。 谢昭棠合上册子:“继续盯紧他,但要注意自己的安全。顾清宴什么来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活,明白吗?” “明白!” 转眼便到了接风宴这天。 谢昭棠如往常一般先去上朝。 渊帝知道她今天府里办接风宴,有心想放她早些归家,但是棋瘾犯了,顾清宴又不在跟前,于是又把谢昭棠留下来下了几盘。 谢昭棠张驰有度,五盘棋,渊帝赢三局,她赢两局,把渊帝哄成了翘嘴。 渊帝大手一挥:“福海,你送谢爱卿回府,记得把朕亲手题的那块匾额带上。” 话音刚落,顾清宴便进来了,于是渊帝便把送渊帝御赐匾额去谢家的事交给顾清宴一起去办。 渊帝乐呵呵的:“谢爱卿,你就安排你姐姐跟清宴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就行,若是清宴瞧对了眼,朕就立即赐婚。” “如果谢侯爷对其姐的评价没有夸大其词,那我肯定瞧得上。” 顾清宴朝渊帝说了一句,转过来看谢昭棠,“就是不知谢侯爷的姐姐眼光会不会过高,能不能瞧得上我。” 谢昭棠只是笑,不答腔。 朝堂上的官员有一半都得到过渊帝亲笔题的匾额。 但没有谁能有谢昭棠这么大的排场。 顾清宴亲自伴行,几十位神策军护送,还有十几名宫里的内侍跟着,这排场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真是看不出来,这位靖海侯竟然进了顾清宴的眼。” 醉仙楼上,有人轻声感叹,“可惜顾清宴这人沾不得,不然这靖海侯府,我可真要去走一趟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顾清宴不是真的看重靖海侯,而是想将靖海侯养肥了再杀来吃吗?” 这话落下,包厢里便发出了高低不一的笑声。 另一人说:“可靖海侯不是一般人,他和顾清宴最后谁杀谁还说不定呢。” “那便打个赌,我下一千两,赌靖海侯活不过今天。” “那我赌顾清宴今天不能全须全尾的离开谢家。” 在各种善恶不明的目光注视下,谢昭棠和顾清宴抵达谢家。 所有宾客都已经来了,顾清宴让神策军当着全部宾客的面,将御赐的匾额挂到谢家门头。 红绸布扯下,露出四个烫金大字——功高柱石。 全场轰动。 对一个武将来说,这四个字,是无上的荣耀。 谢昭棠则是挑了挑眉。 她确实平定了东南的倭寇之乱,但离成为国家柱石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渊帝的这块匾额,与其说是抬举,不如说是捧杀。 日后她但凡有半点违背圣意的举动,这块匾额,就会化为大山,将她彻底埋葬。 这是真正的伴君如伴虎啊! 顾清宴侧头看她,笑道:“谢侯爷,恭喜。” 忽略对方话里的幸灾乐祸,谢昭棠皮笑肉不笑:“寒舍已备好薄酒,请顾统领赏脸多喝几杯。” “本座今天不是来喝酒的。”顾清宴声音低低的,“本统领是来与令姐见面的,谢侯爷莫不是忘了?” “事关顾统领的终身大事,本侯怎么敢忘?请顾统领放心,本侯一定会送你跟家姐见面。” “本座,很期待。” “请——” “请——” 第12章 那本侯就将你当倭寇来打 接风宴设在前院。 谢昭棠给顾清宴安排在西向首席,也就是主宾席。 正是傍晚,落霞漫天,顾清宴抬头,正好瞧见一片灿烂。 他勾了勾唇,眉眼染上笑意:“这位置极好,谢侯爷,用心了。” 这一笑,像是冬雪融化,十分好看。 谢昭棠不由得啧了一声,在心里夸了句极品。 其他人却有些不适。 他们已经习惯了顾清宴的残暴,突然看到这么温和的顾清宴,潜意识里就觉得,等他笑完,他就要杀人了。 但他笑完之后只是入了座,垂眸看着桌上某一处,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谢昭棠举起酒杯:“各位,感谢大家赏脸来我的接风宴,谢某不会说漂亮话,就敬大家一杯,祝大家身体康健,未来继续为陛下分忧!” “干!” 仰头喝光杯中酒,谢昭棠落座,然后单独敬了顾清宴一杯:“顾统领,这一杯我要敬你。” “哦?为何?”顾清宴很好奇。 “当然是打算与顾统领攀交了。”谢昭棠笑眯眯的,给顾清宴把酒杯满上,“顾统领,我干了,你随意。” 嘴里说着攀交,下一刻喝完酒,谢昭棠便立即坐到忠武将军陈永同旁边去了。 顾清宴捏着酒杯,几息后轻笑出声。 ——这个谢照堂对他,还真是把“敷衍”这两个字做到了极致。 这几日,谢昭棠在朝中跟陈永同接触得最多,也进行过一回武将之间的友好切磋,这会他们两个看起来就像是多年老友。 两人低声说着话,不知说到了什么,陈永同笑得直拍大腿。 “谢侯爷果然是少年英雄!” 陈永同往后头作了个手势,随即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上前来。 陈永同笑呵呵介绍:“靖海侯,这便是在下家中那不成器的儿子及侄儿。世海世洋,谢侯爷用兵如神,你俩日后要多向谢侯爷讨教,只要从谢侯爷身上学到一星半点,都够你们用一辈子了!” 陈家子弟恭恭敬敬向谢昭棠见礼:“世海/世洋,见过靖海侯!” 陈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陈家子弟向来眼高于顶,许多人想跟他们攀关系都碰了壁,这会他们却对谢昭棠这个新人诸多拉拢,如果不是得了皇后的指示特意与谢昭棠交好,那就是陈家人对谢昭棠是真心敬服。 再看顾清宴。 自从五年前横空出世后,顾清宴每进一府那一府就血流成河,偏偏在谢昭棠这里安安静静的喝酒吃菜,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如果不是有陛下特意交待,那就说明谢昭棠入了他的眼。 ——这靖海侯,日后不得了啊。 众人这么想着,便也纷纷跟谢昭棠攀谈,很快气氛就热烈起来。 谢昭棠从善如流。 她与武将交流边关事态,与文官探讨文章心得。 落落大方,毫不怯场,她像是一条鱼在大海畅游,自信但不自负,自谦但不自卑。 她依靠自身的气场,将那群想要主动结交的、或是还在观望的或大或小的“鱼”吸引到她的周围,让这些“鱼”都跟着她的节奏来游动。 这般强大自如的控场能力,让场上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连顾清宴都抬眉看了她好几次。 酒至三巡,顾清宴放下杯子:“靖海侯,陪本座散个步去去酒气。” 大家交换了个眼神。 这样面无表情的顾清宴才是大家熟悉的嘛。 只不过哪个男宾散步去酒气会朝人家内院去的? 莫不是真喝多了? 陈永同想要提醒,谢昭棠喊了声“陈将军”,然后朝他眨了眨眼。 陈永同扑哧一声笑了,只道:“那等顾统领的酒气过了,谢侯爷再回来跟本将军再喝一轮啊!” “一定。” 谢昭棠向宾客们告了个罪,几个大步便跟上顾清宴,两人并肩进了垂花门。 自从顾清宴落座,谢家众人便感觉到有一把无形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现在他终于离席,谢家众人才感觉活了过来。 谢老爷是白身,今天的宾客都有官身,因此他避席去了别处,谢昭棠的父亲坐在他右侧。 谢老爷看了谢父一眼,小声道:“你不要再有别的想法,你们夫妻全心全意对她,她日后肯定记得你的好。” 谢父点头。 他肯定会对谢昭棠好啊,谢昭棠都说了,等他生下小儿子,就会把手上的东西全部给他小儿子,他没理由不对她好啊。 谢老爷看着谢昭棠与顾清宴进垂花门,他声音放得更轻:“希望老四和老七争气点,能让顾清宴瞧上……就算没瞧上,也不要开罪顾清宴呀。” 他左侧的谢三叔露出笑容:“爹,你放心,里头肯定顺利。” 他已经安排了杀手,还安排了一个谢昭棠死都想不到的人来做诱饵,那人出手,谢昭棠肯定死透透。 至于顾清宴? 他的人会将顾清宴引开,引不开的话也不影响。 他相信顾清宴会很乐意让谢昭棠死。 因为顾清宴那样的人,根本不会容忍有人与他平起平坐,甚至比他更得陛下恩宠。 另一边,谢昭棠与顾清宴进了垂花门便同时停下步子。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一丈有余的距离。 对视片刻,两人同时移开眼。 顾清宴真心实意地道:“谢侯爷比本座想象的更有趣。” 谢昭棠回道:“本侯就当这是夸赞了,就是不知顾统领想要从本侯这里得到什么。” “本座要东、南、大、营。” “绝无可能!” 东南大营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是她拿命拼回来的,顾清宴上来就要她的命? 他可真敢张口! “若是本座非要不可——” “那本侯将会把你当成倭寇来打。” 顾清宴脸上没了笑容:“谢侯爷,你可要想清楚了,跟本侯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大不了就是一死。不过在本侯死之前,定会先斩了阁下的脑袋给兄弟们祭旗。” 谢昭棠站得笔直,如一株苍竹,即便是比顾清宴矮半个头,也是气势磅礴。 便是顾清宴向来自负,也从来没有轻看她半分。 一个能在短短三年间,从一个初入战场的小兵,成为东南大营的主将,又仅用了两年就把倭寇彻底赶出大渊的人,又怎么会是泛泛之辈? 顾清宴打量谢昭棠,眼里多了丝欣赏:“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合作。” “合作就不必了。本侯从不与虎谋皮,本侯只会杀了老虎来祭旗。” 谢昭棠挑眉,“啊对了顾统领,那位你常在深夜去探望的冷宫嬷嬷,她在宫外真的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吗?” 顾清宴敛眉:“连本座见过谁都能查出来,靖海侯真是手眼通天。” “不过是运气好,听别人提过一嘴。不过顾统领放心,除了这个冷宫嬷嬷,本侯什么都查不到。” 嘴里说着什么都查不到,那脸上的笑容却分明在说,她查到了东西,这些东西还挺重要。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顾清宴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威胁过。 他盯着谢昭棠,眸色沉沉,杀意很满。 谢昭棠的手按在剑柄上,全身绷紧,精神高度集中,随时准备动作。 就在两人对视之时,一道破空之声突然响起,一枚弓箭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往这边卷来。 第13章 三杀! 谢昭棠原以为是顾清宴的那些下属受不了自己家统领被挑衅而选择出手。 拔剑正要还击时才发现那枚弓箭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她对面的顾清宴。 她眸光轻转,利落跳离几步,顺手抓了把碎石子。 手腕一转,手中碎石子如仙女散花般袭向顾清宴。 铮!铮!铮! 顾清宴挥剑击去弓箭与碎石子后,发现谢昭棠已经跃上离他几丈外的大树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他毫发无损,谢昭棠真心夸赞:“顾统领好身手!” 顾清宴挑眉:“本座在谢家遇袭,谢侯爷不仅袖手旁观还趁火打劫,是真想我死在谢家?本座若死在这里,你以为你不用担责?” 谢昭棠倒是想趁他病要他命,但今天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所以刚才撒过去的是碎石子,而不是淬满毒的刀子。 “无非是落个能力不足、救援不力的骂名而已。只要本侯还活着,总可以东山再起,倒是顾统领英年早逝,白瞎了这张好面皮。” 谢昭棠这惋惜的语气,活像他已经死掉了一样。 顾清宴险些被气笑了。 这时后头风声再起,破空声直指顾清宴后背。 顾清宴利索回身格杀,等他解决完再回头,谢昭棠已经不在树上,只有微微晃荡的树枝。 这回顾清宴真的是被气笑了。 就这么抛下他扬长而去,这靖海侯还真够嚣张。 这时候他的副手从暗处跳出来:“统领,是秦太傅的余党,今天来了不少,兄弟们正在搜索,到时候一网打尽。” “不急。”顾清宴勾了勾唇,“家是我抄的不假,证据可是靖海侯呈交上来的。秦太傅的余党只找我一个人报仇,岂不是太瞧不起靖海侯了?” 副手恍然:“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对了统领,靖海侯往那边去了。” 顾清宴看着地上倒卧的三具尸体,微微一笑,大步朝着谢昭棠的方向过去。 很快他就发现了谢昭棠。 勾了勾唇,顾清宴抱着手斜靠着旁边的大树,看戏。 前边不远处,谢玉兰正面对着两个刺客,谢昭棠就在离她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眼看着两个刺客越来越近,谢玉兰连忙高声求救:“二哥哥救我!” 都这种危急关头,谢玉兰都没有喊不该喊的称呼,谢昭棠啧了一声。 谁说她这些妹妹胆子小的? 这谢玉兰的胆子不就很大嘛。 谢玉兰是谢三叔的女儿,在这一辈中排第四,与谢昭棠相差三岁,上个月刚满十七。 因着年岁相差不大,幼时姐妹俩经常一起玩,谢玉兰从小就是谢昭棠的小跟班。 五年前谢昭棠决定代弟出征时,谢玉兰十二岁,已经很懂事了。 谢玉兰死死搂着她的胳膊哭着不许她去,最后还是三婶悄悄打晕了谢玉兰,她才顺利离京。 想起那一日谢玉兰的泪眼,谢昭棠心头微软,她问谢玉兰:“四妹妹不在席宴上吃席,跑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整个谢家最僻静的地方,一个穿着精致襦裙的姑娘,怎么会不带婢女,独自一个跑过来? 谢玉兰指着旁边的大树:“石榴熟了,这棵石榴树,是我央求父亲从青山村移栽过来的,前两年都没有挂果,今年它挂果了,你就回来了……我想摘下来,和你一起吃,” 谢昭棠才留意到谢玉兰的脚下散落着十几个石榴果。 果子皮呈现淡淡的黄,确实是熟了。 穷人家孩子的零嘴不是什么糖不是什么糕,而是长在山上的各种野果。 嘴馋的时候,谢昭棠会带着谢玉兰她们去山上摘野果。 谢玉兰总会把自己摘到的野果分一半给她,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玉兰不喜欢吃,阿姐多吃一点。” 整个谢家,谢昭棠最喜欢的就是谢玉兰这个妹妹。 回忆涌上来,让谢昭棠的心头又是一软。 于是她闪身上去,将谢玉兰往身后一拉。 下一息后头风声一紧,她头也不回,直接将谢玉兰往前面一推。 谢玉兰的身体径直撞向两个刺客的刀尖。 利器入肉,谢玉兰呼吸顿时一窒。 她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短刀。 离得那么近,她为什么会失败?! 她缓缓倒在地上,不甘地看着谢昭棠:“为什么……” 她喘着大气,说不出后面的话。 谢昭棠没理她,而是跃身前去与那两个刺客缠斗在一起,发现顾清宴在一旁看好戏后,她果断而丝滑地将刺客引过去:“顾清宴,杀了他们!” 顾清宴又被气笑了。 自从他组建了神策军,抄了第一个权臣的家开始,满长安的人哪个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 这谢照堂,却格外的与众不同! 初次见面,便对他没多少忌惮,被他捏住“弑杀亲姐”的把柄,他也不怕不慌,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被刺杀,她袖手旁观不止还想趁火打劫! 如今还明晃晃往他身上引火! 好!好!好! 这谢照堂,可真是太好了! 顾清宴带着对谢昭棠的杀意,举剑迎敌。 谢三叔找的这两个刺客身手都非常不错,这也是他坚信谢昭棠一定会死透透的原因。 然而顾清宴更加了得,也就十来招就解决了两人。 掉头正要去找谢昭棠算账,另一拨刺客涌了过来,他皱了皱眉,挥剑先去解决眼前这些麻烦。 而谢昭棠只是看了一眼被刺客们围住的顾清宴,便跃到谢玉兰跟前。 谢玉兰腹部两个血洞,正汩汩地往外流血,就这么点的时间,她身下已经形成了一个小血洼,小血洼还在不停扩大。 谢昭棠用剑尖在旁边挖了个小小的洞,将那些血都引到那个洞里,这样,血就不会漫到她脚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用正眼瞧谢玉兰:“四妹妹是想问,为什么我反应这么快,没让你刺杀成功?” 谢玉兰张了张嘴,嘴角便冒出一股血沫:“咕噜……” “四妹妹,不是我反应快,是我知道,你们要杀了我啊。” 谢昭棠叹了口气,有些哀伤。 她知道三叔今天给她设了局,要拿她的命,但她万万没想到执行任务的人会是谢玉兰。 在谢玉兰动手前,她还抱着一丝希冀,希望谢玉兰是真的遇到了危险,而不是引她入局。 可惜,谢玉兰还是辜负了她,对她举了刀。 所以她只能亲自送谢玉兰上路了。 谢玉兰又张了张嘴,混着血沫说话:“阿姐,救救我……” 谢昭棠没再看她,只静静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不断闪过两人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再然后是上辈子她死前,谢玉兰躲在人群后躲避着她眼神的情形,最后就是刚刚,自己抱着希望去相救,却遭到谢玉兰背刺的画面。 谢昭棠从回忆中出来时,谢玉兰也刚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缓缓站起,看着谢玉兰圆瞪着双眼的样子,忍不住想,上辈子她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瞪大眼,满脸不甘? 不远处,顾清宴倒提宝剑,大步朝她这边走来,脸上的杀意再也没有掩饰。 谢昭棠啧了一声。 得,又一个想要她性命的人来了,而这个人,是真的能要了她的性命的。 战意一下子涌了上来。 谢昭棠身形一动,快速迎过去。 第14章 四杀 铮! 清越的宝剑相碰声之后,谢昭棠与顾清宴缠斗在一起。 谢昭棠在战场上学的是杀人技,每一招都直击顾清宴要害处,力求能一剑刺断对方生机。 顾清宴为人狠辣从不拖泥带水,一招一式也是奔着取人性命而去。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十招,都有种棋逢对手的凛然。 两人越打越快,下手也越来越重,越来越狠。 谢昭棠拿出了自己的必杀技,顾清宴也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两人时而在地面上打斗,时而在树木间追逐,时不时对对方放几句狠话。 但不久后,这些狠话便变成挑刺,挑刺变成了客观的点评,两人心中满满的杀意,也跟着淡去,变成了纯粹的欣赏。 打了约摸半刻钟,两人同时收势。 顾清宴调整呼吸,脸上的冷意退去不少:“谢侯爷真是让本座刮目相看。” 谢昭棠抹去脸上的汗水,客观点评:“顾统领也是不负传言,天下第一。” 两人虚虚一笑,同时抱拳。 顾清宴道:“下次有机会,定会再次领教谢侯爷的高招!” 谢昭棠回:“到时,还请顾统领多多赐教!” 下一息,两人又同时往对方刺去,同时冷笑。 ——兵不厌诈! ——这等对自己有这么大威胁的心腹大患,不杀了,留着一起过年吗?! 宝剑相碰声再度响起,一青一玄两道身影上下翻飞,远远看去就像两条彩带。 十几招后,谢昭棠被顾清宴一掌拍到肩头,整个人倒飞过来,重重摔到地上! 这时,在旁边草丛里藏了好一会的谢三叔立即扑过去:“昭棠!昭棠你没事吧?!” 嘴里喊着“你没事吧”,手里的刀却直直插向谢昭棠胸口! 谢昭棠和顾清宴进去内院不久,谢三叔也找借口一路寻摸了过来。 他亲眼看到谢玉兰失手、被谢昭棠推向刺客杀死,还听到了谢昭棠的那句“是我早就知道你们要杀我”。 “你们”这两个字让谢三叔相信,自己的计划已经被谢昭棠知悉,而如果不是当下被顾清宴缠着脱不开身,谢昭棠早就去找他算账了。 与其让谢昭棠追着杀,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但谢三叔失算了! 谢昭棠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便一下抓住他的手腕,然后他手上的刀便换了方向,重重插到他自己的胸口! 噗! 谢三叔缓缓低头,脑子空白了几息,然后扭头往顾清宴那边喊:“她是——呃!” “假”字还没有出口,就被谢昭棠拧断了脖子,彻底咽了气。 捡起地上的长剑,谢昭棠回头看顾清宴:“顾统领,戏看够了吗?” 顾清宴瞟了一眼已经死透的谢三叔,唇角勾起:“所以靖海侯刚才假意让本座拍那一掌,就是为了杀死自己的亲叔叔?” “明明是他准头不好,自己杀了自己。”谢昭棠笑眯眯的,“但如果顾统领非要栽赃,那我们就只能再打一场了。你杀了我,我就是杀死亲叔与堂妹的凶手。假若我杀了你,那你就是残杀无辜的凶手,如何?” “本座对谢侯爷的家事不感兴趣,倒是很想知道你三叔最后想对我说什么。” “我三叔已经死掉,顾统领真那么想知道,那只能亲自下去问他了。” 顾清宴笑了一声,不远处又有刺客涌了过来。 “他们在这里!” 一半刺客扑向顾清宴,另一半刺客奔向谢昭棠! 两人同时举剑迎敌。 铮! 仅仅是一个来回,谢昭棠便察觉到了异样。 这一拨刺客与之前出现的刺客明显不是一拨人,眼前这些刺客出手狠厉毒辣,根本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 死士! 顾清宴杀掉一名刺客,谢昭棠利落回身削去一人脑袋,两人的目光,透过人群缝隙远远对上,迅速达成共识——放下个人恩怨,先解决共同的敌人。 谢家彻底乱了起来,到处都是喊杀声与哭叫声。 谢昭棠与顾清宴联手,杀伤力巨大,不一会神策军与谢昭棠的亲卫也赶来支援,不过半刻钟,打斗便结束了。 地上躺了一地的尸体。 这个时候,陈永同匆匆赶过来,他掠过顾清宴直奔谢昭棠:“靖海侯,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昭棠摇头,然后面露哀伤,“只是我妹妹和三叔他们……” 陈永同叹了口气,拍拍她肩:“节哀。” “谢谢,我会的。”谢昭棠眼睛是红的,浑身弥漫着悲伤。 事实证明,伤害过她一次的人,不管再来多少次,最后也都会选择再来伤害她。 顾清宴知道她的悲伤是装出来的,心还是莫名有些不舒服。 陈永同转头看顾清宴:“顾统领,这些刺客不是一般的刺客,刚才跟我交手的那些,跟去年夜闯皇宫的那一批刺客武功套路同出一派。” 顾清宴看了谢昭棠一眼,将心底那点异样抛到一边,回道:“本座也发现了。陈将军,随本座进宫护驾。” “好!” 看着顾清宴和陈永同的背影,谢昭棠眯了眯眼。 眼前这批死士的武功套路,跟她刚离开东南时遇到的那两拨杀手一模一样。 刚才认出来的时候,她以为是东南集团的残余势力在覆灭前的最后蹦跶,现在看来,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夜闯皇宫刺杀渊帝,是为了仇恨或是为了皇位,但截杀她一个在长安毫无根基的人的又有什么好处? ——为了她手上的东南大营! 东南大营…… 皇位…… 所以这些死士与杀手的幕后主人,应该是某位皇子或是某位王爷。 谢昭棠也是没想到,自己这么早就被卷入了皇位的纷争。 “将军,”报春现身,“谢家人往这边来了。” 谢昭棠点了点头,暂时将那位神秘的幕后主脑抛在脑后。 谢家人很快来了。 谢父第一时间关心谢昭棠:“有没有受伤?伤到哪了?你那个女下属呢?快回去让她帮你包扎!” “爹,我没事。”谢昭棠摇摇头,“只是四妹妹和三叔,没了。” “唉,你五弟六弟也没了。你三叔家,如今只剩下你三婶了。你三婶刚才被刺客吓晕了,还不知道这些事……唉,一会可怎么跟她讲啊……”谢二叔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叹气,“你回来了,谢家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三叔一家怎么就这么福薄呢……” 谢家众人叹了会气,谢老爷红着眼低声吩咐大儿子和二儿子:“好好安置老三他们,另外老二,你也趁这次把你媳妇的后事一并办了。” 谢二叔小声问:“那要不要干脆连棠儿的死讯也一并公开算了?” “那可不行。” 谢父立即反对,他压低了声音:“棠儿她不可能一直做男人,她迟早要换回女儿身,她做回女子后,就可以继续在幕后撑着谢家。要是公布了她的死讯,她以后还怎么做女子?我不同意!” 谢老爷也不同意:“棠儿的事,我自有主张,现在先按我说的去做……” 谢老爷一声令下,大家都行动了起来。 谢昭棠要回房做下一步部署。 才到半路,就被白氏拦住。 “阿娘,有事吗?”谢昭棠皱眉。 白氏盯着她看,半晌后道:“我都看见了。你杀了玉兰,接着你杀了你三叔。” 谢昭棠与她对视,眼神平和:“所以阿娘,你是要把我交到官府吗?” 第15章 顾统领,她是假的! “报官?”白氏轻笑,“我为什么要报官?” 谢昭棠略一挑眉,白氏的下一句便到了: “如果不是他们怂恿,照堂就不会出城,照堂不出城,他就不会死。他们都是害死你阿弟的凶手,你杀他们,是在替你阿弟报仇,我为什么要报官?我不报官。” 白氏语气平静,笑容温和,朝谢昭棠伸出双手:“棠儿,如今阿娘只有你了,我可以抱抱你吗?” 谢昭棠重生回来后,每次看到白氏,都会想起上辈子惨死的情形。 所以,白氏要抱她? 谢昭棠直接往后退了两步:“我浑身是血,就不弄脏你的衣——” 话还没说完,白氏已经抱了过来:“棠儿,你阿弟死得好惨啊……” “棠儿,你阿弟最喜欢你了,你一定会替他报仇的对不对?” “你杀了玉兰和老三,我杀了锦明,杀了老五和老六,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你祖父,你祖母,你阿爹,都是杀死你阿弟的凶手!” “棠儿,你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好不好?” 女人的怀抱软软的,香香的,很温暖,像是能将冰山消融。 可哪怕白氏喊的是她的名字,谢昭棠也明白,这个拥抱不是给她的。 白氏的心里,从头到尾只有谢照堂。 这一刻,谢昭棠极度羡慕谢照堂。 羡慕他哪怕是个废物,哪怕他心思毒辣坏事做尽,依然有人将他视作心头宝。 而她拼了命的替他们挡灾,谋福利,却是转头就被人丢弃。 谢昭棠忽略心头的酸涩,露出笑容来:“好呀,我会帮阿弟报仇,可是阿娘,阿弟闹着要出城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拦他呀?” 话音落下,谢昭棠就感觉到白氏的身体一僵,手劲松了。 “你要去拦的呀!你要以死相逼呀!阿弟那么听你的话,如果你以死相逼全力阻拦,他肯定就不会出城的呀!” 谢昭棠缓缓推开白氏,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就因为你没有全力阻拦,阿弟他就死了。所以阿娘,你也是害死阿弟的凶手呀。” 白氏愣住,然后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手:“凶手!我也是凶手哈哈哈哈……” 白氏狂笑了一串,又嚎啕大哭,最后脱力到跌倒,倒下去的时候脑袋正好磕到旁边的台阶,顿时血流如注,人也晕了过去。 对于这一切,谢昭棠心平如水,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氏额头上的血,轻笑出声。 原来,比起直接杀了她,日日诛她的心,似乎才是更好的报复。 听见谢昭棠笑,报春满脸担忧:“将军,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昭棠敛了笑容,直接忽略地上的白氏,大步往住处而去,“报春,去把你哥他们全部叫过来。” 回到住处,十二亲卫也悉数到场。 谢昭棠道:“相信大家也发现了,刚刚最后出现的这批死士,他们的武功套路跟我们刚出东南时遇到的那批死士一模一样!这些死士的幕后主脑,目的是皇位,半路截杀我们,是想接管东南大营!”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气息都沉了下来。 忍冬道:“将军,您想怎么应对?” “将军,我们都听您的,您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其他人纷纷表示。 谢昭棠点头道:“忍冬,你和张海池及林山立即回东南,与方副将一起守住东南大营,无论如何,东南大营都不能沦为皇位争斗的刀,我们东南大营的兄弟们也绝不能成为这些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忍冬有顾虑:“可我们走了,将军你身边就只剩下几个人,这谢家满府的豺狼虎豹,还有顾清宴——” “所以,我更要攥紧东南大营。”谢昭棠利落道,“报春,明天之内,你要在全府安排上我们的人,另外,盯紧谢家人尤其是我三婶。” 报春领了命,又问:“将军,那顾清宴,有机会的话,我们还杀不杀?” 还杀不杀顾清宴? 谢昭棠勾唇:“当然要杀!” 这个时候,顾清宴和陈永同已经进宫,他刚想向渊帝行礼,突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渊帝关切地看过来:“清宴,你病了?” “谢陛下关心,臣没事。” 顾清宴行了个礼,便和陈永同一起向渊帝汇报谢家接风宴出现刺客的事。 陈永同讲:“陛下,末将以为,这幕后主使就是峰州的康王,请陛下下旨,令末将等前去捉拿!” 渊帝听了没说话,只摆摆手让陈永同先出宫,他把顾清宴留了下来。 渊帝没再讲康王的事,而是问顾清宴:“清宴,你跟靖海侯也打了这么多次交道,觉得他怎么样?” “身手了得,心狠手辣,骨头很硬。”顾清宴客观评价,“但再硬的骨头,臣也会将它掰弯,敲碎!” 渊帝挑眉:“敲碎一个硬汉的骨头不是什么难事,但想要让一个硬汉臣服你、自愿为你所用,却绝非易事。” “请陛下赐教。” 顾清宴虚心求救,渊帝便提点他:“你现在手上攥着他好几个把柄,这个时候,你就是他的敌人。清宴,你要主动把你的把柄递过去,让他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两个人只有在对等的情况下,才会有合作的可能。” “只要大渊朝没有灭亡,东南大营就永远都会存在,可没有谢照堂的东南大营,跟有谢照堂在的东南大营是两码事。” “你是聪明人,有自己的成算,朕也就不多说了。”渊帝说着把大太监福来公公叫来,“立即宣靖海侯进宫。清宴,过来,陪朕下盘棋。” 谢昭棠来的时候,渊帝刚好输棋,但他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笑容满面。 她还注意到,渊帝看顾清宴的眼神,满是慈爱,就跟父亲看儿子似的。 谢昭棠心中有数,但面上不显,她恭敬行礼:“臣拜见陛下!” “谢爱卿,朕叫你进来,是要把一件很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渊帝道,“朕要你和清宴去峰州一趟,查清楚康王是否养了私军,是否想要谋反。” “臣遵旨!” “七天后出发吧,等你谢家的丧事办完就立即走。” “陛下,臣的家事,三天便可料理完!” “行,那便三天后出发。”渊帝放下棋子,“清宴,你去给靖海侯搭把手,就当是提前培养默契。峰州路远,水深,康王占地为王多年,危险重重,朕希望你们两个能够互相信任,朕也相信你们能够双双平安归来。” “是,陛下!” 渊帝写了两道密旨,谢昭棠和顾清宴一人一道。 领了密旨,谢昭棠便立即打马回府,顾清宴策马跟在旁边,后头几十名神策军伴行。 自从神策军建立以来,谢昭棠还是唯一一个能得神策军伴行护送的朝臣。 今天之后,所有人都明白,只要谢昭棠没有反心,日后他肯定能位极人臣! 队伍转入朱雀大街,很快便看到了谢家的门头。 这个时候,谢家府门内走出一个妇人,正是谢三婶,她身后跟着谢二叔。 谢二叔拦住她:“三弟妹,府里这么乱,你不帮着你大嫂二嫂料理家里,怎么还往外走?” “我要替我丈夫和三个孩子买棺材买寿衣,我还要回娘家报丧。”谢三婶绕过谢二叔继续走。 谢二叔又一次拦住:“这些事让下人去办就行了,你快回——” “你让开,我要亲自去办!” “不行!”谢二叔一把拽住她,“回府!” 谢三婶挣脱不开,她放声要喊,被谢二叔一把捂住嘴巴,谢二叔凶狠威胁:“再叫,我杀了你!” 眼看着谢三婶马上就要被谢二叔拖回谢家,突然不远处有人惊呼:“神策军来了!” 谢二叔一惊,谢三婶立即趁此机会挣脱,飞快往神策军的方向跑。 她丈夫没了,三个孩子也没了,谢家还要杀她! 她没有活路,那谢家人也别想活了!要死一起死! 她要把谢昭棠女扮男装、谢家欺君的事告诉顾清宴! 她要让顾清宴抄谢家的家,砍谢家人的头! 谢三婶边跑边大叫:“顾统领,她是——” 第16章 我是夫,你扮妻 “假的”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谢三婶后脑就被一枚弓箭命中,紧接着三枚弓箭,直接命中她的后背。 谢三婶砰地倒地。 顾清宴扭头看谢昭棠:“本座没算错的话,这是你第四次当着本座的面杀人。” “我杀人?”谢昭棠一脸无辜,“我和你一样都没有动,你诬陷我杀人,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你顾清宴动的手?顾统领,你诬陷人也要讲点规则的。” 看着杀了人还一脸无辜的谢昭棠,顾清宴缓缓笑了:“那就当是本座诬陷好了。不过谢侯爷,本座现在真的很好奇你身上的秘密了,也不知你家中的其他亲人,能不能挺过神策军的刑讯,与你一起保守秘密。” 谢昭棠挑眉:“窥探本侯的秘密对顾统领没有好处,但顾统领真那么好奇,那随便去试。” 四目相对片刻,谢昭棠“驾”了一声,拍马回府。 有神策军出手料理,谢家几口人的丧事办得非常快。 从坟场下来后,谢昭棠便去找谢老爷,跟他说了明天出京办差的事。 谢老爷嗯了一声:“你好好保重,家里以后就靠你了。” “孙儿知道,祖父,你和祖母好好保重,孙儿下去准备了。” 谢昭棠告退,谢老爷也起身回内室。 屋里,他老伴正在掉眼泪。 一口气送走一个儿子两个儿媳和四个孙辈,谢老爷还是很心痛的,见老伴掉泪,他也忍不住红了眼。 “明明只要好好待在家里,等着昭棠回来,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偏偏要动那些歪心!现在好了,福没享到,还丢了命!”谢老太一边掉泪一边骂。 谢老爷也后悔,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 谢二叔和谢二婶也并排躺在床上。 他们一共有四个孩子,大儿子谢锦明被白氏杀了,还剩下三个姑娘。 三天前的接风宴上,谢二婶听到有人喊“刺客”时,她就第一时间带着三人藏了起来,母女四人一直苟到最后才出来,毫发无伤。 夫妻俩各自闭眼沉默了一会,谢二婶突然睁眼:“那天罗氏死的时候,你有看清是谁动的手吗?” 罗氏指的是谢三婶。 “没有,但肯定是谢昭棠的人出的手。要不是她的人下手够快,谢昭棠女扮男装的事就瞒不住了。” 想起那天,谢二叔就一身冷汗,只觉得自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罗氏小时候对她挺不错的,谢昭棠都能说杀就杀,还有老三和几个孩子,就这么被杀死了……”谢二婶坐了起来,“我这心里总是不安,谢满谷,你说谢昭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谢二叔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不会吧?肯定不会的!如果她知道了,那这次死的就不仅仅是老三他们一家,而是谢家全府了!我看就是大嫂出的手,她一直嚷着是我们害死了她儿子!这次家里这么乱,她就趁机替他儿子报仇了!” 谢二婶想了一会,也觉得是这个的可能性比较大,于是她又躺回去:“这个疯子杀了我儿子,这笔账我迟早要还的,谢满谷,到时你不能拦我!” 同一时间,白氏坐在床上喃喃自语,谢父坐过去,听到她说:“娘没有阻止你出城,娘也是凶手,照堂,娘也是杀手……” 谢父在榻边坐下,抱了过去:“好了,人死不能复生——” “你也是凶手!”白氏用力推谢父,“滚开!凶手滚开!” 谢父皱眉。 他这妻子,怕是疯了。 谢昭棠说叫他们夫妻替他再生一个弟弟,可白氏都疯了,他难道真的要跟一个疯婆子生孩子吗? 隔天天没亮,谢昭棠就出了城。 已是秋天,晨露未散,她一出城就看到了顾清宴。 他们是秘密去峰州查康王,谢昭棠只带了剩下的九名亲卫,顾清宴也只有十二名神策军随行。 顾清宴递了个小册子过来:“这是峰州的基本情况,峰州离长安有七千里,天高皇帝远,他在峰州三十几年,早就把峰州建成了自己的皇城,峰州周边六个郡县,也都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谢昭棠接过来,就着天光粗略翻看了一遍,将册子揣入怀里:“康王势力庞大,我们只有区区二十几人,顾统领可有作好计划?” “没有。” “没有?” “谢侯爷这是怕了?这么怕死,在战场上怎么活下来的?” “大概是运气好吧。”谢昭棠扭头,“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当然。” 几十名轻骑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谢昭棠和顾清宴是分开走的,七天后到了桂州才汇合。 从桂州到峰州,还有至少十二日的路程。 两人决定在桂州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 这里离桂州城还有大约三十里,四处都是山,山脚下有一条河。 河水清澈见底,还能看到里头的小鱼。 谢昭棠倚着棵树坐着,闭着眼慢慢啃着发凉的馒头。 顾清宴跟副手交待完毕,寻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谢昭棠手里拿着半个馒头,歪着脑袋睡着了的样子。 顾清宴每次见她,她即便是笑着,都是眉峰冷厉很不好惹的样子,这会竟是意外的乖顺。 像是一只猫。 顾清宴这念头刚过,几步外紧闭着眼的人便咻地睁眼,睁眼的同时,手已经摸在了剑柄上。 瞧见是顾清宴,谢昭棠眼里的杀气也没有散,她皱了皱眉,最终只是低头啃了口馒头。 这才是顾清宴熟悉的谢昭棠。 他大步走过来:“谢侯爷晚饭就只吃一个馒头?未免也太过单调了。” 说着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 里头是一只烧鸡,顾清宴将烧鸡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谢昭棠。 谢昭棠也没有矫情,她将馒头包好放回怀里,用力啃了一口烧鸡。 她闭着眼慢慢咀嚼,一边缓声道:“顾统领觉得馒头单调,但有些人在战场上战至最后一刻,临死前都没能吃上一口白面馒头。” 顾清宴顿了顿,突然觉得手上的烧鸡没那么香了。 两个沉默地吃完东西,顾清宴说:“进了桂州,便是康王的势力范围了,四处都是他的眼线,我们得换个身份进城……” “正有此意。”谢昭棠说,“我跟报春打算以一对年轻夫妻的身份进城。” “这个点子不错,但与你演夫妻的换成本座。”顾清宴道,“我是夫,你扮妻。” 第17章 我们得合作 谢昭棠抬眉:“顾统领,此去峰州危机重重,我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的搭档,没有默契、不能够互相信任,不可能活着离开峰州,而我与你恰好没有任何默契,临时换搭档会出乱子。” 顾清宴道:“桂州离峰州还有至少十二日的路程,这十二日,足够我们培养默契了。” 谢昭棠没有说话,似是在衡量换搭档这件事的可行性。 顾清宴看了她一眼,接着说:“神策军擅长情报收集,对敌经验却不足;你们谢家军拥有丰富的对敌经验,但很显然在信报方向略逊于神策军,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只有两者结合,才能令队伍发挥最高水准,提高任务完成的几率。” “谢家军”这三个字,让谢昭棠挑了挑眉:“顾统领所言极是,只不过让他们短时间内接受另一个陌生人做搭档,恐怕不易。” “谢侯爷作战经验丰富,本座相信谢侯爷定能想到好法子。” “法子是有,但得顾统领配合。” “陛下有旨,让本座务必听从谢侯爷的指挥。” 顾清宴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真诚。 谢昭棠也不去探究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得了顾清宴的准话,她立即招来报春:“报春,让兄弟们过来。” 谢昭棠的九个亲卫悉数到场,顾清宴的十二位部下也来了。 谢昭棠勾唇:“顾统领认为神策军与谢家军虽各有所长,但各自行动的优势不大,本侯也觉得两方应该精诚合作,才能最大限度地提高得胜率。所以本侯同意与顾统领扮演夫妻——顾统领生得这样好,唇红齿白的,不如就由你扮演女子吧!” 谁演女子? 顾清宴? 顾清宴的副手叫刘春,反应过来他立即嚷:“靖海侯,你竟敢叫我们统领扮女子,这是对我们统领的侮辱!” “同样是男人,你家统领扮女人是被侮辱,我扮女人就不是?”谢昭棠偏头看顾清宴,“顾统领,你这副将脑子拎不清,我看不如让他给你扮个傻妻,你们默契够足。” “你——” “刘春,给谢侯爷道歉。”顾清宴看过去。 刘春不甘不愿地向谢昭棠道了个歉,但还是说:“统领,您可不能扮女人。” 旁边的报春也出声:“将军,您也不能扮女人。” 都不愿意自家统领扮女人,那怎么办? 刘春建议:“统领,不如你和靖海侯打一架吧,谁输了谁扮女人。” 谢昭棠否了:“本侯与顾统领没什么好打的,不如你们打吧,你们可以所有人一起上,也可以选出相同的人数,一对一打。” “我们人多你们人少,所有人一起上那是占你们便宜,赢了也不光彩,我选一对一!” 刘春说完便挑了八个人,加上他自己一共九人。 “第一轮我来,谢侯爷,你们派谁应战?”刘春说。 报春站出来:“我来。” “我不跟女人——” “打”字还没说出口,报春的剑已经挥过来了,刘春赶紧还击。 十几招后,报春的剑尖轻轻点在刘春的脖子上,只要再使半分力,刘春的脖子就得断了。 在刘春的懵逼中,报春收剑,抱拳:“承让。” 刘春一脸灰溜溜地站到顾清宴身边:“对不起,属下给您丢脸了。” 一个看起来那么瘦削的女人,竟然不到二十招就将他打败了,幸好只是切磋过招,这要是在战场上,他脑袋都得搬家了! 他以后再也不敢低看任何女人了! 顾清宴也不恼他,抬抬下巴让第二人上,谢昭棠也随意指了一人:“泉子,你来。” 第二组是神策军胜出,这让神策军挽回了一些颜面。 但等九组全部比试完,神策军便笑不出来了。 九局,谢家军五胜四负,所以,是神策军输了,是顾清宴要扮女人! “不行不行,我怎么可能会输?来,我们再比划比划!” 输掉的神策军立即缠着谢家军再次讨教,谢家军也不扭捏,跟他们又比划起来。 比划着比划着,两方人马就混在了一起,打成了一片,如果不仔细看,都快分不出哪个是哪边阵营的了。 半个时辰后,横在两方人马中间的敌意好像消失了,满场都是“哥”“弟”的声音。 气氛融洽得很。 顾清宴挑眉:“谢侯爷果然有本事。” 谢昭棠笑了笑,她紧接着宣布,让神策军与谢家军两两一组,自由组队。 谢昭棠扬声:“各位,请慎重选择自己的搭档,一旦做出选择,就必须无条件的信任对方……战斗不是等到了峰州才开始,事实上从我们离开长安那一刻起,就已经踏上了战场!” 顾清宴接过话尾:“谢侯爷所言,正是本座心中所想,希望各位今晚好好培养默契,本座同时也希望大家都能活着回长安!” 众人齐声:“是!” 顾清宴想要让大家先散了,谢昭棠先他一步开口:“报春,拿一套你的衣裳给我。” 拿到衣裳了,谢昭棠亲自将衣裳送到顾清宴手上:“胜负已分,还请顾统领信守承诺,换上女装,该轮到我们培养夫妻间的默契了。” 顾清宴朝她看去,谢昭棠笑眯眯的:“顾统领,请配合我的工作,也请顾统领愿赌服输。” 深深看了谢昭棠一眼,顾清宴接过衣裳。 在谢昭棠的笑容中,顾清宴慢慢扯掉腰间衣带。 报春赶紧转过身,还下意识的扯了谢昭棠一下,却发现谢昭棠面不改色,直勾勾地盯着顾清宴。 报春反应过来,自家将军是“男儿身”,看到男人换衣裳有什么好惊讶的,如果真像她一样转身回避,反而会引起顾清宴的怀疑。 这也不是谢昭棠第一次看人脱衣服了,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身材。 顾清宴身材很好,腰是好腰,臀是好臀,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肌肉紧致结实,皮肤白皙,泛着莹润的光。 谢昭棠吹了个口哨:“顾统领身材真好,本侯如果是女人,豁出这条命也要嫁给你。” 顾清宴还是第一次被人夸身材好,他有些不适,但面上不显半分,只道:“嫁给本座,那是自寻死路。”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谢昭棠光明正大的欣赏男色,“顾统领,快换衣裳吧。” 神策军和谢家军都盯着顾清宴,个个神色兴奋。 顾清宴可是长安最大的杀神,这样的杀神穿女装扮女人,这多稀奇啊! 第18章 顾清宴尾椎骨就是一麻 顾清宴利落地将报春的衣裳往身上套,很快系好了腰带。 他朝谢昭棠望去,后者脸色奇怪,眼神也很奇怪。 原本等着起哄的神策军和谢家军也是脸色怪异。 顾清宴皱眉:“谢侯爷?本座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昭棠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一遍,不说话。 报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也不说话。 于是顾清宴望向自己的下属刘春。 刘春抓了抓头:“统领你的女装,漂亮是漂亮,就是太高太壮了,属下一见你就知道你是男人。” “这么说,本座确实不适合扮演女人,那就只能由谢侯爷你来扮了。”顾清宴把衣裳脱下来,递给谢昭棠。 谢昭棠也不含糊,拿了衣裳就直接往身上套。 顾清宴原本以为,自己穿上女装太高太壮,谢昭棠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穿上女装的效果应该跟自己差不多。 可他错了。 谢昭棠仅仅是穿上女装,身上的凌厉气息就没有了,身段柔了,眼神柔了,举止投足,都有了女儿的娇态。 谢昭棠朝顾清宴微微一笑,喊他:“夫君。” 明明嗓音平平,就跟没换装之前一个样,顾清宴却觉得尾椎骨一麻,惊得他连着后退了几步。 也正因为离得远了些,他将谢昭棠看得更清楚。 天边挂着夕阳,晚霞披在山岚,落在河面,也落在谢昭棠的身上,她像是误落到凡间的神女,美得耀眼,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谢昭棠再次向顾清宴走去,这次离得更近了些:“夫君躲得这么远,是不喜欢我,还是怕……爱上我?” 顾清宴瞳孔微缩,半晌后看着谢昭棠说:“谢侯爷这扮相,不像是扮的,你该不会原本就是女子吧?” 谢昭棠眼神流转,然后轻轻一笑:“你猜。” 这句落下,她神色一转,眼神跟着一变,脸上的女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又变回众人熟悉的模样。 她沐浴在万丈霞光之下,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这次,顾清宴的尾椎骨是不麻了,心跳却是漏了一拍。 旁边的刘春失声:“统领,靖海侯他怎么又男又女的?!” “我们将军何止又男又女,我们将军还能又老又少呢,真是少见多怪!”报春回了一句,便将谢昭棠的女装扒了下来。 谢昭棠就地坐下,与顾清宴一起制订后头这段路的计划。 两人都是聪明人,既然决定要合作,先前的猜忌和矛盾都通通收起来,他们立即交换了各自手上的情报。 一个时辰后,他们初步制订了三个计划。 谢昭棠站了起来:“……先按第一个计划走,途中若有计划外的状况,大家随机应变。” 顾清宴也站了起来:“谢侯爷,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回长安。” “不是希望,是必须,以及一定。” “好,我们一定会活着回长安。” 两人相视一笑后,谢昭棠便与报春抱着包袱往别处走了,浑然不知自己刚才那一笑,让顾清宴尾椎骨又是一麻。 这太奇怪了。 刘春凑过来:“统领,靖海侯一个大男人都穿上女装都这么好看,他那个双胞胎姐姐得多倾国倾城啊?也不知道他们姐弟俩有什么大仇大恨,靖海侯竟然亲自烧——” “刘春,慎言。”顾清宴转头看他,“靖海侯的私事,本座不希望神策军有任何一个人议论。” “是,统领。” 刘春看了谢昭棠和报春消失的方向看了几眼,便去找新搭档培养默契了,顾清宴走到河边,看着河面上的夕照,脑海里腾地出现谢昭棠身着女装,沐浴在晚霞时的样子。 他捡起两颗小石子打到河面。 波光麟麟,河面上的夕阳散了,他脑海里谢昭棠的女装形象也消失了。 与此同时,谢昭棠与报春穿过小树林,去了远一点的地方。 明知道离得足够远,顾清宴他们听不到,报春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将军,您刚刚太冒险了,如果顾清宴真的怀疑你是女子,非要验明正身的话,您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谢昭棠脸色平淡:“我是男是女不重要,他想要的一直都是东南大营。” “他想得美!”报春咬牙小声说,“将军,从桂州到峰州还有十几日的路程,不如我们在路上杀了他吧!” “任务结束之前,他就算确认我是女人,他也不会戳穿我,同样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他。因为峰州危险重重,光靠神策军或是光靠我们谢家军的力量,都没办法活着回长安。” “那就等擒了康王再杀他!”报春讲,“到时候将军你可别拦属下。” “不拦,但你要听我指挥,不能单独行动。”谢昭棠道,“对了,我记得小蒙就是陆州人,你明日想办法联系下他。” 与峰州相邻的城池叫陆州,要是能联系上小蒙,至少他们能多一个人接应,也多一条退路。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谢昭棠与报春跳到河里洗了头洗了澡,神清气爽地回营地。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谢昭棠在帐蓬里换上了女装,报春再给她梳了个妇人的发髻,点了一点口胭。 “将军,你真好看。”报春又一次感叹,“如果你能光明正大的做回自己,那长安城不知有多少儿郎为了你而打破头。” 谢昭棠只当报春是自卖自夸,她没放心上,整理了一番便走出帐蓬。 不远处的顾清宴也在这个时候走出帐子。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谢昭棠。 昨晚仅仅只穿上女装,她就已经很好看了,如今配上这妇人的发髻,她整个人更显柔和温婉,像一个沐浴着圣光的神女。 他身边的刘春直接看直了眼:“统领,靖海侯他真的不是女人吗?” 顾清宴忽略心中的怪异感觉,斩钉截铁地回:“他是男人,是与倭寇交手五年,杀敌无数,最后将倭寇彻底赶出大渊的铁骨铮铮的汉子。” 杀敌无数…… 刘春清醒了:“对,他就是男人!” 顾清宴走过去:“靖海侯——” “顾统领,从现在开始,你得叫我娘子。” 那两个字在唇边滚了数圈,顾清宴说:“娘子。” 谢昭棠温婉一笑:“夫君。” 顾清宴尾椎骨又是一麻。 他迅速转过身,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现场分配了路线:“……若是情况有变,尽量留下线索。前路凶险,望各位一路保重!” 谢昭棠同样抱拳:“希望不久的将来,大家都能一个不少的回到这里、回到长安,享受我们应得的荣誉!” 九个小组分头出发,原地剩下谢昭棠、报春、顾清宴、刘春以及另外一名叫林扬的神策军。 谢昭棠和顾清宴扮的是一对成婚三年的夫妻,他们明面上来桂州是游玩,实际上是寻找名医来医治他们的不孕不育症。 林扬是跑腿的小厮,报春自然是谢昭棠的丫环,刘春魁梧,做车夫最合适。 主仆五人驾着马车,很快便晃晃悠悠的进了桂州城。 第19章 是富家翁还是康王? 顾清宴穿着青色的文士袍,敛起了杀气,使他看上去很是温雅,谢昭棠也是青色的罗裙,头上只简单佩带了一根碧色簪子,很是温婉。 这样的俊男美女组合,一下马车就吸引了大批路人的注意。 林扬随机拉了一个路人大叔问:“劳驾,我们想住店。” 路人大叔乐呵呵回:“不差钱的话住店首选来财客栈和来福客栈,那里的房间大,又通风,饭菜又可口,而且闹中取静,很不错的。” 顾清宴便请示谢昭棠:“娘子,你想住哪间?” 谢昭棠很自然地挽上顾清宴的胳膊:“我比较喜欢来福,但来财也不错。” 泛着淡香的女体突然靠近,顾清宴身体微微一僵,他迅速道:“那就先去看看。” 桂州是个小城池,从南走到北也就一个时辰的距离,来福与来财两家客栈就在城中最好的位置。 马车带着一行人先到来财客栈。 谢昭棠刚被顾清宴扶下车站定,就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被店小二轰出来。 她和顾清宴对视一眼,默契地往旁边站了站,空出来的地方迅速被一群爱看热闹的路人占领。 店小二叉腰骂:“死穷鬼,没钱住什么店?滚滚滚!” “小哥,我现在是没钱,等我父亲来了——” “没钱就是不能住店!滚!” 店小二用力一推,年轻妇人便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就要脱手飞出去,谢昭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妇人:“小心。” 年轻妇人站稳后一个劲道谢,但她的孩子受到了惊吓,哇哇大哭。 路人中有卖糖人的,谢昭棠顺手买了个糖人送给那小孩,小孩得了糖人,马上就不哭了,喜滋滋地舔起了糖人。 妇人眼泪哗一下出来了:“谢谢这位夫人。” “我丈夫姓顾。”谢昭棠温和地问,“你这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年轻妇人哭诉:“顾夫人,我叫李玉盈,夫家是藤州的,两个月前,我丈夫死了,婆家要让我嫁给小叔子,我不愿意,他们就欺我娘家离得远,说要杀了我和我女儿,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来……” “藤州,离这可不远啊?你这是走了多少天啊?” “二十天!我们母女足足走了二十天!”李玉盈接着求谢昭棠,“顾夫人,你能不能帮帮我,等我父亲来了,我定百倍奉还!” “夫君,她好可怜啊。”谢昭棠红着眼对顾清宴讲,“我想帮帮她,可以吗?” 顾清宴温柔一笑:“娘子想帮,那我们就帮。林扬,替这位大嫂再续五天房。” 李玉盈母女马上就被店小二笑眯眯地迎回客栈。 顾清宴突然凑到谢昭棠耳边轻声:“谢侯爷看出什么了吗?” 男人的气息喷到她耳朵和脖子上,让谢昭棠浑身颤栗了下。 忍住将顾清宴脑袋一巴掌拍碎的冲动,她挤出一抹笑:“她的故事编得没什么问题,但一个带着孩子出逃了二十天的人,身上不臭,还是香的。” “你怀疑她是康王的人?” “接着往下看就知道了。”几步之外就是来福客栈了,谢昭棠停了下来,“只不过如果她是康王的人,那康王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的呢?是长安里的谁泄露的?还是神策军里的谁干的?” “或许你可以怀疑一下你那九位部下。” “我的兄弟绝对不会背刺我。”谢昭棠斩钉截铁,“如果我没猜的话,明日来接李玉盈的人,会竭力邀请我们随他们去李府作客。” 顾清宴负手一笑:“那正好顺藤摸瓜,不知道谢侯爷敢不敢和本座冒这个险。” “本侯有什么不敢的?富贵本就险中求。” 他们对外的身份是夫妻,所以他们两个人住一间房。 房门关上,谢昭棠便往床上倒:“夫君,我累了,先睡一会。” 顾清宴一顿。 明明是第一天扮夫妻,她这声“夫君”怎么叫得这么顺口? 顾清宴勾了勾唇:“好啊,娘子。” “夫君,我想抱着你睡。”谢昭棠发出邀请。 两个大男人睡在一张床,还抱着? 那画面能看吗? 顾清宴立即拒绝。 “都成婚这么久了,夫君还这么害羞呐?我只是想抱着你睡,保证什么都不会做,夫君,来嘛~~”谢昭棠夹着声音继续逗他。 顾清宴额上青筋直跳:“谢、照、堂!” 谢昭棠更来劲了,她也不急着睡了,凑到顾清宴耳边,几乎是咬着他耳朵说话:“夫君~~” 顾清宴半边身体都麻了,好一会后等他有所动作时,谢昭棠已经翻到了里侧,背对着他躺下了。 “谢照堂?谢照堂?” 顾清宴叫了几声,谢昭棠都没有回应,他干脆将谢昭棠身体掰平,然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闭着眼的谢昭棠,连眉睫毛都乖乖顺顺的,浑身都找不到半点男子之气。 顾清宴最终忍住扒下她身上那身罗裙的冲动。 脚步声往房门口去了,房门被打开了又被合上,脚步声渐去渐远。 谢昭棠勾了勾唇,在报春进来后,放心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顾清宴已经回来了,他告诉谢昭棠:“李玉盈母女已经跟她父亲碰面了,最迟明日,对方就会来找我们道谢了。” “那就让我们期待一下,来的会不会是康王本人。”谢昭棠笑。 吃过晚饭,刘春就在隔壁房间睡下了。 谢昭棠和顾清宴在窗边喝茶赏月,这个时候,林扬和报春作为贴身小厮自然是在一边斟茶倒水。 而等到他们不喝茶了,窗子一关,谢昭棠便拉着报春上榻:“报春,我们睡觉吧!” 报春睡在外侧,谢昭棠睡在里侧,手十分自然就搭了过去:“报春,你好暖,好香,好喜欢……” 报春配合她:“爷,您喜欢就好。” “来,给爷香一个!” “哎呀夫君好坏~~” 顾清宴默默转过身。 连千里迢迢前去峰州缉拿康王也要把报春这个侍女带上,谢照堂还真是不改“男儿本色”啊! 这一晚,谢昭棠抱着报春睡得格外香甜,起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顾清宴不在房里,报春告诉她,李玉盈的父亲果然一大早就过来了。 “李老爷已经安排人送李玉盈母女回家,他竭力邀请我们一起回陆州,说是从桂州到陆州这一路的花费他全包,顾统领已经答应了。” “陆州?” “是,李老爷说他家在陆州,看他那样子,像是个富家翁。” 正说着,顾清宴回来了,谢昭棠问:“顾统领,那李老爷,是真的富家翁还是康王本人?” 第20章 柔软的唇瓣擦过他的右脸 刚起来的“女子”声音软软的,十分懒慢,整个人看上去,十足一只慵懒的猫。 顾清宴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当然是富家翁。先帝曾下过诏书,康王一旦无诏离开峰州,罪同谋逆,康王可以在峰州做他的土皇帝,却不敢轻易离开峰州,因为陛下真的会弄死他。这姓李的富家翁,目前虽还没有证据显示他是康王的人,但他本身来自陆州这一点就很值得玩味。” 谢昭棠点点头:“那这富家翁的邀约,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谢侯爷要是害怕的话,我们也可以慢慢来。” “说了是娘子,夫君以后莫要再叫错了。” 顾清宴微顿,回头时只见“女子”微微仰头,极是认真,只嘴角微微勾起,漏了一点揶揄之意。 “谢侯爷倒是很快入戏。”顾清宴揶揄回去。 一旁的报春插嘴:“这算什么,我们将军又不是第一次扮女人。” 刘春在顾清宴身后伸出个头,大大的脑袋满是疑惑:“谢侯爷你好歹也是一军主领,怎么能动不动就扮女人?” 谢昭棠勾唇:“大渊没有律法规定女人不能上战场杀敌,倭寇也没有不杀女人、老人家及孩童的品德。我扮女人,扮积弱的老人,甚至扮牛扮马都无所谓,能杀到敌人就行。” “刘副将在长安锦衣玉食惯了,看到男扮女装就想到丢人,哪会想到还能诱敌杀敌,看来刘副将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报春刺了一句。 刘春张了张嘴,顾清宴摆摆手让他闭嘴,冲谢昭棠点点头:“既然娘子有丰富的扮演经验,那等会李老爷那边,就由娘子多多出面应对,也帮我稳一下我妻奴的形象。” “好。” 谢昭棠换了身淡青色的衣裳,小脸淡雅素净。 很普通的装扮,却让人觉得很有韵味。 李老爷都有点看呆了,他上前拱了个手:“这位便是顾夫人吧?顾夫人,多谢昨日对小女伸出援手,不然她们母女昨晚就要露宿街头了。” 李老爷长得很富态,又慈眉善目的,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但李老爷身份存疑,谢昭棠在战场上又见过太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会上当。 她客气笑了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能帮到李小姐就好。李小姐与小小姐没事吧?” “劳顾夫人惦记,小女与小孙女都已经出发回陆州。” 李老爷又说了好些客套话,接着道:“鄙人已经准备了马车也雇了几个镖局的人,顾公子和顾夫人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谢昭棠点点头:“昨天进城,就听说桂州最近匪患严重,我们夫妻俩身边只有几个人,很容易成为山匪的目标,现在有李老爷同路,真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李老爷,我们夫妻此行目的是游玩,这桂州城我们还没玩过,这样,李老爷留下两人便可,我们夫妻过两天再出发。” “既然来了,就是该好好游玩一番。”李老爷笑了笑,“恰好鄙人也还有事情要处理,那到时再一起出发,便是路上没有山匪,鄙人也希望能尽一尽地主之谊。小路,王林,你们两个留下给顾公子和顾夫人干些跑腿的活。” 谢昭棠与顾清宴在桂州停留了三天,一边游玩,一边“寻访”名医。 第三天的傍晚,顾清宴一脸疲惫地告诉小路:“劳烦小哥转告李老爷,明日一早,我们夫妻就可以起行。” 桂州过去便是邕州,路上游山玩水,到了邕州也是吃吃喝喝,另外依然寻访名医。 同样的流程,他们从桂州到邕州再到龙州全部都走一遍。 李老爷也相当有耐心,一路上帮他们打点得很好,嘴也很紧,一句不该问的都没有问。 这日,谢昭棠和顾清宴抵达了陆州,被李老爷一家以最高的礼遇迎进了李府。 两人一进门,李夫人就迎上来:“顾公子顾夫人,你们真是我家的恩人呐!” “李夫人言重。李老爷这一路的保驾护航,早已超过我夫妻对李小姐的帮助。”谢昭棠回了一礼,“听说陆州人杰地灵,我们夫妻定要好好游玩一番,得叨扰李老爷李夫人好一段时间了。”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好一番客套,谢昭棠与顾清宴被引至李府的客院。 说是客院,却是安排在内院,进进出出的,要经过好几道门。 谢昭棠笑:“这真不好说是保护还是监视了,夫君你觉得呢?” 这些天下来,顾清宴几乎每晚都会看到谢昭棠和报春在被窝里“嬉戏”的情形,“夫君”这两个字,他也已经完全听习惯了。 看着进了屋就像没长骨头一样靠在报春怀里的人,顾清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道:“我的人这些天查了李老爷的底,这是他的详细资料,娘子若有兴趣,可以过来一起研究。” “好。” 两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李文海,五十六岁,三十岁之前是街上的闲汉地痞,三十一岁时突然发家。”顾清宴将手上小册子递过去,“资料显示,他遇到了一个贵人,但因为时隔了二十几年,暂时无法肯定他遇到的贵人是康王。” 谢昭棠拿小册子认真看了看,从怀里拿出另一个册子:“刚好,我的人查到的,就是李老爷与康王当年偶遇的细节。” 顾清宴微感意外。 他接过小册子认真细看,发现上面不止有李老爷与康王当年偶遇的细节,还有李夫人与康王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最后册子上明晃晃地写着:李玉盈非李老爷亲生。 顾清宴抬眉:“连这些秘闻都能查到,看来我原先严重低估了谢家军……只是本座很疑惑,你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李家的这些秘闻?” 谢昭棠但笑不语。 时隔二十几年当然不好查,但她有个部下叫小蒙,小蒙是土生土长的陆州人,本地人查当地名人,那不是手到擒来嘛。 好在顾清宴也不在意,两人继续研究上头的资料。 一开始两人是面对面坐着,后来为了方便讨论,顾清宴便坐到了谢昭棠的旁边。 随着讨论的深入,两人不自觉地越坐越近。 顾清宴身型高大,坐到后头一些,谢昭棠在前面一些,陡然一看,就好像谢昭棠是被顾清宴抱在怀里一样。 某一刻顾清宴突然意识到不妥,他正要后移,谢昭棠突然在这个时候扭头。 柔软的唇瓣措不及防地擦过顾清宴的右脸。 第21章 鸿门宴 只这一点轻微的接触,顾清宴的尾椎骨便又是一麻,一股热气直蹿上头顶,他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夫君,你看这个……夫君,你这是病了吗?脸怎么这么红?”谢昭棠说着就要上手摸。 顾清宴动作极快地起身,连凳子都被带倒了:“为夫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脑子有些不清楚,我先去外头转一圈,娘子自便。” 正在议事,突然跑去外头转一圈? 看着顾清宴略显狼狈的背影,谢昭棠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是亲到了他的脸? 所以他这是被一个意外的甚至还算不上是“亲”的接触给整害羞了? 堂堂神策军的统领,杀人不眨眼的大杀神,竟然这么纯情的吗? 半刻钟后,顾清宴神情自若地回来了。 他从怀里拿出最近一份册子:“这是峰州的堪舆图和城防图,但是缺了南面,因为南面换防没有规律。” 谢昭棠也缓缓拿出最后一份册子:“巧了,我手里这份,恰好就是负责南面换防的人的资料,此人弑杀,喜欢玩弄女人,什么时候换防,怎么换防,全看他的心情。” 意思就是,擒住了此人,最难攻克的南面便成了最方便的门。 将两份册子放在一起,两人抬眉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与此同时,李老爷房间。 小路说:“老爷,这一路小的都仔细留意着,他们除了游山玩水,就是在找洛神医的下落。” 众所周知洛神医是位女子,专攻不孕不育,在民间颇有声望,那对顾氏夫妻千里迢迢来寻洛神医,肯定也是因为他们成婚多年无所出。 于是小路又说:“老爷,会不会我们找错了人?他们其实就是一对普通夫妻?” 李老爷摇头:“没有弄错,就是他们。” 他手上有一张顾清宴的画像,便是没有画像,他也会锁定顾清宴,因为顾清宴的容貌实在太出色了。 只是谁是靖海侯,他就有些吃不准了。 因为靖海侯回长安的时日不长,见过他的人不多,画像画得有些笼统,看起来像顾夫人但又很像顾清宴身边那个叫林扬的年轻人。 林扬长相清秀,存在感不强,但是反应灵活,这样的身手,看起来更像是战场上锻炼下来的。 至于顾夫人,长得这么温婉这么美,他后院里的所有女人加起来都不及她半个手指头那么美,这样的美人怎么可能是靖海侯? 李老爷说服了自己,他让小路继续回去盯着顾氏夫妻,自己亲自写了一封简单的信,然后让信鸽带走。 他浑然不知,这只信鸽刚刚飞出李府,就被人截住,那封小信也被送到了顾清宴和谢昭棠的跟前。 信上详细描述了“顾夫人”的美貌,并表达了愿意进贡给康王的意愿。 “……靖海侯为顾氏夫妻身边的小厮林扬?”谢昭棠读完,缓缓扭头看林扬,“所以林扬,你现在是靖海侯了。” 看着带着信重新出发的信鸽,林扬还是没回过神来:“靖海侯?我吗?” “李老爷他们眼睛可是真瘸啊。林扬那小身板,哪里像是打得倭寇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明明我更有将军相啊!”刘春不满地道。 谢昭棠看了他一眼:“做靖海侯可不是什么好事,康王想要东南大营,所以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靖海侯。林扬,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扬点点头,然后突然说了一句:“幸好不是统领扮女人,不然谢侯爷就提前暴露了。” 谢昭棠一下就回想起顾清宴在桂州城外穿女装时那怪异的样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清宴木着脸看着她笑,最后没忍住,自己也跟着笑了。 屋里充满笑声时,李府的管家来了:“顾公子顾夫人,热水与干净的衣物已经准备好了,二位稍微洗漱一番就可以用餐了。我家老爷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替贤伉俪接风洗尘,同时也是我们家小姐对二位的答谢宴。” 谢昭棠和顾清宴对视一眼。 接风宴,答谢宴,说到底,就是鸿门宴啊。 因为李老爷误将林扬认为是靖海侯,他们将计就计,深入敌营的计划也相应调整,又立即将所有细节都复盘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 “……到时,大家见机行事吧。”谢昭棠站了起来,“一会的晚餐是鸿门宴,李老爷会在菜里下药,大家当心。” 顾清宴给大家分发了几颗醒酒丸和解毒丸,朝谢昭棠抱了个拳:“希望任务结束后,本座还能见到谢侯爷你。” “一定。” 分头简单洗漱了一番,李府的管家便来请他们移步去饭厅,谢昭棠等人服下醒酒丸和解毒丸后便跟着去了。 这个接风宴,李老爷、李老爷的两个儿子儿媳妇,以及李夫人、李玉盈都在席。 不过为了方便说话和喝酒,因此分了男席和女席。 谢昭棠被安排在女宾席坐下,李夫人的右下首。 李夫人看着她,笑容亲切:“顾夫人这一路辛苦了,粗茶淡饭,还请顾夫人不要嫌弃……来,顾夫人先喝口汤,这可是用老母鸡和百年人参炖了一早上的汤,很是鲜美,这人参鸡汤对我们女子最好了,顾夫人多喝两碗。” 看着眼前的人参鸡汤,谢昭棠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上辈子被谢照堂诱哄喝下的那碗毒鸡汤。 谢昭棠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的确鲜美好喝。” 李玉盈给谢昭棠敬酒:“顾夫人,大恩不言谢,这杯酒,我敬你!” 李玉盈一饮而尽,谢昭棠也不含糊,也喝光了杯中酒。 李夫人与李玉盈开始给她夹菜,热情得过分,谢昭棠来者不拒,通通接受了,只是真正吃进嘴里的不多。 另一边的男席,顾清宴和李老爷他们已经开始推杯换盏,等到谢昭棠这边吃得差不多时,李老爷他们已经开始猜马。 猜马,是陆州等地的流行的行酒令方式,战局一起,就不分身份打起一片,连林扬这个小厮和刘春这个马夫,也被拉了进来。 李夫人上来拉谢昭棠:“顾夫人,他们且有得喝呢,不如我们到别处喝茶,或是你先回去休息?” 谢昭棠点点头,然后到顾清宴耳边说了一句:“夫君,莫要贪杯。” 顾清宴只觉得酒气腾地上涌,全身快要烧起来了,他一把拉住谢昭棠:“娘子,等我。” 谢昭棠拍拍他手背,便笑吟吟地与李夫人回了客院。 两人喝了半杯茶,谢昭棠便频频揉眼,李夫人见状便告退了。 谢昭棠立即倒往床上,报春也歪在榻边睡着了。 很快,李夫人去而复返,她指挥着人来捆谢昭棠和报春。 途中谢昭棠装做糊涂地睁眼:“李夫人,你要做什么?” “抱歉了顾夫人,”李夫人沉着脸,“康王要见你。” 第22章 幸会啊,康王 谢昭棠在马车上“昏睡”了一夜,再一路颠簸,最后马车终于停了,她被抬下了马车,安置到了一个房间里。 房间里胭脂味很浓,浓得谢昭棠都没法再装昏睡了,她打了个喷嚏后赶紧醒了过来。 屋外漆黑,已经是晚上了。 谢昭棠跟一个陌生的小丫环四目相对。 她一脸疑惑:“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李夫人呢?我丈夫呢?” “这里是康王府,至于别的,奴婢不知道。”小丫环说,“夫人你饿了吧,奴婢让人先呈些热食上来。” “那我的婢女呢?” “奴婢不知道。” “把我的丈夫和婢女喊来,不然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吃你们康王府的一粒米!” 小丫环不说话,只往外头作了个手势,便有四个高大仆妇进来。 谢昭棠拔腿就跑。 四个仆妇追着她,她见到什么就砸什么,拿到什么就扔什么,等到屋子里被她砸了个精光,她便一头往门柱上撞—— 自然是不会撞到柱子,她起势的时候已经算好了距离与力度,她撞过去的时候,离她最近的两个仆妇完全来得及拽住她。 事实也是如此。 谢昭棠撞进了其中一个仆妇怀里,她顺势还揍了那仆妇好几拳,最后几个仆妇一起上,才将她摁住。 摁住了手脚,她的嘴巴仍不安分,尖叫,咒骂,就是不求饶,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将一个柔弱但又烈性的女子扮演得淋漓尽致。 “放了我!” “但凡我有一口气,都要杀了你们!康王你个老乌龟——” 那小丫环脸一沉:“掌嘴!” 就在巴掌快要落到谢昭棠脸上时,外头传来一声中年男人的嗓音:“住手!” 是康王。 康王穿着一身锦袍,笑眯眯的进来。 他走到谢昭棠跟前,拨开她额前的乱发。 这个时候的谢昭棠,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但饶是如此,她依然美得惊心。 康王惊艳道:“顾夫人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李文海诚不欺我。” “呸!” 被谢昭棠呸了口水,康王并没有生气,而是捏着她下巴,满脸兴味:“本王最喜欢的,便是你这样的烈性女子。不过小美人,本王今天没有太多的耐心,你若不乖乖就范,顾清宴可就要没命了。” 谢昭棠原本还在挣扎,听到这句,她的肩膀立即耷拉了下来,默默垂泪。 这副样子,看上去更加我见犹怜了。 康王色心大起,他立即命人将谢昭棠带到浴池,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一步步走向谢昭棠。 谢昭棠跳进了浴池。 康王跳进了浴池。 谢昭棠游向了浴池的最边边。 康王追了过去,将谢昭棠逼得毫无退路。 然后他就不动了。 因为他的右肩被刺进了一把短刀。 血在水里漫开,很快变淡。 康王不可置信地低头,然后抬头:“你,你到底是谁?” 谢昭棠淡淡一笑:“本侯姓谢。” “谢”字落下,整个人的气息也跟着变了。 跟温婉,绝美这些词语毫不沾边,她浑身沉冷,带着杀气! 康王嘶了一声:“你才是靖海侯谢照堂?!” “幸会啊康王,正是在下我。” 说着她拉着康王往水里钻,等到康王快要窒息时将他脑袋露出水面,笑眯眯的问:“康王,告诉本侯,你的龙袍在哪里?” “你做——咕噜咕噜……梦……咕噜咕噜……” 谢昭棠摁着康王喝了三回水,康王还是嘴很硬,一个字不说。 谢昭棠也不在意,只一味地摁康王喝水。 等到康王奄奄一息时,她微微一笑:“不说也没关系,龙袍而已,本侯又不是不会做。” 康王瞪大眼:“你……无耻!” “你派人在梅关伏击本侯失败时,早该想到会有被本侯复仇的一日。” 谢昭棠说着猛地拔刀,在康王张嘴呼痛时又将他摁到水里,数到十五个数又拎起来,顺手将刀插到他左肩,接着又摁回水里。 丫环仆妇们离得远,只隐约听到浴池里传来水声,她们只当是康王得手了,一个个的低着头羞红了脸,浑然不知她们的主子快要被谢昭棠玩死了。 谢昭棠反复几次才将康王拖上岸边。 他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只是本能地张口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外头突然传来惊呼声:“王爷!有人从东面攻城!” 康王瞪大眼,攻城? 自然是没有人攻城,那只是谢昭棠和顾清宴计划中的一环,兵不厌诈嘛。 谢昭棠面不改色道:“你以为陛下派我和顾清宴过来,真的只是为了探你的虚实吗?你一次两次的派死士刺杀陛下,陛下他忍你很久了,派我和顾清宴前来收集证据,不过是做给百官看的,其实我得到的圣命是,取你人头,诛你全家。” 康王眼睛再次瞪大:“不可能!” 他派了好几拨人回长安暗杀,陛下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所有的调查也都没有往峰州他的头上来查,他便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 康王低低地笑,突然笑声一收:“杀了他!” 三条暗影从房顶飘落,直直袭向谢昭棠。 谢昭棠早有准备,她立即将康王举到身前,匕首架在康王脖子:“退后!不然我立即杀了他!” 三人对看一眼,同时后退几步,又同时朝前飞扑! 谢昭棠毫不犹豫地将康王往三人刀口狠狠一推,趁三人躲避康王时迅速闪身过去,一刀抹了其中一人的脖子。 后头风声至! 谢昭棠将手上死尸往后一拽,挡去了背后的攻击,趁那人的刀陷在死尸身上还没拔出来,她绕过去就是两下,干净利落的将其解决掉。 只剩下一人了。 谢昭棠眯眼道:“你是逃,还是来受死?” 那人只顿了一下便冲了上来。 对方是死士,学的也是杀人技,很难缠,谢昭棠花了些时间才找到对方的破绽将他杀掉。 解决了三个死士,谢昭棠找了找康王,发现他正缓慢地往外爬。 就在他快要爬出屏风时,一双靴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靴子的主人像是没有发现他,一脚踩到他的手背上,朝谢昭棠抬了抬下巴:“娘子,需要帮忙吗?” 谢昭棠快步过去,将康王一把拎起来,她喊了声“小蒙”。 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便从外头蹿进来:“将军!” “将他带回陆州,还有,注意安全!” “是!” 将康王交给小蒙与他的同伴,谢昭棠扫了顾清宴一眼,见他毫发无损,她笑了笑。 然后告诉顾清宴:“康王就是个老色胚,死士也不太拿他的命当回事,他谋反是真,但真正主事者绝不是他。” 顾清宴顿了顿,与谢昭棠异口同声:“康、王、妃!” 这个时候,报春匆匆跑来:“将军,我们在康王妃床下发现了个密室,里头放着龙袍!” 所以,真正主事者是康王妃,那么这康王府就不能再待了! 谢昭棠与顾清宴对视一眼,谢昭棠当机立断:“跟着小蒙走!” 几人跟着小蒙,很快就离开了康王府,潜行一路后,到了峰州南面城门。 从这里出去,会有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快马,只要他们带着康王与龙袍离开峰州就安全了。 然而他们刚刚现身在南门,四周便腾地亮起无数火把! 一身红衣的康王妃赫然站在城楼之上! 第23章 你不是说没招吗?! 身上是血的康王抬头,看到城楼上身穿红衣的康王妃和几个儿子时,他灰暗的眸子瞬间有了光,也有了癫狂。 康王是先帝的第一个儿子,算是皇长子,但他的生母原本只是个宫婢,当初是用了手段爬上了龙床,因此先帝极其讨厌其生母,连带着对康王也不喜欢。 在康王八岁时,先帝听到他跟宫人说“等我登基为帝,定要杀了太子与所有人”时,先帝立即将他封为康王,次日就将他赶去了封地峰州,还下了一道诏令,若康王无诏回京,罪同谋逆。 不过他是因为什么被赶出长安流放峰州的,康王完全不知道。 他只记得自己身为皇长子,是与太子一样最有资格争夺皇位之人,可太子一出生就是储君,先帝一死他就顺利登基为帝,成为全天下最尊贵之人。 而自己则是年仅八岁就被丢到封地,随行的人员包括丫环婆子,只有三十来人。 为了活命,他连府门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峰州各个势力,生怕这些人一言不合就要拿他的小命。 直到他娶了韦蓉,情况才慢慢好转。 在韦蓉长达几十年的谋划与经营之下,他收拢了以峰州为中心的附近几个城的势力,终于成为盘踞一方的土皇帝。 先帝生而不养,对不起他,陛下抢他皇位,更对不起他,所以在他羽翼丰满后,毫不犹豫就派人回长安刺杀,可惜屡屡失败。 他知道他可能活不过今晚,但只要韦蓉还活着,他就相信,大渊的天下,定会是他这一脉的! 康王激动大叫:“阿蓉,杀了顾清宴和谢照堂!杀回长安,拿回属于我们的——啊!” 谢昭棠突地在康王的下巴打了一下,康王的嘴就歪了,直流口水。 “谋朝篡位就谋朝篡位,弄这么热血,当自己在跟倭寇对抗呢?怪恶心人的。”谢昭棠说着侧头顾清宴,“本侯是受不了了,顾统领你呢?” 顾清宴将手中长剑扔给谢昭棠,然后从刘春手上取来自己的剑,他朝城楼上的康王妃母子虚虚一笑:“受不了,那便杀了吧!” 康王妃站在城楼之上,冷声下令:“杀了他们!” 如水的官兵朝谢昭棠等人涌去。 小蒙和他的同伴拖着康王离开,谢昭棠与顾清宴对看一眼,同时跃进了敌阵中。 与此同时,先前一直隐匿着的几个小组也现了身。 每个小组配合默契,各个小组之间都能互相照应,他们杀红了眼,很快便在敌阵中撕开一道口子! 然而敌方人数太多,那道口子很快又被人潮淹没。 谢昭棠反手杀掉从旁边偷袭顾清宴的敌人,冲顾清宴喊:“顾清宴,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困死!” 顾清宴一剑刺死已经跳到谢昭棠身后想要暗算谢昭棠的敌人,回谢昭棠一句:“这本座当然知道,可本座也没招啊!” 谢昭棠又杀死一个:“你会没招?” 顾清宴抽空回她:“本座确实没招!”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谢昭棠感觉到动作都有些施展不开了,她一连杀了几人后,与顾清宴背靠背道:“既然没招,那就——杀了她!” 谢昭棠一指城楼上的康王妃,顾清宴便闪身蹿了出去,谢昭棠紧随其后,接着是刘春,报春以及林扬,后头跟着其他小组的成员。 城楼上,康王妃用看蝼蚁的眼神看着谢昭棠等人。 她不认为他们能在她布下的天罗地网中突围,更别说是杀到她面前来了。 只是看到他们一往无前的样子,康王妃就很惋惜。 他们这么英勇又这么能打,怎么就不能效力她和康王呢? “母妃,他们快杀上来了。”康王世子提醒康王妃。 康王妃点点头:“那便杀了——” “吧”字还没出口,便听到东门方向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康王妃一顿,北面方向也传来同样的巨响。 冲天火光咻地蹿起,整个大地仿佛都震了。 康王妃一把攥住大儿子的胳膊:“立即去查!” 康王世子才刚转身,南门大街的尽头处有人驾马狂喊:“不好了,东门来了上千神策军!” 正在敌阵中冲杀的谢昭棠猛地回头看顾清宴:“顾统领不是说没招了?这些神策军是怎么回事?” 顾清宴抽空回答:“本座确实没招,这可能是陛下安排的吧!” 这个时候,另一道喊声传来:“不好了,北面来了上千谢家军!” 这回轮到顾清宴质问了:“谢侯爷不也偷偷叫了援兵不告诉本座?” 谢昭棠回:“啊,我不知道啊,大概是我家副将见我超过半个月没给他去信,他自己带兵赶来的吧!” “无诏出兵,罪同谋逆!” “那应该是陛下安排的吧。” 两人一问一答间,场上的局势已经迅速逆转。 任峰州再怎么固若金汤,在一千神策军及一千谢家军的联手之下,也很快被撕成一块块。 谢昭棠与顾清宴很快杀上了城楼。 康王妃看着城楼下节节溃败的峰州兵,她仰天大笑:“真是想不到,我与王爷的几十年策划,最后会毁在你们两个小东西手里!上天不公!我不甘心!” 谢昭棠走过去:“成王败寇,千古定律,康王妃,你得认命。” “我最后悔的是没有派足够多的人手在梅关杀了你!”康王妃指着谢昭棠,“但你以为你回到长安就能活了吗?谢照堂,长安就是个大屠宰场,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头肥美的猪,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他们吃光抹净!” “那就不劳康王妃费心了。”谢昭棠抬了抬下巴,“康王妃,你是自己走,还是本侯让人押着你走?” “不劳谢侯爷费心,本王妃会自己走!”经过谢昭棠时,康王妃冷笑一声,“此番去长安,本妃与王爷指定是活不成了,但你也别想活。” “哦?” 康王妃压低声音:“我想,本妃应该喊你一声——谢小姐?” 谢昭棠美眸一眯,然后在所有人都措不及防时一个使力,直接将康王妃撞下城楼! 顾清宴出手已经够快了,但还是晚了一步,康王妃还是掉了下去,砰一声落到地面后,迅速被底下的一个又一个士兵踩踏。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又被人这么踩踏,康王妃活不成了。 顾清宴眼睛锁紧谢昭棠,一步步走过去:“靖海侯,请你解释一下你刚才的行为!” 谢昭棠无畏回视:“本侯从东南回京这一路,两百亲兵被她杀得剩下十二名,我不杀她,对不住我这些惨死的兄弟。顾统领若是觉得本侯有罪,那便将本侯捆起来,交给陛下发落!” 第24章 不一样的靖海侯 这话一落,报春便咻一下将剑指向顾清宴,刘春一见,也立即护在顾清宴跟前。 顾清宴拨开刘春,深深地看着谢昭棠。 夜空高远,不远处火光冲天,她的脸笼在暗影里,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一双眼睛灼灼生辉,那里头淬着冰,欲着火,藏着挑衅,还藏着一重又一重的哀伤。 顾清宴刚才因她擅自杀掉康王妃的的火气,瞬间就淡了。 他摆了摆手,背过了身。 下一息,身后尖叫声起:“救命!!” 顾清宴咻地回身,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谢昭棠和她的下属报春,竟然就这么将康王世子与次子推下了城楼! 谢昭棠推完康王世子,突然回身一剑将一个少年挑起往城楼下一扔,报春如法炮制,将另一位锦衣少年扔下了城楼! “谢照堂!你简直无法无天!” 顾清宴大步过去,在离谢昭棠还有几步时,对方却将手中长剑猛地向他掷来。 与此同时,顾清宴身形一定,也将手中长剑猛地向谢昭棠掷去。 两把长剑都擦着彼此的肩膀过去,同时落入身后的偷袭者身上。 惨叫声起,顾清宴回头。 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正握着短刀袭向他,谢昭棠的剑正好洞穿了他的喉咙,少年砰然倒地。 谢昭棠回身,从偷袭者身上拔出顾清宴的宝剑,缓步过去:“现在,顾统领还觉得我无法无天吗?” 一个还没到顾清宴肩部的红衣少年正举着短刀,狼崽一样跳起来砍谢昭棠,而谢昭棠一动不动。 顾清宴瞳孔微缩,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过去,夺刀,拧脖子,干脆利落地要了对方的命。 城楼下战斗还在继续,城楼之上,康王妃的部下还在抵抗。 谢昭棠笑盈盈地站在那里问:“现在,顾统领还觉得我无法无天吗?” 顾清宴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只沉声下令:“杀!!” 在神策军与谢家军的合围之下,这场战斗很快结束。 谢昭棠下了城楼。 她先前在浴池里溜了康王一圈,紧接着又打打杀杀这么久,身上汗津津的,又满是血。 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报春追上来:“将军,你受伤了,让属下替你看看!” 谢昭棠伤的是背部,大概是杀到麻木了,谢昭棠没什么痛觉。 她摆摆手:“我没事,你呢?” 报春摇摇头:“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小蒙与几个同伴从一座民居里走出,快步奔向谢昭棠,他神色激动:“将军!” “好小子,长高了,也结实了。” “将军,那属下能归队了吗?” 谢昭棠一顿,上下打量他,最后拍拍他肩,一脸严肃:“蒙明礼!” “属下在!” “本将军令你即日归队!” 小蒙愣了一下,然后狂喜:“是!属下立即归队!爹,我能归队了呜呜呜……” 谢昭棠轻轻别过脸。 下一息,与顾清宴来了个四目相对。 面前的“女子”眸子里荡着水光,像是眼泪,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来。 顾清宴心头闪过一股难言的情绪,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整个人的气息都缓和了下来。 他侧头看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蒙一眼:“他是你安插在峰州的兵?” 谢昭棠点点头,走到旁边找了个干净的地坐下,仰头望着天。 顾清宴顿了顿,也在旁边坐了下去。 今晚战斗开始的时候,天空黑得像墨,现在战斗结束了,月亮便从云层里钻出来了。 月亮像个大圆盘,不远处点缀着几颗星星。 天上星星眨眼,谢昭棠也眨了一下眼。 她像是自言自语道:“我刚上战场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老兵做什么,我便跟着做什么。小蒙的父亲老蒙,就是负责带我的老兵。” “在上峰眼里,老蒙是个贪生怕死嘴又贫的老油条,不管是打了胜仗还是败仗,上峰总会在总结会的最后,将他拎出来做反面教材。但在我眼里,他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 “他教我怎样闪避刀子,教我怎么样才能在战场上不被当成活靶子,他还教我怎么才能狠下心用同僚的尸体做掩体……他教给我的,全是如何逃生的法子,但是在我们被倭寇围困时他却没有逃,他一个人杀了十个倭寇,最后力竭而死,死前还不忘叫我们快跑。” “小蒙是我老师的独子,比我小两岁,老师牺牲的时候我十七,他才十五,他亲眼目睹了老师牺牲的全过程。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副将了,我令他将老师的遗体运回乡,并给他下了条军令:没有我的召令,他不得返回战场。” “老师已经牺牲,小蒙便是他生命的延续,我想让他好好活着,去过老师一直想要过的生活。但是没想到最后,却是我亲自将战场送到他跟前,将他卷了进来。” 谢昭棠垂头沉默了几息,扭头看顾清宴:“顾统领,如果是你,你会让小蒙归队吗?” 这个时候的谢昭棠,浑身流淌着悲伤,像个孩子般,执着地等待一个答应,脆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碎。 与之前火烧苏家,手刃亲叔叔与其他亲人时的那个冷漠无情的大杀器判若两人。 顾清宴顿了顿才答:“很显然,归队,你的兵很高兴。” 谢昭棠勾了勾唇,想扯出一抹笑,但是想到老师,她心里又很哀伤。 十七岁的她还是太年轻太弱小,不然,老师一定能带着小蒙荣归故里,安享晚年。 两人一起望着星空,气氛难得的平静。 直到刘春跑过来汇报:“统领,康王死了!” 顾清宴一顿,扭头看谢昭棠:“你杀的?!” 谢昭棠还没回答,小蒙便奔了过来:“不关我家将军的事!康王是我杀的!就因为他路过我家时,轻飘飘的一句‘这两个姑娘’不错,我才十五岁的妹妹和马上就要成婚的堂姐就被陆州知府强行抓走送去了康王府! 我姐姐和妹妹不堪受辱一头撞死!我母亲也因为自责没有保护好她们而吊死了自己!” “我杀他,是替我母亲及姐妹报仇!以前我是没有机会,现在人就在我手上,我若不杀了他,我枉为人子,枉为人兄弟!” 顾清宴又是一顿,他看着谢昭棠沉声道:“谢侯爷,陛下让你我出来秘密搜集康王谋反的证据,如今康王一家死绝,死无对证,便是有他私制的龙袍作证,朝堂上也会有人质疑,这一切都是陛下的自导自演。” 第25章 一下摁在了她的胸口上 谢昭棠笑了:“顾统领刚刚杀康王儿子的时候也没见半点心软,现在倒是急起来了。听着这话,像是要将康王全家死绝的锅甩到本侯一个人身上?” 顾清宴无奈:“本座与你一起出的任务,人我也杀了不少,本座如何甩锅?本座是指出问题,并希望能与靖海侯一起想一个万全之策。希望靖海侯不要穿上了女装,就像女子般胡搅蛮缠。” 战斗已经完全结束,兄弟们有的打扫战场,有的互相给同伴包扎,人人脸上都是幸存的喜悦。 谢昭棠心神放松,也难得起了逗弄之心。 “女子,胡搅蛮缠?” 她勾唇一笑,脸上的冷冽没了,换上了独属于女子的柔媚。 她将手搭上顾清宴肩膀,手指从肩膀一寸寸往胸口处游去,脸也跟着凑近:“怎么缠,这样缠吗?” 面前的“女子”,浑身泛着浓浓的血腥味,便是喷过来的气息也是腥的,完全不是个能让人起半分旖旎的对象。 但在她的手搭上来时,顾清宴就整个僵住了。 谢昭棠手指柔软如灵蛇,在他胸口那里轻轻戳了戳:“顾统领不说话,是被本侯缠住了?” 原本在包扎的刘春紧张大叫:“统领你清醒一点,莫被他迷惑了去!他是男的,男的!” 顾清宴心神一清,他一下拨开谢昭棠在他胸口作乱的手,同时一掌拍过去。 不知是谢昭棠闪避不开,还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总之顾清宴的右手,结结实实地摁在了谢昭棠的胸口之上! 谢昭棠嘶了一声,火了,她咻地起身,化掌成爪袭向顾清宴。 顾清宴尚未来得及感受掌下的是个怎样的触感,就被迫回防。 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报春也袭向刘春:“神策军就是一窝子的无赖流氓!” “诶这关我什么事啊,我什么都没说!”刘春边跑边叫,“女子果真是胡搅蛮缠……哎唷我那是刀口你轻点……我死了!” 刘春扑通一声倒下装死,报春上去踢了两脚不过瘾,骑过去就揍。 其他人就在边上围观,没有人上手去拉。 还有别的神策军在旁边说风凉话:“刘副将这就不行了啊?” 旁边的谢家军接口:“这也不是刘春第一次被报春姐揍了,一回生两回熟,报春姐再揍几回,他就老实了。” 嘻嘻哈哈声中,林扬一瘸一拐的去拉架:“算了报春姐,一会他虎起来,你是打不过他的。” 报春原本要停了,听到这一声劝,打得更起劲了。 刘春:“来人,撕了林扬的嘴,快快快——啊唷!” 大家哈哈大笑。 方副将带着一队精锐从街那边找过来,远远听到此处有笑声,也不禁莞尔。 哪知过来就瞧见谢昭棠与顾清宴缠斗的情形,他长刀唰一下就出了鞘:“兄弟们随本将军——” “上”字还没说出来,那边的打斗恰好结束。 谢昭棠收势,朝顾清宴微微一抬下巴:“等回了长安,本侯再向顾统领讨教!” 这是她跟顾清宴第二次真正交手,依然和第一次一样,分不出胜负。 谢昭棠认为,在彼此都没有遇着机缘、能使武艺一夜之间突飞猛进的情况下,短期之内,他们两个再交手一百次,依然不分输赢。 分不出输赢,那就没什么好打的,再打下去,只会让对方更加熟识自己的套路。 顾清宴也是这么想的。 他将剑插回剑鞘,回谢昭棠:“讨教多少次都没有问题,但谢侯爷确定不用与本座商量对策?” “不用。陛下若因此问罪,本侯一律都认,了不起,本侯交出兵符便是。回到东南,或是去西北,重新做一个小兵。只要能杀敌,几年之后,本侯照样荣归长安。” 谢昭棠说完便拖着长剑走了。 顾清宴慢腾腾地跟在谢昭棠身后,眸色不明。 两位主子不打了,报春也暂时放过了刘春。 刘春连忙跑过来,凑到顾清宴身边:“统领,靖海侯的胸膛,摸着手感怎么样?” 刘春虽然五大三粗,还是知道轻重的,这句话他就将声音压得极低,大概是只有顾清宴和他自己能听见。 顾清宴却是莫名心虚,他目光瞥向一边:“那只是意外,本座没想到他不躲。” “属下知道是意外,所以靖海侯的胸是硬的还是软的?” 谢昭棠的胸脯是硬的还是软的? 顾清宴回想了一下:“不硬也不软。” 刘春抓头。 硬梆梆的是男的,软乎乎的是女的,可不硬也不软? “属下早前经过丽春院,里头的姑娘仅仅是走着路,胸脯就一跳一跳的,”刘春肯定地说,“靖海侯肯定是男的,统领以后不用再试探了。” “本座没有那个闲心去试探,刚才那只是意外。” 顾清宴解释了一句,又觉得多余,便木着脸吩咐刘春去统计伤亡人数。 那头谢昭棠也与方副将碰了头。 方副将首先递上一个小包袱:“将军,这里头有几套干净的衣服和上好的金创药,一会让报春帮您包扎……东南大营一切都好,不安分的末将全揪出来处理了。 小倭寇那边也很安分,前些天还乔装成渔民给我们送来了一船的鱼,末将猜小倭寇是想故伎重施,想要借与我们做友邦的借口,再一次登陆残杀…… 另外我听到神策军喊我们为‘谢家军’?末将觉得这名字不错,末将回东南就立即改旗号。” “小倭寇的话不能信,他们送的东西更不能入嘴。对小倭寇,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否则就对不起过去几年死在小倭寇手里的兄弟及无辜百姓。” 谢昭棠沉声,“方副将,这次你无诏出兵,陛下一定会降罪,到时此事我会一力承担,若你听到些对我不好的消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守好东南大营,不要让兵权落于他人之手。” “是!” 谢昭棠又交待了一些细节,便和报春去了旁边一间空屋子,让她替自己包扎。 剥开外衣,解开护心甲,剥开中衣与里衣,露出一张报春亲手做的假胸膛。 假胸不硬不软,与普通男人的手感差不了多少。 “顾清宴亲自上手摸过,他以后理应不会再怀疑将军你的身份了。” “这只是暂时的。” “所以将军,等过了桂州,属下们就安排暗杀了。” “嗯。” 报春替谢昭棠处理后后背的伤,又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假胸膛穿回去。 谢昭棠换上干净衣服和报春出来时,此次攻城的伤亡人数已经出来了。 谢家军伤两百,死亡五十,神策军的伤亡还要重些。 天上的圆月不知何时又被厚云遮住,整个天地暗了下来。 谢昭棠叹了口气。 她与顾清宴各自留下三个心腹处理峰州一切事宜后,同时翻身上马。 顾清宴沉声:“带罪臣康王一家,回长安问罪!” 第26章 顾清宴的后手 队伍抵达陆州城门口时被拦住。 也不能说是拦,因为面前的人是跪着的。 那是陆州的知府杨知府,他身后跪着一群地方官员。 杨知府咚咚咚先磕了三个响头,沉气大喊:“下官陆州知府杨忠海,手上有康王私铸兵器的证据,下官请求顾统领和谢侯爷准许下官前往长安,亲自向陛下揭露康王的狼子野心!” 杨知府话落,其他人也纷纷大喊: “统领大人,谢侯爷,下官手上有康王私会南燕国摄政王的证据!” “统领大人,谢侯爷,下官手里有康王在峰州及周边各地私收赋税的证据!” “统领大人,谢侯爷,下官手里有康王强占百姓耕地、鱼肉百姓的证据!” “统领大人……” 所有人都陈完情了,刘春得到顾清宴的首肯,立即翻身下马。 他依次翻开他们的呈在头顶的册子看了几眼,最后拿着册子回来。 刘春禀报:“统领,这些人都是陆州、邕州、龙州等地的知府,册子上记录的,跟先前属下们查到的出入不大,这些证据足以钉死康王了……” 刘春滔滔不绝,顾清宴则是沉了眸色,扭头看谢昭棠:“谢侯爷,康王一家虽死绝,有这些人证及物证,亦可证明他确有谋反之心并行了谋反之事。” 谢昭棠勾唇:“既然顾统领早就有留了后手,在峰州时又何必追着本侯要应对之策?顾统领是想试探什么?是单纯想要看到本侯害怕,还想让本侯向你示弱,求着你跟我合作?” “本座绝无此意。” “有没有的,本侯都要夸顾统领一句深谋远虑。” 谢昭棠没有停留,两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奔了出去。 身后,顾清宴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刘春也忍不住嘀咕:“统领,你与靖海侯怎么说也做了十几天的‘夫妻’,怎么任务一结束,他就翻脸不认人呢?又不是真的女人,这翻脸速度也太快了——诶统领你等等属下啊!” 顾清宴回头,眼神微凉:“闭嘴。” 另一边谢昭棠已经打马跑出很远。 经过那李文海的李府时,发现那偌大的府邸,已然成了一片废墟,上头全是烧焦的痕迹。 报春在旁边解释:“那日你被李夫人绑上马车后,李文海就下令屠杀顾清宴他们,顾清宴将他反杀后就离了府,刘春和林扬殿后,一把火烧了这府邸,府里的人都没出来。” 斩草除根,这果然很顾清宴。 谢昭棠没有就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 她把小蒙叫来,问他:“小蒙,南地匪患最猖獗的地方是哪里?” “要说匪患最严重的,当然就是桂州城外猫儿山上那一股了……” 小蒙捡了重要的说,讲完问谢昭棠:“将军还想顺便剿匪再立个小功?” 谢昭棠笑笑:“没有计划,但如果他们自己不长眼撞上来,本侯便顺手收拾一下。” 自己不长眼撞上来,那不就是将土匪忽悠下山嘛? 小蒙眼珠子转了几圈,转身就跑了,路上还随手拉走了三个谢家军。 年轻小将,呼朋引伴,又都满脸兴奋,不清楚内情的人,只会以为他们去寻欢作乐。 不远处,刘春又皱着眉嘀咕:“他们谢家军难道没有半点规矩的吗?不打仗的时候,只要跟主将说一声就可以随意离队的吗?” 见顾清宴没有答腔,刘春也不好多说,他怕自己太过聒噪,又被嫌弃。 谢昭棠他们在陆州官驿稍微休整了一晚便继续赶路,走的时候,将那帮知府也收编进了队伍。 队伍里有伤兵,陛下也没有急诏,谢昭棠他们便白天赶路,晚上扎营休息,不像来时那样日夜兼程。 十几天后,一行人到了桂州城外、先前他们扎过营的那条小河边。 谢昭棠要继续北上,而方副将要从这里另外取路下东南,他们必须要在这里分别了。 该说的东西,在峰州时已经叮嘱过,因此谢昭棠只是抱了个拳,跟方副将他们道一声珍重。 方副将给她留了三十名亲信:“将军,末将离您远隔千里,真有些什么事,末将未必来得及赶来。战场适合冲锋,不服就干,可长安不是个能轻易动刀剑的地方,您务必要多隐忍。” “好。” “尤其注意顾清宴,那厮是个疯子……这一路他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看起来是想剥了您的衣服还想要剥了你的皮。” “我会注意。” “小蒙那小子,长了八百个心眼子,他跟着你去长安,末将也放心……” 方副将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了好一阵,确保各方面都叮嘱到位了,才领着谢家军离开。 谢昭棠打马送出三里地,才慢悠悠地骑马回来。 已经是深秋,北地有些地方已经大雪封山,但桂州除了天气凉一些,周围还是一片绿。 谢昭棠骑在马上,嘴里叼着一根茅草,悠哉又自在。 顾清宴给神策军训完话,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皱了皱眉。 或许是前段时间看习惯了他的女装扮相,现在看她身着劲装护胄的样子,他总觉得她就应该是个穿着罗裙的漂亮姑娘——可自己摁过他的胸,那触感错不了,面前这人分明就是男子。 想起她的女装扮相,想起她轻轻柔柔喊他“夫君”的样子,顾清宴心神控制不住的一荡。 谢昭棠突然扭头看过去。 四目相接,顾清宴先挪开眼睛。 谢昭棠唇角微勾,在河边的大石头边靠坐下来。 报春挨着她坐下:“将军,属下留意过,顾清宴这一路都盯着你看。” “我知道。” 谢昭棠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凭着这份敏锐,她在战场上跨过了许多次必死之局,而这一路顾清宴的眼神虽然没有杀气,但同样让她感觉到危险。 “他是不是还怀疑您是女子?”报春不明白,“他都亲自上手摸过了,怎么还不信啊?” “不一定就是怀疑我是男是女。”谢昭棠倒是从容,“而是,我原本可以生擒康王妃,却在康王妃跟我说了一句话后突然痛下杀手,顾清宴但凡不是傻的,都会怀疑我的动机。但不管他怀疑什么,报春,我们的计划都不会变。” 报春知道,谢昭棠说的计划,就是杀掉顾清宴这个大隐患。 她压低了声音:“将军,小蒙前两天飞鸽传书,说已经跟猫儿山的三当家拜了把子,属下算了下,小蒙今晚会忽悠猫儿山的土匪从西面下山。” 谢昭棠失笑。 这才几天,就跟人家三当家拜了把子,这小蒙果然适合玩心眼子。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映得整个河面都金灿灿的。 谢昭棠抄起颗小石子打水漂,小石子在水面连续漂了十几下才没入水中。 她指着荡起一圈圈涟漪的河面,笑容平静:“报春,晚上,你陪我去河边洗澡。” 报春露出笑容:“好。” 大晚上的,两人偷偷摸摸地离开大部队,以顾清宴多疑又孤高的性格,他一定会单独尾随,到时候小蒙引出土匪,他们就能趁乱合力将他斩杀。 想到这里,报春又皱了皱眉。 其实如果不是顾清宴知道了太多东西,他会是将军很好的助力,可惜了。 第27章 杀! 天渐渐暗了下去,大家生起了篝火。 从陆州到桂州,这一路谢昭棠与顾清宴没有任何交流,这会两个阵营扎的营地也离了有二三十丈,生疏得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合作过。 谢家军的大部已经去了东南,谢昭棠身边只有几十人,跟被上千神策军环绕的顾清宴比起来,看起来是有些凄凉。 不过谢昭棠不以为意,谢家军们也一脸泰然。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人,深知平静才是最大的福气。 夜半,营地外留着一堆篝火,大部分人已经进了帐篷休息。 谢昭棠与报春避开众人,背着个小包袱悄悄离开了营地,往西面快速掠去。 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的刘春赶紧将情况汇报给顾清宴:“统领,靖海侯和报春鬼鬼祟祟地往西面去了,也不知有什么阴谋!靖海侯看起来那么光明磊落,怎么行径这么小——” “人”字没出口,就被顾清宴打断:“刘春,你要知道,如果没有靖海侯,你我未必能全须全尾的等到援兵到来。” 刘春一顿:“哦……不过统领,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刘春瘪了瘪嘴想要跟着,被顾清宴嫌弃了:“本座散步,你太聒噪……睡不着就在这警戒着,杨知府他们都是重要人证,别让他们出任何岔子。” 刘春哦了一声,看着顾清宴往西面去了才反应过来,他家统领是要去盯着谢昭棠。 靖海侯三更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去做什么,行径不光明不磊落。 他家统领也鬼鬼祟祟的在暗处盯梢,好像也没有很光明很磊落啊。 刘春顿了几息,脑子里缓缓出现四个不合时宜的字:天生一对。 然后就是思考:他到底要不要悄悄跟上? ——不去的话,他总觉得他家统领会吃亏。 营地西面,大概三四里的地方是一片小树林,上一段还算笔直的小河道,到了小树林这里突然拐了个弯,水势一下变快了,两岸的山也变得陡峭。 顾清宴在树间穿梭,像只灵猴一般起起落落,最后落在河边最高最壮的一棵树上。 在他的位置,能将底下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今晚月光皎洁,让人视野更加清晰。 他看到谢昭棠站在水边试水温,看那样子是想要脱衣下河洗澡。 顾清宴没有偷窥别人洗澡的奇怪癖好,更何况对方是个男人。 他刚想离开,突然后背一凛。 与此同时,两道“咻咻”的声音破空而来! 顾清宴脚下一用力,人已经到了另一棵树上。 咻咻咻! 三枚弓箭又至! 顾清宴抽剑击落一枚,避过两枚,他从树上飘落,转身朝着放箭之人的位置掠去。 他身形很快,月光之下如一抹残影! 这时一群蒙面黑衣人从树下出现,为首那名蒙面人身形瘦小,却是最为英勇,他一见顾清宴便挥舞着武器往前冲:“兄弟们!杀啊!” 铮! 刀剑相碰,蒙面人一个踉跄往旁边闪去,给其他蒙面人让出冲锋的机会。 顾清宴挥剑连斩十几人,他眸色极沉,满脸杀气。 眼前这些黑衣人看着来势汹汹,但战斗力很低,根本不懂互相掩护! 他原以为是康王的残部来复仇,但这些人根本就是乌合之众! 一群乌合之众,竟也敢来偷袭他? 这时后头风声骤起,与眼前这些黑衣人带给他的感觉不同,后头这股风声夹带着极强的杀气! 他一剑斩杀面前的黑衣人,咻然转身! 本应在河里洗澡的谢昭棠,正持剑朝他袭来! 与此同时,另有五道身影分不同方向向顾清宴飞扑过去! 期间有碍事的黑衣人撞过去,几人直接斩杀,手中武器直取顾清宴胸背! 此情此景,顾清宴哪还能不明白? 谢昭棠给他设了局!要杀他灭口! 好好好,他真是好样的! 顾清宴目色一沉,持剑便上! 谢昭棠眸色如冰,手中长剑直指顾清宴! 铮!铮!铮! 两剑相碰,发出激越的声音! 谢昭棠连出三招,报春与小蒙他们也是瞅紧了时机围攻,然而顾清宴游刃有余,攻防有术,几个闪身便跃离十几丈外。 他眸色冰冷地盯着谢昭棠:“谢照堂,你敢算计本座?” “废什么话!”谢昭棠飞身过去,“杀!” 顾清宴呵了一声,身形如闪电般掠过去:“谢照堂,你该死!” 与此同时,刘春的大嗓门传来:“老子就知道这姓谢的阴险!幸好我跟来了!兄弟们,给我杀!” 刘春带了四位神策军,个个武功高强。 两方人数相等,身手都差不多,也都奔着要了对方的命去的,下手毫无保留。 一对一,谢昭棠自然是对顾清宴。 这是他们第三次交手。 从地面打到树上,又从树上打到地面,最后双双跳进了水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都弃了剑,选择了最原始的搏斗方式。 一会是顾清宴被谢昭棠摁进水里,咕噜咕噜地喝水,一会是谢昭棠被顾清宴打得还不了手。 正在激战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喊声:“顾统领,谢侯爷,你们不要再打了!” 没有人理会。 “全都给咱家住手!” 还是没有人理会。 “咱家是来颁圣旨的!快住手!” 这句一出,除了还在水里缠斗的谢昭棠与顾清宴,其他人赶紧分开,纷纷看向声音处。 李福海公公小跑过来,看到谢昭棠和顾清宴还在打,他急得快跳起来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样?快将他们分开呀!” 报春和刘春他们同时动作,但不是去拉谢昭棠和顾清宴,而是去擒对方。 眼看着两方人马又要打起来,李福海公公也是怒了。 他气沉丹田,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喊道:“圣上口谕:顾清宴,靖海侯,你们听着,你们当中要是有一个死了,另一个也要被砍头!顾统领,谢侯爷,皇命在此,你们快住手哇!” 有一个死了,另一个也要被砍头? 那还打什么啊! 水里正在缠斗的两人立即跃离对方三丈远,浑身湿漉漉地上岸。 李福海公公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从怀里抱出个明黄的卷轴: “圣旨到!顾清宴、谢照堂听旨……朕近日突感身体不适,或许大限将至,担心有人趁机作乱,朕令你二人速速归京护驾!” 第28章 难不成顾统领好男风? 陛下大限将至? 顾清宴神色一凛:“李福海,陛下向来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身体不适?” 谢昭棠同时逼近:“陛下大限将至,是谁给他下了黑手?” 被这两大杀神左右夹击,李福海无助极了,他连忙摆手:“回顾统领和谢侯爷,二位离京没几天,咱家也跟着出京了,陛下是什么情况,咱家也不知道。便是手上这道圣旨,也是神策军快马加鞭,刚刚送到咱家手里的。实不相瞒,咱家现在也慌得紧啊。” 谢昭棠与顾清宴同时一顿。 李福海退开数步:“陛下情况危急,二位不如现在就出发回京?” 谢昭棠垂眸,发现那一圈黑衣人中有人还活着,她立即过去补了一剑。 这才扭头答李福海:“好,本侯现在就回京!” 李福海望向顾清宴:“那统领您……” 余光扫到有黑衣人装死想逃,顾清宴几步过去,一剑挑了那人心窝子。 这才回答李福海:“陛下有令,本座自然遵旨。” 谢昭棠和顾清宴都一身戾气,李福海怕被波及,转身就走:“回京回京!” 谢昭棠大步朝营地走去,报春与小蒙一左一右跟着。 报春凛着脸:“这李福海真是来得够巧!只差一点,我们就能杀了顾清宴!” “不是差一点,是差很多。”小蒙小声讲,他已经脱掉身上那层黑衣,娃娃脸上全是冷意,“而且陛下竟然下那样的口谕!这样一来,将军不仅不能杀他,别人要杀他,将军还得帮他……好歹毒的做派!” 谢昭棠眸色沉沉,几息后道:“无需紧张,其实换一个思路,陛下这也是在保护我……小蒙,长安不是战场,没有倭寇,但长安的人心比倭寇更难杀,你要处处当心,慎行慎言,像刚刚那些话,不要随便说出口。” “是,将军。” 队伍连夜急行军,天亮时才停下来略略休整。 李福海料想谢昭棠与顾清宴应该都消气了,这才敢问上一句:“顾统领,谢侯爷,昨晚那些黑衣人是怎么回事?” “猫儿山的山匪,下山打劫。”谢昭棠回一句。 “那谢侯爷您和顾统领怎么打起来了?是天太黑看不清吗?” “哦,这个啊。”谢昭棠朝顾清宴看去,唇角微勾,“那得问问顾统领为什么要偷看本侯洗澡了。” 李福海眼睛瞪大。 他后面加的那句“天太黑看不清”是给两人的台阶,他以为谢昭棠会顺着台阶下来的,哪知道人家会给一个这么惊人的答案! 顾清宴,半夜三更偷看别人洗澡? 一时之间,不仅李福海愣住了,神策军等人也一脸幻灭。 他们从没见顾清宴近过女色,还以为他是眼光挑剔瞧不上俗物,却原来他喜欢男人?! 顾清宴抽剑直指谢昭棠。 李福海吓得赶紧去抱他胳膊:“顾统领冷静!陛下有口谕,您杀了他,您也不能活的呀!” “本座不杀他,本座割了他舌头,免得他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顾清宴你敢说你没有尾随本侯?你敢说我脱衣裳的时候你没在树上看着?” 顾清宴顿了顿。 谢昭棠嗤笑:“那你顾清宴不是偷看本侯洗澡是什么?难不成是暗中保护本侯?你为什么要暗中保护本侯?本侯不过只给你扮了十几天的‘娘子’,你便真的把自己当成我夫君了?” “谢、照、堂!” “虽然顾统领你对我一片情深,可惜本侯不好男风,所以抱歉了顾统领,你的这一腔爱恋,注定要落空了。” 几十名谢家军发出了哄笑声,便是神策军们也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顾清宴第一次尝到百口莫辨是什么滋味,他死死盯着谢昭棠,突然笑了:“好不好男风的,现在说还为时之早了。” 谢昭棠一顿,顾清宴笑容更灿烂:“本座还很年轻,你也尚且是少年,本座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感化你,让你忘掉自己的男儿身份,心甘情愿做我的娘、子。” 最后两个字,让谢昭棠浑身汗毛倒竖。 顾清宴二十几岁,身边半个女子都没有,顾府里除了两个上了年纪的仆妇便全是男子……他不会真的好男风吧? 顾清宴好男风这事便这么被定了性,一时之间,神策军人心浮动。 有人怕被顾清宴瞧上,又有人怕顾清宴瞧不上。 把顾清宴都给气乐了。 这些都是无关重要的小插曲,并不影响他们赶路。 因着陛下圣旨上的那句“大限将至”,谢昭棠与顾清宴日夜兼程,总算在七天后抵达长安。 两人连衣服都没换,直接便进了宫。 渊帝的住所在内廷正殿,名为福宁宫,太监王德全等在殿外,一见谢昭棠与顾清宴便迎了上来。 “顾统领,谢侯爷。”王德全一手拉一个,“陛下已然等着了,快进去吧。” 渊帝穿着常服,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面前摆着棋盘,神色是有些憔悴,但离大限将至,隔了至少还有二十年的距离。 顾清宴进了殿便行礼:“陛下,您龙体如何?” 谢昭棠也是重重抱拳:“微臣给陛下请安!” 这两个人,从样貌到气质,都一样的出色,也一样的令人头疼。 渊帝沉下了脸:“朕听说,你俩在峰州城楼上打了一场,在桂州城外又打了一场?” 顾清宴张嘴:“陛下,臣与谢侯爷只是友好切磋。” 谢昭棠接口:“陛下,臣与顾统领都只是想要精进武学,日后更好的替陛下分忧。” “切磋,分忧?呵!”渊帝一把掀翻了棋盘,“你们离京前,朕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朕要你们建立默契,合作互助!你们却因为私人恩怨,一再在人前内讧,置朕的话于无物!” “微臣知错,陛下息怒!”顾清宴与谢昭棠同时跪下。 渊帝胸膛起伏。 王德全赶紧给他倒水,帮他顺气:“陛下,顾统领与谢侯爷都是年轻人,又都是少年英雄,正所谓强者慕强,他们要是不决出个胜负来,只怕不会真正服气……” 渊帝喝了热水,脸色慢慢缓了下来,他指着倾倒的棋盘说:“既然那么想决出胜负,那便当着朕的面杀一场。” 谢昭棠与顾清宴将倾洒了一地的棋子捡回棋蒌,在渊帝的指示下坐定。 渊帝抚着额说:“三局两胜,输的那人要愿赌服输,不得再私下挑事!胜的那人也不得故意挑衅!违者按欺君之罪论处!” 第29章 不听老人言,吃亏了吧? 谢昭棠喜欢执黑子,她率先落下一子。 顾清宴执白,紧接着下了一子。 下棋,比的不止是棋艺,更是战术与胆魄。 今天这一场,关系到日后两人的处境,加上新仇旧恨,两人都没有半点藏掖,战局一开便放开手脚,杀了个天昏地暗。 开始两局,每人赢了一局,最后一局下了将近两个时辰,仍不分胜负。 渊帝在旁边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棋局仍胶着,两个年轻人仍镇定自若地端坐在棋盘两边。 渊帝心中激赏,也不打扰两人,带着王德全去外头散步去了。 天黑了,谢昭棠与顾清宴仍在拼杀,棋局密密麻麻,快要放不下了。 渊帝已经吃过晚饭又和皇后散完步了,回来见两人都还是不急不躁的样子,他叹息。 有这两个犟种,真是他的福气啊! “行了,这局算朕输。” 渊帝服气,他让王德全撤了棋,又屏退了所有人。 谢昭棠和顾清宴垂立在一旁,低眉顺眼的,都不吭声。 渊帝看得心烦,摆摆手:“都出去吧,明日一早再来上朝。顾清宴,谢照堂,朝中有几个老顽固对你们俩杀绝康王一家的事颇有微词……还有,朕让李福海带的那句口谕,永远有效,你们当中谁死了,另一个也别活了。出去!” 从福宁宫出来,谢昭棠便径直出了宫,顾清宴则是又折返回来。 看到渊帝仍板着脸,他轻咳一声,喊了声“陛下”,就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渊帝捏了捏眉心:“朕与你说过,打碎一个人的骨头不难,但想要将对方收为己用就绝非易事。清宴,你原本就捏着人家的软肋,这一路又处处压着人家打,换成是谁,都容不下你。” 顿了顿又问,“没伤着哪里吧?” “都是皮外伤,不碍事。”顾清宴道,“微臣只是想要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真不是故意找打。” “还记得朕与你说过什么吗?要主动把自己的破绽露给对方,让对方也捏着你的把柄。朕本以为,你们有了这一路的默契与合作,回到长安之后,你们就会成为最亲密的伙伴。可是现在……”渊帝叹息,“不听老人言,吃亏了吧?朕亲自替你挑的得力干将,你生生的将人往外推!” 顾清宴顿了顿,突然说:“也怪不得我,姓谢的有时确实讨打。” “过来!”渊帝命令,等顾清宴到了跟前,他一巴掌拍过去,“朕看你更讨打!” 摸了摸被渊帝打了一掌的地方,顾清宴慢慢笑了。 谢昭棠出了宫便看到了报春和小蒙,再往后一些是她的三十几名亲卫。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报春和小蒙迎上来:“将军,怎么进去这么久?顾清宴可有告您的黑状?陛下可有怪罪您?” “没有,只是和顾清宴下了盘棋。你们用饭了没?” “没有,大家怕您出什么状况,都不愿意离开。” 谢昭棠是中午进的宫,这会天都黑了,也就是说这些谢家军生生的在这里等了她好几个时辰啊。 她心中流过一股暖流,率先迈步:“走,先去用饭。” 一行人饥肠辘辘,便就没走远,就在前边不远的饭馆填饱了肚子。 刚用完饭,靖海侯府的戚管家便寻了过来,向谢昭棠汇报了她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长安及谢家的大致情况。 ——谢家不太太平,但都苟在家里,没太敢出门,没给谢昭棠惹事。 “侯爷,几天前陆续有您故意推康王妃下城楼的传言传出来,朝中许多人都说,您连老弱妇孺都杀,太没有人性了。小的派人寻了几天,没找到谣言的源头。” 戚管家很羞愧地低下头。 谢昭棠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道:“康王一家死绝这事是事实,不算谣言,这事你不必再盯着了,回去替我守好靖海侯,有余力的话,替我留意一些铺子田庄之类,本侯需要添些产业。” “是,侯爷。” 戚管家离去后,谢昭棠也出了饭馆。 正要回谢家,后头突然有人叫她:“谢老弟!” 是忠武将军陈永同。 谢昭棠抱了个拳与他见礼:“陈将军,别来无恙。” “叫什么陈将军,叫哥!”陈永同在灯下打量她,“刚从东宫出来,便听说你回京了……怎么样,峰州一行可还顺利?” “虽有凶险,但结果是好的,算是不辱皇命。” “那就好。” 陈永同又跟她拉了几句家常,便压低了声音:“康王谋反一事,朝堂里分成了几派,对他一家死绝的说法不一,这几天在议论纷纷,有些人说话很难听。不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去峰州的是本将军,本将军只会比你做得更绝。” 陈永同是皇后的堂弟,他这么亲近自己,定是受了皇后以及太子的旨意。 而顾清宴很有可能是渊帝的另一个儿子。 顾清宴与太子,天生就是对手——她没办法杀顾清宴,但跟他最大的竞争对手走得近些总得吧? 反正渊帝也没下旨说不让她跟皇后及太子这边的人走动呀。 于是谢昭棠朝陈永同笑笑:“如果朝中人人都如陈将军这般理解我,我大概睡觉都会笑醒,不过人生得一知己已足矣,本侯呀也不敢奢求更多了。” “本将军也是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能跟谢老弟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做朋友,实乃人生一大喜事啊!” 两人就这么站在街上说了好一会的话才分开。 谢家在朱雀大街,离西华门没有多远,谢昭棠骑着马慢慢过去,不一会就到了。 夜色之下,谢家像是一张血盆大口。 谢昭棠令其他三十名谢家军去靖海侯安置,她便带着报春、小蒙以及其余九位亲卫进了府。 才刚回到住处,谢老爷和谢父便来了。 谢老爷张罗下人给她热饭,谢父则吩咐人给她准备热水,还亲自检查房中的炭是不是银丝炭,烧得够不够旺。 两人将下人指挥得团团转,脸上堆满了关切,看起来是真的很关心她了。 谢昭棠也懒得出声阻止,任由他们表演。 谢老爷说:“自从你和顾清宴离京,我和你祖母就没睡过一个安乐觉,后来知道你是去捉拿康王,你祖母更是天天吃斋念佛,如今你回来了,我与你祖母的心也放下来了。” 谢父也表达了自己对谢昭棠的担忧之情,最后他不好意思地说:“棠儿,你快有弟弟了。” 谢昭棠惊讶抬眉:“我阿娘怀了?” 她离京还不到两个月,她父亲就让母亲怀上了? 这么轻易的吗? 谢父更加不好意思了:“不是你母亲。你出京之后,为父抬了个姨娘进府。前几日刚诊出的喜脉,怀了有一个月了。” 谢昭棠噢了一声:“那改天我得去好好感谢这位姨娘,感谢她给爹和娘带来了新的希望。” “不如你先去看看你母亲吧?她……不太好。” 第30章 谢昭棠当众痛哭 谢昭棠不在意白氏的好坏,却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好?” 谢父支支吾吾了一会,才吐出一句话:“也没什么,就是太想你,想到有些病了。” 白氏想她?而且想到生病了? 谢昭棠原本没有理会白氏的打算,这会好奇心作祟之下,她还是决定去白氏那边看一看究竟。 报春和小蒙立即跟上,九位亲卫也在不远处缀着。 “照堂你回来啦?!” 屋里没有别的人,白氏一见谢昭棠就雀跃地跑过去,拉着谢昭棠往桌边去。 “知道你今天回来,为娘一大早就让厨房杀鸡了,这汤是为娘亲自炖的,里头加了八十年的人参,很补的。” “战场的条件一定很艰苦吧?你看都快瘦得不成人样了,阿娘的心都快要痛死了……以后阿娘每日都给你炖一锅鸡汤,府医说了,照这么补三个月,保证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白氏端起鸡汤,略显紧张地送到谢昭棠跟前,“照堂,快喝一口,喝完再吃饭,今晚的菜啊,也都是阿娘列的菜单,全是你爱吃的!” 谢昭棠接过汤碗,眼神从桌上扫过。 酱大骨,炖牛肉,炖鸡,还有鸭肉和蘑菇…… 这确实全都是谢照堂喜欢吃的东西。 所以白氏是把她当成了谢照堂,并且在白氏的潜意识里,去战场上的人就是谢照堂。 ——去战场上的是谢照堂,那她谢昭棠呢? “照堂,你怎么才回来呀……”白氏突然抽泣,“你阿姐没了,被一个青面獠牙的大怪物杀死了!那怪物好可怕,它还想杀了我!照堂,你阿姐已经没了,我只有你了,你要答应阿娘,千万不要有事啊……” “照堂啊,你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你要帮你阿姐报仇啊……” “昭棠啊,阿娘没有保护好你,阿娘对不起你啊……” 谢昭棠听明白了。 原来在白氏的潜意识里,她已经死了啊。 白氏哭哭唧唧了一会,突然将谢昭棠往身后一拉:“大怪物来了!照堂别怕,阿娘这就把大怪物打跑!” 看着白氏对着一团空气拼命,谢昭棠鼻子突然一酸。 她以为自己会哭,结果却是笑了出声。 这笑,比哭还难看。 ——所以她只有死了,才配得到白氏这样的疼惜啊。 那边白氏已经“胜利”了,她高兴地转身:“照堂别怕,阿娘杀死大怪物啦……照堂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是不是你阿姐?阿娘这就去帮你打她!” 一会想她,一会为她哭,一会又要打她,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是这白氏是真疯还是装疯。 但不管真疯假疯,谢昭棠都觉得眼前这一出闹剧该收场了。 她一把拽住白氏,倾身在白氏耳边轻声:“白秋蓉,大怪物杀死的不是谢昭棠,而是你的儿子谢照堂。” 白氏一僵,她张嘴想说什么,谢昭棠没给她机会。 她盯着白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白秋蓉,你儿子已经死了,你再怎么装疯卖傻,他也永远回不来了……” 白氏定定地看着谢昭棠,突然一巴掌甩过去:“怪物!你是怪物!来人!打怪物!打死这个怪物!” 谢昭棠轻轻一闪便避过了白氏的巴掌。 白氏一巴掌落空,立即化掌为爪:“死的怎么不是你这个怪物?!我要杀了你这头怪物!” 略略一个侧身便避过白氏的攻击,谢昭棠再次欺身过去:“谢照堂不是被怪物杀死的,他是被你亲手推出去送死的。你忘记了吗?是你没有拦住他,他出了城,才被烧死的……” 白氏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双手抱着脑袋,放声尖叫。 谢昭棠扯唇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走出屋子。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原来是白氏朝她掷来了一个花瓶。 谢昭棠回头,对上满脸狰狞的白氏,她笑了笑,用唇形无声地说:“你儿子死啦……” 白氏开始新一轮的尖叫。 走出好远了,白氏的尖叫声才消失。 谢昭棠站在原地,胸膛不停起伏。 体内有一股庞大的戾气在四处乱蹿,她紧紧咬着牙关,双手紧攥成拳,以此跟那股戾气对抗。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受白氏影响,但事实证明,只要白氏还活着,不管白氏对她好或是对她差,都能牵动她的情绪。 这让她无力,更让她生气。 一个上辈子放任全家谋害她最后还亲手一刀刀杀死她的人,凭什么还能左右她的情绪? 而她为什么还要放任对方一再地往自己伤口捅刀? 谢昭棠心头一松,那股戾气便溢了出来。 她转身就往白氏的住处掠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白氏!彻底斩断会让自己痛苦的根源! 一直留意着她的报春立即飞身扑过去:“将军!冷静!” 小蒙慢了一息,反应过来后也立即扑过去,两人死死拦住谢昭棠。 就在报春与小蒙快要拉不住谢昭棠时,与他们对抗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下一息,两人听到了一声类似于小兽受伤时发出的悲鸣。 谢昭棠的肩膀剧烈颤抖。 她在哭,却压抑着不让哭声泄漏出去。 报春与小蒙手臂一紧,将她紧紧拥住。 不远处缀着的其他亲卫也跑了过来,将她围在最中间。 新来的管家领着一群新来的仆人原本要到这边来,见状立即领着大家背过身子,警惕地看着四周。 同袍们温暖的怀抱,让谢昭棠彻底破了心防,她一直压抑着哭声也终于漏了出来:“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呜呜……” 哭声里全是委屈与不解,听得人心里一揪一揪的。 却是没有人试图安慰她,更没有人觉得她当众痛哭的行为是软弱。 她是人,不是真的杀人机器,她高兴了会笑,痛了会哭,就跟他们一样。 也正因为她是这样有血有肉的人,他们才甘心情愿地一路追随。 谢昭棠哭完了。 她将眼泪一点点擦去,同时也擦去自己的软肋。 上辈子她都被亲生母亲杀死过一次了,这一世只是不被亲生母亲喜欢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她不该心存幻想,以为这一世,能得到她的怜爱。 从这一刻开始,她不会再有幻想。 抬头发现自己被亲卫们团团围着,谢昭棠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哑声说:“我没事。” 报春道:“将军,我晚些去杀了她,你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人伤心。” “不,先不要杀她。”谢昭棠表情极寒,“她是生了我的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报春和亲卫们纷纷表态:“将军,请您明示,属下愿意赴汤蹈火!” 第31章 要让她死得有价值 谢昭棠没有立即下指令,只轻声问了一句:“长安下初雪了吗?” “回将军,还没有。” 谢昭棠抬头望天。 夜色很浓,天空黑压压的,没有一丝风,让人感觉心里压抑,看样子,不是快下雨了就是快下雪了。 谢昭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长安的雪,也是时候下了。” 报春跟着抬头看天,小蒙则是压低了声音:“将军方才说的,让她死得有价值,可是想让她在康王一家死绝之事上发挥作用?” 方副将说小蒙有八百个心眼子,现在看来果然没说错,有小蒙这样的人才在身边,她的确可以轻松许多。 谢昭棠赞赏地看向小蒙:“正是此意。” 小蒙立即说:“那属下明天一早便杀了她,时机差不多了再将她的死讯送至朝堂。” “不,别脏了你的手。”谢昭棠说着往前边的游廊指了指,“让别人动手。” 游廊那头响起谢父询问管家的声音:“怎么都聚在这里挡路?” “回老爷,是侯爷在前边,小的们不便过去。” “不便过去?” “侯爷好像在哭。” 哭? 谢昭棠在哭? 谢父心头一跳,便听见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朝自己这边走来,他转身就要跑。 身后传来谢昭棠的声音:“孩儿有要事要说,请父亲大人立即随我回院。” 谢父扭头飞快和管家说了一句“快去请老爷子”,便跟着谢昭棠回了她的住处。 屋里四角各燃着一盆炭,炭火把整个屋子烧得暖暖的,谢父却觉得浑身发凉。 他讷讷开口:“棠儿,出什么事了?” 谢昭棠冷冷质问:“定是我离京的时候忘记叮嘱父亲大人替我好好照看母亲了,否则才短短两个月不到,我好好的母亲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谢父表情讪讪:“我,我有好好照看她,只是你阿娘心眼小,我纳妾一事她明明已经同意了的,结果人接回来了,她就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她有两个心结,一个是照堂的死,另一个则是父亲大人你了。你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选择抬姨娘进府,你这行为,相当于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谢昭棠看了谢父一眼,“我很高兴你即将拥有新的儿子,但若是因为这个儿子惹得我母亲发疯、胡言乱语,便是我不动手,你的新儿子也不会有落地的机会。” 谢父一顿:“棠儿——” 谢昭棠打断他:“父亲想必也听说了我在捉拿康王一家时惹上了大麻烦,如果我不能顺利把这些麻烦解决掉,只怕我这靖海侯也做到头了。” 谢父立即顾不上白氏了,脸色一变:“真这么严重?” 谢昭棠抬眉看过去:“只要陛下对康王还有半点手足之情,这事我都不能善了。” “那最坏的情况是……” “谢家人给康王一家偿命。” 谢父倒吸一口凉气:“那,那——” “父亲大人在康王一事上帮不上任何忙,但你至少应该管好谢家后宅。本侯不想费了全部力气摆平了康王带来的危机,谢家后院却突然烧起来一把火,烧毁了我拿命拼来的一切。” 谢昭棠顿了顿,“父亲要是管不好家宅,那就换一个人来管!小蒙,送客!” 将谢父“请”了出去,小蒙道:“将军都已经暗示到这个份上,他应该能领会的吧?” “便是听不出,见到白氏之后也能明白过来。他虽笨,但不是蠢人。更何况他背后还有我祖父这个全家最聪明最自私的人存在。”谢昭棠讥诮道,“他们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他们现在的生活。” 小蒙点点头:“那此事属下便不插手,明天属下只负责给您送信。” 报春则是上去替谢昭棠换外袍:“将军,我去让人再去抬一桶热水回来,您好好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好。” 谢昭棠泡热水澡时,被“请”出去的谢父,也与闻讯寻过来的谢老爷成功接上头。 谢老爷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康王的事如果解决不了,我们全家人就要给康王偿命。” 谢老爷倒吸一口冷气,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还有,她说如果我管不好家宅,就换一个人来管。”谢父委屈,“我是她爹,她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谢老爷打了他一巴掌,也跟着冷静下来了。 他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就是觉得,康王带来的麻烦,谢昭棠一定能摆平。 那他们谢家要做的,就是别让谢家后院起火。 谢老爷定了定神,又问:“我听管家说她方才见完她母亲就在园子里哭了?你那媳妇到底是什么情况?” 谢父摇头:“我不知道。” 自从他将柳姨娘纳进府,白氏跟他闹过之后就不愿意再见他,只隔三岔五的遣人往他和柳姨娘的院子里扔死老鼠扔蛇,有好几次连床上都有蛇。 前几天他听下人说白氏生病了,他念着两人夫妻一场,便带着府医去了一趟,哪想白氏根本不见他。 这两日他听说白氏病情加更,便又去了一趟,白氏还是不愿意相见,他才会让谢昭棠过去瞧白氏一眼,看看白氏到底病得有多严重。 谢老爷服气,也懒得骂了:“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父子俩快速往白氏的住处摸去。 天冷,下人们不知跑到哪里躲懒了,院子里空无一人。 父子俩刚走到屏风外,便听到白氏的低骂声:“死的怎么不是谢昭棠?谢昭棠就是个怪物,怪物杀了照堂!我要替照堂报仇!谢昭棠,去死!去死!” 谢父嘶了一声。 白氏“病”成这样,难怪谢昭棠会忍不住当众痛哭,也难怪谢昭棠会说谢家后院会起火! 里头的女人还在嘀嘀咕咕的骂人,骂词越来越不能听,到了最后,她冷哼一声:“想踩着照堂的尸体上位?想得美!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照堂你放心,阿娘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照堂你等着,阿娘会让他们通通来给你陪葬!” 谢家父子对看一眼,都知道白氏这个人,断断不能再留了。 这个时候,谢昭棠已经泡完澡将自己抛到了床上。 这一晚,她睡得很香,一个梦都没有做。 早上起来时,只见窗外一片雪白。 长安下初雪了,院子里那株腊梅开得异常鲜艳,空气里似乎都沁着梅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时辰不早了,谢昭棠梳洗一番,随便吃了点热饭便去上朝了。 第32章 请陛下下旨,杀了谢照堂 谢昭棠来得不算晚,但当她进入金銮殿时,百官基本上已经就位,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话,嗡嗡嗡的,像蚊子。 不知谁喊了一声“靖海侯来了”,嗡嗡声一下消失,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佩服的、鄙视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以及担忧的目光从四面八方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在这一刻,她成了当之无愧的焦点。 嗡嗡声又继续了,一边看着她一边嗡,只是声音压得很小,谢昭棠只当自己没听到,她昂首挺胸地步入殿内。 按照她的品级来分的话,她的站位应该是在大殿左边中间偏前的位置,与一群武将待在一起,但现在那里早就站满了人。 目光巡视中与一位武官四目相对,对方立即想要出列跟她说话,却被边上的同伴用力一拽:“这个当口跟他说话,你是真不怕沾上麻烦吗?!想想你家七十岁的老母亲!想想你才三岁的小闺女!” 那名武官于是缩了缩肩,连眼睛都不敢抬了。 一连与好几个先前主动与她攀交的武将目光对上,对方都是闪避的态度。 对此,谢昭棠毫不意外,也毫不在意。 她径直走到了最前排,将年少得意,狂妄自大的表现得淋漓尽致。 忠武将军陈永同就站在前排,见状往里头站了站:“谢老弟,你站这里来。” 抱拳道了个谢,谢昭棠站到陈永同旁边去。 她一站定,旁边便传来重重的一声冷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往朝堂上来了!” 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 谢昭棠记得他是一位皇室老宗亲,好像是山阴王,名头很亮,但没什么实权。 像山阴王这样的,朝堂上一大群,这些人手中权力不够,做不了什么大事,就热衷于在朝堂上挑剔大家的礼数及规矩,美其名曰:维护朝堂纲常。 谢昭棠淡淡一笑,问旁边的陈永同:“金鸾殿这么重要的地方,哪里来的老狗在此乱吠?” 陈永同忍住笑:“谢老弟,这可不是什么老狗,这是山阴王,比陛下还大一辈。” “原来不是老狗,而是山阴王,吓死本侯了,以为山阴王是老狗,却原来老狗不是山阴王,山阴王也不是老狗。” 谢昭棠说着朝山阴王抱了一拳:“抱歉了山阴王,差点将您当成了老狗,实在是对不住。” 山阴王脸色阴沉。 这姓谢的,一口一个山阴王,一口一个老狗,这跟直接指着他脑袋骂他是老狗有什么区别? 一个泥腿子,若不是皇恩浩荡,让他侥幸在战场上立了些功,他这会还在青山村挑他的大粪,如今却当着百官的面骂他老狗,实在是狂妄至极! 他要是不给这黄口小儿一顿教训,他就愧对他“山阴王”的封号! 山阴王一扯袖子,指着谢昭棠骂:“谢照堂你大胆——” 话才出口,王德全那尖尖的唱喏声便盖了过来:“陛下驾到!” 一身明黄的渊帝由顾清宴搀着进殿。 顾清宴与王德全一左一右侍候渊帝坐下后,径直朝山阴王走来。 山阴王一见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他赶紧往旁边挪了一大步,把准备要骂谢昭棠的骂词也咕噜一声咽回了肚子。 顾清宴站到了山阴王与谢昭棠之间,站得直直的。 谢昭棠也是抬头挺胸身姿挺拔。 两人站在第一排最中间,就跟两根柱子似的。 看着堂下谁也不看谁一眼的顾清宴与谢昭棠,渊帝又是一阵心累。 他懒得再看两人,先点了几个人,问了一番六部里的事。 这个过程中,顾清宴和谢昭棠还是没有看对方一眼,互相当对方不存在。 渊帝叹了口气,他喝了口茶,谈起了康王一事。 山阴王忍了好久了,这会赶紧站出来:“陛下,先不论康王谋反一事是否为真,便是为真,他的生死亦应由陛下及皇室定夺!谢照堂却无视皇命私自将康王一家杀得死绝,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这是伺机报私仇啊!” 有了山阴王带头,其他老臣也纷纷开嗓: “陛下,康王这二十几年每年都按照上交赋税,边关有战事,他也是第一时间捐钱赠物,陛下的每年生辰,也都遣人送来贺礼,可谓是心系社稷也心系陛下……老臣实在是无法相信康王会谋反呐!” “是啊陛下,依老臣看,这一切都是靖海侯的阴谋,因为他虽是赶跑了倭寇,但在长安毫无根基,他急需再立一个大功来巩固自己在长安的地位,所以选中了康王这个倒霉鬼……” “陛下,谢照堂身为东南大营的主将,职责本应是守护边关,卫我大渊百姓,如今却为了争夺名利,硬生生给康王扣上谋反的帽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他还无诏出兵!” “谢照堂今日能无诏出兵杀康王,明日便敢举旗谋反,陛下,此子手握东南大营五万兵马,若他日真的举了反旗,我们大渊朝国将不国啊!” “谢照堂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趁现在他羽翼未丰,请陛下立即下旨将他斩杀!” “请陛下立即下旨将谢照堂斩杀!” 一时之间,满朝堂都是要斩杀谢昭棠的声浪,期间陈永同跳起来跟他们理论,但是声音太小,一张嘴他的声音就被淹没了。 渊帝给了旁边王德全一个眼色,王德全尖声:“肃静!” 满堂的激昂声戛然而止。 “谢照堂,”渊帝略带兴味地看着淡定得快要入定的谢昭棠,“针对刚才他们对你的指控,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回陛下,微臣没什么想说的。”谢昭棠向渊帝行了个礼,这才侧头看顾清宴,“只是臣与神策军的顾清宴统领在峰州带回了一些东西以及几个人,请陛下恩准微臣他们进殿。” “准了。” 谢昭棠望向殿外,沉声道:“报春,把东西拿进来。” 报春与泉子应声进殿。 两人举着个人形木架进来,木架上头挂着的,赫然是一件与渊帝身上一模一样的龙袍! 谢昭棠淡淡道:“康王妃的睡床下有个密室,这件龙袍便是从此密室找到的。等康王的尸体运抵……陛下,微臣建议您将这件龙袍赐给康王当寿衣,并由山阴王等人亲自替康王穿上,好让山阴王亲自确认这龙袍到底贴不贴康王的身形,同时也还能全了山阴王对康王的拳拳维护之心。” “此提议不错。”渊帝忍住笑,“山阴王,你意下如何?” 第33章 那我还要交虎符吗? 山阴王脸色铁青。 难怪刚才他和他的同伴几乎跳起来骂,谢照堂这小子都不吭声,他还以为对方是心虚不敢说话,合着在这等着他呢! 他堂堂山阴王给一个反王穿寿衣?还什么拳拳维护之心?! 这不是直接将他和康王划分为同个阵营吗? 山阴王气得浑身颤抖:“陛下,老臣向来忠君爱国,绝无半点反心!若靖海侯非逼着老臣给反王穿寿衣,老臣愿一死以证清白!” 刚才还在替康王叫屈呢,这下就立即改口“反王”了,要不然人家怎么能活这么长呢?这见风使舵的能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眼看着山阴王快要把自己气厥过去,渊帝告诉谢昭棠:“靖海侯,山阴王年事已高,你莫要再拿这些调皮话来吓他。” “是,陛下。” 龙袍被立着放在了渊帝身边,远远看着,好像真的有两个皇帝,一站一坐。 谢昭棠拍了拍手掌,便有一串人从殿外进来。 “陛下,这几人分别都是峰州周边陆州等地的知府,康王到底有没有谋反,他们都是人证。” 谢昭棠介绍完,顾清宴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六七本册子:“陛下,这是他们递上来的证据。” 陆州知府陈忠海行至大殿中间,率先跪下:“微臣陆州知府陈忠海,叩见陛下……”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几人快速地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当堂交待清楚,最后伏在地上请罪,静静等待渊帝发落。 渊帝依次看过顾清宴呈交上来的证据,眸色沉沉地让王德全将这些证据拿下去给前排的朝臣看。 朝臣们看完都嘶了一声。 私收赋税,私铸兵器,与敌国南燕国私下往来,还做了龙袍! 这无论哪一样,都是康王谋反的铁证啊! 渊帝沉声:“现在还有谁觉得,康王是无辜的?站出来,让朕看看他到底长了一颗什么样的脑袋。” 谁敢站出来,谁的脑袋就得搬家啊! 全场静默。 十几息后,有人说话了:“陛下,虽然康王谋反一事铁证如山,但靖海侯在康王一家已经伏诛的情况下,仍将康王妃扔下城楼并将康王一家杀尽杀绝,微臣认为此举十分不妥。” 这是兵部的李侍郎,同时也是李贵妃的兄长,二皇子的亲舅舅。 陈永同立即反驳:“李侍郎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万一当时康王妃只是假意伏诛,实际上是在诱杀靖海侯呢?靖海侯不反杀,难道站着在那等着被杀吗?” “康王妃只是一介女流,便是想要诱杀,以靖海侯的能力也完全可以解当时之困,他却是直接将康王妃扔下城楼!陈将军,本官不在现场,也不是武将,但我知道一个大男人不管怎么弱,也能轻易避开一个女人的攻击!” 陈永同继续辩驳:“那也——” 李侍郎大声打断:“陛下,康王私铸兵器及养私兵之事,朝中在今天之前没有听说过一星半点,更别说是大渊的普通老百姓。 老百姓不知康王要谋反,他们只知靖海侯是奉旨去的峰州,他们也只会认为靖海侯对康王一家赶尽杀绝一事,也是受了皇命,更何况他还无诏出兵,实在是目无王法!” 李侍郎说完,便有兰台的御史跟着出列:“康王谋反,靖海侯前去平乱天经地义,但将陛下置于不仁不义之中,实属不该!” “为免其他人效仿,拿着鸡毛当令箭去大开杀戒,请陛下立即治靖海侯的罪!” “靖海侯平乱有功,该赏,但过犹不及,该罚!”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朝堂纲常不能因为一人而废啊陛下!” 一时之间,朝堂上全是讨伐谢昭棠的声音。 顾清宴用余光瞥向右侧。 只见谢昭棠依旧站得笔直,且神情自若,好像被讨伐的不是她,而是一个与她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一样。 她是早有应对之策,还是心志真的坚韧? 顾清宴思虑间,谢昭棠终于开口:“既然李侍郎觉得本侯有罪,那就当本侯有罪吧。”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清清亮亮的,一下就盖住了兰台那帮御史们讨伐的声音。 “就是不知以李侍郎之见,陛下应该怎样治本侯的罪?是要本侯给康王一家偿命,还是交出东南大营的虎符?” 李侍郎今天站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二皇子谋到东南大营的虎符,为防谢昭棠死攥着不放,他还准备了后手。 但现在谢昭棠竟然自己将选择权抛了过来,真是顺利得过头了。 但李侍郎只是顿了顿便道:“康王毕竟是反王,你也毕竟是功臣,功臣给反王一家偿命,实在是于理不合,那就请靖海侯交出虎符吧!”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喧哗声。 渊帝脸一沉:“王德全,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王德全匆匆跑出去,又匆匆跑回来,脸色极其凝重。 渊帝沉眉:“王德全,外头究竟出了何事?” 王德全看了谢昭棠一眼,哀伤道:“陛下,外头是靖海侯的父亲,他说,靖海侯的母亲过世了。是因为不知道听到谁说靖海侯会因为康王一事丢命,她就先行自缢了,说是她已给康王一家偿命,恳请陛下宽恕她的孩子!” 这话一落,原本站得笔直的谢昭棠突然身体一歪,整个歪向陈永同。 顾清宴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已经一把将她扶住:“谢照堂!” 谢昭棠也能没料到顾清宴会突然扶她,她顿了顿,还是借着顾清宴的力量站直。 她红着眼,目光缓慢地从御史们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李侍郎身上。 谢昭棠哑声道:“李侍郎,我母亲已经给康王一家偿了命,我这虎符,还要交出来吗?” 李侍郎顿时慌了,他哪里想到谢昭棠的母亲会这么胆小,这就吓得自尽了啊! 谢昭棠一步步走向他:“若是李侍郎认为我母亲的命太贱,分量不够,那本侯与整个谢家,都给康王一家偿命如何?” “本官只是担忧朝纲生乱才恳请陛下降罪于你,并非想要你母亲及你一家的性命,本官只是——” “够了!” 顾清宴突然出声,“康王做龙袍,养私兵,谋反一事铁证如山,便是靖海侯杀他一千次一万次都得!你们不想着帮靖海侯请功,反倒逼他交虎符!还逼得其母丢了性命,简直是倒反天罡岂有此理!” “至于无诏出兵?李侍郎的意思是要等康王攻破皇宫,捆了陛下,陛下不喊出兵,所有人便要乖乖拥护康王吗?简直是笑话!” “谋反的无辜,平乱的有罪,今天之后,试问还有谁还敢真心替大渊及陛下效力?” “李侍郎这么关心维护康王一家,看来是与康王有勾连!” 第34章 一条命,换一个诰命 谢昭棠之前故意歪倒,顾清宴突然出手相扶,已经让她很惊讶了。 这会又对她句句都是维护,让她不禁猜测他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回京路上她给他设了个死局,要不是刘春赶来,他肯定就被她斩杀了,这个大仇他短时间报不了,在正常情况下,她被千夫所指的时候,他肯定会趁机挤兑她。 他更是完全可以与李侍郎一头,逼迫她交出虎符——从他们第一回打交道,他就明晃晃的告诉她,他想要东南大营。 结果眼下有光明正大地从她手里夺走虎符的机会,他却不要,像是忘记了他们之前的新仇旧怨一样,跳出来为她出头! 顾清宴到底想做什么?不想要东南大营了? 还是说他已经知道陛下一会会收走她的虎符,他这会是故意在百官面前,演一出同僚情深,颠覆一下他的人设?收买一下人心? 顾清宴将李侍郎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转向渊帝道:“此番去峰州,陛下您给微臣与靖海侯下的是密旨,除了微臣等三人,理应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然而微臣与靖海侯刚进桂州,便被康王的人盯上了,若不是我们早有准备,只怕早就死在了峰州!” 渊帝脸色微沉:“谢卿家,顾清宴说的可是真事?” 谢昭棠点头:“回陛下,确有此事。” “当时微臣与靖海侯带去的都是可以互相交付后背的兄弟,他们不可能泄密,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朝中有人在我们离京之时,就立即将我们的行踪报给了康王!” 顾清宴说到这里突然回头盯着李侍郎,“微臣认为泄密者就是李侍郎!请陛下恩准,让微臣亲自审讯李侍郎!” 李侍郎脸色大变。 他只是在康王谋反一事尘埃落定之后想捡个现成而已,怎么这火就烧到他身上了?他怎么就成康王的同谋了? 李侍郎连忙辩解:“请陛下明察,微臣一向忠君爱国——” “准了。”渊帝打断他,“顾清宴,你好好审一审李侍郎,若查出他确与康王勾连,立即诛九族!” 李侍郎扑通一声晕倒在地,但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了。 渊帝看着堂下那几个御史,沉声道:“康王谋反一事既是事实,那便该杀!靖海侯与顾清宴杀的尽是该杀之人,他们两个只有功没有半点错!” “朕要赐顾清宴和靖海侯各一千两黄金,官升半品!当时随他们出京平乱的所有人,全部升半个品级,另外再赏白银三百两,赐独立居所一间!散朝后户部立即去办,不得拖延!” 论完赏了,渊帝喝了口茶,沉重道:“靖海侯的母亲,忠君爱国,一片丹心,实乃所有命妇的榜样……今追封为五品宜人!” 谢昭棠跪下:“谢主隆恩!” 半个时辰后,谢昭棠捧着册封的诰书走出金鸾殿,她步伐缓慢,眼睛通红,浑身弥漫着悲伤。 陈永同与他并肩着走,也是脚步沉重。 靖海侯才回京三个月不到,就陆续失去了好几个亲人,如今连自己的生母都失去了……真是太惨了! 一想到从此之后,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就是一个没有母亲疼爱的孩子,陈永同的心就有些堵。 人人嘴巴说得好听,都说英雄不论出身,但如果谢昭棠不是普通的农家子,而是世家子弟,今天李侍郎还敢如此咄咄相逼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看到不远处的谢父了,谢昭棠停了下来,陈永同拍了拍她肩膀:“谢老弟,你节哀,也保重。” “谢谢,我会的。”谢昭棠微微颔首,“陈将军,本侯先走一步,告辞。” “告辞!” 谢父被小蒙半搀半架着,要不然他早就因为害怕站不稳而瘫坐在地了。 谢昭棠慢慢走到他跟前:“父亲大人,方便问一句,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谢父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昨晚我一直守着她来着,结果打了个盹,醒来她就没了,想必是担忧你会在康王一事上被陛下怪罪,她才决定赴死、代你受过了吧……” “好一个代我受过!”谢昭棠将册封诰书扔到他怀里,“我母亲不仅替我受了过,还挣回个五品的诰命!恭喜父亲大人,从此多了个身有诰命的妻子!” 谢父捧着册封诰书又惊又喜,他的腿一下就不软了,身上也有了力气。 “照堂——” “别叫我!”谢昭棠迈着大步,“报春、小蒙,回府!” 谢昭棠走出宫门时,顾清宴也与渊帝去到了御书房。 王德全屏退了所有宫人,自己也退到了外殿。 “知道施恩,有进步。”渊帝夸奖顾清宴,“但靖海侯未必觉得这是恩。” “微臣并没有施恩,只是在阐述事实。” 顾清宴给渊帝倒了杯热茶,双手递到渊帝跟前,等渊帝喝了热茶,他才继续往下讲,“靖海侯对微臣有偏见,臣便是替他挡刀,为他去死,他只怕都会认为臣是暗算他失败,自作自受。” 渊帝挑眉:“所以还想打碎他的骨头吗?” “臣想收服他。” “那你慢慢做梦吧。”渊帝又喝了口茶,“靖海侯母亲之死,清宴,你怎么看?有没有可能——” “绝无可能!” “朕还没说是什么可能,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臣——” “听说靖海侯的女装扮相十分惊艳,怎么,这就心动了?” “陛下!” “行,不讲这个,讲李侍郎。” 渊帝放下茶杯,“李侍郎那厮,暂时不能死,但他这侍郎之位也不能坐了。李贵妃与老二这两年小动作频繁,李侍郎这事,就当是朕给他们的警告,若他们还不肯收手,清宴,朕要你……” 讲完李侍郎又讲陈永同:“谢照堂一回京,陈永同便朝他释放了善意,又放下身段与谢照堂称兄道弟,今天又当众跳出来力挺,谢照堂定会将今天的事放在心里,日后他若态度鲜明地站位太子,这东南大营,也必然会落入太子手中……” 顾清宴沉默地听着,始终不置一语。 渊帝唱了半天独角戏,也是没了脾气:“算了,你去提审李侍郎吧!” “是!” “对了,谢照堂一个大男人穿上女装就能让你念念不忘,他胞姐肯定能迷死你,等过段时间,朕让皇后将他胞姐宣进宫,朕也去瞧一眼。” “等朕看过,你若真喜欢的话,朕就做主给你们赐婚!” 第35章 你现在就可以去死 顾清宴在渊帝的笑声中出了御书房。 见他出来了,在外头一直侯着的刘春立即迎上来,压低了声音道:“统领,谢照堂他母亲死得也太凑巧了吧?” 顾清宴步子迈得很大,到了一处亭子才停下来:“你在谢家安插了人?” “是。今天早上那边的人送信出来,说谢照堂昨晚在园子里当众痛哭,但具体原因他没能查到,属下已经让那人继续留意——” “撤回来。” “啊?” “本座说,把谢家的眼线都撤回来。” “可是统领,那是属下好不容易才安插进去的,就这么撤回来也太可惜了。上回在桂州他暗算你失败,属下觉得他肯定是贼心不死,不让人盯着他,属下这心实在是放不下啊。” “陛下有令,我死,他死,他死,我死,他贼心不死也得死。而且,本座与他,不见得就非得要是敌对的关系。刘春,我与他在峰州就合作得很好,若是消除了芥蒂,我与他会是最合拍的盟友。” 想起顾清宴和谢昭棠扮演夫妻时流畅自然的情形,刘春垂眸,不太甘心地应下:“……属下一会就把人撤走。” 雪下得更大了,整个天地一片雪白。 顾清宴抬头望了望天,又回头看了看御书房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他昨晚当真当众痛哭了?” “一群亲兵将他围在中间,那人没能亲眼看到他哭,但是亲耳听到了。”刘春讲,“那人形容那哭声,说极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顾清宴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一只被淋了雨,受了伤,缩在角落里的无助小狗。 他捂着胸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揪着,很痛。 刘春马上惊叫:“统领你怎么了?统领你是不是在心疼他?不行啊统领,他是男人!是男人!” 顾清宴一顿:“谁说我心疼他了?本座只是觉得很意外,他那么残暴的人竟然也会哭。” 他在嘴硬,刘春看得出来,但是不敢戳穿,还得假装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真的喜欢男人呢!” 顾清宴厉了刘春一眼。 他走出亭子,脸色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他边走边说:“打听清楚他母亲什么时候设灵,届时本座要去上一炷香。” 刘春默默应下,只是脑子里忍不住胡乱想。 ——态度强硬地让他把眼线撤回来,又要去给谢照堂的母亲上香……统领他是不是对谢照堂太过重视了? 谢昭棠回到谢家时,谢家的门头已经系上了白布。 惨白的布,与天地同色,显得更加惨然。 谢昭棠被报春和小蒙搀着下马车,心里疲惫。 她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才进府门。 谢父一脸心虚地跟在后头,他原想静悄悄的回自己住处,不料谢昭棠突然回头: “我母亲出殡的日子是哪一天?” 谢父原本就心虚,一听这话就更心虚了,他嗫嚅半天,最后还是没敢吭声。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谢父张了张嘴:“昭棠,你母亲她,她——” “一年之后。” 谢二婶的声音从旁边的小径传出,她走到谢昭棠跟前,压低了声音,“你阿弟已死,你父亲觉得你母亲操劳一世,到头来却没有儿子送终,实在是凄凉,所以打算等他和柳姨娘的儿子生下来后,记到你母亲名下,到时候她就有儿子送终了。” 姨娘生的孩子只能是庶子,但如果能继到嫡母膝下,那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出,到时候这个嫡子,就能名正言顺的继承谢家。 谢昭棠早就知道谢家人有多冷血多自私,但还是被谢父的所作所为刷新了认知。 他亲手杀了白氏不止,连白氏死后都不放过,还要榨干最后的一点剩余价值。 若是白氏在天有灵,她定会气得重新活过来吧? 谢昭棠冲谢父笑了笑:“父亲大人恐怕是忘了,我现在是谢照堂,是你与母亲唯一的儿子,我母亲有儿子送终。” “可你毕竟——” “我这个嫡子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父亲却要把庶子变成嫡子……这跟直接告诉别人我不是你的儿子甚至我不是男子有什么区别?父亲大人若是嫌活得太久,想死,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宣布我是女子。” 谢父脸色一白:“照堂,为父只是——” “父亲大人若是还想再活,那便每时每刻都谨记我是谁。”谢昭棠锁着谢父眼睛,“父亲大人,告诉我,我是谁?” 谢父被她的眼神盯着,心底一阵阵发寒,人也动弹不得。 他结结巴巴答:“你,你是谢照堂,是我唯一的儿子。” “丧事立即筹备起来,本侯希望三天后能让我母亲入土为安!” 谢昭棠甩下一句便大步朝住处走去。 谢二婶小跑步追上去:“照堂,我已经令人给你母亲整理好仪容,寿衣寿帽等也准备好了,原本我是想着帮她换上寿衣的,最后还是觉得由你来替她换上比较好。” “我现在是男儿,儿大避母,换寿衣这事,还是得有劳二婶。” “不劳烦不劳烦,那我一会就替她换上。” “不急。”谢昭棠脚步缓了缓,“等诰命的制服送过来,二婶再替我母亲换上。” “诰命的制服?”谢二婶一愣,“什么诰命?” “陛下慈悲,给我母亲追封了诰命,她如今是五品的宜人。” 谢二婶冲口而出:“你母亲不但替你化解了危险,还挣回个五品的诰命,死得也太值了!” 谢昭棠阴恻恻地笑了:“二婶不用羡慕,你现在就可以去死,放心,侄儿我一定会去替你请封诰命!” 谢二婶脸一白腿一软,没敢再跟上去。 傍晚,白氏的灵堂设好了,礼部也送来了五品诰命的命妇制服,谢二婶很快就将制服穿到了白氏身上。 制服料子很好,很软,很滑,不用摸,一眼就能区分出它与普通料子的区别。 这么好的衣服,穿在一个死人身上,真是可惜了。 谢二婶的腹诽就没有停过,但一句也没敢讲出来,她替白氏换上制服后便赶紧出来了。 等到谢昭棠过来,白氏已经被置放在棺材里,并抬到了前厅的灵堂里。 棺材盖盖了大半,最后那点需要谢昭棠这个亲儿子来盖。 然而谢昭棠只是遥遥站着,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谢父小心翼翼地过去:“照堂,你母亲生前最疼爱你,你不去见她最后一眼吗?” 第36章 唯一的软肋也没有了 谢昭棠垂眸沉默了几息,还是去到了棺材边。 白氏穿着藏青色的命妇制服,安安静静地躺在棺内,她面容如生,表情温和,慈爱。 小时候谢昭棠看过白氏的睡容,记忆中她的睡容,就跟眼前一模一样,慈爱,温柔。 上辈子和这辈子,谢昭棠每次在战场上觉得自己撑不下去,快要死了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母亲那温柔的眉眼,她就重新有了力气。 可惜这样温柔的母亲,只存活在她的幻想里。 上辈子被白氏一刀一刀杀死的剧痛突然涌了上来,痛得谢昭棠几乎无法呼吸,她捂着胸口,用尽力气拉上了棺材盖,将那张脸,永远地盖住。 白氏停灵三天,长安的雪便也下了三天。 这期间,陈永同来上了香,安慰她要朝前看。 骠骑将军来了,告诉她要坚强。 还有许许多多的朝臣过来,用千篇一律的话安慰她,让她节哀。 谢昭棠表情木然,心如止水。 她根本不哀伤,根本不需要节哀。 第三天,顾清宴来了。 他先给白氏上了一炷香,然后走到谢昭棠面前。 她很憔悴,浑身散发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沧桑气息。 这是顾清宴第一次见到这么脆弱的谢昭棠,好像随便来个人轻轻推她一下,她都能倒下。 跟在峰州城楼上推康王妃下城楼,以及在桂州城外设局要杀他的那个人完全判若两人。 是因为她母亲的离世? ——原来她这样的人,也会有软肋。 沉默了一会,顾清宴说:“谢照堂,你现在没有软肋了,没有人能够去拿捏一个没有软肋之人,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想,你将所向无敌。” 谢昭棠抬眉,木然的脸出现一丝情绪:“或许顾统领可以直接跟我说一声恭喜。” “如果你需要的话,”顾清宴上前一步,“恭喜。” 谢昭棠定定与他对视,半晌之后,她唇角微微一勾:“本侯也恭喜顾统领,你即将得到一个没有软肋的心腹……大患。” 顾清宴奇道:“本座与你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谢侯爷为何一定要把我当成敌人?” 谢昭棠乐了:“你觊觎我的东南大营,这要是不算深仇大恨,怎样才算?非得杀我同袍才算?” “觊觎东南大营的不止本座一个,还有太子二皇子三皇子……谢侯爷难道能将他们全杀了?更何况,我死,你也活不了。” “本侯听明白了,顾统领这是在求和。” “本座只是觉得,你我命运相连,理应守望相助,合作共赢。” “绝无可能。” 因为燃起来的战意,谢昭棠身上那股沧桑的气息消散了,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顾清宴笑了笑:“那就恭喜本座,喜获一个强大的心腹……大患。” 谢昭棠虚虚回了一笑,顾清宴便利落地带着刘春离开。 时辰到了,白氏在吹吹打打中出殡了。 让谢昭棠意外的是,城外竟然有人给白氏设路祭,而且不止一处。 小蒙悄悄去查,又悄悄回来,告诉她:“大部分民众都觉得她能养育出您这样的儿子,很了不起,所以来送她一程。” 谢昭棠勾了勾唇:“她是挺了不起的。” 生前能享受她拿命拼来的富贵,死后都还能沾着她的光,替自己赚一波好名声,真的很了不起呢。 不过人死了,再多的好名声堆上去又有什么用? ——她谢昭棠在意的,从来都是活着,以及活着时能拿到什么。 属于谢家的坟山上已经有了好几座坟,今天又添了一座。 想必再过不久,这里还会再多添几座吧! 走完流程,回到谢家已经是傍晚。 黑沉沉的天空突然放晴,万道金光穿过重重云层照下来,天空一下子亮了起来。 谢昭棠换下孝服,搬了张椅子坐在院中那株腊梅树下。 沐浴着夕阳,谢昭棠觉得自己的世界也跟着拨云见月,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她叫来小蒙,问起她在谢家守灵这几日,长安城内的情况。 小蒙是个打听消息的好手,来长安才几天就基本把长安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他告诉谢昭棠:“那日您从朝堂下来后,顾清宴就去提审李侍郎了,李贵妃一连派了几拨人前去说情都没用,最后二皇子亲自出马,顾清宴都没有给他面子……” 顾清宴审了李侍郎三天,李侍郎倒是没跟康王勾连,倒是查出他一直借着二皇子的名头在外头大肆敛财,还曾染指过军饷。 不过说也奇怪,依顾清宴平时的作风,他肯定是第一时间去抄了李侍郎的家,但这次他只是让李家把克扣的军饷补回来,这事就算揭过了,而且李侍郎被审了三天,还能自己走着离开神策军的大牢。 换了别人,至少得去半条命。 小蒙啧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夺了舍,前期骨头那么硬,二皇子的面子都不给,结果查到克扣军饷这么严重的问题,他竟然不敢去抄家,我看顾清宴根本不是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杀神,就是欺软怕硬的俗人一个!” 谢昭棠摇头:“顾清宴只听陛下一人号令,他不去抄李侍郎的家,定是因为李家对陛下还有用。” 至于是什么用…… 谢昭棠摆摆手:“小蒙,此事与我们无关,不用特别去理会,倒是李侍郎是因为针对我才被顾清宴盯上,二皇子他们的面子也是间接因为我才丢的,他们不敢动顾清宴,就极有可能会把账算到我头上,但也不用过多理会,只有千日捉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小蒙点点头,他又说了一些别的情况,最后叹息:“将军,您在朝中的处境也太艰难了,要不您也找个大靠山靠一靠?” 谢昭棠笑了笑:“与其去靠什么大靠山,不如自己成为自己的靠山。” 这话说得好。 小蒙和报春相视一眼,报春说:“将军,我们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大靠山。” 不一会,罗管家亲自过来奉茶点。 他跟谢昭棠汇报着这段日子谢家的情况,哪个人出过府,跟谁见过面,说过什么话等,十分详细。 “……对了侯爷,有个情况:前两天有两个仆役突然生急病相继离府,小的觉得奇怪,就自作主张去查了一下,结果发现他们两人都与神策军有所联系,想必是顾清宴先前安插在谢家的眼线,只是不知为什么突然抽走。” 顾清宴在谢家安插眼线,谢昭棠不惊讶,但他突然将人抽走,确实挺奇怪的。 谢昭棠皱着眉,从自己在桂州城外暗杀他失败,到前几日她被李侍郎及兰台的御史们讨伐时顾清宴突然跳起来声援,以及今天早上疑似求和的表现,眼下又突然将眼线抽走…… 谢昭棠还在思索他的意图,旁边的小蒙嘶了一声:“坏了将军,顾清宴突然对你这么好,只怕真的是想把你变成他的男娘子!” 第37章 哪个柳姨娘? 这话一出,谢昭棠还没怎么样,报春的脸就绿了。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报春大骂,余光瞥到罗管家,她立即补了一句,“将军除外!” 罗管家摸了摸鼻子,只当自己没听到。 小蒙也是害怕起来了:“将军,顾清宴如果来真的,您要怎么办呀?” 杀又不能杀,接受也肯定不能接受,毕竟他们家将军又不是真的男人。 但不接受,顾清宴又极有可能会因爱生恨,到时候处处为难他们家将军怎么办? 而且他们又刚刚因为李侍郎的事狠狠开罪了二皇子那边,到时候顾清宴联合二皇子一起来打压将军的话,将军在长安哪里还有站的地方? 谢昭棠倒是镇定自若,她笑了笑:“多个爱慕者,总比多个敌人好。但你们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像是爱慕我的样子吗?” 小蒙摇头,报春犹豫了下,也跟着摇头。 爱慕一个人,是见不得那个人受到半点委屈与伤害,是希望那个人越来越好,而不是像顾清宴这样,捏着他们将军的把柄,觊觎他们将军安身立命的东西。 所以爱慕是假的,顾清宴说不定就是纯粹的想恶心他们家将军,又或者是换个策略来骗他们家将军手上的兵符。 谢昭棠就没将顾清宴对她是真爱慕还是假爱慕这件事放心上,她看向罗管家:“罗管家,你连那两个人和神策军的关系都能查到,让本侯很是意外。” 罗管家谦逊道:“其实也是运气好,注意得早,若是再过两天才发现,小的也未必能查到神策军这一层。” 谢昭棠微微颔首,罗管家便拿出几个账本:“侯爷,小的这些天盘了下家里这些年的账,发现有几笔钱的走向有些问题,您请过目……” 账本分门别类,很是清晰,便是谢昭棠这种对账目不是很敏感的人,也能一眼看出眉目。 她将账本放在腿上,再一次抬眉看罗管家。 警惕性高,有极强的追踪能力,还会做账,还把谢家管得井井有条……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管家。 谢昭棠记下了这件事,想着等会问一下报春,她是在哪里找到的罗管家,这人有些太全面了。 “好好干,本侯不会亏待你。” 罗管家立即表忠心:“请侯爷放心,小的一定替您管好后宅,让您能安安心心的替陛下办差……对了侯爷,小的自作主张挑了两个仆妇,您要是看过觉得不错,那就让她们留下替您守园子或是替您跑跑腿?” 谢昭棠一顿。 她刚夸他一句,他就这么没有分寸的要往她园子里塞人了? 正要拒绝,外头响起一道女子娇媚的声音:“照堂,我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挺陌生的,不像谢家人的声音。 罗管家讲:“侯爷,是柳姨娘。” “哪个柳姨娘?”谢昭棠就没反应过来。 罗管家进一步解释:“是您父亲新纳的小妾,目前刚有孕。” 哦,原来是这个柳姨娘。 一个姨娘,还是怀着孕,跑到她这里来,能有什么好事? 左右眼下没什么事要处理,谢昭棠便笑了笑:“让她进来。” 柳姨娘长得很妩媚,进来就笑:“照堂啊,你这几天忙坏了吧?我给你炖了鸡汤,里头加了上好的人参,你先喝一碗暖暖身体,一会等浴池的水暖了,你再好好泡个澡。” “你这园子太空了,连个洒扫的婢女都没有,这怎么能行呢?春花和秋月是我亲自挑选的,很能干也很可心……春花秋月,以后你们可要尽心侍候照堂,侍候得好,我和老爷重重有赏!” 说着,柳姨娘身后便走出来两个年轻姑娘。 两人长得不错,关键是一身的媚态,就站着这几息间,就暗暗给谢昭棠送了几个眼波。 把这一身媚态的女子送过来,还叮嘱要尽心侍候,柳姨娘的目的不言而喻。 谢昭棠笑了出声,也不知是该说柳姨娘聪明,还是该说柳姨娘愚蠢。 柳姨娘见她笑,便以为自己这两个人是送到谢昭棠的心头去了,于是她上前一步,将婢女手里的食篮打开。 里头有两个白瓷盅,她打开其中一个的盖子,顿时满院子都是鸡汤的香味。 柳姨娘亲手将鸡汤端到谢昭棠跟前:“照堂,鸡汤要趁热喝,不然就不好喝了。” 谢昭棠淡淡地看着她:“你喊我什么?” 柳姨娘没听出她问话里隐藏的危险,笑眯眯的答:“我喊你照堂呀。” “呵。” 谢昭棠只是轻笑了一声,柳姨娘便被小蒙给举起来了,她吓得大叫救命。 “一个小妾,也敢直呼我们家将军的名讳,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小蒙举着她往外走,同时下令,“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日后若敢靠近这院子半丈之内,直接打死!” 扔了柳姨娘,小蒙又把春花秋月也扔了出去。 砰一声甩上门,小蒙气得脸都绿了:“将军,你家怎么全是脏东西!” 罗管家立即说:“侯爷,小人立即去请浮云观的张天师回来驱驱邪,旺旺宅。” “不用这么麻烦,”谢昭棠说,“罗管家,你刚才不是给我挑了人吗?让她们过来。” 是两个三十来岁的仆妇,都挺壮实的,瞧起来很精明,警惕性很高的样子。 谢昭棠身边有报春,报春和亲卫们都是跟着她的,她一走,这园子便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 无人看守,便谁都可以进来,进来的人若只是春花秋月这样的倒是没什么,若进来的是存了坏心的,往她园子里放些什么通敌的书信,那她就死得太冤了。 谢昭棠点头:“我觉得她们不错,那就让她们留下守园子。” 罗管家立即将两人的身契交给谢昭棠,然后行了个礼便告退,很有分寸。 看样子,罗管家应该是因为知道柳姨娘要往她园子里塞人,才把那两个仆妇带过来给她守园子。 如果是,那这罗管家确实够全面,够贴心,就是不知道够不够忠心。 但忠心不忠心的,嘴上说了不算,一两件事也体现不出来,这事需要时间去验证。 谢昭棠对罗管家也没有那么大的期许,只要他能把谢家管好,那就是一个合格的管家。 两个仆妇很快给谢昭棠弄来了热汤热食。 谢昭棠刚坐下来喝了口热汤,那个叫刘芸的仆妇进来通报:“主子,您父亲在外求见。” 报春皱眉:“将军,属下将他打发走。” 谢昭棠勾唇。 从小蒙将柳姨娘扔出院子到现在,半个时辰还不到,她这父亲就急吼吼的赶过来,这是想要替柳姨娘出气?还是想替柳姨娘道歉? “请他进来。” 第38章 生得下来才是弟弟 谢父进来,见谢昭棠端坐在桌旁一动不动的,并没有向他行礼的意思,他心里不舒服,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昭棠,这饭菜还合胃口不?” 谢昭棠还以为他会一进来就兴师问罪呢,没想到还是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 也是,她可是掌管着他能不能做富家翁做人上人呢,他哪里敢翻脸。 谢昭棠放下筷子:“还行,父亲大人您吃了吗?” 谢父以为谢昭棠要邀自己一起吃,连忙露出笑容:“还——” 谢昭棠叹气:“不管受了什么委屈,父亲大人也不能不吃饭。委屈自己的肚子,痛快的可是别人呀。” “不不不,为父没有受到委屈,为父只是,只是——” “没有受到委屈,那我就放心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谢昭棠喝汤时发出的轻微响声。 谢父搓了搓手说:“棠儿,柳姨娘她年纪小不懂事,就跟个孩子似的,没什么心机,她把春风秋月送过来,也只是因为看到没有人料理你的起居饮食,她想要关心你而已。” “所以父亲大人过来,是要我去给柳姨娘道歉?” “不不不,为父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为父只是不想让你误会了柳姨娘的一番好意。” “噢。” 谢父继续往下讲:“我知道因为你母亲的死,我们父子之间有诸多误会,为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总之不管如何,柳姨娘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那也是你弟弟。” “弟弟?”谢昭棠勾唇,“弟弟?平安生下来的,那才叫弟弟,没生下来,那只是一个肉团。” 谢父脸色一变。 “才怀孕,就敢把手伸到我房里,要是真生下个儿子,岂不是直接上手抢我靖海侯的爵位?” “今天确实是柳嫣然的不对,回去之后为父一定会好好看着她,不再让她胡来。” 谢昭棠但笑不语。 笑容平静,谢父的心却是咯噔了一下:“那……你想怎么处置她?打,打死她吗?” “原来在父亲心里,我就是这么霸道的吗?”谢昭棠笑容淡了下去,“你的房中人,是霸道是聪明我不管,但我的弟弟,一定不能蠢。” 谢父听不明白。 小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柳姨娘太蠢了,到时候生下来的儿子肯定也是蠢材,我们将军不可能把靖海侯府交给这样的蠢材!谢老爷你一会回去就纳妾,纳一百个妾,生一百个儿子,我们将军将会从中选出最优秀的弟弟!如果这一百个弟弟当中能有十个八个优秀的,那更好,我们将军早早的就能放手去游山玩水了。” 纳一百个小妾,生一百个儿子? 谢父震惊:“昭棠,你是认真的吗?” 谢昭棠笑了:“我母亲已经过世,你就是纳一百个一千个妾,她也不可能自己掀开棺材盖爬出来找你算账。至于我,我就是个负责给谢家拼命的黄牛,没资格有意见。” “昭棠——” “天快黑了,路上湿滑,父亲回去的时候可要多加小心,别摔坏了身体。小蒙,送我父亲出去。” 小蒙将人送出去,回来后告诉谢昭棠:“将军,他往你祖父祖母那边去了,莫不是要告您的黑状?” “他没那么蠢。”谢昭棠招呼小蒙坐下来吃饭,“他对你刚刚说的纳一百个妾动心了,但我母亲今日刚出殡,尸骨未寒,他怕真纳了妾,会被人家骂薄情寡义,所以去我祖父祖母那里一趟,到时候他不管纳多少个妾,都是奉父母之命。” “……有点心计,全用在算计自家人身上了。”小蒙看着谢昭棠,“幸好你上了战场,当上了将军,不然你早就被卖了。” 谢昭棠安静吃饭,小蒙也不愿意再拿谢家人来影响她吃饭的心情,也埋头吃。 报春提起别的:“将军你是不是打算明日就去上朝?” 谢昭棠摇头:“不急,朝堂上不止我一个忠臣,大渊更不是没有我就转不了,这种情况我上朝,除了让人瞧一眼我憔悴的面容,没有别的好处,还会显得陛下不近人情……小蒙,报春,我们拼杀了这么久,过几天安乐日子也是理所应当。” 但不去上朝,谢昭棠就真的能过安乐日子吗? 未必。 谢父已经到了父母处。 如谢昭棠所料,他不是去告状的,而是去跟谢老爷与谢老太太表达苦恼的。 谢父道:“那时挑中嫣然,除了她年轻,身体好,适合生养孩子之外,其实也是看她单纯没什么心机,没想到她单纯是单纯,但也太蠢了些。” “才揣上肚子,就敢往一家之主的房里塞人,确实是愚蠢。”谢老爷道,“昭棠怎么讲?是让你直接将人打死了事?” “怎么可能?昭棠她根本就没将这个事放心上,她只是担心柳嫣然蠢,生下来的儿子也会像她一样蠢。她身边的那个小蒙将军便建议我多纳几个妾,多生几个儿子,到时候昭棠能有多几个选择。” 谢父苦恼,“可是夫人她刚过世,我心里正难受着,这要是真立即纳妾,我成什么了?” “生孩子又不是只有侍妾才能生。你收几个通房不就得了?等她们怀上了,再抬为姨娘。到时候谁还能有话说?”谢老爷说着看谢老太太,“老太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老太太沉默了一会才点头,道:“别碰家里的婢女,柳嫣然带进来的那两个,叫什么春花秋月的,昭棠不要,你就代她收了吧。” 谢父陪父母喝了一杯茶,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外头又开始下雪。 昏暗的天光之下,雪花纷纷扬扬地往下洒,不一会就给屋瓦铺了一层白。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她问谢老爷:“老头子,你说昭棠她,会不会因为她母亲的事跟我们生分了,这才不在意她父亲纳不纳妾?” “生分是一定的,但未必就是因为她母亲的死。”谢老爷道,“她毕竟是女子,也已经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家里多几个弟弟,她也能早些放手去嫁人,生子。” 谢老太太看着外头的雪,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哪里不简单,她一个农妇又想不明白,只能轻轻叹气。 当天晚上,谢父便收了春花和秋月。 柳嫣然是第二天晨起时才知道这事,气得当场动了胎气,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谢二婶听到消息,撇撇嘴,跟在跟前侍候的婆子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柳嫣然有那个脑子去往那位房里塞人,怎么就想不通这一层?” “许是当局者迷吧。”婆子讲。 谢二婶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像是自言自语道:“柳嫣然长这么美,与其被谢满仓这糟老头糟蹋,还不如在谢照堂身边当个婢女呢,看人家报春多风光啊……”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柳姨娘的耳朵里,柳姨娘气得大骂谢二婶心思龌龊,骂完后,竟然真的动起了歪心思。 给靖海侯生弟弟,哪里比得上给靖海侯生儿子? 第39章 平凡有趣的生活 谢昭棠在谢家安安稳稳的待了五天。 这五天里,谢父收了四个通房,夜夜笙歌。 这五天里,柳姨娘闹了三回,动了三次胎气。 宋二叔也收了三个通房,还有个喜事是,谢二婶怀上了,而且已经两个月。 也就是说,如果谢二婶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男胎,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孩子,会成为活着的嫡长孙。 嫡长孙这名头在穷人家没什么用,但现在谢家已经是大户人家了,嫡长孙,就意味着在其他弟弟出生之前,他享有唯一继承权! 谢父的危机感一下子上来了,也不急着收通房了,他开始暗戳戳的打起了谢二婶这一胎的主意。 巧的是,谢二叔也打起了柳姨娘那一胎以及谢父几个通房的肚子的主意。 谢父与谢二叔都想弄死对方,并且彼此都接收到了对方的恶意。 一时之间,谢家所有台面上的热闹突然消失了,转为了暗斗,不过一天时间,谢父与谢二叔差点就双双过世。 这一次短暂交手,把两方都吓得够呛,同时默契收手。 谢昭棠看戏正看得过瘾,他们就不演了,她很是遗憾地啧了一声。 吃得好,睡得好,还有戏可看,这样的日子平凡又有趣。 过平淡有趣的生活,这是所有在战场待过的人的最普通也是最奢侈的追求。 因着谢家内斗消停了,家里没戏可看,谢昭棠也休息了五六天,是时候去上朝了。 隔天,天刚蒙蒙亮,谢昭棠就出了门。 马车起行时,她突然心念一动,挑起了帘子往后看。 谢家静静地立在微亮的天光中,像一头沉睡的野兽。 门头上的白布拆下来了,大门口重新挂上了红灯笼,连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也系上了红绸布,早起的仆人在扫地,一边扫地一边说笑,就像谢家从来没有办过丧事。 而白氏也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上存在过一样。 “被丈夫亲手所杀,被所有人遗忘,这都是她应得的。” 谢昭棠这么告诉自己,但心情总是有些酸涩。 冬天,又是雪天,朝臣们普遍都来得比平时晚。 谢昭棠来时,殿中只有十来人,分成两三个小团体在聊着无关紧事的小事。 她略略扫了一眼,没在其中发现有熟悉的面孔。 不熟悉,那就是目前跟她没什么关联,暂时不用急着去结交,所以谢昭棠只当他们不存在,径直往前走。 倒是那几个小团体的人频频向她看来,脸色不明。 也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让人没有说话的欲望,还是他们有所忌惮,聊了一会,他们的声音就低了下去,等到下一个人来时,声音才又重新响起。 “顾统领来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所有聊天的声音都消失了,大家都往殿外看去。 谢昭棠有些好奇,顾清宴是不是每次出场,都会带来这么大的动静? 顾清宴还是作着他标志性的玄色打扮,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又冷又硬,他略略扫过殿中所有人,一息也没有停留。 视线滑过谢昭棠时,他停住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大冬天的,朝中没什么大事,谢侯爷应该多休息几天。” 谢昭棠微笑:“顾统领身居高位都每天忙到凌晨才回府,本侯位卑,更应该努力上进。就是不知顾统领在忙什么,本侯很想帮忙。” “连我每天忙到凌晨都知道,看来谢侯爷是对我非常关注了。”顾清宴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能得谢侯爷关注,是我莫大的荣幸。” 两人笑着客套,看起来很融洽。 忠武将军陈永同来时,不知顾清宴和谢昭棠说到了什么,两人同时大笑出声。 他也跟着笑起来,大步过去:“顾统领,谢老弟!早哇!” 顾清宴一见陈永同,刚才还弯起的嘴角一下收起,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漠。 谢昭棠则是笑着迎向陈永同:“陈将军,早哇!” 陈永同上下打量她:“休息了几天,脸色还是这么憔悴。我若是你就趁机在家猫冬,这大冬天的,这堂上不知多少人想要称病躲懒,你倒好,偏要跑来受罪。” “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谢昭棠说着拍了拍自己胸膛,“而且我都长胖了,再不动起来,下回就拿不动刀了。” 两人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俏皮话,吸引了旁边的许多人。 某一刻顾清宴突然回头,发现已经看不见谢昭棠了,只能听到她的嗓音从最中间传出来。 她的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笑声也很感染人,一句平平无奇的话,也能给周围带来一片笑声。 也是奇怪,金鸾殿还是那个金鸾殿,朝堂还是那个朝堂,但今天仅仅是因为多了一个谢昭棠,平时宛如一潭死水的朝堂就突然活了过来。 山阴王张了张嘴,哼了一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少年轻狂不知收敛,老夫等着他跌死那一天!” 身后突然传来阴恻恻的嗓音:“靖海侯会不会跌死没有人知道,但山阴王肯定是等不到了。” 听出是顾清宴的声音,山阴王身体一僵。 “陛下驾到!” 王德全的一声唱喏,适时拯救了山阴王,他一下退离顾清宴七八步,就跟顾清宴是什么瘟神似的。 朝臣们立即散开,谢昭棠也走到了自己相应的位置之中。 她现在官升半品,位置在第五排。 她的身材在女子之中算是高挑,但是在武官之中就很不打眼了,甚至还显得有些娇小。 顾清宴往后看了一眼,见她几乎被淹没在武官堆里,他唇角一勾,上前一步道:“陛下,您这几天日日念叨靖海侯,靖海侯他今天来上朝了。” 渊帝抬眉:“哦?谢爱卿来上朝了?人呢?怎么没瞧见?” 谢昭棠从一群高大威猛的武官中走出:“微臣叩见陛下!” “过来过来,你往后别站那边了,就站朕跟前,对,跟顾清宴站一起。” 谢昭棠与顾清宴并肩站着,渊帝满意了:“果然跟年轻人说话,就是比看那堆老脸要好得多。” 这话一出,谢昭棠就感觉自己背后粘上了许多道幽怨的目光,不用猜,定是渊帝嘴里说的那些“老脸”的主人了。 如顾清宴所说,大冬天的,没什么特别的大事,渊帝让六部挨个出来说了几句便宣布退朝。 渊帝讲:“对了,靖海侯,兵部那里缺了人,你这段时间先去那里转转,想要调任何卷宗直接拿取,有任何问题,直接来找朕。” 谢昭棠应了声是便随着兵部的人离开。 顾清宴等到朝臣们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到渊帝跟前去:“陛下将靖海侯丢去兵部,是想让她去肃清兵部?” “你想说什么?” “他毫无根基,兵部水深,他去了或许会被淹死,他被淹死,东南又会生乱。” “与其担心他会淹死,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渊帝挑眉,“他这几天在家休息,他手底下的人可没闲着,一直都在查你。清宴,你想好怎么把自己的把柄递过去了吗?” 第40章 靖侯爷好大的威风 顾清宴沉默了一会:“他不是傻子,先前怎么查都查不到,现在突然就查到了我的命门,他只会认为是陷阱。” “所以朕问你后悔了没?要是你听朕的,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把柄递过去给他握着,今天就不是他一个人去兵部试水,而是你俩一起去捅了兵部的天。” 顾清宴又沉默了一会:“没有我,他一个人也能把兵部的天捅破。” 渊帝盯着他:“对他这么自信,看来是深入了解过了……不对,难不成你真喜欢男人?” 顾清宴脸一绿,嗤笑一声:“对,我就喜欢男人。” 这话让渊帝脸绿了,他死死盯着顾清宴,半晌挤出几个字:“没个正形,跟你母亲一个样!” “母亲”这两个字,让顾清宴的脸色由绿转黑,他冷冷道:“陛下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微臣便告退了。” 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哪怕只是一句随口的感叹。 渊帝有些悔意,同时也有些恼怒,他沉下了脸:“有事!随朕进来!这是圣意!” “微臣遵旨!” 顾清宴木着脸与渊帝去了偏殿,谢昭棠也很快到了兵部。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到六部办差的场所,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跟兵部负责军械登记的库部黄郎中初步了解过兵部的基本情况。 兵部尚书姓杨,在黄郎中的嘴里,杨尚书是一位清流,更是纯臣,只忠于渊帝,入朝几十年,从没参加过任何一府的宴请。 杨尚书之下,就是右侍郎李从显,前几天因为与兰台御史一起在朝堂上质疑围攻谢昭棠,被顾清宴审了三天,查出染指过军饷。 如今李从显已经不是右侍郎,他现在是个七品的绿袍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在兵部积威已久,就算现在只是个绿袍小官,黄郎中等人还是对他很忌惮。 到兵部的官署门口了,黄郎中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李从显心眼子小,他肯定会怨恨您,谢侯爷,您自己小心。” “感谢黄郎中提醒。” “那谢侯爷,下官便先去忙了,有任何需要下官做的,您只管吩咐就好。” “好。” 谢昭棠在兵部转了一圈。 有些人是真的在忙,比如刚才的黄郎中及他身边的三个同僚,他们在盘点核对时发现库存与登记表有一把剑对不上,四人只能从头再核对一遍。 也有些在假装忙,一会翻书一会写字,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谢昭棠空降到兵部这件事,他们都没有表现出特别大的反应。 转了一圈,谢昭棠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立即有聪明的小吏给他拿来一壶热茶,并帮她倒好:“谢侯爷,天气冷,您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请问你是……” “小的是正九品的经承,负责保管兵部的大印,下官姓林。” “感谢林经承。” “谢侯爷,小的先去忙了,有什么吩咐就喊一声,小的就在前边不远……李从显很早就来了,小的听他跟身边人说要给你个下马威。” 六部有许多像林经承这样品级低微的九品或是未入流的小吏,一个个的看着不起眼,实际却执掌着实务命脉,是真正令六部正常动转的人。 只不过绝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做这样的隐形齿轮,只要有机会,他们都会想办法往上爬,林经承四十多岁了,这个年纪还是九品,想必是没有什么助力。 这会主动将李从显的动向告知,意图已经很明显,他想抱谢昭棠这条大腿。 谢昭棠也需要人手,于是露出笑容:“本侯出身寒门,还从未到过乐游园,不知今日退衙后,林经承愿不愿意带本侯去开开眼界?” 林经承大喜:“谢侯爷,小的愿意!” “那你先去忙。” 谢昭棠刚翻开书看了几页,李从显便来了,也不说话,就定定地盯着谢昭棠。 谢昭棠也不急,自顾自看她的书,时不时喝一口热茶。 李从显很快就沉不住气了,他敲了敲桌子:“谢照堂!” 谢昭棠微微抬头:“李侍郎有事?” 李从显站着,谢昭棠坐着,从站位上来看,坐得矮的那个人,天生气势就会被压,但眼前正好相反,谢昭棠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李从显就感觉到一阵冷。 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住了似的。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声音拔高一些:“靖海侯,你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本侯再威风也比不得李侍郎,毕竟李侍郎都克扣军饷了,最后还能安然走出神策营,谁见了不得说一声皇恩浩荡。”谢昭棠淡定回了一句。 李从显脸色一变,指着谢昭棠,咬牙切齿道:“谢照堂,你别太得意!总有一天,本官会让你跪下来向我求饶!” 谢昭棠最烦被人用手指着说话了。 她毫不犹豫就抓住李从显伸过来的手指并轻轻往下一掰。 一声细微但清晰的喀嚓声落下,李从显的惨叫声随即响起。 顺着李从显的断指往上一捋,谢昭棠的手飞速从他胳膊捋过,最后捏住他的肩头,再一使力。 又一声喀嚓声响,李从显的惨叫声再起。 接连折断了李从显的右手食指及右手,谢昭棠动作也没停下,而是一脚踹到李从显的膝盖弯。 李从显又是一声惨叫,扑通一声跪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意外也太快,大家都被吓到了,一个个的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李从显就算不再是侍郎,他也还是李贵妃的哥哥,他更是二皇子的舅舅,谢昭棠竟然敢当众打他?! 黄郎中与林经承闻讯赶来,当场嘶了一声:“谢侯爷,您怎么就动手了呢!他,他可是——” 话还没说完,便见谢昭棠摔碎了桌边的花瓶,并捡起一枚瓷片直接抵在李从显脖子处! 李从显的惨叫声立即停止,其他人也是呼吸一噎。 林经承都快疯了。 谢昭棠打了李从显还不够,还要杀了李从显?李从显可是二皇子的亲舅舅! ——他现在不抱这条大腿,还来得及吗? 谢昭棠淡声:“一个七品的绿袍小官,不但指着本侯大呼小叫还当众威胁,这是以下犯上!他以下犯上在先,我便是杀了他,我也不必担罪!” 眼看着谢昭棠的瓷片就要划破李从显的喉咙,外头及时传来一道声音:“住手!” 谢昭棠眯眼看出去,便见一个锦衣男子匆匆进来。 黄郎中等人赶紧行礼:“二殿下!” 第41章 现在可以不死不休了吗? 来人是二皇子,也是李从显的亲外甥。 他穿着一身锦衣,长相跟渊帝有几分相似,但没有渊帝的威严,因着继承了渊帝那双桃花眼,此刻脸上还带着笑,看起来很是温雅。 但仔细再看几眼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是冷幽幽的,没有半点温度。 谢昭棠在东海战场上与小倭寇交手时曾被困于一座海边的小岛,在那个小岛上,她遇见过一窝海蛇,那条蛇的眼神就跟二皇子现在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从小怕蛇,那次却在小岛与那窝蛇共存了足足七天,直到找到时机一举歼灭了那一股倭寇,她才返回头把那窝蛇给烤掉吃了。 但二皇子这条蛇,滑溜,有毒,且不能烤来吃,一不小心还会被他咬上一口! 这是个大麻烦。 但谢昭棠没有表现出半点怯懦,只挑眉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有些意外,他以为自己都出现了,谢昭棠再怎么嚣张,也该把瓷片拿开才是,但对方竟然一动不动! 他眯了眯眼:“靖海侯,你这是何意?” “教训一个以下犯上的绿袍小官而已。”谢昭棠淡声,“二皇子是打算插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瓷片往里压了压,甚至还勾了勾唇,挑衅意味十足。 二皇子拧眉看着她这副挑衅的样子,似乎还在思索她的用意,然而瓷片下的李从显就没那个工夫去分析了。 他不止一次用瓷片划过别人的身体,那瓷片有多利,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有一次他只是轻轻将瓷片往里压了一下,那个被他强纳进府的小妾的脖子就立即喷了血,不用一会就血流尽而亡。 他现在脖子也刺刺的疼,还闻到了血腥味,这一刻李从显立即想到了那个女人,顿时就害怕了。 李从显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二殿下,救我!” 亲舅舅的呼救打断了二皇子的思考,他看了一眼李从显的脖子,脸色有些难看。 就那么一丁点血丝,也值得他一个堂堂兵部右侍郎喊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马上要被砍头了呢! 平时李从显也是很有脑子的,不然也不能在兵部作威作福这么久,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那个血尽而亡的小妾,又看不到伤口,于是放大了痛感。 又见二皇子的脸色瞬间难看,他就以为自己真的流了满脖子的血,顿时呼吸都轻了许多:“二殿下,救我……” 二皇子一言难尽,但不管如何,谢昭棠当着整个兵部人的面打他的亲舅舅,而他的亲舅舅也两次三番公开向他求救,若这他都不出手,日后还有谁敢追随他? 二皇子上前一步道:“靖海侯,你口中的绿袍小官,是本皇子的亲舅舅。”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只是你舅舅。”谢昭棠手中的瓷片又压进去了一些,又一挑眉,“还是说,二皇子打算今天为了自己的亲舅舅,去质疑我们大渊律法的权威?” 二皇子一顿:“本皇子没有质疑大渊律法的意思,只不过本皇子觉得,我与靖海侯你之间,没有必要落到个不死不休的地步。” “没有必要不死不休?哈!”谢昭棠冷笑,“李从显觊觎我的兵权,害我母亲自尽,令我从此成为没有母亲的可怜儿!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二殿下竟说没有必要不死不休?” 二皇子张了张嘴:“当时只是误会,本皇子的舅舅他只是合理质疑,你母亲的死——” “我母亲会死是因为她胆子小,是她活该,二殿下是这个意思吗?”谢昭棠说着,瓷片又往里压了一些。 李从显的脖子上瞬间流下来两条血线。 李从显惊了,再一次叫:“二殿下,救我!” 二皇子也是没想到,谢昭棠竟然不给他面子,还敢当着他的面一再的伤他的舅舅! 他也没有耐心再跟谢昭棠周旋下去,沉下脸道:“这么说,靖海侯是一定要跟本皇子作对了?” “本侯也可以不作对,除非你像本侯一样,也失去自己的母亲。” “大胆!”二皇子怒了,“靖海侯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来人,立即将他拿下!” 一群侍卫应声冲进来! 谢昭棠拎着李从显左遮右挡,然后瞅紧机会将李从显往二皇子身上推去,并且假装要去攻击二皇子。 二皇子的那群侍卫大多反应过来避开了李从显,但有一个人判断失误,手中的刀直接劈向李从显。 “啊!” 李从显一声惨叫过后,直接扑到了二皇子的怀里。 鲜血喷了二皇子一头一脸,他整个人懵了懵,他舅舅怎么了? 其他人也是被那一大片血雾给震到懵了几下。 黄郎中最先反应过来:“二殿下快住手!你杀的是李大人!” 林经承也叫:“二殿下,你杀错人了!那是李大人,不是靖海侯!靖海侯他早就躲上房梁了!” 怀中舅舅的身体越来越沉,二皇子心突突直跳,他舅舅是不是死了? 猛地抬头瞪向房梁上的谢昭棠,二皇子嘶吼:“杀了他!!” 十几名侍卫齐齐冲上去,包括刚刚那名误杀李从显的侍卫。 谢昭棠在梁上大吼一声:“这种时候就别看热闹了,赶紧躲开啊喂!” 一边吼一边迎向那十几名侍卫。 皇城里的侍卫,除了禁卫军,身手都是一般般,谢昭棠对付起来就跟玩似的,她片刻之间便夺了一把剑。 持剑横劈直刺了几下,十几个侍卫便全倒下了。 她倒提着剑,一步步走向二皇子。 原先聚在一起看热闹的人一个都没了,二皇子想找个替死鬼来替他挡一下剑都没有。 偏偏怀里还有个不知道是生是死的李从显在拖累他! 眼看着谢昭棠已经到跟前,并拿起了剑,二皇子腿就是一软。 谢昭棠捏着长剑,阴恻恻道:“上回在朝堂,你舅舅害死我母亲,狠狠得罪了我,今日我略施小计让你亲手伤了自己的舅舅,算狠狠得罪了你……所以二殿下,现在我们之间,能不死不休了吗?” 二皇子呼吸一顿,谢昭棠便勾唇一笑:“如果二殿下觉得这样还不够,那就用这把剑,再给你舅舅刺上一剑?等他死了,我们就能不死不休了。” 二皇子愣住。 所以谢照堂搞这么一出,只是为了呼应他前边那句“不是非得不死不休”? 这个疯子! 不等二皇子有所回应,谢昭棠转身就走。 躲在桌子底下的林经承和黄郎中同时钻出来,追了上去。 黄郎中叫:“谢侯爷,您要去哪里?” 第42章 谢照堂,你真该死 回头见是两人,谢昭棠也不意外。 刚才李从显被刺,他们两个一口一个“二殿下你杀错人了”,几乎是明着站她了。 谢昭棠朝两人点点头:“我才来兵部第一天就把兵部闹得一团糟,自然是要去陛下跟前请罪了。” 林经承与黄郎中对视一眼,林经承上前一步:“谢侯爷,小的愿意与你同去给你做证,证明是李从显挑衅威胁在先,您一直都是闪避为主,陛下他是明君,定然不会随意定您的罪。” 谢昭棠有些意外地看了林经承一眼,她跟林经承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她认为林经承刚刚跳出来当众站位她已经是够意思了,没想到他还敢随她去见渊帝。 她可是摆明了车马跟二皇子和李贵妃一派对着干,林经承他就不怕二皇子党动不了她,就改去杀他吗? 官署内有动静传出来,想必是二皇子反应过来了。 于是谢昭棠也没浪费时间去细究林经承为何这么勇敢,她抬手拍拍林经承的肩膀:“陛下是明君,他不会随意发落我的……但要劳烦林经承去找下太医,李从显且还有得救。” 她是挺想杀了李从显的,但他动了军饷这么大的罪,渊帝都没有要他的命,自己要是这么将对方杀了,那就是坏了渊帝的计划,那就是跟渊帝作对。 在她自己变成自己的大靠山之前,渊帝还是他最大的靠山,她可不能跟自己的靠山作对啊。 谢昭棠朝黄郎中点了个头便去找渊帝请罪了,林经承也赶紧往太医署找人。 黄郎中在原地站了一会,去找杨尚书。 杨尚书已经从别的小吏嘴里知道了谢昭棠与二皇子的冲突,黄郎中来的时候,他正捋着花白的胡须说:“这靖海侯倒是有一腔孤勇,就是不知道他这股孤勇能存活多久了。” 身边小吏不敢搭话,黄郎中搭了:“下官瞧着,他还挺能活的。尚书大人,现在兵部一团糟,您不做些什么吗?” “你这话说得倒是叫老夫稀奇。”杨尚书看了他一眼,“老夫能做什么?除了能替李从显叫个太医……算了便由他死了算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行,“李从显在兵部作威作福,底下的人好歹还能做事,换了别个更难缠的来,这兵部只怕是动都不能动……还是得喊太医。” 黄郎中便讲:“靖海侯已经遣人去太医署了,太医赶过来还需要些时间,尚书大人若是想做点什么,完全来得及。” 杨尚书摆摆手:“李从显的命是陛下要留的,靖海侯那么疯都知道要留他一命,老夫这个时候上赶着去杀李从显,是疯了不成?还是说,你希望兵部换个领头人?” “下官不敢。” “就这么着吧,老夫不当那出头鸟,黄郎中,这靖海侯确实不错,你多去接触接触,先搞清楚他的立场,若是个纯臣,尽管拉拢便是,若不是……” 杨尚书没有把话说完,黄郎中也没有追问,旁边的小吏只当自己没长耳朵。 一时之间,此处安静极了,跟前边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就是两个世界。 见杨尚书端起了茶盏,黄郎中也下去做事了。 林经承薅着两名太医来兵部救李从显时,谢昭棠也被李福海领到了金銮殿旁的的偏殿外头。 “靖海侯请在此稍等片刻,奴才先进去通传。” “有劳李公公。” 李福海这一去,就将近半个时辰没露面,等他终于出来时,二皇子也来了。 看到二皇子一身的血污,李福海表情不变,只是看了一眼谢昭棠,后者表情平静,就跟没看到二皇子这个人。 想起陛下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神情,李福海不禁替谢昭棠捏了把汗。 二皇子泣声道:“李福海公公,靖海侯他伤我亲舅舅,我要向父皇参他恃强凌弱!” 先前都是别的朝臣在参李从显恃强凌弱,现在轮到李从显被人欺凌,李福海顿时觉得稀奇,同时还有一股隐秘的爽感,皆因他还是个小太监的时候,也受了李从显不少的欺凌啊! “二殿下要不先去整一整仪表?陛下还有一会要忙。”李福海公事公办,转向谢昭棠时,神情多了一丝悲悯,低声说,“靖海侯,陛下宣您进去。” 谢昭棠特意斜睨了二皇子一眼,才大步进了殿。 殿内燃了足够的炭,谢昭棠一进去,就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还没等到适应殿内的温度,一个青色缠枝花瓶便迎面掷来,紧接着是渊帝的咆哮声:“谢照堂,你好大的胆子!” 谢昭棠轻而易举地避过那只花瓶的袭击还接住了,并顺手将它放到旁边的宫人手里。 下一息她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臣该死!” 这一句几乎与渊帝那句“你好大的胆子”同时出来,她年轻,声音清亮又高,一下就盖过了渊帝的咆哮。 渊帝又扔了个花瓶过来。 这次谢昭棠没躲,任由那花瓶砸到自己身上,然后手法奇快地接住花瓶。 渊帝又接连扔了三个花瓶过来,谢昭棠都是结结实实的承受了,还是依然顺手将花瓶接住放在了旁边。 渊帝原本就在气头上,见状更气了,偏偏谢昭棠好像不知道他要撒气,他又扔了一个花瓶过去,谢昭棠又接住了。 两个人就跟玩一种很新的游戏似的,一个扔一个接,期间还有两个花瓶因为渊帝没掌握好力度扔过头了,谢昭棠还飞身过去主动被砸。 转眼渊帝就扔了十几个花瓶过去,但就是没有半个花瓶落地,他也是没脾气了:“谢照堂!” 最后一个花瓶朝着谢昭棠面门飞掷过来,她还是不闪不避并做好了接住的准备。 这时在旁边看了好一会的顾清宴突然闪身上来将花瓶往旁边一踢。 砰! 花瓶摔破,落地成了一地的碎片。 看着旁边排得整整齐齐的十几个花瓶,顾清宴无奈抚额:“谢侯爷,你为何要接花瓶?” “啊?”谢昭棠一脸懵,“不能接吗?可御前的东西多贵重啊,摔碎了多可惜。” “库房里上千上万个花瓶,摔碎一些不碍事。” 谢昭棠沉默了一下,立即揣了三个放怀里抱着,然后抬头看陛下:“陛下,这几个花瓶原本是要碎的,但微臣接住了,没碎,那微臣能不能把它带出宫啊?” 刚才那只花瓶落地,渊帝的气也出了些,他挑眉:“朕记得给你的赏赐里就有许多花瓶。” “那不一样,那是陛下赏赐的,得每天放在家里摆着装点门面,这几个是陛下不要的,微臣捡了就可以自行处置了。” “哦,你想要怎样个自行处置?” “拿出去卖了换钱。” 谢昭棠一脸认真,“东海虽然冬天不下雪,但会连着两个月下阴雨,冷意会从脚板底以及透过骨缝钻进来,普通的棉衣和靴子根本防不了这些深入骨头的湿冷,一些身体弱的将士,极有可能过不了冬。微臣想用卖花瓶的钱,给将士们添置一双厚靴子。” 渊帝脸色阴沉:“你这是在指责朕虐待东南的戍边将士?谢照堂,你真该死!” 第43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谢昭棠以头抵地:“吾皇向来体恤臣民,自然也没有忘记过戍边的将领,微臣自己存了私心,就以小人之心度陛下之腹,实在是该死!还请陛下降罪!” “你倒是滑溜得很。但别以为你认罪认得快,朕就会免了你的罪。谢照堂,朕在位几十年,见过太多像你这样叫人惊艳的少年,但无一例外,后来都因为自己的狂妄或是贪婪而被朕斩首。” 渊帝看着她的脑袋,“朕瞧着,你快要步他们的后尘了。” 谢昭棠的声音闷闷传来:“他们被斩首是因为背后的靠山不够大,微臣不同,微臣的靠山天下第一大,所以微臣绝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渊帝都给气乐了:“你一个泥腿子,五年前整个谢家都凑不出半个子,现在竟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有靠山,而且是天下第一大?!” “对!”谢昭棠斩钉截铁,“如果陛下知道微臣的靠山是谁,也会觉得微臣好命。” 渊帝不答腔,努力思索有谁能让他夸一句是天下第一大靠山。 而顾清宴似乎像是能猜到谢昭棠接下来会说什么似的,冷寒的脸带上了一抹笑容。 谢昭棠突然抬头,声音陡地拔高:“微臣的靠山便是陛下您啊!陛下您是大渊百姓的天,是微臣及百官还有戍边将士们最大的后盾!微臣在战场上的时候,只要一想到陛下在长安坐镇,微臣就全身充满了力气,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杀杀杀!” “微臣在峰州之所以敢斩草除根,也是因为知道吾皇慈悲但并不愚蠢,定不会放虎归山,微臣才会放开了手脚去杀!” “微臣拥有陛下您这样的明君做靠山,陛下您说,微臣是不是很好命?” 好话渊帝听多了听厌了,像谢昭棠这样说得如此直白夸张但又脱俗的倒是不多见。 拥有他这样的明君,所以好命? 渊帝压了压疯狂上扬的嘴角,朝顾清宴看去,仿佛在说:你嘴巴有他一半甜,朕死也瞑目了! 顾清宴垂眸不语,但同样在压嘴角。 ——谢照堂回长安才多少天啊,就能如此精准的摸清陛下的脾气,着实是厉害。 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后悔当时没听渊帝的话,没直接给谢照堂递自己的把柄了。 要是当时递了,现在他们两个就能同进同出,真正的命运相连了。 同进同出命运相连…… 这八个字光是想想,就让顾清宴心头微烫。 可眼前这人是男的啊!难不成他真的喜欢男子? 顾清宴前一刻还在疯狂上扬的嘴角一下子沉了下来。 “行了!”渊帝没好气道,“你母亲过世,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兵部是朝廷重地,是让你解决私怨的地方吗?” “陛下明鉴,微臣教训李从显并不是因为私怨,而是在维护我大渊的律法。”谢昭棠道,“陛下,如果今天挑衅微臣的是一个不知名的绿袍小官,陛下还会觉得微臣是在解决私怨吗?” 那必然不会。 “你这张嘴……黑的都能让你说成白色。”渊帝啧了一声,“原本朕让你到兵部是让你熟悉一下流程,你倒好,一去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奉朕的指令去兵部搅风搅雨呢。” 谢昭棠一脸茫然:“啊?微臣以为陛下让微臣到兵部,是要掀了兵部的天呢,这才敢提着脑袋跟二皇子对着干,却原来是微臣理解错误……陛下,那微臣该怎么收场啊? 二皇子就在外头,等着让您砍微臣的头呢!陛下,您可是微臣的靠山,您可得替微臣收拾烂摊子啊……” 渊帝注视着一脸无辜茫然的少年,眸色沉沉,让人瞧不出喜怒。 顾清宴伴在圣驾身边五年,这时也没能揣测到渊帝这眸色是什么意思,唯一能确定的是,谢昭棠不会有事。 毕竟让谢昭棠到兵部去,渊帝原就存了让谢昭棠进去搅风搅雨的心思。 渊帝这次沉默得有点久,谢昭棠不免有些小小的紧张。 她虽然揣测出了渊帝突然让她去兵部的用意,但擅自揣测圣意,其实也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她今天这一番闹,是在冒大险。 但若是重来一回,她也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要是她连区区一个李从显都不敢惹,那她接下来不可能在兵部立足。 无法在兵部立足,渊帝后续一定不会再让她办什么差事,她会慢慢被边缘化,手中兵权也很快会被杯释,到时候,失去兵权的她,毫无凭仗,毫无根基,谁都能上来踩她几脚。 将谢昭棠的揪衣角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渊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看来这少年还是知道害怕的。 他问:“李从显死了?” “回陛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还活着。” “意外?” 谢昭棠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脸奇怪地问一旁的顾清宴:“顾统领,兵部的杨尚书是聋子吗?” 听到“杨尚书”这三个字,顾清宴余光顿时瞥了下渊帝,见后者眯了眯眼,顾清宴道:“杨尚书虽然五十多岁,但身体硬朗,耳聪目鸣。” “那就太奇怪了陛下,微臣几乎把兵部的天都掀了,杨尚书都没出来瞧上一眼,微臣还以为他是个聋子呢。” 渊帝轻咳一声:“你自己的事,别扯上无关紧要的人……那李从显要是还活着,你就官降半级,要是死了……你便去大西北重新从一个小兵开始吧!朕倒要看看,你要用几年时间,重新荣归长安!” “谢主隆恩!” 谢昭棠磕了个头就退了出去。 顾清宴走向渊帝:“陛下要没有别的事,微臣也告退了。” “你此前有没有跟他讲过六部尤其是兵部杨尚书的事?”渊帝叫住他。 “没有。” “难怪你说没有你,他一个人也能掀了兵部的天。”渊帝感叹,“这人敏锐得超出朕的想象。清宴啊,此子你要是不能让他为你所用,那他就不能活着,否则,他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 顾清宴心说,谢照堂已经是他的心腹大患了。 但他没吭声,渊帝也没有再继续,只道:“杨尚书这老东西,你且让谢照堂去挠一挠,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至于你的把柄什么时候送出去,你自己去谋划……清宴,朕老了,帮不了你更多了。” “是,陛下。” 渊帝挥了挥手,顾清宴便出去了,在殿门口碰到走来走去的二皇子,他顿了顿:“二殿下,别走来走去了,陛下让你在此跪半个时辰。” 他下了指令抬脚就走,走之前朝李福海看了一眼。 跪半个时辰? 二皇子怀疑顾清宴是假传圣旨,他看向一旁的李福海,李福海轻声:“二殿下这是要老奴进去向陛下确认顾统领下的指令吗?” 二皇子自然不敢,只能憋屈地跪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二皇子终于见到了渊帝。 第44章 想跟朕说你有多无能吗? 瞧见二皇子身上的血污,渊帝还是露出了关切:“出人命了?” “没有,但也快了。”二皇子跪下来,“父皇,谢照堂他敢当众行凶伤人,实在是嚣张,如今孩儿的舅舅还生死未卜,他还——” “朕怎么听说,是你自己杀错人,自己伤了李从显?”渊帝打断他。 二皇子噎了噎:“……那是谢照堂的诡计,原本孩儿是要杀了他的,只是——” 渊帝再一次打断:“也就是说,你们舅甥俩挑事在先,想要杀人灭口在后,最后却因为太菜错伤了自己人?” 二皇子又是一噎。 渊帝揉了揉眉心:“所以你现在来找朕,是想跟朕说你有多无能吗?” 二皇子羞愧地低下了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低垂的眸子十分冷沉,仿佛下一秒他的眼神就能化为冰刀。 殿内陷入了沉默。 不知是殿内的炭火太旺屋子太暖,还是二皇子自己紧张,才站了这么一小会,二皇子就浑身冒了汗。 很快,一滴滴汗水从他额上滴了下来,落入到脚下的地板上,很快干掉,只留下一个个淡淡的痕迹。 二皇子忍住擦汗的冲动,继续沉默。 片刻后,二皇子还是没沉住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皇,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渊帝有些失望地抬眉:“你错哪了?” “儿臣错在不该仗着自己是皇子就无视大渊的律法,就——” “不,你错在明明有更好的计策去收服谢照堂、去谋东南大营,但偏偏选了最蠢的法子。” 渊帝更加失望,“你是有些才华,也有许多优点,但你恃才傲物,只晓得端出翩翩公子的样子,却从不礼贤下人。 萧荣,能站在朝堂之上的都不是傻子,你以为自己是皇子,别人就应该追随,从不愿意付出真心,不将别人当人。有朝一日,有一个将他们当人看待的人出现之后,他们一定会弃你而去。” “父皇——” “谢照堂扰乱兵部秩序,影响兵部日常运作,朕已将他降了半级,李从显仗势欺人以下犯上,剥去所有品级,降为兵部白役,至于你……” 渊帝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夺去户部职务,三个月之内不得上朝。” 二皇子原以为自己最顶格就是落到禁足半个月的惩罚,可现在他不但没了户部的职务,三个月之后还不许上朝! 他在户部的职务虽然只是捐纳所的提调,只是个实务见习岗,身边也随时有两名给事中记录他的言行举止,以此来隔绝他与百官结交的机会。 但这也是他好不容易从四皇子手上夺过来的! 因为户部握着一国的命脉,哪个皇子能到户部去,就说明受皇帝重用! 因着这一点,他虽然不能在户部直接与百官结交,愿意投入他阵营的官员也不少。 如今他被渊帝革了职,说明他不再受渊帝重视! 而三个月之内不得上朝,这几乎就是在告诉天下人,他被渊帝放弃了! 二皇子猛地抬头:“父皇——” “四个月内不得上朝。” “父皇,儿臣——” “半年内不得上朝,如再有异议,那便这辈子都别到朝堂上了!” “儿臣,领旨!” 二皇子深深叩了一个头,咬牙切齿地出了偏殿。 他原本以为谢照堂只是一个毫无根基只有手上那点军功的泥腿子,欺负了也便欺负了,可没想到,这才交手第一回合,他的前途就几乎被谢照堂毁掉! 不死不休,现在他跟谢照堂确实是不死不休了,就是不知道谢照堂能不能承受得住他的怒火了! 见二皇子脸色铁青,随从不敢开口,眼看着二皇子就要到太医院了,他赶紧拦下:“殿下,贵妃娘娘有令,让您近期不要再与李侍郎接触。” 二皇子脚步一顿:“母妃她还说了什么?” 随从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娘娘说,她已有拿捏靖海侯的妙计,让您听陛下的话,好好修身养性,万不可再令陛下失望,殿下,这是第二次了,娘娘说,可一可二不可三,有些人,当断则断。” 二皇子深深呼吸一口,又缓缓将气吐出来。 深深看了眼太医院的方向,他掉头便走:“回府!” 这个时候,谢昭棠正跟杨尚书说话。 杨尚书请她喝茶。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了张半旧的书案,书案上堆着两摞半人高的书册。 一本被翻起了毛边的书被反扣在杨尚书桌上。 杨尚书道:“靖海侯与李从显斗法的时候,老夫没有现身,靖海侯可有怪老夫?” “怪责不至于,只是,”谢昭棠微笑,“据本侯所知,杨尚书是从岭南考上来的顶级寒门,发妻也还是你的原配,我很好奇,杨尚书这样顶级的寒门,是如何在一不参加同僚们的宴请,二不加入任何党派,且自身毫无根基的情况下,由一个同进士一路坐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的。” “因为我的才能,正好是当时的陛下急需的。”杨尚书给谢昭棠斟茶,淡淡一笑,“谢侯爷今日能全身而退,也是因为你于陛下有用。” 谢昭棠看着那杯茶,慢慢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因为我有用。” 她站了起来:“先前本侯与李从显闹了一场,将官署搅了个乱七八糟,还请尚书大人遣人统计一下被毁坏的物品清单及具体的损失金额,本侯核对之后,会将损失补上……那本侯就不打扰杨尚书了,告辞。” 杨尚书眯了眯眼。 旁边的小吏轻轻挪到了身后:“大人,这姓谢的,瞧着挺长袖善舞,下官还以为他会顺势向您讨教为官之道。” “有才能之人,总会有些傲气的,想当年老夫跟他的情况,又何其相似啊。”杨尚书感叹一声,侧头看那名小吏,“谢照堂若只是来转一转,你们便不必理会他,他若是想染指兵部,你们便给他点脸色看看。让他知道,这兵部,不是谁的兵部,而是我们大家的兵部。” 只可惜陛下好像有点容不下他们了。 无妨,他会让陛下知道,当年他有用,现在,他照样有用。 杨尚书在想什么,谢昭棠没有兴趣知道。 从杨尚书处出来后,她便回到先前看书的地方继续看书。 接下来的时间非常平静,除了中午去官署外头拿午饭,谢昭棠没有挪过位置。 时间过得很快,谢昭棠觉得只是看了几本书,林经承就来告诉她:“谢侯爷,能退衙了。” 谢昭棠将书册归位,伸了个懒腰:“走,去乐游园吃饭。” 第45章 要得罪就狠狠得罪 乐游园是长安最大的消遣之处,集餐饮,住宿,娱乐于一体,听说它的园子大得能跑马,许多世家公子及高门贵女们,都爱到乐游园吃茶或是约会。 谢昭棠他们只吃饭,便只在外头的酒楼区。 与谢昭棠一起去乐游园的只有林经承、黄郎中,以及一个叫关小白的没有品级的白役。 谢昭棠是第一回来,不知道点什么菜,便让黄郎中他们做主,各点几道他们自己想吃的。 “不用给本侯省钱,今天要不是林经承和黄郎中仗义执言帮我喊了那两嗓子,本侯这会只怕要在天牢里蹲着了。” 谢昭棠笑着道,“你们免了本侯的牢狱之灾,还挽救了本侯的前途,本侯无以为报,只能先请各位吃个饭聊表一下感激之情,待日后有机会再行回报了。” 谢昭棠订的是一个小包厢,门关上,就是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黄郎中客气道:“其实下官也没做什么,只是一直被李从显打压,又不敢反击,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今天见您站出来,下官便想跟着出出气而已。” 林经承与关小白也是一个劲地点头。 关小白说:“小的进兵部也有十五年了,这么多年来,谢侯爷您是第一个敢跟李从显硬碰硬的,小的敬佩。” 林经承则是多了丝担忧:“李从显被夺了所有的品级,变成了一个白役,还有二皇子,小的听说他被革了在户部的职,半年之内还都不能上朝……谢侯爷,您这口恶气虽是出了,可您将二皇子得罪得这么狠,日后只怕二皇子一党会处处给你下绊子。” 谢昭棠不以为然:“二皇子先前想要我手上的兵权不成,还搭进去一个李从显,已经忌恨上我了,我今天便是跪下来给李从显当孙子,二皇子也不见得会放过我……既然不能和平共处,那便狠狠得罪。如此一来,其他人在想效仿李从显和二皇子之前,也会仔细衡量,跟我一个疯子作对,值当不值当。” “原来谢侯爷是早有成算!” 林经承和关小白都露出了星星眼,黄郎中也是一脸钦佩。 饭菜呈上来了,众人边吃边聊,大家都默契地没再提二皇子,只捡日常工作中有趣的小事来讲。 谢昭棠也没有乱打听,林经承他们讲什么,她就听什么,听到好笑的,她便与众人一起放声大笑,很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但在座的三个人都不敢有半点小觑她的念头。 吃完饭,黄郎中提议回请谢昭棠到里头听曲,谢昭棠婉拒了。 她淡声道:“天寒地冻的,本侯只想早些回家,各位尽情玩,但尽量不要影响明日当值。” 黄郎中还想要游说几句,被林经承碰了下手肘:“谢侯爷说的是,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回家最实际,这曲子什么时候来听都可以。谢侯爷,小的这就送您回府?” “本侯有人来接,下回得了空,本侯再与三位一起过来饮酒,到时一定不醉无归。” 众人送谢昭棠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后,黄郎中不解地扭头看林经承:“你刚才干嘛打断本官?” 林经承小声:“黄大人可能忘记了,靖海侯的母亲刚死,他现在还是带孝之身。” 带孝之人,今天能和他们来乐游园吃饭已是勉强,要是硬拖着人家去喝酒听曲,那像什么样? 人家靖海侯此前日子过得困顿,好不容易通过杀倭寇来荣归长安,哪想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生母就过世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放在谁身上,都是终生的遗憾啊! 黄郎中反应过来,立即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真该死啊!”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暮色中向谢家驶去。 马车上,谢昭棠喝了一杯清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马车够大,报春和小蒙都在车里。 报春道:“将军,您大闹兵部之事,已经传遍整个长安了,有个别此前想与您交好的朝臣都打了退堂鼓,当众澄清说跟您不熟。” “意料之中的事,问题不大。”谢昭棠淡笑,“人在花园锦绣的时候,会有许多人奔赴而来,这个时候,你分不清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你只能一点点去辨别,去筛选。如今我不用挨个辨别就能知道谁是假意,省时省力,是好事。” “上赶的不是买卖。”小蒙说,“真正的盟友是立场平等,更是双向奔赴。” 谢昭棠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太阳快要下山,天黑沉沉的,没有风,看样子是要下雪,路上尽是匆匆往家赶的行人。 迎接他们的,会是殷切期盼他们回去的家人,还有家人们精心烹饪的还冒着热气的饭菜,而她谢昭棠回去的,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迎接她的是无尽的算计,甚至是杀机。 报春与小蒙立即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都及时噤了声。 驾车的亲卫也放慢了赶车的速度,知道谢昭棠不太愿意回家,他还绕了远路。 可不管如何绕,谢家还是到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 谢昭棠的脸色也在天上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的时候,瞬间变得冷沉。 她正打算下车,报春拦了拦她:“将军,不如今晚回靖海侯府吧?” 谢昭棠顿了顿,扭头看报春,即使她看不清报春的脸,她也知道报春此刻肯定是满脸担忧。 伸手摸上报春的脸,谢昭棠笑了笑:“好报春,我不去靖海侯府。因为,我回靖海侯府,不舒心的还是只有我自己,但我住在谢家,就有许多人陪我一起不舒心了。” 报春张了张嘴:“将军,他们……不值得。” “他们当然不值得,但他们不舒心,能让我舒心。” 手从报春的脸滑到肩膀,谢昭棠轻轻拍了拍:“走吧,随我回谢家过舒心的生活去。” 主仆三人相继下了车。 谢家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两个守门的下人站在灯笼下头碰着不知说着什么小话,见了谢昭棠,两人连忙上来迎接。 “侯爷您回来了。” “侯爷您辛苦了。” “侯爷,顾统领来了,等了您好一会了。” 谢昭棠脚步顿了顿,她回头朝报春一笑:“好了,现在添堵的人来了,今晚谁都别想安生了。” 第46章 顾清宴等了她半个时辰 顾清宴大马金刀般坐在明厅主位,一屋子的谢家人谁都不敢坐,战战兢兢地赔着笑。 顾清宴来谢家半个多时辰了,谢家人已经在心里把自己杀死了十八遍,也给自己找好十八个墓穴了。 终于听到一声唱喏:“侯爷回来了!” 谢老爷的心一松,谢父已经大步迎出去,他看着谢昭棠,比看到自己的亲爹还热切。 谢父眼含热泪:“照堂,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叫顾统领好等!” “父亲这是在质问我还是责怪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顾统领他,他太可怕了。” “再可怕,他也不是来抄家的,你们把他当普通客人来招待就行。”谢昭棠道,“父亲,我如今在京中当差,以后像顾清宴这种不打招呼就上门的客人会越来越多,你不会想要告诉我,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富家翁,连怎么招待客人都还没学会吧?” 谢父心想,招待客人跟招待顾清宴能一样吗? 然而瞥到谢昭棠冷沉的脸色,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是嗯了一声。 “父亲你要牢记,我们谢家不做亏心事,就不用害怕鬼敲门。” 谢昭棠说着就抬步走向明厅。 谢父跟在她身后,在心里嘀嘀咕咕。 他当然知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偏偏他们是做了亏心事啊! 谢昭棠进来便直奔主题:“顾统领突然造访,不知所为所事?” 顾清宴一指旁边:“你漏拿了东西,本座奉旨给你送回来。” 旁边整齐放着十几个花瓶,谢昭棠瞧着有些眼熟,像是上午渊帝砸到她身上那批。 她讶然:“陛下当真把它们给我了?” “在陛下心里及出库登记表上,它们已经是一地的碎片,既然另有它用,那便由谢侯爷自行处置。”顾清宴站起来,目光定在她脸上,片刻后抱了抱拳,“东西已送到,告辞。” “等等!”谢昭棠叫住他,“你等了我半个时辰,只为了跟本侯说一句东西已送到?” 顾清宴回身,与她隔着两三丈的距离相望,片刻后他徐徐一笑:“还有一句提醒:有人想生夺你的兵权。” “生夺?”谢昭棠歪头,“顾统领是想提醒我,有人要杀李从显?因为陛下说,李从显死了,我就要被发配西北,从一个小兵做起?” “是。” “噢。” 顾清宴挑眉:“你似乎毫不担心?” “该担心的是顾统领吧。”谢昭棠跟着挑眉,“我去哪里都无所谓,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一不小心死了,你也活不成。你什么都没做,就要跟着葬命,不觉得冤吗?” “说的也是。”顾清宴眸内溢出一抹笑意,“那这李从显的性命,本座保了。” “那便辛苦顾统领了。” “当不上辛苦,本座也是自救。”顾清宴朝她笑了一下,再一次抱拳,“告辞。” 看着顾清宴的背影,谢昭棠皱了皱眉。 白日时他一脚踹飞花瓶,让花瓶落地,让渊帝的气有路可出,现在又特意在府里等她半个时辰时辰,特意提醒她有人要杀李从显…… 顾清宴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她不信他今天特意过来提醒李从显之事,是为了自保。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至于是什么原因…… 日子还长着呢,总会水落石出的。 顾清宴一走,谢家人松了口气,但是一抬头看到谢昭棠紧皱的眉头,大家的心又都悬了起来。 谢老爷上前一步:“照堂,这批花瓶可是有什么来头?” 顾清宴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谢昭棠收回视线,看向谢老爷:“今天上午,我与二皇子干起来了,这些花瓶是陛下拿来砸我的。” “什么?你说什么?”谢老爷以为自己听错,“你跟谁干起来了?那可是二皇子!是皇子!不是青山村里我们隔壁的二蛋!你怎么能——” “祖父若担心我被陛下怪罪,那下回有人来踩我的脸面时,我便让对方直接过来踩祖父的脸面?” 谢老爷的话都噎住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好半晌才缓缓舒出一口浊气:“照堂,你如今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有自己的考量,若是我的脸面让人踩几下,能换来你在朝堂上的平安,也算老头子我的面子还值几个钱。” 谢昭棠淡淡挑眉:“有祖父这句话,孙儿就放心了,日后若真需要有人牺牲来换取谢家人的安危时,我一定会找来祖父……还有父亲,二叔,二婶……” 谢老爷一噎。 他刚刚使的是以退为进,道德绑架这一招,正常情况下,谢昭棠难道不应该感到内疚并向他道歉和安抚吗? 被谢昭棠点到名的几个人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需要有人牺牲来换取谢家人的安危……凭什么要他们牺牲!他们才不要牺牲! 要牺牲,老头老太自己牺牲去! 谢昭棠唤来罗管家,吩咐他明天找人将这十几个花瓶拿去卖:“我需要采购三万双防水防滑的牛皮战靴及配套的六万双毛毡袜,这十几个花瓶的钱有多少全用了,剩下的,你便将陛下赏赐的一千两黄金全部取出来。” 罗管家快速拨弄了一番算盘:“侯爷,按照您的采购量,一千两黄金绰绰有余,剩下的,小的认为可以多采购一些别的防湿冷的东西。” “大概还剩多少?” “这批宫里出来的花瓶虽是名贵,但最多也就值个一百金,您要的战靴和袜子属于大批量采购,小的可以跟供应商行砍一下价,但您要的数量庞大,商行需要从各地调货,估计这里头的成本要我们自行承担,这么一算,大概还能剩下四百五十金……侯爷要是信得过小的,小的今晚就给您出个采购表,您再看看要再采购些什么。” “这事,当个大事来办,务必在东南最湿冷的天气到来之前将东西送到。”谢昭棠道,“你下去忙吧。” “是。” 谢昭棠眨眼间就将还没捂热的千两黄金就花了出去,谢父都懵了,他忍不住上前:“照堂,难道朝廷没有给东南大营发军饷和过冬的物品吗?为何要你自行准备?” “父亲要是有异议,明日可随本侯到朝堂上问一问陛下,为何要把这十几个花瓶送给我,还让我自行处置。” 谢昭棠一句话便让谢父哑口无言。 她环视一圈谢家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谢二叔身上。 正要开口,便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牢牢粘在她身上…… 第47章 屋里的人,定是他的软肋 谢昭棠转头看过去,当即与柳嫣然来了个四目相对。 后者朝她露出一个紧张又讨好的笑。 谢昭棠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是皱了皱眉便收回目光。 她跟谢二叔提了一句,让他少出府,并注意府内的安全,抬脚便走了。 柳嫣然近乎着迷地看着谢昭棠的背影。 在今天之前,她只知道谢昭棠长得俊朗,今天才知他有多有气概! 人人见到顾清宴就惧怕,知道顾清宴来了府上,谢家人也是一个个的恨不得晕倒,就连她的丈夫谢满仓也是脸色发白像只软脚虾,可谢昭棠非但不怕顾清宴,还敢对顾清宴那么不客气! 这样的少年英雄,才该是她柳嫣然追随的! 还有他多大气啊,足足一千两黄金,在库房里才躺了不到半个月,他几句话之间便丢出去了! 一个愿意为手下士兵着想的将军,对自己的女人必定更好!他愿意给手下士兵花一千金,就肯定愿意给自己的女人花一万金! 二房那女人说得没错,与其被谢满仓那个糟老头糟蹋,还不如在谢昭棠跟前做个奉茶的婢女! 瞧瞧那个报春,哪怕是个女人,旁人也得喊她一声报春将军,多神气呐! 谢昭棠回去了,其他谢家人也纷纷回房休息,柳嫣然叫来心腹婢女,悄然吩咐了几句、 婢女听完人都傻了:“姨娘,真的要这么做吗?” “必须这么做!” 富贵险中求! …… 屋里很暖,谢昭棠在书案后看了会书,刘芸便端了个瓦罐进来。 “侯爷,这是谢老爷特意遣人给您炖的参汤,说是在灶上煨了一下午了,奴婢已经用银针试过,没有毒。” 她那个自私自利的父亲,特意遣人给她炖参汤? 谢昭棠将书反扣在桌上,打开了瓦罐。 是用大骨头和人参炖出来的汤,人参味很浓,闻着很香,便是谢昭棠已经在乐游园吃饱了才回来,闻到这股香气,肚子里的馋虫还是被勾了起来。 但每次她父母精心为她准备的东西都有问题,她可不敢随便喝呀。 谢昭棠喊了声报春。 报春一番检验,摇头:“确实没毒。” 没毒,但不代表就可以喝。 这时小蒙从外头进来,悄声在谢昭棠耳边说了两句,她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倒是没想到那人的胆子竟然那么大! 谢昭棠跟小蒙说了一句,便让报春把汤给倒了。 “刘芸,把瓦罐端出去,就说我已经把汤喝完了。” 刘芸眼波都没动一下,应了声是就端着空瓦罐出去了。 另一个仆妇抬了热水进来:“侯爷,奴婢给您煮了汤药包,去寒去湿的,您泡个脚,能睡得好些。” 谢昭棠泡了脚,便上床躺下了。 屋里留着一盏豆灯,报春就在旁边躺着,不一会就睡着了。 听着报春的呼吸声,谢昭棠将今天发生的事慢慢复盘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顾清宴今晚离开时看她的那个眼神上。 不若平时的冷幽或是夹着算计,顾清宴的那个眼神平静得出奇,还隐隐透着些纵容。 平静就算了,毕竟她谢昭棠现在是疯子,而他们命运相连,顾清宴动不得她也不敢动她,强迫自己平静是正常的。 但是纵容? 谢昭棠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 闭眼让自己去睡,结果无论怎么睡都睡不着,顾清宴的那个眼神她不弄明白,她就总觉得脖子上被抵了把刀子,连呼吸都会痛! 谢昭棠翻身坐起。 几息后,报春也立即睁开眼:“将军?” “我睡不着,让小蒙一起陪我出去转转。” 天更冷了,偶尔还有几朵雪花落下来,刺骨的寒风直往脖子里钻,哪怕小蒙已经穿得足够多了,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并不是适合出去走走的天气,但小蒙没有劝,报春也没有劝,两人在明处跟着谢昭棠,暗处则跟着七个亲卫。 他们跟着谢昭棠跃上了谢家屋顶。 谢昭棠看到一个女子匆匆往她的住处这边过来,仔细一看,正是柳嫣然。 小蒙冷然道:“属下已经安排好了,等将军明日醒来,就能有好戏看了。”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谢昭棠勾了勾唇,便踏着夜色出了府。 没有人问她想上哪里去,但心里都明白,谢昭棠这个时候会去的只会是顾清宴那里。 他们家将军是顾清宴的心腹大患,但同时,顾清宴也是他们家将军及他们整个谢家军的心腹大患啊。 如果不是陛下说了,顾清宴死,他们家将军也不能活,他们早就去将顾清宴暗杀了。 顾府座落在东直大街,从朱雀大街过去,步行要半个时辰。 谢昭棠一路晃悠着过去,但行伍之人脚程比普通人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顾府附近。 下雪了。 顾府高大肃穆的门头立在夜色之下,冷冷幽幽的,就像谢昭棠第一次见顾清宴时,对方给她的感觉。 四周很安静。 谢昭棠立在暗处,任由雪花落在身上和头上,她也一动不动。 半刻钟后,顾府的角门突然开了。 谢昭棠眼睛一眯,便看到了一身玄衣的顾清宴。 他左右手各提着一个食篮,左右张望了一下,便匆匆地走入了夜色中,他走后,几道暗影在他身后起落,远远地缀在后头。 这一看就是他的近卫。 这批近卫过去后,又接连出现了两批近卫。 三更半夜,孤身一人出府,出动了三批近卫却不让近卫靠近,顾清宴这行迹太可疑了。 谢昭棠眯了眯眼,悄然跟上。 顾清宴在长安城里七拐八拐之后才往城南去,最后他停在了一间毫不起眼的民房前。 左右观察了一番,顾清宴推门而入。 屋里燃着一盏灯,有个老妪在灯下缝补衣裳,听到动静,她停了手中动作:“可是小主子来了?” 顾清宴提着食篮现身:“芳婆婆,我来陪你吃个宵夜。” 芳婆婆就满眼都是欣喜:“小主子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快过来暖暖手!” “好。” 半个时辰后,顾清宴提着空食篮离开,三批近卫也相继离去。 谢昭棠注视着那座不起眼的民宅,眸色平静。 小蒙问:“将军,属下现在就将里头的人抓起来审?” 能让顾清宴三更半夜劳师动众出来看望的人,对他一定很重要。 若是他们捏住了这个人,那就相当于捏住了他的软肋及他的把柄。 谢昭棠眯了眯眼,道: 第48章 活该 “不急。” 小蒙惊讶:“可是将军,我们查了他这么久,一无所得,好不容易才跟着他来这处,要是就此放过——” 报春打断他:“亏你有八百个心眼子,今天怎么就全被猪油蒙住了?你查了这么久都一无所得,将军今天心血来潮突然出个府,就让我们撞上了。小蒙,你不觉得这线索来得太巧太顺利了吗?” 经报春这么一提,小蒙瞬间清醒。 对啊,他跟着将军回长安也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他每天都在查东查西,别府的秘密,东宫的秘辛,他都能挖到一些,偏偏是顾清宴那里一无所获,今晚将军只是临时决定出来转一转,就立即撞到顾清宴出府,这确实太奇怪了。 就好像是专门演给自家将军看似的。 小蒙道:“将军,那屋子里肯定是个大陷阱,我们赶紧走。这姓顾的果然是个大隐患!将军,我们还是想想怎样再立一个大功劳,去陛下那里换一个跟顾清宴的性命解绑的机会吧!” 谢昭棠点头:“好。” 嘴里说着好,谢昭棠却从暗处走出,径直走向顾清宴刚刚离开的那座民居。 既然顾清宴都把线索递到她手里了,她要是不进去看一眼,岂不辜负了顾清宴的这一番心思? 谢昭棠在檐下抖落身上的雪,抬手把束起的头发散开。 仅仅是散开头发,她整个人就一下变了,身上的凌厉气息消失了,整个人变得很温和,还有些柔弱。 她朝小蒙看了一眼,小蒙便匿入了暗处。 报春推门而入。 灯下的老妪听见动静,头还没抬就先笑了出来:“小主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你们是谁?” “深夜不请自来,打扰婆婆了。”谢昭棠在老妪对面坐下,“我叫谢昭棠,前段时间与顾清宴一同去峰州平乱的,是我的弟弟谢照堂。我弟弟前几天告诉我,陛下有意将我赐婚给顾清宴。” 芳婆婆打量的目光落在谢昭棠身上,最后停在她脸上,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谢姑娘这么晚过来,是想问小主子的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他的过去,婆婆能告诉我吗?”谢昭棠笑得无害。 “如果老婆子我说不能,谢姑娘能原谅我吗?” “能,但我会顺着你往下查,如果查到他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我可能会害了他。”谢昭棠嗓音轻柔,“那我就不打扰婆婆了。” “谢姑娘要是不急,能陪老婆子我说会话吗?”芳婆婆眼里带着期盼。 桌上有茶水,谢昭棠斟了一杯茶,推过去:“婆婆想要人陪着说话,为何不住到顾府去?顾清宴每天回来都可以陪你说话。” 芳婆婆没有回答,她放下手上的活计,看着跳跃的灯光慢慢和谢昭棠说话。 她说说停停,说了约摸半个时辰才停,谢昭棠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插过话,只时不时拨一下灯芯。 “……人老了,就变得啰嗦了,小主子倒是有心听,但他事务忙,总是待一会就得走。”芳婆婆伸手握住谢昭棠,“谢姑娘,你是个好姑娘,谢谢你今晚愿意听我啰嗦……夜了,谢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昭棠站起来,环视一圈这小屋。 屋里燃着两盆银丝炭,没有半点呛人的烟味,屋里的陈设虽显得朴素,但看得出都是好东西,便是这壶茶,都是用的上等的茶叶泡的。 能让顾清宴在这个时候主动暴露的,不会是他最重要的人,但也是有些分量的,他把这个老婆婆照顾得很好。 谢昭棠心里有数了,她跟芳婆婆告了个别就要走。 芳婆婆将她送到门口:“小主子是个苦命的孩子,日后如果陛下真的赐婚,还请谢姑娘多多垂怜。” 谢昭棠笑笑:“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雪下得更大了,谢昭棠顶着雪走了一段后再回头,还能看到芳婆婆站在门口。 她眼睛一热,没由来的有些羡慕顾清宴。 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视顾清宴是个杀神、瘟神,但他却和谢照堂一样,依然有人牵挂,有人心疼。 而她谢昭棠,什么都没有。 这一晚,谢昭棠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很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谢家很穷,爹爹将她和谢照堂轮流举高高,娘在廊下缝补着衣裳,天气很好,一只小狗踩着满院的笑声去追蝴蝶…… 醒来时雪已经停了。 报春已经起了,她问:“将军可要现在就起?” 谢昭棠有些茫然,她怔怔地望着床帐,好一会才从那个美好的梦境里回到现实。 她哑声问:“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刻钟就到五更了。” “嗯,现在起。” 谢昭棠梳洗完,两个仆妇也准备好了热食。 刘芸边将三人份的热食放在食篮里边问:“侯爷中午想吃什么?罗管家昨日在东院搭了个小厨房,今后侯爷的饭菜,都可以单独在小厨房做了。” “你看着做,热的就行,我不挑食。” “好。” 谢昭棠提了食篮刚走出院子,谢府某一处突然传来喧闹声。 罗管家匆匆来汇报:“侯爷,柳姨娘昨夜出来散步,走错了园子,方才在谢二爷床上醒来,您父亲正赶过去。” 谢昭棠噢了一声,脚步并未停顿:“告诉我父亲和二叔,处理事情可以,但别闹大,我要脸。” 马车起行,谢昭棠和报春、小蒙抓紧时间吃早饭。 小蒙讲:“昨晚我看她身边的婢女鬼鬼祟祟的,抓过来问了才知,您父亲根本没有替你准备参汤,那罐参汤是炖给柳嫣然喝的,柳嫣然在里头加了助兴的东西给您送过来,她原是想爬您的床……” 小蒙都不想提,这谢家怎么除了他家将军,怎么一个赛一个脏? 柳嫣然是父亲的妾,却想方设法的爬人家儿子的床,结果没爬成,爬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床…… 谢昭棠不以为然:“小蒙,咱们还是见识少了,这高门大户里,像柳嫣然这种,侍妾爬儿子床的都不算一件事,还有更脏的你都没见过呢。” 还有更脏的? 小蒙心想还能有多脏? 便听到谢昭棠说:“父女、母子、叔侄甚至是……人与马,人与犬。” 小蒙哑然,默默放下手中热饼。 太脏了,太恶心了,他吃不下啊! 快到东华门时,家里的亲卫追上来跟谢昭棠汇报最新动态:“将军,柳嫣然被谢二爷弄死了,一尸两命,您父亲跟谢二爷拼命,把谢二爷的子孙根给割下来了,您父亲面门被砍了一刀,破相了……” 谢昭棠笑了笑:“活该。” 柳嫣然算计她,死了活该。 谢二爷再不能传宗接代,活该。 她父亲破了相,日后都不敢出门了,也活该。 只是一个小小的柳嫣,就在谢家闹出这么大的人伦悲剧,谢昭棠心情很好,下马车时脚步轻快,她还哼起了曲。 刚进东华门,便看到脸色沉沉的顾清宴,她挑了挑眉,十分有活力地打招呼:“顾统领,早啊!” 顾清宴冷着脸,几个箭步迎上来:“昨晚你去了白云巷,见了芳婆婆?” “原来她叫芳婆婆?不过她——” “她死了。” 第49章 大打出手 死了? 谢昭棠笑容一收:“你觉得是我杀了她?” 顾清宴盯着她:“本座走后,只有你进去过,五更时我的人进去,发现她死了。” “我没动手。” “证据呢?” “那么本侯杀人的证据呢?动机呢?” “你忌惮我但是碍于圣命杀不了我,终于昨晚让你寻到了我的软肋,你立即砍了下去,毫不犹豫。” “说得好笑,能让你主动递过来的算什么软肋?别说本侯没砍,便是本侯砍了,也是你先抛弃的她!活该!” “谢、照、堂!请你口下留德!那是一条一命!” “与本侯何干!倒是顾统领你想要坑害我,也要先把陷阱挖好一些!不要这么漏洞百出!” 两人像两匹狼一样瞪着对方,突然顾清宴一个暴起,谢昭棠腾然还击! 百官们听到动静都围拢了过来,看着那两道缠斗在一起的身影指指点点。 两人都有带佩剑上朝的权力,但两人谁都没有拔剑,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的,用最原始的也最凶狠的的方式揍着对方。 他们都想揍死对方,但谁都不敢真的将对方揍死,因为他们命运相连,一人死,另一人也不能活。 这消息也不知道是被谁传出去的,现在整个朝堂都知道了。 许多老臣觉得陛下这圣旨下得简直是大快人心。 “两个杀神,就该互相牵制,若是联手,那大渊的朝堂岂不是天天腥风血雨?” 另有年轻一派觉得陛下这圣旨是在变相保护他们俩。 顾清宴就不说了,一个以抄家为乐的魔鬼,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仇家等着扑上去找他复仇,只是碍于顾清宴身边太多护卫而找不到机会,现在还多了个不能让顾清宴死的谢昭棠。 这些人这辈子都复仇无望! 还有谢昭棠,回长安才多少天,就弄得二皇子几乎前途尽毁,李从显那厮伤得只剩一口气了,谢昭棠愣是没事,只是象征性地被降了半级。 这里头,谁又能保证没有顾清宴给陛下吹耳边风的功劳呢? 所以,这两个人到底是互相牵制,还是另一种结盟还未可知! 但不管如何,天寒地冻的,能看到两大杀神当众翻脸打架,大家瞬间就有点热血沸腾了。 但百官们一声不敢吭,只能在心里暗暗使力。 打啊!赶紧打啊! 顾清宴你不是很牛皮的吗?照着谢照堂面门去啊!打断他的鼻梁子去! 谢照堂你不是连二皇子都不怕得罪的吗?你把你那身蛮力使出来,全往顾清宴身上招呼啊!对!就这样!朝着他下盘打! 哎呦顾清宴你小子是不是太讲规矩了?谢照堂都攻你子孙根了你还不赶紧踢爆他的蛋?! 如果谢昭棠和顾清宴他们能听到别人的心声,那他们哪还用打得这么辛苦?直接就被这些心声给吵死了。 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忠武将军陈永同来了,他扒开人群钻进来一看,看清打架的是谁后吓得啊呀一声:“你们在这看什么?也不知道喊停!” 山阴王冷幽幽道:“为什么要喊停?他们年轻人,一身的火气,不在对方身上把火气出了,留着把火气出在我们这些老东西身上吗?” 那天谢昭棠对着他一口一个“老狗”的情形,山阴王可还记着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能记一世! 陈永同看了他一眼:“放心吧老王爷,你都老成这样了,他们哪敢把气出在你身上?毕竟你自己都能把自己气厥过去。” “本官倒是觉得山阴王所言极是。”兰台刘御史出声,“反正他们互相牵制着,心里都有数,都不会取对方的性命,这大清早的浑浑噩噩,打上一架脑子不都清醒了嘛?” 其他人只管继续看热闹,哪管陈永同说什么。 陈永同瞧了几眼。 他是武将,自然看得出这两个人是在真打,如果没有陛下的那句圣旨,这两个人今天必定一死一伤。 眼看着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已经到了金銮殿的官员听到消息后也顾不上上朝跑来看热闹了。 这就导致到了渊帝来到金銮殿时,看到的就是空荡荡的宫殿。 渊帝讶然:“李福海,我那么多的臣子呢?都起不来床了?都病了?” 李福海刚刚可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串人呼啦啦往外冲的,他便也遣人去了解情况,这会只能实话实说:“回陛下,顾统领与靖海侯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打起来了,大家都去,都去……劝架了。” 渊帝翻了个白眼。 劝架?他看这些人是惟恐天下不乱吧! 吐槽完这些没事干的朝臣,渊帝又开始头疼。 这个谢照堂,昨天才在兵部那里惹了大事,今天就与顾清宴打在一起,怎么,他这是一天不打架不杀人,他就不舒服是吧? 还有顾清宴! 这五年来他不停的抄家抄家抄家,凶名都能止小儿啼哭了,朝堂上没有半个人敢跟他说话!他不知道反省自身,不知道拉拢百官来壮大自己的阵营,还一言不合就跟谢照堂打架! 一天天的! 这两个人真不知道是有什么毛病! 渊帝撑着额头:“告诉他们,一刻钟之后有谁没能回到殿里来,那以后都别来了。” 李福海去传旨,不一会,出走的百官又呼啦啦地回来了,一个个的口呼万岁,比菜市场还吵。 渊帝又捏了捏额头,然后就看见谢昭棠和顾清宴从人群里慢慢走上来。 两人的头发都乱了,官服都烂了,也都鼻青脸肿嘴角吐血丝。 这狼狈样,一看就是都没给对方留手。 渊帝懒得看他们,照常议事。 殊不知他不理他们两个,他们两个非要跳出来刷存在感,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喷得那叫一个口水横飞。 一连三天,谢昭棠和顾清宴每天都要打上一架,然后在朝堂上互喷,他们时而用词文雅,时而口吐芬芳,词汇量之丰富,令兰台那帮御史都叹为观止,恨不得都拿小本本记好。 但除了兰台御史们希望他们多吵几天让他们多多学习之外,其他人都向渊帝上了弹劾他们扰乱朝堂的奏折。 就连陈永同,也是非常委婉地上了一道折子,希望渊帝能尽快结束这一闹剧。 百官们叫苦连天,渊帝也是忍无可忍,于是第五天散朝后,渊帝将谢昭棠和顾清宴留下来大斥了一顿。 两人利索认错,但坚决不改,第二天上朝照样打架照样互喷,两人方圆几丈就没敢站人,怕站得近了,会被他们的口水溅到。 渊帝这回是真的忍无可忍,他掷了两只花瓶:“都给朕滚!没有朕的旨意,你俩都别再到这金銮殿来!” 谢昭棠和顾清宴齐齐抱拳:“臣,遵旨!” 走出大殿,谢昭棠侧头朝顾清宴看了一眼,恰好对方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两人眼里都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但谁都没有开口,而是同时哼了一声,一个则是去了神策营,另一个则是回了兵部官署。 一看到谢昭棠,林经承便迎了上来:“谢侯爷,您没事吧?” “有事,不过是好事。”谢昭棠冲他笑笑,“以后本侯不用去上朝了。” “一定是顾清宴搞的鬼!”林经承很是气愤,“他这个人完全不讲理!在您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个都是被他用这样的方式从高位拉下来的!” “杨尚书也是吗?” 第50章 白云巷夜会 林经承一顿,然后拉着谢昭棠到了角落:“谢侯爷,小的职位低下,许多事情都不得而知,杨尚书当年被顾清宴拉下来时,小的也只是隐隐约约的听了一耳朵…… 说是顾清宴看上了杨尚书的小女儿,杨尚书不从,顾清宴在遭到拒绝的第二天,顾清宴就抄了杨尚书最得力的部下江左侍郎的家,还将前去拦阻的杨大公子打到重伤破机。” “竟还有这事?” “下官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那杨小姐并非倾国倾城,但那天之后,杨尚书便当着陛下的面讲,只要朝堂上有顾清宴一日,他就一日不上朝……谢侯爷,杨尚书那天之后确实没再正经上过朝,兵部的汇报工作都由李从显出面了。” 谢昭棠点点头:“本侯知道了,林经承,你自去忙吧。” 谢昭棠在兵部没有实职,陛下只是让她来兵部转一转,杨尚书也没有给她安排什么差事,因此她转了一圈后,便离开了官署。 下着雪,报春正侯在马车边,身上落满了雪。 谢昭棠脸色一变。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拉到马车上:“你平时就是这样站雪里等我的?” 报春随手帮她把外袍解下来,笑眯眯道:“将军,属下是南方人,来长安之前就没见过雪,所以觉得淋一下雪也别有一番情趣。” “再喜欢雪,以后也不能站雪地里那么久了。”谢昭棠反手帮报春把外袍脱下来,拉着她一起坐下,“回去我就让罗管家在东院盖个亭子,我们坐亭子里赏雪。” “等开春吧,罗管家如今忙得脚不沾地,再让他盖亭子,他估计晚上都没得睡了。” 谢昭棠笑了笑。 马车起行,报春道:“芳婆婆昨日出殡了,顾清宴没有露面,送行的都是白云巷的老街坊,小蒙这几日都在那一片暗访,确实查到些东西,这芳婆婆是三十多年前来的长安……” 据小蒙的手中的资料显示,芳婆婆来长安后,在一个于姓朝臣家里当了十几年的差,后来那户人家出了事,她又在别家当了两年差,后来怀孕生下孩子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就只有她一个人了,没有人知道她那段时间去了哪里,更没有人知道她的丈夫和孩子是生是死。 “……小蒙今天打算再去仔细查一查,估计会有所收获。”报春讲,“将军,顾清宴今天还找您的麻烦?” 谢昭棠嗯了一声。 晚些时候,小蒙回来了,他一脸的挫败:“将军,这姓顾的是不是脑子有病,把柄是他自己递过来的,后续又把线索一下剪断,叫我白跑了这么些天,查来查去,又回到原点!简直是把我当狗来遛。” 谢昭棠给他倒了杯热茶:“未必就是把你当狗来遛,只是芳婆婆的意外死亡,超出了他的控制,他这才斩断了后头的线索。” “总之他害我白跑这么多天就是不对!将军你下回揍他时多用点力,帮属下出一口气!” “好。” 主仆三人刚吃完晚饭,罗管家便回来了。 他抖落了身上的雪,又在门口那里站了一会,等身上的寒气去了才进来。 “侯爷,三万双牛皮战靴与配套的羊毡袜已经全部送去东南了,最早的那一批已经到东南了。后面补采的东西也会在半个月内陆续抵达东南……”罗管家说完递上账本,“小的自作主张在账上留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有余有剩,意头比较好。” 意头? 只有东南及岭南那边的人才比较讲意头。 谢昭棠抬眉:“罗管家是哪里的人?” 罗管家顿了顿,报春便笑了:“你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将军不认得你也是正常……将军,罗管家便是三年前你在闽州救下的那个被倭寇截杀的富商罗老爷。” 经报春一提,谢昭棠才想起来,她叹息一声:“可惜我们去得还是太晚了,没能将你的家眷救出来。” “不是将军的错,是小倭寇太过凶残。” 谢昭棠想了想:“之后不久,东南大营便收到了三百车粮草和药物,这都是你的手笔?” 罗管家点点头。 “本将军救了你一命,你还了本将军几百车粮和药物,也算是扯平了,罗老爷,你不必委屈自己来给我做奴仆。” 罗管家叹了口气:“我身边没有半个亲人,家财也已经散尽,侯爷若是不愿意收留小的,小的便只能出去做乞丐了。” 谢昭棠走到罗管家跟前:“罗管家,我替东南大营的弟兄们谢谢你。” “将军,那小人还能给您跑跑腿尽尽忠吗?”罗管家小心翼翼。 谢昭棠微微一笑:“还有两个月便是春节了,这家里家外,还请罗叔多多费心。” 一声“罗叔”,让罗管家红了眼眶,他极快地将眼泪眨回眼里,快速跟谢昭棠汇报了一下这几天府里的情况,便快速离开了。 谢昭棠看着罗管家的背影,万分感慨。 当年她只是救他一命,因为战场情况危急,他甚至来不及安置好他便匆匆离开,他却将全部家财用来给东南大营购买粮草和药物,现在又主动过来帮她跑腿。 一个外人尚且知道感恩,知道报恩,而她几乎是拿命给谢家换来荣耀换来财宝,谢家人没有半个人念着她的好,反而想着杀她。 谢昭棠沉默很久,心想,这就是人与畜生之间的区别吧。 夜半,谢昭棠带着报春与小蒙悄然出府,直奔城南白云巷。 芳婆婆的那个屋子门头上还挂着白布,但坐在灯下拉着她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换成了顾清宴。 仿佛早就料到谢昭棠会来,顾清宴只是微微抬了下眉。 谢昭棠在他对面坐下:“这么多天了,顾统领还没找到真凶,这可真是太稀奇了,这长安城,居然还有人能在神策军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还能不留痕迹!看来神策军是遇上克星了。” 顾清宴喝了口茶,淡淡道:“非是对方没有留下痕迹,而是所有的痕迹都指向你。在真正杀害芳婆婆的凶手露出之前,在本座这里,你就是真凶。” “可惜你杀不了我。”谢昭棠道,“建议顾统领你到谢家挑一挑,看看哪个不顺眼就迁怒哪个。” 顾清宴只平静地看着她,半晌后突然道:“我知道杀她的不是你。” 谢昭棠也很平静:“我知道你知道不是我。” 两人对视片刻,顾清宴给谢昭棠倒了杯茶,推过去:“你说得没错,我遇到了对手。但你也不轻松。” 谢昭棠抬眉,等着他往下讲。 “皇后将于五日后举办赏梅宴,邀请长安贵女入宫,你的胞姐谢昭棠也在邀请之列。” “并且,有人向陛下献计,赐婚本座与你的胞姐,等你我成了一家人,便不会再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得朝廷鸡飞狗跳。” 顾清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谢侯爷,你的胞姐已经过世,无法出席赏梅宴,这就意味着你得穿上女装代你胞姐在皇后及全城贵女面前露面,一旦你男扮女装的事被拆穿,你将会因欺君之罪被问斩。” 第51章 第二次结盟 谢昭棠抬眉:“向陛下献计之人,是李贵妃?” “本座以为你更关心的会是自己要男扮女装的问题。” “本侯又不是第一次扮女装,有哪里需要关心的?上回能骗到顾统领,本侯就能骗到全长安。” 谢昭棠这话落下,顾清宴的脑海里就出现她的女装扮相,顿时呼吸微顿。 按刘春的话说,谢昭棠这女装扮相何止是骗住了他,简直是将他迷住了。 刘春还说,如果她的胞姐、真正的谢昭棠还活着,他见到了真人,肯定会被迷得马上上门提亲。 顾清宴自认自己不是那般肤浅之人,眼前这人的女装扮相虽美,但令他印象深刻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女装。 至于是什么……顾清宴没往下深究。 他还是知道的,眼前这人是男子,他又不是真的好男风,盯着一个男子往下深究? 谢昭棠感觉到顾清宴顿住呼吸,她奇怪地看了他两眼,才往下道:“依顾统领之见,陛下要到什么程度,才会彻底废了二皇子?” 顾清宴跟谢昭棠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也算是了解了。 谢昭棠这个人,你跟她切磋交手,她要是输了,她不会耿耿于怀,她输得起,但你要是背后算计她,她一定无论如何都会报复回去。 二皇子惹上她,算是自取灭亡。 但有些事,顾清宴还是要跟她挑明:“二皇子再不堪,那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 “如果非亲生呢?” 顾清宴呼吸又是一窒,片刻后道:“本座劝你不要出这种昏招。混淆皇室骨血,李贵妃与二皇子固然会死,但你这个将事情挑出来之人,陛下也一定会砍死。” “噢。” 见她不以为意,顾清宴又补充了一句:“陛下是仁君,但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他还活着,便有人迫不及待的去谋他的龙椅。但离赏梅宴只剩下五天,时间仓促,便是有本座助你,你也来不及给他栽赃。” 谢昭棠惊讶了:“顾统领刚才说,愿意助我?” 顾清宴清咳一声,申明道:“我是为了我自己,毕竟你我命运相连,你若死,我也不能活,本座若不做些什么,就这么被连累死岂不窝囊?” “理由很充分,但是顾统领,你一口气解释这么多,到底在心虚什么?”谢昭棠深深凝视他,“除了想要我的谢家军之外,你对我还另有所图?” 顾清宴平静道:“本座说没有,你会相信吗?” 谢昭棠笑了笑,喝了几口热茶,略过刚才的插曲,回到正题:“五天时间,自然没办法给二皇子栽赃,但足够顾统领替我去破李贵妃给我设的局了……东南大营的兵符,就是个香饽饽,别说我没杀了李从显,我就是将整个李家都掀了,李贵妃都舍不得杀我。” “若是能与我深度捆绑,我就自然成了她阵营里的人。但正常求娶我胞姐,我必定不会同意,所以她会在赏梅宴上对我使脏手段,比如,我突然落水,被二皇子所救,又或者是给我下脏药,把我送到二皇子床上……” 顾清宴也喝了口茶:“我是杀神,你也是祸害,除了陛下,估计没人再敢将我俩绑在一起。这么说来,李贵妃给陛下献计,要给你我赐婚,只是掩饰她真实意图的幌子了。”” “顾统领这语气,听着还挺遗憾?” “成了你的姐夫,我俩便彻底是一条船上的人,是队友,据本座观察,谢侯爷对自己的队友都很友好,本座也想多过些安生日子。” 谢昭棠笑笑。 将茶杯放下,顾清宴又说:“神策军是陛下的一把利刀,谁能得到神策军的支持,谁就更有底气去争那个位置……李贵妃会跟陛下这这么提,一是拿捏了陛下想要让你我友好合作的心思,二是……她娘家有两位侄女年约十七八岁的侄女,若本座能跟她其中一位侄女成了事,本座便也会自动成为她船上的人。” “原来李贵妃不是不敢将你我捆绑,而是用另外的方式来捆绑。”谢昭棠笑了笑,“但是怎么办呢?她已经说了要给你和我胞姐赐婚、让你我成为一家人,本侯又怎么会让她的愿望落空呢?” 顾清宴微笑:“李贵妃费那么一番心计来算计你我,总不能叫她白干一场,本座觉得,陛下给不给你我赐婚倒是小事,二皇子和他的表妹,可一定得亲上加亲啊。” “英雄所见略同啊!”谢昭棠举杯,“那我俩便在此,祝李贵妃心想事成!” 顾统领举杯与她相碰:“祝李贵妃心想事成。” 茶喝完,盟约已成。 顾清宴道:“芳婆婆只是照顾过我两年,并不知道我的来历。” 谢昭棠点头:“本侯不会再查芳婆婆,不过那晚李贵妃若只是跟踪我才到的白云巷,那她就是单纯的想挑起你我之间的争斗,若不是,那就是她已经查到了你的一些秘密,顾统领当心。” “好。” 两人也没多废话,抱了个拳便同时离开白云巷。 长街铺满白雪,天上的雪下得纷纷扬扬,两人同行一路,头上身上已经沾上了许多雪花。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青一黑,站在雪地里,头上顶着雪,从后面一看,竟有种一起白头的感觉。 前边就是分岔路了,谢昭棠停下来抱拳:“顾统领,告辞。” 顾清宴回礼:“谢侯爷,再会。” 谢昭棠转身便走,报春与小蒙快走几步,追上来伴在她左右,某一刻谢昭棠突然回头,对上顾清宴凝视的目光。 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浅笑。 看着那笑,顾清宴好久没麻的尾椎骨又一瞬间麻掉了。 旁边的刘春察觉到顾清宴的呼吸变化,他抬头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了: “统领,您不会真的的喜欢上谢照堂了吧?属下承认谢照堂长得好,身段也曼妙,但他是男子,您自己上手摸过的啊,他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顾清宴远远地朝谢昭棠点了个头,转身大步走着:“刘春,这叫欣赏,本座很期待,他能成为本座的同路人。” 一直到顾清宴与刘春的身影看不见了,谢昭棠才继续往前。 回到谢家,小蒙问:“将军,您如今已跟顾清宴结盟,那属下还要继续查他吗?” 谢昭棠沉吟片刻才给他答案: 第52章 杨尚书的拉拢 “我答应过顾清宴不再查芳婆婆,小蒙,芳婆婆这条线你停下来别查了,去查杨尚书。” “查杨尚书?”小蒙惊讶,“杨尚书是纯臣,从不参与各个党派的争斗,清名在外,除了陛下赐给他的宅子,他算是身无长物,属下认为他没什么好查的。” “查一查他跟顾清宴的恩怨。”谢昭棠摸着下巴,“五年前顾清宴横空出世,杨尚书就立即从朝堂隐退,这中间指不定有个大故事。” 小蒙一听也来了劲:“属下明日便立即去查!” 报春却是有些迟疑:“将军,要不还是等赏梅宴过去之后再让小蒙去查吧?我们在宫里还没安插什么人手,若是因为查杨尚书惹到顾清宴不快,对方单方面毁掉盟约,那赏梅宴那日,若没有顾清宴的人相助,我一个人护不住将军。” 谢昭棠摇头:“我得仰仗他破局,他也需要我脱困,我们是互相帮助各取所需,而不是只有我需要依附他,更何况,这只是一锤子买卖。” 这一点,她相信顾清宴和她一样,都无比清楚。 因着不用去上朝,谢昭棠便也乐得轻松,睡了个自然醒,等到太阳出来之后,她才一路溜达着去兵部。 路上她边吃边买,到官署时,两只手都拿满了吃食。 黄郎中和林经承正在官署门口说着什么,两人一看到她,就立即停了嘴,同时迎上来:“谢侯爷,您来了。” “早啊二位。”谢昭棠把手上吃食递过去,“这是本侯在街上随便买的热食,二位要是不介意,那就拿去吃。” 黄郎中一把抓了过去,扒开油纸包就吃:“早上起来晚了,匆匆出门,都没来得及吃早饭,正愁怎么熬过这个早上呢。谢侯爷这吃食真的是救了下官的狗命,来得太及时了!” 林经承也快速抓了个两个肉包子:“真香!侯爷,小的给关小白带一个过去。” 谢昭棠笑:“把这些都拿去分了吧。” 林经承拿到吃食就跑了,黄郎中则是跟在谢昭棠后头边吃边走,突然他想起来个事:“对了谢侯爷,杨尚书早上讲,等您来了,去找他一下。” 昨晚才让小蒙去查杨尚书,今天杨尚书就主动找他,谢昭棠都要怀疑杨尚书昨晚是不是在她床底下偷听了。 好在杨尚书只是很客气地问她愿不愿意帮他分担一些庶务,并且还安慰了好几句:“你对陛下有用,陛下很快就会复用你。 至于顾清宴,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嚣张自负目无王法,多的是人想要拿他的狗命,在此之前,你避一避他的锋芒是有必要的。” 谢昭棠点点头:“多谢。” “不必多谢,老夫只是物伤其类。”杨尚书直言,“你我都是庶民出身,不应该被扯进那些无聊的朝堂争斗里。老夫虽没有什么本事,但老夫会尽力去保护每一个真正为朝廷做事的人,不管如何,我们大渊还是得有人去干实事。” “杨尚书拳拳报国之心,令本侯深为感动,那日后本侯有什么不懂的,就都来请教杨尚书?” “靖海侯要是不嫌老夫年迈无用,老夫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果哪天本侯在这朝堂站稳了脚跟,定会将杨尚书奉为恩人。” 谢昭棠略一抱拳便出去了。 身边小吏给杨尚书奉了杯热茶过来,有些不解地问:“大人,您不是让黄郎中先去试探一下她是不是纯臣再拉拢吗?这才几天,黄郎中还没试探出来,您怎么就主动示好了呢?” 杨尚书道:“老夫先前以为他只是个自负的莽夫,但这几天观察下来……他在兵部捅了个大窟窿,却只是被降了半个品级,看似是皇恩浩荡,实际上他却是被陛下推出来当出头鸟。” “若他没有脑子,他便会仗着这一点在朝堂横行无忌,但他没有,而是借着与顾清宴的矛盾,将事情闹到最大,最后顺利将自己从朝堂上剥离下来,安安静静的在兵部休养生息。” 小吏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杨尚书捧着热茶一边吹一边呷,目光幽幽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杨尚书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兵部堂官,上悬利剑,下履薄冰,非大智大勇者不可为也。就是不知这谢照堂,是否是大渊需要的大智大勇之才。” 听出杨尚书话中的惜才之意,小吏有点酸。 自己在兵部待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绿袍小官,靖海侯才来几天,竟就立即入了杨尚书的眼。 这是靖海侯的运气,还是杨尚书的偏爱? 小吏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可是大人,靖海侯手中有整个东南大营,又有顾清宴这个盟友,太子他堂舅陈永同将军也跟他称兄道弟的,他不一定会愿意跟大人您一样,去做一个纯臣。” “你说到了点子上。”杨尚书笑,“那便让其他人拉拢不了他。这事你亲自去办。” 小吏苦笑一声,得,他就不该多嘴,多嘴的下场就是,自己没得利,还得多一件苦差! 他命怎么这么苦啊! 杨尚书笑眯眯的:“陛下不会无缘无故把谢照堂弄来兵部,这兵部很快就要变天了,等到局面稳定下来,小于,你也该往上挪一挪了。” 于姓小吏觉得杨尚书是在给自己画饼,但他还是脚步轻快地下去办事了。 他刚刚走出官署,便迎头碰上了陈永同。 小于连忙行礼:“陈将军。” 陈永同爽朗道:“小于大人不必多礼!对了,我家谢老弟在署内不?” “在的陈将军,小的这就替您通传。” “不必了!我与谢老弟都这么熟了,我自己去找他就行!小于大人,你自去忙吧!” 陈永同朗笑一声便进了官署,小于冲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跟一个小了快三轮的人称兄道弟,真是不知羞不要老脸! 难怪他们家杨尚书都急了! 要他是杨尚书,也豁出去和靖海侯结拜得了! 小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在杨尚书那里是怎么暗酸谢昭棠的,但陈永同可是牢牢记着自己过来找谢昭棠的目的。 一见到谢昭棠,他也不说什么废话,直接将人拉去城中他名下的小酒馆。 小酒馆已经清场,屋里屋外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陈永同道:“谢老弟,我有个堂侄女,今年十七岁,容貌厨艺及才情皆是一绝,我将她许配给你当妻子如何?” 第53章 你是不是对他心动了 饶是知道陈永同不拘小节,谢昭棠还是被他这一刻的直白弄得吓了一跳。 她罕见地结巴了:“陈将军,这,这,这不妥吧?” “你尚未婚配,且是于国有巨功的少年英雄,我小侄女也还没定亲,有何不妥?”陈永同说着略一挥手,“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走!现在我们就一起去她家谈定亲之事!” 啊?上一句还知道问如何,下一句就直接替她定了? 谢昭棠哭笑不得:“陈大哥,愚弟家中尚有高堂,祖父母也还健在,成婚之事关乎到两个家庭。 当然,陈大哥是一片好心,但小弟若是就这么跟着去了,便是家中长辈不生气,也会让咱小侄女觉得小弟我没有礼数没有诚意,误会小弟我将小侄女当成街上的想买就能掏钱去买的小玩意,小弟如此轻慢于她,日后夫妻之间何谈恩爱?” 陈永同抓抓头:“你说得有道理,但你一口一个咱小侄女,总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大哥将我当弟弟,大哥的小侄女,便也是小弟我的小侄女。”谢昭棠笑眯眯的,“如果日后真成了一家人,这称呼也是随时能改的,大哥不必纠结。只不过大哥怎么会突然这么着急小弟的婚事?” 陈永同就将皇后要举办赏梅宴的事讲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讲,李贵妃有意替二皇子娶个侧妃,指不定会盯上你家的姐妹。我便想着,你如果先跟我家小侄女议亲,跟东宫扯上了关系,想必李贵妃就不会再把主意打得你们家。” 说到这里,陈永同看了谢昭棠一眼,徐徐道,“不瞒你说,我与你交好,一半确实是佩服你的英勇,另一半,则也是存了拉拢之意。 贤弟,你揣着东南大营,就像是一个揣着一块香喷喷的肉的孩童,谁见了都想咬一口。若是不想被人连人带肉的吃下,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将东南大营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另一个选择就是,找到能护住你与你手中那块香肉的靠山。” 谢昭棠道:“东南大营是我安身立命的东西,我若将它交出去,等于是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东宫也想要东南大营,但东宫更想要的是你这个人。太子惜才,他觉得你能在短短五年间成为一营主将,成为抗倭主力,哪怕没有了东南大营,换个地方,你也一样能光芒四射。 但二皇子不一样,你先头已经狠狠开罪了他,就算你的姐姐或是妹妹成了他的侧妃,等他拿到东南大营,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踢开你,杀了你。” 说着这番话时的陈永同,哪还有半点武夫的莽勇?分明就智慧得很。 谢昭棠沉吟片刻:“但在长安,神策营的作用,可抵三个东南大营,一个顾清宴,可抵十个谢照堂。陈将军与其盯着我的命,不如先去拉拢顾清宴。” “顾清宴与神策军都是陛下的人,东宫还没傻到要与陛下抢人。”陈永同压低了声音,“顾清宴只效忠吾皇,日后太子到了那一步,顾清宴自然为太子所用,若是运气不好没能走到那一步,顾清宴便会立即倒戈。况且——” “况且我与顾清宴命运相连,有人想杀我,他会拼了老命相帮。所以我投靠了东宫,就相当于神策营也能为东宫所用。”谢昭棠替陈永同说出后半句。 陈永同丝毫没有被说穿意图的尴尬,还露出了笑容:“贤弟这般聪慧,足见愚兄我也不蠢,知道第一时间就跟你结交!” 谢昭棠也跟着笑。 她一笑,就代表有戏,于是陈永同立即拉着她坐下,也不管这是不是当差时间,适不适合喝酒,立即便让小二送上了酒菜。 还不到中午,这个时辰,别的酒馆还关着门呢,陈永同的这个酒馆便热好了酒,饭菜也都是热气腾腾的。 连酒菜都提前准备好,陈永同这是料定了她会选东宫啊。 谢昭棠勾了勾唇。 陈永同分析得很对,照理说她选站东宫确实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她偏偏不。 有顾清宴这个疑似渊帝私生子的大杀神在,东宫不可能走到最后。 至于是谁?渊帝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如果顾清宴真是龙种,那么他就是最后的胜出者。 届时顾清宴坐上龙椅,他定会第一时间将渊帝那张将他们命运相连的圣旨作废,再强势夺去她手中的东南大营,最后彻底将她除去。 ——投靠东宫,还不如直接点跟顾清宴这个未来帝皇深度捆绑呢。 当然,投靠别人在她这里永远是下下策。 她要做自己的靠山,她要让别人来依附她,而不是别人过来给她列一二三这样的选择。 吃吃喝喝便到了下晌,分别之前,谢昭棠告诉陈永同:“陈大哥,娘娘与太子殿下这么看得起我,就算没有与小侄女的亲事,小弟我也是十分愿意替东宫效力的。” “这是两码事啊老弟,便是你还没考虑好,也不影响你与咱小侄女的亲事啊,她是真心思慕你。谢老弟,这门亲事,你回去考虑一下。” “好,小弟我回去就跟长辈提这个事,等家里准备好了,小弟我便备上厚礼,请大哥带我上门,看咱小侄女去。” “好!” 两人都喝了不少,陈永同出去就被随从扶上了马车。 报春与小蒙同时过来扶谢昭棠:“将军,您还好吗?” 谢昭棠摆摆手,借着两人的力上了马车。 闭目养了一会神,谢昭棠才跟报春他们说了与陈永同的谈话内容。 报春和小蒙对视一眼,小蒙嘀咕:“陈永同倒是没说错,将军现在就是一块香肉,谁都想凑上来咬一口。” 报春轻声问:“那将军您是怎么打算的?真要从了东宫?” “报春姐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们将军说过要做自己的靠山。再不济……从了东宫还不如从了顾清宴呢。”小蒙讲,“越查不到顾清宴的来历,越能说明顾清宴的身份,就是我们怀疑的那个身份!” 谢昭棠点头:“确实,从了东宫还不如从了顾清宴。” “那你和陈家小姐的亲事怎么办?直接拒了?” “为何要拒?我回长安也好几个月了,还没见过皇子争斗呢,这次皇后娘娘举办的赏梅宴,刚好可以让他们斗一斗法,让我看看他们的实力。” “那需要通知顾清宴情况有变吗?” “不用。陈永同来找我,以他的敏锐,必定能猜出陈永同的用意。他会看着行动的。” 报春和小蒙对视一眼,小蒙犹豫道:“将军,撇去你们命运相连这一层原因,您会不会太过信任顾清宴了?您是不是对他……心动了?” 第54章 女装赴宴 “你说什么?”谢昭棠以为自己幻听,“谁对谁心动?” “您对顾清宴心动……”小蒙声音弱弱的。 谢昭棠盯着小蒙看了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小蒙,我是什么时候做了些不对劲的事情,让你觉得我对他心动了?” 小蒙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将军没有做任何不对劲的事情,是属下自己以为……将军您没有动心就好。” 谢昭棠笑了笑。 她犯的是欺君之罪,而顾清宴极有可能是皇子,她有几个脑袋,去对这样的人动心? 而且,她要的是大权在握,要的是位极人臣,男女之情在她这里,什么都不是。 赏梅宴的帖子在两天后的傍晚由中宫大太监送到谢家,指明要谢昭棠、二房的谢月荷及谢老太出席。 谢老太又惊喜又忐忑:“照堂,祖母与你妹妹什么都不懂,连怎么给娘娘们行礼都不会,这,这该怎么办呀?” 连谢老太都忐忑,谢月荷更加不安。 谢月荷做梦都想像其他贵女那样做宫中的常客,但真有机会进宫了,她又害怕了。 谢家这两年是富贵了,但他们家怕谢昭棠女扮男装代弟从军的事被发现,愣是没敢出去与人交往,连教习嬷嬷都不敢请。 她什么都不会,万一闹了笑话怎么办?闹了笑话,她还能嫁入高门吗? 谢昭棠淡淡一笑:“不会规矩礼数倒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不要掐尖出风头,不要傻傻的被人坑,说话之前要先过脑子,若是说错了哪一句,整个谢家都会万劫不复。” 谢老太与谢月荷脸色一白,两人都打起了退堂鼓,心想着要不先装病糊弄过去再说。 但装病不去,那是抗旨啊! 抗旨,也是要砍头的啊! 另外还有一个极度重要的事。 谢老太压低了声音:“你到时候恢复女装进宫,那男子的身份怎么办?长安的双生儿不多,万一娘娘非要见见你们姐弟俩有多像怎么办?” 谢照堂已死,谢昭棠如今是一人分饰两角,那是万万不可能同时出现的。 “这个祖母不必担忧,孙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谢老太还是很不安:“这次你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出现在皇后娘娘跟前,以后每次见宫,都必须是你本人出现,连找人假冒都不可能了。 你们姐弟一次两次没同时出现是正常情况,但时间久了,要是一次都没有同时出现,总会有人察觉出不对劲,到时候我们谢家还是要被砍头。棠儿,要不等参加完这次宫宴,就立即着手安排宣布你的死讯?” “祖母是打算让我一辈子做男人?如果不是,那我若‘死’了,几年后等我把手上的东西全部给了新弟弟,我岂不是要真正去死?”谢昭棠压低声音,“祖母,您是从来没想过要给我留一条活路吗?” 谢老太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祖母不是那个意思,祖母只是太害怕事情败露而已。” 谢昭棠面带微笑,拍了拍谢老太的手背,“明日我会请个嬷嬷进府,祖母与三妹妹加紧时间学便行。新衣裳是来不及做了,明日我也让云秀坊的人送几身合适的到府里。” 谢昭棠把话说完就走了,剩下的谢家人面面相觑。 不是,她的心真的这么大吗?还是她根本不在意她这条命啊? 隔天一早,教习嬷嬷便进了府。 接下来的三天,谢老太与谢月荷都在认真学规矩,而谢昭棠依然早出晚归,期间,她与顾清宴在顾府秘密碰了个面。 赏梅宴的前一天,在顾清宴的运作之下,谢昭棠被外“派”去宜州办差。 谢昭棠带着报春与小蒙大张旗鼓地出了城,夜半时她在顾清宴的接应下悄然回到长安。 隔天,天才刚亮,谢昭棠与谢老太、谢月荷便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昨夜回来得晚,身边又没有报春陪着,谢昭棠睡得并不好,她上了马车便闭目养神。 谢老太与谢月荷则是从出府就开始紧张,一路上都瑟瑟发抖,等到了通训门外下马的地方,见到负责检验的两列侍卫时,两人更是软了腿,都不敢下马车了。 见状,谢昭棠低语道:“不知道教习嬷嬷有没有跟你们说,在这种场合,太过张扬掐尖是忌讳,但太过怯懦躲闪,则会更加惹人注意,祖母和三妹妹若是不想成为焦点,那便自如些。” 大概是谢昭棠给了她们勇气,片刻后,谢老太与谢月荷镇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马车外有声音响起:“请问车里可是靖海侯的家眷?” 谢老太与谢月荷又是一惊,刚刚积攒起来的勇气一下子跑光了。 这个时候应当由谢老太这个长辈出面应答,但她太紧张了,哆嗦着嘴唇愣是说不出话。 外头声音再起:“奴婢是玉春宫的英姑,奉李贵妃之命,前来接谢老夫人及谢大小姐、谢三小姐进宫。” 谢老太哆嗦了一下,还是没敢应。 几息后,谢昭棠勾唇作答:“我是谢昭棠。” “恭请谢大小姐下车,奴婢这就带你们进宫。” 报春与小蒙已经随“谢照堂”去宜州办差,今日陪谢昭棠入宫的是刘芸以及四个罗管家安排的伶俐婢女。 谢老太及谢月荷先被搀扶下来,最后才是谢昭棠。 通训宫外有许多命妇、贵女在此排队等候入宫,有些来得早的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等待是非常枯燥漫长的,只能靠观察别人以及暗地里蛐蛐别人来消磨时间。 谢昭棠是这段时间的话题人物,作为话题人物的家人,自然是受人注目的,几乎是谢家的马车一出现,大家的目光便齐刷刷看了过来。 谢老太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谢月荷也只能算是清秀,两人浑身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根本没什么看头,大家啧了一声,心想这祖母和妹妹都这副德行,还没下车的谢大小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大家轻慢的目光中,谢昭棠搭着刘芸的手下车。 她穿着月白襦裙罩浅灰兔毛斗篷,双环髻上簪银梅小簪,垂珍珠耳坠,在灿烂的晨光之下,像一枝在雪中绽放的红梅。 美得清雅温婉,又很热烈,让人完全移不开目光。 便是在宫中见惯了各式美人的玉春宫的宫婢英姑,也一时看愣了眼,片刻后才回神:“谢大小姐、老夫人、三小姐,请随奴婢来。” 谢昭棠还没说话,通训门里另有一道女嗓传来:“谢大小姐,奴婢是昭阳宫的刘女官,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接您进宫。” 贵女们都惊讶了。 这谢大小姐就是个泥腿子出身的贱丫头,如今竟能让李贵妃与皇后都亲自派人出来接! 看来皇后是真的很看重她弟弟靖海侯了。 不过二皇子被靖海侯几乎毁了前途,李贵妃竟还派人出来相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昭棠懒理众人的窃窃私语,她朝玉春宫的英姑抱歉一笑,便跟着昭阳宫的刘女官进了宫。 第55章 我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 谢昭棠被昭阳宫接走,英姑只能回玉春宫复命:“主子,奴婢没用,没能将谢昭棠接过来。” 李贵妃正玩着自己的指甲,闻言没什么反应。 但坐在她旁边的二皇子妃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是玉春宫的二等女官,竟请不来一个小小的乡野村姑,的确挺没用的!” 英姑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家主子,片刻后李贵妃才抬头:“可是昭阳宫也派人去接了?” “是的主子,是皇后身边的刘女官亲自去接。” 二皇子妃又抢话:“为了拉拢谢照堂,昭阳宫倒是舍得下重本,连刘女官都出动了。” “便是刘女官没有出现,那谢家女也不会跟英姑回来。”李贵妃侧头看二皇子妃,“本妃早与你讲,谢照堂早就与陈永同称兄道弟,你拉拢不过来,你不信邪,非要本宫陪你出丑一次,我的好儿媳妇,你现在还有什么好招?” 二皇子妃出自河西府崔氏,崔氏是真正有底蕴的大门第,嫁给二皇子之前,她挺瞧不起出自小门小户的李贵妃,没想到嫁进了皇家,反倒要被这个昔日自己瞧不上眼的人拿捏。 被李贵妃这么当众取笑,二皇子妃的脾气也有点上来了:“儿臣只是随口一说,偏母妃当了真!若母妃不同意,今日这丑也丢不了!英姑,你是见过靖海侯的,在你看来,那谢大小姐跟靖海侯有几分相似?” 英姑仔细回忆了下:“若只是容貌的话,那是有九成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靖海侯嚣张轻狂,谢大小姐则是温婉清雅,对比挺明显的。” “一个村姑,竟也能称为端庄温婉,英姑你还是太抬举她了。”二皇子妃站了起来,“回母妃,儿臣已经没有好招,如果母妃有,儿臣就祝母妃成功。” 李贵妃这宠妃能一做就做二十几年,是有手段有心机的,但每次面对自己这个儿媳妇,她就显得十分无力。 等二皇子妃离开,李贵妃叹了口气:“都是本宫的错,以为崔氏教出来的都是能担重任的世家大妇,谁知会出了崔莹莹这个奇葩。” 眼高于顶,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连她这个婆婆,也没得到她多少尊重,倘若她要是个有才能有脑子的,那便也算了,好歹占一个“恃才傲物”的名头,偏偏她没有,就是纯蠢。 英姑垂眸。 先不说靖海侯早已经站了东宫,就说前不久靖海侯差点完全毁了二皇子的前途这个事吧。 正常情况下两方只会不死不休,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是以自家主子就没想过要按正常流程来走,主子做的所有安排,都是逼迫靖海侯不得不就范的。 偏偏二皇子妃非要刷存在感,说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诚意够足,利益够大,敌人也能立即变盟友。 自家主子怕她不依不挠起来会误了今天的正事,便随她去了,果然到最后,主子又跟着丢了一回丑。 现在二皇子妃拍拍屁股就走了,自家主子一会可还得顶着这份丑去见人呢! 英姑越想越替自家主子及二皇子不值,忍不住冲口而出:“不是主子的错,是当时二皇子妃她脑子里的包还没长大,才骗了您以及整个长安城!” 这话一出,英姑就后悔得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她连忙跪下来认错:“奴婢逾越,请主子降罚!” 李贵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虽是逾越,但也没说错,崔莹莹她脑子里的包,以前是没那么大,才能糊弄本妃糊弄世人,现在是越来越压不住。 连你都能看出来她脑子有包,想必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看得出来……如今本妃只是出个小丑,等她脑子里的包长到头顶上时,才是本妃出大丑的时候。” 英姑听到这里这才理解为什么李贵妃要这么急着给小主子找侧妃,而且是故意去找一个乡野村姑。 一个家世学识都不如自己的女人,却比自己这个正妃得宠,也更比自己更讨婆母欢心,到时候,二皇子妃有危机感了,就会知道上进了。 到底是崔氏教出来的女子,只要上进了,肯定不会差的。 李贵妃嫌弃了一番自己的糟心儿媳妇,心累道:“时间差不多了,英姑,你下去安排吧,莫要叫别人再钻了空子,坏了本妃的好事。” “是。” 英姑下去安排时,谢昭棠祖孙三人也跟着刘女官拜见了皇后娘娘。 “免礼。”皇后脸上带着笑,她向谢昭棠招手,“你叫昭棠?过来,给本宫好好看一看。” 谢昭棠慢慢上前去,隔了几步的距离站着,皇后继续招手,她便垂着头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让刘女官给她赐座。 谢昭棠忙不迭地谢恩,椅子也没有坐满,因着“谢照堂”是三天前请的教习嬷嬷进府,她坐下来的时候,就没有按照标准来只坐三分之一的屁股,而是坐了一半,不用自己蹲着。 将一个出身不好、没有任何见识、规矩也学得不好的姑娘的胆小慎微诠释得淋漓尽致。 皇后仔细瞧着她,边看边点头,还问她是否有认字,女红怎么样,算账能力如何等,十分和蔼。 谢昭棠一开始结结巴巴,后来便放松了下来,越来越自如,半刻钟过去,她已经从容得像是宫里的常客了,还能跟皇后说些无伤大雅的俏皮话,把皇后逗得眉开颜笑。 “你这孩子,我真是太喜欢了。”皇后说着便把婉间戴着的一只水头很好的镯子直接套到了她腕上,“这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以后可要常常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你很有趣。” 谢昭棠大惊失色:“娘娘这是您的心爱之物,臣女不能收。” “心爱之物,赠给喜欢的孩子,这不是很正常吗?除非棠棠你嫌弃。” “臣女不敢,臣女……谢谢娘娘厚爱。” 皇后笑眯眯的,转头看刘女官:“去看看晚凝来了没,若是来了,便叫她过来。” 皇后话音刚落,殿外便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姑母,晚凝来了。” 陈晚凝今年十七岁,还没议亲,她是皇后堂哥家的嫡女,长得娇俏可爱,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里被精养着长大的千金小姐。 陈晚凝先给皇后见了礼,便望向谢昭棠:“这位便是靖海侯的姐姐,谢大小姐了吧?” 谢昭棠微微福了个身:“见过陈小姐。” 陈晚凝也回了一礼,然后去拉谢昭棠:“不必那么见外,你以后便喊我晚凝,我喊你棠棠姐吧!姑母,晚凝带棠棠姐还有谢老夫人她们先出去转一圈,等赏梅宴开始再回来!” 到了殿外,陈晚凝停了下来,她回头看谢昭棠:“我曾混在人群里见过靖海侯两次,棠棠姐,你跟靖海侯长得真像。” “我们是双胞胎,长相确实有九分相似。” “我说的不止长相,而是说气质。”陈晚凝说,“如果不是早知道你和靖海侯是双生儿,我会觉得你和他是同一个人。” 第56章 陈晚凝 这话一出,饶是镇定如谢昭棠,心底也是颤了一下,而心中有鬼的谢老太和谢月荷,两人几乎当场瘫软。 陈晚凝只是第一次见谢昭棠就觉得谢昭棠和谢照堂是同一个人,那日后见谢昭棠女装的人多了,岂不是会有更多人质疑他们是同一个人? 而他们根本无法辟谣,因为他们完全不可能同时在人前出现! “等陈小姐多见我阿弟几次,就能分清我们姐弟俩的不同了。”谢昭棠冲陈晚凝眨了眨眼,“我香香的,我阿弟浑身都是汗臭味,还不爱洗脚,我才不要跟他一个人。” 陈晚凝道:“对,棠棠姐你自然是香香的,但是靖海侯他……他常年在外杀敌,没有条件每日保持干净,有汗臭味也是正常的,我等这些坐在长安坐享安宁的人,不应该嫌他臭……” 陈晚凝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谢昭棠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她倭寇名将、少年将军的形象塑造得太成功,把陈晚凝这小姑娘给迷倒了。 也不知像陈晚凝这样的天真小姑娘还有多少,若是很多,那她真是造大孽了。 谢昭棠道:“放心,他不是真的臭,只是我们姐弟俩从小到大就习惯了互相嫌弃,但是一旦有事,我们姐弟俩都愿意为对方拼命。” 陈晚凝挽住谢昭棠的胳膊:“棠棠姐,你可以和我说说靖海侯的喜好还有他小时候的事吗?我对靖海侯真的很好奇……” “当然,我阿弟还很小的时候,虎头虎脑的,是一个很精神的小孩……” 两人边走边聊。 走动的时候,陈晚凝能闻到谢昭棠身上雪梅一样清新的香味,胳膊还时不时能触碰到一团柔软。 那种柔软的触感,只有女子才有。 一个是香香软软的柔弱女子,一个是轻狂冷肃的少年将军,他们是长得一模一样,可这分明就是两个人啊。 陈晚凝想,自己真是疯了,竟然会觉得他们是一个人。 谢昭棠在陈晚凝的带领下在后花园转了一圈,对后花园有了一个粗略的了解,也对皇宫的大和奢华,有了基本的认知。 难怪有机会的人都想坐到那个位置,不说那高高在上,天下尽在我手中的豪迈感,就是这大得要死的园子,也能让人前赴后继了。 谢昭棠正感叹着,旁边的陈晚凝冷不丁说:“棠棠姐,你知道靖海侯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你觉得他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谢昭棠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我说,他会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陈晚凝说这话的时候虽是红着脸,但整个人落落大方,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谢昭棠讶异之余又有些羡慕。 陈晚凝被养得真好,所以才能有现在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用担心说错话的底气。 掩下无用的情绪,谢昭棠笑道:“不管他喜欢怎么样的,我都喜欢你。” 陈晚凝笑得眼睛都弯弯的,很是好看:“我也喜欢棠棠姐你。” 说完这句,她余光扫到一旁畏畏缩缩的谢老太和谢月荷,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为谢昭棠那张与靖海侯一模一样的脸,有了先入为主的好印象,陈晚凝总觉得谢昭棠跟谢老太以及谢月荷不是同一层面的人。 如果她跟靖海侯有缘分结成夫妻,她就得跟这样的乡下老太太和上不了台面的堂妹成为一家人。 不过好在成婚之后,他们肯定会搬到靖海侯府居住,不用每天对着,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以后有了子嗣也送去陈家族学,不让他们跟谢老太他们过多接触就行。 谢昭棠不知道就在这两三句话之间,陈晚凝就已经连孩子的教育问题都计划好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晚凝,赏梅宴该开始了,我们要先回去找皇后娘娘吗?” “不用,我们直接去梅园,我先介绍你跟我那些小姐妹认识,等到时辰到的时候,我姑母会露面的。” “那就有劳晚凝了。” 陈晚凝在去梅园的路上重点跟谢昭棠提了几个人,让她一会对这几个人多加防范: “苏沐瑶那人倒是勉强能算是正派坦荡,她是新上任的苏太傅的孙女。苏太傅跟山阴王是一伙的,曾在朝堂上多次刁难你弟弟靖海侯,跟二皇子也有私交,你弟弟跟二皇子是死敌,所以棠棠姐你根本没必要跟苏沐瑶来往,更不需要给她好脸色。” 谢昭棠适时地露出一丝紧张:“大家都是来参加宴会的,她如果主动来找我,我不理会她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是不太好,所以她如果主动来找你,你骂她打她,都是她自己活该。”陈晚凝说,“你才学了三天规矩,她可是学了十七年规矩,你不懂规矩,她还不懂吗?!” 谢昭棠噢了一声:“晚凝你继续。” 见谢老太和谢月荷都留心听着,陈晚凝觉得这两个人虽然上不了台面,但多少也还是有些脑子的,知道去学。 她继续道:“杨紫薇是杨尚书的小女儿,跟棠棠姐你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听说五年前她曾被顾清宴看中差点被强娶,从那之后她便没有议过亲,不知道是不是怕开罪顾清宴。 靖海侯如今跟杨尚书同是兵部的同僚,关系不好不坏,你要是实在无聊就跟她聊几句,但这个人性格挺古怪的,反正她说的没有一句是我爱听的。” 杨小姐与顾清宴之间的这一段,谢昭棠已经在兵部黄郎中那里听过一次,陈晚凝讲的版本基本与黄郎中讲的版本一致。 但谢昭棠并不认为所有版本一致,就是事情的真相。 毕竟众口可铄金。 “李菁是李贵妃的娘家侄女,长得很温和,但是喜欢笑里藏刀,这两年栽在她手里的人都快有两个手掌那么多。我收到小道消息,说她瞧上了神策军那位杀人不眨眼的……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杀人如麻,倒也算绝配。” 说话间便到了梅园。 梅园的入口处有三四个年轻女子在说笑,看到陈晚凝和谢昭棠她们,都停止了说笑,同时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姑娘长得很温和,表情笑盈盈的。 她笑着向陈晚凝打招呼:“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你身边这位,想必就是靖海侯的胞姐,谢大小姐了?” 陈晚凝冷哼一声,跟谢昭棠说:“这就是李菁,二皇子的表妹。” 第57章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 谢老太和谢月荷听到李菁这两个字,下意识就挽紧了彼此,抓着对方的胳膊都不自觉地用了大力。 刚才陈晚凝说了,李菁笑里藏刀,也就是说,她说不定笑着笑着就能上来把她们杀了。 从前只知道能进宫一趟那就是无上的荣光,百年之后也敢下去面对列祖列宗了,可今天才知道,在宫里一个应对不好,人家那是立即就能将她们送去见列祖列宗的呀! 谢老太与谢月荷瑟瑟发抖,谢昭棠也是往后退了两步,脸上表情适时换上了紧张。 陈晚凝感觉到了,立即挽着她上前,下巴昂高:“没错,她便是靖海侯的姐姐!靖海侯揍过你伯父,凶得很!而我棠棠姐也不是好惹的,你最好离远一些,不然一会出丑别怪我没有提前提醒你!” “瞧你说的,靖海侯与我大伯父那是政见不同,在朝堂上因为政见不同而吵架打架,那多正常啊。但吵完打完,不还得一起为陛下办差,为大渊效力嘛?” 李菁笑容更盛,“如今靖海侯与我大伯父都还在一起给陛下办差,未来指不定还要合作呢,我们这些小辈哪能替他们结下死仇?谢小姐,我跟陈小姐同岁,她喊你棠棠姐,那我也跟着喊你一声棠棠姐吧!” 陈晚凝正要替谢昭棠挡了,谢昭棠先一步开口:“我比李小姐年长几岁,你喊我一声姐是没问题,只不过你来喊我棠棠姐,你家里人知道吗?” 李菁没想到谢昭棠会搭话而且会搭这样的话,一时之间,她脸上笑容淡了一层。 陈晚凝也是愣了愣。 谢昭棠长得柔柔弱弱的,看起来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包子样,没想到说话这么刺人啊。 ——这李菁要是说家里人不知道,那她背着家里人跟谢昭棠来往,应该能算是不孝吧? ——要是说家里人知道,那李从显被靖海侯害成这样了,李家人都还能当无事发生一样笑嘻嘻的跟谢家人来往,那岂不是告诉其他人说他们李家人尽可欺吗? 但李菁在这圈子里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她很快就笑着回道:“靖海侯如今如日中天,我们李家自然是不敢随便高攀的,只不过先前拜见皇后娘娘时,娘娘曾交待众姐妹对谢小姐多多照顾一些。” “只不过现在看来,娘娘应该是杞人忧天了。靖海侯是天子宠臣,是长安新贵,威风凛凛,他的姐姐也底气十足,走到哪,哪的人都会敬着护着,哪里用得着我们照顾,是我们该拜托谢小姐多多提携我等才是。” 李菁这话避重就轻,且反讽意味十足,她的话落下后,她的小姐妹们也纷纷开口,一个两个都说“请谢小姐多多关照”、“我心直口快,要是不小心说了谢小姐不爱听的话,还请谢小姐原谅则个”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李菁与她的姐妹团在短短几句话之间就把谢昭棠架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遇到了多厉害的杀神呢。 一般人被这么架起来,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澄清,但谢昭棠不是一般人。 “真的吗?原来我家阿弟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谢昭棠眼睛亮晶晶的,她激动地转头冲谢老太说,“太好了祖母,阿弟这么厉害,我们就不用害怕被这些贵女们欺负啦!” 谢老太愣住:“是,是啊。” 谢月荷倒是机灵些,连忙跟着露出笑容:“阿姐,我们家二哥真厉害!” 李菁与她的姐妹团集体愣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谢家女是真的听不出她们在说反话吗? 陈晚凝也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忍不住笑了出声:“是啊月荷妹妹,你家二哥真的非常厉害,你们二哥这么厉害,敬着你们的人多着呢,那些不愿意敬的,你们就不用去理了……走吧先进去,我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们认识。” 几人正要进去,突然有个宫婢寻了过来:“陈小姐!” 陈晚凝松开谢昭棠,到旁边听了几句,回来时一脸抱歉:“棠棠姐,我有急事现在要去处理,我让人先带你进去,等办完事再过来寻你。棠棠姐你记住,我刚才让你留心的那几个人,在我回来之前,你最好不要跟她们接触。” 说完往李菁那边看了一眼,“你刚才连续两次落了她的面子,她肯定会找机会为难你,你自己小心点。” 谢昭棠也看了李菁一眼,道:“我都记得了,不过她虽不是好人,但众目睽睽之下也吃不了人,我只要不落单,她应该也不敢对我做什么的,晚凝,你先去办你的事吧,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赏梅。” 陈晚凝还是不放心,因为她太了解李菁了。 她想将谢昭棠送到自己那些小姐妹身边去,但宫人催得特别急,她只好留下一名婢女:“小灯,一会你机灵些,别让不长眼的人来打扰棠棠姐。” “是,小姐。” 陈晚凝一走,谢老太便立即去挽谢昭棠,她压低了声音:“陈小姐不在,一会你说话注意些,不要得罪人了。” 谢月荷也是一个劲点头,怂得不行:“阿姐,我害怕。” 谢昭棠笑了笑:“我也不想得罪人,但如果真有别人来找事,我肯定要还嘴的,她们都说阿弟威风凛凛,要是我们畏畏缩缩的,岂不是拖了阿弟的后腿?” 不等谢老太说话,谢昭棠便朝小灯笑了笑,请对方给自己引路。 但小灯犯了难。 因为李菁她们就站在入园的必经之路的路中间,却是一动不动,转过头就自顾自说话,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 小灯上前交涉,李菁等人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更加大声说笑。 小灯转过头正要请示谢昭棠要不要回后头的小亭子等陈晚凝来了再一起进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下一息,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响起。 ——谢昭棠不知从哪里找到把扫把,正挥着扫把扫地! 那扬起的灰尘及草屑全部奔着李菁及她的姐妹团身上去了! 李菁尖叫着躲去一边,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她指着谢昭棠叫:“贱人在干什么?!” “贱人在指着我脑袋骂人呢!” 李菁脸色铁青。 她从进入这个圈子开始,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她气得浑身颤抖,再也无法再维持她的笑容了: “谢昭棠,你给本小姐记着!总有一天,本小姐要叫你跪下来向我求饶!” 谢昭棠拿扫把开了路,回去把谢老太接着,经过李菁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依然用着缓慢温柔的声音道:“我记着了,你叫李菁,你姑母是李贵妃,你表哥是二皇子殿下……所以请问你刚刚说的总有一天,具体是哪一天?” 第58章 你们姐弟都傲骨铮铮 这话一落,周围的看客眼神都一凛。 她们也不是没有被人放过狠话,包括李菁在内,她们面对撂狠话之人,都是用更狠的话反击回去,或者是直接动手反击。 没有谁会像谢昭棠这样,不撂狠话,反而问一个令对方无法回答的问题。 而当事人李菁已经完全愣住。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她要哪一天去让谢昭棠求饶? 昨夜母亲跟她透了底,说李贵妃有意拉拢靖海侯,要她今天也出点力,在宴会上主动去跟谢昭棠交好。 她的确是存了跟谢昭棠交好的心思的,可事情发展到现在,她根本没办法跟谢昭棠交好! ——靖海侯再厉害,那也不过是个会打仗的泥腿子,有什么好拉拢的? ——谢昭棠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姑,凭什么让她堂堂李家的三小姐自降身价跟她交好? 都是大伯父没用!如果他在朝堂上就把靖海侯一巴掌拍死了,今天她哪需要当众出丑! 见李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谢昭棠便道:“看来李小姐是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了。那要不我给你定个日期?” 李菁的表情很是精彩了一阵,最后恢复了往常一般的笑容:“……谢小姐莫急,等到了日子,你自然就知道了。” “看来李小姐是要杀我一个措手不及了。”谢昭棠叹气,“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李小姐说要让我求饶,那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那我等着就是了。” 李菁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发现说些什么都不合适。 她从来没有过像眼下这样被人弄到哑口无言的时候,被小姐妹们拽着走时,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还有,谢昭棠长得这么温婉,说话又缓慢温柔,为什么说出来的全是刀子啊? 以李菁为首的小团体便这么被谢昭棠三言两语给气走了,围观的人都觉得稀奇,也很解气。 李菁总是端出笑盈盈的温婉大气模样,实际上一直横行霸道,看不惯谁就直接上去找碴,长安城的贵女圈内,除了家世身份比她高的,谁没被她明里暗里的穿过小鞋。 现在轮到她吃别人的软刀子,而且是一个小村姑的软刀子,大家能不解气吗? ——不过,谢昭棠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鲁村姑吗?她怎么能这么温柔?她不是应该举起个大石头直接将李菁当场砸死吗?! 话又说回来,她上来就能把李菁气成这样,谢昭棠这个小村姑也挺厉害的。 谢昭棠搀着谢老太正要往园子里走,身后传来一道冷幽幽的女声: “你弟弟在朝堂上把李从显彻底得罪死,你在这里把李菁得罪死,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骨子里你们姐弟都称得上是傲骨铮铮。” 谢昭棠回头,对上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她勾了勾唇,旁边陈晚凝的婢女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小声提醒她:“谢小姐,这便是杨尚书的小女儿杨紫薇。” 杨紫薇走过来:“方才在外头碰到陈晚凝,陈晚凝拜托我带你进梅园,虽说她是多此一举,但她难得求本姑娘一回,本姑娘便勉为其难的帮她一回吧……谢小姐,随我走吧。” 谢昭棠脸上也没什么情绪地点头:“有劳。” 杨紫薇看了她一眼,没再说其他。 进了园门便是梅园,各种颜色的梅树种在一起,开花的时候就是五颜六色的,又漂亮又热闹。 正专心看花呢,杨紫薇停了下来,她回头看谢昭棠:“你把李菁得罪得这么狠,是不打算在这个圈子混了,还是你弟弟马上就要彻底弄废二皇子及李贵妃了?” 谢昭棠一顿,旁边的谢老太连忙摆手:“杨小姐误会了,我们也不是——” “本姑娘并没有问你。” 杨紫薇打断谢老太,然后也不要谢昭棠的答案了,转身就走。 小灯说:“杨小姐一直都是这么奇怪,谢小姐和老夫人多见她几次就习惯了。” 谢昭棠点点头没说什么,谢老太却是张嘴就说:“像她这样的,在青山村,一天要被打十顿。” 已经走出好几丈的杨紫薇突然回身,谢老太惊得赶紧挤出笑容。 杨紫薇一言难尽:“跟上!” 跟着杨紫薇走了片刻,一行人到了梅园的中心,杨紫薇径直领着谢昭棠往某个小团体走过去:“你们就和她们在这待着吧!” 将人带到,也不做介绍,直接就走了。 那个小团体共有四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她们正在说笑,突然被打断,当场就懵了。 小灯连忙介绍:“谢小姐,她们都是我家小姐的朋友,这位是王小姐,这位是章小姐,还有这位是杜小姐和玉小姐。三位小姐,谢小姐是我家小姐新交到的朋友,她的弟弟是靖海侯,这两位是谢老夫人及谢三小姐。” 三位小姐一听,都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原来是靖海侯的姐姐。谢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呀!气质也很好,一点也不像别的村姑。” 章小姐说完这话才想起不妥,连忙道歉,“谢姐姐对不起,我其实是想要夸你长得漂亮,不知怎么就说成这样了。” “谢姐姐,章三漂亮吧?”王小姐道,“用脑子换的!” 王小姐这话一落,其他人都吃吃地笑了起来,便是被奚落的章小姐也跟着笑。 气氛很好。 陈晚凝没一会也回来了,她再一次郑重将谢昭棠介绍给她的这群朋友,这时谢昭棠才明白过来,王小姐为什么要叫章小姐叫“章三”了,原来她们这五人是义结了小金兰。 这群姑娘都跟着陈晚凝喊她“棠棠姐”,一个个的都对她笑眯眯的,谢昭棠能真切地感觉到她们对她的欢迎。 这个圈子,向来捧高望低,位卑者常常感觉到被冷落,排挤甚至是欺凌,但只要你站位足够高,或是与她们一个阶层,你感觉到的就全部是友善。 这是铁律,千百年来俱是如此,但陈晚凝和她的姐妹们,确实也都很热情善良。 大家笑闹了一阵,便听到一声唱喏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李贵妃到!” “德妃娘娘到!” 陈皇后到了,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陈皇后朝谢昭棠招了招手:“昭棠,你到本宫身边来。” 陈皇后对谢昭棠的态度,让她拉了一波小小的仇恨,不过她只当没发现,安安静静地待在陈皇后身边,安安静静地等着李贵妃出招。 第59章 真不是有手就会 李贵妃与德妃都是皇后之下的四妃之一,大概是有陈皇后在场,李贵妃并没有怎么说话,表情也淡淡的。 倒是总能听到德妃爽朗的笑声。 德妃是九皇子的生母,九皇子才十三岁,从谢昭棠手上的资料来看,九皇子一派目前并没有争储君的意思。 谢昭棠相信这是暂时的,同是渊帝的儿子,都有机会去夺那个位置,谁会舍得放弃? 在赏梅期间,谢昭棠曾悄悄留意过德妃与李贵妃,一圈下来,暂时没发现她们有任何互动。 陈皇后注意到她观察的动作,温声道:“二十年前,德妃与李贵妃同时怀孕,李贵妃的生下来了,德妃却在胎儿八个月时掉入冰湖中,导致胎儿小产……” 八个月的胎儿已经是人的形态了,德妃喝了催产的药汤,九死一生,最终把死胎生了下来。 她看到那个没有呼吸的孩子后就疯了,后来查到害她掉入冰湖的人是李贵妃宫里的一个小才人之后,她便奇异地清醒了,养了几年身体后便替渊帝生下了九皇子和十公主。 九皇子聪明,长相跟陛下小时候有六成像,十公主也是玉雪可爱,跟陛下最喜欢的皇姐也有五六成像,德妃便靠这一双子女迅速晋升到四妃之首。 陈皇后简单提了提她们的恩怨后道:“本宫去哪里都让她们两个陪着,不用我费心,她们自己都能一边斗着一边帮我把事情都办了。” 谢昭棠也是没想到陈皇后会把这些皇室秘辛透露给她,还现场指点教学。 她连忙谢恩:“多谢娘娘指点,臣女会告诉阿弟,若是再有人来找他的麻烦,那就让他借力打力。” “你真是个可人儿。”陈皇后很满意,“可惜太子已经成婚,不然……” 不然什么,陈皇后没有往下说,给足了谢昭棠想象的空间。 谢昭棠适时飘了一下,故意说了几句不得体的话,闹了个红脸。 ——柔弱,但敢刺人,聪明,但是不多,夸几句还会飘,这样的人心思简单,好笼络,好拿捏。 陈皇后笑容更甚。 谢昭棠也跟着露出笑容。 梅花香气沁人心脾,后花园打理得十分精致,一圈下来,谢昭棠再一次感叹,这皇宫里的人真会享受。 ——她若是再多进宫几次,只怕连她自己都想掀桌做皇帝了。 赏完花,下一个节目是簪花。 德妃笑吟吟的讲:“如今是冬日,这偌大的园子只有梅花开得最盛,料想着大家手再巧也是簪不出什么花样来,那今天大家就簪着玩,不设什么彩头了。” 陈晚凝欢呼一声便来找谢昭棠:“棠棠姐,我们一起去玩吧!章三她们簪花手艺很好,能簪出花来,一会让她给你弄。” 谢昭棠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等着陈皇后的指示。 “去吧,带你妹妹一起去,我跟你祖母聊几句。” 谢昭棠和谢月荷跟着陈晚凝走了,谢老太自己站在陈皇后身边,害怕得想要当场晕倒。 陈皇后问了她两句,见她一脸怯懦魂不守舍,也是没了兴致,她摆摆手,让宫人带谢老太去旁边坐着,便与别的命妇聊了起来。 不多时,贵女们陆陆续续回来了,谢昭棠也跟着陈晚凝她们回来了。 不知是贵女们自己手巧还是她们的丫环手巧,一个个都插得漂亮又华贵。 谢昭棠不会簪花,她编了个花环。 花环简简单单的戴在头上,那几朵小小的梅花并没有喧宾夺主,而是起到了很好的点缀作用,让她更添了一分清新淡雅的气质,让她在一群贵女中,有种遗世独立的美。 大家都有点看呆了。 要是知道戴个花环也能这么好看,她们何必绞尽脑汁的想花样? 德妃扭头看陈皇后:“娘娘,臣妾看这谢小姐倒是个真正会簪花的。” “这可未必。”陈皇后还没说话,李贵妃便抢了话,“臣妾猜,她应该是完全不会簪花。真正会簪花的,当数陈晚凝小姐及章小姐。” 德妃温柔地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是将谢昭棠唤了过来:“这是簪花环节,别人都在簪花,你怎么去编花环?” 谢昭棠紧张道:“臣女不会簪花,就只能编花环了。” 真给李贵妃给说中了! 德妃脸色不太好看,余光扫到李贵妃勾起的嘴角,她脸色更不好看了。 “再怎么不会簪,摘下来往头上插总会吧?娘娘,臣女看谢小姐不是不会,而是想投机取巧。”杨紫薇冷冷幽幽地说,“还真让她骗到一顿夸了。” “可不是!”李菁身边的小姐妹黄小姐立即接话:“不过是编花环而已,有手就会,谢小姐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杨紫薇呵她:“是啊,编花环而已,有手就会,那你倒是编一个给我们看看呗?反正我是不会的。” 黄小姐有些傻眼,不是,这杨紫薇她是不是有病啊?跳出来骂谢昭棠,现在又说自己不会,最后还把她给拖下水了! 她到底是哪一派的啊? 陈晚凝可不管杨紫薇是哪一派,有机会刺李菁的小团队,她立即出声:“黄小姐该不是也不会编吧?不会编却说有手就会,你还不如说有嘴就会编呢。” 黄小姐骑虎难下,只能咬牙:“我编就我编!” 那姑娘拉上三个同伴,三人各去折了根梅枝,将梅枝绕了个圈再往头上一戴—— 杨紫薇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该说你们长得丑还是编得丑……算了,还是说你们长得丑吧,这些花花好好的长在枝头,突然被个丑人折下来已经够无辜了,再被骂丑怕是得冤死。” 李菁脸色一变:“杨紫薇,你适可而止!” 杨紫薇看了她一眼,立即改口:“那还是说你们编得丑吧。” 好了,现在她们不仅长得丑,还编得丑了! 杨紫薇她这口改了还不如不改呢! 眼看着几个小姐妹都快哭出来了,李菁立即点了几个贵女:“你们也编一个!” 被点到名字的那几个姑娘不敢不编,因为她们家世比李菁差太多了。 几人含泪编了半天,最后各人得到一个巨丑无比的花环。 陈晚凝嘎嘎笑:“这花环,还真的是有手就会啊!” 一个花环,弄哭一群贵女,德妃的脸色更难看了。 明说了是簪花环节,这谢昭棠编什么花环?! 便是连陈皇后都有些侧目了。 从谢昭棠戴着花环回来,谢老太就知道坏了,德妃把她叫过去问话时,谢老太的心就提了起来,现在见德妃脸色难看,连陈皇后都一脸不悦。 谢老太就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 她盯着谢昭棠的背影,忍不住生了怨,她不会簪花,随手摘两朵插头上不就好了?非要编花环! 这时谢昭棠突然回了一下头。 四目相对间,谢昭棠真真实实地看到了自家祖母眼里的怨恨。 她笑了笑,正过身来道: 第60章 分明就是用了巧思 “禀皇后娘娘,,臣女刚刚给自己编花环的时候,顺手多了两个,想要送给皇后娘娘及德妃娘娘。” 谢昭棠回头,谢月荷便从人群里出来,递上两个花环。 谢昭棠拿起其中一只跪下来呈到陈皇后跟前。 陈皇后有些意外,她在宫中举办了这么多次赏花宴,那些年轻女孩子们都是卯足了劲的展示自己,鲜少有人会想到她,便是有,那也不太可能送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 谢昭棠不但要送她一模一样的东西,而且还说是顺手! 罢了,到底是在乡野里长大的村姑,还没学过什么规矩,不会说好听话也正常。 于是陈皇后缓了缓脸色,身边的刘女官便上前去。 只看了一眼,刘女官便惊叫:“娘娘,谢小姐在花环上编了只凤凰!” 在花环上编了只凤凰? 陈皇后立即叫刘女官呈上来。 那只凤凰很简单,堪堪能看得出是凤凰,再无其他,但当陈皇后戴上花环,在周边小花的点缀之下,这只凤凰好像活了过来,十分灵动,衬得皇后像个从天上降下来的玄女! 这么精巧,哪里是顺手编的,分明就是用了巧思! 陈皇后摸了摸花环,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谢昭棠送给德妃的花环,则是编了一只孔雀,戴到德妃头上也是跟德妃相得益彰。 皇后之下便是四妃,德妃是四妃之首,戴孔雀是十分合适的,配上她微微昂起的下巴,让人觉得她就是一只高傲的孔雀,又不失优雅。 德妃也露出了笑容,心想这个谢昭棠,还算挺诚实的,不会就是不会,交上来的别的作业,竟然也这么出彩,不错不错。 但现场有三位娘娘,陈皇后与德妃都得了花环,李贵妃却什么都没有,谢昭棠这是想不起来,还是压根就不想讨好李贵妃? 无人在意。 陈皇后还说了一句:“这编花环看起来虽简单,还真不是有手就会编……棠儿有心了,这花环,本宫很喜欢,雷嬷嬷,赏!” “本妃也很喜欢。”德妃也说,“桂嬷嬷,一会把我那套红宝石头面拿来,送给谢小姐。” 李贵妃被谢昭棠故意忽略,李菁的姐妹团被皇后当众批评,只有谢昭棠又被夸又得赏,这对比不要太明显了。 接下来便是贵女们的才艺表演环节,陈晚凝和她的四个小姐妹也准备了节目,连杨紫薇一会都免不了要上台。 作为众所周知只学了三天规矩与礼数的无知村姑,谢昭棠自然是不需要展示才艺的。 她回到谢老太身边坐下。 第一位表演者是李菁,她的才艺是跳舞。 当丝竹声响起时,谢昭棠突然凑到谢老太耳边:“祖母刚刚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死在火场里的不是我?” 谢老太一惊:“棠儿,祖母绝对没有这么想!” “不重要。” 谢昭棠只说了一句,便扭头欣赏贵女们的表演,她没再看谢老太,也没理谢月荷。 这个环节,贵女们都卯足了劲呈现自己的优点,因此无人在意谢昭棠,谢昭棠也乐得清静,她安安心心地当了好半天的围观路人。 才艺表演环节过去便是食宴,皇后随便吃了点便让陈晚凝陪她一起回昭阳宫,德妃可能也是累了,皇后走后不久她也离开了。 只有李贵妃端坐在那里接受贵女们的奉承,脸上全是笑意。 某一刻她突然朝谢昭棠看过来,四目相接,李贵妃笑容更盛。 谢昭棠皱眉。 今天的赏梅宴已过大半,李贵妃还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李贵妃一番衡量,觉得她谢昭棠不好拿捏,所以终止了计划? 正奇怪着,陈晚凝的婢女小灯突然找了过来:“谢小姐,我们家小姐想跟您单独聊会天,请您随奴婢过去,我家小姐说了,等晚些她和你一起出宫。” 谢昭棠点点头:“小灯姑娘,容我跟我祖母及妹妹说一声。” “请便。” 谢昭棠左边是谢月荷,她叮嘱谢月荷:“我要走开一会,你记着,不管谁叫你走,你身边都要带着人。” 有谢昭昭棠在身边,谢月荷都紧张得不敢吃东西,谢昭棠要走开,她更害怕了:“阿姐,我能不能陪着您去?” “大约是不方便的。” 谢昭棠说了一句便带上刘芸随小灯一起离开,走没几步看到杨紫薇也离了座。 谢昭棠拦下杨紫薇,直接将谢月荷托付给对方。 看着谢昭棠的背影,杨紫薇身边的婢女一脸不解:“这谢昭棠竟敢直接唤你帮她看顾妹妹,她该不是把小姐当老妈子了吧?” 杨紫薇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苍白着脸的谢月荷,再往李菁那边看了一眼。 李菁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了席,她的小团体正在陪李贵妃说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好笑的,一群人都笑出了声。 见自家小姐久久不语,婢女喊了一声:“小姐,怎么了?” 杨紫薇皱了皱眉,说了句没什么,便径直在谢昭棠原先的宴位坐下,她告诉谢月荷:“一会跟紧我。” 这个时候,谢昭棠已经和小灯出了梅园,径直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径。 梅园正在办宴,宫人们基本上都集中在梅园处,大路上没见几个人,进了小径之后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谢昭棠停了下来,脸上适时出现了紧张:“小灯,你家小姐在哪里?” “就在前边,拐个弯就到了。谢小姐您跟我来便是了。” 小灯笑眯眯的,“我们家小姐可是把你当姐姐看待的,叫你过来说说话,是想跟你多说一些贵女圈的事情。你心中有数了,日后再参加宴会就不会像今天这么拘谨了。” “你们家小姐真是好人。” “我们家小姐是好人,但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见到她友好的那一面的。” “我很幸运。” “谢小姐,请随奴婢过来,我们家小姐就在前边了。” 谢昭棠跟在小灯身后走了半刻钟,来到了一个僻静的水榭旁。 小灯指着水榭说:“我们家小姐就在里头,谢小姐推门进去便可。这里有些冷了,奴婢先去拿两个炭盆过来。” 谢昭棠应了一声,在小灯转身离开时,她冷不防给了对方一个手刀。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从水榭前的大树上落下。 第61章 嘴上淬毒VS嘴上长刀 谢昭棠略微一出手就将小灯弄晕,刘芸面不改色。 但一看到顾清宴,她立即脸色大变,一步上前,立即挡在谢昭棠跟前:“奴婢在这挡着,小姐快跑!” 谢昭棠刚想说没事,顾清宴便抬手给了刘芸一个手刀。 将刘芸放倒在地,顾清宴看向谢昭棠。 他曾经跟女装的谢昭棠以夫妻身份相处了大半个月,她的每一套女装扮相出来时他都会觉得惊艳。 大半个月,十几套衣裳,同一个人,不同的风情,顾清宴以为自己已经看习惯了,不会再惊艳了。 然而眼下,她戴着一个简单的花环,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棵雪梅,又似是误入凡尘的梅花仙子,美得让人完全错不开眼。 砰砰,砰砰…… 顾清宴的心乱了。 偏偏谢昭棠还像是故意似的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说话:“顾统领这是,又被本侯迷住了?” 带着梅香的气息吹到他脖子处,只一息,顾清宴便急急后撤。 顾清宴后退得已经够快了,但尾椎骨还是酥麻一片。 只几息后,他又凑了回来:“谢侯爷再惹我,小心本座真的向陛下求娶你,到时本座给你吃软骨散!将你关在府里!封掉门窗!看你怎么再一人分饰两角!” 谢昭棠知道顾清宴不可能向陛下求娶她,更不可能将她关在府里,但他的这些话还是勾起了她上辈子的一些记忆: 她被至亲哄骗喝下放了软骨散的汤、她在苏家地窖被苏子阳不分昼夜的凌辱、一条婴儿手臂粗的铁链穿过她的肩胛骨,每次谢照堂过来时,她都得像条狗一样跪着…… 那样的耻辱,她绝不会再让它发生! 谢昭棠眸子一寒:“本侯保证,在本座被你暗算之前,会先一步将你做成人偶!” “不过是玩笑。”顾清宴立即说。 “本侯当然知道顾统领是在说笑,但本侯是认识的,还有请谢统领记得,我谢照堂除了自己的命一无所有,本侯敢赌上性命与你斗到底,就是不知顾统领敢不敢了。” “本座不敢且本座只想与谢侯爷交好。”顾清宴凛起心神,“二皇子快过来了,一会得委屈谢侯爷装一下晕,后续就交给我了。” 谢昭棠盯着他笑了一下,然后从贴身的衣物里摸出一样东西交给他:“方才我在赏梅宴给皇后与德妃都送了礼物,独独漏了李贵妃,这一份还请顾统领替我送到她寝宫去。” 看清谢昭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顾清宴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差不多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不说别的,他们在去峰州那一路没有白相处,瞧瞧这默契。 顾清宴收了谢昭棠的东西,然后说:“我要动手了,会有点疼,你忍忍。” “忍?不必。”谢昭棠说着身子往他怀里一歪,“忘了告诉你,本侯最擅长装死。” 顾清宴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接住。 清冷的雪梅香袭了他一个满怀,而怀中的人身体软得不像话,就好像他是真的女子。 他是男的,他是男的,他是男的…… 顾清宴在心里警告自己三次,这才将谢昭棠打横抱起。 这一抱,他才发现她轻得过分。 “顾统领,你心跳得有些乱七八糟了啊。”怀中人语调懒漫,“本侯是男子,只喜欢漂亮的姑娘,便是本侯喜欢男的,你这种嘴巴淬了毒的我也不敢喜欢。” 顾清宴心跳立即正常了,他冷冷道:“你放心,就算本座喜欢男的也不会喜欢你这种嘴上长刀子的!” “瞧瞧我们这该死的默契啊……” 顾清宴抱着谢昭棠,姿势亲密无间,一路上双方嘴里说出的话都像钉子。 暗处的神策军听着听着,突然觉得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像是夫妻吵嘴? 顾清宴抱着谢昭棠走了一段,拐进了一个更僻静的小路。 他的胸膛很厚实,恍惚间让谢昭棠想起小时候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情形,那个时候,她感觉自己真的很幸福。 可惜这些幸福都是过眼云烟,再也回不来了。 吱呀一声门响,顾清宴推开了厢房的门,谢昭棠还没睁开眼,就被对方粗暴地放到了地上。 快速将谢昭棠与床柱子绑在了一起后,顾清宴很快走了。 砰一声关门声响起,谢昭棠放缓了呼吸。 厢房里的两个窗都放下了窗幔,屋子很黑,黑暗里有另一道呼吸声,从呼吸的强弱来说,这是女子的呼吸。 女子…… 所以顾清宴还敲晕了哪个女子?那个女子也是他抱过来的吗? 谢昭棠正好奇着,那女子便说话了:“请问你是谁?是男是女?是被谁打晕的?我是陈晚凝,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你不要害怕,我的婢女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找人来救我的,你很快也会得救。” 顾清宴竟是把陈晚凝给绑过来了!他无缘无故为什么绑陈晚凝? 谢昭棠恨自己还是太弱了,若是她在宫里有人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必须得依赖顾清宴。 等这次赏梅宴结束,她就着手往宫里送人手! 在这长安城,想要活得好活得久,就不能做个睁眼瞎。 谢昭棠正盘算着要怎么要从哪里入手,陈晚凝的哭声响起:“你怎么样啊?死没死啊?你能不能回我一句啊?我好害怕呜呜呜呜……” 原本谢昭棠是打算装晕到底的,听到陈晚凝崩溃的哭声,她改变了主意。 不管顾清宴是因为什么原因将陈晚凝弄过来,她们现在也算是同病相怜,有了这一段经历,日后她跟陈晚凝的关系肯定与别人不同。 她刚还在想要从哪里入手安插人手,这陈晚凝不就是现成的吗? 撇开这些,陈晚凝今天对她也十分照顾,冲着这一点,谢昭棠也不愿意让她崩溃。 “……好吵……” 她装做刚刚转醒的样子呢喃了一句,然后便是惊讶和害怕:“这里是哪里?谁在哭?救命啊!来人啊呜呜……” 陈晚凝哭声一止:“棠棠姐?” 谢昭棠哭声也一止:“晚凝?” 两人确认了彼此的身份,又是一番哭。 接下来谢昭棠就一边安抚一边向陈晚凝套话,很快她就明白顾清宴为什么要把陈晚凝敲晕带来这里了。 因为—— 第62章 不会姐妹俩都在里头吧? 陈晚凝从昭阳宫出来后便打算回席宴上找谢昭棠,但走没多远,一个东宫的宫婢便追上来,说是太子妃跟太子拌了几句嘴,心情不好,心里很委屈,想让她去东宫坐一会说说话。 太子妃是陈晚凝的堂姐,姐妹俩在家中时感情就很好。 太子和太子妃是表兄妹,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冤家,整天吵吵闹闹又很快和和,陈晚凝隔三岔五的就会被宣进宫给他们两个断官司、当和事佬。 所以陈晚凝根本就没有怀疑那个东宫宫婢的话。 结果她跟着宫婢走了没多远就被人从背后敲晕了。 “也不知道小红和小灯有没有事。”陈晚凝道。 “小红不知道,但小灯没事。”谢昭棠说,“因为我就是被小灯骗走的……” 听完谢昭棠的叙述,陈晚凝也明白过来了。 “看来是有人想要同时坑害我们两个啊。” “应该是想坑害我,同时栽赃到你头上。”谢昭棠纠正,“我是被你的婢女叫走的,如果我不幸摊上了什么事,我弟肯定会恨上你,东宫,以及皇后娘娘。” 陈晚凝倒吸了一口冷气:“要让我知道到底是谁那么恶毒,我必定剥了他的皮!” “那得看一会谁跳得最欢,以及我俩真的遭难后,谁获益最多了。” 谢昭棠适应了房里黑暗,扭头看向陈晚凝,光线太晚,她只能看到陈晚凝的面部轮廓,无法分辨她脸上的表情。 房里安静了一会,陈晚凝叹了口气:“我知道是谁想坑害我们了,说到底你只是被牵连,棠棠姐,我代太子表哥向你道歉,我也向你保证,一定会还给你一个公道。” 陈晚凝的话,谢昭棠没有放在心上。 不可否认,陈晚凝是热情的善良的,但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因为谢照堂有用,谢昭棠才有用,因为要拉拢谢照堂,陈晚凝才会对谢昭棠这么友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毫无条件的对另外一个人好,父母亲人也不例外。 谢昭棠在黑暗中扯了扯唇,开口道:“就是不知把我们扔这里来的人是谁,虽然这人的方法太过粗暴,但把我俩扔在一起,更像是保护。” “对啊,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 两人沉默下来时,另一边则热闹了起来。 李贵妃在一群命妇与贵女的簇拥下来到了那个僻静的水榭。 她们还没开口,就听到水榭里传出一声声令人脸红的女子叫声。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未出阁下姑娘,听到这叫声还以为里头的人被打,有个姓林的姑娘急吼吼的要冲进去救人,被身旁已经知事的人一把拉住。 “你进去做什么?一会见了脏东西,小心你眼睛都不能要了!” “什么脏东西?分明有人惨叫,我等要是不快些冲进去,那姑娘都要被杀了!” “杀什么杀!你个痴儿!听听这叫声是痛苦还是快乐!” 这时里头又传出一声悠长的女子叫声。 “林姑娘,听出来了吗?这是快乐还是痛苦?” 林姑娘突然之间像是明白了过来,红着脸说:“快,快乐。” 其他姑娘也像是突然都开了窍,一个个的都红了脸。 有人嘀咕:“谁这么不要脸啊,青天白日的就和男人搞在一起!” “若是在自己家就算了,这里可是后宫!在后宫行这般荒唐之事,可以判一个祸乱后宫之罪了吧?” 议论纷纷中,有人突然说:“先前我看见谢小姐鬼鬼祟祟的往这边走,里头的人会不会是她啊?” 立即有人接过话尾:“我也看到了!我还以为她是过来散心呢,谁知道她是来干这种事!” “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还夸她呢!谁知道她这么无耻啊!” 杨紫薇站出来:“人都还没见着,就这么确定在里头跟男人苟且的人是谢小姐,怎么,你亲眼看见她进屋子里了?还是屋子里的野男人是你安排的?” 章小姐她们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就是,人都没有见着,就在这里往谢小姐身上泼脏水!我严重怀疑这里头的男人就是你安排的!” “还用见吗?这声音听起来这么耳熟,听着就是谢小姐啊!”那人往杨紫薇身边一指,“谢老夫人,这声音你听着像不像你的孙女谢昭棠啊?” 谢老太脸色煞白,那声悠长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像谢昭棠啊! 但她不敢承认,连连摇头:“不是棠儿!绝对不是她!你们搞错了!” “不是谢昭棠,那肯定是你的另一个孙女了。”那人讲,“你两个孙女都不在身边,说不定姐妹俩都在里头呢!” 两个孙女都在里头,那里头是一个男人还是两个男人啊? 大家发出了哄笑声。 谢老太这才发现谢月荷不见了,她当场身体一歪。 杨紫薇一把将她架住,章小姐也赶紧过来架住她另一边。 杨紫薇问章小姐:“看到谢昭棠她妹妹了吗?” 章小姐摇头,她们是看到谢昭棠被陈晚凝身边的小桃叫走了的,所以一直认为谢昭棠与陈晚凝待在一起,听说这边有热闹看,她们就来了,也没有过多留意谢月荷。 杨紫薇脸色很难看,她答应了谢昭棠会看紧她妹妹的,刚才过来的时候自己也分明拽紧她的,怎么一转头就不见了人? 难不成这里头的人真是谢月荷?若真是谢月荷,那这一切都乱套了! “行了别吵了!”李贵妃身边的英姑沉下脸色,“管她是谢小姐还是林小姐或是哪位夫人,一会便知道了!来人,将门撞开!” 水榭的门很快被撞开,英姑带着人冲进去,她刚想喊一声“谢昭棠竟然真是你”,就被眼前的的那张脸给惊住了。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后头便有人惊叫:“不是谢小姐!是李小姐!” 李贵妃原本事不关己,听到“李”字立即就联想到了侄女李菁,她眉心一跳,心脏也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不会的,不可能的,她的安排天衣无缝,里头的人只会是谢昭棠,怎么可能是李菁?一定是英姑她们看错了! “娘娘,里头不是谢昭棠,是李菁李小姐!” 这话犹如给了李贵妃当头一棒,打得她脑子都快炸开了。 里头的人是李菁,那本应该在里头的谢昭棠去了哪里? 她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可能会出错?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第63章 恭喜李贵妃,亲上加亲 里头很快被叫停。 李贵妃沉着脸下令:“英姑,将外头的人控制住,不许放走任何一个人,还有,先封锁消息!” “是,主子。” 李贵妃连着深呼吸了三四口才进去。 虽然刚才那几声悠长的叫声,已经显示李菁他们该办的事都已经全办完了,但亲眼见到亲儿子与娘家侄女坐在同一张床上,她脑子还是狠狠一抽。 “你们两个,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菁躲在被子里哭得崩溃,根本听不到李贵妃的声音,听到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另一个当事人二皇子则是脸色冷沉,他看着李贵妃说:“母妃,我们被暗算了。” 今天这一出重头戏,原本是给谢昭棠的。 他和谢昭棠成了事,靖海侯要是不想与他有牵扯,除了杀了谢昭棠,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他都打听过了,靖海侯跟这位胞姐感情非常深厚,听说靖海侯当年离京奔走东南战场时,谢昭棠还当场哭晕了。 他们的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则是在他们母亲离世后一口气宠幸了七八个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靖海侯姐弟只能相依为命。 他笃定靖海侯不舍得去杀谢昭棠,所以在定下今天的计划时,他就已经想好以后要怎么使唤靖海侯了。 另外,借陈晚凝的名头把谢昭棠叫走,就是嫁祸给东宫。 东宫害了谢昭棠,靖海侯不可能再跟东宫合作,自己捏着他妹妹谢昭棠,就是捏住了他的软肋,用不了多久,东南大营就会是他的。 可万万没想到,被扔进这屋子里的人会是李菁! “本妃当然知道我们被暗算了!”李贵妃咬牙,“我是问你们两个是怎么被暗算的!可有看清下黑手之人的脸?” 二皇子摇头:“儿臣只记得喝了一杯茶,脑子就有些迷糊了,后来醒来时,就是在床上,还搂着表妹……” 李菁还在哭,李贵妃给了她一巴掌,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姑母,我被打晕之前,听到有人叫了声‘德妃娘娘’。” “果然是她。”李贵妃脸色更难看,“我不过是害她一次,她竟像个疯子似的针对了我二十几年,每次都毁我好事!” “姑母,德妃毁了我的一生!也坏了表哥的大事,您一定要替我们报仇!杀了德妃!” 李贵妃脸色更难看了。 她何尝不想杀了德妃,可德妃像条泥鳅似的,滑不溜秋,什么把柄都抓不住,她要怎么杀了德妃?直接暗杀吗? 她倒是想,可陛下在德妃身边安排了暗卫,自己一动手,陛下马上就会知道,届时她有没有杀死德妃她不知道,但自己肯定得整个搭进去! “这个狗东西!总有一日,我要她跪下来向我求饶!” 李贵妃几人恶狠狠地骂着德妃这个幕后黑手,谁也没有怀疑过自己有可能骂错人,恨错人。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靖海侯谢照堂就是个刚刚起势的新人,他毫无根基,连他自己都没进过几次宫,根本不可能在宫里安插人手,自然没办法破他们的局。 而谢昭棠更是一个柔弱的村姑,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她能躲过这一劫完全是走了狗屎运,完全都是因为德妃给他们出了阴招! 几人骂了一阵,李菁问:“姑母,表哥,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二皇子说,“只能委屈你当我的侧妃了。崔氏无脑嚣张,你到府里正好可以治一治她,若是她不听话,我就废了她,让你当正妃。” 李贵妃也点头:“菁儿,你是我的侄女,自然是该当正妃,往后我们姑侄一条心,定能谋得我们想要的东西!” 三人想好了后续的应对之策,以及统一了对外的说辞。 “我已经命人去给你们拿干净的衣裳,你们先在此休息一会,别慌,一切有我顶着!” 李贵妃安抚了两人一句便出了水榭。 刚刚出去,便看到一个她此刻最不想见也最恨的人——德妃。 “瞧贵妃妹妹红光满面的,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德妃掩着嘴笑,“本宫就说嘛,这表哥表妹的,天天见面,哪能不生情呢?这不就好上了嘛!哈哈,恭喜贵妃妹妹与自己的娘家亲上加亲呀!” 李贵妃大步过去,举手就要挥过去,但手才刚挥出去,就被德妃身边的嬷嬷给格开。 那嬷嬷手腕极硬力气极大,只轻轻格挡,李贵妃就疼得脸都扭曲了。 德妃微笑:“看来贵妃妹妹不稀罕本宫这样恭喜啊?那我就换一句:恭喜贵妃妹妹阴谋落空,搬起石头砸断自己的脚呀!” 这一句令李贵妃更加面容扭曲,可她不敢再动手,只能狠狠的骂:“贱人!你今日害我至此,本宫记住了,总有一天,本宫要让你跪下来向我求饶!” 德妃冷冷一笑正要说话,不远处有人叫:“找到谢昭棠了!她出事了!” 谢昭棠出事?出什么事? 莫不是像李菁这样,跟男人关在房间里鬼混吧? 人们呼啦啦地朝那边跑去,德妃也顾不上李贵妃了,立即转身就跟上人群。 李贵妃才再次想起谢昭棠这个村姑,她稳了一下呼吸,也跟了过去。 虽然她的计划失败了,搬起的石头都砸到了自己的脚背上,但一想到有人跟自己一样惨甚至是比自己更惨,李贵妃的心情就微妙地得到了平衡。 就是不知道是谁捡了她的漏! 人们先是在离水榭不远的一座僻静小屋外发现了谢昭棠的仆妇刘芸,而且是被人敲晕了的。 随行的仆妇都被打晕,这谢昭棠若是在里头,应该也已经遭难了吧? 杨紫薇几步过去横在门前,她正要说话,小屋里突然传出人声:“外头是谁?救命啊!” “是谢昭棠的声音!” 不知谁喊了一句,李贵妃便立即下令:“砸开门!救人!” 小屋的门很快被砸开。 李贵妃以为会看到谢昭棠被欺负得惨兮兮的样子。 然而谢昭棠只是被绑在床柱,除了头发有些乱,什么事都没有! 更令她破防的是,屋里还有其他人,但不是男人子,而是陈晚凝! “怎么是你们两个?”李贵妃惊叫,“你们这是怎么了?谁把你们绑到这里来的?” 德妃一把将她推开:“这些废话就别急着问了!来人,快去给陈小姐和谢小姐松绑!同时通知皇后娘娘!” 谢昭棠和陈晚凝被松绑时,刘芸也被人弄醒了。 有人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芸偷偷看了谢昭棠一眼,接收到谢昭棠的眼神后,她立即说:“神策军的顾统领敲晕了我家小姐再敲晕奴婢,再把我们两个扔到这里来的。至于陈小姐,奴婢不知。” 李贵妃眸色一沉。 难怪自己这么完美的计划会落空,原来这里头还有顾清宴插手! “顾清宴一个外臣,竟敢在后宫横行霸道,肆意伤人,简直是目无王法!德妃,本宫要去陛下那里替谢小姐讨个说法,你去还是不去?” 德妃还没说话,人群外有人喊:“顾清宴来了!” 第64章 祝娘娘早上坐上凤位 顾清宴不是一个人前来的,而是和一队禁卫军同时前来。 这群人全身弥漫着的肃杀之气,一过来就震得大家齐齐后退。 顾清宴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李贵妃身上:“刚刚听到有人骂本座,声音听起来极像李贵妃,所以请问贵妃娘娘,你无缘无故的为何辱骂本座?” 这慢吞吞又含着威胁的语气,便是李贵妃这个大宠妃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定了定神便道:“本妃骂你自然有骂你的理由!本妃问你,你为何要把谢昭棠打晕了绑起来?那是皇后娘娘邀请进宫的客人!你一个外臣竟然——” “本座恨靖海侯入骨但又杀他不得,在他妹妹身上先讨点利息怎么了?”顾清宴语气慢慢腾腾,“这是我与靖海侯之间的恩怨,贵妃娘娘这是打算要插手?容本座提醒你一下,只要本座不承认,我打晕谢昭棠的事便不成立。” 李贵妃一指刘芸:“你说!是谁打晕的你们?!” “是,是顾统领。” “哦,确实是本座动的手,但本座是受了贵妃娘娘的指使才动的手……”顾清宴转向谢昭棠,“谢小姐,等靖海侯从外地办完差回来,你记得提醒他直接去找娘娘算账,本座今天只是个打手,奉命行事。” 李贵妃脸一绿,这个顾清宴他是疯了不成?竟然当众诬蔑她?! 谢昭棠立即看向李贵妃:“所以贵妃娘娘,你是因为我没有给你编花环,你就不高兴了找人打晕我?” “本妃——” “贵妃娘娘对不起,臣女这就给您编十个花环!” 这里不是梅园,但也种了梅花,谢昭棠指挥刘芸给她折了十几根梅枝,含着泪快速编了好几只花环。 她一只一只呈到李贵妃面前:“这只是兔子。” “这只是小猫。” “这只是喜鹊。” “这只是锦鲤。” “这只是孔雀。” “这只是鸾鸟。” 手里只剩最后一只了,谢昭棠一抹眼泪,恭恭敬敬地将花环高举过头顶:“这只是凤凰,祝贵妃娘娘早日坐上凤位,一统江山!” 谢昭棠的花环编得快,介绍得也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句“一统江山”就这么水灵灵地说了出来。 一时之间,全场静默。 李贵妃脸色发青。 她确实是想坐上凤位,她也做梦都想儿子能一统江山,但自己想自己谋划,跟被人当众说出来那是完全不同的啊! “谢昭棠你——” “原来李妹妹这么喜欢本宫的凤位,喜欢到演都不演了。” 皇后慢悠悠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既然这样,姐姐我一会就退位让贤,也省得你拿一只花环说事,去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 至于一统江山,本宫倒是好奇,是李妹妹你自己想要一统江山呢,还是你儿子萧荣一统江山?怎么个一统法?嗯?” 李贵妃脸色由青转白。 她虽是宠妃,但陛下再怎么宠她,也不会容忍她觊觎皇后的凤位,扰乱大渊的朝纲,更别说那句“一统江山”,更是摆明直接要夺皇位! 陛下不信则可,她撒娇一番,哄一哄这事也就过去了,若是相信了,那她,她儿子,她们李家,都会被一锅端! “姐姐,臣妾不敢,臣妾也绝对没有那个心思……” 李贵妃叫了一会无辜,又进行了好一番剖析,又表达了一番对陛下与皇后的敬重之情,最后跪下来迁悔。 陈皇后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李月茹,我跟你做了几十年的姐妹,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你是聪明人,绝不会去做那些糊涂之事……倒是你侄女与荣儿既然两情相悦,那便早些成婚,亲上加亲是好事,喜上加喜就见仁见智了。” 喜上加喜? 皇后这是提醒李贵妃,李菁今天和二皇子闹这一出,只怕肚子里已经落下二皇子的种了啊! 这一句让李贵妃脸上火辣辣的,像是当众被人狂扇了十几个巴掌。 她恨德妃坏她好事,更恨谢昭棠走了狗屎运! 陈皇后不硬不软地训了李贵妃一通,看向谢昭棠道:“谢昭棠,本宫念在你弟弟于国有功,今天你也是第一次进宫,本宫就不挑剔你的规矩与礼数了,希望你回去后要用心学规矩,不要给你兄弟招祸。” “是,娘娘。” 训完谢昭棠,陈皇后看向顾清宴:“顾统领身手了得办事干脆,你这样的人才应该替陛下分忧解难,而不是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计较。你是男人,心胸得开阔些。” 不知道谁嘀咕道:“她都二十岁了不是小姑娘了。” “不是小姑娘,就活该被欺负?”陈皇后一句反问,吓得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陈皇后没理她,只是给了德妃一个眼神,接着走向陈晚凝:“晚凝,你可有伤着哪里?” 陈晚凝连忙说:“没事,那人就是把我敲晕了绑起来,我刚醒不久棠棠姐就来了,棠棠姐让我别害怕,又让我别挣扎,所以我一点都没有受伤。” 陈皇后有些意外地又看了谢昭棠一眼,这一看才留意到她头发散乱了,头上的花环都有些歪了。 但饶是如此,谢昭棠还是很美。 是一种凌乱的、慵懒的美。 陈皇后眼神闪了闪,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回头见李贵妃还跪着,陈皇后抬了下手:“李妹妹平身吧,回去之后,没什么事就多写写字,稳一稳心神。” “是,臣妾遵命。” 陈皇后掠过顾清宴,径直看向禁卫军:“晚凝被敲晕一事,你们立即去调查,不管查出来是谁,直接打死!” “是!” 禁卫军领了命便大步走了,顾清宴深深看了谢昭棠一眼,也含着笑离开。 陈晚凝虽然没受伤,但也受了惊,谢昭棠身上衣裳啊和头发也需要重新收拾,于是两人便随着陈皇后回昭阳宫。 杨紫薇追上去告诉谢昭棠:“谢小姐,刚才人多,你堂妹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她身边的两个婢女也不见了,可能她们主仆迷路了。” 谢昭棠表情微凛,陈皇后也是表情一凛,她立即让刘女官去寻人:“悄悄的寻,寻到人了,立即带过来。” 谢昭棠立即谢恩。 陈皇后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倒是陈晚凝朝她挤眉弄眼的,似乎在宽慰她。 谢昭棠报以感激一笑,又朝杨紫薇笑了笑,然后挽上被几乎吓破了胆的谢老太,跟着陈晚凝她们去昭阳宫。 临走之前,她朝后头看了一眼。 德妃正背对着她和李贵妃说话,她看不清德妃的表情,但从李贵妃那双满是怨毒的眼来猜,德妃肯定说的是诛心的话。 看来这两个人得斗一会,等斗完了,她和顾清宴给今天赏梅宴安排的重头戏也该唱起来了。 第65章 老天一定会降下惩罚 杨紫薇与谢老太被安置在昭阳宫旁边的一处宫殿,只有陈晚凝与谢昭棠去了昭阳宫。 在刘芸的巧手之下,谢昭棠很快整理好仪表。 出来时,陈晚凝也已经整理好了。 陈皇后才问起她们被打晕的事。 陈晚凝实话实说,她是被东宫的宫婢叫走的,后来怎么被人打晕的,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谢昭棠则是将自己从被小灯叫走、跟着小灯到了水榭、之后就被打晕的过程详细讲述了一遍。 “如果臣女不是歪打正着的被顾清宴打晕扛走,只怕与二皇子躺在水榭里的人就是臣女了。”谢昭棠红着眼。 陈皇后脸色冷沉:“靖海侯风头太盛又不肯低头认怂,与二皇子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他们弄不到他,朝你下手也是正常,只不过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嫁祸给本宫与昭阳宫!” 谢昭棠小心翼翼:“娘娘,臣女觉得,会不会李贵妃抓我去水榭只是幌子,实际上她的目标是晚凝?不然晚凝怎么会被打晕?” 这话一出,陈皇后整张脸都绿了。 陈晚凝尖叫一声就往外冲:“我要杀了李贵妃!” 刘女官死死将她抱住,好一番安抚才让陈晚凝冷静下来。 陈皇后立即下令让人去把小灯和东宫的那个宫婢找来,但结果不出意外,这两个人都死了。 死无对证。 在查到真正能钉死李贵妃的铁证之前,陈皇后最多只能以别的借口关她一阵禁闭。 当然,陈皇后能稳坐中宫,自然多的是反制李贵妃的手段。 谢昭棠相信,陈皇后的报复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有谢昭棠这个外人在,她还是要做一番戏的。 长久的沉默过后,陈皇后闭了闭眼。 睁开眼时,她眼圈红了,声音却是很缓:“刘女官,立即安排人送晚凝她们出宫。” 陈晚凝哇一声就哭了:“姑母,我差点就被毁了!不弄死她,这口气我咽不下!” “咽不下这口气,那你现在就去把她杀了!” 陈皇后厉喝一声,把陈晚凝给吓住了。 “你两岁开蒙,四岁开始与族中男子一起上学堂,你不是屁都不懂的山野村姑!今天要不是你自己没长脑子轻信她人,别人也钻不到你的空子!” 陈皇后一句一句的骂得痛快,完全忘记了现场确实有一个屁都不懂的山野村姑谢昭棠。 她厉声骂了一顿,又缓了语气安抚陈晚凝,最后陈晚凝扑到她怀里痛哭。 姑侄情深的画面,惹得在场的心腹宫人们都落了泪。 没有人记得谢昭棠,谢昭棠也无所谓。 大家都是逢场作戏,谁认真谁就输了。 更何况,她是才开始认字才开始学规矩、更是第一次进宫的村姑,她就该害怕,就该失礼,就该被人忽略,就该躲在人后掉泪。 陈晚凝终于哭够了,她这才想起谢昭棠,她想起陈皇后骂的那些话,一时有些面热。 她走向谢归棠:“棠棠姐,我姑母她——” 谢昭棠眼睛含着泪,明明很害怕,还是轻声安抚她:“晚凝,李贵妃她做这么多坏事,便是娘娘不出手,老天也会降下惩罚的。” “真的吗?” “真的。”谢昭棠举起三根手指,含着热泪,一脸真诚地说,“我发誓,如果老天不降下惩罚,我就让我阿弟替我们报仇!如果他做不到,那就让谢照堂死——” “棠棠姐!”陈晚凝赶紧拦,“你别说了,我信你。” 陈皇后无声摇头。 老天如果真的那么公正,早在李贵妃害死德妃腹中的胎儿时就该降下天雷将李贵妃劈死了。 这两个姑娘还是太单纯了。 这念头刚过,便有宫人急急冲进来:“娘娘,玉春宫那边出事了!” 陈皇后刚刚坐下,闻言腾然起身。 玉春宫出事?难不成真是老天降下惩罚了? 陈皇后一口气走出十几步才想起来问:“那边出什么事了?” “德妃那边进了刺客,她刚回去就被伤着了,禁卫军追着刺客到了玉春宫,结果没找到刺客,却在李贵妃的寝宫发现了、”宫人咽了下口水,“发现了一个扎满针的小人,小人的背面写的是太子殿下的名字。” 刘女官怒骂:“难怪殿下这段时间常常身体不适,看遍了宫里的太医都没找到病因,原来是李贵妃在背后搞鬼!” 陈皇后脑袋一阵晕眩,她原是想去看别人的热闹,没想到自己儿子却是热闹的中心! 她大怒:“李贵妃谋害皇储,动摇我大渊国本,还想坐凤位一统天下,如此狼子野心,罪该当诛!来人,立即去请陛下!” 陈皇后去干仗,还不忘吩咐让人一会送陈晚凝与谢昭棠出宫。 不能亲眼见证仇人的悲惨下场,陈晚凝很遗憾:“这个当口姑母竟然还能想起我俩,不然我高低得趁乱给李月茹捅两刀!棠棠姐你也捅!不用姑母出手,我俩当场就能杀了她!” “我,我不敢,杀人犯法的。”谢昭棠弱弱道,“但如果杀人不犯法,我肯定砍她,我力气大,一刀就能砍断她脖子!” “只能先便宜她了。” 陈晚凝叹了一声,又令人过来替她补一补妆,确认妆容和仪态都没问题后,她拉着谢昭棠离开昭阳宫。 谢老太还有杨紫薇在旁边的宫殿,两人先过去与她们汇合。 谢老太那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一样了,方才杨紫薇让宫人送来了姜汤,谢老太连姜汤都喝不下,杨紫薇怕她死在宫里,都准备要让宫人去请太医了。 看到谢昭棠,杨紫薇只觉得遇到了救星:“赶紧带你祖母出宫吧,再晚一些都要死在宫里了!” 说完一刻也不耽搁,抬脚就走。 “杨紫薇这性子古怪吧?”陈晚凝用嘴指了指杨紫薇的背影,“便是她出了大力帮你,她就是有办法让你不想跟她说谢谢。” 谢昭棠一边掐谢老太人中一边说:“杨小姐性子再古怪,也是切切实实的帮了我,等阿弟回来,我让阿弟亲自到杨家道谢。” 谢昭棠的巧手在谢老太人中和耳后各捏了一通后,谢老太脸色有所好转,能说出话来了。 她揪着谢昭棠的衣角,目露哀求:“回,回家。” 谢昭棠轻声:“我知道祖母急,但你先别急,月荷还没找到呢,若她在宫里闯了大祸,无论我们是在宫里还是在家里,都会被砍头。” 这一句又差点让谢老太停止呼吸。 陈晚凝又加派了人手去寻谢月荷,约摸过了半刻钟,宫人带着谢月荷的婢女回来了。 谢月荷身边有两个婢女,叫秋红和春香。 秋红一见谢昭棠就哭了:“大小姐,三小姐她闯大祸了!” 第66章 闯的什么祸? 在先前杨紫薇说谢月荷有可能迷路时,谢昭棠就知道她肯定会闯祸。 但只要谢月荷不把谢家的大秘密说出来,再大的祸也都还有挽救与扭转的机会。 谢老太却是只有害怕,她喉咙嗬嗬了两声,白眼一翻就不动了。 陈晚凝害怕得尖叫一声。 谢昭棠探了探鼻息,发现谢老太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我祖母胆子小,吓晕了而已。”谢昭棠对陈晚凝说了一句,便问秋红,“月荷闯什么大祸了?” 秋红也是个妙人,她们怎么迷路的又是怎么闯祸的过程她一句没提,直接说结果:“三姑娘先是冲撞了三皇子,后来又冲撞到了顾清宴,最后被顾清宴带出宫了。顾清宴让大小姐您一个人,亲自去问他赎人。” “冲撞了顾清宴?!” 谢昭棠还没说话,陈晚凝就一脸同情,“顾清宴最是小气了,先前我听说秦太傅的孙女不知怎么的开罪了他,他直接将人带到神策营关了一晚,出来后人都直接疯了。棠棠姐,我们得赶紧去找顾清宴,不然你妹妹就要受大苦了。” 出了宫,陈晚凝表示要陪谢昭棠一起去找顾清宴,谢昭棠谢过她,但是婉拒了: “晚凝,顾清宴点名要我一个人去,我如果带了其他人,说不定他会生怒,我阿弟去了外地办差还没回来,他要是趁机杀了我们姐妹,我阿弟回来也杀不了他。他死,我阿弟也得死。” “好吧,那你小心点,回头给我个消息。”陈晚凝上了陈家的马车,又伸出头来补充,“回头宫里传出什么消息,我也遣人给你送去。” “好。” 刘芸见谢昭棠一直盯着陈晚凝的马车看,忍不住提了一句: “大小姐,侯爷跟陈小姐的伯父称兄道弟,她如果真想帮忙,知道三小姐被顾统领带走就该立即遣人回陈家找陈将军,但她刚才一个字没提,说明她就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心想帮忙,大小姐你心思单纯,侯爷不在长安,您自己多上点心,别中了别人的圈套。” 谢昭棠回头看她:“嗯,我知道了。” “大小姐,奴婢刚才已经让人给侯爷传信,侯爷收到信就会马上回来。” 刘芸说着从脖子上解下个东西,那是个削得很光滑的小木哨子,“顾清宴让您一个人去寻他,奴婢们不敢进去,但您要是遇着事,就立即吹这个,奴婢会带人冲进去救您的。” 谢昭棠把木哨子挂到脖子上,冲刘芸弯唇笑了笑:“我算是明白我阿弟为什么把你留下了。刘芸,你很聪明,要不要考虑以后跟着我?我阿弟是男人,你跟着他始终不方便。” “奴婢是侯爷的人,除非侯爷不需要奴婢,把奴婢赶走,奴婢才会走的。” 刘芸说完就扶着她上马车,而后把吓得快不会走路的谢老太也扶了上去。 马车起行时车夫问是不是直接去神策营,谢昭棠说:“去顾府吧。” 谢老太在去顾府的途中又晕了一次,谢昭棠怕她死在这马车上,把马车弄晦气,于是半路将她丢进了一家医馆,让两个婢女在那里守着。 马车上少了谢老太,谢昭棠感觉呼吸都顺畅多了,她闭目养了会神,睁开眼时顾府已经到了。 报上名号,谢昭棠便被迎了进去。 一个单身的女子,孤身一人进入一个单身男人的家,别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上的门,谢昭棠的名声都会受到损害。 刘芸骂:“怎么老天不降一道雷把顾清宴给劈了呢!” 春香嘴笨,附和:“就是!” 秋红跟着骂:“得降九道天雷!直接将他魂魄都打散,他这种祸害就该永世不得超生!” 春香附和:“就是!” 刘芸继续骂:“被天雷劈死,那是天降正义,陛下总不能让她家侯爷陪葬的吧?” 春香:“就是!” 刘芸跟秋红、春香在顾府门外你一句我一句的诅咒顾清宴时,谢昭棠也见到了顾清宴。 不见谢月荷。 不过谢昭棠并不在意。 今天还没过去,她和顾清宴的盟约就还没结束,谢月荷被他带走,最多只是吓破胆晕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顾清宴坐在中堂,手边茶几上摆了茶壶,两杯热茶正冒着烟,茶香袅袅。 谢昭棠在茶几另一边的椅子坐下,先把茶喝了:“好茶!” “本座这里还有一些,一会你带些回去。”顾清宴露出笑容,“我令人准备了饭菜,你吃完再回府。” “有劳。” 为了让渊帝随传随到,顾清宴的府邸离皇宫很近,骑马也就一刻钟多点,马车就两刻钟。 这么点时间,宫里只怕才刚刚闹开,要想有结果,至少得等到傍晚。 见谢昭棠说了句“有劳”就不再说话,顾清宴笑了笑,先提起了谢月荷:“你这个堂妹,也是个有野心的。” 谢昭棠眉头一挑:“这么说,你逮到她的时候,她差点跟三皇子成事了?” 顾清宴挑眉:“看来你很了解自己的家人,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谢昭棠笑了笑。 谢家人包括她谢昭棠,每个人从骨子里就都是自私的,谢月荷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谢昭棠知道谢月荷没那个本事故意去偶遇三皇子,但在偶遇到三皇子的时候,谢月荷肯定会起歪心思。 三皇子还没成婚,谢月荷如果和三皇子今天成了事,碍于“谢照堂”的名头与疯劲,三皇子势必会将她娶成正妃。 等谢月荷成了皇家儿媳,日后谢昭棠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发生,她只要咬死自己当时年纪小,不知情,她就不会有事。 而且在东窗事发之前,谢月荷捏着谢昭棠女扮男装的把柄,那谢昭棠以及东南大营,以后都得听她使唤。 更重要的是,三皇子有了东南大营,争那个位置的时候胜算会比其他人大,如果最后三皇子登上了那个宝座,谢月荷就能坐上凤位,成为全大渊最尊贵的女人。 这样的极致诱惑,没有几个人能抵御得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谢昭棠道,“谢月荷为自己打算,有什么好意外的。” 顾清宴笑了笑:“看她那动作估计是想当场成事,但三皇子不傻。不过确实对她似乎有些意思,应该说,三皇子势弱,在争那个位置的时候没什么优势,所以他看上了你的东南大营,但因为你与陈永同走得近,他还在观望。 不过今天皇后与李贵妃争斗,太子与二皇子党都两败俱伤之下,他便能捡漏冒头,不出七天,他一定会向谢侯爷求娶谢月荷甚至是‘谢昭棠’……”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三皇子。 不一会,下人来请他们去饭厅,两人便边吃饭边聊,吃过饭,换到书房继续聊。 聊朝中风向,聊边关局势,后面聊了些轻松的,顾清宴分享了好些朝臣府中的秘事。 茶水上了一轮又一轮,话题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不知不觉便日落西山。 直到刘春带了宫里的消息回来,两人才惊觉他们竟然坐在这里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让人重新换了茶水,顾清宴才问刘春:“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第67章 一鲸落,万物生 刘春看了谢昭棠一眼。 这是他事隔一个多月后再一次见到女装的谢昭棠。 老实说,如果不是早就知道真正的谢昭棠已经被烧死,面前这假女人也是被顾清宴亲自上手摸过认证过的铁汉子,他一定不会怀疑她的女子身份。 太温婉太柔美了!这长安城的许多贵女就没有几个能有她这样的风采的! 感觉到刘春的注视,谢昭棠抬眉冲他笑了一下:“只不过隔了一天不见,刘副将这是不认识本侯了?” 笑容是陌生的娇美的,声音是低沉的,熟悉的压迫感又压过来了。 刘春心神立即凛了起来,他快速道:“皇后与李贵妃干起来了,德妃在中间拱火,陛下令人将玉春宫一把火烧了,李贵妃被投入冷宫,二皇子和二皇子妃都被软禁在宫中,李家那边也被围起来了,现在太子一派的人在四处点火,三皇子、四皇子的人也是浑水摸鱼,都想在这次混战中占到便宜。” “一鲸落,万物生。”谢昭棠声音低沉,“就是不知道他们在抢食的时候,谁会被刺卡到脖子。” 顾清宴挑眉:“一鲸落,万物生?这说法倒是新鲜,不过,鲸是什么?” 谢昭棠在东南的时候,曾听海边的老人说,大海里一种动物叫鲸,鲸死之后,它庞大的尸体会沉落海底,能成为许许多多的海洋生物的食物,滋养千千万万的海洋小动物。 谢昭棠将这段讲出来,顾清宴听完若有所思。 刘春则是又看了谢昭棠一眼:“谢侯爷,你懂得真多。” “不是我懂得多,是我讲的恰巧是你不知道的罢了。”谢昭棠难得谦逊一回,“刘副将,你不用太迷恋我。” 刘春翻了个白眼:“……有时候真想一拳将你的脸打歪。” 这下谢昭棠和顾清宴都一起笑了。 宫里的争斗,谢昭棠和顾清宴只负责挑起,后续怎么平息,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冬季只要太阳一下山,就会很快天黑,因此谢昭棠和顾清宴又聊了几句后便提出告辞。 顾清宴也站了起来:“我送你出去……刘春,把谢月荷带到府门口。” 今天是继他们在峰州之后的又一次合作,目前来看,合作得很成功。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昭棠觉得今天的顾清宴格外温和,她想了想,猜测是李贵妃这条大鲸鱼落下后,他肯定也能捡到大漏的原因。 说话间便到了顾府门口,这个时候谢月荷也被刘春带过来了,一张脸苍白如纸,脸上也全是泪痕。 刘春很是嫌弃,将人带到就立即退到顾清宴身后,好像多看一眼都觉得脏。 谢昭棠也没看谢月荷,只朝顾清宴行了个女子福礼:“那顾统领,我就先回去了,等我阿弟回来,再让他亲自上门道谢。” 这声音温和清亮,听得顾清宴突然耳朵痒。 他觉得他生病了。 谢昭棠娇娇柔柔说话的时候,他感觉不大,反而这般正正经经的,他就浑身不对劲。 “本座等着。” 顾清宴说了一句便越过谢昭棠出了府,骑上马就走了,一次也不带回头的。 谢昭棠看着他那背影,莫名觉得他好像有些狼狈。 谢月荷还在抽抽嗒嗒,一副快吓死了的样子,谢昭棠完全不在意,自顾自上了马车:“回府!” 谢月荷就顾不上哭了,赶紧爬上车,少耽搁一下,她都得自己走路回去了。 那连滚带爬的狼狈样,差点让刘芸她们惹笑。 ——同样的出身,同样是只学了三天规矩,她们家大小姐在宫里又是被夸又是被打赏,而谢月荷如果不是被顾清宴带走,她只会丢大丑。 果然就算同是谢家人,不是从同一个娘的肚子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刘芸觉得她们家侯爷和大小姐就是看起来比谢家所有人都尊贵。 马车平稳地行了一段,谢月荷也平静了下来,她主动向谢昭棠认错:“阿姐对不起,我差点闯大祸,我错了……” “三妹妹只不过是去奔自己的前程而已,能有什么错?都是顾清宴的错,坏了三妹妹的好事。”谢昭棠头也不抬,“改天等阿弟回来,我让阿弟替你打上顾府,替你出头。” “阿姐对不起,我——” “差一点我们家就能出个皇子妃呢,那可是泼天的富贵,顾清宴敢破坏,简直是该死一万遍!” “阿姐我真错了——” “你成了三皇子妃,再靠着阿弟的东南大营,三皇子日后一定能坐上皇位,到时候你就是皇后娘娘!你成了娘娘,到时候连阿弟都要跪下来拜你呢,只要你不高兴,阿弟就是喝口水都算是罪犯欺君、以下犯上,你金口一开,就能将他赐死了呢。” 心里那点计较全被谢昭棠说出来了,谢月荷直接跪了下来:“阿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月荷哭得满脸涕泪,浑身颤抖,生怕谢昭棠一刀就将她杀了。 她不是傻子。 所有人都说三叔、四妹及五弟他们是被康王的死士和秦太傅的余党杀的,但她知道不是。 他们极有可能是谢昭棠杀的。 她没有证据,但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她才更害怕。 谢昭棠早就不是五年前那个谁都可以骂她两句的阿姐了,她能在东南打跑小倭寇,自然更能在谢家杀人不留证据啊。 谢月荷是真的怕了,把头磕得咚咚响。 谢昭棠冷冷看了她几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月荷,你如果能成为皇子妃,阿弟也能轻松些,但你不应该自己一个人行动,那是皇宫,你算计的是三皇子,不管你有没有得手,都是将皇室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皇室最看重脸面,就算阿弟到时用他的军功来抵了你的过错,皇室也只会取消连坐之罪,但你肯定得死。” “这次你是运气好恰好遇到了顾清宴,不然我这会带回来的就是你的尸体了。” 谢月荷连哭都不敢哭了,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马车绕去医馆接上谢老太便直接回谢家。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谢昭棠看着如墨夜色中的谢府,又看看马车里抱着一团缩在角落的谢老太和谢月荷,她突然觉得一阵疲惫。 谢月荷能起一次心思,就会起无数次心思,这次是恰好遇到顾清宴,这才没造成不可控的局面,但顾清宴不可能每次都能恰好出现。 谢老太胆子这么小,随便谁一吓就会崩溃破防,随时会说出她的秘密。 还有家里那一窝狼心狗肺的畜生,随时都有可能扑出来将她置于死地。 这一个个,简直防不胜防。 谢昭棠闭了闭眼。 这些人,不能再留了。 第68章 罗管家够狠 罗管家从白日等到天黑,终于见到马车回来,他赶紧迎上来:“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谢昭棠回神。 下车看到满脸担忧的罗管家,谢昭棠心头微暖,再回头看到远远跟在后头的亲卫们,她脑子彻底清明。 谢家人当然是不能再留了,不为她自己这条命,也得为了这些知情的亲卫们的命啊。 这一晚,谢昭棠压根就没睡,满脑子都是如何在灭掉谢家人的同时、争取利益最大化的计划。 天才刚刚亮,谢昭棠就起了。 她现在是女子身份,因此住的是东暖阁。 明明也是谢家,摆设也跟东院那边的房间差不多,谢昭棠却觉得陌生。 也许是因为报春不在,也许是因为“谢昭棠”这个身份不能给她安全感吧。 刘芸和秋红一起值的夜,听到床上传来动静,两人也麻利的起来了。 简单收拾一番后,谢昭棠坐下来用早饭。 吃饱喝足又活动了一下,她的状态就饱满了。 正打算去一趟靖海侯府,罗管家突然过来,而且屏退了房里所有下人。 谢昭棠挑了挑眉。 罗管家也算是见识过战场残酷的人,来到她身边之后就向来沉稳,鲜少有见他这么凝重的时候。 看来谢家是出了他解决不了的难题啊。 至于是什么难事…… 谢昭棠美眸转了一圈,心中有数了。 昨天刚回到谢家,谢老太便再次晕倒,谢月荷则是扑进谢二婶怀里痛哭。 罗管家这个脸色来找她,无非是这两个人出了状况,而且是大状况。 果然,罗管家垂着头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禀报:“大小姐,老夫人刚才突然发起高热,说了些胡话……” 说胡话…… 谢昭棠眸光精光微闪:“你听到了什么?” “她说,原本她孙儿孙女都能活,都能有光明的未来,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孙子,她一直喊着谢照堂。” “你想要什么?” “想永远替主子您卖命。” 谢昭棠深深望着罗管家,罗管家回视着她,眼里有泪光闪烁,以及全然的信赖。 “罗叔,这是砍头的大罪。”谢昭棠淡声,“你知道了整个谢家人都知道的秘密,今天是我祖母说胡话,明天有可能是谢月荷,后天有可能是我父亲……也就是说,你随时会死。” “我的命是主子您给的,真有那一天,就当是把这条命还给您了。”罗管家说,“老夫人的胡话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仆妇听见了,不过小的已自作主张将她灭了口。现在老夫人那里由您的亲卫守着,请您示下。” 谢昭棠坐下来,慢慢腾腾地倒了两杯热茶,请罗管家在另一边坐下。 她喝了两口热茶,才抬眉看罗管家:“依罗叔之见,本侯当如何做?” “老夫人年事已高,昨天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一时没缓过来,去了。”罗管家垂下眼,“只要主子您点头,这件事小的立即就能办了。” 这是要直接摁死谢老太了。 罗管家比谢昭棠想象中更利落更狠。 “那个仆妇若有家人,你妥善安置。”谢昭棠道,“别的就依罗叔你说的去做,不过要多加上一条:我祖母在宫中得罪了李贵妃,因担心被李贵妃屠府而被吓死了,哦,还有,我祖母被杀死的这消息三天后放出去。” 如今几个皇子斗成一团,消息一条接一条的,上一条还没消化完,下一条又出来了。 铺天盖地的消息之下,她祖母的死讯只会被湮没无闻,只有等尘埃落定,所有的声量都低了下去,她的死讯才会被人听到,被人重视。 而三天后,几个皇子的内斗也该结束了,李贵妃和二皇子也该被拍得翻不了身了,“谢照堂”也该回来了。 先是生母被逼死,接着胞妹在宫中被做局险些被毁,最后祖母又被吓死,而“谢照堂”因为在外在奉皇命办差,连自己祖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怎一个“惨”字了得? 谢昭棠猜不到渊帝会给她怎样的补偿,但能得到朝堂以及民间百姓的同情,她祖母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罗管家又问了几个细节,然后一脸钦佩地下去了,临走之前告诉谢昭棠,刘芸和秋红以及嘴巴很笨的春香可用。 刘芸和秋红的聪明劲,昨天谢昭棠已经见识过了,至于嘴巴很笨的春香,谢昭棠还没有直观的感觉。 左右外头乱得很,出不了府,谢昭棠便将秋红和春香叫过来,问起了昨天谢月荷冲撞三皇子时的一些细节。 这细问之下才知道,在顾清宴出现之前,秋红和春香已经尽全力阻止过谢月荷了。 秋红拔了簪子准备去捅谢月荷,嘴很笨的春香则是已经从路边捡起了一块大石头打算将谢月荷先砸晕再说。 一个要拿簪子捅,狠,一个要用石头砸,更狠。 怪不得罗管家说她们可用,原来他这个狠人挑的都是跟他一样的狠人啊。 “做得很好,再有下次,你们照砸。” 底下人聪明,办事稳妥,谢昭棠也不吝啬。 她给秋红和春香每人打赏了五十两银子,给刘芸打赏一百两,另外昨日陪在谢老太身边的两个仆妇各赏了二十两,车夫、在外头等着的亲卫和谢家普通护院,都每人得到了五两到十两的赏银。 刘芸捏着那张百两银票,开心的同时也有些担心。 这些钱可都是侯爷用命换回来的,大小姐眼睛不眨就送出去了好几百两,照她这样的大手笔,侯爷有多厚的家底都遭不住她这么造呀! 谢昭棠倒是觉得这些钱花得值,用钱就能收买人心,又何必费那心思去拼命呢?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留着用来享乐不好吗? 等到刘芸她们都出去了,在外头搜集了一整晚消息的亲卫才进来。 亲卫叫冯子良。 冯子良是报春的大哥忍冬一手带出来的,在军中时是斥候队,属于谢昭棠最最亲近的近卫之一,打探消息的本事仅次于小蒙。 冯子良说:“李贵妃半夜自缢,但没死成,东宫半夜遭到袭击,传出来的消息是二皇子的暗卫动的手……但我们在宫里没有人手,这些消息都是从各处收集来的,真实性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谢昭棠点点头:“你先下去休息,之后别往宫里使力了,使不上力还容易暴露自己,你让底下人盯着宫外的风向便好,有人会把宫里的消息送过来的。” 冯子良知道她说的是顾清宴,点点头便下去了。 冯子良才离开,谢昭棠正打算眯一下,再捋一下怎么弄死谢家人这件事才是最划算时,顾清宴来了。 第69章 撩了就跑 翻墙进来的。 他把屋顶当成自家大门似的,被谢昭棠的亲卫一路盯着,他也像是游庭信步一般,从从容容。 屋内炭盆管够,暖融融的,谢昭棠今天穿的是一袭粉色的衣裳,有些薄,衬得她身上的玲珑曲线十分明显,她带着笑,脸上表现出来的女儿娇态,一时让顾清宴有种错觉,她就是女子。 但自己是摁过她的胸的,完全是男人的胸。 所以她现在胸前是塞了什么,看起来那么鼓那么欲? “……顾统领,看够了吗?”谢昭棠腾然出声。 顾清宴才惊觉自己竟然对着她的胸口走神了,还被人家逮了个正着。 “谢侯爷的女装扮相每次都叫人惊艳。”顾清宴低头去倒热茶,以此掩饰他脸上升腾起的热度,“只是这谢家人多眼杂,本座今天进来是没叫其他人看见,但多来几次就不敢保证了。到时候你谢大小姐的名声只怕是不能要了。” “那不正好吗?陛下一直想撮合你做我姐夫来着。” “那也得世上有这个人存在。”顾清宴喝了半口热茶,再抬起头时那些异样的情绪已经被他压下,“怎么,谢侯爷是想光明正大的利用我给你做掩护?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我这次的合作马上就要结束,要本座给你打掩护的话,那得重新谈条件。” “顾统领这就有些小气了,人家东宫可比你大方。”谢昭棠勾了下唇,“那还是等眼前这件事结束,你我的合作结束之后,本侯再来考虑是继续跟东宫交好,还是直接投入顾统领你的怀抱了。” 明知道此怀抱不是彼怀抱,顾清宴还是回忆起了昨天他抱着她走了一路的情形。 她很轻,很香,很软,像个真正的女人,想让人抱一辈子。 想起昨日的情形,顾清宴尾椎骨顿时又是一麻。 他眼神微微一缩,不敢相信自己只是回想,身体便这么不对劲。 面前这人难不成真是他的克星? 谢昭棠何其敏锐,顾清宴情绪一变,她便立即察觉到了,于是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轻笑:“鉴于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捏着你的把柄,我们还曾扮过夫妻,几次合作都这么默契等种种,我就觉得继续跟你扮夫妻会比跟东宫重新磨合更划算……你说是吗,夫君?” 一声“夫君”令顾清宴身体一紧,他腾然出手,但谢昭棠已经退开数步,在窗边的椅子坐下。 这副撩了就跑的嘴脸,跟那些在街上乱撩无知小姑娘的浪荡子一模一样! 狗东西! 顾清宴双手紧了紧,到底还是选择端茶喝。 仰头喝光杯中茶,顾清宴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情绪也整理好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两人之间隔了个茶几。 顾清宴将宫里的情形告诉她:“李贵妃半夜自缢,但没死成,东宫半夜遭到袭击,传出来的消息是二皇子的暗卫动的手但实际上是三皇子与四皇子联手。” 谢昭棠点点头。 宫里有眼线就是好,直接就能看到现场,不像她,获取消息的过程艰难,还得花时间去筛选甄别,真要遇到紧急情形,她来不及甄别消息的真伪就行动,相当于要承担一大半的风险。 ——要是能将顾清宴的眼线直接据为己有就好了。 要是渊帝没有下那道她与顾清宴命运相连的圣旨,自己只需要与他假意交好个一年半载,摸清他的路数与底细,掌握他的软肋与底牌之后,就能直接将他杀之,再光明正大的接手他的东西。 谢昭棠这么想着,看着顾清宴的目光顿时就灼热了起来。 顾清宴只觉得尾椎骨一凉,顿时就明白自己被惦记了,他狠狠皱眉:“我知道我长得俊,但是谢侯爷,现在不是你流口水的时候,先把口水擦一擦。” 谢昭棠配合地擦了下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噢。” 觊觎他的美色被他当众逮住,她竟还能面不改色,这心志,顾清宴佩服。 他清了清喉咙,继续往下说:“皇后和太子已经分析出昨日的事有你在其中搅局,目前已经腾出手去调查了,且态度不太友好,但如果你昨日没有任何动作,就不需要另外防范……另外二皇子妃要与二皇子割席,本座过来的时候,崔家的家主已经进宫了……” 顾清宴说得精简,谢昭棠也知晓了如今的风向与朝堂局势,便也没有多问,两人接着一起顺了下接下来事态发展的方向,推测哪里需要查漏补缺的之后,顾清宴便走了。 临走之前,他还提了一句:“谢侯爷的女子扮相固然美丽,但本座不希望你扮着扮着,就把自己当成真的女子。” “放心,本侯有分寸。”谢昭棠送他到房门口,“我会尽快搬到靖海侯府,只不过本侯的女装,顾统领是看一次就少一次了。要不,你去让陛下给我俩赐婚呗?到时候我男装女装,都给你一个人看。” “谢、照、堂!”顾清宴转身,怒火中烧,“你无耻!” 谢昭棠哈哈大笑。 顾清宴看着杀气腾腾,原来却这么不经逗啊。 她想她找到正确打开顾清宴的方式了。 那以后,她可要尽情的拿捏他了。 谢昭棠笑了一通,身心舒畅。 这时秋红在院门外伸进来半个头:“大小姐,刚才是不是顾清宴那狗东西爬你墙了?” 谢昭棠收起笑容,将人叫进来:“你做了什么?” 秋红支支吾吾了一会,招了:“奴婢……泼了他一盆水。” “泼中了?” “泼中了。” “他就这么放过你了?” “……奴婢猜他估计是心虚,毕竟青天白日的偷偷钻女子的闺房,这事传出去名声不能要。” “顾清宴过来是给我送宫里的消息,让我防范李家人迁怒谢家。他以后还会再来。”谢昭棠好整以暇,“那你以后还泼吗?” 秋红想了想,点头:“他来干什么跟奴婢没关系,总之他不是从大门被请进来的,那就是来毁大小姐你清誉的登徒子,登徒子来一次,奴婢就泼一次。” 春香突然从院门外冒出半个脑袋:“大小姐,奴婢也要泼!” 谢昭棠哈哈大笑:“秋红,春香,你们太可爱了。” 主仆三人说了几句笑,谢昭棠便交待亲卫,开始着手准备搬到靖海侯府等相关事宜。 快到中午的时候,刘芸来报,说是陈晚凝来了。 谢昭棠想起昨天陈晚凝说要遣人给她送宫里的消息,她便姑且听着,没想到陈晚凝竟然亲自来了。 “刘芸,直接请她进来。” 第70章 用枕头闷死了 “棠棠姐,昨天你吓坏了吧?”陈晚凝进来就上下打量谢昭棠,“我跟你说,我昨晚回去都做恶梦了,梦到我俩被二皇子那恶心的东西纳去做妾了!恶心得我早饭午饭都没吃!” “我就没睡。”谢昭棠露出一抹怯懦,“我得罪了李贵妃和二皇子,回来后我就一直害怕他们派来杀我。” “放心吧,他们来不了了。”陈晚凝开心地说,“李贵妃的玉春宫被烧啦,她想自缢但是没成功,哦还有,二皇子妃要跟二皇子割席!” “二皇子妃可是百年世家崔氏的人,二皇子如果有十只手的话,他少了崔氏,他就相当于一下子少了四只手呢……啊对了,早上我姑母给我传话,说谢谢你昨天护着我,等到她腾出手来,再给你另行打赏。” 另行打赏…… 谢昭棠暗地冷笑。 如果不是顾清宴早就来告诉她,陈皇后与太子在调查她并且对她态度不太友好,她可能还真的会信了陈晚凝的这番鬼话。 只是这番鬼话是陈晚凝在知情的情况下自己讲的,还是只是转述陈皇后的原话,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不重要,她只需要知道目前跟陈晚凝来往,对她没什么坏处便是了。 陈晚凝在谢家留了大半个时辰,临去前问了一嘴“谢照堂”什么时候回京。 谢昭棠摇头:“昨天出宫之后我就遣人给阿弟传信了,目前还没有收到回复,我昨天也问了一嘴顾清宴,顾清宴讲,陛下这回交办的差事不好办,不出意外的话,我阿弟也要五六天才能回来。” “对,我还没问顾清宴这事。”陈晚凝又坐了回去,“你昨天在顾府待了那么久,顾清宴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就是把我晾了两个多时辰,快天黑才放我出来。”谢昭棠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昨天他虽敲晕了我,但也算是救了我,我阿弟回来后肯定要去向他道谢,到时候估计他肯定会为难我阿弟……唉,我给我阿弟拖后腿了。” 陈晚凝安抚道:“这哪能怪你?你这是第一次进宫,什么都不懂,昨天那么乱,你没把命交待在宫里就已经很厉害了……棠棠姐你也不用担心,我大伯父跟你阿弟称兄道弟,不会让顾清宴为难你的。” “那就请晚凝你帮我向陈将军说一声谢谢。” “谢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呀!” 陈晚凝不一会便走了,谢昭棠咀嚼着陈晚凝刚才说的“好朋友”这三个字,慢慢地笑了。 用了午膳,冯子良他们便隔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便将外头的消息送到她案头。 一切都如谢昭棠所料。 外头非常乱,各种真假掺杂的消息满天飞,连二皇子妃和离归家这么重要的消息,半个时辰前还在全城讨论,半个时辰后话题便变成了另一个。 谢昭棠让冯子良特意盯了盯顾清宴,直到日落,冯子良送回来的消息里,关于顾清宴的部分,都是按兵不动,连他本人都待在府里没出过去。 顾清宴这么安分,说明他要不是早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是想着等他们几方火拼结束后,坐拥渔翁之利。 这很符合顾清宴的人设,无利不起早,更不掺和,光明正大的利己者。 现在自己跟他是盟友,盟友按兵不动,谢昭棠便也跟着躺平,等外头几方人马火拼结束,说不定天上能掉下块馅饼给她咬一口呢。 当然,谢昭棠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有馅饼掉下来,她也是不敢捡,不敢吃的。 快天黑时,谢老爷来了。 他一脸哀伤地说:“棠儿,你祖母没了。” 谢昭棠惊讶地站起来,声音都颤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没了?” 谢老爷低下头:“她,她被吓死了。” 谢昭棠挑了挑眉。 祖母去世,她以为是罗管家的手笔,但看祖父这心虚的模样,莫非祖母的死跟他有关? 如果是,那这老头也算是干了件好事。 谢昭棠敛起情绪,转身往谢老太的住处跑,身后是谢老爷迟迟疑疑的脚步声。 在谢老太院外,谢昭棠与罗管家对了个眼神,谢昭棠见状心中有数了。 看样子,谢老太就是谢老爷亲自送走的啊。 屋里谢父及他的一群小妾、谢二叔夫妻以及他们的三个女儿,还有二房的一群小妾都在,一个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家都在演,谢昭棠也没让自己成为例外,她放声大哭。 原本只是假哭,哭着哭着,突然想起了上辈子自己的悲惨下场,便变成了真的嚎啕大哭。 谢父他们都在演,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这么投入,一时有些愣住,直到谢二婶又扬声哭了一声,大家便继续痛哭。 谢昭棠把情绪宣泄出来后便不演了,罗管家让刘芸与秋红赶紧去扶她。 罗管家问谢老爷:“老爷,老夫人的丧事,是不是该办起来了?您是打算交给小人去办,还是让大爷和二爷出面?” 谢老爷一脸茫然。 大儿子破了相,整天只知道玩女人,二儿子已经断了第三条腿,但也没停止玩女人,这两个人都废了,指望他们出在办事?那还不如指望一条狗。 他回头看谢昭棠:“棠儿,你祖母的丧事,要不你来操持?” 谢昭棠神情比他还迷茫,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眼角挂着一串眼泪,随时都会掉下来。 谢老爷也是明白她跟谢老太的感情,见状低下了头,更加心虚了。 罗管家便站出来:“老爷如果信得过小人,那便交给小人去操持。” 谢老爷只求有人接手,嗯了一声,抹了把泪就走了,那背影瞧起来还挺沉重的,加上他一把年纪了,不知内情的下人看到了,都觉得他重情义。 谢老爷一走,谢父他们也呼啦啦的跟着走了。 大戏唱完,老太太的屋里只有罗管家和谢昭棠。 谢昭棠道:“她怎么死的?” “你祖父用枕头闷死的。”罗管家道,“在此之前,小的略施了点小计,让他听到了老太太的胡话。” 谢昭棠点点头,也没问罗管家施的是什么小计,只知道罗管家的狠绝与聪明,很对她的胃口。 这样聪明狠绝之人,才是她的同路人。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冯子良及顾清宴先后送来了最新消息: 第71章 要不要干一票大的? 冯子良说:“……几个皇子的母族及拥护者纷纷下场,给二皇子、李从显等李家人安了许多罪名,李家财物全被充公,李家家主和李从显已经被斩杀……” 这是关于二皇子的部分。 而李贵妃与李家并不是束手就擒的性格,在一家对抗好几家时,他们也是使出了全力,从陈皇后与德妃身上都撕下了一块血肉:陈皇后母族损失了两位陈家子弟,德妃唯一的侄子也在争斗中死亡。 三皇子、四皇子他们,也各有不同程度的损失。 最惨的是六皇子,想趁乱分一杯羹,但实力太弱,一出场就被割了人头,他母妃梁婕妤把眼睛都哭瞎了。 朝堂里下场的官员里各派都有死伤……总的来说,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争斗,但如果非要分出个胜负的话,那还是陈皇后在这次混斗中险胜。 冯子良说:“李贵妃被终生软禁冷宫,二皇子被贬为庶人,不日将与李家人一起被流放,但是被流放到哪里,陛下没有宣布,因此属下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一般罪臣犯官被流放,当场就会宣布流放地,且当天就要出城,二皇子不需要当天出城就算了,连流放地都没有确定。 这太不正常了,瞧着就像是要给什么人留下可操纵的空间似的。 谢昭棠脑子急速转动,片刻后,“顾清宴”这三个字出现在她脑海。 她正想问一嘴顾清宴的动向,顾清宴便出现在窗边。 他依然穿着标志性的玄色衣服,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这男的长得可真妖孽。 谢昭棠在心里啧了一声。 明明门口就在旁边,顾清宴却选择直接翻窗进来。 他在谢昭棠对面坐下,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光。 谢昭棠挑眉:“几日没见,你这是不做神策军的统领,改做梁上君子了?” “梁上君子也是君子。”顾清宴回了一句便切入正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皇子及李家人会被流放岭南。” 谢昭棠蹙眉。 岭南? 岭南历来都是流放之地,那里的天气十分闷热难熬,被流放到岭南的,十个有九个都会死在岭南。 更别说路途遥远,许多人根本到不了岭南,而是死在了半路。 更重要的是,谢昭棠曾在岭南与闽南之间的凤城抗击过小倭寇,并在凤城留下了一支千人的队伍。 换句话来说就是,二皇子这些人去岭南,等于是送去给谢昭棠杀的。 当然,是不是谢昭棠动的手不重要,这个提出将二皇子流放岭南之人,一定会把这件事扣死在谢昭棠头上。 二皇子虽已贬为庶人,但毕竟还是渊帝的亲骨肉,渊帝都要放他一条生路了,她谢昭棠却去半路截杀,分明就是不将渊帝放在眼里,分明就是跟渊帝对着干。 跟渊帝对着干,那跟谋反有什么区别? 到那个时候,谢昭棠如果不领着百万雄兵回长安称帝,那她就肯定要被渊帝赐死。 她自然没有百万雄师,所以她只能被赐死。 谢昭棠都给气乐了:“好好好,原来是冲本侯来了!” 她庶民出身,在长安毫无根基,加上她回长安时间还短,跟朝臣们的交往还停留在表面那一层,最大的依仗就是手中的兵权,但她的兵远在东南,在某些人眼里,那就等于无。 所以她活该被欺负,活该做冤死鬼呗! 顾清宴给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对面去:“先消消气。” 谢昭棠说自己没有生气,不需要消气,但她一连喝了五杯茶,直到茶壶里没有茶了才作罢。 顾清宴示意冯子良去添茶,他正色道:“不想做冤死鬼的话,那你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让二皇子直接死在长安,要么让他换个流放地。” “我选第三种。” “第三种?” 谢昭棠点点头,却没有详细往下说,只问道:“顾清宴,给我挖坑的小人,你知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 “四皇子的舅舅,冠军大将军。只不过他只是提议,陛下采纳的可能性不大。”见谢昭棠抬眉看过来,顾清宴便解释,“陛下年纪大了,这两年总喜欢伤怀,容易心软,二皇子他毕竟是他的亲骨肉。” “也就是说,陛下有可能会将他圈养在长安?” “也许。” “这怎么能行?”谢昭棠沉眉,“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陛下如果将他留在长安,岂不是在告诉天下臣民我们大渊的律法只是摆设吗?” “你想如何?杀了二皇子?谢照堂,我劝你三思。二皇子留在长安,你没有任何损失,更不用做冤死鬼。对你来说,这是好事。”顾清宴盯着她,“陛下对二皇子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你一旦动了他,你肯定得死。” ——二皇子死不死无所谓,但坑她的小人一定得死。 当然,这句话谢昭棠没有说出来,她只是露出一个笑容:“这次混战,你参与了多少?” “略微。” “比如?” “将张三做的嫁祸给李四,将王五做的嫁祸给马六,而已。” 对于普通的争斗来说,顾清宴这做派称之为操纵全局的幕后黑手也不为过,但对于这几日的混战来说,确实只能算是略微参与。 谢昭棠挑眉:“既然顾统领已经下场,就别做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不如干票大的。” “有多大?” “那得看你胆子够不够大了。” 顾清宴审视谢昭棠:“你想掀了这天?”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谢昭棠笑,“难道顾统领你就不想?你不想,你为什么参与?你不想,你为什么出现在长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顾清宴心脏砰砰直跳。 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比她还胆大比她还不怕死的人! “你疯了吗?那是砍头的大罪!” “没事,我就是说说而已,这里没有别人,你不说我不说,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谢昭棠歪了歪头,调皮一笑,“对了,我都出门好些天了,差事也该办完回京了。最迟明天早上我会入城,届时还请顾统领多多照应。” 见她端起了茶盏,顾清宴也站了起来。 他深深地看进她眼里,眸色沉沉,数种思绪一一闪过。 半晌后他说:“谢照堂,别想着一步登天。” “这么说,顾统领是愿意跟我干这票大的了?” 第72章 好你个登徒子! 顾清宴道:“谢照堂,人要作死很容易,想要好好活着却很难。你好不容易从东南的尸山血海里爬到长安,别让自己的一时贪念给毁了。” “噢,你说得很对,我全听进去了。”谢昭棠点头,“所以你干还是不干?” 顾清宴想叹气,忍住了,他说:“……你打算怎么干?给我详细计划。” “突然起的念哪有什么详细计划?”谢昭棠微笑,“眼下顾统领还是先接应我回城,这票大的具体怎么干,等我有眉目了再找你详谈。” 顾清宴这回真的叹气了。 叹完气,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刘春从暗处现身,主仆俩并肩往外走。 突然哗啦一声,一盆冰水从天而降,紧接着一个扫把呼呼生风地朝他们的面门袭来。 秋红拿着水盆骂:“好你个登徒子!别以为我们侯爷不在家,你就可以来欺负我们家大小姐!春香,打死这个登徒子!” 顾清宴动作已经够快了,身上还是沾了水,刘春更惨一些,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不说,还被扫把打了好几下! 春香挥舞着扫把还要再打,刘春咻一下拔剑。 屋里传来清冷的嗓音:“住手!” 谢昭棠快步出来,因为出来得急,连外套都没披,屋里暖,屋外冷,下晌时下了雪,这会又吹着风,她站在雪地里,显得十分单薄。 好在冯子良马上拿着件厚外袍出来给她披上,饶是如此,谢昭棠还是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让她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 秋红和春香更加心疼了。 不过正好,谢昭棠也该“病”了。 她轻声说:“多谢顾统领替我带来阿弟的消息,但我毕竟是女子,下回顾统领再来,请你让门房通报,并走大门进来,不然你来一次,我的婢女就泼一次。” 刘春跳起来:“你别太——” “刘春。”顾清宴声音冷静,随后看向谢昭棠,“抱歉,再会。” 顾清宴转身离开,刘春紧随其后,两人在谢家屋瓦上起跃腾跳,不一会便出了谢府。 隆冬季节,也就这一会的时间,刘春脸上的水便结成了一层霜。 两人平稳落地,顾清宴在前边走得飞快,刘春跟在身边忿忿不平:“统领,姓谢的也太嚣张了!您再不挫挫他的锐气,只怕再过些日子都敢骑到你头上撒尿了!” “怎么挫?你打得赢他还是我打得赢他?”顾清宴脚步未停,“她毕竟是女子。” “什么女子?他是男子!是男子!是从一个小兵到一营主将再到立下巨功的抗倭名将,只用了五年的硬汉!统领你别因为他长得好看,装上女装像女人,就忘记他的男人身份!” 刘春一路上喋喋不休,到了东华门时还管不住嘴,“……统领,就算你真的好男风,但你大业未成,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耽于美色啊!” 顾清宴脚步一停:“你说什么?” “我说,您就算真的对姓谢的有那方面的念头,也要等尘埃落定的时候才能动他啊,他就是一把宝剑,你这个时候拥护他,他绝对不会拥抱你,他只会给你一剑!” “上一句。” “就算你真的好男……” “下一句。” “但你大业未成——” “我回长安五年大业仍未成,是因为盟友不够狠不够疯不够胆,而谢照堂够狠够疯狗胆,本座极度需要他这样的盟友……刘春你记住,盟友嚣张不嚣张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帮上忙。” 顾清宴淡声,“……我现在进宫找陛下,你做好随时接应谢照堂回京的准备。记住,是本座需要谢照堂及谢家军,而不是他和谢家军要倚仗我。” 顾清宴进了宫,刘春就在原地生闷气。 一会在心里骂谢昭棠是无耻妖孽,竟敢用美色迷惑他家统领,一会又觉得自家统领会被谢昭棠迷惑跟谢昭棠本人关系不大,是他家统领跟女子相处的机会少,定力还没形成,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就被蛊惑。 ……退一万步,谢昭棠武功高强手段了得,他的无耻也刚好是自家统领欠缺的。 ……再退一万步,自家统领跟谢昭棠待在一起时挺有活力的,更像个人,所以谢昭棠嚣张就嚣张吧。 刘春很快哄好了自己,并立即按照宴的指令着手去做接应谢昭棠回京的准备。 天黑时,谢昭棠已经换上了方便活动的劲装,亲卫们已经在暗处就位。 她将罗管家叫过来:“罗叔,我马上门,最晚明天早上回府,今晚你辛苦一些,别让人钻了空子……另外,等我进宫回话时,你便放出我祖母被李贵妃吓死的消息。” “是,主子。”罗管家上前一步,“主子,你要处处小心,以及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小的在府里等您。” “好。” 谢昭棠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城,半夜时跟小蒙和报春汇合后,马上以“谢照堂”的身份回长安。 天光大亮,谢昭棠在长安城外见到了顾清宴。 她没想到会是顾清宴亲自来接应。 谢昭棠很惊讶:“怎么是你?可是哪里出了意外状况?” 顾清宴摇头:“一切顺利,走吧,先进宫。” “好。” 两人并驾齐驱,哒哒的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十分清晰。 顾清宴转头看谢昭棠,只见她身姿笔直,像一棵不折的青竹,浑身上下充满着张狂肃杀之气,跟昨天那个柔美温婉的人好像真的是两个人。 可明明这两个人都是她一个人所扮,她是怎么做到做男人的时候张狂嚣张,做女人时又能娇态十足的? 感觉到他的注视,谢昭棠也转头看过去。 四目相接,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清宴的心脏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十分急促。 好在很快就到了宫门前。 两人下了马,再一次对视。 谢昭棠连做几个深呼吸,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朝顾清宴轻轻点头:“顾清宴,你准备好了吗?那一票大的,要开始了。” 顾清宴心头一跳:“昨天不是说只是一时之念,还没有计划吗?怎么现在就要开始了?” “你这是怕了?” “是啊,本座怕了。” “放心吧,这只是开始前的预热,什么时候开始,出宫之后,我再告诉你。” “好。” 两人再对视一眼,并肩进了宫。 第73章 老狗东西 谢昭棠这次出去是去宜城调查当地官员侵占百姓田地及官田一事,谢昭棠的人在宜城调查了两日,将调查结果整理成了册。 谢昭棠先呈上册子再汇报,渊帝边看册子边听她汇报,眉眼一直都是平静的,看不出他的喜怒。 “……另外微臣这里还有一份涉案的官员名单,这些人各自背后的主子是谁,微臣也调查清楚了,请陛下过目。” 渊帝看完名单,脸上总算有了情绪。 “在你去宜城之前,朕曾派过三批人前往宜城,最短的调查了半个月,最短的调查了将近半年,不是没证据,就是说回来都说是难度大,工作无法推行,次次都不了了之,只有你,谢照堂,仅仅三天时间,就将宜城的问题给朕调查得清清楚楚。” 渊帝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欣赏,“你年轻,无畏,赤诚,是朕最需要的人才。说吧,你想要些什么?” 谢昭棠单膝跪下:“我想让官田回到朝廷,想要百姓的田回到百姓手里,陛下,我想要大渊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 看着满脸风霜风尘仆仆又满眼真诚的谢昭棠,渊帝笑容更盛。 “让官田回到朝廷,让百姓的田回到百姓手里,这是必然的事,不能算是给你的赏赐……好好说,想要什么。” 谢昭棠想了一会,还是一副不知道想要什么的样子:“陛下,相对比从前,微臣现在拥有的已经够多了,实在不知道还需要什么了。” 顾清宴啧了一声:“倒是不知谢侯爷你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谢昭棠回了一句。 “本座与谢侯爷站在一起,确实谢侯爷更圣洁高尚,像普济天下的佛祖。” 把一个杀敌无数的人说成佛祖,骂得真脏。 谢昭棠张嘴:“你才佛祖,你全家都佛祖!”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顾清宴将她的原话送给她。 “佛、祖。” “你!” 瞧着这左膀右臂说着说着又斗起嘴来,渊帝那熟悉的头疼感觉又涌上来了。 或许他错了,顾清宴这人,就不配拥有谢照堂这样的纯臣! “顾清宴,朕没让你说话。”渊帝斥了一句,转向谢昭棠时,面容温和极了,“官升一品还是黄金万两,还是大宅美人……只要你说,朕都给你。朕对于有才干且敢去干的人从不吝啬。谢照堂,你大胆的说!” 谢昭棠又想了想,她说:“陛下,微臣想好了,微臣想要——” 话还没说完,便见太监李福海脚步匆匆地跑进来,响亮的脚步声直接打断了谢昭棠的话头。 渊帝面不满地看过去:“李福海,你是四十岁不是十四岁,怎么还这么毛躁?” 顾清宴啧了一声:“方才微臣与靖海侯进来时便瞧见你和王德全吵架,看你这样子,这是又没吵赢?急吼吼的跑进来,是要找陛下给你撑腰?帮你打回去? 李福海,我看你不是十四岁而是四岁,只有四岁的小孩才会一点小事就告状!” 谢昭棠扑哧一下笑了出声,连渊帝也露出了笑容。 李福海诶诶了两声想要跟顾清宴或是渊帝争辩两句,最后一拍脑袋,想起正事来了。 他朝着谢昭棠说:“哎呦我的谢侯爷,您别笑了,您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谢昭棠笑容一僵,她朝前几步一把抓住李福海,人也跟着抖了起来:“李公公,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我家出大事了?” “疼疼疼!”李福海大叫,“谢侯爷您先松开老奴!” 谢昭棠没松,反而抓得更紧,眼睛通红仿佛马上就要滴出血来,她嘶声叫:“说!我家里出什么大事了?!” “您祖母过世了!” 李福海话音刚落,谢昭棠便砰一声倒地。 顾清宴眼皮一跳。 她这是真的难过还是演得逼真? 回想起谢昭棠毫不犹豫对谢三叔他们出手时的狠绝,顾清宴选择了后者。 摔得这么狠这么结实,看来她不光对别人狠,对她自己也狠啊! 李福海要去扶谢昭棠,顾清宴抢先一步将人扶起:“谢侯爷,你没事吧?” 谢昭棠低声道了个谢,又忍着悲痛给渊帝行了个大礼:“陛下,请容臣先行告退,待料理好祖母后事,微臣再回来继续给陛下效劳!” 渊帝点点头,他让顾清宴去送谢昭棠。 顾清宴与谢昭棠快速往外走,全程无交流。 只在快到宫门口两人抱拳告别时说了两句,然后一个头也不回地出宫回家,另一个回宫回禀。 御书房外,李福海与王德全在外头小声斗嘴。 御书房内,渊帝还在看谢昭棠带回来的册子,神情凝重。 顾清宴也不打扰,静静站在一边,等渊帝合上册子了才开口:“陛下,可要去御花园走走?” 渊帝指着桌上那几个书册:“朕的几个儿子在长安城坐享富贵还不够,还惦记着百姓家里那一亩半分地,你觉得朕有这么多的糟心儿子,会有兴致去逛御花园?!” “儿不教父之过,陛下的确没脸去逛御花园。” 一句话,把渊帝噎得脸色发青,他将桌上的镇纸砸过去:“你也是个不省心的!” 轻而易举将镇纸接住,顾清宴平静道:“我再不省心,也没有去染指朝廷的东西,更没有去抢百姓的饭碗。” “那是因为你图谋的是朕屁股底下这张龙椅!” “说得好像你其他儿子不图谋一样!”顾清宴将镇纸放回桌上,幽幽道,“果然没有自小养在身边的,就是没有朝夕相伴的人来得亲。” 渊帝张了张嘴,顾清宴已经转身往外。 看着那疏离孤清的背影,渊帝喊:“狗东西你去哪里?!” “帮老狗比盯着他的宠臣!” 老狗比…… 渊帝又扔了镇纸,半天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狗东西,跟他年轻时一样的脾气! 谢昭棠策马回家,一路上身体东倒西歪的,好几次都从马上滑了下来,被报春和小蒙搀上去几次,最后连马都上不了了,蹲在街上哭。 她身穿着甲胄,又眉眼英俊,很是引人注目,不多时整条街都知道她祖母过世了。 谢昭棠最后是坐的马车回府。 罗管家正在指挥下人挂白布,下人们进进出出,所有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看到谢昭棠,罗管家立即跑过去请罪:“侯爷,小人没有照顾好老夫人,小人有罪!” 谢昭棠一把抓住罗管家:“我祖母怎么死的?” 罗管家就把刘芸叫来,刘芸高声说:“赏梅宴那日,大小姐在宫里狠狠得罪了李贵妃,老太太害怕被李贵妃和二皇子报复,回来就被生生吓死了!” “回来就被吓死了,为何一直不给我报信?” “是老夫人临死前交待的,说不能影响您办差……” 谢昭棠眼泪哗一声落下,她没听完就往府里跑。 围观群众们议论纷纷: 第74章 陛下才是佛祖 “宫里的事我都听说了,根本不是谢大小姐得罪李贵妃,而是谢大小姐差点被李贵妃坑害得清白不保!谢老夫人年纪也没有多大,这就被吓死了,可想而知当日在宫里有多凶险了!” “怎么说老夫人也是朝廷命官的长辈,宫里那些贵人们是不是觉得他们自己的命才是命,别人的命都不是命啊?” “自己玩命替皇家办差,皇家却坑害他的家人亲人!连自己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靖海侯真的好惨啊!” “看看吧,靖海侯都是二品的大员了还是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有什么用呢?” “上一次靖海侯母亲也是因为二皇子而自缢,这次他祖母也是因为二皇子被吓死……靖海侯上辈子是掘了二皇子的祖坟吗?” “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样的遗憾靖海侯不到三个月就经历了两次,惨,好惨,真是太惨太可怜了!” 这些话,借由群众的嘴巴,迅速传遍整个长安,顾清宴也自然而然地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渊帝。 渊帝脸色阴沉。 顾清宴说:“你早上不是问他想要什么吗?二皇子接连害他失去了母亲与祖母,连胞姐也差点清白不保,以他的疯劲,他极有可能会当堂提出请您将二皇子流放岭南。 东南大营离岭南不远,届时她一封书信过去,谢家军便会在途中杀了二皇子。陛下若不想自己心爱的儿子被自己的宠臣杀,要么就先寻个由头将宠臣杀了,要么就先行将二皇子流放别处。” 渊帝脸色更深沉。 他就是顾及到谢照堂的疯,才没有采纳冠军大将军将二皇子及李家人流放岭南的提议。 他看向顾清宴:“你如果是朕,你会怎么选?” “只要我想,宠臣可以有无数个,但儿子没了就是没了。” “顾清宴,朕命令你好好说话!” “以上乃微臣的真心话。因为微臣认为的宠臣跟陛下你认为的宠臣不一样。”顾清宴道,“微臣要的宠臣,得事事以我为中心,我说一,他就不能说二。显而易见,谢照堂那个疯子没达到我的要求。” 渊帝又头疼。 一是因为他确实想将二皇子留在京中哪怕只是做个庶民,这样也至少能留他一命,再来就是有这么个人在京中,也能让顾清宴有所忌惮。 人一旦没有了敌人就容易飘飘然,更容易丧失警惕性,顾清宴人又那么自负,一旦没了警惕心,他很快就会被群起攻之。 二是因为顾清宴对他的态度。 谢照堂背景干净,是个比兵部杨尚书还要纯一百倍的纯臣,这是他替顾清宴精挑细选出来的,但顾清宴明显不领情。 哪怕他一次次告诉他,没有谢照堂的东南大营,要来也没有用,他还是固执地按照他自己的节奏走。 这是大犟种! 渊帝沉默,顾清宴也不急,他行了个礼:“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顾清宴一只脚都跨出书房门时,身后传来渊帝的声音:“传朕旨意,将李家与萧荣流放宁古塔,明日一早便出城,不得延误,违者斩立决!” “从长安往宁古塔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李贵妃曾经的家臣,那人占山为王,养了数千山匪,若是这位家臣还念着旧情,认下二皇子这个旧主子,几年或是十几年后,二皇子便能将这数千山匪做大做强,东山再起。” 顾清宴回头,朝渊帝微笑,“谢照堂骂错了,本座不是佛祖,陛下才是。” 渊帝脸色一凝,顾清宴已经大步离开。 二皇子萧荣与李家被流放宁古塔的消息随着顾清宴的离开,也被带到了长安各处。 谢昭棠那里,顾清宴亲自过来。 早上顾清宴送谢昭棠出宫,两人在宫门前道别时,顾清宴问是不是她亲手杀的谢老太。 谢昭棠没回答,只是告诉他,想把这一票大的干好,首先他得让渊帝认为她会杀了二皇子。 “如你所愿,陛下给萧荣的处置下来了。”顾清宴盯着她,“你可以猜猜他的流放地。” “宁古塔。”谢昭棠毫不犹豫,“那边有李贵妃的旧相识,那个人是李贵妃留给二皇子的,陛下将二皇子送过去,是要保他一命,并且希望他东山再起……顾清宴,陛下他没他表现的那么在意你,所以这一票,你要不要干得更大一些?例如,直接改天换地!” 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揶揄,嘲笑的意思,反倒是充满了蛊惑。 顾清宴相信,如果再给她两三年的发展,这一票她自己就能干了,根本不需要拉他。 现在的谢昭棠只是一个能把天捅个大窟窿的疯子。 但几年后的谢昭棠会是一个能把青天日月全换掉的疯子。 顾清宴摸了摸下巴:“你现在敢信我了?” 谢昭棠自嘲一笑:“我不是信你,而是我没得选,我只是一只路边谁都能踹一脚的流浪狗,我只有给自己选一个足够靠谱的主家,才能保证自己能活下去,并能吃到骨头。” “本座记得,你曾说过你最大的靠山是陛下。” “对啊,是陛下。”谢昭棠看着他,意味深长,“我只忠于陛下。” 她效忠的是皇帝,谁是皇帝她就效忠谁。 顾清宴无比肯定,谢昭棠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但同时他也很肯定,谢昭棠什么都没查到。 而正因为她什么都没查到却能那么精准地知道他的来历,才让他更加心惊。 谢昭棠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还要聪明。 这样聪明有才能有胆魄的人,没有人能拒绝。 他也一样。 顾清宴深深地回望过去:“那本座就等着谢侯爷的详细计划了。” 隔天一早,谢老太出殡。 棺材抬出城门的时候,恰逢二皇子萧荣一行人也出城。 萧荣戴着镣铐,被官差们打骂着往前走。 唢呐声传来时,萧荣抬头,入眼就是一口棺材,视线再后移,才对上谢昭棠。 他脸色微微一变,谢昭棠唇勾微勾,无声地对他说了几个字。 两人距离了好几丈,萧荣根本没听到她说了什么,但看懂了她的嘴形。 谢昭棠说:“你死定了。” 萧荣一个激灵,反射性地叫:“父皇!谢照堂要杀我!父皇救——啊!” 一个官差一鞭子甩到他身上,痛得他嗷嗷叫。 “本皇子记住你了!我重新回京之日,便是你的死——啊!” 萧荣就这么被一鞭子一鞭子的毒打着出了城,与李家人一起哭天抢地地往宁古塔去了。 谢老太是早上出的殡,谢昭棠是下晌求见的渊帝。 她身上还穿着孝服,她跪在地上,告诉渊帝:“陛下,微臣知道想要什么赏赐了。” 第75章 谢昭棠想要的是…… 顾清宴在边上啧了一声:“穿着孝服进宫,本座猜你这是想死。” 穿着孝服见天子,要么是不服,要么是不敬,谢照堂这不服不敬,两样全占了。 也难怪顾清宴会直接说她想死。 渊帝倒是没什么情绪,他给了顾清宴一个警告的眼神,看着谢昭棠开口:“谢爱卿,你说说想要什么,只要不动摇到国本,不危害到大渊的江山,朕都给。” “谢主隆恩!”谢昭棠叩了个头,“陛下,微臣只是个泥腿子,本来应该一辈子待在青山村耕田种地,上辈子烧了高香,才得蒙皇恩浩荡,爬到这高处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顾清宴听到这里直接挑眉,听这意思,她这是要卸甲归田?玩这么大? 果然下一句,谢昭棠的话便来了:“高处好繁荣,好美,但也更让微臣明白,云就是云,泥就是泥,在泥里爬的蚯蚓,就不要去惦记高飞的凤凰……身为一营守将,微臣已将小倭寇赶走,微臣的使命已经完成。” “余生,微臣只想与家中亲人,回青山村过些平静的日子。微臣,叩谢吾皇,愿吾皇万岁,愿大渊能享万世太平!” 谢昭棠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她身形单薄,站在高处,只觉得地上的就是一件白色衣裳。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外头有风吹进来的原因,那件白色衣裳微微抖动,看着像是被风吹的,又像是…… 哭泣。 她在战场五年,家中亲人安然无恙,她回长安不到半年,先后失去了母亲、三叔一家以及祖母,换了是谁,都会觉得长安是个吃人的地方。 谢昭棠会害怕,会退却,也是正常的。 渊帝沉默,眸色沉沉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开口:“卸甲归田,意味着你要将兵权上交,意味着这些年与你出生入死的弟兄,会被接任者排挤或者是随意寻个由头派上战场被敌人绞杀,如果他们不服管教,等待他们的或许会是通敌或是谋反的罪名。” 谢昭棠抬头,眼睛通红,眼角似有泪痕:“微臣会将陛下方才所说的所有后果跟他们讲清楚,是走是留,全由他们自己选择。 若是回乡耕田,来年丰收之时,就算我们不能相见,也能在高高的谷堆上对着同一轮明月笑着喝酒;若是留下,那微臣也希望他们能够继续保家卫国,继续效忠吾皇。” 谢昭棠又是深深一叩首,同样的额头抵地,十分恭敬。 渊帝沉下脸来:“此事朕会仔细研究,谢爱卿,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谢昭棠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便被王德全客气地请出了殿。 王德全还顺手关上了殿门。 偌大的宫殿只有渊帝和顾清宴两个人。 渊帝看向顾清宴:“清宴,靖海侯上来就要卸甲归田,你如何看?” “微臣以为靖海侯是对大渊朝堂的倾轧感到心寒和害怕,也对陛下你刻意保护害死他生母及祖母的仇人一事感到十分愤怒。” 顾清宴直言,“不过等他冷静下来,就会知道自己做了个错误的选择,最迟明天,微臣猜他会来告诉陛下你,他愿意继续替你卖命。” “若他不来呢?” “那不正好,我直接接管他的东南大营,也省得天天跟她玩心眼子。”顾清宴清咳一声,“陛下,微臣不才,但自认武力、担当及谋略都与谢侯爷旗鼓相当,所以微臣愿意接手东南大营,并承诺一定会善待军中所有的忠良!” 渊帝知道他无耻,但没想到他这么无耻。 他这是收服不了谢昭棠,干脆选择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啊! 顾清宴的野心摆得明明白白,渊帝强烈怀疑他在那日赏梅宴的混乱里充当了推手的角色,说不定谢昭棠的祖母就是被他吓的,不然这满长安,有哪个能让一个正常人一下子吓死 渊帝一旦有了疑心,那疑心就开始疯长。 他从赏梅日往前倒推,越想越觉得每一件导致谢昭棠不好的事,都是顾清宴的手笔,甚至她生母的死,也是顾清宴故意去吓的。 渊帝脑子里想了一堆,又通通否决了。 顾清宴若真是那种不择手段之人,那他屁股下的龙椅早就被抢过去了,这大渊的江山,也早就改姓顾了。 顾清宴顾清宴,这名字真难听,萧清宴才够霸气! 渊帝狠乜了顾清宴一眼:“滚出去。” 顾清宴滚了,王德全进来,渊帝就问他昨日在外头跟李福海斗法,到底谁赢谁输。 “没有输赢,也不敢有输赢。”王德全道,“老奴输了,陛下会重新提拔一个他不熟套路的人上来,他老了,不一定斗得过对方,他输了,老奴也是同样的困境。 与其跟个新人斗,不如还是我们两个老东西继续斗下去……陛下,虽然老奴时常恨不得李福海去死,但也确实不能否认他对陛下您的忠诚以及他的办事能力。” 渊帝笑了:“那你说说,顾清宴跟谢照堂他们两个的情况,是不是跟你和李福海的情况一样?” “一样,但也不一样。因为老奴没有想着去收服李福海,李福海的野心也没有谢照堂那么大。” “听你这么说,谢照堂这是以退为进啊?” “陛下,小的只是一个奴才,您问这么高深的问题,岂不是在为难老奴嘛?” 王德全的背几乎要弯到膝盖上去了,“不过既然陛下问了,老奴就斗胆回一句,陛下,靖海侯他是不是以退为进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您需不需要他,您需要他,他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您也会将他逮回来。若是不需要,便是靖海侯把捧着脑袋求着您,您也不会多看一眼。” 渊帝笑了笑,没再说话,王德全也没有再言语。 主仆两人慢慢往御花园那边走去。 这个时候,顾清宴也追上了谢昭棠,一个拦,一个要走,拉扯一番后还动起了手,不过只交手十几招便停了起来。 做足了表面功夫后,两人进了一个四面无遮挡的小亭子。 顾清宴道:“本座以为你会趁机要求升官加爵,或者黄金万两,再不济也是要求返回东南,没想到你竟敢直接提出卸甲归田!谢照堂,你就不怕陛下真的收了你兵权?” “有顾统领你在旁,本侯赌我这兵权,陛下不会收。” “这么相信本座?” “不是相信你,是相信陛下。”谢昭棠淡声,“你是条疯狗,陛下怕你蹿得太快会被别人乱棍打死,所以需要我这条狗绳栓住你。” 顾清宴眸色沉沉:“你倒是把人性算透了。” “不是算透,是看透了。”谢昭棠抱了个拳,“我该回去了,接下来就看顾统领你的了。” “今晚别睡那么早,本座会去找你。” “好。” 第76章 病倒 罗管家指挥着下人拆门头上的白布,远远看到谢昭棠的马,他就立即吩咐下人:“快去准备姜汤!” 谢昭棠进府,罗管家快步跟上:“主子,小的已经让底下人准备姜汤了,池子里的热水也烧着了,这会应该热了,一会您好好泡个澡,再好好休息一会,家里有小的盯着,出不了乱子。” 谢昭棠点点头,却是脚步一转,去了谢老爷那里。 她既然已经向渊帝请辞,那么有些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下的。 谢老爷对自己的老妻还是有几分感情的,他正对着空无一人的睡房独自垂泪,谢昭棠冷不丁推门进去,他赶紧抹泪。 谢昭棠也是没料到会看到全家最自私冷血之人也会掉眼泪,一时有些惊讶:“祖父,你怎么了?” “没什么。”谢老爷赶紧错开话题,“我听说你进宫了?你这副样子进宫,没有冒犯到陛下吧?” “冒不冒犯的已经不重要了。”谢昭棠道,“我已经向陛下请辞,等陛下批准,我便把这大宅子卖了,一家人回青山村去。” “把宅子卖了,回青山村?”谢老爷惊叫,“你疯了?!” “我没疯。”谢昭棠一屁股坐在地上,“祖父,你不觉得我们谢家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吗?再不回青山村,下一个可能死的就是你,或是我爹,或是二叔,或是我们全家。” “可是,可是……” “我从来不想惹事,但我手上的兵权太多人要了,我如果交出了兵权再继续留在朝堂,不出三个月就会被扣一个通敌的罪名,到时候满门抄斩。与其落得那样的下场,还不如识相点自己滚,至少我们全家人还能全须全尾的回去青山村。” “可是回青山村,我们要怎么活啊?” “在我没有参军之前,谢家怎么活,以后就怎么活。”谢昭棠道,“我会先让罗管家带人回去修葺旧屋子,把屋子修大一些修结实一些。祖父,我虽然不再是朝廷命官,但让你继续做个富家翁是没问题的。” 谢老爷脑子乱成一团,完全不知道怎么思考。 “我会安排好一切,这件事你跟我父亲他们说一声吧。” 谢昭棠说完事,起身就走,谢老爷站了好一会,脑子才慢慢转了起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板哭:“怎么会这样啊!” …… 浴池里的水温刚刚好,谢昭棠与报春一起在水里泡着。 热气袅袅中,谢昭棠闭上了眼。 报春的目光落在她裸露的后背上。 长安虽说危机四伏,但从峰州回来后,谢昭棠就没有受过伤,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她背上的旧伤已经养好了,就是疤痕还在。 报春记得谢昭棠身上的每一道伤,也记得自己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发现谢昭棠的女子身份的。 那是在一次几乎没有生路的战斗中,他们将近一百人被上千倭寇围困。 是谢昭棠以一己之力,从外围生生杀进来,用命替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那次谢昭棠几乎成了血人。 也是在那个时候,报春与被救的一百人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 他们震惊,不信,痛哭,最后以命起誓,誓死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后来随着谢昭棠参加的战斗越来越多,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人便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来,足有三四百人。 其中一部分在回长安时死在了康王的死士的刀下,余下的部分,有一半协助方副将与忍冬一起守着东南大营,有一半则是来了长安,如今镇守在靖海侯府。 加上罗管家,谢昭棠身边得用的也不过区区几十人。 仅靠这几十人,在长安没办法真正掀桌,只有回到东南大营去,再经营十几年,他们才能成为自己的靠山。 可她本身就是女扮男装,又屡屡被人盯着,她真的能再伪装十几年吗? 答案是否定的。 报春几乎可以预见谢昭棠以及他们这群人的结局了。 “将军,属下替你捏捏肩吧。” 报春过去替谢昭棠捏肩放松筋骨,绝口不提别的,只问她力道如何,晚上要吃什么。 但谢昭棠没有应答,呼吸细长,报春便知道,她睡着了。 报春不忍叫醒她,便让她在水里泡着睡了一会,怕她就这么睡着会着凉,最后报春还是将她叫醒了。 谢昭棠确实是累了,就这么爬到床上继续睡,报春则是在榻边一边帮她绞干头发,一边默默神伤。 谢昭棠做了个梦,她在梦里走了一条又黑又幽长的路,脚下全是水,前面有风,她走了好久,走得好累,又冷。 这种又累又冷的感觉,从梦里延伸到了梦外,醒来时她像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一样,满脸疲惫,手都是绵软的。 报春见她醒来,喜得大叫:“将军,你醒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小蒙与罗管家同时奔进来,罗管家几乎喜极而泣:“将军,您终于醒了!” 三张脸,写满了担心。 谢昭棠疑惑:“你们怎么了?” 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给惊到了,“我怎么了?” “你病了,发起了高热……” 还一直流泪,偏又不哭出声,报春心疼得不行,又无能为力。 这些,报春没有讲,谢昭棠那么坚强,她不会愿意知道自己在梦里这么软弱。 谢昭棠恍然大悟,难怪她在梦里那么难受,原来是病了啊。 不过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病了呢? 刘芸端着药在外头叫:“报春姐,小蒙将军,奴婢给侯爷做了肉糜粥,药正在煎着了,侯爷是不是醒了?” “端进来吧。” 喝了粥,吃了药,谢昭棠精神好许多了。 这个时候,顾清宴也来了。 他一进来便闻到了药香,俊眉一凝:“你病了?” 他伸手就要去搭谢昭棠的脉,被小蒙与报春同时格挡在外。 谢昭棠道:“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顾统领请坐……刘芸,奉完茶,你便下去吧。 罗管家,你立即遣人去靖海侯府知会一声戚管家,让他明天一早过来接我阿姐去靖海侯暂住。另外,明天一早你遣人回青山村修葺谢家老宅,加宽加固,先将这两件事办妥,剩下的再告诉你。” 罗管家应了一声便下去了,临走之前极防备地看了顾清宴一眼,刘芸也是同样的表情。 顾清宴毫无影响。 他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既然谢侯爷病了,那本座喝杯茶就回去,等谢侯爷病好了,本座再来与你详谈。” 谢昭棠耸了耸肩:“好啊。” “你还真是无所畏惧。”顾清宴笑了,“那我们就先说正事。那一票大的,你能把详细计划告诉我了吗?” 第77章 我没有秘密 “当然,但在此之前,我想问顾统领一句。”谢昭棠盯着对方,“你的身份,是我想的那个吗?” 顾清宴顿了顿,抬眉看过去:“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谢昭棠没想过会从顾清宴这里得到过什么答案,毕竟顾清宴的身份,就像是她的身份秘密一样,都不能公诸于众。 她的身份败露,犯的是欺君大罪,他若身份败露,那将会被渊帝的其他儿子群起而攻之,被杀到渣都不剩。 他跟她一样,都在蓄力阶段,但他又跟她不同。 他背后有渊帝,所以他可以做渊帝的刀,借着渊帝的威为所欲为,而她会被朝中任何一个人推出来挡刀。 她不清楚他除了渊帝,手中的底牌有多少,但他都出现五年了仍不能公开身份,想必不会太厚。 如今他不再否认,说明他极度需要她,以及她手上的东南大军。 恰好,她也需要他。 那么他们的盟约若能一直不破,对他们两个,都是极好的。 谢昭棠收起情绪,点头:“此事若成,我要位极人臣。” 顾清宴点头:“若有那一天,本座会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一天还有多久,那一天顾清宴还会不会记得今天的承诺,谢昭棠不去想,她只知道,眼下他们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他们各自的目的。 谢昭棠便也不卖什么关子了。 她在对面坐下,直接了当道:“二皇子被贬为庶人且被流放宁古塔,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他心里肯定不甘不满,说不定存了灭世的想法。” 顾清宴挑眉:“你想灭世?” “如果我是二皇子,我会。” 谢昭棠喝了口热茶,脑子更加清明,但还是咳了好几声,她又喝了一口茶,嗓子的痒感才轻一些。 “二皇子想灭世,正好李贵妃的旧相识手里有数千兵马。顾清宴,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请说。” “逼二皇子灭世。” 言下之意,怂恿二皇子谋反。 顾清宴听明白了:“你要去杀了萧荣,替你生母及祖母报仇?” “报仇,不一定要自己出手。”谢昭棠道,“你负责将能拖的人都拖下水,而我只要冠军大将军的命。” “二皇子一旦动了不轨之心,长安便会再次陷入混乱,你如果不想自己出手,那便——”顾清宴缓缓道,“宜城田亩一案还没了结,你返回宜城继续处理,也算得上是有始有终了。” 谢昭棠抱拳:“那便仰仗顾统领的安排了。” “你有求于人的时候,态度都没这么好过,看来想要得到你的好脸色,还得拿大利益来换啊。”顾清宴揶揄一句便站了起来,“不过,本座的老底已经露出给你,你的秘密又是什么?”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亲手放火烧死了我胞姐,亲手杀死了我堂妹及三叔。”谢昭棠也站了起来,“当然,如果顾统领觉得杀亲之罪算不上什么秘密的话,那本侯就没有秘密。” 没有秘密…… 她这是把他当傻子呢。 顾清宴笑了一声便走了。 路上刘春问他:“统领,您是不是要相信靖海侯的鬼话?” “是。” “可是统领——” “他有没有秘密,跟能不能助我,毫无联系。” 这话让刘春哑口无言。 确实,靖海侯的实力摆在那里,而且他敢说,如果不是因为他回长安的时日不够长,还没来得及在长安拉起自己的队伍,靖海侯肯定不会愿意惹上自家统领。 毕竟自家统领是杀神,没有人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故意去招惹杀神。 谢昭棠站在窗边。 已经是午夜,月光皎洁,顾清宴与刘春的身影很快便不见了。 她转过身,看向报春和小蒙:“你们都听到了吧?他也是皇帝的儿子。” 两人点头。 “但是没有人证或是物证,就不能算是抓住了他的把柄。” 小蒙立即道:“将军,属下会加派人手继续查。” 报春说:“看渊帝对顾清宴的态度,这皇位早晚会是顾清宴的,将军您跟他合作,未来他夺得了天下,定会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将军,他为人狠绝小气,属下认为到那个时候,他兑现承诺的可能性不大,反倒会因为你拿捏过他,在他夺得天下之后,立即将你诛杀。” “卸磨杀驴就是他们这些上位者最喜欢干的事了,明明手段下作得很,偏偏个个装得跟个圣人!”小蒙骂,“将军,报春姐说的情况一定会出现,您可要多留点心。” “我会的。” 谢昭棠又叮嘱了一番,最后告诉小蒙:“谢家,该消失了。” 小蒙脸色一凛,郑重点头:“将军,这事交给属下去办,属下必定办得漂漂亮亮。” “好。” 谢昭棠毕竟刚刚退热,不适合太过劳神,这会药效也上来了,便更显疲惫。 报春过来扶她:“将军,您需要立即休息。” 谢昭棠也没逞强,她躺在床上,往里面移了移:“报春你上来,我要抱着你睡。” 抱着报春睡已经是谢昭棠的习惯了,也不知道这个习惯是怎么形成的,等谢昭棠自己意识到这已经形成一种习惯时,已经戒不掉了。 后来她自己分析,是因为报春比她大两岁,在战场上寸步不离地保护她,在生活上又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所以她将报春当成了亲姐姐一般依赖。 有时候谢昭棠会想,她其实也不算过得太过糟糕,起码除了谢家人,她遇到的都全是好人。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谢昭棠一会冷一会热,醒醒睡睡,一共躺了两天才彻底退热。 报春松了口气,连忙去让刘芸去准备吃食。 小蒙给她倒了杯热水,轻声告诉她:“将军,昨天一早戚管家便过来将‘谢昭棠’接去了靖海侯府,青山村的屋子,罗管家也命人修葺好了,他另外将谢家宅子所在的那座山给买下来了,今天是一边围山,一边让人扩建谢家。阵仗弄得很大,整个长安都议论纷纷,猜你是不是得罪了陛下,要被陛下赶回青山村了。” 谢昭棠点点头:“朝中什么风向?” “大部分都在等着看您的笑话,只有陈永同和杨尚书遣管家送来了药材和补品。” 在她被渊帝彻底弃用之前,陈永同肯定会跟她维持表面的关系,但杨尚书就令她很意外了。 但这都不重要。 晌午时,杨尚书突然来了。 罗管家讲:“杨大人是当场写的拜帖,侯爷,您要见吗?” 第78章 第一个愿意给她退路的人 谢昭棠自然要见,但在此之前,她把小蒙问来,让他把杨家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再说一遍给她。 小蒙末了道:“……上回将军您让属下停止查芳婆婆时,其实属下还是往下查了一下,这一查便查到了一些挺有意思的事情,将军,芳婆婆在头一个东家那里当差时,杨尚书也曾在那个人家出现过。” 谢昭棠摸了摸下巴:“去查芳婆婆的老东家,尤其要理清楚杨尚书与她老东家的真实关系……小蒙,如果芳婆婆的老东家跟顾清宴有关系,那杨尚书必定便是顾清宴在朝中埋的暗子。” 小蒙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他应了声便立即将此事交办下去。 谢昭棠便让罗管家将杨尚书请到明厅。 她重新换了身适合见客的衣服才出去,小蒙紧随在侧。 “杨尚书。”谢昭棠客气地抱了个拳,“杨尚书突然光临寒舍,不知是否有什么吩咐?” 杨尚书嘴角含笑,眼睛也亮晶晶的,他将谢昭棠从上至下看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只道:“谢侯爷清减不少,如今身体可是好些?替陛下办差,除了尽心力,强大的体魄也很重要。” “身体好不少了,这还是多得杨尚书送来的好药材。多谢。” “不过是些普通的药材,谢侯爷言重了。老夫与谢侯爷同在兵部办差,到底是一场同僚,你若倒下,老夫这肩膀只怕是担不起陛下交办的重担。” “本侯也听阿姐提及,上回的赏梅宴,令千金处处照顾及维护家姐及祖母,原想着这两日便到杨家亲自向杨小姐道谢,不想突然倒下了。不知杨尚书哪日得空?本侯亲自上门拜访,顺便感谢杨小姐对家姐的照顾。” “小女脾气古怪,人又随性,帮不帮谁全凭她自己的心情,不必言谢。不过谢侯爷坚持的话,明日如何?明日,老夫申请休个沐。” “会不会妨碍杨尚书办差?本侯等杨尚书退衙之后再过去也是可以。” “退衙之后也合适,到时正好在寒舍用个便饭,说起来你我同僚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在一起吃过饭,老夫可听说你跟黄郎中关小白他们都去过好几回乐游园了?谢侯爷,你这是排挤老夫啊。” “哪里哪里,是本侯听说杨大人不喜聚会,尤其不喜欢退衙后同僚们拉帮结派去喝酒的行为,便没敢去喊杨大人。” “跟别人那是拉帮结派,跟谢侯爷你嘛,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本侯何德何能,能让杨大人如此清流纯臣称为知己?杨大人才是晚生的灯塔呀!”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好些漂亮的客套话,没有一句重复的,更要紧的是,双方都知道对方在客套,但双方都在沉着气,等着对方先开口说出今天的目的。 当然杨尚书既然自己寻过来了,那他就必然是被动的那个。 僵持了一会,杨尚书放下茶盏:“这两日朝中都在说你要卸甲归田,你家管家又在修葺青山村的宅子,怎么,谢侯爷这是真的要辞官了?” 谢昭棠叹了口气。 “不瞒杨大人,辞官回家,我是不想也不甘心,毕竟我从一个小兵走到今天,非常不容易,但我怕我再不辞官,我家里人一个都保不住。”她面露无奈,“一个亲人都保不住,哪怕有一天我位极人臣,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杨尚书,你选择避开顾清宴的锋芒,不再上朝,不也是为了保护家里人吗?” 杨尚书静静看着她,并没有急着回答,仿佛在分析她话里的真实性有几成。 片刻后他捏起茶盏,轻轻吹走茶沫,呷了一小口,这才重新开口:“靖海侯,实不相瞒,老夫今天过来,是想问你一句,要不要加入老夫?” 谢昭棠一脸惊讶:“杨大人独来独往了几十年,怎么突然想到要与我结伴了?” “老夫不是独来独往,而是老夫的同路人太过渺小,进不了别人的眼。”杨尚书道,“他们是黄郎中这样,二十岁成了郎中,四十岁还是郎中的普通人,是白小关进来五年,依然是没有任何品级的白役……但同时他们又是能让整个兵部正常运转的关键人物。” 谢昭棠不说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若与老夫结伴,老夫不敢保你大富大贵,但能保你平平安安直至致仕。” “可惜本侯手握东南大营这个大杀器,注定不可能平平安安。不过还是很感谢杨大人,杨大人是第一个,真真切切给我设计后路并承诺给我兜底的人。” 谢昭棠淡淡一笑,“可我这个人,孤傲又自负。我若留在朝中,要么站着创死所有人,要么站着被所有人创死,唯一不可能躲在人手,苟且度日。” 看着眼前年少轻狂但又实力爆棚的青年,杨尚书失笑道:“老明知道你不可能与老夫走同样的路,还是选择过来,无非就是不死心。如今你亲口说了这样的话,那老夫明白了。” 他站了起来,郑重其事拱了个手,“那老夫就祝谢侯爷无论是选择在朝,还是选择回村,都万事顺遂,合家欢乐。” 万事顺遂,这四个祝福谢昭棠收下了,合家欢乐就不必了。 因为谢家人不配。 大概今天是个适合出门拜访的好日子吧,杨尚书离开不久,靖海侯府的戚管家便遣人送信回来,说是陈晚凝到了靖海侯府,想要见一见谢昭棠。 杨家和陈家是这两日唯二对她表示过关心的人,她见了杨尚书,自然也得见陈家人。 主打一个一视同仁。 于是她悄悄回了靖海侯府,恢复女子装扮后便出去见陈晚凝。 陈晚凝是女子,被安排在内院的花厅,正等得无聊,谢昭棠终于出来了。 “抱歉晚凝,让你久等了。”谢昭棠上来就道歉。 陈晚凝确实等得心里有些窝火,但抬头看到穿着素衣一脸虚弱的谢昭棠,抱怨的话便被她咽了下去。 “也没有等很久,逛街累了路过你家,听说你病了,连你祖母出殡时都没能去送,我便想着看你一眼。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谢谢晚凝。” “棠棠姐这是对我生疏了啊,看来以后我们得经常约着出去喝茶逛街才行。”陈晚凝亲昵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想经常看到棠棠姐。” 很寻常的一句话,要是朝中没有谢昭棠要辞官回村的传言的话,谢昭棠也不会多想。 但此刻她很清楚,陈晚凝就是来打探消息的。 谢昭棠直接了当道:“我倒是想每日都能见到晚凝,可惜我们要回青山村了……对了晚凝,上回你问我阿弟喜不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我前两天问了,他说喜欢。晚凝,你嫁给我阿弟,我们以后就能天天见面了。” 第79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话一出,陈晚凝脸色就变了。 上回她那么主动,是因为靖海侯如日中天,她嫁过去,就是将靖海侯及他手上的东南大营给死死掌握在太子表哥手里。 可现在靖海侯都要回辞官回青山村了,她还嫁过去干嘛? 嫁过去跟他们谢家人一起做农妇吗? 不愧是贵女,心理素质那不是一般的好,陈晚凝脸色只变了一下下,就转化成了害羞的笑:“哎呀棠棠姐,你就别取笑我了,主要是你弟也没个表示,难不成我自己拎着衣箱就跟你们回青山村嘛?” “你说得对。那等我阿弟晚些过来,我跟他提一嘴,让他尽快到陈家提亲。”谢昭棠说完又一脸抱歉,“只是我们谢家以后要做庄户人家,要委屈晚凝你跟着我们一起受苦了。” “只要我和靖海侯一条心,日子总能过红火的。” “晚凝,你真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陈晚凝便寻了借口赶紧走了,生怕被谢昭棠缠上。 谢昭棠哪能让她就这么跑掉啊? 她趁热打铁,换回男装后便带着谢父去陈家拜访。 当她说明前来意时,她遭到了陈家上到陈晚凝的父母,下到守门的门房的冷嘲热讽。 陈晚凝的父母到底是还顾忌着她现在还有爵位在身,说话客气了一些,但话里头全是软刀子,十句里有八句在说她自不量力。 离开陈府时,外头的门房就很不客气了: “不过一个泥腿子,陛下稍微给了点脸面,就以为自己了不得,竟敢来觊觎我们家小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我们家小姐可是皇后娘娘的侄女,未来要嫁的要么是王公贵族,要么是宗族子弟!再不济,那也有四品以上的小官能嫁!我们家小姐是绝不可能嫁给你这种癞蛤蟆!” 谢昭棠双手紧握成拳,憋得满脸通红,仿佛下一息就会冲过去杀人。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克制,只有谢父知道她在演,但她为什么要演这一出,他不敢问也不想问,反正他不敢惹她。 因为惹毛她了,只能死,而且是他一个人死,而不是全家一起死。 他不是傻瓜,他是近两天才慢慢回过味来的。 因为他突然发现,每当谢家有人死了之后,谢昭棠要不是加官,要不就是得赏。 ——她是在用谢家人的命,去造一条登云梯啊。 而只要他乖乖的,什么都当不知道,那谢昭棠青云直上,自己就必定跟着享福,谢昭棠被打到阴沟,那他大不了就回青山村继续种田,只要活着就好。 门房见谢昭棠这副模样,还嫌刺激得不够,端起一盆水整个泼过去:“说你癞蛤蟆还不认,怎么着,真想赖着我们家小姐?来人啊!将这癞蛤蟆给赶走!不!将这癞蛤蟆给打死了事!” 一群家丁涌出来,个个手拿武器。 眼看着这些人就要朝谢昭棠冲过去,眼看着谢昭棠就要拔剑迎杀,不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马蹄声。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是禁军统领聂统领,聂统领身后跟着一队禁军以及一队神策军! 禁军和神策军一起出动,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聂统领在离谢昭棠还有十几步时勒马,他领着禁军与神策军杀气腾腾地走向谢昭棠。 然而等他看到满脸是水的谢昭棠时,脸上的杀气一变:“谢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谢昭棠收起剑,淡淡地掸了掸溅到肩上的水:“没什么。聂统领,你是来找本侯的?” 聂统领恭敬地抱了个拳:“谢侯爷,陛下有命,令我等随谢侯爷您前去宜城继续处理田亩问题,从现在开始,卑职悉听侯爷您的指挥!” 聂统领的话一落下,他身后的数十禁军及数十神策军便齐齐单膝下跪:“卑职悉听谢侯爷指挥!” 谢昭棠一时哑然,片刻才道:“聂统领,烦请你代在下向陛下传个话,微臣——” “侯爷,陛下说了,宜城官田与民田被侵占一事是由你一手调查,余下的收尾工作也应由你亲自去处理,今天就要出城,否则视为抗旨,砍全家,诛九族!” 聂统领说完再一次行礼,“谢侯爷,此乃皇命!” “臣,接旨!” 谢昭棠谢了皇恩,便让聂统领他们先起来。 她自嘲一笑:“难得陛下看得起我这只癞蛤蟆,那我这只癞蛤蟆就再去蹦跶一下吧!” “癞蛤蟆?侯爷您说您是癞蛤蟆?”聂统领疑惑,“您说自己是癞蛤蟆,那我等是什么?” 不止聂统领疑惑,禁卫军疑惑,神策军也跟着疑惑。 围观的百姓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大声喊:“不是谢侯爷说自己是癞蛤蟆,是陈家人骂谢侯爷是癞蛤蟆!他们骂谢侯爷是癞蛤蟆想吃陈家小姐这块天鹅肉!” 聂统领沉了脸:“这陈家真是好大的威风啊!谢侯爷,您今日在陈家门口受辱一事,卑职一会回宫复命的时候,定会一字不漏的禀告陛下!” 陈家门房扑通一声跪下,连躲在门后的陈晚凝的父亲连忙奔出来:“谢侯爷——” “驾!” 谢昭棠已经策马离去。 瞧着那马上英姿昂扬的背影,陈父的胸口怦怦直跳。 这时余光瞥见陈永同从路的另一边过来,他赶紧奔上去:“大哥,那靖海侯不是已经辞官了吗?怎么陛下还给他派差事?是不是办完这次差,陛下就会让他回青山村?” 陈永同摇头:“靖海侯是要辞官,但是陛下没有同意!不仅没同意,还让他官升了半级,还赏了黄金万两!” “那禁卫军和神策军只是暂时跟他去办差,还是以后都归他管?” 陈永同听出不对劲了:“你问这些做什么?不对,你怎么知道陛下拨了一队禁卫军和神策军给他?” 陈父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将自己让下人当众侮辱谢昭棠是癞蛤蟆,以及泼谢昭棠水的事和盘托出。 陈永同还没听完就已经怒火中烧,等陈父说完,他直接一脚过去:“你个蠢货!老子教了你多久,让你有耐心有耐心!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以为,以为——” “你知不知道你坏了娘娘和殿下的大事!” “我,我……我还可以补救!”陈父飞快地说,“晚凝跟谢大小姐是朋友,我立即让晚凝去找谢小姐解释!那谢小姐是个村姑,难得有晚凝这样的千金小姐跟她交好,她一定会很珍惜的,只要——” “村姑?”陈永同冷笑一声,“人家现在是安平县主,有封地有俸禄且享受皇室优待!晚凝不过一个臣女,拿什么跟她比?!” “什么?!” 躲在门后的陈晚凝站不住了,她激动地问陈永同:“大伯父,你说谁被封为县主了?” “就是你们瞧不起的村姑,靖海侯的亲姐,谢昭棠!她现在是陛下亲封的安平县主!有自己的府邸!有自己的护卫!还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家臣!陈晚凝,你说,在她面前,你算什么?你算老几?” 陈晚凝被逼问得步步后退,她一边后退一边喃喃:“怎么会?她怎么会被封为县主?不可能的!大伯父,您一定是在骗我!” 第80章 出了大力 陈晚凝与谢昭棠交往,是真心的,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对谢昭棠真心的同时也带着施舍。 谢昭棠是村姑,大字不识几个,只学了三天规矩就进了宫,每走一步都要踟蹰都会害怕,多可怜啊,自己对她好,带她认识新朋友,替她挡麻烦,她多善良啊。 便是她不愿意嫁到青山村当村妇,她觉得自己也是愿意继续与谢昭棠来往的,若是碰到不错的小官,她也会介绍给谢昭棠,让她做个不愁吃喝的官太太,或者是嫁到更好一些的家庭去,这都没有问题。 可谢昭棠现在成了安平县主,陛下亲封的县主,有封地有俸禄还有自己的府邸的县主,能享受皇室优待的县主! 以后,谢昭棠的身边会有更多愿意带她玩的朋友,她会慢慢的读很多书,懂很多规矩,她会像自己照顾她一样去照顾比她更低一级的女孩子。 谢昭棠很快就不需要她了。 陈晚凝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觉得不可能。 她后退了几步,又跑到陈永同跟前问:“大伯父,她怎么就成县主了呢?你是不是听错了?” 陈永同叹了口气:“先回府再说。” 到了明厅,见陈晚凝还是一脸的失魂落魄,陈永同道:“晚凝,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李贵妃与二皇子母子害死靖海侯的生母、在宫里又害谢大小姐差点清白不保,最后还吓死了谢老夫人,更关键的是,原本冠军大将军提议陛下把二皇子流放岭南,这样靖海侯就能在半途杀了二皇子及谢家人,来替自己的亲人报仇。” “但是陛下不舍得让二皇子死,所以趁靖海侯回家料理祖母的后事时宣布将二皇子及李家流放宁古塔。 宁古塔离长安远隔千里,是苦寒之地,就算靖海侯不派人去杀,二皇子也未必能活着到宁古塔。但偏偏在去宁古塔的路上,有李贵妃的旧家臣,旧家臣在那里当了土匪,足有四千人手。” “这摆明就是给机会二皇子东山再起。这是陛下的一片爱子之心,却辜负了靖海侯的一片赤诚之心。靖海侯感到心寒,便提出了辞官,还主动要把兵权上交,但是陛下没有答应。” “原本陛下要将靖海侯再捧高一些,那些赏赐原本都应该落在靖海侯头上,但中间被顾清宴插了一脚。” “顾清宴与靖海侯命运相连,但他们两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顾清宴绝不允许靖海侯高自己一头,所以就向陛下进了馋言,说把靖海侯捧得再高有什么用,照样是一条无依无靠的竹竿,还不如把赏赐给他姐姐,让他姐姐通过联姻,替他多拉一些盟友。等他在朝中慢慢站稳脚跟了,就不会再闹辞官了。” “陛下被说服了,便封了谢小姐为县主。一个享有皇室待遇的县主,可以嫁高门大户,可以嫁宗室子弟,也可以嫁给像靖海侯一样优秀的年轻将领……不管是嫁给谁,她的夫婿,她的婆家,都会与靖海侯拧成一股绳。” “用不了几年,靖海侯就会成为一股狂风,与顾清宴一起,替陛下来给整个朝堂来一场大清洗,到时候能留下来的,都是经他们两个筛选过的人,到时候这些人里头,晚凝你说,有多少会是靖海侯的人呢?” 陈永同语气不疾不徐,却听得陈父冷汗直飙。 到时候朝堂里只要出三成是靖海侯的人,那靖海侯就差不多能翻云覆雨了! 陈父忙道:“我这就和晚凝去跟谢小姐交好,靖海侯刚才来求娶晚凝,说明他心里有晚凝,只要我们——” “太晚了。”陈永同摇头,“你们刚刚还因为人家即将回青山村而辱骂人家是癞蛤蟆,转头就因为他被陛下更重视而去示好,先不说你们这是将靖海侯当猴子来耍,你们的功利心也太明显了。别说这么孤傲的靖海侯断断不会接受你们的道歉,便是我这样不拘小节的,也不可能回头再看你们一眼!” “原本东宫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收为己用,东南大营也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助力,可现在因为你们的愚蠢,通通变成了烟云。” 陈父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我,坏了殿下的大事,我这就向娘娘与殿下请罪去……” 看着陈父跌跌撞撞地往外跑的身影,陈永同捏了捏眉头,派人去将陈父带回来后,便叹着气回自己家了。 ——太晚了,谢照堂当众被陈家羞辱,但凡他有点自尊心,都不可能再为东宫效力了。 另一边,谢昭棠回到谢府,渊帝的赏赐与封谢昭棠为安平县主的旨意也下来了。 领旨之后,谢昭棠把谢老爷和谢父叫进了书房,她指着自己被封为安平县主的圣旨,突然红了眼:“如果阿弟还活着,那就好了。” 这句话,简直是在剐谢老爷与谢父的心。 如果谢照水堂还活着,那他们谢家不但有个有爵位的功臣名将,还多了个享受皇室待遇的县主! 可偏偏他们太过短视,只顾着眼前的小利,忽略了以后! 这一刻,谢老爷和谢父都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这能怎么办呢?时光不能倒流,死去的人无法复生。 “家里多了个县主,盯着我们家的人会更多。谢家这么乱,人多口杂,指不定哪天你们就把谢家的秘密给说漏出去了。”谢昭棠道,“安全起见,我和‘谢昭棠’会在靖海侯府居住,你们留在这边好生过活。” 谢老爷张了张嘴。 谢昭棠转向谢父道:“父亲,你那些小妾,有几个怀孕了?” “三个。” “不够。父亲,你要多生几个,我才能多培养几个。”谢昭棠道,“谢家会越来越显赫,只有足够多的人才,才能接得住我手上的东西。” “我会的。”谢父讲完看向谢老爷,“爹,我打算替您纳几房妾,我们父子俩一起努力,定能很快给棠儿添些弟弟和叔叔。” 谢老爷心思一动:“我?” 谢昭棠含笑:“是的祖父,你也要努力。另外,家里绝对不能闹腾,尤其是二叔那边,祖父,您要管教好他,别让他胡说八道了,不然我们全家人都得死。” 这富贵一场又一场的泼过来,谢老爷想,傻子才会胡说八道,但二儿子是个疯子,极有可能会胡说八道的啊。 谢父也是这么想的。 父子俩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了某种奇异的默契。 两个时辰后,谢昭棠带着报春和小蒙出了府,带着五十名禁卫军与五十名神策军往宜城进发。 而随着她的离京,一场腥风血雨,即将降临…… 第81章 分田分地 谢昭棠前去宜城处理当地侵田案的后续,顾清宴这边也同时行动。 宜城的侵田案涉及到几个当朝皇子及好些王公大臣,谢昭棠回宜城能不能重新顺利分田,得看顾清宴能不能搞得定这些皇子和王公大臣。 当然,顾清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只不过顾清宴行动前,渊帝突然问了他一句:“你跟谢照堂,真不能友好相处?” “有陛下您那的圣意压着,放心,我不会去动你这宝贝宠臣,只要他不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给他添乱。”顾清宴微笑,“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为同一件事出力吗?陛下,我和他是有私怨,但绝不影响您交办的差事。” 渊帝盯着他看了一会,点头:“下去吧。” 顾清宴带着神策军在几个涉案的王公大臣府邸之间出没。 抄家,抄家,还是抄家,一时之间,朝堂里人人自危。 而因为顾清宴的工作得力,谢昭棠在宜城重新分田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就是很繁琐。 要重新统计人口,重新量地量田,再重新定制适合宜城人的特点来分田分地,当中还涉及到良田和瘦田,水田与山地,以及山林的分配。 在此过程中,宜城当地的官员集团曾跳出来阻挠过,但都被谢昭棠武力镇压了。 但其实最大的阻力不是这些人,最大的阻力其实来自百姓本身。 因为谁都想多占点。 还有就是,有些人在早些年头依靠一些非正常手段跟别人换了全部的好田,水田,现在谢昭棠要重新充分重新分,他们就不乐意,一个个的哭着打滚说欺负百姓。 这种敢闹起来的,都是平时总去欺压别人的,自己一点亏也不能吃的。 这类子人,一个村总会碰到好几个,去到有个别全是一个宗族聚居的村落,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屁大个宗族,非要分个主枝分支来,主支就是得比分支多分,分支就应该分的瘦田。 对于这类人,谢昭棠也不惯着,谁叫得最高最欢,那就先把他拍下去,以儆效尤,拍一个下去,那些人还不怕,那就再拍一个,拍了两三个还不行,得,那就全拍了。 正常情况下,她的铁血手段很好使,但有时也会产生逆反效果。 在一个叫秀水村的村子时,他们就遭到了反抗,很激烈的反抗:村民们在族长的带头下,扛着锄头等阻止他们进村量田,谢昭棠上前一步,一个锄头就直接从人群后头飞上来了,要不是谢昭棠闪避得快,只怕是脑袋都要被那锄头给砍了。 上辈子死于亲人坑害,这辈子壮志未酬死于百姓锄头,同样的憋屈。 太过危险,报春坚决不让谢昭棠亲自过去了,谢昭棠嘴里嗯嗯应着,但第二天还是准时出现在秀水村。 这一次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放出了几个书生,其中有一个还是在隔壁村办私塾的凌夫子。 谢昭棠反正觉得,武的不行,那就文的上,要是文的还不好使,那便要使非正常手段了。 果然,凌夫子他们也失败了,出来的时候一个两个脸色难看。 凌夫子骂:“无知愚民!活该一辈子读不起书!” 谢昭棠于是上非正常手段:分化。 先当众宣布不量田了,让族长自己量,且族长拥有全部的好田,且不得私下转赠,更不得租赁出去,一经发现,一律砍头。 再随机给另外三个全部的瘦田与山地,且不得私下交换买卖,一旦发现,同样砍头。 谢昭棠宣布完便走了,因为接下来是秀水村宗族内斗的时间。 她留下几个人:“别搞了人命,本侯等他们自己过来求我分田。” 宜城不大,下边管着十二个村,每个村之间相隔很远,有个别村子安在大山里头,光是进村都要走整整一天的路。 目前谢昭棠已经量了四个村子的田,一个猴一个栓法,总的来说还算是顺利,尤其是在秀水村那边因为族内分田不均而差点干出人命的事传开后,闹事的人突然少了许多。 而且再耽搁下去,就要耽搁春耕了。 “谢侯爷这些大老爷们从京城来的,吃食无忧,人家睡的都是黄金做的床,每天都要吃燕窝的,宜城的田能不能分好,都跟他没任何关系,反正他的俸禄照领,功劳照领,我们呢?错过了春耕,这一年得饿死多少人啊!” 凌夫子苦口婆心地呐喊,“而且这重新分田,是平均分,是按人头分,只要家里的人有口气,不管是疯子病人还是半身不遂的,都能分到田!你们且回想一下,这几百年来,我们老百姓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好的年节?快别听那些财主老爷的怂恿了,你们这是当奴隶当久了,忘了自己是良民了吧!” “我还听谢侯爷说,以后每个村都会办一所学堂,让村里的孩子都能开蒙识字!如果这一季能按时种下粮食,办学堂这事夏季就能落实!而且上学堂是免费的!谢侯爷把陛下赏给他的万两黄金都拿来开办学堂!” 在凌夫人及几个书生的呼号下,量田分田工作终于顺畅。 而这距离他们离开长安,已经足足去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内,谢昭棠与顾清宴私下不断交换消息,知道她分田工作顺利后,顾清宴还遣刘春亲自跑了一趟。 刘春说:“我们家统领说,祝谢侯爷一切顺利,并早些回京。” “好。” “还有,”刘春压低声音,“宁古塔方向一切顺利,不出两个月,谢侯爷与统领所谋之事,定能成事。” “那就承刘副将吉言了。”谢昭棠抱了个拳,“麻烦刘副将转告顾统领,希望他好好活着,更别忘了他许诺给本侯的东西!” 刘春走后,小蒙告诉谢昭棠:“将军,属下留在长安的兄弟查出来了,杨尚书与芳婆婆确实曾在罗家待过,那个时候杨尚书是罗府的西席,他跟芳婆婆在感情上好像有些拉扯,具体是什么拉扯,兄弟们还没查出来。但是,” 小蒙来了个大喘气。 谢昭棠挑眉:“但是什么?” 小蒙兴奋道:“兄弟们查了那个罗家的所有人口,发现了一个没被罗家人记在族谱上的女儿,罗云凌。罗家覆灭之后,罗云凌就不见了,侯爷您猜,她后来去了哪里?” 第82章 抓到他的把柄了 谢昭棠挑眉:“远走他乡,改名换姓,改的这个姓,还恰好姓顾。” 小蒙瞪大眼:“将军,您猜得真准。” 小蒙接着往下说:“兄弟们查过,顾云凌小时候因为罗家内斗严重,被故意带到城外山上活埋,一个路过的货郎将她救起,带她回乡抚养,十八岁时才被找回来,到罗家没几个月就发现怀孕了,她大着肚子被赶了出去,后来罗家就覆灭了,她也不知所踪。按照白云巷芳婆婆的突然消失好几年的情况来看,她极有可能就是去照顾顾云凌以及刚出生的顾清宴了。” 谢昭棠点点头:“可有查到顾云凌小时候是在哪里长大的?” “巧了,顾云凌小时候长大的地方,离这里只有三天路程,在桐城一个叫云水的小村庄。”小蒙讲,“二十几年前,陛下曾微服私访过桐城,估计陛下与顾云凌就是在那个时期认识的。” 谢昭棠点点头:“小蒙,你遣人悄悄去云水打听顾云凌的情况,别惊动了神策军。” “是。” 她来宜城一个多月了,离春节也只剩下不到半个月了。 谢家,也该亡了。 十天后的一个深夜。 长安城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有人在撞城门! 守城官兵连忙点起了烽火,站在城头大喊:“不好了,二皇子举旗谋反了!” 消息传到宫里时,渊帝还跟顾清宴下棋,他现在年纪大了,觉少,眯一小会就能精神一整个晚上。 于是这段时间他晚上不怎么睡觉,干脆把顾清宴留在了宫里,不是拉着顾清宴下棋,就是拉着顾清宴道往昔。 顾清宴什么都没说,每次都极有耐心地陪着他,好几次太子过来,都能看到渊帝与顾清宴一边下棋一边说笑的情形。 “陛下,二皇子谋反了!”禁卫军副统领林荣进来禀报。 渊帝放下棋子:“你说谁谋反了?” “二皇子,萧荣。” “他还敢谋反。”渊帝看了对面的顾清宴一眼,垂下眼睑,“来了多少人?” “目前不清楚,但从声势来看,估计不足一万。”林荣讲。 “不足一万人马,也敢回来谋反,这萧荣,真是太不自量力了。”渊帝道,“让陈永同与冠军大将军率兵出去平叛,务必将首脑萧荣生擒。” 林荣得了令便下去了。 顾清宴微微一笑:“萧荣都举兵回来谋反了,陛下都没有下格杀令,看来陛下真是爱萧荣爱得深沉啊。” 渊帝盯着棋盘看了一会,突然没了心情:“萧荣谋反这事,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想做什么?” “微臣什么都没做,陛下可不要冤枉微臣。” “你敢发誓?” “微臣发誓,如果微臣说假话,就让微臣的父母——” 渊帝脸色一变,抄起棋盘就往顾清宴头上砸:“你给朕滚!” 顾清宴滚出了皇帝的太极殿后,狼狈的背影一下挺直。 刘春从暗处闪现,小声问:“统领,我们要掺和吗?” “皇位之争,我们这些臣子掺和进去做什么?”顾清宴望向东宫的方向,“总有人比本座更急的。” 刘春眯了眯眼,笑了。 那个萧荣一路闯的都是大祸,陛下都放了一马,现在他都举兵谋反了,陛下下的也都是生擒的命令,这样的偏爱,如果东宫还不急的话,那他们就没资格做自家统领最后的对手。 东宫。 太子被萧荣谋反的事给震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谁谋反?萧荣?” “是的殿下,是二皇子萧荣。”手下人说,“正在撞城门了,看那声势,像是有数万兵马!” “数万兵马?”太子更震惊了,“不是,他从哪里来的数万兵马?不是都将他和李贵妃以及李家人查了个底朝天了吗?他有这么多的兵马,为何在此前混战的时候不显露出来?想要谋反,为何不在萧荣出京前攻进来?为何等了这么久才——” 后面的话被一道女声打断:“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太子连忙起来:“母后,您怎么来了?” “本宫若不来,你储君的位置都要换人了!” 太子惊讶间,皇后快速道:“你舅舅和冠军大将军已经前往城门处平叛,捉拿萧荣是迟早的事。萧荣虽然攻不破城门,但城中现在一团乱,趁着这阵子乱,你该去做些你该做的事。” 太子还是很懵。 “我此前跟你说过,你若不能将靖海侯收为己用,那就毁了他,现在机会来了。”皇后沉声,“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是怎么在短短五年间从一个小兵成为一营主将的?因为是小倭寇故意放水!小倭小谋的不只是小小一个东南海岸线,而是侵占整个大越!” “而谢照堂就是他们放在朝堂的内应!等谢照堂经营个十来年,整个朝堂都是他的人了,他就会开放东南防线,直接迎倭寇上岸,将大越改朝换代!” 太子深呼吸一口气:“母后,儿臣这就去安排!” 此时的城门,打成了一团。 陈永同与冠军大将军率兵出城应战。 叛军比他们想象得要多得多,不止一万,少说也有三万,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陈永同与冠军大将军一开始还在一起杀敌,后来杀着杀着,两人便被敌人隔开了。 冠军大将军像切萝卜一样杀敌,杀着杀着便到了敌人后方。 那里有一顶帐子,帐子里透出灯光,隐约传出“殿下”诸如此类的字眼。 这里头必是二皇子了! 陛下要生擒二皇子,冠军大将军偏不乐意。 殿下从小就偏心二皇子,相反的对四皇子极度忽视! 眼下身边只有自己的亲兵,冠军大将军做了个手势,直接冲进营帐! 然而营帐里并不是他以为的二皇子,而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谢照堂?!”冠军大将军尖叫,“是你助萧荣谋反?他害死你生母,害得你阿姐差点清白不保,还吓死了你祖母,你不杀了他,还帮着他谋反,你疯了吗!” 谢昭棠微微一笑:“萧荣,我自然会杀,但你这个想要坑害我的小人,本侯也不会放过!” 她欺身而上,手中长剑直指冠军大将军:“苏将军,本侯送你上路,请吧!” 第83章 血雨腥风 几十招手,谢昭棠一剑刺中黄将军的胸口,再狠狠一挑。 与此同时,报春、小蒙同时持剑飞扑。 三柄剑尽数没入黄将军的胸口,三人再同时拔出。 鲜血喷溅间,黄将军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昭棠:“就因为,本将军,提议陛下,将二皇子流放岭南?” “这还不够吗?若你成功了,我就是杀了皇嗣的罪人,早就被陛下赐死了。”谢昭棠一脚将他踹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黄将军,成王败寇,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黄将军急促呼吸了几下,突然笑了:“没错,成王败寇,本将军认!但是谢照堂,本将军今晚还给你安排了礼物,希望你收到礼物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谢昭棠蹲下去,笑眯眯的压低声音:“如果你说的礼物,是杀了我的亲人,那我确实笑得出来。” 黄将军瞪着她,突然意识到,她是说真的。 “疯子!” 黄将军骂了一声,没一会便没了气息。 谢昭棠又补了几剑,最后一剑直接割断了黄将军的喉管,确保他死透透。 这个时候,黄将军的亲卫也已经死光。 谢昭棠一把火烧了营帐,朝长安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撤!” …… 天亮了,长安城门外的躁动也归于平静,除了城外一地的尸体,提醒他们曾度过一个无比惊心动魄的夜晚。 陈永同押着萧荣上金銮殿,他浑身血迹斑斑,气都没喘匀:“陛下,反贼萧荣已捉拿归案!另有余党潜进了城里,末将已派人在城内缉拿,相信不出三天,所有反贼皆能归案!” 萧荣叩头认错,哭着求原谅,说自己都是受人蛊惑,不是真心想反的。 渊帝只盯着他看了一会,直接将他押入地牢,择日斩首。 择日斩首,那就是没有反转了。 太子松了口气。 他刚刚松了口气,便有人匆匆闯了进来:“陛下!谢家出事了!” 谢家出事,看来自己昨晚那番布置有成效了。 太子勾唇微笑,但又压下去了。 父皇偏心萧荣,萧荣要被斩首了,父皇心情肯定很差,自己在这个时候笑,无疑于是在父皇心上戳刀子啊。 渊帝没空理会太子那点小心思,他惊讶地看向来人:“杨尚书你怎么来了?” 是将近六年没有上过朝的兵部杨尚书! 杨尚书踉跄着跑进来:“陛下,谢家出事了!” “哪个谢家?出什么事了?”渊帝眉心一跳,“你慢点说!” “靖海侯的祖父、父亲及其他亲人,全部被杀了!”杨尚书一脸悲怆,“更可恨的是,凶手还往靖海侯府里放了伪造靖海侯与倭寇勾连的书信!” 太子眉心一跳,他只安排了人往靖海侯府里放伪造靖海侯与倭寇勾结的证据,可没有让他们杀人啊! 因为等这些信被搜查反贼的禁卫军或是神策军搜出来,谢家也是个死,他何必多此一举呢是吧。 ——该不会是他们真的想要多捞点功劳,从而做了画蛇添足的事吧? 太子还在思索,杨尚书的下一句便到了:“不过谢家的下人把凶手给抓住了!现在那凶手正在宫门口,谢家的下人说要告御状!” 抓住凶手了?怎么可能!他明明—— “那还不快点把谢家的下人叫进来!”一向和谢昭棠不对付的山阴王突然出声,“靖海侯一个月前出京前往宜城处理田亩之事,人家谢家人在长安也没有惹事生非,怎么突然就被人杀了?” 太子忍不住道:“说不定是靖海侯与倭寇闹翻了,倭寇要杀他,结果他去了宜城,便趁乱杀了谢家人来警告靖海侯,至于那几封与倭寇来往的信了,肯定是倭寇在——” “太子殿下怎么知道是几封信?”山阴王道,“怎么殿下这么清楚谢家的事?” “本,本宫只是猜测!本宫怎么会清楚谢家的事?本宫跟谢家素无往来!而且——” “行了!”渊帝叫停,“顾清宴,你去把谢家的下人带进来!朕要听听他们怎么讲。” 顾清宴懒得动:“陛下,你让杨尚书去吧,不然一会有人诬陷谢家的事是我的神策军干的就不好了。” 渊帝瞪了他一眼,便让杨尚书去请谢家的下人带进来。 罗管家与几位护院跟在杨尚书后头进来,几人都负了伤,身上血迹斑斑。 渊帝问他们要告什么御状。 罗管家跪下来:“陛下,草民要替我家主子状告当朝太子伪造信件诬陷我家主子通敌!状告当朝四皇子杀害谢家满门!陛下,我家主子对大越一片丹心,对陛下您一片赤诚,请陛下替我家主子主持公道啊!” 满堂震惊。 太子伪造信件诬陷靖海侯? 四皇子杀了谢家满门? 他们有没有听错? 太子与四皇子跳出来叫屈,指着罗管家就骂,罗管家不语,只是一味的磕头。 杨尚书出声:“太子殿下与四皇子殿下还是别骂了吧,那几个凶手本官已经和大理寺卿在外头已经审过一轮了,证据确凿,确实就是你们兄弟坑害的靖海侯。” 山阴王道:“虽然本王不喜欢靖海侯这无礼粗俗的小子,但他对朝对百姓都是有功绩的,现在人家还在尽心尽力地在宜城处理侵田案,对长安的事一无所知。” “二皇子谋反,太子诬陷忠臣,四皇子残害无辜百姓……陛下,请您一定要彻查此事,可千万别寒了百官与百姓的心啊!” 其他人也纷纷出声,请求渊帝彻查此事。 渊帝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存着一丝期待的,他问太子与四皇子有没有这回事,两人都否认了。 “那就将凶手押上来当场对质吧。”顾清宴淡声,“在本座在此,谅他们不敢说半句假话。” 渊帝同意了。 太子与四皇子同时脸色一白,心中都在祈祷他们赶紧被吓死。 但是没有,几个凶手都被带了进来。 顾清宴往他们跟前一站,几人立即招了。 一个说:“小人是奉太子之命伪造的书信,这些信都是太子身边的随行官写的……” 一个说:“小人是奉四皇子与冠军大将军之命前去杀谢家人,原是想嫁祸给顾清宴……” 太子与四皇子不认。 所有人都望向渊帝。 二皇子谋反,太子诬陷朝臣,四皇子残害无辜百姓……三个儿子都这么离谱,渊帝该要吐血了吧? 第84章 一山不能容二虎 渊帝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绿,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太子及四皇子的事,皆由三司会审!一旦证据确凿,夺去太子储君之位!四皇子终生软禁封地,世世代代不得回京!” 太子与四皇子哭喊着被拖下去了,罗管家他们叩谢了皇恩后也下去了。 杨尚书叹气:“谢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家下人定会通知靖海侯的……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山阴王看了渊帝一眼,声音很轻:“要是他当时真的回了青山村,只怕也不会遇到这无妄之灾了……” 言下之意,都是渊帝的错。 还有许多别的人在窃窃私语,听得渊帝心烦不已,他下令退朝,黑着脸把顾清宴留了下来。 他问顾清宴:“谢家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完全没有。” “不可能!” 顾清宴勾唇:“我说没有你不信,那我就只能说有了。是的,谢家的事,都是微臣干的,现在,你可以将我下狱了。” 渊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叹气:“朕知道你没做。” “或许我该说一句谢谢?” “你亲自去宜城把靖海侯召回来吧,看紧他,别让他发狂伤人伤己。”渊帝揉着眉头。 “微臣去接靖海侯回来,这自然是没问题,但陛下可想好安抚靖海侯的方式?” 渊帝又揉眉头:“如果你是朕,你会怎么做?” “陛下,现在可不是考验微臣的时候。”顾清宴不疾不徐,“不过微臣可以发表几句感想:须知雷霆雨露,都是皇恩,若不是他非要辞官,陛下您也不会将他派去宜城,他不去宜城,谢家也不会四处漏风,太子与四皇子他们也没有机会往谢家放伪造的证据,更没有机会杀他的家人。” 渊帝盯着顾清宴,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半丝假的,但顾清宴表情平静无波,渊帝自认坐在帝位几十年,说一声阅人无数也不为过,可他从来就没有看清过顾清宴。 顾清宴像是整个人笼在雾里,又好像跟他隔了座山。 这么想着,渊帝突然伸出手:“你过来。” 顾清宴不明就里,仍走了过去。 渊帝一巴掌拍到顾清宴肩上,又狠狠捏了一把。 顾清宴皱眉:“二皇子谋反,太子陷害忠良,四皇子屠忠良满门,你不立即砍了他们的头,转头却把气发在我身上?果然没养在身边的,就是没有从小看到大的金贵。” “你懂个什么!”渊帝又打了他一巴掌,眼神却是慈爱了许多,“除了你,没人敢对朕这么放肆。去吧,将谢照堂带回来。对了,他那胞姐也死了么?” “听说谢大小姐先前就搬去了靖海侯府住,这次应该是逃过了一劫,但我需要去确定。” “那便去办吧。” 顾清宴走后,渊帝就把王德全与李福海都叫了进来。 他看了两人半晌,直至两人以为自己要被对方干掉时,渊帝说话了:“你们两个,觉得顾清宴和谢照堂的真实关系如何?” 王德全小心翼翼:“陛下,奴才一直在御前当差,顾统领是天天见,但靖海侯就只见过几回,奴才是觉得,如果没有陛下您的那句圣旨,只怕他们两个早就一死一伤,或是都死了。” 轮到李福海了。 “奴才上回从峰州与靖海侯及顾统领一道回来,不怕陛下笑话,奴才那是担心了一路,晚上眼睛都不敢闭,就怕他们两个趁奴才不注意,半夜去把对方干掉了。”李福海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段时间奴才也见过他们几回,他们都是剑拔弩张的,像两条狼,随时都要冲过去咬断对方的脖子。” 渊帝点点头,他沉默了一会又问:“那你们觉得到什么程度,他们才能友好相处?” 王福全与李福海对视一眼,王福全道:“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是一公一母,不知陛下为何非要让他们友好相处?” “这你别管。李福海呢?”渊帝问的时候,语气里是带着希冀的。 “倒,倒是有种可能,”李福海咽了下口水,“但是老奴不敢说。” “免你不死。” “就是,就是……就是一个为君一个为臣!”李福海豁出去了,“但这种可能绝对不可能发生,所以陛下,老奴也没辙。”‘ 主要是有辙也不敢讲啊。 渊帝没做声,摆手让两人退下后,眼神却是越来越亮。 另一边,顾清宴先将谢昭棠没死的消息遣人送回宫,接着将刘春留在长安。 “二皇子行刑那日,你安排一下,确保死的一定是他。四皇子那边也派人盯着,别让他到地方。太子这次捶不死,我后续还有安排,你只需要把他俩迫害靖海侯的证据做实做定了便好。” 刘春自是一口应了下来:“统领,您这次就一个人出城吗?靖海侯他诡计多端,你一个人势单力薄的,说不定他会趁机把你杀了。” “我死他也活不成。”顾清宴提醒刘春这个事实,再补充一句,“刘春,我和他是被迫被陛下栓在一起的,想要彻底解绑,那就得先成为最终的话事人,而想到达到这个目的,我与谢照堂必须互相信任,应该说,是我必须信任他。” “统领,属下明白了!属下以后一定对他客客气气。”刘春说完嘿嘿一笑,“统领,等您成了大事,等您与他解绑,属下能问您要个人不?” “报春是吧?本座不帮。”顾清宴看他一眼,“想要娶妻生子,那就凭自己的本事。不过,报春是谢照堂的女人,你觉得你抢得过他,还是觉得他会放人?” 刘春笑不出来了。 他怎么忘了这一茬啊。 不行,等他家统领完成大业,他就要个一等大将军王来做,到时候也让统领封他个爵位,到时候他就不信争不过谢照堂! 顾清宴又叮嘱了一番,便策马出了城。 赶了两天路后,他在宜城与谢昭棠碰面了。 彼时谢昭棠正在一个小村庄量田量地,沾了一身的泥土,但那张脸依然出色优秀,一双眼睛也是明亮异常。 顾清宴的尾椎骨,莫名其妙的又酥了一下,直到谢昭棠看到了他,抬手让他过去,笑着说:“顾统领来得正好,本侯正需要你的帮忙。” 顾清宴回过神来:“恐怕不行,谢侯爷,本座奉旨接你回京。” 谢昭棠嗤笑一声,照例质疑了几句,两人一番“较量”,最后谢昭棠连衣裳也没换,直接策马往长安赶。 路上时,顾清宴跟谢昭棠同步了长安城的消息:“……目前来看一切顺利,但想要达到我们最终的目的,还需要先把太子搞下去。” “一步一步来,我相信你我联手,一定不会有问题。只希望顾统领到时候别忘记了兑现承诺。” “你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座一直记得。” 谢昭棠微微一笑:“我信你。” 第85章 演技精湛 两天两夜后,谢昭棠与顾清宴在金銮殿见到了渊帝。 谢昭棠恭敬行礼:“微臣拜见陛下!陛下,微臣不辱皇恩,宜城分田一事正在有序进行,相信再过一个月便能完成,绝对不会影响春耕。” 看着风尘仆仆,衣服上带沾满了泥巴,却是满脸笑容的谢昭棠,渊帝十分不是滋味。 他看向顾清宴,用眼神询问顾清宴为何不把实情告诉谢昭棠,顾清宴却只是垂下头,不说话。 渊帝沉默了一会,看向站在底下的山阴王。 山阴王从谢昭棠进来,那眼里的嫌弃就没有消失过,但是一想到对方除了一个姐姐,所有的亲人都死了,他就觉得对方可怜。 接收到渊帝的眼神,山阴王出声:“靖海侯,陛下召你回来不是问你宜城分田之事,而是要告诉你……谢家,被灭门了。” 谢昭棠看过去:“原来是山阴王在说话啊,我还以为是哪里钻出来的老狗在乱吠呢。” 山阴王脸色一变,但是没有反驳,谢昭棠脸上的嘲讽,在山阴王的退让中慢慢收起,直到脸色变得冷凝。 她看看右边,发现了杨尚书,她揶揄了一句问他终于舍得来上朝了,杨尚书没有说话,只是难过地看着她。 她看看左边,发现顾清宴正垂着头根本不跟她眼神对视。 再看看前面,渊帝一脸的深沉难过。 谢昭棠还笑了一声:“陛下,山阴王他咒微臣呢,希望陛下罚他!” 从顾左右而言其他,到不愿意相信,到满脸崩溃,再到最后奔出大殿,谢昭棠的演技炉火纯青。 渊帝怕她出事,赶紧让顾清宴继续盯着她。 顾清宴也是演上了,一番拉扯后才不甘不愿地去追谢昭棠了。 谢昭棠直奔谢家。 她在挂满白布的宅子暴走了好几圈,最后当众怒吼、质问,最后崩溃地“晕”了过去。 看着演戏越发行云流水的谢昭棠,顾清宴甘对下风。 心想幸好对方不是皇帝的儿子,不然自己未必能搞得过对方。 对外声称胞姐谢昭棠深受打击,一病不起后,谢昭棠在礼部的帮忙下,快速将谢家众人的后事给操办起来。 送完谢家人出殡,谢昭棠回城时,恰逢二皇子萧荣被处斩,谢昭棠穿着一身白站在人群外,冷冷地看着萧荣的脑袋被砍了下来。 隔天,渊帝封四皇子为衰王,将宁古塔划为衰王的封地,当天便出了城。 三天后,太子伪造通敌信件,诬陷功臣一事,神策军调查,并经三司审查,证据确凿,渊帝当场宣布废除他的储君之位,并流放至大渊最南端的一个岛——崖州。 “崖州与陆地之间隔了一个大海峡,它是一个岛,进出岛没有桥,只能靠船。岛上土地贫瘠,如果没有陆上的补给,没有人能在岛上活下来。” 夜里,谢昭棠潜入顾府,将崖州的情况告诉顾清宴,“顾统领只需要不给陆上给他送粮食,不出三个月,他就会饿死在岛上。” 明亮的夜明珠光之下,谢昭棠眉眼尽是狡黠,完全不像是一个刚被全家灭门的人。 顾清宴不禁想,眼前这人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不然他怎么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在自己所有亲人死亡之后的短短几天之内,就跟个无事人似的呢? 不过他没有乱打听,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便道:“光是这样让他饿死,未免也有些浪费了,谢侯爷不打算做些什么来报复吗?” 谢昭棠挑眉:“他已经因此没了储君之位,被流放崖州已经是很悲惨的下场,顾统领这是怂恿我痛打落水狗?” “痛打落水狗,难道不是谢侯爷的基本操作?还是说,本座对谢侯爷的总结错了?” “没错,本侯就喜欢将落水狗在水里直接打死。” 两人密谋了一番谢昭棠才离开。 第十日,谢昭棠脱下了孝服,换上了朝服,脸色平静地去上朝。 渊帝也不带虚的,又给他升了半个品级,同时将太子与四皇子的一部分产业划给了他,与此同时,给“谢昭棠”从县主升为郡主,视为渊帝养女,享受皇室郡主的同等待遇。 谢昭棠静静地跪下,语气无喜无悲:“微臣,谢主隆恩!” 消息传出来时,陈晚凝正在城门口送废太子出城。 听到谢昭棠被晋升为安平郡主的消息,陈晚凝的眼泪刷一下就落下来了。 光是县主的头衔就能压过自己了,现在她还成了郡主! 反观自己…… 此前她还能靠着个皇后姑姑与太子表哥及太子妃姐姐来烘托自己的身价,现在太子表哥没了储君之位,还被赶出了京城,皇后姑姑虽然表面上没受到涉及,但谁都知道,皇帝肯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她那么客气了。 再看陈家,陈家经过上一轮与李贵妃及德妃她们的斗法已经元气大伤,大伯父陈永同在平萧荣之乱时受的伤立的功,也全被太子连累没了。 从今之后,皇后一脉将会被人嘲笑,轻视,她日后别说是想在谢昭棠跟前找回自信,只怕是连出府的勇气都没有了。 陈晚凝越想越难过,最终这么股难过转变为不满,她狠狠跺脚:“不过是踩着亲人尸骨往上爬的小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永同转头狠狠厉了侄女一眼:“晚凝,慎言!安平郡主如今是二品的郡主,她若听到你诋毁她的这些话,当场便可以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见陈晚凝还是一脸不服,陈永同把话说得更重了些:“你死了不要紧,别要累得我们整个陈家跟着你赴死!” 陈晚凝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陈永同这么呵斥过,一时之间,她将谢昭棠这个新晋的安平郡主视为最大的仇敌,回去之后她每日都要去佛堂请愿,希望佛祖降罚于谢昭棠,最好是能让她直接消失。 对于谢昭棠来说,陈晚凝只是个可无可有的人物,她并没有分神去关注。 她先回宜城把宜城的分田工作落实完成了才回来。 回到京城时,正好便是春耕。 渊帝似乎铁了心要让顾清宴与谢昭棠友好相处,又下令让顾清宴在城门处迎接。 顾清宴道:“废太子上路已有一个月了,算算日子,他该是快过梅岭了,过了梅岭,离崖州就不是很远了,谢侯爷,你那边准备出手了吗?” 第86章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当然。不过,”谢昭棠挑眉看过去,“你的人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顾清宴笑了:“谢侯爷还说自己消息不灵通,现在看那都是谦虚之语,幸好本座没有全信,不然本座就得被你骗惨了。” “你我命运相连,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顾统领还说这些话,有些伤人了啊。”谢昭棠这么说着,眸里却是全是笑意,“另外,杨尚书是你的人,这事没什么好意外的,但山阴外是什么时候被你招安的,此事本侯确实没查出来。” “连这都能查出来,谢侯爷还是太能干了。”顾清宴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声,“杨尚书心有大志,与本座志同道合,至于山阴王……那就无可奉告了。” “无可奉告是因为山阴山不是你的人脉,而是你母亲的人脉吗?” 顾清宴瞳孔微缩。 谢昭棠淡淡一笑:“走吧,陛下该等急了。” 进宫复命,渊帝对她的能力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谢昭棠不急不躁,无悲无喜,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看得渊帝心头一梗又一梗的,给她打赏了之的,便赶紧放她出宫了。 谢昭棠带着整整一车封赏回靖海侯府。 在靖海侯府门口,她看到了陈永同。 陈永同也不知等了多久,他有些局促地上前:“谢侯爷,在下,在下——” “陈兄。”谢昭棠微微一笑,“先进府里再说。” 陈永同更不好意思了,他红着眼摆手:“在下没脸进去,靖海侯,在下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声对不住的……太子构陷你一事,在下虽然不知情,但在下这段日子寝食难安。” “陈兄,本侯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但你确实是废太子的舅舅,你们的关系永远不会变,我看到你,就会想起家中惨死的亲人。”谢昭棠道,“可能我现在能很清楚的知道这事不能怪你,但时日一长,我一定会怪你。感谢陈兄这一路对小弟的提携,但这一切该结束了。未来,你我只是同僚。” 陈永同又郑重地跟谢昭棠说了一声“对不起”才离开,那背影瞧起来,颇为失魂落魄。 主仆几人进屋,小蒙轻声:“我将废太子与陈家里里外外查了三遍,连陈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几乎撬起来查了,这个陈永同,确确实实是个汉子,可惜受废太子所累,日后只怕要没有好果子吃了。” 谢昭棠没有说话。 陈永同是不是个汉子,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在现如今的大渊,站位比个人能力更重要,如果陈永同不是废太子的堂舅,陈永同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废太子是储君的时候,陈永同冒头直飙,其他人没有出头的机会,这是正常情况。 同样的,现在废太子完了,陈永同跟着沉下去,其他人踩着他爬上来,那又有什么出奇? 大渊从不缺人才。 夜里顾清宴来了靖海侯府一趟,给谢昭棠提了一嘴渊帝要给他赐婚的事。 “陛下铁了心要将你嫁给我,我快没招了。”顾清宴看着谢昭棠。 谢昭棠两手一摊:“那能怎么办?我阿姐又不能死而复生……不过你真那么想做我姐夫的话,这门亲事也不是不能成。你长这么好看,我不亏。” 顾清宴身体微微一紧,但他到底还是清醒的,赶紧打了个哈哈将此事揭了过去。 “我的人已经往崖州那边去了,相信再过半个月就能抵达,不过我的人对那边不熟悉,想要一举将废太子弄掉,还得靠你出力。”顾清宴说回正题。 “这个是自然。”谢昭棠喝了口茶,“我相信这一次,本侯与顾统领也一定能合作愉快。” 两人连着密谋了三个晚上,终于替废太子精心定制了一条死路。 第四个晚上,两人同时将命令施了下去。 接下来,就是等崖州那边的反馈了。 这事不能急,毕竟要等废太子抵达崖州并集结了人马才能动手。 最重要的事情安排了下去,谢昭棠便正常的上朝下朝,期间跟兵部那些个绿袍小官处成了兄弟,跟杨尚书及山阴王等也都维持了很不错的关系。 至于宫里的其他皇子的势力抛过来的橄榄枝,谢昭棠都接了,主打一个公平,主打一个不跟任何人结怨。 暗地里,她和顾清宴不停的给这些人挖坑,光明正大地接管这些人手里的资源。 短短两个月,谢昭棠手底下就有了许多的可用之人,钱财资产更是不用愁,她有罗管家这个大商人在呢,钱那是滚滚的往她兜里来。 罗管家每天算账数钱,过得那只一个合不拢嘴:“老奴要是早十年遇见主子您,老奴早就是大渊首富了!” 戚管家嗤笑一声:“财迷!” “我就财迷怎么了?反正我赚的钱都是给主子花的!你瞧不起我那就是瞧不起花我赚的钱的主子!”罗管家斩钉截铁,“我这就去告诉主子,说你看不起她!” 戚管家抄起扫把就去打。 两个管家的相亲相爱中,门房来报,说是杨尚书家的杨紫薇小姐求见。 戚管家与罗管家立即停下,一个去给谢昭棠报信,一个继续拨算盘,下人们各司其职,岁月静好。 但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很快,靖海侯府,甚至整个长安的宁静,就会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整个撕破。 谢昭棠去见杨紫薇。 杨紫薇二十二岁了,比谢昭棠还大一岁。 她进来便让谢昭棠娶她,吓了谢昭棠一跳。 “其实我应该再一次去求顾清宴帮我,但我母亲病了,我父亲也老了,他们唯一的心事,就是没能替我找个好丈夫。” “我父亲很喜欢你,说你未来无可限量。” “但我来找你,不是因为你未来无可限量,而是因为……”杨紫薇凑近谢昭棠,“你需要一个妻子来当挡箭牌。” 谢昭棠微微挑眉:“我有报春,你就这么笃定我需要你?” “嗯,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杨紫薇声音更小,“没有人知道,我根本不喜欢男人。我喜欢的是女子,是谢侯爷的姐姐那种香香软软的女子。” 在这一瞬间,谢昭棠几乎可以肯定,杨紫薇已经知道她的女子身份了。 但杨紫薇很快退开:“谢侯爷,我可以保证,我只会远远的看着你姐姐,绝对不会打扰她,哪天她成婚了,我便也死心,到时你要休了我还是怎么的,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