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逞》
第1章 01
《得逞》
陆今宜/2025.8.12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祝今愿推开门时愣了一下。
早在一周前,陆衔青便告知过她这周要去外地出差,周五应当赶不回来,所以晚上那顿饭不必等他,她自己吃就行。
因为这层额外嘱咐,祝今愿理所当然认为家里没人,火辣辣的红色吊带,露背交叉款式,超短牛仔热裤,夸张头戴式耳机,旁若无人哼着歌踢掉脚上半踩的帆布鞋。
她今年刚上大一,正是年轻又大胆的时候。
陆衔青不怎么在穿衣打扮这种小事上管她,所以她一般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什么风格都有。
不过这仅限于只有陆衔青在的时候。
眼下情况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料。
客厅正中央,硕大落地窗面前,庄瑾华一袭白色西装,姿态高雅,端坐在沙发内饮茶,在她右手边坐着的,是一位同样优雅的女性,高级定制粉色裙装,卷发弧度恰到好处,妆容完美到挑不出任何错处。
目光相接那一瞬,两人仿佛与祝今愿不在一个世界。
祝今愿没想到庄瑾华会来,心虚极了,一时慌乱,摘耳机的同时趿上拖鞋,见门口有件陆衔青的衬衣,休闲绸缎款式,她想都没想便扯下来将自己团团裹住。
谁知庄瑾华见她这样,反倒微不可察蹙了蹙眉,祝今愿注意到,思虑再三,又将那件衬衣脱掉,三两步跑去隔壁,翻出一件镂空毛衣套上。
庄瑾华是陆衔青的母亲,按理说,祝今愿叫了陆衔青十年哥,与他母亲的关系也应当很亲密才是。
然而不知是她出现在家里的时间实在太少,还是她的目光实在太过锐利,祝今愿觉得,比起长辈,庄瑾华更像是她高中时期的年级主任。
哪怕你什么坏事都没做,在她严厉的逼视下也仍旧会感到几分惊惶与无所遁形。
此刻亦然。
庄瑾华视线审视,抿口茶,看向祝今愿,“这周学校没课?”
祝今愿站得笔直,指尖蜷缩,老老实实回答,“没有的,庄阿姨。”
“那你是每周都回?”
祝今愿小幅度点头,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衔青哥帮我办了走读,没课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家。”
庄瑾华听罢微微颔首,倒也没再问旁的,只示意祝今愿坐,而后她稍稍侧过身,笑着看向身旁的女生。
“不知是不是专业不同的缘故,当初衔青念书的时候,又要去他爸爸的公司实习,又要忙学校的事情,别说回家,就是我都见不到他几面。”
因庄瑾华过于不寻常的热络态度,祝今愿也偏头看向这位出现在这里的陌生女人。
而对方显然也正在打量她,见祝今愿看过来,她反倒淡定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庄瑾华,云淡风轻回说。
“阿姨,学长在学校的时候可是风云人物,我还记得有一次比赛,学校把他获奖的照片挂了一整个学期,我当时去图书馆每天都能看到。”
“还有这回事,”庄瑾华笑着拍一拍她的手,语气听上去亲切极了,“正好,衔青一会到家。你们从前在一所学校念书,肯定有好多话想聊。”
正说着,身后门锁转动,祝今愿下意识回头,见到电话里信誓旦旦说今天赶不回来的男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剪裁得体的灰色衬衫束进利落垂顺的西装裤,纽扣系至最上一颗,领带紧紧抵住喉结,臂弯一丝不苟挽着同色系西装外套。
说不出的清风朗月。
看这种身高腿长腰窄的男人穿西装本来就是种视觉享受。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哥,脸也长得很不错。
祝今愿与有荣焉挺身,视线偏了偏,忽地见到坐在庄瑾华身边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再想到陆衔青今日回来的目的,她心里那点见到哥哥的小雀跃便突然如阳光下的泡沫那般,被风一吹雨一打噼里啪啦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今愿收回视线站起身,对身旁的庄瑾华说,“庄阿姨,我有点累,想先回房了。”
庄瑾华正好也觉得祝今愿在这有些不合适,正犹豫不知该怎么开口呢,没想到她倒先提了。
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庄瑾华颔首,轻声说,“行,去吧,好好休息。”
祝今愿点头,正欲转身,一道磁沉嗓音将她的动作生生止住,“等等。”
随着这道声音一同而来的是陆衔青身上一贯干净的好闻气息以及从门外裹挟而入的滚滚热气。
“哥。”祝今愿被迫停留,低着头。
这声喊得不情不愿,嗓音也闷闷的。
陆衔青不计较这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习惯性将手上西装递过去,吩咐道,“帮我一起带上去。”
祝今愿与陆衔青虽然都住二楼,但两人的房间却隔得很远。
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中间衔一条堪称漫长的走廊。
她不大愿意,但碍于庄瑾华与外人在场,便乖乖接了过去。
-
祝今愿抱着西装将自己掼到床上,整个人埋进柔软被褥狠狠蹭了蹭。
那件毫无褶皱的西装外套在她的暴力蹂躏下变得皱皱巴巴,而后被随手掷在一旁。
阳光从轻柔的拂纱间洒落,光影斑驳。
祝今愿趴了一会儿,忽地振奋精神,从被褥夹缝里翻出手机。
「在吗在吗!SOS!」
她决定骚扰一下神通广大见解颇多的闺蜜尤嘉。
尤嘉显然正在玩手机,回的速度飞快,“什么事,说!”
祝今愿发出一个沮丧的表情。
尤嘉左等右等,半天等不到下文,索性拨了个电话过来一探究竟,“到底怎么啦——”
祝今愿两腿盘坐在床上,一手支下巴,一手拿手机,神情怏怏,“我觉得,我可能马上要有嫂子了。”
“?”
“这不是好事吗?”
尤嘉不理解,“你有嫂子就有呗,你又不可能跟你哥过一辈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很突然啊。”祝今愿咬唇,语气很是苦恼,“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那你就从现在开始准备嘛。”尤嘉轻飘飘地安慰她,“你想啊,你哥要是谈恋爱了,他不就没空管你了吗,那你无论考多少分,还是去哪里玩,都不需要跟他报备了耶。”
“祝今愿,这么一想,你哥谈恋爱绝对是件大好事,你自由了啊!”
陆衔青原则性很强,在许多小事上可以任由妹妹胡闹。
但在诸如前程、人身安全等一系列问题上却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
祝今愿曾多次苦恼于此,然而这肯定不是问题的关键。
因为她并没有因为尤嘉的安慰而感受到一丝庆幸。
烦躁、无措就这样毫无预兆萦绕在她的周身。
最终,祝今愿将其归结为,“可能是因为我大姨妈快来了。”
-
将程淑媛与母亲庄瑾华一道送出门外,陆衔青两指抵住喉结,松了松束缚良久的领带,解开一颗扣子,上楼。
他昨晚将近没合眼,才堪堪赶在今天回来。
本以为母亲找他有要事,没想到竟然是一场无聊至极的相亲。
陆衔青沉沉呼出一口气,三两步迈进浴室冲了个澡。
走去衣帽间换衣服的间隙,他扫眼室内,床铺整洁如新,沙发上除了他出差前留下的一本书,并没有他特意交代送到他房间的西装。
对于祝今愿的偷懒与放肆,陆衔青习以为常。
待换完一身干净衣物,他对镜将半湿的头发捋至脑后,而后带上门,穿过走廊,走去妹妹的房间。
其实本不用这么麻烦,只是当初祝今愿住进来时,性格胆小谨慎,庄瑾华叫她自己挑房间,她下意识便挑了最边角的一间。
谁知那是陆衔青住的,庄瑾华笑着叫她再选一间,祝今愿便顺理成章选了另一边。
十年来,陆衔青不止一次提过叫祝今愿换间更好的房,但不知为何,她总是点头却并不照做。
房门没关,陆衔青指骨屈起,在门上扣了三声。
趴在床上的人听到动静,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陆衔青眉头蹙起。
这个点睡觉,晚上肯定又要熬夜。
他很反感祝今愿这种不健康的生活习惯。
正好此刻阿姨在楼下喊吃饭,陆衔青紧接着再扣三下门,语调低沉,有点命令的意味,“别睡了,起来吃饭。”
祝今愿当没听见,用被子蒙住耳朵。
陆衔青不吃她这招,走过去将她从被子里一把薅起来。
其实祝今愿有点轻微起床气,但她一直以来都控制得很好,但不知是不是心情的确烦躁的缘故,她两手一撑,仰起头,讲话开始夹枪带棒,“不去,你跟嫂子好好吃,我才不要当电灯泡。”
“什么嫂子?胡说八道。”陆衔青垂目看她,莫名觉得好笑。
祝今愿小嘴吧啦,嘀嘀咕咕,“你还装糊涂,你之前明明说赶不回来,叫我自己吃,结果现在庄阿姨给你安排相亲,你就眼巴巴赶回来。所以嘛,这个相亲既然对你这么重要,我还是不要去捣乱的好。”
祝今愿知道自己是有点无理取闹。
这话刚说完,她便抿了抿唇,偏过头,觉得自己的反应真是糟透了。
陆衔青根本不是她亲哥,却任劳任怨照顾她这么多年。
现在她已经上大学,即将自立开始新生活,却仍旧不愿割舍这份照顾。
这样真的很自私。
没有人有义务一直给予她关爱。
就像尤嘉说的,他们兄妹二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想通这点,祝今愿气焰蔫下去,小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陆衔青扯过她手臂,将妹妹从被窝彻底剥离。
祝今愿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吞吞吐吐解释,“就……我不该那么说你。”
“的确不该。”陆衔青难得好脾气解释,“首先,我并不知道我母亲要我回来的目的。”
“其次,哪怕知道是相亲,我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急切。”
说完,他顺手轻推一下祝今愿的背,要她出门动作快一些。
然而当他属于男人的稍显粗粝的掌触摸到妹妹的背部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妹妹早已长大成人,身体已具备女性特征。
脆弱的蝴蝶骨隐在镂空的吊带间扇动,隐秘的温热透过掌心传递到他的指尖。
陆衔青注视着祝今愿的背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从床边拎起自己的外套,扔过去,将妹妹裹了个严严实实。
祝今愿不解回头。
两人目光对上,陆衔青目不斜视自她身旁走过去,沉声道,“这衣服下次不要再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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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的尾声,今愿和陆总陪大家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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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约关系/久别重逢/男主先动心」
宋清岚第一次遇见沈酌言是在大学时期,彼时她正为糟糕的家庭与即将到来的学费而发愁。
而沈酌言生来便是这座城市的佼佼者,家世显赫,容貌优越,理所当然享受众人的追捧与畏惧。
两人本该毫无交集。
然而一场意外,宋清岚阴差阳错与沈酌言共度一夜。
也是这一晚,一向睡眠不佳的沈酌言竟意外产生了困意。
自此,宋清岚成为时刻出入他那栋豪华别墅的常客。
-
后来,沈酌言不再失眠,而宋清岚的学业也即将进入下一阶段。
她理所当然认为对方不再需要她的帮助。
洒脱离开时,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然而——
三年后,柏林大雪纷飞,宋清岚裹紧羽绒服正欲出门采购,公寓内铃声骤响。
听筒内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一如多年之前某个暧昧滋生的午夜。
他喝过酒,霜雪加身,推门而入时一身寒气。
蜷缩在沙发内睡着的宋清岚慌忙站起身,随心跳一同到来的是他居高临下,久久凝视的目光。
那晚,沈酌言对她说了同样的话,恰如此刻。
他说,语气笃定而偏执,“宋清岚,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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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第2章 02
自从大学之后,兄妹二人一起吃饭的次数逐步缩减,但周末总归是能坐到一张桌上去。
祝今愿磨磨蹭蹭拉开椅子,木质的腿磕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发出绵长而沉闷的一声。
恰如她无法宣之于口的不满。
方才在兄长的坚持之下,她已经回房将这身略有出格——只有陆衔青这么觉得——的衣服换了下来,那件被随手扔到她身上的西装外套也被她顺手报复性揉成一团扔到了洗衣机里。
“生气了?”陆衔青习惯性将桌上的菜对换了下位置。
因为他并不喜欢吃饭时有人围绕,所以阿姨们一般做完饭就离开去做其他的事情了,因而两位当事人究竟是什么口味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祝今愿看着那盘被推到她面前的粉蒸肉,睫毛颤了颤,咬着筷子口是心非,“……我哪敢。”
陆衔青扫她一眼,语气云淡风轻,“不敢?我看你糟蹋我的西装倒是挺敢。”
那衣服被她往洗衣机里一扔,怕是得直接报废。
祝今愿嘟囔,不吝评价,“哦——谁让它那么娇贵。”
她是真的有点不爽,这么多年,陆衔青管天管地从来没管过她穿衣服,先前两人出去玩,十几岁吧,她在他面前穿着泳衣瞎晃悠都没被教训过不许再穿。
今天这身难道比泳衣还过分?
更何况,学校这么穿的女孩子多了去了,现在明明讲究穿衣自由……
祝今愿敢怒不敢言,就差将“老古董”三个字摆在脸上。
尽管陆衔青不过大她五岁,年龄远远算不上“老”。
她闷头扒饭,将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丝毫未曾注意陆衔青已将她面前的菜换了好几轮。
事实上,从吃饭开始,祝今愿就没朝陆衔青看过几眼。
陆衔青当然知道她在通过这种方式宣告自己正在生气,然而这招对他没用,有些事情可以妥协,但有些原则,并不是生气撒娇就可以改变。
他知道自己有时固执的可怕,不近人情,不过,对于自己唯一的妹妹,陆衔青还不至于真将人气到不吃不喝。
“明天有事吗?”他抬起眸,主动搭话,试图让这个话题过去。
祝今愿怏怏的,头都没抬,并不是很想搭理,“干嘛。”
“带你出去玩。”说完,陆衔青补充道,“傅霄新弄了个地方,看起来还凑合。”
身为陆衔青唯一的狐朋狗友,傅霄精通于各类吃喝玩乐,偏偏这人还真不是纨绔,手里整合的各类项目总能玩出花来。
陆衔青有时也投些钱,算是半个股东。
祝今愿这才好似有了些兴趣,将筷子搁下,一手托下颌,一手端起面前的香蕉奶昔喝了口,说,“我考虑一下。”
“行,”陆衔青站起身,低头拨弄两下手机,“一会傅霄拉群,去不去你自己跟他说。”
“为什么要拉群?”祝今愿疑惑。
陆衔青:“这次算是开业前的试营业,他叫了不少人,放在一个群里方便些。”
祝今愿了然。
如今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的互联网时代,一个产品做出来,若是得不到曝光,那就算东西再好最后也只能被市场淘汰。
而傅霄做的娱乐业更是如此,明星与网红产生的跟风效应是无穷的,更是预热前必不可少的营销手段。
祝今愿很快被拉进群里。
她习惯性点到群成员那一栏看了看,陆衔青当然不在,但除他之外,里面甚至有个她最近正迷恋的当红明星工作室。
事实上,这也是陆衔青想带她去的原因。
然而,在这位明星之后,祝今愿很快注意到另一个头像。
不是明星,也不是网红。
但她今晚刚刚见过。
祝今愿终于知道她叫程淑媛。
她是哥哥的相亲对象,出现在这个群里似乎比她还要更理所当然。
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再次席卷而来,祝今愿突然就不想去了。
她将碗筷一推,站起身,看向陆衔青,嗓音很轻,“哥,我突然想起来,我明天要回学校,还是下次吧。”
陆衔青显然没料到妹妹会拒绝,但他一向接受良好,倒也没强求,只停顿一瞬,便微微颔首,说,“随你。”
-
其实祝今愿回学校还真的有事。
现在正是期末惨无人寰的考试周,她念文学,考前要背的内容简直多到能将人淹没。
班上同学曾戏言,她们的考试范围是一头牛,而出现在试卷上的考点则是这头牛身上的几根牛毛。
生动且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考点多如牛毛。
祝今愿的舍友陈妙言是典型的临时抱佛脚模式,当她推门进去时,对方正在打视频电话,对着电话那头进行期末前的例行痛呼,“我都说了!现在流的泪就是我当初选专业时脑子进的水!”
这估计是一通家庭电话,因为陈妙言还没抱怨完,那头便说,“哎哟乖囡,现在苦点没事的呀,等你毕业了,咱们回家当个老师考个公务员,不要太舒服的哟。”
“妈!”陈妙言无语控诉,“您每次都这么说,根本不在乎我学得有多痛苦!”
“胡说,哪有妈不心疼自己女儿!怎么样,这个月经济紧不紧张,需不需要妈妈再支援你一点?”
听到自己妈这么说,陈妙言变脸变得飞快,笑容满面道,“要!妈,您能再给我两千吗,等过两天考完了我想出去玩。”
“行。”妙言妈大笔一挥,“一会就给你转,前提是你得好好复习啊。”
妙言本人见状一扫先前郁闷,对着摄像头笑得格外谄媚,“好嘞,谢谢妈!”
两人打电话打得旁若无人,陈妙言根本没发现祝今愿的存在,而祝今愿也没出声打扰她。
毫无疑问,陈妙言出生在一个极为幸福的家庭,父母关系和谐,与女儿联系密切。
对比回复自己消息只能靠随缘的父母,祝今愿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麻木。
总之反正是已经习惯了。
陈妙言打完电话,正准备继续苦哈哈背书,忽然发现自己寝室的学霸祝今愿回来了。
要知道这对于学渣来讲,无异于黑暗中独行的人终于见到了光。
陈妙言忙眨巴两下眼睛,双手合十,凑过去问,“今愿,这门《文学史》你有没有划重点,能借我看看吗?”
祝今愿将书翻开拍了拍,冷笑,“众所周知,我们一本书都是重点。”
“啊……”陈妙言两手握拳,忿忿,“可恶啊。”
“不过,”祝今愿还不至于真的见死不救,揶揄完,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摞打印好的资料递给她,“你把这些都掌握的话,及格应该没问题。”
陈妙言一见那厚度,顿时蔫了,“怎么这么多……”
祝今愿歪头看她,“已经很少了好吗,如果再精简,估计老师想拉你都难了。”
“好吧好吧。”陈妙言认命,长叹一口气。
然而还没读几分钟,她便整个人都好似累趴,哀嚎道,“怎么办啊呜,我觉得我真的背不完了……”
这种话,祝今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听一遍。
尤其现在还是期末,她更是听到耳朵起茧,索性压根没理。
陈妙言见祝今愿不理她,又埋头读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背完三页纸,她实在憋不住,问一旁正在查漏补缺的祝今愿,“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你每次期末都这么悠闲?”
祝今愿觉得有点好笑,“很简单啊,”她点一点自己的书,说,“你平时上课认真点,下课把该背的背完,不就行了吗。”
陈妙言缓缓摇头,“这一点都不简单——你是不是从小就是那种,一放学回来就开始写作业的小朋友?”
祝今愿想了想,果断摇头,“不是。”
“啊?”陈妙言不相信。
祝今愿笑,“真的,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写作业。”
“哈?”陈妙言再度惊掉下巴。
这与她的想象实在相悖。
“啊什么啊?”祝今愿不愿多说,从抽屉里又翻出一沓资料扔给她,“快背啦,这还有下一门的。”
陈妙言见状捂住胸口,几欲一头栽倒,“苍天啊,文学你杀了我吧!”
祝今愿见状笑得不行。
-
这两天,陈妙言逐渐进入状态,从早上六点就爬起来一直背到晚上十一点。
祝今愿将寝室空间留给她发挥,自己去图书馆自习。
但不知是不是陈妙言一时兴起的那个问题,她看着书,脑海里涌现出的,却是她刚到陆家的那一年。
那时候父母相继出国,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跟陆衔青一起住在大而空旷的别墅里。
她隐约知道这就是她以后的家,也模糊明白以后见到父母可能是很奢侈的事情。
小孩的心其实很懵懂的,离别的感伤是真,对今后的迷茫更是真。
祝今愿在庄瑾华的安排下,入住到陆衔青所在学校的小学部,这所学校是中英文双语教学,祝今愿先前没基础,上课听得云里雾里,更别提完成作业。
一开始,她胆战心惊,还乱涂乱画几句交上去。
后来,她慢慢发现,她就算交空白的作业本上去也没事。
老师从未指责过她。
祝今愿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陆家为这所学校捐了好几栋楼的缘故,她只是突然很开心自己从需要写作业的小孩变成了没人管的小孩,她上课听不懂索性就不听,睁着大眼睛看着老师神游,作业不会写就不写,反正也不止她一个人这么做。
她沉浸在这种虚妄的快乐里整整一学期。
直到期末交白卷,祝今愿考了零分与全班倒数第一。
而陆衔青正好顺路来接她放学,看到了她的成绩单。
也是自那之后,陆衔青才开始有意无意监督她的学习。
而在他身体力行的带领之下,她的学习生活也很快便步上正轨。
可以说,祝今愿至今许多学习习惯,都是陆衔青一手教出来的。
他是兄长,是哥哥。
更是船长,是明灯,是她过往人生中一以贯之的指路人。
……
手机“嗡”的一声震动将祝今愿唤回现实。
她看眼时间,发现竟然已经快十点。
兄妹二人如果有空,习惯在这时聊会天,祝今愿一边收拾课本一边将微信解锁。
比微信消息率先跃入眼帘的是傅霄的朋友圈动态显示。
祝今愿下意识点进去,目光停留。
这是一张室内大合照,正中间是正板着脸装酷的傅霄,而在他身侧,便是祝今愿最近很迷的那个明星,但她没能看太久,视线偏移,在这张照片不那么显眼的右下角沙发内,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程淑媛。
而另一个则握着酒杯隐在黑暗中。
虽然看不大清楚,但只那么一个迷蒙的侧脸,祝今愿便认得出那是陆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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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第3章 03
当晚,祝今愿洗完澡接到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是傅霄见她没去打来的。
祝今愿靠在洗漱台前边吹头发边推辞,“我真的不想去……”
“为什么啊?”傅霄不理解,“以往这种活动你可最积极了,你喜欢的那小明星我还帮你要了个签名,不过人家快走了,你要现在来还能赶上。”
祝今愿并非标准追星族,喜欢谁完全取决于那段时间看了什么电视剧。
典型的三分钟热度。
因而傅霄搬出这点,她的反应也只是淡淡的,“那走就走吧。”
反正大家都是要走的。
许是祝今愿今天实在太过反常,电话那头安静一秒,伴随一阵脚步声之后,嘈杂乐声渐渐散去,傅霄的嗓音也变得清晰起来,“今愿妹妹,你不对劲啊。来吧,告诉哥,到底怎么了?”
祝今愿抿唇,指尖一圈一圈绕着头发,“没有,我就是有点累。”
“嗯……”傅霄挠挠头,绞尽脑汁,还是没想到该怎么接话。
这时,估计是陆衔青刚好路过,傅霄赶忙将人喊住,又对着手机这头的祝今愿说,“你等会,我叫你哥跟你聊。”
于是,一道更为深沉的嗓音在耳膜浅浅地震动一下。
陆衔青低声问,“怎么了?”
祝今愿忽然就有点鼻酸。
怎么了?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心口好似有块海绵,随着兄长的关切而迅速膨胀。
她莫名想到今天喝到的一杯青柠水,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涩。
祝今愿小小声的,“没有怎么。”
在这个世界上,祝今愿究竟有没有心事,陆衔青一定是第一了解的人。
起初,他只是以为在妹妹这个年纪,刚刚从高中迈入大学,一定有诸多不适,但她素来坚强,所以不愿多加抱怨,才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对于这种心理变化,他愿意给予她成长的空间。
但现在来看,还是他不够细心,分给她的精力太少,从而想得太简单。
陆衔青放心不下,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说,“既然没事,我一会去接你,你不在,傅霄总说没意思,烦得很。”
“我……”还没等祝今愿开口,那头陆衔青早已兀自将电话挂断。
那语气,俨然是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
半小时后,陆衔青给祝今愿发消息说到了。
祝今愿拎上包,小跑下楼。
十一点的校园已有一种万籁俱寂之感,宿舍楼下,一两对情侣依依不舍正在惜别,几只飞蛾打着转不厌其烦扑向那盏散发昏黄光线的路灯,不远处的智能超市仍旧在营业,投射而出的冷调光线将面前隔绝出一方朦胧而又梦幻的天地。
陆衔青的车就停在超市不远处的国槐树下。
低调的黑色,流畅的线条,明眼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车牌号。
祝今愿放慢速度,缓步走过去。
视线内,男人一身黑色衬衫,西装裤,面容俊美,两腿随意交叠,倚在车旁。
车顶落了好多的国槐花瓣。
祝今愿仰头,“哥。”
陆衔青“嗯”一声,一手将肩上花瓣拍掉,一手替妹妹拉开车门,随之按住她的肩,稍稍用力,将人塞进去。
估计是手掌撑住肩膀时触碰到她的头发,陆衔青关上车门时不大赞同得开口,“头发又没吹干。”
祝今愿有点懒,吹头时差不多就行。
但陆衔青认为这样不健康,若是他看到,总要强迫她吹到全干。
只是这种强迫是否能够生效往往取决于祝今愿的心情,有时候心情不好,她会故意不吹跑到他面前晃悠,挑战兄长的底线。
当然,结果一般不会太好,陆衔青会板着脸将人拎到盥洗室,将她按在洗漱台前,强迫她坐到上面,有时他会帮她吹,但大多时候,只是起到监工的作用。
今晚的祝今愿没心情插科打诨,见陆衔青提到,她便低头看了眼,云淡风轻地说,“哦,忘记了。”
这话刚说完,一只长而有力的手臂便横亘过两人中间的储物带,祝今愿低垂的面孔被那只温热的手掌覆盖,而后他将她掰向陆衔青的方向。
“今愿,告诉哥哥,到底怎么了?”陆衔青不厌其烦追问。
祝今愿倔强地将头向右偏,不肯与哥哥对视。
车内环境逼仄,司机将空调气温调得有些低,因而当娇嫩的脸蛋被抚摸时,指尖沾上的也是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凉。
陆衔青视线不曾移动,指腹摩挲两下,电光火石间,他仿佛窥到一丝什么,向身旁微微倾身,沉声问,“……你在生我的气?”
祝今愿怎么可能生他的气,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怎么了。
她眼睫扑闪两下,仍旧只是否认。
陆衔青见问不出什么,便将手松开,暂且也没再逼她。
-
车辆在路上飞驰,窗外景物倒退,陆衔青忙于公事,两人后半程便一直没讲话。
等到到时,陆衔青叫祝今愿先进去,他有点事。
祝今愿依言照做。
这个点,大家基本都还没散,场子很热,俊男靓女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喝酒闲聊,彼此间亲热得好似多年好友,有讲不完的话。
实际上,这些人一旦出了这道门便再也不会联系彼此,直到在名利场再次遇见。
托傅霄的福,祝今愿对这种场合不算陌生,她熟门熟路找了个空位随便坐下。
没过一会儿,身旁忽的下陷一瞬,祝今愿下意识以为是陆衔青,转过头,却见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一股清幽的香气穿过场内浑浊的空气喷洒至她的鼻尖。
程淑媛双腿并拢,转过身朝祝她伸出手,含笑道,“你是衔青的妹妹对不对,上次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自我介绍,不好意思哦……我叫程淑媛,”她顿了顿,眨眼补充道,“是你哥的朋友。”
这是祝今愿第一次独自面对程淑媛。
平心而论,她的长相、气质、谈吐都无可挑剔,甚至于,她面对她时的姿态与嗓音都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如沐春风感,像是邻家的知心大姐姐,又或许,像电视里嗓音动人的女主播。
但……不知为何,她愈是完美,祝今愿的内心却愈是像一张吸饱了水的海绵,酸胀得令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你好,”沉默好半晌,她才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茫然伸出手,再茫然同面前的程淑媛浅浅交握,“我叫祝今愿。”
“我知道,”程淑媛笑了笑,俨然是同陆衔青一般将她当妹妹照顾的姿态,“你想喝什么,我叫人送过来。”
“都可以,”祝今愿只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讲话语气毫无起伏,“度数别太高就行。”
想了想,她补充,“我哥不让我喝酒。”
因为最后的这句话,程淑媛想了想,才站起身将一杯造型独特的鸡尾酒端到她面前。
祝今愿接过来,小声道谢。
程淑媛见状摸摸她的头,笑着说,“不要客气,你可以当我是你的姐姐。”
除去上次的匆匆一面,今晚其实也是程淑媛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到陆衔青这位传闻中的妹妹,年轻,懵懂,看起来很乖。
而且挺漂亮。
这种漂亮与她长久的细心呵护不同,她是更原始,更野生,更不加修饰的。
其实在程淑媛与陆衔青这个圈层,双方见面前都会做一些简单的调查,以防出现不可控事件。
坦白说,她对陆衔青的资料非常满意,但有一点,听说他从小便跟一位女孩子生活在一起,陆家对外宣称两人是兄妹,可与此同时,也有人说,他们并非亲生兄妹,搞不好是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对此,程家父母是有些犹豫的。
但程淑媛不这样认为,她在上学时便远远见过陆衔青,那时的他尚且有些少年气,气质不如现在这样沉稳,然而,这并不影响他谦逊、踏实、努力,丝毫不为自己的出身而沾沾自喜,程淑媛记得他甚至代替女同学去过条件艰苦的山区支教。
她相信这样的男人懂得分寸,更相信他与妹妹之间的纯粹。
甚至于,她愿意相信祝今愿就是陆衔青的亲妹妹,只不过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诸如同父异母,同母异父之类的家庭原因而不能明说。
总之,她并非那种会随意听信风言风语的无聊之人。
程淑媛稍稍倾身,面上有些掩饰不住的羞涩,小声问,“今愿,我叫你今愿可以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哥平时有哪些爱好啊?”
祝今愿眼睫垂落,小口小口抿着酒。
这个问题的目的实在太过明显,问出口时,两人周遭的空气都安静了好几秒。
程淑媛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准备为自己找补,祝今愿反倒慢吞吞出声了,“没有。”
大概是怕程淑媛不相信,祝今愿补充道,“真的没有,我哥平时都在工作,休息的时候,他会看看书,但基本上都是什么并购与操作类的,我也看不懂……看这种书应该不算爱好吧?”
祝今愿讲到这里,忍不住小声吐槽,“我觉得这是自我虐待。”
程淑媛听罢笑出声,“这点我认同。”
“什么自我虐待?”
陆衔青刚半路被截,好不容易才结束话题,跟对方谈完一桩小合作,才寻到妹妹的身影,走近便听到刚刚在车里还神色恹恹的某人正在背后讲他的坏话,那稍稍松快些的表情让他微微放下心来。
陆衔青自然而然坐到祝今愿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嗓音有种被酒液浸润过的低沉与沙哑,“讲什么呢,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祝今愿没想到陆衔青会突然出现,毕竟是背后吐槽自己的哥哥,她难免有点心虚,又被他顺手捏住了脖颈,瞬间,一股接近战栗般的酥麻直冲大脑,祝今愿缩起肩膀,小声抵赖,“我什么都没说……”
“真的?”陆衔青眯起眼睛,显然是不信,手下揉捏的力道甚至还重了些。
祝今愿怕痒,往后仰倒,几乎是在陆衔青怀里扑腾。
程淑媛看了眼,只当是兄妹玩闹,笑着出声解围,“真的没说你什么,衔青你再不松手,今愿就要掉下沙发了。”
因为程淑媛这番话,陆衔青总算把手自祝今愿身后挪开。
然而紧接着,他随意翘起一只腿,稍一倾身,便将祝今愿放在自己面前茶几上的酒给夺了去。
祝今愿一见这架势,眉眼瞬间耷拉下来,“哥……我都成年了……”
陆衔青不为所动,重新给她要了杯果汁,“成年了也得给我喝这个。”
陆衔青在某些方面的行径与“暴君”无异,祝今愿敢怒不敢言。
谁知一旁的傅霄见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将方才陆衔青拿走的那杯酒又送了回来,帮腔道,“就是,今愿妹妹今年都二十了,你还管他喝酒还是喝果汁呢,我看你丫就是闲的。”
傅霄喝多了,摸虎须的胆子酒涨船高,说完,他伸手使劲拍一下面前的茶几,看着祝今愿说,“这酒度数又不高,妹妹你喝,哥今晚罩着你!”
祝今愿喜笑颜开,嘴巴甜甜,“傅霄哥,你真好!”
傅霄被这么一夸,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开始飘飘然,“今愿妹妹,不是哥催你,你看看你哥,迟早都是要结婚的人,那你自己呢,你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有,就因为没有男朋友,所以你哥才管你管得这么趁手,可你要是找个男朋友呢,这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啊!”
祝今愿没懂这里面的逻辑,顺着傅霄的话,傻乎乎问道,“哪里不同啊?”
傅霄这人虽然浪荡惯了,不喜被管束,但业余却有个与他个性截然相反的爱好,那就是拉媒保纤,此刻酒意上头,他被问得更加来劲,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呐,首先呢,你有了男朋友,你哥再管你的时候,你就可以说,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你凭什么管我,我就要喝酒,你管得着么。”
“其次,”傅霄伸出三根手指,继续说,“那到时候你男朋友也可以问他,你只是我女朋友的哥哥,又不是我女朋友的男朋友,你有什么资格管她啊?”
“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形成了非常严谨的一个逻辑闭环?”
祝今愿细细的眉毛拧起来。
老实说,她觉得傅霄是在胡说,但她暂时还找不到证据。
于是便点了点头,敷衍道,“好像是……”
见祝今愿开口,程淑媛身为旁观者,也适时开口附和道,“大学确实是谈恋爱的好时机,今愿你可得好好把握,别让帅哥被别人抢走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相传授恋爱经验,但祝今愿其实从来没想过这些,甚至于,她对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
从前,她跟闺蜜尤嘉讨论时,对方沉思片刻,回的是,“你当然没兴趣啦,你每天面对你哥,他那么高的质量,你能看得上外面那些凡夫俗子才有鬼。”
但这话说完,尤嘉又劝道,“但你如果想谈恋爱,还是趁早放低要求吧,毕竟你又不可能跟你哥在一起。”
当时,祝今愿就是听了个乐。
现在想起,才后知后觉感到似乎有几分道理。
祝今愿垂眸沉思的模样落在傅霄眼里便是心动的象征,他一手托酒杯,一手撑在膝盖上,挑眉问道,“怎么,是不是想到喜欢的男——”
“够了——”
傅霄尚未问完,便被一道沉郁非常的嗓音打断,陆衔青面色铁青站起身,周遭气压仿佛也随着他的脸色低下去,片刻,他扫眼面前三人,眼眸深沉,言简意赅道,“今愿还小,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
更新啦——[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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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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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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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
十年前,祝今愿曾离家出走过一次。
那时正是北城最冷的时候,学期最后一天,所有同学都被家中接走,只她将成绩单草草塞进书包,尴尬等在教室门口。
老师蹲下身哄她,“今愿,外面冷,回教室呀。”
小小的祝今愿闻言只是倔强摇头,“我不。”
她的鼻头冻得红通通,琥珀般的颜色一眨不眨,因为冷,本就白的肤色更加透出一种雪地里常见的冷色调。
可爱又精致。
像一个瓷娃娃。
瓷娃娃不肯走,老师没办法,也只好呵口气,陪她在门口一起等。
其实她有庄瑾华的联系方式,但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却不敢轻易打搅。
很快,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冻得频频跺脚,眉头都几乎染上寒霜。
天色慢慢暗下去,整座校园仿佛接近闭园的游乐场,花灯散去,繁华不再,旋转木马也在最后停止了转动。
老师在此刻终于意识到祝今愿的家人很有可能是真的忘记来接她。
她拿出手机,找到家长通讯录,点到Z的那一列,再向下翻找庄瑾华的名字。
第一次无人人听,她耐心得又打第二次,第三次……
祝今愿抿唇,视线牢牢锁定那频繁重拨的手机,尽管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屏住的呼吸,紧紧攥着书包背带的手都在暴露她内心的紧张。
不知多少次,这通电话终于被接通。
原来庄瑾华今日在欧洲出差,再加上临近年关,负责接送祝今愿的司机家里有事请假了,而庄瑾华事情太多,忘记安排旁人去接祝今愿,这才导致她被滞留学校。
好在只是忘记,而不是故意。
祝今愿悄悄呼出一口气。
老师微微低着头,挤出一抹笑容,“那今愿阿姨,麻烦您尽快找人过来好吗,今愿不肯进教室,都快冻僵了,我担心……”
然而庄瑾华尚未听她说完,便兀自打断道,“稍等,”一段流利的德语之后,她毫无波澜的嗓音再度透过听筒传来,“我马上叫人来,辛苦老师您再等一会。”
“啊,没事没事,”老师连声道谢,“也辛苦您了。”
电话挂断,老师俯下身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跟祝今愿商量道,“一会就会有人过来,我们先进教室好不好?”
这一次,祝今愿终于点了点头。
俨然已经被冷风吹到神志不清的老师见状忍不住在心里念了句“谢天谢地”,这小祖宗总算肯配合了。
然而坐在教室的两人一等又是接近一小时。
因为是单纯的等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似乎是一种变相的煎熬,教师内的秒针滴答滴答转过一圈又一圈。
就在老师忍不住撑着头打哈欠,耐心耗尽到昏昏欲睡时,身旁的祝今愿蓦地眼睛一亮,抱着书包迅速站起身。
桌椅间推拉的吱呀声将身旁的老师惊醒,她下意识转过身,迷蒙的视线追随学生的动作看向窗外。
一张堪称俊美的少年面庞出现在北城的冬夜里,他的身高绝对不止一米八,看上去手长腿长,因为长得过分好看,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似乎形成一道天然的风景线。
尽管十分罪恶,但尚且不到三十岁的老师还是愣了好一会。
陆衔青马甲紧紧贴合内里白衬衫,领带被一丝不苟夹在里面,最外面穿着高中部校服,隐隐散发着金光的校徽被别在外套的左上角。
“……这位是?”几乎是凭着信念在坚守自己的职业道德。
祝今愿小小声,底气不大足地回道,“哥哥。”仿佛是怕老师不信,她又用更小的声音重复一遍,“这是我哥哥。”
而哥哥看上去则对自己的身份淡定许多,他身姿颀长,一手揣在口袋,一手抬起朝教室内祝今愿的方向招了招,“走了。”
少年的嗓音清冽如甘泉。
祝今愿立刻背着书包乖乖跑出去。
转身离开之际,陆衔青似想起什么,脚步顿住,对愣怔在原地的老师微微颔首道,“老师辛苦了,再见。”
也没管对方有没有回答他。
直到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走远,老师才仿佛梦中惊醒般松了口气。
好奇怪。
明明她才是老师,但这位少年的气场却似乎强过她太多,两人的位置好似完全颠倒。
可,一旦想到这所学校里学生的身份,老师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是合理的,完全可以接受的。
……
陆衔青今日在学校有事耽搁了,接到母亲电话时他其实已经坐上车准备回家。
得知母亲要他去接那个闯入家中的不速之客,他反应平平。
其实,陆衔青谈不上讨厌祝今愿,更不在乎家里多住一个人,他只是天然对许多事情都不感兴趣,包括他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妹妹。
不同于一般兄长对妹妹的呵护备至,他根本懒得照顾她,两手抄兜,长腿一迈,走得飞快。
祝今愿抱着书包在后面小碎步使劲追,但两人的实力实在太过悬殊,再加上陆衔青走的是高中部,祝今愿从未来过,根本不熟悉,脚下匆忙之际,很快便被台阶绊倒。
她“啊呀”一声,书包随之在面前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落在台阶之下,“砰”地一声恰好砸在陆衔青的身后。
陆衔青见状绷着脸转过身。
他先是长手一伸,将祝今愿从地上拎起,再三两步迈下台阶,将她的书包以及散落在外的试卷塞回去。
也正是在此时,陆衔青发现了那张标注为“0分”的试卷。
对于几乎每一次都考年级第一的学霸陆同学而言,0分可真是一个相当陌生的数字,他得第一反应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于是不可置信般将那张试卷抽出,前前后后确认两遍后,才将其递给祝今愿,缓声问,“这你的?”
尽管那张空白试卷上明明白白写着祝今愿的名字。
很神奇,明明考试时还觉得交白卷很新奇很好玩的祝今愿此刻却因为陆衔青的提问而涨红了脸,她低下头,莫名感到一丝羞愧,却不得不在少年的逼视下应声,“嗯……”
“你交白卷?”陆衔青继续追问,语气里满是不可理喻。
祝今愿头低得更低了,嗓音仍旧细如蚊蚋,“嗯……”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凭空静止好几秒。
陆衔青得到确切的答案,打开书包继续翻看,果不其然翻到另外几张同样为0分的试卷,在这之外,甚至还有几本空白的只有名字的作业本。
看着默不作声堪称乖巧的小女孩背地里竟然将纨绔学渣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陆衔青的眉头禁不住皱得更深。
庄瑾华与陆鼎峰对他的要求高到近乎变态的地步,凡是掉出年级第一便是退步,若是考到第三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陆衔青已然习惯这种高压的学习氛围,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家里,在他与父母的眼皮底下,竟然还悄无声息生活着一个倒数第一。
陆衔青在此前并没有跟女生相处的经验,在长久的狼爸虎妈式教育之下,他也并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自尊心,于是,他接下来的话听上去便显得格外的尖锐。
他冷冷嘲讽道,“我是不是应该表扬你至少还知道写名字?”
陆衔青的气场真的很强,祝今愿站在原地,脑袋低垂,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看上去,如果此刻有个洞,她一定会立刻马不停蹄钻进去。
可惜并没有。
祝今愿眼睫扑扇,有点讨好地开口,“对不起,哥哥。”
陆衔青并不吃这一套,“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然后,他将书包塞给她,转过身。
尽管这一次他知道了放慢脚步,却再没有跟祝今愿说过一句话。
北城的冬天真的好冷啊,祝今愿突然就很想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于是一回到别墅,她趁所有人不注意,打开门溜了出去。
她的父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她的账户打上一笔钱,陆家并不缺这点钱,所以卡放在她这里,里面的钱也一直未曾动用。
祝今愿攥着那张卡,提着自己的羽绒服一路小跑过长长的别墅区,月亮仿佛在她的身后追赶,又或是只是仁慈地为她照亮前行的道路。
她一路跑,跑,跑……
祝今愿的想法很简单,她要去银行,请叔叔阿姨帮她取钱,然后,她要拿着钱,去很遥远的地方找自己的爸爸妈妈。
只可惜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往往是骨感的。
祝今愿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回头望去时,黑黢黢的别墅区仍旧像是猛兽的嘴巴,好似一不留神就会将她吞噬。
她不明白,明明已经走了很久,走过很远,但为何却还是看不到前行的希望。
……她甚至都没等跑出别墅区。
彼时的祝今愿并不知道,从别墅到市区有多远的距离,更不知道自己体力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她很快觉得累,也感到有一些后悔。
早知道还不如躺在床上睡觉。
但更多的,是祝今愿觉得冷。
好冷。
北城的冬天真的好冷。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瞬,是板着脸面色不悦的少年,抓起她的两只胳膊,托住她的腿弯,将她放到了他宽阔的后背上。
他的脸很冷,身上却是温暖的。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祝今愿如今想起,仿佛还记得彻底晕过去前的那一幕。
她两手伸进羽绒服,环抱着陆衔青的脖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哥哥……你别生气啦。”
那时,陆衔青不过淡淡“嗯”了声。
仿佛根本不在意。
……
上山的路很简单,下山的路却很漫长。
祝今愿被陆衔青一手托住腿弯,一手托着单薄而纤瘦的后背。
熟悉的苦艾香混着雨水的气息若有似无萦绕在她的鼻尖。
与十年前那般一致无二,陆衔青板着脸,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她。
但祝今愿却无端感到安心与可靠。
她感受着兄长坚硬的胸膛以及沉稳有力的臂弯,甚至,她伸出手像十年前那样环抱住他的脖颈。
她冰冷的脸颊因此与他的相贴,祝今愿蹭了蹭,忍不住闭上眼。
陆衔青脚步滞了下,喉结上下滚动,他的目光始终注视前方,冷硬的态度也没有因为妹妹的主动示好而软和下来。
雨势渐渐转小,风也变得温柔,傅霄与尤嘉行动自如,在旁边为他们打伞。
其实打伞也没用,该湿透的早已全部湿透,但心情是不同的,因为有陆衔青,所有人便仿佛找到主心骨,所有的忐忑与慌张,所有的不安与挣扎都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心安与心照不宣的服从。
陆衔青在路上曾找过这里的负责人,在得知祝今愿一行人真的去了后山后,他便让助理将已经勘测好的地形图部分发送了过来,他卓越的学习能力在此刻发挥作用,近乎只是扫过几眼,他便大概估算出几条妹妹上山的路线。
其实本不是走的这条,但临到头,不知为何,陆衔青转向了相反的方向。
果不其然,他几乎用最快的速度便找到了妹妹。
他的妹妹像一株被暴风雨折去羽翼的花朵,脆弱地,无助地请求他的怜爱。
陆衔青大步流星,将祝今愿抱到她的房门之前。
尤嘉赶忙拿出房卡,待“滴”的一声响起后,房门自动开启,尤嘉讪笑两声,“那个,我就不进去了,黏死我了,我去隔壁洗个澡哈。”
开玩笑,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掺和进她们兄妹的家务事里去。
更何况,今愿这次受伤归根结底还要来自于她的唆使,若是一会陆衔青想起来,她可不敢面对他的怒火。
尤嘉可以开溜,祝今愿却没有这样幸运。
见陆衔青并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她撑起一边手臂,小声挣扎道,“哥,我、我也想去洗个澡……”
陆衔青闻言脚步向内,直接托着她,将她放到了洗漱台上。
而后,他低下头,深深呼吸。
气氛压抑到近乎窒息,一股蛰伏在暗处的怒火悄然滋生。
祝今愿喉间小口小口吞咽,片刻,她轻轻地,带着点讨好的去扯陆衔青已然湿漉的衣袖,像小时候那样开口,“哥,你别生气啦……”
谁知“啦”字尚未说完,陆衔青青筋紧绷的手便陡然落在了她的脸侧。
祝今愿下意识偏头,紧紧闭上双眼,就在她以为哥哥是要打她的时候,她受伤的脚踝忽然被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掌托起。
祝今愿讶异睁开眼,发现用沉默煎熬着她的哥哥,此刻正单膝跪地,捞过她的脚踝查看伤势。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颌骨与宽阔的肩颈。
祝今愿忍不住,“哥……啊……”
陆衔青仿佛是故意的,见祝今愿喊出声,他反倒加重力道使劲按了下。
祝今愿痛到神志不清,手里下意识抓住了他头顶粗硬的发,更加大声喊道,“疼,哥,真的好疼……”
陆衔青冷哼一声,站起身,“疼才好,给你长长记性。”
祝今愿眼泪汪汪,“对不起嘛,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没提醒你?”陆衔青垂首盯着她。
祝今愿抿紧唇,一是因为没有底气,二还是因为想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语。
好像跟哥哥作对,失败的总是她。
又好像她越来越仗着他是哥哥,所以肆无忌惮行使妹妹的权利。
只可惜,哥哥会结婚,会有深爱的妻子,日后会有家庭,会有更加在意的小孩。
身为妹妹,还是半路出现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后退与让位似乎成为她唯一的出路。
已经享受太久了不是么。
哥哥怎么可能永远是最爱你的哥哥。
哥哥跟妹妹怎么可能永远在一起呢。
所以不要再渴求。
也不要,不要再这样不懂事了。
祝今愿看向面前的兄长,因为她的原因,他永远得体的衬衫此刻正紧紧贴在身上,他的头发是湿的,掌心沾着她脚底的泥,西装裤与锃亮的皮鞋狼狈到不像话。
好惨啊。
因为有她这样的妹妹。
祝今愿望着兄长沉默而宽广的身影,萦绕在心口许多日的疑问就这样自然而然冒出来。
她的语气小心而忐忑,细听之下,嗓音甚至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
她问,“哥,我这么不乖,总是给你惹麻烦……”
“——你会不会有一天不要我?”
最近在调整作息,不好意思总是迟到[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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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
第6章 06
“为什么这样问?”
短暂的沉默之后,陆衔青上前,两手撑在洗漱台上俯下身,查看妹妹脸上的表情。
他似乎不准备错过祝今愿任何一刻的微表情,所以靠得格外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缩短到只剩呼吸。
然而呼吸好像也显得多余,因为被盯住的祝今愿承受不住哥哥审视的目光,在这样的较量中,她率先低下头,潮湿的发丝从她的脸庞滑落,就这样落到了兄长的手中。
“没有为什么。”祝今愿垂下眼眸,心脏好像被一双大手捏住,狠狠揉了下。
她明白,有时候不正面回答就是否认或不确定。
她不想自取其辱再重复第二遍。
然而陆衔青显然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那被发丝拂过的手掌顺势向前,捏住了她的下颌,于是她低下去的眼眸被迫与他的对上。
陆衔青低声,嗓音温柔,带了些诱哄的意味,“告诉哥哥,到底怎么了?”
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二遍。
……可到底怎么了。
祝今愿想,难道她可以不顾一切对兄长诉说她有多么自私,多么贪婪,她的惶恐与不安又是怎样的野蛮疯长吗?
如果说出口,兄长理解,她日后该如何面对这份愧疚。
若兄长不理解……那她又该如何吞下这份羞惭。
她办不到。
无解的命题。
本就不该被提起。
祝今愿偏过头,眼睫敛起,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她吸了吸鼻子,混乱间胡乱诌出一个借口,“也没什么……就是想到最近追的剧有感而发罢了。”
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发生。
曾经,大概初中的时候,祝今愿看电视时发现一对深爱彼此的情侣到最后竟然是失散已久的亲兄妹,这剧情发展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大结局那天,她一边看着电视里的男女主有情人却不能终成眷属而嚎啕大哭,另一边,很快将自己与陆衔青代入了这段剧情。
陆衔青仍旧记得那时,妹妹抽抽噎噎问他,万一他以后喜欢她怎么办,陆衔青不理解,但还是表示这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妹妹哭得更凶,大闹着要去做亲子鉴定,说是万一互相喜欢却发现是亲兄妹实在太惨了。
那是陆衔青很少感到一头雾水的时刻,但因为看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还是选择顺从她的意愿。
结果当然不是,然而当那份文件出来时,祝今愿早就已经开始看新的电视剧,所以当陆衔青拿给她时,她不过是随便瞥了眼,便不知将亲子鉴定丢到了哪里去。
妹妹似乎一直便是这样情感充沛而又极易自我代入的性格,但好在她只有三分钟热度,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衔青不想问她究竟看的是什么电视剧,因为他并不会特意翻出来观看,也没有这份必要,毕竟他已经能够凭借妹妹最近的反应猜测出大概剧情。
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陆衔青的指腹在祝今愿的脸颊上轻轻一捏,低声说,“电视剧跟现实不一样,以后少看点。”
祝今愿“嗯”一声,别过头,不让哥哥再碰自己的脸,“哥,我要洗澡了,你先出去吧。”
是有些冷淡的语气,但陆衔青似乎并没有听出来。
他兀自捻了捻指尖,拉上门,只留给她一个宽阔而坚实的背影。
-
因为这次意外事故,祝今愿被陆衔青接回了别墅。
好在考试已经结束,她并不需要烦恼诸如缺考之类的问题,而且刚刚考完,正是需要放松的时候,所以祝今愿最近的日常便成了翘着腿坐在哥哥书房的地毯上拼拼图。
她玩的时间很长,简单的级别并不能满足需求,最近攻克的是梵高的《星空》。
好友尤嘉曾来看过她一次,她是什么都新鲜的性格,见祝今愿皱着眉坐在地上冥思苦想,她便一捋袖子,主动提出要帮忙。
谁知这东西并不是她想上手就能上手的,尤嘉本就缺乏耐心,好不容易坐满三小时,成果无,搞的破坏倒是不少,最后她实在觉得无聊,找了个借口便溜了。
祝今愿倒始终自得其乐。
拼拼图跟追剧不同,它是一种延时的不受时间干扰的满足,或许有时自己拿起的那一块并不那么准确,但只要愿意尝试,愿意适时的改变策略,在剩余的碎片里你总能找到最契合的那一块。
……
三天后,在祝今愿废寝忘食的努力之下,这块《星空》终于完成接近一半。
就在她撑住沙发一边正欲伸个懒腰放松一下时,一股暖流忽然流淌自她的小腹,她伸出的手瞬间僵住,难言的尴尬使她迅速看了眼陆衔青的神色,见对方正在聚精会神主持电话会议,她稍稍放松下来,低头查看身下的地毯。
然而,方才还崭新的地毯此刻已经有小块被沾染。
擦是擦不干净的,无奈,祝今愿只好先将那一角卷起来,做一个不太醒目的记号。
这种能够自己做的事情,祝今愿是不太好意思让阿姨代劳的,在她的设想里,她应该悄无声息溜出去,换上卫生巾,再若无其事叫来阿姨,在陆衔青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将这块毛毯卷走并进行清洗。
可惜她低估了自己脚踝的痊愈程度以及她如今走路而发出的动静,当她准备一瘸一拐地蹦出书房时,陆衔青的会议恰好结束,他理所当然被妹妹折腾出的声响吸引,于是自然而然站起身,要过来搀扶,或者,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用自己的双腿代替她走路。
如果是从前,祝今愿并不会挣扎,但现在,她担心会将血顺势沾到陆衔青洁白的衬衫上,又或是,其他更加尴尬的部位,所以她连忙后退一步,勉力靠门框支撑着自己的平衡,“不用,真的不用,我就是去一下卫生间。”
陆衔青闻言眉头微蹙,“你可以用书房的。”
祝今愿听罢更加慌张,“我想用自己房间的。”
也可以理解,毕竟卫生间是很私人的场合。
陆衔青微微颔首,作势便要上前来帮忙。
“不行!”
见妹妹伸出手直接挡在自己的面前,陆衔青眸底探究欲更甚。
没办法,祝今愿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好将双手一摊,坦诚道,“我那个来了。”
要知道,在祝今愿能够自行料理这件事后,兄妹间便再也没有过这方面的讨论,因而当她说出口时,陆衔青显然肉眼可见愣了一下。
好几秒,或许更长时间,他终于反应过来妹妹口中的“那个”是什么。
然而出乎祝今愿所料。
本以为兄长听到这些会避讳,毕竟男人嘛,不懂而小题大做是很正常的事情。
谁知陆衔青丝毫不介意,仍旧是稍稍俯身,将行动不便的她圈在了自己的臂弯。
甚至他小心避开她有些不适的小腹,温热手掌覆在妹妹柔软的腰肢。
陆衔青是那种很禁欲的长相,双眼深邃,面容坚毅,表情永远很淡,衬衫纽扣永远扣至最上面一颗,看上去有些高高在上与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所以若非真的经历过,当初潮来临时,正值初一的祝今愿会很难想象,指导自己如何使用卫生巾的人竟然是高中的陆衔青。
正是暑假,她写完作业像往前那样坐到客厅里看电视。
别墅温度是恒温的,因为陆衔青的喜好,所以常年维持在25度以下,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讲算是合宜,祝今愿一直以来也适应的很好。
但今日不知为何,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冷,将沙发上的毛毯裹上身之后,小腹霎时便好似被针扎一样隐隐作痛,一股异常的不适感拉着她向下坠,让她蜷缩成夏日的蚕蛹。
祝今愿那时还是很能忍痛的,所以尽管额角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仍旧认为是下午吃多冰淇淋的缘故,只要忍过这一阵便好。
可惜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想那样发展,陆衔青出来喝水时发现了痛到面色苍白的她,他做事果断,判断迅速,拉起她的胳膊便预备拨出家庭医生的电话。
也就是在那一刻,祝今愿有关身体的直觉促使她低下头。
当看到沙发上那一滩痕迹时,她明显是呆了一秒。
祝今愿与陆衔青所念的学校奉行的是国际化的教育方式,平常会有详尽的生理课程,所以两人几乎在第一时间便知道了那是什么。
尴尬在一瞬蔓延,初次面对自己身体变化的少女脸红得快要滴水。
陆衔青则将手机熄屏,干咳一声,有些不大自然地问,“家里有……吗?”
两人像是进行加密对话一般。
祝今愿缓缓摇头,耳朵已经通红。
这一刻,她好恨自己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陆衔青听到她的回答神情仿佛是陷入了沉思。
究竟是去庄瑾华房里翻找还是出去买更合适,这个问题显然有点超纲。
一向果决的少年立在原地足足一分钟后才收起手机揣进兜,佯装镇定嘱咐道,“你先喝点热水,我去帮你买。”
祝今愿闻言宛如提线木偶,抓着裙摆手足无措点头。
陆衔青的动作很快,不到半小时便将卫生巾买了回来,足足一大包,各种型号与品牌,仿佛是选择困难症无奈之下将所有选项全都勾上。
祝今愿本就尴尬到头皮发麻,再看到陆衔青将鼓鼓的购物袋提进来,她一瞬弹射起身,慌忙下随手抓起一包便头也不回跑进了卫生间。
……然后,祝今愿傻眼了。
现实与实践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她虽然是在课上学过使用方法,但那节课距离现在已经距离很远,她早已忘记细节,所以当她真的撕开时,她陷入了一种微微的迷茫。
究竟哪是正,哪是反。
这东西为什么这么难用,这么快就黏在了一起。
祝今愿毫无经验,正准备随便先糊弄一下,卫生间的门这时却忽然“咚咚”被敲响两下。
“……你会不会?”好半晌,陆衔青稍显犹豫的嗓音才从门外传进来。
祝今愿怎么可能好意思告诉他实情,只好佯装可以,扬声喊道,“会!哥,你别敲门了。”
谁知,她这话刚说完,那门反倒被人从外面直接打开了。
祝今愿吓得心脏几乎悬停。
可陆衔青比她想象中要周全好多,他似乎完全洞悉她此刻有多么尴尬,因而只是将手伸进来,同时将手机与另一包卫生巾搁在了门边的置物台上。
从祝今愿的角度,恰好能够看到陆衔青精瘦而青筋分明的小臂,以及佯装淡定却悄悄红了的耳廓。
做完这些,他将门关好,仍旧是站到门外不大自然的解释道,“我刚查了一下,这个牌子跟这个尺寸比较适合白天使用……但我不是专业的,我找了个科普视频,你先看看。”
祝今愿不由愣住了。
在被送到陆家前,她曾问过自己的妈妈什么是亲人。
那时,妈妈告诉她,亲人就是会在你窘迫时像春天的雨水一样无私给予你关爱的人。
那么,如果说之前,祝今愿喊陆衔青哥哥不过是情势所迫的话。
那这一刻,她想,当她坐在马桶上孤立无援时,陆衔青送来的是远比润物细无声的雨水还要更加珍贵的东西。
……
数年后,当相同的情况再次发生时,陆衔青显然要接受良好许多。
然而他接受良好,并不代表他的父母也同样可以泰然处之。
当他买完回来被刚刚顺路过来的自己父母撞见时,庄瑾华与陆鼎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皱了下眉头。
趁此时客厅没有人,陆鼎峰小声同自己的妻子谈论,“以后衔青结婚,恐怕不能再让今愿住在这里。”
“我也这么想,”庄瑾华附和道,“就算淑媛不介意,我们也不能这么做,太不合适了。”
“是啊,原本是看他们兄妹感情好,一直没忍心,哪知道拖到现在……今愿年纪小,不懂避嫌就算了,结果现在衔青也不懂!”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欠祝家的,如今我们把今愿养到这么大,无论多少恩情也该还清了。”
两人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就大了些,随之大概是担心被听到,那话题又自然而然转换到了其他的方面。
庄瑾华与陆鼎峰自认为客厅无人,而兄妹俩都在楼上,殊不知,在二楼扶梯拐角处,祝今愿白色的裙摆一闪而过……
……
当晚,祝今愿在哥哥的搀扶下下楼吃饭。
庄瑾华见状,也上前过来虚虚搀了她一把,祝今愿见状赶紧乖巧道,“谢谢庄阿姨。”
她的态度毫无变化,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那番对话一样。
其实,祝今愿时常会遇到这种时刻,有时他们还在谈话,但听到她出来那话题便会突然断掉,然后静止好几秒,直到另一个生硬的话题重新开始。
如他们所说,他们将她养到这么大,其实她应该是习惯且感激的不是吗?
但祝今愿今天却突然觉得有些累,长久以来,她装傻都装得好累。
明明互相陪伴的是他们兄妹。
可在他们眼中,她日后却连光明正大出现在哥哥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她住了十年的地方,她并不祈求也从来不想拥有这里,她唯一所求的只是,她仍旧能拥有哥哥对妹妹的爱。
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不是第一。
只要有,她就满足。
然而连这样卑微的愿望都是不被允许的。
祝今愿深呼吸,藏在桌底的手掌握紧又松开。
“哥,叔叔,阿姨,”她目光平静,语气寻常得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今天想搬回学校住。”
——如果习惯哥哥的存在是一种瘾,那就从现在开始戒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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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第7章 07
夜晚,吃过饭的二楼书房。
陆衔青两腿随意交叠,倚在书桌前看向自己的妹妹,态度十分坚决,“我不同意。”
祝今愿当然知道他不会同意。
“你不同意也没办法。”她眼眸垂敛,指尖扣了下掌心,仿佛是下定某种决心,“我已经决定好了。”
“你决定什么?”陆衔青冷淡的眸光朝她压下来,冷嗤一声,“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你们宿舍是有电梯还是有残疾人专用通道?”
他的语气毫不客气,连带着讲出的话都好似一记刀,隔空打在她身上。
祝今愿深吸一口气,仰面倔强道,“都没有。”
“所以?”陆衔青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自己放弃这一愚蠢打算。
但祝今愿实在不想再拖,她不想成为庄瑾华与陆鼎峰口中那个赖在哥哥这里,阻挡他幸福的人,更不想日后有一天,他们兄妹感情不再,陆衔青亲口请她搬出去。
祝今愿抿紧唇,偏过头,嗓音很轻,“所以,我可以自己走。”
陆衔青闻言好半晌没说话。
空气里的气氛一时紧张极了,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傍晚,乌云沉甸甸压在头顶。
祝今愿的气势完全是强撑的,仅有的勇气不过是靠当时积攒的那一点愤怒与骨气,如今这点勇气在陆衔青的沉默之下逐渐消弭,她小声喊了声,“哥……”
然而陆衔青突然抬起手,朝书房大门的方向一指,淡声道,“好,既然要自己走,那就现在走出去给我看看。”
因为生气的缘故,他神色绷得很紧,下颌那流畅的线条在头顶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
刀凿斧刻般毫无人情味。
祝今愿一下咬住唇,她知道,她的要求实在太任性,丝毫未曾考虑兄长的感受,所以兄长的反应完全在情理之中。
身体早已不再疼痛,甚至早有痊愈的趋势,但不知为何,她莫名抚了下自己的胸口,总感觉,在这里,有一种隐隐的空洞感。
就像进行至顶端的过山车,突然一瞬间俯冲下去,心脏悬空之后是茫然的未知。
祝今愿一瘸一拐走向门口,其实算不上一瘸一拐,准确来讲,在陆衔青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下,她更趋向于微微的跛,只要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看上去倒是与常人无异。
而陆衔青就这样掀起眼眸注视着自己突然叛逆起来的妹妹从他的视野内缓缓移动至眼前,再慢慢远离,直到那扇紧紧闭合的门打开,陆衔青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两人之间弥漫着毫无硝烟的战火。
庄瑾华与陆鼎峰正站在书房不远处,见祝今愿出来,庄瑾华拢了拢披肩,走过来问,“今愿,怎么突然想回学校啊?”
她疑心是自己与丈夫的发言被听到,毕竟背后讲是一回事,若是真的被小辈听到,面子上总有些挂不住。
祝今愿低着头,很是乖顺的模样,“庄阿姨,我们期末考成绩快出来了,我要回去给大家算分数。”
身为班长,每次考试周结束,祝今愿都需要将计算总成绩与各项加分,这项工作很是繁琐,原本是交给学习委员的,但对方嫌麻烦,一推四五六,推着推着,就变成了祝今愿的分内事。
原来是这样。
庄瑾华不动声色与丈夫交换下神色,颔首道,“那行,一会叫衔青送你。”
祝今愿仍旧是摇头,“不用了庄阿姨,我自己打车去。”
因为听到那段对话的缘故,祝今愿暂时还不知该怎样面对面前的这两位长辈。
平心而论,她其实可以理解他们,毕竟谁都没有义务替别人抚养小孩,更没有义务在这个小孩长大成人继续无怨无悔接手她今后的人生。
她当然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像从前那样生活。
但她又偏偏没有被兄长教导成自私自利的小孩,所以她办不到。
做不到去真的独占他,更做不到去阻挡他的幸福。
祝今愿感觉自己是世上最矛盾的人,这些复杂的,内外纠缠的,互相博弈的情绪快要将她整个人都撕扯开来,她就像是一片被遗弃在桌角的拼图碎片,因为并不曾被发现,所以这些阴暗的,幽晦的,难以言明的感受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拼命滋生,悄无声息地蔓延。
……
因为几乎没什么东西的缘故,祝今愿的行李收拾得很快。
庄瑾华与陆鼎峰在离开前曾提出要顺路送她一程,但结果与先前一样,祝今愿礼貌且疏离地回绝了他们。
她低头,看到地图页面上的司机正在缓缓向这里移动,App估算的到达时间是五分钟。
别墅区的安保相对严格许多,外来车辆想要入内需得由物业打来电话征求户主的同意,祝今愿并不是户主,所以电话是打到陆衔青那里的。
想到这里,祝今愿忍不住抬头望一眼毫无动静的二楼。
从方才的争吵到沉默,兄长都未曾再给予她任何一个眼神,想来是已经被她气到七窍生烟,冷眼任她折腾。
祝今愿不认为在这种状态下,陆衔青接到物业的确认电话会给出她想要的结果,所以思索片刻,她还是一边推开门一边在软件上联系司机,麻烦他到达之后在原地稍等一会。
夜晚的别墅区异常阒静,但许是因为灯光柔和的缘故,推着行李箱行走在黑暗中的祝今愿并没有觉得害怕。
反倒是不知从哪跑来的一只小花猫原本正沐浴在月光下梳理毛发,此刻猛然见到陌生人,吓得一激灵,从祝今愿身旁窜进路边的草丛中。
祝今愿回头看了眼,几乎是下意识的,顺着那一片草丛,她的目光上移至二楼的书房。
灯光熄灭,窗帘紧闭。
远远望去,那里好似都没有一丁点她生活的痕迹。
失落的降临完全就是这样一个瞬间。
祝今愿仿佛是堵着一口气,忽略腿部因过度行走而带来的不适,愈加加快速度。
原本因脚踝的伤而起码需要十几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她缩短至十分钟,原本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司机在看到只她一个小女孩之后,脸上的不耐褪去,忙推开车门下车帮他拿行李。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接过祝今愿手中握着的拉杆时,一只更加修长有力的手臂自半空横斜过来,那只粉色的行李箱被截停,万向轮在别墅区的大门口因推拉而发出沉闷的一声。
祝今愿讶异回过头,仿佛是不敢相信,她的目光在陆衔青的身上定住好几秒,口中才讷讷喊道,“哥……”
陆衔青嗯一声,低眸看向面前的司机,淡声道,“抱歉,我们暂时不需要用车。”
“你丫……”司机一听就急了,站在原地正欲骂人。
陆衔青拿出手机,一贯冷静的声线继续道,“这单造成的损失我双倍赔偿,你报个数,我转给你。”
待司机收到赔偿金离开,陆衔青这才低头看向正手足无措站在自己身旁的妹妹。
他冷嗤一声,嘲讽的话张口就来,“祝今愿,你挺能耐啊。”
陆衔青鲜少对她直呼其名,事实上,祝今愿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是何种时刻,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没敢再在兄长燃烧的雷区添油加火。
然而出乎祝今愿的预料,就在她以为,在自己的任性之下,兄长一定还有更多训斥的话语在等待她时,陆衔青却已拎起她的行李箱往那停在柔和灯光下的黑色越野车走去。
他大步向前,走得飞快,仿佛是在等祝今愿验证自己片刻前讲出的那句她可以自己走。
两人的身影一大一小,在朦胧的灯光下恍恍惚惚靠近,又渐渐拉长,就这样慢慢分开。
……
半小时前,正在寝室趴在紧闭床帘的幽闭空间内观看悬疑剧的陈妙言被一通突如其来的陌生电话差点吓到灵魂出窍。
几乎是下意识,她弹射起身,脑袋不小心撞到床板,痛到龇牙咧嘴的同时没好气划动接听,冲对面吼道,“谁啊?”
陆衔青低沉悦耳的嗓音自听筒内传来,“你好,我是祝今愿的哥哥。”
今愿……的哥哥?
陈妙言一边复述,脑海中不由自主便浮现出男人清绝的身影。
说实话,陈妙言出身于南方相对优渥的工薪家庭,从小念的学校虽够不上私立,但绝对也是公立里数一数二的,在这样的学校里,她见过不少品学兼优又容貌优越的好学生。
但从没有哪一个能像陆衔青这样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刚下过雨的傍晚,她跟今愿从食堂出来,穿过几重散发着蒙蒙雾气的林荫小道,越过川流不息的人群。
祝今愿忽然拉着她加快脚步说道,“诶,我哥来了。”
陈妙言下意识抬起眸,一眼便看到台阶之下,那矜贵且气质卓尔不群的男人。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
她很确信自己不喜欢祝今愿的哥哥,甚至年上精英款都不在她的喜好范围内。
但那一瞬间,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区别于所有人的贵气,还是令她惊艳了好久,好久。
陈妙言将面前正在播放的电视剧暂停,偏过头,问,“你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手机那头,陆衔青沉默片刻,郑重道,“陈同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电话结束后,陈妙言看眼时间,将剩下的半集电视剧追完,随即起身,抓起搁在桌上的衬衫套上便跑了出去。
因为时间掐得刚刚好,所以她到宿舍楼下后并没有等太久便看到从车上下来的祝今愿。
“今愿?”她挥舞两下手臂,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祝今愿对在这个点看到舍友同样感到讶异,“你怎么在这里,是要出门吗?”
陈妙言点点头,“我有点饿了,去超市买盒泡面。”
祝今愿闻言愈加困惑,细长手指一扬,指向宿舍楼下透着冷色调的自动贩卖机,问,“那里不是就有吗?”
“呃……”随意胡诌借口却轻易被戳穿的陈妙言愣住。
这时,站在一旁的陆衔青突然将行李箱放到祝今愿的手边。
“走了。”说着,他的手习惯性抬起,似乎是想像往常那样揉一揉妹妹的脑袋,但很快,他不知想起什么,就又放下了。
祝今愿的注意力都在陈妙言身上,因而并未注意到,见陆衔青开口道别,她点点头,小声道,“哥,再见。”
陆衔青嗯一声,转身朝夜幕里的那辆越野车走去。
他没回头,祝今愿便也没有回头。
祝今愿忍不住很悲观地想,聚散终有时,他们这种半路兄妹的裂隙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不同于祝今愿的伤感,陈妙言见到她则显得激动好多,她一手抱着她的手臂,一手将地上的行李箱拉过去,亲亲热热道,“今愿,你都不知道你出现得有多么及时!”
祝今愿:“嗯?”
陈妙言说,“我最近迷上看悬疑了,但是这部的尺度实在大得有点吓人,我前几天看完都只敢躲在床上,连下来上厕所和关灯都不敢。”
祝今愿闻言挑眉,“所以我只是让你快乐追剧的工具人?”
陈妙言呵呵讪笑两声,“真是的,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
两人谈笑间不自觉便放慢了脚步,进入宿舍楼路过自动贩卖机时,祝今愿停下脚步,问,“你不买泡面吗?”
陈妙言仿若大脑宕机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哦,不买了,那什么,我忘了我在减肥……”
这都能忘?祝今愿有点哭笑不得。
她不曾意识到,陈妙言将她大部分的重量都搀扶到自己身上,更不曾意识到,当她提出要提行李箱时,陈妙言一把拒绝的坚决来自何处。
两人推开宿舍门时,陈妙言倏然偏头,没头没脑对祝今愿感叹道,“今愿,你哥对你真好。”
“好在哪里?”难道好在他一路都不曾跟她讲话吗?
对比从前,祝今愿有点不大理解舍友突如其来的赞美。
然而陈妙言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见祝今愿追问,她反倒支支吾吾没说出什么理由。
“就是……一种女人的直觉。”她神神秘秘总结道。
祝今愿哦一声,不肯承认自己嘴硬的同时其实有一点点失落。
……
当天深夜,祝今愿收拾好东西躺上床玩手机。
回复完朋友们发来的消息后,她点开朋友圈从上到下翻看,将错过的好友动态一一点赞或评论。
待刷到上一次的位置,她退出朋友圈页面正欲睡觉,蓦地发现在最上方的小红点旁边出现了一个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在这里见到的头像。
一张纯黑色的图片。
但倘若点开,便能看到整片黑色天幕下的繁星。
这便是陆衔青迄今为止使用超十几年的微信头像。
祝今愿身体快过大脑,几乎是在看到那一瞬间,她便立刻点击,重新进入朋友圈。
好奇与下意识的窥探欲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在这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甚至不足一秒的时间里。
祝今愿脑海中滚过许多猜测,是有关公司的宣传,还是户外分享,又或者,是如父母期待那般……与程淑媛有关?
然而,不是,通通不是。
祝今愿垂下眼眸,在看到那确切的内容后。
她的惊讶从停顿的指缝间泄露。
因为哥哥所发的,并不是有关公司,也不是有关感情。
画面中,是她拼完一半后便扔在书房弃之不顾的那张《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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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第8章 08
事实上,陆衔青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拿起拼图的时间。
或许是初中,又或许在更早的时候。
他习惯在做完功课之后用拼图来给自己放松,因为他的课余基本被各种各样的补习与兴趣班所占据,所以这点短暂可怜的放松时光并没有被剥夺。
但好景不长,在之后一段时间的模拟考中,他因半分之差掉出年级第一,这种退步在寻常家长的眼中是完全合理的,但在庄瑾华与陆鼎峰的面前却是不可饶恕的。
他们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严苛到不允许他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半分也不行。
于是,在成绩单下发的当天,陆衔青的拼图被怒气冲冲的陆鼎峰暴力损毁,摆在茶几上尚未拼完的那半张被他毫不留情丢进垃圾桶。
尚且年少的陆衔青就这样面无表情全程见证自己父亲的暴行,他甚至都没有挣扎,陆鼎峰越是愤怒,他便越是无动于衷。
最后,陆衔青甚至在愤怒的背景音中悠然自得看起了书。
全场唯一被吓到的是听到声音赶来的祝今愿,下意识的反应使她茫然无措站在走廊与书房的交界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小心翼翼抬起眸,看向身处暴风雨中心的陆衔青。
很神奇,在这样的氛围中,少年竟然真的能够看得进去书,不光能看,他甚至还能拿出笔开始演算,就好像正在气头上的陆鼎峰与他并不处在一个世界。
而两人的相处在祝今愿看来也真的有一种堪称怪异的和谐,陆鼎峰将他自认为的学习阻碍处理完毕后,见陆衔青正在学习,他便扔下一句好好看书就径直擦过祝今愿的肩走了出去。
因为他的离开,祝今愿悬着的心脏终于从半空降落。
旁观完全程,也这样跟着陆鼎峰离开的话似乎显得有些过分,但倘若真的进去,祝今愿不认为此刻的陆衔青会有同她讲话的**。
于是,犹豫再三的祝今愿索性便在门口的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沙发旁便是陆鼎峰方才扔进去的半张拼图,那拼图被他掷得四分五裂,原先拼好的部分也因碰撞而掉落,像是老旧的墙面随着岁月而脱落,看上去一片斑驳。
祝今愿不知怎的,仿佛是有一股力量促使她伸出手低头将那些拼图全都一一捡出来,在陆衔青翻书的背景音中,她神情认真,埋头将剩下的半张拼凑完整。
只可惜,有一张碎片的空缺祝今愿无论如何都翻不到。
就在她看着那残缺的拼图忍不住感到遗憾时,身旁忽然落下一抹阴影,陆衔青属于少年的身躯稍稍俯身,穿过她撑在桌角的手臂,将那最后一张拼图给盖了上去。
阳光落下,两人的身影晃晃悠悠重叠到一起,祝今愿忍不住偏头“哇”一声,“拼好了。”
视线内,少年始终紧绷的唇渐渐变得柔和,轻笑着“嗯”了一声。
……
从此之后,陆鼎峰尚未来得及销毁的拼图都被祝今愿给搜刮过去。
因为是祝今愿在做这些在他看来不学无术的事情,所以他的态度对比之下便显得宽容好多,毕竟祝今愿是女孩子,又并非亲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不是太好管教。
久而久之,陆衔青几乎真的以为那是妹妹的爱好,忘却了自己也曾短暂热爱过。
祝今愿闭上眼睛躺上床,眼前笼罩的黑暗并未将她吞没,犹在思考的大脑似乎成为放映机,正在循环播放兄长朋友圈突然出现的那张图。
那是完全拼完的版本。
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与此刻完全重合,她是出于一时兴起,那兄长的动机与她一样吗?
祝今愿忍不住翻来覆去。
原先酝酿好的睡意彻底被打断,此后几天,祝今愿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一周后的下午,尤嘉掐准她的伤养得差不多,约她出去逛街。
因为要算期末成绩的缘故,祝今愿原本是准备拒绝的,谁知最后一门考试并没有在既定时间出成绩,她正好也在宿舍呆得快要发霉,两人便约定在商场门口见面。
A大身处闹市区,周边商场很多,尤嘉与祝今愿约的是最近新开的一家。
这家商场以高端著称,里面的品牌毫无亲民可言,所以除却负一层外,人流量并不是很多。
尤嘉挽着祝今愿的胳膊,一边逛一边八卦道,“诶,你上次不是说你哥在相亲吗?怎么样,有没有进展?”
祝今愿垂着眸子,“我哪知道他。”
“你怎么会不知道?”尤嘉稍稍提高一些音量,“你俩可是兄妹!”
“兄妹怎么了?”祝今愿理所当然道,“兄妹又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又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妹妹都会知道哥哥所有的想法,再说了,谈恋爱是他自己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祝今愿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旁的尤嘉却奇怪得看了她一眼。
祝今愿疑惑,“怎么了?”
尤嘉歪一下头,眉头微拧,“没什么……就是感觉……”尤嘉本想说总感觉自从陆衔青开始相亲后祝今愿这个妹妹就有点怪怪的,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是自己想得太多,便晃晃脑袋,将话题自然而然过渡到今天的主题,“算了,不说这个,陪我去看看新款。”
尤嘉是店里的常客,刚一进去,便有相熟的SA迎上来,笑着招呼道,“尤小姐,这一季有几款我觉得特别适合您,您看要不要试试?”
尤嘉没拒绝,微微颔首,“拿来我试一下。”
相对于那种从不试穿的大小姐,尤嘉还是蛮享受新衣穿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的,但她并非只会自我欣赏的性格,见祝今愿预备像往常那般坐下,她立刻朝SA使了个眼色。
奢侈品牌的SA多有眼力见,见金主发话,忙走过去同祝今愿推销,“祝小姐,这次的款也很适合您,我拿来给您看看可以吗?”
祝今愿闻言笑了笑,“不用了,谢谢。”
尤嘉不满道,“你哥又不是没给你零花钱,干嘛不花?”
尤嘉不理解,既然是兄妹,那哥哥的钱花到就是赚到,何必每次都替他省钱。
但祝今愿没有尤嘉那样的底气,陆衔青与她的关系就像是上天赋予的一场游戏,游戏是有期限的,倘若有一天,上天觉得该收回了,那他们的兄妹关系便将不复存在。
在这样的基础之上,祝今愿做不到理所当然。
就在她与尤嘉彼此拉扯的间隙,一旁的试衣间忽然被从里面打开,等候在一旁的SA听到动静赶紧迎上去夸赞道,“程小姐,我刚看到这套衣服的时候就觉得它写了您的名字,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程淑媛站在豪华的复古落地镜前左右看看,轻笑道,“好像是还不错。”
“那我替您包起来?”
程淑媛点点头,从包内拿出卡交给对方。
等待刷卡的间隙,她坐在沙发上的朋友站起身,笑着打趣道,“一会那个谁,是不是要来接你?”
因为角度关系,程淑媛并没有注意到祝今愿,但因两人身处同一空间又没有刻意收着声音的缘故,程淑媛那边的对话便尽数落到她的耳中。
祝今愿指尖扣了下掌心,听到程淑媛稍显轻快的声音,“还不知道呢,别瞎说。”
但说完,她却又忍不住补充,“但应该会来吧。”
“啧啧啧,”朋友摇着头感叹,“有父母祝福的爱情就是快,我先说好,等你们结婚,可要请我当首席伴娘!”
程淑媛仿佛是不好意思极了,愉快的嗓音带一点嗔怒,“说什么呢,怎么就要结婚了。”
“说你呀,未来的……”她故意停顿一下,笑嘻嘻一字一顿道,“陆、太、太。”
在这种店内交谈是不必顾忌太多的,毕竟谁都不想跟人民币过不去,因而私下将客户的八卦传递出去是大忌。
两人肆无忌惮谈论着未来,丝毫未曾注意身后不远处的祝今愿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
尤嘉从试衣间出来正欲询问好友意见,四处张望之下却发现店内并没有好友的身影。
她疑惑道,“我朋友呢?”
与尤嘉相熟的那位SA方才光顾着看她,并没有注意一旁的祝今愿,此刻见尤嘉问起,她问遍店内员工,才知祝今愿不知为何已经离开。
尤嘉见状哪里还有试衣服的心情,将衣服换下后,她交代这套衣服与这季新款全都记在账上送到她家中,便紧随其后离开。
她下意识往商场门口走,正欲打电话,拿起手机之际一抬头,却发现商场外,喷泉前的长椅上坐着消失多时的祝今愿。
尤嘉愣了一下。
阳光下的祝今愿看起来好美,黑色中长发覆住白皙面庞,刘海之下的双眸仿若有种琉璃一样的质感,琉璃易碎,于是她也像是透明到破碎的泡沫,当你以为是绚烂的烟火时,其实在你伸手的那一瞬间已经转瞬即逝。
不知为何,成为朋友这样久,尤嘉总有种朦朦胧胧的错觉,她总认为在外人眼中总是活泼开朗的祝今愿其实并没有那么开心,她只是只将快乐的一面表现出来,所以长此以往,大家都觉得她是明媚的,没有负面情绪的人。
但这世上哪有永远开心的人。
又有谁可以做到无论何时何地都毫无负面情绪呢。
尤嘉站在原地犹豫再三,或许是朋友与朋友之间有某种难以言明的默契,这促使着尤嘉并没有去打扰此刻逃离出来的祝今愿。
……
祝今愿在日光下发了一刻钟的呆,太阳很烈,晒得人头脑发晕,身子骨愈发懒洋洋。
汲取完能量的她恢复往日笑容,拎包站起身,正欲离开去找尤嘉,但不知是否是兄妹之间有种无形的联结,祝今愿在迈步之际鬼使神差转身,发现了站在路边正欲打开车门的陆衔青。
男人应当是刚从公司出来,身形落拓,姿态闲适,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将他衬得愈发肩宽腿长,或许是因他过于优越的外貌,陆衔青天生便有成为焦点的能力,只站在人群中这短短的一瞬便有许多人不由自主向他的方向看过去。
这其中当然包括祝今愿,而她不出意外在兄长的身旁看到了程淑媛与她的朋友。
不用猜,便知兄长是特地空出时间来接她们的。
应该祝福的不是吗?
尽管曾经享受这一切的人是她自己。
祝今愿抿紧唇,还以为已经过去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然而兄长却已准确在人群中锁定到她的踪迹。
兄妹二人的目光在半空遥遥对上,好似时间为他们在这一刻停止。
暴烈的夏日,滚烫的阳光,遥远的她们。
祝今愿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她曾以为只要她尽量少跟哥哥见面,不再等待哥哥的消息,在脑海中将所有与他有关的下意识尽数剔除,她便能戒断名为兄长的瘾。
但此刻,在他们目光相接的这一瞬间,所有被刻意掩埋在黑暗中的情绪就这样在浓烈的日光下无所遁形,她的戒断反应竟然来得如此强烈。
她胸口剧烈起伏一下,因为不适应,因为惊讶,因为毫无准备而飞速移开目光。
据说习惯的养成需要二十一天,而打破习惯却只需要那么一个瞬间。
陆衔青站在车旁,慢条斯理理了理袖口,见程淑媛与好友上车,他劲瘦的手臂微微扶住黑色的车门,锃亮漆光映出他冷淡而过分矜贵的面庞。
仿若不可侵犯的高山之雪。
程淑媛禁不住心潮微动。
然而,就在她满心认为陆衔青会一起跟上车,坐在她的身旁时,他却并没有看她,只是淡声吩咐司机道,“送程小姐回丽景苑。”
说完,他在程淑媛的错愕目光中利落甩上车门,果断转身,向不远处的妹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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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第9章 09
祝今愿望着逆光下面容端肃,气质凛然的兄长,脑中做出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逃离,然而长久以来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将她钉在原地。
她几乎忍不住思索,北城这样大,两个人偶遇的概率究竟是多少。
可还没等她想出所以然,面前的阳光便已被兄长高大的身躯所遮盖,两人之间,空气流转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苦艾气息被送至她的鼻端。
祝今愿下意识仰起头,小声喊,“哥……”
陆衔青闻言垂首看向她。
因为哥哥那深邃的目光,祝今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她是真的有些紧张,毕竟以往无论闹得有多僵,她都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近乎半月未曾回复他的消息。
此刻的她就像是拍拍尾巴消失在海域的小鱼,本以为从此天高海阔,却又在自认为安全的下一个瞬间被浪潮扑打着送上岸,降落在兄长深沉的眸光中。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而变得僵硬而凝滞。
祝今愿率先承受不住,她指尖扣了下掌心,默默深呼吸,正欲说些什么好缓解兄妹之间的这份尴尬,然而尚未等她开口,视线内兄长漆光锃亮的皮鞋忽的向她帆布鞋所在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还知道我是你哥?”紧接着,兄长稍显嘲讽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祝今愿听罢眼睫扑扇,抿住唇,“我当然知道……”
她闭上眼又睁开,撇开视线,盯着远处光秃秃的长椅,心口不知为何好似被什么给捏了下。
她当然知道,就是因为她太知道。
所以才需要远离。
祝今愿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因而并未曾注意到一辆不知从何而来的滑板车自她的身后呼啸而来,眼见即将撞上她好不容易痊愈的脚踝,一股大力自身旁袭来,“小心——”
陆衔青扯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一带,于是她的身体便因这股惯性而倾倒,她的头发拂过哥哥的肩,垂落在他的身前,鼻尖那股苦艾的气息仿佛愈发浓烈,她整个人似乎都被这股气息安全地包裹起来了。
这一切发生得好突然,等祝今愿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是被兄长拥在怀中的姿势。
夏日的衣服布料真的太薄,电光火石般的一秒之后,她开始有点无法忽视那只覆在她腰间的手掌,也无法忽视那源源不断透过皮肤而传递至全身的热度,更无法忽视自己因为猝不及防而砰砰跳起来的心脏。
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仿佛真的停止了,耳旁是一霎呼啸而过的风声。
祝今愿忍不住想,是因为她太过敏感吗?
不然为什么她能感受到兄长落在头顶的呼吸。
可下一秒,祝今愿自己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一秒,两秒,三秒……
短到甚至都不够秒针跑完小半圈的时间变得如此漫长,她没有开口,而兄长亦未曾松开。
这时,她在兄长身前撑着的手臂因不适而微微动了一下,仿佛蝴蝶扇动翅膀,她腰间覆着的大手也在这一刻离开了。
祝今愿仿若溺水的人终于找寻到空气,她睁大眼,狠狠的大口呼吸。
而陆衔青面上八风不动,垂在身侧的指尖却不由捻了捻。
-
几天后,傅霄约祝今愿去他新开的酒吧玩。
考虑到学校的事情基本告一段落,接下来需要思考的只有留校或是不留校的问题,祝今愿便没有推辞,拉上舍友陈妙言和闺蜜尤嘉一同过去。
陈妙言先前没怎么来过这种场合,在祝今愿与尤嘉的冷静衬托下,她显得尤为激动。
“哇喔,今愿,你说在这种地方碰到帅哥的概率大不大?”
“当然大了,”尤嘉老神在在,点头之后又缓缓摇一下头,“但是陈同学,你要知道,速食爱情往往意味着短暂与转瞬即逝,所以你遇到渣男的概率可能要大于你遇到帅哥的概率。”
“也不一定吧?”陈妙言看过不少偶像剧,被荼毒得不轻,“我看电视剧里,男女主很容易在这种场合碰到哎,而且说不定也有像我们这样过来见见世面的呢。”
陈妙言眼观八方,特地化的妆容在夜店灯红酒绿的光线下折射出五彩的斑斓,她有一种涉世未深的天真,对眼前的一切都抱有纯真而美好的幻想。
尤嘉一手挽祝今愿,一手指了下左前方,挑眉悄声说,“看见那男的了吗?”
陈妙言点头,“怎么了?”
“帅吗?”
陈妙言继续点头,“帅。”
“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手机里女朋友多到不计其数,因为分不清谁是谁,所以通通叫宝贝,但就算这样,依然有很多人喜欢他,大家都把自己当做偶像剧的女主角,幻想感化自己的男主角,但事实上,人家还有在国外的未婚妻……”尤嘉点一点陈妙言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所以啊,现实不是偶像剧,少看点吧你。”
陈妙言捂住被戳痛的脑袋,有点委屈得申辩,“那又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她在脑中逡巡一圈,忽然指向一脸置身事外的祝今愿,“今愿,今愿他哥就很帅!而且看起来就不像你说的那种人,再说了,偶像剧男主又不是只看脸,人品与脸兼备的才可以算男主,这种这么渣的,顶多算个男配好吗?”
尤嘉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陈妙言搬出陆衔青,她突然词穷,忿忿道,“他哥那是神仙,神仙跟这些凡人能比吗?”
谁知,一直沉默不做声的祝今愿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反倒出声反驳道,“我哥才不是神仙。”
这话迅速引起了尤嘉与陈妙言的好奇,然而两人尚未出声,背后便忽然传来一句抑扬顿挫的,“今愿妹妹——”
祝今愿顺着声音回头,在人群中的簇拥中终于发现了今天的主角,傅霄。
傅霄每次的打扮真的堪称孔雀开屏,并不是不好看,但就是有种用力过猛的精致,黑白条纹的衬衫外是一套廓形的棕色豹纹休闲西装套装,不光如此,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他的鼻梁上甚至还架了一副墨镜,看起来骚气又浪荡。
祝今愿笑着打招呼,“傅霄哥。”
傅霄走过来,自然而然勾了下祝今愿的肩膀,将墨镜拉下来一些,看着她,“你们几个小姑娘杵在这干嘛呢,走,上我那去,我叫人送喝的来。”
祝今愿想了想,婉拒道,“傅霄哥,里面没意思,我们还是想在外面玩。”
其实傅霄看到祝今愿的本意是想替陆衔青关照一下妹妹,但人家妹妹不愿意,他也没办法,见劝说不动,便嘱咐助理帮她们开了个卡座,顺便再盯着点,别真的在他这喝多。
毕竟上次去度假山庄出事,陆衔青的目光几乎将他千刀万剐。
那体验,傅霄可不想再来一次。
将这一切安排妥当,正好有人过来同傅霄说话,傅霄便跟她们一前一后离开去了二楼包间。
陈妙言此前与傅霄几乎素未蒙面,因而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尤嘉多多少少见过几次,见他的背影自二楼拐角消失,她立刻低下头,跟身侧的陈妙言咬耳朵,“看到了吗,这种打扮得跟男模一样的,一看就是渣男,你以后千万别被骗了!”
陈妙言也不大喜欢这样的,不是不帅,而是感觉自己跟他不在一个世界。
于是,她慎重点点头,用行动回应尤嘉的建议。
祝今愿站在一旁默默听完全程,忍不住一手抓一个,将这二人分开,她几乎笑出声,有些无语道,“……你们真的不用担心,傅霄哥是不婚主义,而且他只是看起来比较花心,人还是蛮好的。”
“你确定?”尤嘉回头,指向二楼的方向。
栏杆之上,傅霄一手搭在上面,一手夹了支烟,在他身旁站着的,便是刚刚来找她的女生,此时傅霄不知歪头冲她说了句什么,那女生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几乎歪倒在他身上。
“如果他不是渣男,母猪都能上树。”尤嘉打了个不那么优雅的比方,紧接着,估计是想到傅霄过来之前她们讨论的话题,尤嘉又补充道,“其实讲真的,今愿,我觉得你哥才是那种完美的结婚对象,事业有成,长得又帅,为人还不花里胡哨,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哥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在这个圈子里,真的太难得了……”
尤嘉絮絮叨叨讲了好多,酒吧很吵,但祝今愿却很神奇地将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
那天两人偶遇之后,陆衔青因为忙而没能送她回学校,或许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做到这样绝情,祝今愿又开始回复他的消息,但不知为何,隔着一整个手机,在这些消息之下,祝今愿总隐隐约约觉得,兄妹二人的生疏似乎有一些难以修复了。
就好像打碎一角之后又粘起来的镜子,尽管修复完整,重新可以使用,但那些曾经破碎过的裂痕却始终存在。
只要你去注视,便能发现那是无法磨灭的。
高亢的心情陡然低落下去,祝今愿没再听清尤嘉后面的内容,抓起面前的鸡尾酒便抿了一口。
因为担心她们喝多,所以傅霄让人送来的酒都是低度数的,按理说,这种酒喝起来是很难醉的,但耐不住祝今愿觉得味道不错,下一口便当水一样灌进口中。
尤嘉见状忙拦了一下,“诶,你慢点喝,等会要是喝醉了你哥又要……”
然而还没说完,祝今愿便劈手又将另一杯给夺了过去,她酒量其实还可以,一杯下肚后脑袋仍旧清明,但这并不是祝今愿想要的,她看着面前的尤嘉,忽然睁大眼问,“嘉嘉,你觉得,我哥这个人怎么样?”
尤嘉被问得莫名其妙,“很好啊,我刚不是还说吗,你哥这种人才是正儿八经的正人君子,不像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天天就知道泡妞喝酒聊天。”
“是吗?”祝今愿垂眸,下一瞬,她又抬起眼去问一旁的陈妙言,“妙言,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相比于尤嘉的果断,陈妙言则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她支支吾吾,愣了好一会,才说,“今愿,其他的我不好说,但我感觉你哥对你真的蛮好的……”
两人都不知道祝今愿为何有此一问,更不知道她为何听完回答之后反倒比方才更加消沉。
陈妙言有点担心,凑过来小声问,“怎么了啊今愿?”
夜店朦胧的灯光下,祝今愿忽然双眼怔忪,轻而又轻地低眸呢喃了一声,“可是像他这么好的哥哥,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
陆衔青接到电话时正在公司开会,傅霄将情况讲得十分严重,说是今愿妹妹喝多了又哭又闹,他因为有上次的前车之鉴,并不敢自行处理,所以特地打电话来询问他的意见,看看到底是他将人送去学校呢,还是等他过来。
傅霄其实有点看热闹的意思,毕竟他跟陆衔青认识多年,这人总是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好像这世间的许多事情在他眼中都没有意义。
但是唯独祝今愿,陆衔青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似乎成为牵动他情绪的唯一例外。
果然,陆衔青在接到电话之后,面色便陡然变得十分凝重,助理方临尤为擅长察言观色,见自己Boss这副神情,他抬起头,用眼神询问是否需要他做什么。
陆衔青见状微微颔首,站起身理了理西装外套,吩咐道,“会议继续,方临,你来主持。”
说完,他大踏步迈出会议室,乘坐私人电梯,进入地下停车场。
司机早就等候在那里。
车辆一路飞驰,窗外的风景急速倒退,陆衔青信手转了下腕上的表,一股莫名的焦躁涌上心头,他抬起眸,低声说,“开快点。”
因为陆衔青要求的缘故,原本三十分钟的路程被压缩到只剩二十分钟。
像他这样的商务轿车出现在这里其实有些格格不入,更别提他下车时一身严整的黑色西装,但在他无形的威压与气场之下,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陆衔青大步流星推开门,顺着傅霄的指示向里,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祝今愿所在的卡座。
他的目光稍稍顿了一下,因为在妹妹身边,不光坐着她的两位朋友,还有一位正低着头,与她面对面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的西装被随手挂在沙发后座上,祝今愿一手蹂躏着他的外套,一边正费力抬起头不知在跟他说些什么。
一霎,陆衔青本就阴沉的面色变得更加低,仿佛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架势。
方才在路上的那股焦躁似乎卷土重来,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抬起手,松了松始终束缚着的领带,但这里的空气实在太浑浊,陆衔青深吸一口气,又将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
待做完这些,他绷着脸迈步朝那位陌生男人走去。
不知该说是他关心心切,还是说夜店的视物范围真的太有限,当陆衔青将手放到那男人肩上,而他转过身来时,陆衔青看到的便是傅霄带着墨镜的一张脸。
……竟然是傅霄。
不知为何,因为是傅霄,他方才的焦躁感竟然神奇的平息了不少。
只有傅霄在陆衔青倍感压迫的气场下感到有点说不上来的瘆得慌,他两手举起,在人家哥哥面前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跟你说衔青,我可没让妹妹乱喝啊,这些酒度数都很低的……”
说着,傅霄紧接着又嘀咕道,“就是不知道妹妹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喝这么猛……”
但……一种莫名的属于男人的直觉让他迅速闭嘴,傅霄火速站起身,拿起外套,将祝今愿身边的位置留给陆衔青,“那什么,你看着点,我先走了啊。”
陆衔青没搭理他,伸手将妹妹面前的酒杯推远。
既然今愿哥哥已经过来,陈妙言与尤嘉的任务便也宣告完毕,她俩也一前一后起来,同祝今愿道别,然而祝今愿此时已经醉到双眼迷离,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没办法,两人只好又跟陆衔青说了声。
陆衔青嗯了声,正欲开口问点什么,一直趴在桌上的祝今愿却在此刻突然有了动静。
她一手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歪头看向正站在自己面前的兄长。
大概是以为出现幻觉,她空闲的那只手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眼睛一闭一睁,哥哥还是在自己面前。
祝今愿睁大眼,蓦地眨了好几下。
“哥……”她大着舌头懵懂喊道。
周围的音乐鼓噪非常,按理说,这样细的声音几乎刚发出便已经被环境所吞没,然而陆衔青却低低“嗯”了声,问,“为什么喝酒?”
妹妹这段时间的低落他并非不曾看在眼中,只是从他的角度而言,妹妹已经成年,在许多方面或许有了一些不愿与旁人道的秘密,陆衔青无法强迫妹妹,便只能循循善诱。
他根本没指望醉鬼会回答问题,问完后,便俯身预备托住妹妹的腿弯,将她放到自己的背上,然而在他俯身的这一瞬,醉酒的祝今愿不知回到记忆的哪一年。
朦胧灯光下,她蓦地双眸晶亮,敞开两只手臂,看向陆衔青,说,“抱抱。”
大概是担心哥哥没听清,她在说完之后便倏而将自己整个掼到了他的怀中,她红扑扑的脸蛋整个埋进充满苦艾的气息里,满足而喟叹地深吸一口气,重复道,“哥,你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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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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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第10章 10
醉鬼是真的很难缠,陆衔青刚将怀中的妹妹拖出来,她便不由分说环住他的腰再次抱了上去。
很神奇,酒液的气息有时是有些难闻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妹妹喝的是鸡尾酒的缘故,陆衔青鼻尖嗅到的反倒是一股清新的柑橘气息,像是在阳光晴朗的午后海边,沙滩上一瞬吹来的潮湿海风。
他看着赖在自己身前不走的小女孩,有些无奈地低头,轻声问,“那哥哥抱你出去?”
“不要。”祝今愿果断摇头。
陆衔青的语气里带了点哄,“那你想怎么样?”
然而这一句还没说完,祝今愿小朋友强撑的能量便在瞬间消耗殆尽,她眼睛一闭,方才环着兄长的手臂便彻底松开,因为整个人都处在极度不清醒的状态,她潜意识中认为只要躺下去后面便是床,于是便心安理得向后仰。
眼见妹妹的腿与脑袋即将先后撞到茶几,陆衔青眼疾手快拽住妹妹的手臂将人从危险边缘捞回来,但不知是不会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当妹妹再次撞入他怀中时,他很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干呕。
没那么明显,很轻很轻。
但声音的来源显然不太妙。
陆衔青垂眸,视线之内,妹妹的半张脸被黑发遮住,齐刘海因为推搡而被挤到一边,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大抵是胃中翻滚得难受,她眼睛紧闭,眉头微微蹙起。
其实祝今愿长得真的很好看,她不是像程淑媛那样的完美淑女,也不是尤嘉那种明艳大方的类型,但若要说小家碧玉,她的气质又似乎要更为复杂一些。
就像是山林里的一场雾,散步时偶遇的一只懵懂而无知的小鹿。
有时候大胆,有时候又有些胆怯。
现在,这只无知的小鹿彻底化身为恶魔,胃部那股剧烈的不适愈演愈烈,在呕吐的**上涌至喉部时,祝今愿近乎是本能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继而伸手推开了陆衔青。
然而她的力气实在太小,再加上醉成这样,那一掌跟棉花似的,软绵绵落在陆衔青的身前。
“呕——”祝今愿撑着茶几,蹲坐到地上。
她实在太难受了,以往出来喝酒,要么有哥哥的叮嘱,要么身边便坐着陆衔青,她最多最多能接触到的酒就是一杯酒精度数聊胜于无的鸡尾酒,然而今晚,她仗着自己心情不佳,又想着人人都说借酒浇愁,便一杯接一杯,不知当水一样喝下去多少。
在喝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原来喝酒之前不吃东西会这么的难受,祝今愿双眼被生理性的泪水所占据,所有的出口似乎都成为情感的宣泄口,她一时快要分不清,流出来的究竟算不算是酒水化作的眼泪。
少顷,她的后背被兄长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祝今愿顺着那力道咳嗽了几声,于是那手掌便一下又一下耐心地抚着她单薄而纤细的脊背。
祝今愿今天穿的是一套背后镂空的衬衫搭配牛仔裤,当陆衔青的手掌擦过那片镂空的区域时,她下意识瑟缩起来,仿佛是小鹿受到惊吓,她的肩膀向内缩,将自己团成一团。
火焰顺着冰凉的脊椎游走。
音乐声在无形中扩大。
祝今愿在这仿若地震的震荡中终于将胃中吐得干干净净,也是因为终于吐到再无东西可吐,她的眼前才慢慢恢复清明。
她眨一下眼,又眨一下,等到第三下时终于确认,原来不知何时,陆衔青将自己的西服外套脱下,垫在了她勉力撑着的手掌之下。
也是因为这样,祝今愿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中却仍旧不算狼狈。
她的手是干净的,腿弯枕着哥哥西服的下摆,向来干净到有些洁癖的男人此刻正单膝蹲在地上帮她擦拭嘴角尚未清除的痕迹。
祝今愿抬起眼,看着哥哥,有些懵懵的。
因为他们这一角比较偏僻,当两人都蹲在地上时,灯光所能够照到的地方便显得格外有限,因为照明度实在太过欠缺,所以陆衔青原本便异常深邃的眉眼在暗色的衬托下便显得棱角更为分明,看上去似乎……有种格外的不同。
祝今愿鬼使神差伸出手,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哥哥的鼻端时,她的手指被兄长一把攥住了。
“做什么?”陆衔青看着她,在这方小空间内,他的嗓音有种收过音的磁沉。
哥哥手掌的温度其实是偏凉一些的,但不知为何,祝今愿却仿佛被这一丝突如其来的微凉烫到了。
她下意识想说没有,但估计是吐得太厉害,一开口,她嗓音嘶哑得不行,喉咙的位置有股强烈的灼烧感。
于是她便只能直接付诸行动,试图将自己的手指抽回。
可哥哥的手掌是那样稳稳包裹住她作乱的手指,祝今愿试了几次,皆没有能够如愿。
两人之间的呼吸克制而涌动,如寂静月光下的海浪,无声而激荡。
一股热意倏然在此刻自胃部卷土重来,只是这一次,祝今愿并没有难受到想要呕吐,她的胃中反而像是装满了蝴蝶,正随着她激烈跳动的心而不住扑扇着翅膀。
-
回别墅的路上,祝今愿面色沉静,安静靠在车窗上看外面一闪而过迅速倒退的风景。
整座城市似乎化身为一个巨型的鱼缸,红的蓝的橙黄灯光染上黑夜独有的灰暗色调,从鱼缸中悠悠荡荡穿行而过,而她自己,只是被困在其中不得章法的一条小游鱼。
或许是喝过酒的缘故,她的大脑被酒精侵蚀得有些迟钝,不知对着窗看了多久,她才缓缓将视线移到玻璃上映出的属于哥哥的那一抹面无表情的身影。
男人大概是被她折腾得有些疲惫,闭着眼后靠在椅背上养神,原本穿在身上的定制西装被弄脏后便被他随手扔在了夜店,但尽管方才如此混乱,他的衬衫仍旧是妥帖的,毫无褶皱的,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面庞在头顶冷色调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冷隽。
不知怎的,祝今愿仿若有一种刚刚蹲在地上替她擦拭脸庞的男人并不是他的错觉。
然而又怎么可能。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内心仿佛被一种名为忧愁的情绪所填满。
身旁被随意倒扣的手机忽然在这时发出急促的嗡嗡声,这声音使陆衔青睁开眼看过去。
一般来说,能打到他私人手机上的电话并不多,除开自己的妹妹外,其余无非傅霄之流,但今日显然并非是他,陆衔青看眼那上面显示的人名,随手抬起两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方才低低出声道,“程小姐。”
程淑媛一手握着手机,站在别墅花园的杜鹃花丛旁,语气欣喜,“衔青,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就是想说,明天你要来我家的事……别忘了。”
程淑媛与陆衔青接触许久,但不知是不是陆衔青天生便性格冷淡的缘故,她总觉得彼此之间差了点什么,但究竟是什么,程淑媛说不上来。
因为陆衔青在所有方面真的很绅士,他基本从不拒绝她的邀请,如果她提出想要进入他的社交圈,他也总是坦然同意。
她甚至仔细观察也找人旁敲侧击打听过,在这个大多数男人都会左拥右抱,与莺莺燕燕笑着**的圈子里,陆衔青身边却总是干干净净,甚至于某些场合,他出席活动所带的异性居然是自己的母亲。
程淑媛应该感到安心,毕竟这样的男人总是稀缺物,事实上,在一开始,她也是庆幸的。
但不知为何,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她使尽浑身解数,而对方却总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时,她模模糊糊涌出了一点不安。
程家父母同样也担心夜长梦多,在程淑媛的默许下,程夫人找到庄瑾华,提议两个孩子是时候推进下一步流程了,毕竟结婚有时是一种利益的捆绑,只要彼此不讨厌,那么便一切皆有可能。
庄瑾华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一向是积极的,程家更需要陆家并不代表陆家一点都不需要程家,两家若是结亲,在某种意义上是相辅相成,一加一大于二的关系,所以在程夫人离开后,庄瑾华便给陆衔青打电话,示意他最近有空到程家去一趟。
陆衔青当然知道这是更进一步的象征,对于自己母亲的吩咐,他尽管有些淡淡的厌烦,面上却仍旧只是平和应下。
程淑媛在知道此事后心情当然是雀跃的,但从小的淑女教育使她后天学会矜持与延迟满足,在按捺好几日之后,她终于在陆衔青同自己父母见面的前一晚打来电话,委婉而又含蓄得表达自己应有的欣喜。
然而电话那头的陆衔青却迟迟未曾出声,不知为何,程淑媛突然感觉那种握不住的飘忽不定感再次袭来,她握住手机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稍稍偏过头,压抑着胸腔内陡然而至的紧张,对着电话那头确认道,“衔青?”
“嗯,”陆衔青的嗓音听上去格外冷静,因为太冷静,所以他接下来的话便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无情,他淡声开口,彬彬有礼表达歉意,“抱歉,程小姐,明晚的事情暂时先取消吧。”
程淑媛悬着的心一霎便仿佛从高空坠落,理智不曾压抑住情感,她咬紧牙,颤声问,“……为什么?”
遥远的风声将她的震惊传递至陆衔青的耳边,然而他看眼身边的妹妹,只模糊解释了一句“明天有事”便兀自将电话挂断。
程淑媛在听到那机械的忙音时险些站立不住,从小到大,母亲都告诉她,任何想要的东西都需要徐徐图之,但若实在很难,那必要时可以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这么多年,程淑媛一直都是这样践行的。
她站在花丛边,望着那通被挂断的电话,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执着。
雨水不知是何时落下的,模糊屏幕上的“衔青”二字,但程淑媛浑然未觉,待退出通话页面,她将通讯录翻到最底下,拨出一通标注为“*”的电话。
风声混合着雨声,花瓣零落一地,而程淑媛一贯大方得体的面容在树木摇晃着覆过来时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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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衔青根本没考虑过将喝醉的妹妹送回学校这个选线,黑色轿车在夜色中一路飞驰,停在别墅的地下车库中,而后,他率先提腿下车将妹妹那侧的车门打开。
祝今愿看眼面前的男人,乖乖抱着包下车。
她吐过,又吃了一点东西,现在正处在一种既清醒又不那么清醒的状态中,或许也是因为意识不那么清晰,她的每一步都好像疯狂动物城中的树懒先生般被按下0.5倍速键。
慢吞吞迈开腿,后知后觉意识到手机还在车上,便又缓缓钻回车内将手机找出来,然而出来时,又忘记将包顺道一起带出,她只好站在原地愣几秒,预备再度返回车内。
就在她转过身之际,一旁站着的陆衔青估计实在看不下去,将人按住,自己探身入内将她扔在车门口的包给拽了出来递给祝今愿。
祝今愿看眼陆衔青,又看眼他手里的包,忽然仰起头没头没脑问了句,“哥,刚刚你跟淑媛姐说取消什么?”
陆衔青没料到妹妹此刻会问这个,但他跟程淑媛的事情并不算秘密,大家迟早都会知道,于是他垂眸看她眼,倒也未曾隐瞒,只低声解释道,“庄女士让我到程家去一趟,原本是明天,我推迟了。”
哦,原来是推迟。
祝今愿听罢点点头,从哥哥手中接过包,调转方向,闷头便往电梯的方向走。
陆衔青见状微微蹙眉,停顿一秒后才抬腿跟上去。
兄妹二人默契得没有再说话,祝今愿是累得不想说,而陆衔青则是需要临时处理工作。
电梯一路垂直向上,停留在两人休息的楼层。
祝今愿习惯性走去拐角的那一间,而陆衔青则自然而然迈步往相反的方向走。
待两人都洗漱完毕换上睡衣,陆衔青信步穿过漫长的走廊,敲响妹妹的房门。
他是第一次见到祝今愿喝得这样醉,担忧似乎是属于兄长下意识中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担心妹妹,因为身上担负着哥哥的那份责任感,陆衔青务必要在睡前确认妹妹的状态。
好在,当门把手压下后,陆衔青视线所及的房间内,妹妹已经安静得躺到床上,仿佛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过来将她的被子盖好,又确认一遍空调的温度,当他做完这一切,正欲转身离开时,他身侧垂着的手腕忽然被床上的人轻轻的攥住了。
“哥?”她细细的声音响起来。
陆衔青回身看向她。
月光下,妹妹慢慢睁开眼,她琥珀色的眼眸定定望着他,脸庞似乎比窗外的月亮还要更为皎洁,她安静而乖巧,似乎比小时候还要依赖自己的兄长。
陆衔青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当他开口时,他的嗓音有多么温柔。
“嗯?”他没有收回手,任由妹妹用那一点点力道圈住他的手腕。
然而祝今愿却似乎只是想要留住他片刻,什么都不想说,又或许,要讲的话酝酿在心中太久,等到真正需要开口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月光安静流淌在两人之间,陆衔青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圈着他手腕的力道忽然加重一些,祝今愿深深吸一口气,咬住自己的唇瓣,含糊着嗓音,轻声问,“哥……”
“——你可不可以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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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第11章 11
陆衔青一直以来所接受的,都是传统而严苛的中式教育。
从很早很遥远的幼时开始,他便清楚自己的使命是承袭家族的企业,延续家族的荣耀,陆氏若是能在他手上发扬光大那是最好,若是太难,那么只要不衰败便已算及格。
但企业有时就跟投资一样,资本量越是庞大,运转起来便愈是困难,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许多家族为保证财富不贬值,所运用的策略便是联姻。
婚姻虽无法在道德上约束彼此,却可以成为稳定财富的重要手段。
庄瑾华与陆鼎峰便是这样的结合,他们生下陆衔青,背后的产业拧成一股密不可分的线,互相为对方创造最为合适的发展条件。
所有人都说,陆衔青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双方家庭对他的存在给予了无数的期待,然而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份期待究竟有多么沉重。
小时候,他不可以决定自己喜欢什么,青年时,他无法果断选择自己期待从事的专业,现在,他甚至都不能拥有婚姻的自主权。
世人从来只看得到,从来不计较失去。
也许成功是最好的抚慰剂,也许身处高处,得到太多便不应该再索取。
所以,在婚姻面前,陆衔青从未思考过“不结婚”这一选项。
在某种意义上,他是规则的制定者,但从另一种层面来讲,他又是规则的遵守者。
但……这些事情太沉重,太压抑,他自己背负已然感到些许疲惫,实在没有必要层层剖析,将这些压力转嫁给自己的妹妹。
于是,在听到这一问题时,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敛眼眸,注视着妹妹在黑夜中亮晶晶的眼睛,低声问,“为什么不想我结婚?”
然而,祝今愿在听到这熟悉的反问之后,反倒一瞬便卸了力,她将手松开,撇开眼,将半边脸埋进柔软又蓬松的枕头中,闷闷道,“没有,随便问问而已。”
反正本来也没有指望自己的话会有那么大的作用。
反正本来也不过是仗着喝醉话胡言乱语而已。
祝今愿闭上眼,气闷到下逐客令,“哥,我要睡了,晚安。”
她以为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陆衔青会像往常那样悄无声息退出去,可是并没有。
她的身侧塌陷一瞬,一股沐浴之后的洁净气息随着陆衔青坐下的动作缓慢地蔓延进她的鼻腔,就好像炎炎夏日站在涨潮的海边,潮水一瞬漫上来,将她的脚踝浸得湿漉漉。
祝今愿转过头,看到兄长竟然在她的床头坐了下来。
其实在她成年之后,祝今愿明显感觉到哥哥有刻意减少到她房中来的频率,若非必要,兄妹二人更多是呆在书房,因为那里宽敞,明亮,一切行动都在日光的见证之下。
祝今愿难免有些惊讶,因为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哥哥这样坐在她的床边是什么时候了。
她下意识眨了眨眼,正欲启唇,陆衔青却已先她一步开口,“今愿,”他低沉的嗓音好似被砂砾滚过,轻轻柔柔荡在她的耳边,“就算哥哥结婚,你也永远是我唯一的妹妹。”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温和,可祝今愿却陡然感到一股难言的悲伤,她固执地看着哥哥,倔强追问,“那如果……你以后的妻子不喜欢我呢?”
其实这个问题就像是妈妈跟老婆掉河里你先救谁。
谁都知道这是一道无论怎样回答都很难有正确答案的命题。
她不该问的,因为她并没有资格。
可开口那一瞬间,她又忍不住有些难过地想,就这样放纵一次吧。
过了今晚,只有今晚,明天她仍旧是哥哥最懂事的好妹妹。
现在……她想要任性。
她沉静的眼眸看向陆衔青,而陆衔青也正垂首望着她,两人的视线牢牢锁在一起。
月光从窗外无悲无喜地洒进来。
良久,陆衔青看着妹妹的眼睛笃定道,“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
说完,他没再给祝今愿发问的机会,兀自站起身,像从前那般摸了摸她的头发,嗓音磁沉道,“睡吧,很晚了。”
祝今愿转过头,没有吭声。
心底似乎有一块地方正在塌陷,她很清楚地明白,她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承诺而开心起来。
相反,在这寂静的夜色里,随着房门关上的那一声轻微的“咚”,她仿佛听到了再轰然不过的一声巨响。
-
第二天,庄瑾华打来电话质问。
“淑媛跟我说,你今天不去了?”她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不可置信,“你倒是跟我说说,不去是什么意思?”
陆衔青彼时正在书房主持远程会议,见状,他将麦静音,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向会议那头的高管吩咐会议继续,之后,他站起身,理了理西装,走到窗边淡声回复盛怒之下的母亲,“字面意思而已。”
“字面意思?”庄瑾华深吸一口气,“计划的好好的,为什么不去?”
“你知不知道,淑媛有多适合你?”
相较于庄瑾华的怒火,陆衔青的语气则显得淡定好多,他看向北城一望无际的天空,低声问,
“合适?妈,在你的眼里,是不是所有合适的女生都可以塞给我?”
“当然不是……”庄瑾华哽了一下,开始苦口婆心模式,“淑媛是我看着长大的,而且你们之前又在一个学校,共同话题肯定比其他的女孩子要多,而且在安排你们见面之前,我也找人做过调查,这孩子只在大学时谈过一场恋爱,后来毕业因为条件不合适就分手了,不过现在社会比较开明,这也不是什么减分项,总之除了这一点,她其他的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
“衔青,我知道你优秀,但你要知道,一个人往往是走不远的,当年,如果我没有跟你爸结婚,你觉得我们两家的企业能够这么稳定吗?”
庄瑾华是优秀的商人,所以有时候她那套谈判的思维便也会毫不留情用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陆衔青一指抵住太阳穴,听她将那一套老生常谈的理论讲完。
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遍,但不知为何,现在居然感到有些许疲惫。
但就像所有的母亲都无比了解自己的儿子一样,陆衔青也异常了解自己母亲的固执,她在自己的那套规则里完美而自洽地活过许多年,当然不可能因为他的一点质疑便发生改变。
陆衔青面无表情,嗓音比方才还要平淡,“嗯”一声应道,“知道了。”
庄瑾华见儿子肯听劝,态度比方才便好了许多,她又嘱咐两句见面事宜,话题便例行拐到了最后,“我跟你爸最近有点忙,没回去,今愿最近怎么没消息,她在学校干嘛呢?”
庄瑾华只是随口一问,好比程序结束前的等待阶段,然而陆衔青却忽的回说,“今愿在楼上睡觉,还没醒。”
庄瑾华精明的眉头瞬间拧起来,“我记得今天不是周末?”
“嗯,”提到妹妹,陆衔青的语气柔和许多,他偏头,对着手机那头说,“学校快放假了,现在哪还有周末的概念。”
“是没有周末,但也不能让她天天在家里玩吧,”庄瑾华一向擅长潜藏自己真正的意图,她思考几秒,说道,“这样,你给今愿暑假找个实习,实在不行就放到我这来,正好锻炼锻炼她以后的工作能力。”
陆衔青见状下意识反对道,“今愿才大一,没必要管那么紧。”
“你……”
庄瑾华还想再劝,陆衔青却似乎是真的有些忙,他看眼时间,适时将电话掐断,“妈,这件事以后再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庄瑾华:“……”
-
祝今愿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头痛,接着感受到的便是胃部空荡荡的不适。
她整个人蔫蔫爬起来,头发早已乱得不能看,身上的纯棉睡衣也在夜晚的摧残下变得面目全非,她下意识发出“嗷”的一声,将两手举起,趴在背子上伸了个结结实实的懒腰。
要知道,起床需要一鼓作气,而祝今愿在感受到被窝对她的挽留后便又索性就保持这样怪异的姿势趴在床上趴了足足五分钟。
五分钟之后,她掀开被子,趿上拖鞋,像孤魂一样游荡去卫生间洗漱。
正掬了一捧水到脸上,祝今愿搁在洗漱台边上的手机突然嗡了声。
她本来是想等脸洗完再看的,但手机嗡嗡之后便接二连三响个不停,她赶忙一手抽纸巾将手上的水珠擦去,一手点开微信。
消息列表齐刷刷涌上来一大堆红点,而所有的未读消息都来自于一个今早刚刚建立的群。
「要么打钱……要么……」
群成员是她、尤嘉与陈妙言三人。
祝今愿满面疑惑,她甚至都顾不上擦去脸上尚未干透的水珠,便划动屏幕向下。
陈妙言与尤嘉显然已经在群里聊嗨了,两人的话题从明星讨论到身边八卦,最后甚至开始互相分享彼此的糗事。
祝今愿一开始还能被她们的对话逗笑,但随着消息发出的时间越来越早,她渐渐有些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这个群聊的建立之初,陈妙言与尤嘉甩进群里的全都是她昨晚喝醉后干的荒唐事。
包括但不限于,独自随着音乐起舞高歌,并且让尤嘉与陈妙言跟着她混乱的节奏舞动身体,之后,因为傅霄过来,她便勒令傅霄不许再当花孔雀,狠狠扯下他的外套扔给尤嘉,但是尤嘉嫌弃得不肯要,于是她便自己拿在手上挥舞,若不是傅霄拦得厉害,祝今愿差点跑上台去当DJ,如果真的能成功,她大概会用噪音将屋顶给掀翻吧……
记忆一点点回笼,祝今愿面上的水滴随着她惊愕的神情而缓缓落下。
她终于知道自己今早为什么想被打过一样累,也终于意识到了她为何一觉醒来竟然回到了别墅,甚至……她扶住自己的额头,想起自己昨晚似乎又糟蹋了一件哥哥的西装。
就在她尴尬到后背都开始冒冷汗,不知该怎么出门去面对哥哥时。
尤嘉忽然私戳她,给她发来了另一段视频。
“今愿,”她语气谨慎,发来一段语音,“这是我刚刚清理手机时发现的,我感觉这段发在群里似乎不太合适……但删掉好像又有点可惜,总之,你看过之后自己决定吧。”
祝今愿皱起眉,背过身,靠在洗漱台上将这段视频点开。
视频的视角显然是偷拍,背景是模糊而处处透露着灯红酒绿意味的酒吧一角,人们在狂乱而无序的音乐中尽情展露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
但,在这样的混乱之中,视频左下角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祝今愿仰起白净的一张小脸,望向站在她面前的兄长,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知道视频中的自己张开双手,就这样扑进了兄长的怀中。
同那种兄妹之间浅尝辄止的拥抱所不同,祝今愿是将手顺着陆衔青的西装外套钻了进去,她的脸紧紧埋在他的身前,手臂也牢牢箍紧他劲瘦的窄腰。
而陆衔青显然是吃了一惊,毕竟在清醒时的祝今愿从未这样主动过。
他的妹妹拥有琉璃一样易碎的柔弱,又有钢铁一样坚韧的内心,她时而倔强,时而狡黠,时而让他束手无策,但这些令人头疼的特质,在喝醉之后的她身上完全消失了。
陆衔青不禁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妹妹,他的妹妹。
他悬着的手臂先是落到她的发上,继轻轻的抚摸之后,他仿佛是犹豫片刻,又似乎是祝今愿在他身前蹭了蹭,总之,那手掌终于落下去,小心翼翼包裹住了妹妹过分纤细的腰肢。
两人的拥抱其实短到可以忽略不计,视频只有五秒,而真正拥抱的时间大概还不足三秒。
但祝今愿知道,为什么尤嘉会将这段视频单独发给她。
因为在夜店天然的氛围衬托之下,她是那么依恋,而陆衔青的神情又是那么宠溺。
倘若是毫不相识的人,真的会很难相信……他们只是兄妹而已。
更新啦[眼镜][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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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第12章 12
在祝今愿念中学的时候,老师曾让大家给自己最重要的人写一封信。
同班同学皆苦恼于最重要的人究竟是爸爸还是妈妈,她的同桌甚至悄悄同她商量,可不可以给爸爸写一封,再给妈妈写一封,或者一人半封。
祝今愿不理解,偏过头来咬着笔问,“为什么?”
同桌的小女孩理所当然道,“因为爸爸妈妈会吃醋啊,你想,如果他们两个之间只有一个人才是你最重要的人,那另一个人知道了不是会难过吗?”
祝今愿不理解,神情懵懂,“真的吗?”
“当然啦,”小女孩并不知道祝今愿家里的情况,歪过头来天真地问,“你们家不会这样吗?我的爸爸妈妈经常会因为我今晚吃谁做的饭比较多而互相较劲,而且他们还会偷偷比较,我每天回去是先找的爸爸还是妈妈……”
她略有点苦恼地瘪嘴,“总之,我们家的情况是比较复杂啦。”
……复杂吗?
祝今愿眨了眨眼,不由地有些沉默。
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显然很难学会察言观色,见祝今愿不吭声,她反倒撑着桌子,好奇地将半边身子探过来问,“诶,你不写给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我没……”祝今愿躲闪不及,那封信的抬头就这样被她的目光所捕捉。
同桌疑惑念道,“衔青哥?哇,你竟然有哥哥!”她双眼亮了一下,激动询问,“是亲生的哥哥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有哥哥的女生!”
都说热情会感染旁人,然而祝今愿在此刻只感到一股淡淡的尴尬。
她勉强笑了一下,倒是没选择撒谎,只是含糊其辞道,“不是亲生的哥哥……”
“……嗯?”
祝今愿的同桌见她解释得模棱两可,很容易便想歪了,她凑过来,一脸神秘笑着小声探问,“……难道是你喜欢的哥哥?”
祝今愿下意识愣了一下,因为彼时的她对男女之事基本算是一窍不通。
可在触及对方那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之后,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究竟在问什么,祝今愿略有些无语,她伸出手,将自己的信纸抽回来,认认真真看着同桌解释道,“虽然不是亲哥哥,但我们跟亲生兄妹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请不要发散思维好不好?”
同桌半信半疑,撑着半边脑袋问,“真的?”
祝今愿点头“嗯”一声,接着毫不犹豫在“亲爱的衔青哥”旁边继续提笔书写,“他真的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不要再乱猜啦。”
那封信的内容究竟是什么祝今愿已经无从知晓,她只记得,当时似乎是因为她的内容够独特,收信人也不是寻常的爸爸妈妈,老师曾将她的信当做范文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展示过。
而在朗读之前,老师曾私下找到她询问,“今愿,老师有点好奇,为什么你最重要的人是哥哥而不是爸爸妈妈呢,他是做了什么额外的事情而让你有这种想法吗?”
这位老师不似之前的老师那般了解祝今愿家中的情况,她只知道祝今愿家境不错,却不知道她的父母远在遥远的大西洋彼岸,而她与声名显赫的陆家不过是借住关系。
祝今愿无法回答老师。
她总不能说,她的父母心中只有大自然和科研,而她作为一个意外出生的小孩,理所当然的结局便是被丢下,更无法讲,因为父母已经好多年未曾回国,所以她早已忘记他们的模样,甚至连之前的相处时光都变得模糊,又或者,将这封信写给哥哥是因为,所有应该或不该父母做的事,哥哥都做了,而她的身边只有哥哥一人,所以她只能写给哥哥。
祝今愿不想讲也不愿讲,于是她只好保持缄默。
老师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又念及祝今愿的性格一直以来都有些腼腆,便没再勉强她,笑着主动递台阶打趣道,“看来你跟哥哥的感情应该很不错哦。”
彼时的小女孩只知道迟钝而盲目地点头表示赞同,那时的她其实根本意识不到什么叫做喜欢,也更想不到从此之后,陆衔青几乎占据她整个人生,成为她最亲密最无法割舍的亲人。
更想不到的是,在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之间这份独属于兄妹的情谊竟然会在无形中开始变质。
祝今愿坐在餐桌边,看向对面正在吃饭的陆衔青,忽然开口问道,“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给你写过一封信吗?”
陆衔青闻言停下筷子,他似乎是非常认真的想了想,才微微颔首笑道,“记得。”
“那你还记得信的内容吗?”
当事人都不记得的事情旁人又怎么可能记得,祝今愿简直是在强人所难,陆衔青看她一眼,索性将筷子搁下,低声问,“怎么了,那封信应该还在书房,你如果想要,我可以找给你。”
谁知祝今愿却果断摇头拒绝道,“不用。”
……并不需要再看到那封信,因为从今往后,她可以自己用行动重新书写崭新的内容。
祝今愿忍不住暗暗想。
-
一周后,申请留校的通道即将截止。
陈妙言一边收拾东西预备回家,一边看向身旁气定神闲的祝今愿,“今愿,你的留校通知是不是已经下来啦?”
祝今愿摇头否认道,“没有哎。”
陈妙言闻言大惊失色,她行李都不再收拾,跑过来将班级群里的通知举到祝今愿面前,强调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你再不申请,暑假就不能留校了。”
祝今愿坐在床边晃了晃腿,继续无所谓道,“不能就不能呗。”
陈妙言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有点不理解,“之前不是你说……”即将回家的喜悦让她的脑袋运转得比平时慢好多,等说完这句,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祝今愿是在逗她,忙跳过去两手成爪挠她的痒,“好啊,祝今愿,你早就决定不留校了故意在这耍我是吧?”
祝今愿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被挠痒痒,见陈妙言扑过来,她赶紧两腿缩起躲到床上去,可陈妙言紧随而至,祝今愿只好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求饶,“别,别,哈哈哈,对不起嘛,我也是突、突然决定的……”
陈妙言见状,两手松开之际,两膝却牢牢将祝今愿的臀部固定,她手握武器,居高临下看向自己缴获的“俘虏”,“快,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祝今愿是真的怕了她了,反正也不是多么**的理由,她便笑着说,“好啦,其实是因为我想回去陪我哥。”
“你哥还需要人陪?”陈妙言的脑回路比较清奇,下意识问道。
祝今愿闻言哽住,从善如流切换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上去,“是我需要他陪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陈妙言说着,从祝今愿的身上爬下来。
两人坐在床边,突然便有些惆怅。
虽然她们之前素未相识,在大学之前,她们甚至都不曾去过彼此的城市,但这并不代表在大一一整年的相处之下,她们不曾成为对方非常亲近的人。
只要一想到暑假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不能见面,两个小女孩此刻便恨不得抱头痛哭。
女生之间的友谊在某种意义上简单又纯粹,大家的感情从带回的一顿饭,占过的一个座位,一起逃过的一场课中慢慢积累至至今的无比深厚。
祝今愿想到这,率先转过身,伸出手臂抱住身边的舍友,呜呜道,“妙言,如果暑假你想出去玩,随时找我哦。”
陈妙言也有点伤感,“那你要不要来锡城吃小笼包,我大姨家就是在景区开小笼包店的,生意可好了,还可以线上邮寄,如果你没空来,我给你寄蟹黄双拼的!”
祝今愿被她说饿了,方才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突然都从嘴角流了出来,她凑过去,问,“好吃吗?有没有照片,给我看一下呢。”
陈妙言见状,方才那点惆怅亦在顷刻间消失殆尽,她找出手机,点开微信,从聊天列表的那一栏慢慢向下翻。
谁知还没翻到一半,祝今愿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头像,她下意识喊道,“诶,我哥?他找你干嘛?”
陈妙言闻言动作僵住,蓦地有点慌。
由于事情过去太久,她早已忘记当初答应陆衔青要保密,因而当祝今愿问出口时,陈妙言的第一反应便是欲盖弥彰地将那条聊天记录划过去,佯装不知情,“没有啊,你哥、你哥怎么可能找我?”
然而祝今愿见她讲话都开始结巴,又怎么可能相信。
方才气势上居高临下的人在陡然间调转位置,祝今愿站起身,眉头蹙起,指着陈妙言的手机,将方才的威胁如数奉还,“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然我就帮你申请留校,你休想回家!”
天知道陈妙言有多想回家,祝今愿威胁的效果立竿见影,她苦着一张脸,将那聊天记录翻给祝今愿看,“你看,什么都没有,就是你哥给我转了笔钱而已。”
估计是知道祝今愿还会接着刨根究底,陈妙言没要她问便将事情原委如数道出。
她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你之前不是脚踝崴了非要来学校吗,你哥放心不下,就让我帮忙照顾你几天,但是他担心你知道是他吩咐的不肯接受,就私下找了我。”
“这笔钱我本来不想收的,但他坚持说让我没事就帮你带饭啊买点零食什么的,而且他讲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了,我找的所有借口都被他一样样打过来,没办法,我就想着大不了收了等以后给你买两个生日礼物嘛。”
陈妙言说完,忽然发现并没有收到预料中的反馈,她下意识抬起头,发现面前的祝今愿整个人已经完全呆住。
她怔怔地,望向陈妙言,后知后觉问,“……所以你那晚才刚好在楼下?”
陈妙言缓慢地点一下头,“不然谁那么晚下楼,你还真以为我出去买泡面啊!”
“可……”祝今愿低头喃喃,“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过往的时光仿佛幻灯片一般在眼前播放,祝今愿心口深深起伏好几下,一股急切的,想要立刻见到哥哥的**就这样涌上心头。
她微微倾身,双手环住陈妙言,真诚开口,“妙言,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说完,祝今愿拉起早就放在一旁的行李箱,自二楼快步而下。
二十岁的风追在她身后,她飞扬的发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
陆衔青一直到将近九点才回家,他一手松领带沿着玄关向内,一手将外套脱下挂在门边,就在他即将走去盥洗室洗脸时,沙发上坐着的一抹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陆衔青脚步微顿,看向此刻本应在学校的妹妹,低声问,“怎么回来了?”
前几日,祝今愿执意留校,陆衔青还曾因为这说了她两句,两人几乎不欢而散。
祝今愿在听到动静的那一瞬便已抬起头。
空旷的客厅内,灯光如炬,她转身看过来的眸光认真而专注,久久停留在陆衔青正在扯领带的手掌上。
这是她第一次用异性的目光注视自己的哥哥。
男人的手掌大而宽厚,有着独属于男性的深厚力量,微微用力时,他手背散落的青筋微微凸起,指骨修长而分明。
祝今愿呼吸稍滞,方才掩耳盗铃般垂下目光,轻声解释道,“哥,我不留校了。”
陆衔青闻言“嗯”一声,随手将解下的领带搁到沙发靠背上,“怎么突然想通了?”
他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然而祝今愿却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用指甲紧紧扣住了掌心,她必须很用力,才能不叫自己脱口而出那些禁忌的,无法言说的,仿佛命运降临般的幽秘目的。
祝今愿的嗓音有种刻意伪装过的淡定,她小声,“就是突然想通了……”
“挺好。”陆衔青显然因为她的转变而面露欣慰。
由于恰好正站在妹妹身后,于是说完之后,他下意识像从前那般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可他的自然而然全然衬托出祝今愿的慌乱,她偏过头,忽然又喊了一声“哥”。
陆衔青低下头,“什么?”
冷色调的灯光下,祝今愿坐在沙发上,而陆衔青正站在她身后俯视着她,两人一上一下,就这样维持这个姿势好几秒。
她下意识仰起头,没想到就这样撞进男人那过分深邃的眼眸之中。
就在这一瞬,祝今愿近乎是出自本能地,又喊了一声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这个明明喊过十年,喊过不知多少遍的称呼,此刻竟然变得如此珍贵。
祝今愿不免心头一酸,她的哥哥,她从十岁起便相依为命的哥哥。
他为她遮风挡雨,教导她,疼爱她,他将她视作这世上唯一的妹妹……
祝今愿无比认真,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她深深地在心底为自己感到抱歉。
——对不起,我亲爱的哥哥。
——因为,从此刻开始,我无法再将你只当作哥哥。
更新啦[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入v啦,下本开《夜航西飞》,求求收藏,顺便求个作者收藏,啵啵啵~[亲亲][亲亲][亲亲]
文案:
「冷艳黑天鹅x阴郁资本家」
「契约关系/久别重逢/男主先动心」
宋清岚第一次遇见沈酌言是在大学时期,彼时她正为糟糕的家庭与即将到来的学费而发愁。
而沈酌言生来便是这座城市的佼佼者,家世显赫,容貌优越,理所当然享受众人的追捧与畏惧。
两人本该毫无交集。
然而一场意外,宋清岚阴差阳错与沈酌言共度一夜。
也是这一晚,一向睡眠不佳的沈酌言竟意外产生了困意。
自此,宋清岚成为时刻出入他那栋豪华别墅的常客。
-
后来,沈酌言不再失眠,而宋清岚的学业也即将进入下一阶段。
她理所当然认为对方不再需要她的帮助。
洒脱离开时,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然而——
三年后,柏林大雪纷飞,宋清岚裹紧羽绒服正欲出门采购,公寓内铃声骤响。
听筒内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一如多年之前某个暧昧滋生的午夜。
他喝过酒,霜雪加身,推门而入时一身寒气。
蜷缩在沙发内睡着的宋清岚慌忙站起身,随心跳一同到来的是他居高临下,久久凝视的目光。
那晚,沈酌言对她说了同样的话,恰如此刻。
他说,语气笃定而偏执,“宋清岚,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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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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