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兄长订婚后,他疯了》 第1章 下蛊 裴雍崇瑞十二年秋。 院里枫叶零落,青石板路绕着方池蜿蜒,池水碧若凝玉。 不知不觉,她已经离京六年有余。 直到前些日子,家中才来了书信,父亲有意令她许婚于太子。 还真是无事时不闻不问,逢事了方想起自己还有几分价值。 思绪飘忽中,耳边传来了小雀的声音。 “小娘子,夜里凉,您身子骨弱,早些回去罢。” 轻风拂过庭院,姚念舒还未来得及拢紧衣襟,凉意便扑到了肩头,随即抬手掩唇,低低地咳了几声。 “不妨事…” 话音未落,似是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砰的一声响起。 她这院落极为偏僻,夜里更无犬吠猫鸣。姚念舒眼神一凛。 “秋风。” 秋风一早便察觉,只是那黑影更快。 “小姐!” 一旁的小雀惊呼出声,刚要扑上便被男子一脚踢开,直直地撞在廊柱上。 姚念舒只觉得后颈一寒,一把锋利的匕首紧紧贴着她的咽喉,洇出丝丝血迹。她浑身僵住,眼神示意秋风不要轻举妄动。 男子的呼吸带着冷意,喷在她的耳畔: “别动,要想活命,就乖乖听话。” 片晌之间,姚念舒便察觉出了他的异样。他气息不稳,身上还隐隐透着血腥气,这是重伤之迹。方才还在指尖轻捏的东西,被她往深处推了推,直到触至袖中暗袋,才松了指尖。罗袖覆着双手,一切恍若从未发生。 “公子能找到这里,想必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 说着,她转头看了眼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甲缝里隐隐透着乌青。 “我闻公子气息浅促,甲缝带青,定是中了剧毒。如今公子逃命至此,放了我,我兴许还能救公子一命,杀了我,公子怕是没那个时间再寻到能解毒之人了。” 说着,她轻轻咳嗽了两声。随着身体的牵动,颈上洇出的血液也更多了。 “何况…公子迟迟未动,我看公子也并无杀我之意。” 裴苏倦的目光落在身前这女子上,细细地打量着。虽看似纤弱,面对危险却能这般沉着冷静,着实令人叹服。 不过,这并未打消他的疑虑。 “堂堂云州神医,竟这般虚弱,真是与传闻相差径庭啊。” “公子不必质疑,我在这云州的住所鲜有人知,既能找到我,想必也认定了我是这云州神医,不是吗?” 裴苏倦冷眼看着女子脖颈上洇出的鲜血,语气平淡。 “早便听闻神医有三不治,不治恃强凌弱之人,不治唯利是图之人,不治背信弃义之人。” “可是…我偏偏都占了。” 说着,他手腕猛然加力,刀刃又深了几分。 虽中了毒,可裴苏倦面上依旧沉静,不慌不忙,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颈上。 “姑娘…可还会救我?” 姚念舒只觉得颈上锐痛骤然加剧,疼地她眉头紧皱。 缓了缓,她才开口。 “公子既然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定然是有备而来。如今我为鱼肉,你为刀俎。” “我会为公子准备间上好的客房,供公子养病,至于公子的毒…我也会为公子解。” “你很聪明。” 裴苏倦放下匕首,两指捻起她的袖口,将她的手臂抬起。 “不过…不该有的心思,也尽早止损。” 话罢,裴苏倦便甩开了她。 姚念舒脱了男人的束缚,身子有些发软,险些站不稳脚跟。一旁的秋风赶忙上前,扶着自家小姐。 站稳后,姚念舒便带他去了客房。到了门口,她停下脚步,侧了侧身,示意让他进去。 “不进来吗?” 男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一并入耳。 “如今夜色已深,公子要现在解毒吗?” 她依旧站门外,并未进去。 门外冷月高挂,寒光打在她身上,衬得她愈发单薄,加之她这声音,混着几声轻咳,比着方才,更加细弱。 裴苏倦并不为之所动,只是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桌案上的杯盏,轻轻摩挲着。 “姑娘不进来,我怎么放心的下,嗯?”他语气冰冷,不容争辩。 终是走了进来,屋内灯火昏黄,打在姚念舒身上。 映入眼帘的,是女子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的面容。 “神医如此这般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中毒的是你而非我呢。” 他的眸子深邃而冷漠,此时正直直地看着她,带着几分嘲弄。 “也罢,若是神医死了,那便再无人能救我了。可是…我中毒已久,若是姑娘不尽早为我解毒,我死了,怕是姑娘…” 裴苏倦并未再说,手上依旧摩挲着杯盏,透着几分彻骨的冷漠。 “我既已允诺公子,定然不会反悔,只是…咳…咳,今日变故太多,身体属实难以消受。” 她眼尾因着虚弱而泛起微红,说话都细声细气,怕是一阵风吹来,都能将她这细弱的身影卷走。 裴苏倦笑了,听着她的辩驳,脸色愈发阴沉。猛地,他手上青筋暴起,指节用力收紧,那白瓷杯盏瞬间碎成数片。他却毫无所觉,反手将碎片甩在她身前。 带着血迹溅在姚念舒的衣裙上,他猛地欺身上前,沾满鲜血和细微瓷渣的手紧紧地掐着姚念舒的脖子。 姚念舒只觉得呼吸困难,脖颈上带着尖锐的刺痛,像无数根银针扎在伤口上。她挣扎着发出声音。 “公子已经中了…我的蛊,若我…死了,公子…也别…想…活。” 登时,裴苏倦便感觉到脖颈上的痛意,呼吸困难,他蓦地松开了她。目光像淬了毒,死死地盯住她。 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姚念舒看着他,依旧冷静。 “此蛊名为明月蛊,明蛊为主蛊,月蛊为次蛊。次蛊要与主蛊同生共死,痛主蛊之痛,感主蛊之感。而主蛊并不受次蛊支配。” “我说过会解公子的毒,必然是会解的…” 说着,她话音攸地一转,语气依旧温柔平和。 “可公子软的不吃,我便只好给公子来硬的了。 公子若想活命,就好好地待着。若是我死了,彼时公子也难以苟活。” “我观公子模样,即便今晚未解毒,明日也死不了。 可我…” 说着,她掩手轻咳,另一只手抚上脖颈上模糊的血迹。 “身子骨弱,若是今晚不及时治疗,明日…怕是就要死了。” 姚念舒抬眼看着身前的男子,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弧,那笑没有半分力气,可眼神却若冬日凌冽的梅般,坚韧而冷静。 裴苏倦看着她,轻嗤一声。 “姑娘真是,好手段。” 没再理会裴苏倦,姚念舒转身便离开了。 天边云雾渐起,清辉不知何时已被掩去,院中树影模糊,连风都添了几分暗沉。 这蛊,是姚念舒一直随身携带防身用的。小雀是会武功的,可对方来势汹汹,暗处不知还藏着多少人。秋风二人若贸然大打出手,怕是性命难保。 白日院里的人被她遣去城外施粥,路程稍远,便让他们就地歇下了。 如今想来,今夜这人怕是早有预谋,早便在她这里蛰伏已久,等到院里只剩下零星几人方才出手。 “小姐。”小雀看着自家小姐脖颈上的伤,攥起拳头。 “我去杀了他。”说着,便起身准备前去。 “回来。” 姚念舒叫住她,拿起桌子上的药膏,缓缓道。 “我不让你们轻举妄动,便是怕你们白白送了性命,你们二人武艺高超,难道还未察觉出来此时院落已经被包围了吗?” 小雀红着眼,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 姚念舒无奈,将手中的药膏递给她,朝她温柔地笑了笑,软着声道。“好了,雀儿,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小雀撇了撇嘴,接过药膏轻轻地给自家小姐涂着药。 回想当时给那人下蛊的场景,她的动作虽然细微谨慎。可那却是习武之人都能感受出来的,她刻意欲盖弥彰,不过是为了让他接触到她的袖子,方便次蛊直接进入他的体内。 当然,即便他不触碰她的袖子,彼时主蛊已进入她的身体,透着散发的血气与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子蛊进入他体内,也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了。 夜色已沉,小雀为自己涂完药后,便被姚念舒要求着休息去了。屋里烛火摇曳,姚念舒坐在桌案旁凝神思考着。 究竟是谁,泄露的她的住处呢。云州城里的人,都尚且不知道她的落所。她院里的仆从们,都是她一个个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除了在外游历的师兄…如今知道她的住处的,想来,也只有他了。 如此隐患,留在自己身边,怕是早晚都会被连累。 次日 刚出辰时,便被小雀嚷嚷着叫醒了。 “小姐,不好了。” 姚念舒刚从床上坐起,便见小雀跑了进来。 “何事如此惊慌?”姚念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披了件薄衫,从床上下来。 “小姐,秋风说,昨夜回来那人,疯了。” “疯了?” 姚念舒思量了片刻,中了此毒,昨夜还能面上若无其事,已是出乎意料。 随小雀简单的梳洗过后,便朝院中走去。 这人还是昨夜那身衣服,只是如今这模样宛若疯子。 秋风与他相对,两人相斗,一眼便可见得,秋风落了下风。 姚念舒看了眼院墙四周,语气平淡。 “还不出来吗?” 第2章 回京 不一会儿,院墙上便站了十几名黑衣人。 “如今你们公子毒症发作,我的人暂且还未归来,还望各位高台贵手,暂且压下你们公子,方便我施针治疗。”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终将他绑了起来,关在屋子里。 待姚念舒进屋之后,这人已经晕了过去,此时正躺在床上。 在她的示意下,秋风将人翻过身去。随后姚念舒拿出银针,随着裴苏倦的反应,不断调整穴位,手法。 不知何时,已经接近午时了。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面上。姚念舒一身天青色的湖绸长衣,额间渗着细汗,被汗浸湿的碎发黏在颊边,她的眉头始终蹙着,眼里已布满了血丝。 直到一切结束,收回了银针,指尖还仍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坐的时间久了些,姚念舒便觉得腿脚发麻,刚要起身去院子里透透气,手腕便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拽住。 “母…母亲…不要走,不要丢下孩儿好不好。” “我会听话的…母亲…” 听到这声音,姚念舒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只见身旁这人依旧双目紧闭,似是无声地呢喃。 不过他这幅样子,倒是与昨夜的恨戾模样判若两人。 像是一个被母亲抛弃的,脆弱的孩子… 恍惚间,姚念舒竟想起了离京前夜,母亲难产,榻上鲜血淋漓的模样。 这也是,伴了她多年的噩梦。她的身体,她一直都清楚,并不是治不好,只是心病难医。 回过神,她轻轻地拍了拍男人的手,低声地呢喃着:“我不走。” 之后男人慢慢地松了力道,姚念舒这才走了出去。 “药我已经选好了,等到半个时辰后,你们便可带他去药浴。”她对着门外把守的两个黑衣男子说道,而后便离开了。 中天艳阳高悬,灼灼其华。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她吩咐小雀去备了午饭,站在这回廊之中,沉思着。 那人中的毒,是皇室的禁毒,名为惑毒。毒素已经蔓延到了神经,如今毒虽解了大半,神经必然是会受损。不过他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命大。但他醒了之后,多半是要没有记忆了。 倒也说不准,毕竟他能活到现在,本就是一个奇迹。若他神经顽强,恢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姚念舒心下一凝,他最好是失忆了。如果他失忆了,她倒还可以编个谎言让他离开,若是没有失忆,她还真怕这人因为蛊毒而缠上她。 “小姐,该用饭了。” 思绪被小雀的声音叫回,刚准备去用饭,门外便来了位不速之客。来人吊儿郎当,衣着华丽,杏发高竖,衣服上佩戴着翡翠玉石。手持一柄象牙扇,好不风流。 “念舒,我都来云州这么久了,怎么一次也不邀我来舍下相聚。” 姚念舒看着来人,客气地笑了笑。 近日倒是偶有出诊,忙的倒是忘记他了。他们二人曾在沧山一同长大,可以算是青梅竹马。 本以为离开了沧山,便不会再与他见面。可裴雍朝的一半药品都产自云州,如今裴玙回京,时常会来云州为皇室运药。 裴玙为当今楚王之子,楚王早年因构陷被贬出京,彼时楚王妃刚产下裴玙,路途奔波,身子骨虚弱,早早便离开了人世。 裴玙也自小被奶娘带大,虽楚王清润无争,光明磊落,但裴玙却不及楚王分毫。 “你日里万机,难得约上。”说着,姚念舒漫不经心地看着手背上的蛊虫印迹。 这明月蛊,明中有月,也可无月,月却不可独自成明。 主蛊在所中人手背上,若空中金乌的形态,无形又有形,见水可显,不见水则不显。 而那月蛊也便是次蛊,在人耳垂后面,不易察觉,形若玉钩。 裴玙见此,便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姚念舒身旁。 离得近了,他一眼便看见了她脖颈上的伤痕,神色变了一瞬:“念舒,这许久不见,你就这般照顾自己的?” “小郡王,这和你此次来的目的没有太大关系吧?”没有接他的话,姚念舒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向他。 “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我还不是关心你。” 裴玙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颇带幽怨地与她对视着。 “皮肉伤而已,早已无碍。好了,有什么事就直说。” 为了防止后院的人被发现,姚念舒只得让来人直接表明来意。 “先吃饭吧,我若真说了,怕是你连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裴玙终于恢复了正经模样,不在与她说这些题外话,只是拿起碗筷用饭。 姚念舒也不再与他多言,他们相识了这么多年,他若不想说,即便是她杀了他,他也不会说。 两人用完饭后,去了前院的书房。 “说吧。” 姚念舒坐在书桌后侧,裴雍则坐在她对面,从衣襟中拿出了一封书信。 姚念舒接过书信,信上只写了八个字。 “尹相中毒,朝堂生变。” 如今裴雍王朝内有五位皇子,尚且不论那尚且年幼的五皇子。其它四位皇子,各自身边已聚了拢些许势力,只是根基未稳。 更何况现下朝堂新旧党派争执,储君虽立,但朝中大臣却立场不显,加之圣上对大皇子颇为赞誉,新风之下,怕又是一场暗流涌动。 这些年姚念舒做着草药生意,横贯整个裴雍朝,京城里的一些事情,她都知晓一二。 前些日子父亲有意召自己回去商议婚事,就是因为圣上提起,却被外祖父当朝推拒,若非圣上顾及太后与昔日师徒情谊,怕是外祖父早已自身难保。 想来外祖父有意推拒,定也是不愿让自己牵扯其中。 如今裴玙能把这封信当面送来,想必京中祖父已是有了安置。 思及此,姚念舒才缓了缓心神,手指无意识地轻点桌案。 “我外祖父如今可还无恙?” “京城你师兄在哪,暂且为你外祖父抑制了毒性,眼下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这次变故突生,你决意…” 听出来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姚念舒直接打断了他。 “前些日子我父亲来过书信了。” “外祖父有意推拒,是不想我步入母亲的后尘,也不想我若太后姨母一般,因旧时皇权之争险些受了牵连。如今外祖父中毒,我若应下,是枉费了祖父的一番努力。我若不应,外祖父也难以明哲保身。可想在朝堂之中,不依附于任何一方,中立并非长久之计。” 说完,姚念舒抬眼看了他一眼。 “你这一次来,是想劝我回去罢。” “你果然聪明…不过我来,是还有另外一事想要告知与你。 你托我调查的当年你母亲难产之事,此事却有蹊跷。 当年你病倒离开京城,马车上的小厮也是被人买通了的。 只是此事过去太多年,当年的人早已不知去往何处。要想查清,只能找到当年接生与昔日伺候你母亲起居的那批人。 可你离开京城后,府上刚好换了批丫鬟婢女,孟二娘子之后又为你父亲产下了一子。 但碍于你祖父,一直只是妾室。 可虽为妾室,却有着后宅主妇的权利,握着掌钥大权…” 姚念舒敛下眸子。她这位父亲,母亲在世时,尚且还一表人才。虽娶了孟二娘子做妾,却发誓心里只有母亲一人,只是喝酒犯浑将孟二娘错认成了母亲。 母亲为人温和善良,原谅了父亲。还见那孟二娘娇弱善良,同情她的遭遇,将其视为姐妹。 而如今,物是人非。 外祖父现下已然中毒,想来那帮人也会暂且歇个一时半会儿了。 只是那人连太后养父都敢下毒,敢在天子脚下这般造次。只怕是圣上早已知晓了答案,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此局面,这婚事,怕是跑不掉。 姚念舒掩手轻咳,随后抬起眸子,看着来人。 “何时返京?” 裴玙手指轻点桌案,沉思片刻,才开口道。 “若你想回京,现在便可。 只是自你祖父出事后,太后便病倒。当今圣上为安抚太后,早已将尹相府封锁,除去医官,禁止任何人出入。 而如今京城更是已关闭内城所有城门,没有皇帝或高层级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若你回去,你是想…以何种身份回去?” 姚念舒眼神暗了暗,声音无半分暖意。 “自然是,回国公府做回姚家嫡长女了。” 裴玙摇了摇头。 “你果然还是…一点也没变。” 姚念舒没有应声,只是思量着。如今后院来了位极有可能与皇室有关的人,该如何,才能与这人摆脱关系呢。 眼下与太子的婚约尚还僵持着,若与皇室其它人有了牵扯…为缓计,也未尝不可… 罢了,这人脾性暂且未捉摸清楚,还是愿他忘了一切,她也好脱身。 良久,姚念舒才出声。 “云州与京城相隔甚远,陆径断绝,唯赖舟行,尚且还需数日之期。” 说着,她顿了顿。 “那便明日启程罢。” 裴玙应下“也好,早日回京,早些安…” 话音未落,便被小雀的声音打断。 “小姐。” 见小雀形色匆匆,声音慌忙。 姚念舒心下一凛,想来那人是已经醒了。 “小郡王,看来我不能再陪你了,最近院里来了位病人。” 没再多说,她朝裴玙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 “念舒,好歹我们也算半个青梅竹马,这么久不见,就放下我这个竹马要去陪别人了吗?”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怨怼,可却没人注意到,他的眼神晦暗,唇角微扬,似乎带着笑意。 第3章 启程 二人来了裴苏倦所在的房间。只见男子面色苍白,墨发垂落在肩侧,一身白衣,倒显得有几分脆弱。 男子听到了脚步声,低垂的眼眸这才抬起,直直地盯着来人。与那夜的狠戾模样不同,此时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茫然。 半晌,裴苏倦才出了声。 “你们…是谁?” 姚念舒看着他,神色微动,随后走到桌案旁,倒了一杯水给他递过去。 “你刚醒,再仔细想想,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你…不记得我了吗?” 裴苏倦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随后手指扶住额角,眉峰紧蹙。 良久,他才出声。 “我…记不起来了。” 姚念舒看着他,倒还真像失了记忆,既如此,她眼波流转,朝外面的秋风递了个眼神。 几个黑衣人慢慢走了进来。 “公子,这几个人,可都是你的手下。” “你再想想,你还能记得起来吗? 若你记不起来,他们之中定有人跟了你许久…” 话音未落,裴苏倦看着她,声音极低,似是有些犹豫。 “小姐…” 说着,他垂下了眸子。 “可是怨我昨夜未保护好你,所以才如此疏离我。” 姚念舒神色一变,目光直直地盯住他,似是要将他看穿。 “你再仔细想想。” 裴苏倦眼里的茫然更甚,尽管眼底是冰冷的。 “小姐,是觉得我保护不了你,才会故意说他们是我的手下,要将我推开吗?” 姚念舒定了定心神。事到如今,无论他是否失忆,怕是自己都要被他缠上了。 “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裴苏倦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似是陷入了沉思。 “也罢,你叫知玉,你身子虚弱,先暂且休息吧。” 说完,她便离开了。 今日累了一天,刚走出去,她竟差点摔倒,多亏小雀在身边,扶了她一把。 “小姐,丹药的副作用大,再这么下去,您这身体怕是要吃不消了。” 白日为了给他施针解毒,提前服用了丹药。不然,怕是毒还未解完,自己便先晕倒了。如今药效已过,倒还真是有些疲了。 她掩唇轻咳了几声,对着小雀笑了笑。 “好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小姐!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夜已深了,下人们也早些睡去。院中宁静,只留树影在月下孤立,不知何许,院中竟多了几道人影晃动。 姚念舒回到房中,落雪也早早归来在此等候。 “小姐。” 姚念舒脱掉披帛,随意的挂在衣架上。 “明日我便要回京,你暂且先留在云州,看看是谁,泄露了我的住处。” “顺便,给我们在京城的暗哨传个信。让他们在京城散布一些,国公府嫡长女在外养病,快要命绝的消息。 我希望在我回京后,能看到效果。” 如今祖父中了毒,婚事虽暂时得以拖延,可难保不会再生变故。若太子偏要拉祖父入局,谁知究会作出什么事。 眼下又被一个与皇室极可能有关的人缠上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也罢,无论那人失忆真假与否,他都不会杀她。换个角度想,多了一个为自己拼命的人,也未尝不可。 —— 而早在屋外无人之时,几道身影便悄无声息的潜了进了裴苏倦的屋里。 “殿下,您的身体…” 裴苏倦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二人,只是手里拿着匕首,指尖摩挲着锋利的刀刃。 他神色冰冷,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查清楚了?” “回禀殿下,这次的毒是四皇子下的。” 裴苏倦冷笑。 “我这四弟可没这么聪明,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毒下到我身上。大皇子呢?” “大皇子如今身在边塞,踪迹难以查明。” 他玩着匕首,手指漫不经心地划上去。 “她是怎么知道知玉这二字?” “公子,许是白日那位小姐为你施针时,看到了玉佩。” 那枚玉佩,是他母妃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曾有一次母妃的玉佩被父皇发现,他听到父皇那晚发了好大的火,把玉佩摔了出去。 第二日母妃便卧床不起,也就是从那时起,母妃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后来,他偷偷地把玉佩捡了回来。因为他知道,这是母妃在意的东西,从前母妃总是在没有人的时候一个人看着那枚玉佩,然后独自流着眼泪。 但是等到他再想把玉佩拿给母妃时,母妃却再也睁不开眼了。从今以后,他便把玉佩藏在身上,寸步不离。 父皇不喜欢他,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曾。自从当初那个女孩说过他之后,他便再也不想被人欺负了。 小时候的他总是会想,若是母妃真的看到了,便又要流眼泪了。 后来他被太后养在身边,没有人敢再欺负他,也没有人再如母妃那般温柔地在他耳边哄他睡觉了。 今日被这女人发现,她这般聪明,怕是要发现他的身份了,是他大意了。 “公子,您打算在这位姑娘身边,装多久?” 青芗见公子没有许久未开口,便问道。 白日里公子的一言一行,他们二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家公子,还真是…足智多谋。 裴苏倦斜睨了青芗一眼,青芗看到,连忙低下头。 “是属下逾矩了。” “京城那边,可都安置妥善了?” “回禀公子,早便打点好了。” 能找到这神医,还是多亏了他那位好友。裴苏倦在盐州之时,遭四皇子暗算,毒性复发,碰巧遇到了那位好友,告知他云州有个神医能治好他的病。 裴苏倦点了点头,看向青芗,示意他走上前来。 “派人去打听打听,我中的蛊可有解除之法。” 裴苏倦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姚念舒夜里难眠,于是便从屋里出来,无意间走到这里,看到他屋内灯还亮着,依稀还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她眸光微闪,脚步下意识放轻,悄无声息地挪到墙后。 屋内裴苏倦玩着匕首的手一顿,朝地下跪着的二人挥了挥手。 二人便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姚念舒站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动静,心下一凝。 屋里的裴苏倦收好匕首,漫不经心地走了出去。 打开门,看着门前站着的女子,裴苏倦故作茫然。 “小姐,这么晚还出来,可是不太安全。” 彼时的姚念舒早已换了位置,站在他门前对着的柱子旁。 姚念舒看着别处,听到他这番话,手指无意识的抚上了脖颈上的伤口。 清风徐来,月朗气清。 她扶住柱子,低低咳了几声。 “确是不太安全,可这方院落是我精挑细选的。知晓我在这方院落的人…除去府中侍卫丫鬟,其他的也不过寥寥。” 说着,姚念舒缓缓走向他,依旧脸色苍白,朝他温柔的笑了笑。 虽看似柔和,可说出的话却直击要害。 “你说,还会有谁知道呢?又有谁会想害我,把我的住处泄露出去呢?” 裴苏倦看着站在自己身前,不过方寸距离的人儿。面上虽无变化,心底里却是暗流涌动。 良久,他脱下身上披风,披在了姚念舒身上。 “小姐身体虚弱,今日为我施针治疗,定是耗费了小姐不少心神。如今夜深了,天气寒凉,还是莫要独自一人在外走动。 即便是真有人要害你,我身为小姐的侍卫,又岂会坐视不理。” 他站在姚念舒一侧,眼眸低垂,让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是吗?那知玉,不会拉我入险境吗?” 裴苏倦看着前方院子里的枯树,方池里的寒光。 “小姐的命便是我的命,没了小姐,身为侍卫的,又怎会独活。” 更何况,即便是枯树,如无风无雨,又怎会落到这方池之中呢。 “如今也不早了,小姐还是早些晦气休息罢。” 姚念舒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明日我便要回京了,知玉可愿留在云州?” “小姐不想让知玉陪在你身边吗?” 话音刚落,似是有那么一瞬,寒光落在了裴苏倦眼里。他看了眼姚念舒的脖颈,仿佛若她要说一个不字,便要把那脖子掐断。 姚念舒揽了揽身上的披风,缓缓开口。 “怎么会,知玉这么想保护我,我有怎能辜负知玉一片好意呢。 夜确实深了,你也早些休息罢。” 说完,姚念舒便抬脚离去了。 留下裴苏倦一个人站在夜里,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把匕首。 次日,东方既白。 姚念舒早早便醒了过来,叫小雀收拾着东西。 与下人们交代着事情。 “你们几个,暂且先留在云州,云州的生意,还需要你们照看着。若是有人来求医,你们随我这么久,也都通晓些医术,量力而行也如实相告。从此,云州神医已云游四方,不知踪迹。” 这些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外施粥的那些人。 “念舒果真还是如往前一样,如此细致。 能跟随念舒,真是一种福气啊。” 说这话的人正是裴玙,自昨日来后,他一直留宿在这院落里。只是一直在自己屋子里,姚念舒派月言在暗处看着,他从未出去。 当真不是他吗。 “可当初师兄让你随我一同前往云州,嘱咐你照看我时,你可未曾应允呢。”姚念舒看着他,语气随意道。 “那还不是怕,我追你追的紧,你若厌烦我了,我该如何是好。”裴玙笑了笑,扇子拂过发丝,一脸无辜。 “好了,时候不早了,也该出发了。” 没再同他多言,几人收拾好东西后,就一起去了渡头。 因着要核查此次运往皇宫里的药材,裴玙便先去了渡头。 裴苏倦的手下们,如今已被理所当然地算做了姚念舒的手下,被安排到了另一艘船上。 等到姚念舒和裴苏倦一同上船时,恰好碰上了核查完货物的裴玙。 裴玙看着姚念舒身旁的裴苏倦。 “念舒,这位,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姚念舒看了眼裴玙,漫不经心道。 “身边的人不够利索,知玉武力不凡,出刀也快。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以一抵十,逆风翻盘呢。” 裴玙并未看向裴苏倦,眼神一直落在姚念舒身上。 “有意思,不过,念舒是从那里觅得这等不凡之人?” “与其说是觅得,不如说是主动送上门的。” “哦?怎么说。” 姚念舒冲他笑了笑。 “小郡王以前可没这么好奇,如今却对这人这么好奇。莫非,你是看上他了?” 裴玙摆了摆手。 “念舒,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即便我是看上了,我又怎会夺你所爱呢。” “呵。不过,小郡王,我倒还真有些好奇。你们二人,谁会更厉害一些?” “也罢,我乏了,先去休息了。” 说着,没再看二人一眼,便离开了。 等到姚念舒彻底进了船舱之后,两人这才对了眼神。 裴苏倦也一改在姚念舒面前的失忆模样,彼时眼神布满森意,直直的盯着裴雍。 裴雍无视他的眼神。 “知玉,真是好名字。” 话落,二人便打了起来。 而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此时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刀剑相向的二人。 第4章 变故 姚念舒饶有兴趣地看着远方针锋相对的二人。 因着昨晚偷听差点被察觉到,今日她长了个心眼。 这船是她着人安置的,船舱的斜后方有一个小门,可以绕到船前面来,刚好前面还有些东西遮挡,这才给她作了掩护。 习武之人听觉最是敏锐,自小便跟着师兄,为了躲过师兄督促,她可是废了好些心思。 昨日是因着服了药的缘故,身子沉,才被察觉了。 眼看着前方二人打的激烈,招招致命。 “知玉…”裴苏倦说的咬牙切齿,看着对方,轻嗤。 “还不是拜你所赐。” 说着,裴苏倦手里的刀直指裴玙的脖颈。 姚念舒心下一紧,不好。 可却未有动作,因为她想知道,他们二人究竟有何联系。 直到她看到裴玙脖颈上的鲜血不断涌出,而裴玙却未有动作,只是眼眸低垂,不知说了句什么。 声音极低,远处的她听不真切。 之后,她看到裴苏倦肩膀微晃,刀刃却扎的更深了。 真是个疯子。 裴玙也是真的不怕自己死在他手里啊。 裴苏倦目光冰冷,看着眼前的人,没有丝毫要停手的意思。 刀刃不断加深,涌出的鲜血,不知何时已沾湿了裴雍的青色衣襟,染出了一抹诡异的紫。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女子的轻咳声。 “咳咳咳。” 转头望去,是姚念舒轻掩着唇,慢慢地朝他们走来。 姚念舒若一副震惊的样子,而后苍白的脸上蕴出几分怒意。 “知玉,谁许你伤他的?” 裴苏倦持剑的手紧了紧,原本他只是想陪裴雍玩玩,如今他倒真是想有些假戏真做了。 缓缓地,他转过身来,神情依旧冰冷,只是垂下了眼,一副恭敬的样子。 他甩开衣摆,直直地跪在了船面上。 “小姐,方才这位公子偏要与属下比试一番,属下本是不愿,可…” “公子还说…一定要属下用出真本事,才可护好小姐。” 裴玙不是没有能力还手的人,如今这番,她倒是更对这人感兴趣了。 姚念舒没有理会他,转而看向了裴玙。 裴玙薄唇微扬,语气不在意道。 “念舒啊,我本是想看看你这新侍卫的实力,谁知道,看着一般却实非凡品啊。” 姚念舒对上裴玙的眼神,毫不在意道。 “你若喜欢,我送你便是。” 彼时的裴苏倦依旧低着头,像极了一位犯了错的侍卫。 “我早便说过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更何况…还是能好好保护我们念舒的。” 姚念舒轻轻地摇了摇头,冲他笑了笑,朝他走去。 “你啊,还是这般…如此照顾我呢。” 话落,她从衣袖里拿出了一瓶药递给他。 “我可不想再多一个和我一样脖子中伤的人,不然…别人可真要对你我二人的关系多些揣测了。” 姚念舒依旧笑着看着他,只是笑意未至眼底,连语气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锋芒。 “好了,快去处理伤口吧。今日之事,终归是我看管不利。” 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姚念舒便示意手下扶他回到舱内。 待二人走后,姚念舒这才将眼神落到了跪在地上的这人身上。 “你毒还未散尽,长期跪着怕是余毒也能复发。” 没再多说,她便转身离去了。 回到舱内,她看到了早在一旁等候的秋风。 秋风给她递来一封信。 “知玉二字,三皇子生母,婉妃年少倾慕之人。” 思绪飘忽,她忆起了幼时在宫中之时。 当初她误入冷宫,看到了角落里脏兮兮的他。也就是当今三皇子裴苏倦,本贵为皇子,可却落到了那番田地。 也是了,贵妃温润贤良,倾国倾城。圣上只是年少时惊鸿一瞥,便为之疯狂。当时贵妃尚为闺阁女子,早就与人情投意合,芳心暗许。 贵妃与那人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在当今圣人登基后,两人却被活活拆塞,成了贵妃。 这也是在宫中,其他妃子茶谈之时,她偶然听到的。 宫中之人也都知道,自从贵妃进了宫中,虽得皇上宠幸,可却日渐憔悴。即使进了冷宫,也叫皇上夜夜宠幸。 虽得了盛宠,诞下了皇子,但也在不久之后,早早便离开了人世。 当初在冷宫里,她看到脏兮兮的他,一眼便认出来这人是裴苏倦。 “你不是皇子吗,为何每次见到你时你都被下人欺负?若你母妃看到了…” 宫中的人,向来都是欺软怕硬。 谢贵妃柔婉,未入冷宫之时尚且得宠,众人都不敢欺负她们母子。 入了冷宫之后虽仍得圣上恩宠,可景况与从前却是大相径庭,偶有皇子公主来欺负裴苏倦。 他们见了她过去,多时便会停手,但更多时候确是裴苏倦一个人。他从不还手,因为彼时谢贵妃早已日渐憔悴,大不如从前。为了不叫母亲担心,裴苏倦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藏着。 姚念舒偶然遇到过几次被打后的裴苏倦,就像是一个被欺负的小狮子,在无人的时候,会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 她会走过去把药膏放在他身边,告诉他哪里该遮住,可他们却从来都不是朋友。 当时冷宫里的话刚出口,她便被裴苏倦掐住了脖子。 “母后不是不爱我,不许提我母后!” 像是被数落多次后的过激反应,他掐地死死地。 小小的姚念舒却依旧挣扎着发出声“你要是还是我认识的裴苏倦,你就该有一个皇子的样子!” 直到太后宫里的大宫女找到她,裴苏倦才恢复了清醒,等到反应过来时,男孩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轻轻地靠着旁边的柱子,缓缓垂落在地。 嘴里还呢喃着“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直到秋风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小姐,知玉正是当年与婉妃定下婚约那人的字。” 如此,便明了了。 当今裴雍朝内,有着一个习俗。男子与女子若心意相通,便会送对方一个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为信物。 姚念舒拿着信纸的手抖了一下,随后信纸和着烛火化为灰烬。 三皇子吗,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孩竟长成了这般模样吗。 可外界传闻,三皇子裴苏倦醉心烟花扶柳之地,不学无术。 他又怎会中了毒,来到这云州呢。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意外。 圣上如此避讳那位,若他真是裴苏倦,又怎么随身带着这枚玉佩。 思来想去,姚念舒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日悬中天,艳阳高照,不知不觉,船也已行驶两三个时辰了。 云州离京城不远,行水路也不过四五日。 小雀为她备来饭菜,裴苏倦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她的身旁。 刚要动筷,小雀便又端来了一杯药。药气弥漫空中,似是要给这饭菜都添上几分滋味。 “小姐,该用药了。” 姚念舒皱了皱眉。 “小姐,不喝的话不可用膳。” “我何时添了药?” 姚念舒看着小雀,面上似是有几分不解。 “前些日子你服用了丹药施针,你身体本就虚弱,还要再加折腾。你忘了你…” “好了,我喝,我喝就是了。真是拿你没办法。”姚念舒语气无奈。 实则她早就知道小雀为何要让她服药,只是碰巧裴苏倦在场。她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如面上那般狠厉无情,还是如当初他昏迷时那般重情脆弱。 如今身边都是他的人,他们现在都在船上,想要从外界打探出他的消息十分不易。 只能等回到京城后,再做打算了。 刚要喝下碗中药,一道箭矢便冲了过来。 裴苏倦眼神一变,挥剑挡下,挡在了姚念舒身前。 小雀察觉到周遭情形,也挡在姚念舒一侧。 船舱外传来侍卫们挥剑遮箭矢的声音,与此同时,数十根箭矢也舱□□来。 小雀和裴苏倦二人挡在姚念舒身前。 直到青芗走了进来。 “殿…小姐,对面来势汹汹,似是早便做了准备,一味防御怕是不行。” 姚念舒将喝完的药碗放在一旁,恍如屋内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船上都备有什么。” “回禀小姐,船上都是一些寻常物资。” 姚念舒看向身前背对着她挥剑的裴苏倦,平淡的开口。 “知玉,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裴苏倦朝后睨了一眼。 “四分。” 姚念舒拿起手边的筷子,看着眼前的饭菜,似是在想要先选哪一个入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对方想要我们的性命,那便搏一搏好了。 船上还有些火箭,就在你看到的…寻常物资下面。 不过…不多,你们可要物尽其用,可别让人抓住了把柄。” 说完,似是看到了想要吃的那一位菜,筷子刚要递过去。 一道箭矢划过筷子,筷子破成两段。 姚念舒抬眼看过去,正巧与裴苏倦四目相对。 姚念舒掩唇轻咳,朝他柔和一笑。 “大意了?” 青芗退下后,迅速带着兄弟们去搬出了一些火箭。 飞进屋来的箭矢慢慢变少。 “没有,只是有些惊讶,小姐怎么会备有火箭?” “哦,这个吗。” 姚念舒换了副新的碗筷,听着外面逐渐平静的声音。 “不是我的,是… 第5章 怀疑 “不是我的,是裴玙的。” 说着,她拿碗筷的那双手顿了顿。 如今屋内已然平静,偶有箭矢飞来。 姚念舒抬眼望向小雀,眼眸平淡无波。 “雀儿,你去看看小郡王,他上午受了伤,现在可还…” 话音未落,舱门便被推开。 来人安然无恙,神情有些焦急的看向她。 “念舒,你可还安好?” 裴玙的眼神在姚念舒身上扫视了一番,才放下心来,缓缓开口。 “幼时便知晓你喜外面景色,不愿拘泥于一方屋阁。往日出行,无论是宿在客栈还是他处,总是要选景色宜人的那间的。 此番有人来犯,朝着你这一侧,来势汹汹。我听到动静,便赶来了。” 姚念舒望着衣着凌乱,似是刚休憩过后的来人,笑了笑。 “你身上有伤,还是好好休息,不宜多加走动。” 说着,她话锋一转。 “不过…你过来的时候,也应当瞧见了,那些火箭…” 她顿了顿,手放在胸前朝着一侧轻轻咳了几声。 裴玙这才走到她身前,轻拍着她的后背。 一旁的裴苏倦看着二人的动作,眼神平静,若有所思。 “近些日子可曾吃药,你这身子啊,这么久未见,怎么还这般…弱不禁风。” 待姚念舒缓了缓,裴玙给她递过一杯水。 水浸润喉咙,觉得好受了些。 看着坐在身旁的人,姚念舒眨了眨眼,随后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开口。 “弱不禁风吗,师兄可从为觉得有何不妥。 对了,你怎会料到,今日会有人来袭?” 话落,裴苏倦的眼神落到前面背对着自己的裴玙身上。 这些话本是子虚乌有,因着好奇他们二人的关系,姚念舒还是想试探一番。毕竟,这位和她幼时一起长大的,她都还未捉摸透呢。 裴玙总是会给人一种人蓄无害的感觉,从不与人争执,也未曾见过他的悲喜。可越是如此便也叫人越觉得危险,毕竟,怎会有一个人,无喜无悲呢。 更何况,若是他们二人不熟悉也便罢了,可他们却一起相处了几年有余。 如此,才更是奇怪。 裴玙拿起筷子,挑起一筷竹笋放进她的碗里。 “这道山家三脆是你最喜欢的,往常夏季你最爱吃它来消暑了。” 说着,裴玙笑了笑,又夹了一筷放进自己的碗里。 他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也没料到,只是碰巧要帮皇室运些火箭。” 姚念舒夹起那筷竹笋。这笋做的剔透,本可算是皎洁的东西,沐浴在自然晨露里,无拘无束地生长。只是如今因着某种利益,被调配,朝着本该无关于己的人奔去。 她尝了尝,清脆可口。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如此这般,不顾全大局啊。” “就如念舒一直病弱一样,而我,也一直丢失这般的人。” 之后二人再未言语,一场午饭就这么平淡地,在船上侍卫们借着荡所,将另一船人杀光作结。 等到姚念舒再借着窗看到对面那艘船时,已是火光漫天,船上无一生还。 已近未时,九月的天气还未太过秋凉。 许是因着服了药,姚念舒竟觉得有些困倦,便躺在榻上去了。 上午发生的事却仍旧萦绕在她心间,若说裴玙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倒也不太真切。 那伙人定是因着裴苏倦而来,是谁派来的人,又是因何,不言而喻。 裴雍现今有五位皇子。大皇子为淑妃所出,痴迷于用兵之道;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为皇后沈氏所出,气质出众,温润如玉,可以说是京城小姐们的梦中郎君;三皇子为贵妃多出,整日醉心于烟花扶柳之地,不学无术;四皇子为德妃所出,醉心诗书,爱寺庙之地,喜与文人雅士高谈阔论;五皇子也同为淑妃所出,尚且年幼。 而今,皇子之间暗流涌动。虽储君已立,但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太子身弱命短。这也是年幼时,无意间从太后那儿知晓的。 想着想着,因着药效发作,她沉沉地睡了去。 —— 青芗再出现在裴苏倦的面前时,已浑身湿透。 他直直地跪在裴苏倦的身前。 “殿下,船上少了一人,是奴婢无能。” 裴苏倦冷冷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船上的人少了,你怎么回来了?” 裴苏倦看着上午在姚念舒舱内砍下来的箭簇,上面泛着青绿,显然是裹上了剧毒。 “青芗,让你留在我身边,你便是这般吗。” 青芗的头死死地贴在地面上。 当初,殿下在外游历受了重伤,是兄长将殿下带了回来。 母亲看见殿下昏迷不醒,便每日悉心照料,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直到某日山匪来袭,母亲为保护受伤的殿下,身子受了重创。 临终前母亲将他们兄长二人托付给他。 他记得那时,殿下问他们。 “若你们想要一生平安,无忧无虑 ,我可为你们准备些财物,让你们逍遥一生。” “殿下,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家了。从今以后,我们愿意追随在你的身侧。” 殿下养病的那段时日里,他们便知道殿下心地良善。最终他们兄长二人决意跟随殿下,随着殿下学习武功,如今已五年有余。 兄长一向都是认真谨慎,而自己却总是粗心大意。 “殿下,属下自愿领罚。” 话音刚落,青荇便压着一人走了过来。 “殿下,这是抓回来的活口。” “殿下尽可放心,小雀一直守着小姐,秋风如今受了伤。我们这里,此刻无人察觉。” 青荇将抓来的人按在地上,拿去他嘴里的布袋。 之后,看了眼一旁的青芗。 “青芗失职,殿下尽可处罚。马上便要回到京城,紫芢为人颇为稳重谨慎,殿下可择他为近侍。” 裴苏倦没有再看青芗,冷声开口。 “自己下去领罚,什么时候像你哥一样了,再滚回来。” 虽然语气凌冽,但青芗明白,殿下还是对他,心软了。 殿下为人谨慎,他们二人自跟随了殿下后,便不乏有人陷害。往常有人犯了错的,大多都没了性命。 殿下一向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 两人行礼离去。 裴苏倦这才将眼神放到了被绑回来的人身上。这人一身黑色衣袍,皮肤黝黑,脸上带着疤痕,不长不短,刚好占据了半张脸。 黑衣男子看着裴苏倦,放声笑了。 “哈哈哈,三皇子,即便今日不死,以后,你也别想好过。” 裴苏倦一脚踹了上去,男子一声闷哼。 随后,还不怕死的开口。 “别太得意,你不过是,这几年跟了太后。 可归根到底,你就是个不受皇上待见的…见不得光的老鼠。 若你母后当初…” 裴苏倦听到他提及自己生母,拿起手中沾了毒的箭簇,狠狠地扎向了底下这人。 他的眼神若淬满毒的寒刃,仿佛下一刻便要杀死他。 裴苏倦的手上动作又加深了些。 “说,是我的哪位好哥哥派你来的?” 黑衣男子咬紧牙关,一双黑目死死地瞪着他。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知道。” 裴苏倦冷笑,转动着箭杆,箭簇在他的动作下,搅动着黑衣男子的伤口。鲜血汩汩地冒出来,隐约中,还能听到血肉咕吱的声音。 “不说是吗,那我猜猜。” 他说的很慢,每说一个字,箭簇便随着在男子体内转动一下。 “是我那位看起来温润如玉,命不久矣的好二哥?还是我那位在外征战的好大哥?还是我那表面不谙世事,整日留宿庙宇的四弟呢?” “一个在外征战,一个给我下了毒,还有一个不足十岁的五弟,你说,究竟会是谁呢?” “啊—” 黑衣男子双目猩红,死死地瞪住他。 “我说过…我死…都不会…告诉你。” 裴苏倦看着这人如此顽强,发出了清脆的笑声,眼神却透着狠戾。 “你们的箭簇,用到自己身上,感受如何? 血肉搅动的痛感,和毒发的滋味。不好受吧?” 裴苏倦松开手,从袖中抽出了一方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刚才握着箭杆的手。 “这箭簇的构造,只有大哥那里才会用,你说,你会是大哥手下的人吗?” 这话是说给黑衣男子听的,但更像是在他在问自己。 裴苏倦觉得索然无味,便朝屋里的侍卫摆了摆手,叫人将他拖了下去。 他方才观察了箭簇,箭刃极其锋利,箭脊呈长形,方而不圆。这些都是寻常构造,只是箭羽呈青色。如此构造,也只有大哥那里才会有了。 只是大哥如今远在边关,因着贤妃的缘故,自小大哥与他便不亲近。 倒是贤妃和德妃关系到时甚笃,若说大哥与四弟无半分联系,是不可能的。 若不是他,便也只能是那位二哥了。他那二哥…倒是让人十分捉摸不透呢。 良久,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未等裴苏倦应声,来人就先进来了。 裴苏倦看着白日里那张惯会伪装的脸,语气平淡。 “还没去找你,你倒先来了。” “怎么?是送上门来,等着我亲手杀了你吗。“ 第6章 毒发 来人依旧那身青色长袍,眉眼含笑的看着他。 “苏倦,你不会杀了我的。” 裴苏倦冷笑,坐在交椅上,拿起桌案上的茶盏,轻抿一口。 “可是你的行为,让我没有理由,不对你动手。” 说着,他抬眼看向对面挥袍欲坐的人。 没有丝毫畏惧,裴玙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你我一同长大。不论其它,就凭着手足情谊,能不能抵过这次你对我的杀心?” 说着,还拿起茶盏,与裴苏倦的碰上一碰。 “少废话,火箭和刺杀的事…” 裴苏倦手指轻点桌案,语气冰冷。 裴玙笑了笑,将茶倒入口中。 “以你的聪明才智,除了他,还会有谁。” “我是想知道,在这一次的刺杀里,你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裴玙没有回答他,只是又给自己添了添茶。 “不想说?那我们来说说另一件事。 你让我来找的这位云州神医,本以为是救命的解药,如今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这就是你说的…值得信赖? 裴玙,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 裴玙放下茶壶,抬眼看向他。 “我也很好奇。我认识的裴苏倦,可不像是会做出当别人侍卫的事的。 念舒究竟,抓住了你什么把柄?让你…如此离不开她。” “呵。” 裴苏倦轻嗤。 “我真应该杀了你。” 裴玙笑了笑,低声说着。 “没走到那一步之前,我们谁也不会杀了谁。毕竟,我们是一路人。” —— 不知不觉,薄暮已至。 姚念舒这才悠悠转醒。彼时小雀和裴苏倦也都已经回到了她的身旁。二人分立于她的床榻两侧。 小雀见自家小姐醒来,便走过去为小姐更衣。 知晓小姐醒来习惯出去透气的习惯,便又给她加了件披帛。 一番整理后,姚念舒看向一旁的裴苏倦。 “知玉何时过来的?我记得,我入睡时,你未曾在我身旁。” 裴苏倦俯首作揖,语气恭敬。 “小姐入睡时,属下去查看伤情了。这次被偷袭,侍卫们多数都受了伤。” “哦?那你可曾查到,是谁派来的人,刺杀我们。” 姚念舒拢了拢披帛,语气漫不经心,可“我们”二字却咬得极重。 没再多言,姚念舒走出了船舱,走到了离船舷不远的地方停下。 薄暮冥冥,时有清风吹过,水面荡起清波。 陆路更快,只是过于颠簸,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最终还是和裴玙商定了水路。 裴苏倦走在她的身后,心下了然她对自己的疑虑。 “对方派来的人身份混杂,多是死士,想要查清楚,还需要时间。” 没有再问他,姚念舒并不想被卷入他们的事情里。 裴玙这人虽捉摸不透,但也不至于会将自己卷入无妄之灾中。除非… 罢了,从决定回到京中的那一刻,她便入局了。 凉意袭来,她掩唇轻咳了几声。 “知玉,去叫小郡王过来一同用饭吧。 ” …… 回到屋中,小雀将备好的饭菜放到桌上,为她褪去了披帛。 裴玙过来时,姚念舒刚净完手坐下。 “念舒邀我一同共进晚饭,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裴玙打趣的看着她,净手后坐在他一侧。 “我很好奇,火箭的亏空,你要如何填补?” 没有理会他的打趣,姚念舒直接开门见山道。 “怎么?念舒是在关心我?” “你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姚念舒拿起玉杓,搅动着碗里的粥食,漫不经心地问道。 从他告诉自己,这次返程在船上放了火箭时。 这一桩一件的事情,环环相扣,恍若设计好了似的。 “这批武器,本就是一些制作时出了差错的样本。如今真的出了差错,除了船上的人知道它究竟用做了何处,其它人,只会以为这本就是一批无用的东西。” 姚念舒没再追问,他如此搪塞自己,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 只是这针对某人设下的局,又岂会这么容易破解。 她舀了一口粥,轻吹一口气,往嘴里送了去。 京中 男子一身白衣,乌发垂落,面若冠玉,身上一尘不染,脸上透着一种病弱的苍白。此时正垂眸看着桌案上的棋盘。 手上执着黑子,黑子在月光的折射下,竟有着几分盈盈的墨绿色。 对面一男子与他相对而坐,雪衣黑发,眉眼柔和。举止优雅,温润如玉。 “昭元,你心不宁。” 说着,手中白子落下,黑子瞬间落了下风。 “你看,即便这局势看似稳定无波。但若有一时不察,本可为用的棋子,也可为忌。” “你心急了。” 白衣男子放下黑子,长长的睫毛下蕴着淡淡的阴翳。 “大哥四弟他们看似难已对付,实则头脑简单易于拿捏。唯有这三弟,从幼时起,我便看不眼顺。 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却占据了帝王整个心思,昏庸无度。 若不是她,裴雍王朝本可清明,无人茶谈。如今坊间故事流传不断,明里暗里都是那些指责帝王的话语。” “三弟,或许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他,就是整个裴雍朝的污点!” 说着,他猛地捂住嘴,沉重的咳了一声,帕子上带着血迹。 他满不在意地将帕子收起,接过蓝衣男子递来的杯盏。 “昭元,你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无碍,我已派人去打探了那位沧州神医的下落,不日便会有消息。” 蓝衣男子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淡淡地开口。 “那位沧山神医多年未出世,只怕是…” 白衣男子眸子低垂,眼神阴郁。 “沧山那么多人,不可能没人见过。若是都没见过,要沧山的人还有何用。” 蓝衣男子看着他,沉默不语。良久,又说了几句后便起身作揖离去。 几日后,船已行到了京城码头。 因着最近京城戒备森严,姚念舒及裴苏倦便乔装了一番,随着裴玙的车马一同进了京。 进京后,她与裴玙各自都还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做,便与彼此告别。 姚念舒并不急着回到国公府。在回京之前,便叫落雪留意过,早便买下了座京城的宅邸。 叫侍卫们与她分头回到宅邸,不至于太过显眼,只留下了小雀和裴苏倦在身边。 三人驾着一辆马车,朝宅邸驶去。 “小姐,为何不回府?” 姚念舒手指摩挲着脖颈上的疤痕,听到小雀的话,顿了顿。 “如今回府,只会给自己找不快,现下京中各处我们还不太熟悉,回去了,只会处处被人拿捏。” 小雀不解,疑惑的望向自家小姐。 “可是…我们已与京城生意往来多年,消息处处通达,怎还会有不熟悉之处?” 姚念舒笑了笑,轻点了她的鼻子。 “雀儿,只有理论没有实践怎么会行?” 小雀眨了眨眼,垂下头去。 “哦~” 姚念舒笑意更甚了。 “你与我已离京多年,如今京城变化颇大,很多地方于细微之处尽有不同,近些日子你若再外出,可要…” 马车陡然一晃,二人身子向后倾斜。 小雀迅速抱起自家小姐,借着窗户飞了出去。 小雀带着自家小姐落在了一阁楼走廊上,姚念舒站定后,看着下面的场景。 只见一红衣女子执剑与裴苏倦打斗,很快,女子便落了下风。 那女子也并不想与这男子硬碰硬,侧身便朝姚念舒飞来。 小雀立马便挡在自家小姐身前,执剑朝向女子。 裴苏倦也追了上来,二人将这青衣女子一齐围了起来。 离得进了些,姚念舒看清了这女子长相。 肤色如雪,乌发高竖,宛若女侠客般。只一眼,她便认出了这女子。 “游缨。” 那女子愣了一瞬,直直地望向她。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笨蛋。” 游缨愣了愣,眼眶红了起来。 二人将剑收起,游缨朝她冲了过去,猛地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姚念舒的颈上。 眼泪滴在她的颈上,发丝缠着她的颈侧。 姚念舒弱弱地说了句。 “痒。” “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我去宰了他!” 其实伤痕已经没那么明显了,却还是被游缨一眼看了出来。 “好啦,你怎么来拦人的马车来了。” 话音刚落,女子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对了,快跑。” 说着,她拉起姚念舒的手,便要跑。 “等等! “我家小姐身子虚弱,不可剧烈运动。” 说着,小雀便往前走去,作势要阻止。 裴苏倦也走向前来,阻止她们二人。 “这位小姐衣着如此显眼,若是要逃跑,想必早便被人认了出来。” 说着,他抱起了姚念舒。 早早地他便感觉到腹部不适,不过很快就没有了,想来是她身体不舒服。 她这蛊确实邪门,以前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蛊。 除去快要死的时候他们痛感一致,其她时候她有任何不舒服,他也只会在最初的时候感受到一阵不适。 突然被人抱起来,姚念舒有些怔愣,随后抬眼看向他。 “你干什么。” 而这一切,在游缨的眼里,竟看成了女子的害羞。 她就知道,这男子虽扮相土气,实际上底子不凡,武功也不错。 “马车不能要了。我们三人都会武功,小雀带路,去宅邸。” 为了防止再突生变故,若自己不亲自盯着她,怕是自己随时都会毙命。 就这样,三人一路轻功到了宅邸。 姚念舒被放了下来,路上冲了些凉气,她捂住胸口,轻轻地咳了起来。 裴苏倦把她放下后便与她拉开了一丈的距离,既能防止袭击,又维护了主仆关系。 游缨心疼地看着姚念舒,走过去轻拍了拍她的背。 “阿舒,今日我刚回京,便听京城的人都传你快要病死的消息。 可你人还为归来,我以为…” 姚念舒轻拍了拍她的手,对她笑了笑。 “不妨事,我回去喝口水便好了。” 游缨瞪着她。 “你净会骗我,当年你不告而别,你可还知晓我们的约定。 他们都说你被送去了渊雪寺,可这些年我去找你,你却不在,我还以为,你已经… 直到我回来不久,近来听到你命不久矣的消息。我才知道…你还活着,定是不想与那太子成婚。” 姚念舒沉默地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说着。她在渊雪寺一直留有眼线,是怕被家里找去。 当年她被送往渊雪寺路上险些被害,便不再信任家里人了。 万幸这些年一直与太后与祖父还有联系,早便叫真相告知于她们,太后与祖父从未与父亲提起她的事情过。 家里人便从未找来。也是…她那父亲自是不在意她,只是除她父亲以外的人,在圣上未提起与太子订婚一事前,怕是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游缨来渊雪寺找过她,她一早便知道。未曾告诉她自己的消息,是怕多一分隐患,当初的她…赌不起。 “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不过,你今日怎么会拦人马车?” 说到这件事,游缨便满眼幽怨, “我之前在外找你,去过边塞,与大皇子交过手。 如今便是…想趁着别人的马车,躲过他。” “躲过他?” 姚念舒疑惑地望向她。 游缨一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看着姚念舒,想蒙混过去。 “哎呀,这事…说来话长。嗯…天色不早了,你这院子挺大的,我找个房间先去睡一觉哈。” “哎…” 话还没说完,游缨便走了。 如今天色确实已晚,月亮冒出枝头,却又被云遮了去。 这夜,风起云涌,枝叶哗哗。 最后进来喂小姐喝了药,小雀便退了下去。 这夜姚念舒睡的并不安稳,她梦到了当初离京时母亲榻上的那滩血渍。 母亲浑身鲜血的贴着她的耳朵说。 “阿念,是她。” 姚念舒睡梦中恍然惊醒,喉咙有些发紧。 便走下床榻,随意拿了件披帛披在肩膀上。 给自己倒了杯茶,刚端起杯盏,茶还未入口。 窗户一响,她被人猛然地转过身来。 还未看清来人,便被人抵在桌案上。 杯盏掉落在地,那人狠狠地咬住她的脖颈。 第7章 听话 姚念舒整个身子后仰,腰被桌案硌的生疼。 颈上的疼意不是很重,起初那人是发狠了的咬,后面不知怎得,力道松了些。 察觉到身上人的松动,她这才撑着桌子,缓缓看向来人。 他只穿了件素色交领中衣,发丝垂落在她的身上,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 男子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不过仅凭着身形,她也能猜出个大概。 “知玉,起来。” 说着,她用手轻轻推开他。 裴苏倦听话的放开她,站直了身子,双眼无神地看着她。 挣脱了舒服,姚念舒这才仔细地打量着来人。 他面容苍白,嘴唇还有些发紫。脖颈上血管清晰可见,显然是余毒发作了的样子。 这惑毒之所以为皇室禁毒,便是在于它的奇。 师父曾告诉过她,惑毒,是这世间最难解的毒。 之所以难解,便是在于这毒的症状多变。中毒者,或是服后暴毙,或是安然无恙一辈子不发作,或是心智紊乱精神失常。 还以为…上次的失常便是这毒的极致了。在毒挥发至极致之时破解,虽险,但多数情况下此时也都是转圜之时。此时破解,要么就是破了毒,要么就是… 本想着这余毒永不会复发。如今看来,这余毒…若不排解,终有一日,还会酿成当初那般景况,不是疯癫,便是暴毙。 “怎么不咬了?” 裴苏倦空洞的望着她,手抚上自己的脖颈,缓缓地开口。 “疼。” 姚念舒笑了。 “你也知道疼,可这蛊毒,也只有一开始你咬的那下疼,怎么不继续咬了,嗯?” 裴苏倦愣了一瞬,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好像曾经有个女孩,身上就是带着这种兰花香。 她曾递给自己一方浅色素帕,彼时自己被欺负的一身都是伤。 那些人很聪明,打他时从不会让自己身上见血,只是会留下青紫色的淤青。 母亲见了他,想要抱抱他的时候,多数她都会忍住,母亲也从不怀疑。 那次被打的嘴上带血,她一身琥珀色衣裙,从袖子里递给他一方帕子。 “擦擦吧,要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对不起,今日是我来晚了。” 她衣着华丽,又在皇宫之中,想必定是哪家小姐。后来他好像躲过宫人的监视,去查了查她究竟是谁。 只是…为何他想不起来了。 头上传来阵痛,他抬手扶住额头,皱眉重重地捶着。 姚念舒轻轻地抚上他的手,常年从医的经验让她轻而易举的安抚他平静下来。 “告诉我,怎么不继续了?”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蛊惑。她已经看出来此时的裴苏倦在毒素的摧残下已经神志不清了,此时他就像一个失了主心骨的游魂。 “因为…你身上的味道,熟悉。” “熟悉?是你曾经接触过的人身上的味道吗? 是幼时吗?裴—苏—倦。” 依旧不急不慢的说着,只是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似是怕他听不清。 他摇了摇头,呆滞的开口。 “不记得了,我想不起来了…” 早在怀疑这人身份时便叫落雪给京中传信,仔细查了查最近三皇子的行踪。 京城常来送药给各皇子居所的线子来说,三皇子早便不在府上了。 虽然三皇子给自己掩护的极好,府上整夜灯火通明,夜里不时会传来男女欢愉的声音。 可真的三皇子早便被调包了,这些也不过是做给当今圣上看的。 真正盯着他的那群人,早便发现他不在京城里了,巴不得让他死在外面呢。 无论姚念舒走到哪,身旁都常备着药物。姚念舒转身走到梳妆台一侧,从一木匣子里拿出丹药,倒了一粒放到他手上。 他的手极其冰凉,刚碰上她便一颤。 “吃了。 吃完回自己房里去。” 看他乖乖吃下丹药,还是不放心。姚念舒扯了件披帛搭在肩上,裹紧了之后跟着他。 看他乖乖进了自己房间,才下放心来折返回屋。 万幸他今夜闯进的是自己的屋子里,若是进了游缨的屋子,她可不敢想… 今日她为游缨把脉时,她观她脉相虚浮,气血亏虚,心肾寸弱,似是流产之像。 实是不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游缨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 这夜,月朗气清。 裴玙依旧是白日里的那副样子,却与和姚念舒相处时的那副模样不同。 此时他的脸上没有笑意,眉眼深沉,与身旁白衣男子相对而坐。 “殿下。”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落下一子。 “她还是回来了。” 裴玙藏在桌案下的手指紧了紧,最后又恢复平静。 第二日,晨光初露。 小雀伺候着自家小姐洗漱。今日小姐穿戴的朴素了些,由着要外出的缘故,打扮的没有太张扬。 昨日便叫秋风与常去尹相府送药的医馆说好了,今日送药之期,她来去送。 姚念舒一身男子装扮,镜中的她凤眉修目,鼻梁挺直,好不英气。 小雀眼尖的望见了自家小姐脖颈上的齿痕。 “小姐,这是…” 话音未落,裴苏倦便进来了。 “小姐,昨夜是属下唐突了。” 姚念舒拂袖的动作一顿,抬眸望向镜中跪在他身后的那人,眼里带着几分探究。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昨夜你毒性发作,是我解毒时疏忽了,才会让昨夜的事情发生。” 裴苏倦低垂着眸子,眼神暗沉。昨夜的事情他已忘了个大概,只记得他闯进了她的屋子里,咬了她一口。具体的说了什么干了什么…他大多都记不清了。 “昨夜,属下未曾做过逾矩的事情吧?” 呵。 姚念舒心里冷笑,这位三皇子可真是谨慎,是怕自己知晓了他的身份,赶他离开吗。 不过,确实是该找个借口将他赶走了。 不日月言便会回来,落雪过不了多久也会回京。到时他们四个人在她身边,加之她自己又惯会用毒,自保并不是烦恼。只是到时多了一个裴苏倦,只会为自己徒增烦恼。 “抬头。” 姚念舒轻抚了抚脖颈,语气依旧温和。 “知玉,上次便是因你保护不周,我这脖子上才留下了疤痕。如今…又是因为你,我这鼻子上又多了一道齿痕。 你说…我该那你怎么办好呢?” 姚念舒轻声笑了笑,随后笑声被接连不断地轻咳撞碎。 姚念舒缓了缓,才又开口。 “你身上余毒未消,近日还是不要动武。昨夜只是喂你吃了丹药暂时压制毒性,过几日我还要再为你施针。这段时间…若你动武再惹的毒性复发,那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怕是要无力回天了。” 小雀为她递了杯水,她抿了几口,又继续道。 “今日我和小雀出去一趟,你留在院里养伤,不要节外生枝。” 说着,便示意他退下去。 裴苏倦回到了屋子里,手指扶着额头,漫不经心地问着身边一早便等在这里的人。 “怎么样了? 蛊毒的解法可找到了?” 那人恭敬地站在他的一侧,语气不急不慢。 “自青荇传信我便寻找,可这名为明月蛊的蛊倒是从未有人听说过。 眼下,这蛊的解法,只能去找那位沧山未曾出世的神医了。” “神医?” 裴苏倦凝眉,手指被他放到桌面上,一点一点地敲着。 “怎么又是神医,云州神医与这沧山神医可曾有何联系?” 紫芢皱了皱眉,望向自家殿下。 “殿下,云州与沧州相距甚远,怕是关系甚微。“ 裴苏倦眼神幽深。可他怎么觉得,这二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彻查。 对了,我出去一趟。 你让青荇留意一下最近太子的行踪,看他和什么人来往过。” 紫芢领命后便退下了。 —— 姚念舒收拾好后,便与小雀一同出去了。 她早便叫人告知游缨,她离京多年,外祖父如今生病,她实在忧心不下 ,想要亲自去探个究竟。 这次没有准备马车,这府邸离与尹相府来往交易的医馆不远,二人先步行去了医馆。 随后扮作医馆的药童去给尹府送药。这家医馆是她在书信里早便与祖父说好的,以备不时之需。 小雀跟在她身后,一直保持着警觉的状态。 回京虽不久,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如今京城并不安稳。 走着走着,路上突然一个小童摔倒在她们跟前。 那小童浑身脏兮兮的,身上还有些鞭痕过的痕迹,似是被虐待了很久。 姚念舒看着倒在身前的小童,眼神一凝。 姚念舒蹲下身子,将药箱放在一旁,示意小雀留意着。 小童虽倒在地上,声音虚弱。 “小姐…救我。” 姚念舒手指放在小童的手腕上,良久,温柔地看向他。 “你如今气血不足,可底子确实不错。” 说着,她从衣袖中拿出一方素帕,给他身上还在冒着血迹的那道伤口轻轻包扎着。 之后轻声说道。 “你之前是尹府的人吧。 可是我现在就要去尹府,我帮你包扎完伤口后,你便离开吧。” 小童没有说话,眼眸低垂。 “我逃不了了。” 姚念舒看着小童,理了理他乱糟糟的头发,语气柔和。 “你能逃到这里,已经很聪明了。如果能在逃的远一点,就去南巷许记医馆,跟他说你找一个叫云州的人。” 她那双眼神,依旧柔和,让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而这一切,都被高处的裴苏倦看在眼里。 他看着那方帕子,从衣袖里拿出了张与她那张一模一样的。 额头传来阵痛,他好像想起来了… 第8章 师兄 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脑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想要抓住却消失不见。 裴苏倦食指轻按着太阳穴,皱了皱眉。 总觉得…毒解了大半之后,脑海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见了。 手指无意识的揉搓着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素帕。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等目光再落到她身上时,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探究。 身前的小童缓缓起来,想要给姚念舒俯首作揖,姚念舒抬起他的手臂。 世道上的善人太少了,没有绝对的利益牵扯,没有人会毫不犹豫地救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小童定是在府上目睹了什么不可言说之事,否则,一个稚童又怎会给人造成威胁?亦或者…他出现在半路本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只是不知…她这刚到京城不久,还会有谁会对她如此关注。 姚念舒眸子一转,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走上了去尹府的路。 二人在距尹府不远的地方停下。 姚念舒接过小雀递来的药箱。 小雀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小姐,尽管一开始小姐都告诉自己今日她要孤身进府,可她还是放心不下。 “小姐身子虚弱,万一…” 姚念舒抬眼看向小雀,将药箱垮在自己的肩上,语气温和。 “早便同你说过了,进出尹府不会有什么大事。再说了,如今师兄已来到京城中,说不定此时正在尹府呢。 更何况,你家小姐我,又怎么会让人轻易伤到?” 小雀还是不放心的望向自家小姐,语气嗔怪。 “小姐。” “好了,你且在外面等着我。若我一刻钟后还未出来,便去找小郡王。” 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小雀终是应下,之后便退回暗处,亲眼看着自家小姐走进尹府。 姚念舒的脚步最终在尹府门前停下。 两头雄狮盘踞于此,正门朱红,古铜色环环环相扣。门上还带着岁月洗涤过的痕迹,斑驳可见。尹家世代忠良,刚正不阿,这门也正如主人家似的,经久不衰。 宅院周围一队士兵把守着,士兵们身着黑鳞甲衣,正是如今的皇家护卫队,黑麟卫。 如此重兵把守,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做给世人看的呢。 姚念舒垂下了眸子,低着头踏上台阶。 刚走到门前,两个护卫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是何人?” 姚念舒立刻抬起头,做出了恭敬的神色。 “两位大哥,我是常来给府中送药的那家医馆的郎中,如今一月期限已到,我来给老爷诊脉了。” 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了那家医馆的牌子。 “原来常来给府上送药的那位郎中最近身体不适,便由我行使职务。 日后府上的药品往来,也将由我来负责。” 侍卫看了看她,在她身上扫视了一番。最终还是没有放下疑心,要她转过身去搜查一番。 姚念舒身上并无什么危险物品,配合着他们完成搜查。 两位侍卫看她身上没有什么疑点,便又开口。 “你先等候片刻,我去同家主通传一声。” 姚念舒面色平静,如今祖父病重,且年岁日益增长,府上做主的也便只能是她那位舅公了。 没等多久,便有人领着她进去了。 而一路跟随着她的裴苏倦,看着她最终进了尹府大门,心下的疑虑又加重了几分。 尹府如今守卫森严,要想进去,确实不易。 这女人刻意伪装进入尹府,究竟是在算计着什么呢。若他没记错,前些日子,圣上有意将国公府的嫡长女与太子联结在一起。 却当朝被尹相推拒,若非圣上顾及尹相在朝中的地位与往日师徒情谊,怕是早就性命难保了… 事后就连不关心政事多年的太后都出面劝阻,不过说来也是合情合理。 当今太后本为前朝将军独女,可天不由人,前朝将军战死沙场,临了前叫部下带回一封书信,将女儿托付给昔日好友,也便是当今尹相。 尹相的女儿与太后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在意这位嫡长女也是情理之中。 … 姚念舒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便传来男人的声音。 “等等。” 姚念舒停下脚步,来人声音醇厚,带着几分压迫感。 “往日来为祖父诊脉的都是另一个位医者,怎么今日,突然变了一个人?” 尽管祖父早便知会过他们,只要是那个药馆的人来,无论身份,一律通传。 可若是以往的医者也便算了,在这风口浪尖上调换医者,即便是那家药馆,也不免让人起疑。 那人走到自己身前,姚念舒依旧低着头,语气不卑不亢。 “只是原先那位医者近日身体不适,便由我来替他。” 那人面上不显,心里却不免冷嘲。明面上的保护,如今竟能放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进来,还不派一人跟随着,真是明摆着让人起疑。 男人轻嗤一声,剑脱鞘而出,直直地贴在她的脖颈上。 “说,谁派你来的?” 暗处的裴苏倦眼神一凌,正准备翻身而下。 远处一记飞镖传来,男人执剑的手一松,剑掉落在地。 裴苏倦又将身子退了回去,眼神晦暗莫测。这女子,真是处处都有人护着呢。 “玉徽,这位医者是我的朋友,不是刺客。” 那人从后方慢慢走来,一袭青衣在飘落在板路上飞扬。他面容清丽,肤若凝玉,正应了那句陌上颜如玉。 男子拿着一折扇在手上轻轻地拍着,最终停到了她的身侧。 他的气息很熟悉,衣袖几缕飘落在她的身上。 不用想,也知道他是谁了。 方才他叫玉徽,那便是尹玉徽了,她的表兄。年幼时他们尚且未见过几面,如今认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师兄怎会认得表兄。 “寻之,她身份可疑。” 晏寻之笑了笑,语气清润。 “她便是那医馆的掌柜,自幼便与我相识,只是近日刚回京,我了解她的为人。” 说着,顿了顿。 “尹兄还请放心,有我在,不会有问题。” 随后,便给姚念舒领路,带着她去了尹相所在的屋子。 姚念舒一路无言,看着走在身前的两人。凭着他们对话的只言片语,便可断出他这位表兄可是十分的信任她这位师兄呢。 等到进了屋里,姚念舒看着躺在床上的外祖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自母亲走后,她再牵挂的,也便只有外祖父与太后姨母二人了… 她身形险些有些站不住,一旁的晏寻之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看他身子轻晃,抬手轻扶着她。 用着只有二人能听着的声音低声说了句。 “无碍。” 险些破出的情绪被这二字拉了回来些,她侧头抬眼看了看他。 晏寻之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稳了稳心神,姚念舒这才放下药箱,走到榻前准备隔着帷幕给外祖父把脉。 刚把手指搭上去,不经意间便看到了外祖父面颊划过一行眼泪。 顿了顿,她收回手。 如此,她便放心了。 转身朝他们二人俯首作揖,这才沉声开口。 “尹相如今中毒颇深,还需慢慢调理。” 尹玉徽这才看清了姚念舒的面容,这男子肌肤如玉,头发被高高的束起,五官俊俏,透着几分熟悉感。 一时说不清哪里的熟悉感,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一旁的晏寻之却先一步发出了声。 “如今午时将近,医者不妨在此用完午膳再走。” 想到小雀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姚念舒便准备推拒。 晏寻之看着她,眼里带着担忧。 她肯定是一路走了过来,方才在屋子里显然是体力不支导致的险些摔倒。 京城的景况裴玙早便告知于她,现今的她早便如从前的她不同了。她不会这么失态。 姚念舒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准备抬脚离去。 “我送你吧。” 晏寻之无奈地看着她,还是如以往那般,爱逞强。 姚念舒没再推拒,二人一同朝来时的那条路走去。 尹玉徽没有跟着他们两个,只是停在了原处,看着床榻上祖父耳畔划过的泪水,心下了然。 … 一路上,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 不知走了多久,晏寻之察觉到无人监视时,才缓缓启唇,用着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阿念,你不该回来的。” 姚念舒停下脚步,轻轻咳了几声,才回应道。 “不回来,有些事情就能躲过去吗? 不回来,母亲的死就这么过去了吗?你告诉我,离家前还满心欢喜的期盼着孩子出生的她,怎么会突然早产,最终一尸两命。” 那困了她这么久的梦魇,无数次睡梦中的惊醒,她怎么能甘心。 她怎么能看着那些恶人如此心安理得的活着。如今她回来了,她要将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亲自处理掉。 当初奶娘用自己的身体才换了自己一命,小雀还那么小就护在自己身前保护着她,才有了身上那道永远见不得光的疤痕。 思绪归潮,她理清了思绪,才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师兄怎会与我这表兄相识? 不知师兄来这京城…多久了?” 第9章 摊牌 晏寻之看了眼姚念舒,神情温润如玉,折扇轻敲了敲她的头,缓缓开口。 “如今小念长大了,都要管到师兄头上了?” 姚念舒无奈瞪了眼晏寻之,正欲抬手轻轻将折扇移开,身上咳意便传来。 晏寻之这才走近了去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眼眸微皱。 “方才我便瞧见你这脖颈上的疤痕,现在可能和我说说,发生了何事罢?” 姚念舒缓了缓,才慢慢发出声音。 “不过是在云州时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看他可怜,出手相救而已。” 晏寻之的声音依旧清润,可语气似乎变了调。 “哦?那小念为何明明是在救别人却惹的自己一身伤?” 姚念舒无奈。 “师兄,还是瞒不过你。 想必裴玙已都尽数告知于你了。” 晏寻之的眸子沉了沉,此前裴玙也只是奉命运送药草,若他知晓这次前往云州裴玙安了这心思,他必然是会阻止的。 “只是听说你今日收了一个护卫,他的身份可查明了?” “嗯。一普通平民而已。” 不想让师兄再为自己担心,姚念舒三言两语便欲掩去。更何况,她也没打算要让这人留在自己身边多久。 “倒是师兄,此番来京,真的只是单单来此游历吗?” 晏寻之笑了笑,面上带着无奈。 “小念还真是和从前一样,不弄清楚绝不会罢休。” “我确是只来京中游历。毕竟,世外桃林看惯了,总会想看看这繁华闹市的。 我与你表兄,不过是此前有过救命之恩,你表兄因而信任我罢了。” 姚念舒垂眸,语气不乏有些打趣。 “如此一来,我这表兄欠你的,可真是要还不清了。” “怕是不只是他。” 话音落下不久后,屋檐上似是某块砖瓦松动了下,发出轻微的响声。 四下平静无人,这声音细微可查。 姚念舒敏锐地察觉到了,抬头看向高处。 晏寻之凑近她的脸,拂过她耳侧的碎发。随着气息温热的拍打在他耳边,带着痒意。 “小念,这个尾巴跟你许久了哦。” 说完,他退到了一侧,折扇随手而出,直直地逼着藏在高处那人的位置飞去。 屋檐上的人轻松躲过,随后轻而易举的接过折扇。那人从檐上一跃而下,落到了姚念舒的一侧。 姚念舒看了来人一眼,就知道他不会安分。随后,冷不丁的来了句。 “随便什么东西就敢接,到时候怎么被毒死的都不知道。” 晏寻之看着站在姚念舒右前方的那人,衣着黑衣,墨发高竖,身姿挺拔傲岸。 总觉得,他有些熟悉。一时还没搞清这感觉的来由,话却先一步出口。 “小念,这便是那个侍卫?” 透过姚念舒向那人看去,那人耳侧好像有个极其轻微的似钩印记。 自小跟随父亲从医,他一向观察入微。这点也自是躲不过他的眼睛的,更何况,这还是师妹亲养多年的蛊毒。 没想到,她最终还是用了。他还以为,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收回目光,他的眼神落到姚念舒身上。 “是他。” “如此便好,这次的折扇,我碰巧没放毒。” 说着,他朝那人伸手接过折扇。 “师兄还如往常一般,料事如神。 不过师兄一早便知晓有来人跟随,却不告知于我。 师兄,你变了。” 晏寻之垂眸温润地笑了笑,抬手抚上她的乌发。 “那下次,师兄必定告诉你。” “师兄,我早便长大了。” 一侧的裴苏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可心底对这女子身份的好奇却愈来愈重,衣袖中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黄色的手帕,恍若一根针,紧紧地刺在他的脑海中。 没再多言,时候也不早了,便与师兄告别离开。 出去后,小雀看着一旁的裴苏倦,也并无太多的惊讶,平静地跟在自家小姐的一侧,三人一同回了宅院。 回到宅院,姚念舒无力的瘫坐在软榻上。 手指不自主的抚上眉头。 今日她前去尹府,门外的黑麟卫竟只是简单的搜查了一番。 尹相中毒,皇上即便是做个样子,该有的也都做全了。尹府自是被派去了御医的,可是,她去的时候,这群士兵却并未起疑… 究竟是一早便被安排好的,还是… 看来,如今的裴雍,真是要变天了。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门外传来声音。 “念舒,你在吗?” 辨清了来人的声音,姚念舒揉了揉松软的肩颈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来人一身青色衣服,身上没有任何装束,相较于昨日,倒衬的她更加疲惫了。 “游缨,休息的可还好?” 游缨看着姚念舒因着刚躺过后有些凌乱的头发,替她拨了拨。 “在你身边,休息的自然不差。” 姚念舒笑了,拉过她的手,二人一同坐在桌案旁。 姚念舒拿过茶盏,为她倒了杯茶。 游缨接过茶,迟疑地开口。 “念舒,你不问我,为何会被大皇子追吗?” 姚念舒手抚上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声音柔和。 “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强求。你现在啊,就是好好留在我这里,让我看看多年未见的好友,弥补一下我对你的亏欠。 此处宅院位置偏僻,一时半会不会被发现,放心。更何况我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把守,肯定会保护好我们的才游缨的。” 游缨终是抬眼看向她,眼神复杂。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知道。如今我在你这里,不能平白给你也惹上了祸端。” 姚念舒温柔地看向她。 “对嘛,这才像我们游缨。以前你那么直爽豪迈,怎么现在遇事犹犹豫豫的。” 游缨抬起手指轻点她的额头。 “你啊。 我和大皇子的相识,倒真是难忘又热烈。” 说着,她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 “那时,大漠孤烟。 我在边塞迷了路,碰巧他带着一队人马经过。我就悄悄地混进了他的行伍里,念舒,你知道的,我本就会些武功。 本来我是想找到方向就脱身的,可是那时边塞的人突然来犯,数量之大,我军损失惨重,京城却迟迟不肯增援。 我不忍,便从军征了。 后来打了许多场,我也从一个小兵卒,成为了如今秋云将军的左膀右臂。 一路走来,我们一起历经生死。 直到…那日。” 说着,游缨顿了顿。 “那日敌军派来奸细,给军营中的吃食下了药。 士兵们都昏睡不醒,只有他的药,是药性最强的蒙汗药。 偌大的军营如何给他找来女人,却偏偏那晚,军营里却来了几个在大漠里迷失方向的嫠妇。 原来,对方是想败坏将军的名声,在内部瓦解军心。 我不知那夜是怎么过来的,他唤着别人的名字… 我一向都拿得起放得下,和他一起相处了那么久,说不爱定是假的。 后来,我制造了走水的假象,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人,将那些被利用的嫠妇送回了家。 再后来,不知他怎么的发现了我的身份,和我还活着的消息。 可我已经不想再面对他了,就当被狗咬了口罢。” 话音落下,游缨好像陷入了某种情绪。姚念舒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杯盏,给她换了杯茶。 “没事的,已经过去了。 不过,你的身体…” 姚念舒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脸色,思及那个脉象。 “我回来时,路上生了些变故,不小心从车马上摔了下来。索幸,那些女子都好。” 姚念舒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翻过去,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 “他是不是早便知晓你是女子了? 你们之间,并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对吗?” “游缨,你流产了你知道么。” 游缨面上并无惊奇,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那样不是更好,这样,他和我就不会再有瓜葛了。” 姚念舒无奈,只能沉默着看着她,神情复杂。 前些日子才传来这次边疆大捷,怕是过不了多久,大皇子便要回来了。 四位皇子齐聚在京。京城,马上就要变天了。 给游缨开了几幅调养身子的药,便送她离去了。如今游缨身姿亏损严重,若不好好休养,怕是日后要落下病根。 姚念舒坐回桌案旁,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了几口。随后叫小雀将裴苏倦传唤了过来。 自他们回到宅院后,她便以防止他再次毒发为名,让裴苏倦回去休息了。 毕竟,他一直在她身边,随时都是个妨碍。 “小姐。” 裴苏倦恭敬地站在她身前,俯首作揖。 “知道我传你过来是因为什么吗?” 裴苏倦听到这话,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没有听从小姐的命令,擅自跟随小姐,是属下之过。” 姚念舒看着他,语气依旧平和。 “你的确是好大的胆子。 未经允许,擅自给随主子,偷听主子的谈话。 你说…该怎么惩罚你好呢?” 若不是此时裴苏倦低着头,怕是眼里的寒意都能杀死姚念舒一百次了。 姚念舒没有看他,只是极淡地笑了笑。 “要不…你走吧。 你这样的侍卫,终究是我高攀了。” 裴苏倦眼神变了变,拳头在袖袍的掩盖下攥的极紧。极细微地,他的唇勾起了一抹冷笑。 半晌,他抬起头,极冰冷的说了句。 “小姐今日累了,等到想清楚了再说吧。” 装了这么久,他也有些累了。 裴玙并未告知她这女子的身份,只是说她是云州神医。可能够让裴玙这么在意的,只能是对他有用的人。 更何况,这女子好像是因裴玙来了之后才要回京的。 马车上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回府,想必这女子也是京城某家大户人家的小姐。 既然如此,回京定是为了什么事。他早便猜了许多可能,能离家这么久才回去,要么是被家里抛弃回家复仇,要么是家中出了什么事。这两种可能最大,所以这女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寻死,自己也不用事事对他低头。 此前忍耐,也不过是还未真正摸透这人。 听他这番话,姚念舒收起了笑意。 “怎么?不演了是吗。” 裴苏倦轻嗤,站起身子,抬眼直直地看向她,慢慢走到她身前。 最终停在桌案旁,俯身掐住姚念舒的脸。 “小姐就不怕,我一个高兴,把你关起来吗?” 姚念舒抬眼看着身前的人,眼神不卑不亢。 “你大可一试。只是,命只有一次,你敢赌吗?” 第10章 杀心 “呵。” 裴苏倦冷笑,手上的力度慢慢变小,可说的话却依旧不饶人。 “小姐当真愿意,就这么轻易死掉?” 姚念舒察觉到他的手力度放松,缓缓垂下眸子,轻咳了起来。 “我身子虚弱,若是公子真要把我关起来…” 说着,她故意顿了顿,才慢慢抬眸,直直地看向裴苏倦。 “我怕是会思虑过度,郁郁而终。 公子既不愿离去,那我便不强求公子罢了。” 裴苏倦松开捏着她下颌的那只手,眼神凛冽。 “小姐既早已勘破我的伪装,还愿意陪我演这么久。 真是不知,小姐安什么心思呢。” 姚念舒拿起桌面上的茶盏,茶水浸润喉咙。 这才缓缓开口。 “我不知公子是何身份,自然是…不能轻易地打草惊蛇了。 何况公子不也是…一开始便安下了伪装在我身边的心思。” 裴苏倦掀开衣摆坐在了桌案旁,与姚念舒相对。 “自是比不过小姐的计谋。 小姐给我下了蛊,如今…我是更离不开小姐你了。” 姚念舒轻笑,将茶盏放到桌案上。眼眸低垂,让人捉摸不透。 “公子尽可放心,我还不会轻易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 裴苏倦不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拍打着桌面,一手扶起脸,漫不经心地望着她。 他的眼里淬满了冰冷与杀意。 “呵,如今小姐的命与我的命绑在一起,我可不敢轻易拿着我的命去犯险。” “你最好祈祷,你这蛊…没有解法。” “不然,我会剜了你的皮,剁了你的肉。” 姚念舒不语,只是无声地看着杯盏里的水。 “接下来,我还会是你的侍卫。 只是…让我离开的心思,最好想都不要想。” 她睫毛轻眨。良久,漫不经心地启唇。 “可是,留在公子的身边,就一定安全吗?” 已经迈步快要走到门槛处的裴苏倦,听到女子的低语,脚步顿了顿,随后又径直离去。 姚念舒拿起桌面的杯盏,里面水已少了大半,上好的玉杯在屋内烛火的折射下,晕出别样的色彩。 如此轻易便放下了要将自己关起来的心思,裴苏倦…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 回到屋中,裴苏倦拿出了衣袖里的那张素帕。 那素帕轻薄如禅翼,正面绣着一朵云,并不若寻常那般规整,那云延伸到手帕各处,却不失美感,反面是稍暗淡些的黄色,细微处还刻着一个小字,念。 宛若这帕子的主人… 念头还未滋生,便被裴苏倦掐灭了。 今日他见姚念舒手里拿着一张与其模样相似的帕子,心里便产生了怀疑。 他已经想不起来这帕子是何时何处取得的,只能依稀的感觉到这帕子对自己很重要。 恰逢青荇进来,向自家殿下汇报消息。 “殿下,查到消息。 沧山那位神医…” 青荇看见自家殿下手里拿着那方素帕,顿了顿。 殿下此前只会在心情不好时拿起那方手帕,如今…怎么会。 裴苏倦听着来人汇报到一半便顿住了的声音,抬头望向青荇,眉头微皱。 “怎么不继续说了?” 青荇察觉到自家殿下的不悦,便没再多想,继续言道。 “沧山那位神医,早便杳无音讯。不过此番派去查探的那些人在沧州也多留了些许,听那附近百姓提起,沧山那位神医怕是早便不在了。 不过那里的人提起时人云亦云,有人言神医是位老者,也有人云是位年轻的公子。 那神医虽住在地处沧州的沧山,却鲜少与沧州百姓往来,见过他真容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之所以说那位神医早便不在了。是因为近几年有人去沧山时,发现了一荒凉院落,里面有配置草药的器皿。” 裴苏倦摩挲着手上的帕子,缓缓开口。 “近几年?” “是的,说来也是奇怪。若是这么好发现,岂不早便被人发现了,如今住所被荒废了才被发现,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裴苏倦眸子低垂。 “可打探清楚了,云州这位神医可与那位沧州神医有干系?” “倒不像是有何关系。这沧州神医的名号是先皇在位时便有的,到如今也当是个五六十的老者。可这云州神医,是近几年才风声渐起的,名号尚不及沧州神医。” “可曾听闻,沧山神医收过什么弟子?” “倒是未曾听闻,只听说过,沧州神医出诊时,从不露出真容。况且这沧州神医总是神不见龙首不见尾,关于他的事传闻甚少。 不过…只知晓在裴雍六年后,沧州这位神医出诊的次数变少了,裴雍八年后,沧州神医更是再未问世了。” 没再追问,裴苏倦猜测,这位沧州神医定是在裴雍六年后身体状况愈下,亦或是被什么别的事搁了阵脚。 但医者仁心,唯一的答案或许便是因着身体状况而不再出诊了。如此定义,虽武断但也合理。可这神医技术高超…是了,人们都说心病难医。 这位沧州神医,怕是早便有了家室。 没再多想,毕竟这也只是推测。 青荇看着自家殿下沉默许久,以为殿下今日心情不佳,便站在一旁恭候着,不再出声。 良久,才听到自家殿下冷不丁的开口。 “青荇,这手帕,跟了我多久了?” 青荇看着自家殿下的模样,虽有怀疑,却也还是说道。 “殿下,这手帕自我跟随您时便在您身边了,而且…您还曾让我们给您查过这手帕的来历。” 裴苏倦握着手帕的力度不由地加大,心中的那份探究也加深了些。 “那你们…查到了什么?” “我们当初从这帕子的布料,做工,细节一一排查,只查出了这帕子定是这京城小姐所能持有的。” “我有没有向你们说过…这帕子的由来?” 青荇觉得自家殿下今日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您只是提起过,这帕子是一位对你很重要的人的。您每每心情不好时,便会拿出这张帕子。” 青荇说完,恍若意识到了什么。 看着自家殿下不同往日的平静,这下便也了然了。 “殿下,但是自从早年您派我们查过后,便再未提及过。你好像早便知晓了这帕子的主人是谁。” 良久,裴苏倦将帕子放进了袖口里。 裴苏倦手指抚着额头,声音异常的冰冷。 “我忘记了。” —— 这夜,平淡无波,似是到了中秋时分。这夜的月竟格外的圆,看似柔和,却透着几分冷意。 是了,这一路只顾着赶路,竟忘记今日便是中秋佳节了。 白日的记忆依旧挂在心头,临走时师兄塞到她口袋里的那包梅子依旧沉甸甸的。 和小雀说了不必跟随,她便无知无觉的走到了这棵海棠树下。 如今已是秋季,早便过了海棠花开的时节。这树高大,虽没有结出花,可却依旧伟岸。枝干下垂,还留着几颗绿叶。 母亲最是喜欢海棠,可是却在那年海棠花开时离开了。 今日这一路,早便叫小雀留意着裴苏倦的动向了。小雀武功虽不如裴苏倦,但若早就知晓他的动向,想要发现也并不难。 她今日故意告知他却又不让他跟去,早便是计划中的一环。 当年丢下的那张手帕,若她没猜错,定是落在了裴苏倦那里。 那手帕是母亲亲手绣给她的,母亲说,希望她的小念像天上的白云一样,可以无忧无虑的,自由自在的长大。 当初自己来宫中伴读,母亲特意绣给自己,在手帕背面留下了一个念字。寓意为牵挂,表明着母亲时时刻刻的念着自己。 母亲笑着看着她,摸了摸幼时姚念舒的鼻子。 温柔地问着她。 “小念啊,你想要什么字呀?娘亲给你亲自绣上去好不好?” 小姚念舒犹豫了会儿,似是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要绣哪个字,之后摸着小手,缓缓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嗯…娘亲,阿念也不知道。要不,你给阿念决定吧!反正听母亲的准没错。” 母亲笑了笑,摸了摸自己刚刚隆起的小腹。 “那便给小念绣一个念字吧,寓意着牵挂怎么样呀?娘亲和弟弟在家里一直念着小念早日归家,好不好?” 原本还在纠结的小姚念舒听了母亲的话,顿时喜笑颜开。在母亲身旁晃着跳着。 “这个好!我喜欢,这不仅代表母亲牵挂我,在母亲肚子里的弟弟也牵挂着我,听起来就很不错!” 屋里传来一大一小的欢笑声,那是窗外的海棠刚过了寒冬,新芽初开。 窗外风铃随着风的调和轻轻舞动,那时候,是那般的愉悦轻快。 一抹眼泪划过脸颊。 海棠树下放着一个玉石桌案,姚念舒缓缓坐下,手里的酒瓶也放在了桌案上。 一阵清风吹来,似是又从回忆中清醒了几分。 这是第几个,没有母亲在的中秋了。 只有今夜,允许她再松懈些。 姚念舒打开这瓶酒,仰头缓缓地倒入了口中。 直到身边脚步响起,来人的语气依旧那么不屑玩味。 “身子这般虚弱还敢喝酒,看来小姐还是喜欢被关起来啊。” 第11章 失态 这人的声音伴着清风传来,带着一股冷意。 灼热感烧着喉咙,有些辣,却刚好能填满她心里的那片空缺。 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自顾自地喝着。 男人一身玄衣,挥动袍子时伴着一股冷风,拍打在她的身上。 似是冷风拂过,她颤了一颤。 刚刚还未咽下去的酒仍旧停留在口中,随着喉头痒意的冲击,姚念舒手捂着胸口,刚要将酒吐去,咳嗽却快一步到来。 那口酒呛在喉中,不知何时也漫上了鼻腔。 裴苏倦见状,移步到她身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咳咳咳。” 咳了好久,姚念舒才慢慢缓过来,她转头看着身后轻拍自己背的裴苏倦。 彼时恰巧风拂过,几缕发丝在月光下更加悠扬洒脱。 她的眼眶微红,睫毛还有些湿润,似是因方才呛着时眼泪润湿的。 她的眼神悲怮,好像透过他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月光下,此时的她衣衫单薄,白衣拂过地面,她本就肤色白皙,此时的脆弱模样竟让人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裴苏倦俯身看着姚念舒,眼眸低垂,眼神似落在她身上。 良久,姚念舒才缓缓开口。 “你说,已经离开的人,会在月圆的时候回到我们身边,与我们团聚吗?” “不会。” 没有半分犹豫,这两个字就这么冰冷地砸到了姚念舒的心上。 “你又没有见到过,你怎么会知道没有?” 姚念舒将头转了回去,仰头看着天边的圆月,语气多了丝脆弱。 海棠树很高,遮住了半边天,这里并不是一个赏月的绝佳地方。 裴苏倦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姚念舒惊呼一声,手中的酒坛滑落,却又被他稳稳接住,放到了桌案上。三步两步地便把她抱到了屋檐上。 坐好之后,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裹到了她身上。 姚念舒垂眸眨了眨眼,似若无意地问他。 “白日里不是还威胁我要将我关起来吗,如今又怎么对我这般好了?” 裴苏倦望着眼前的圆月,缓缓坐下,此时手里还拿着那方帕子。 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着。 “小姐一向冰雪聪明,已经知道答案的事,何必再问? 白日小雀见我随小姐一同出来,也未有几分震惊。想来…小姐不是早便发现我了。” “可小姐却未表露出来半分,故意在路上露出帕子让我看到,不知小姐是何用意?” 酒意被风吹走,此时她已清醒了几分。 “我不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这帕子自小便跟着我,我也很好奇…公子手里为何会有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帕子。 帕子乃女子私密之物。这事,难道不是我应该问公子你才对吗?” 裴苏倦笑了笑,将帕子收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这帕子从何处来,只知晓是一位重要的人的。 既然姑娘都见了我的玉佩,又怎会没见过我的帕子,难道我不应该怀疑这是不是姑娘有意为之,刻意仿造的一个吗?” 姚念舒拢了拢披风,语气依旧不饶人。 “我既有张一模一样的,公子为何就不想想,这帕子是不是本就应当是我的?” 一瞬间,脑海里似是有一根弦崩断了,裴苏倦转身掐住女子的脖子。 “想做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人,你也配?” 一瞬间窒息感漫了上来,感觉头晕乎乎的,姚念舒没再反抗。 蛊虫带的那份反作用也逐渐起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裴苏倦慢慢松开手。 姚念舒似是不堪重负的想要倒去,却被他先一步的抱在了怀里。 良久,才慢慢开口。 “对不起。” 是他冲动了。 看她只是因醉酒缺氧晕了过去,便抱着她将她放回了屋里。 这才离去。 月下男子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他不是没有想过,若眼前的人或许是他的那位重要的人。 自己以命相胁让她救她,还对她这般无情。今日又险些失控伤了她。 若她真的是那人。 刹那间头脑恍惚,似是有什么碎片漫了上来。 那女孩走到他的身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若你还是一个皇子,还记得婉妃对你的教诲,你就应该站起来,而不是被人百般欺辱!” 那时的他总是听到母亲的名讳被人玷污,听到婉妃这两字,好像是什么被点燃了一般。 他像一头发疯的小兽,死死地掐住了女孩的脖子。 他…他并不想这样的。 画面一闪而过,若她真是那人… 看来,有些东西,确实是要再查查了。 可那些东西想起来的太快,又消失的太快,那些画面,如今能想起来的只有那零碎的话语。 幼时吗,幼时他能接触到的,无非就是宫中的那些人了。 —— 次日,晴空万里。 姚念舒醒来时只是头有些轻微的痛,昨夜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 如今坦白,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他既然忘记了那段往事,也好。 整理好衣着后,姚念舒慢慢走到了游缨的屋外。 游缨来她这里也有几日了,很少见她外出,想来什么也是心绪郁结。 可毕竟是身子刚受过创的人,本就底子差,若整日还闷在屋子里,心上怕是早晚也会闷出病来。 轻轻地敲门试探了些许。 才听到屋内有脚步声传来。 游缨慢慢打开门,她一身青色衣衫,是前些日子姚念舒派人按照她的尺寸派人准备的,此时的游缨头发有些凌乱,面色也多了些憔悴。 “阿缨,今日天气晴朗,我好些日子未回到京都了,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 姚念舒随着游缨走进屋内,在她身旁试探地问着。 游缨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这幅模样。 “念舒,你说,我是不是又憔悴了些。 我已经回京多日了,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说着,游缨叹了口气。 姚念舒笑了笑,慢慢走到她身旁,扶着游缨的肩膀。 “这才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小游缨。” “我来给你打扮一番,保证上了街,没人能认出来你。” “我好不容易回来,我可不想看到昔日我最好的姐妹如今为情所困,终日郁郁寡欢。” “看来还是刚见到你时,你伪装的太好了,要是我早些发现你的…” 话音随着姚念舒手上为她描眉的动作而越来越低。 “好了,不说那么多了。” “今日,我们就去集市上逛逛吧。” 姚念舒满意地看着自己描好的眉,看着游缨随着妆容的变化而逐渐恢复的精神气。 二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好啊,那就还去你之前喜欢的那家临布坊看看,看看这么多年未去,是否又多了些新的料子供我们小念舒挑选。如此…我也好礼尚往来,为念舒也置办些衣物。” “好好好。只要是我们阿缨置办的,我都喜欢。” —— “昭元,听说大皇子已经快要回到京城了。” 听到这话的男子唇角微勾,虽衣着白衣却手执黑子,黑子被他缓缓放下。 “回来了好啊。 如今京城就要热闹起来了。” “你说,我那三弟,会不会上当呢?” 青衣男子并未接话,只是将手里的白子收回,接过一旁小厮递过来的药。 不知在药里又添了些什么,随后递给了眼前的男人。 —— 姚念舒与游缨也已做好了伪装,此时正置身在闹市里。 裴苏倦早便察觉到姚念舒的动向,这时也默不作声地跟在暗处。 昨夜他思虑了一夜,同是幼时进京的姑娘里,除了国公府的长女,还有御史中丞的幼女。 这两人如今他尚且都未有太大印象。他只听说这国公府嫡长女多年在外养病,未在家中。御史中丞家的那位幼女,只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算是京城中的四大才女之一了。 此前在京中,除去那位不在京的国公之女;御史中丞家的那位幼女,他也印象不深。何况,若是这位幼女,为何他从未将手帕送回。 他这一路走来,经历太多的算计与风雨。若真是其中一人,不送回也都说得通。 可若是这人就在眼前,他真的会忍住不去找么。 青荇紫芢并未提起过自己与这位御史中丞家幼女的关系,如今也只能是那位国公家快要病死的小姐了。 走着走着,她们二人便走到了那邹记布匹店。 游缨看着那件红色螺纹锻,手抚在上面。 看出了她的喜欢,姚念舒在她耳边低语。 “若是喜欢,尽可叫小雀给你买下。如今,你的念舒也可算得上富甲一方,足够给你买好几屋布匹了。” 话音刚落,前面选布匹的那几位小姐的谈话声便传来。 “若若啊,听说你那位嫡姐就快要病死了。” “那你说,是不是等你那嫡姐病死之后,这与太子的婚事,就要落到你头上了?” 被问话的那女子一身藕色襦裙,脸上染了几分绯红。 “哎呀,你们不要乱说,那可是圣上亲指的要国公府嫡长女与太子成婚。” “若若,你就不要口是心非了。就太子那清风朗月,待人温和如玉的模样,你真的没有心动? 再说了,她娘早就没了,谁不知道,如今你们国公府是你娘握的掌钥大权?” 第12章 敌意 正在她们身后挑选布匹的游缨听到这话,把布匹一放,拳头紧握,正准备向前走去。 却被姚念舒拉住手臂,示意她无关紧要。 “念舒。” 游缨皱眉望着她,十分不解。 姚念舒笑了笑,轻拍了拍她的手,以做安抚。 “让我来。” 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她们在看的葛布旁。 “阿缨,你看,这葛布虽好,可却是上不了台面的。” 游缨走到她身旁,应和着。 “是啊,有些东西虽好,可却始终上不了台面,更何况那些面上看着虽好,内里却不知何种模样的布呢。” 姚若若身旁的那些女子看着走过来的两人,还在这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一位淡黄衣裙的女子率先出口。 “你们两个人谁啊,没看到这里有人正在看这张布匹呢吗?” 姚念舒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里的位置如此宽敞,我想再站下五六人也不会拥挤,小姐为何要如此生气?” “你们没看到这里有人正在看这块布吗?看布也要分先来后到的吧,我们正在这里说着话,你们二人过来,突然说了莫名其妙的话,瞧不起谁呢?” 姚念舒笑了笑。 “小姐这可就说笑了,京城谁人不知这临布坊的布可谓一绝,我们二人来这临布坊,自然是为了来看布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们的话,话里话外都叫人不舒服呢? 现在,给我们道歉。” 黄衣女子依旧咄咄逼人,似是听不到她们的道歉便不会罢休了似的。 游缨站在一旁,似是被这女子的话给气笑了。 “呵,小姐,我朋友早便告知于你,我们二人在讨论这布匹。你又不是这布,我们为何要向你道歉,还是说,你真愿意当这布?” “你…” 似是被游缨怼的哑口无言,那女子气急。 “若若,你看她…” 姚若若一直默不作声,听了这么久也早便明白,林梦纤与她们二人口角,完全就是无理取闹。 只不过这人似乎对她们带着敌意,姚若若眼神扫过她们二人,衣着布料算不上最好,只简简单单配了几件饰品。 “二位小姐何必要与我这好姐妹计较呢,只是不知…我们究竟做错了何事,引得二位小姐对我们有如此敌意。” 游缨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在念舒离京后没多久,她曾去随父亲去过国公府,偶然看见过这位继妹。 面上虽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私下里却对下人喊打喊骂,惯会装模作样。 “敌意?这么久不见,姚二小姐竟不知道我是谁了吗? 在我背后玷污我好姐妹的名声,以后出门,也不怕被失控的马撞到吗。” 姚若若眼神一转,似是想起了对面这人是谁,随即笑意漫上面容。 “原来是游姐姐啊,这么久不见,游姐姐真是愈发明艳动人了。” 说着,她顿了顿。 “只不过,游姐姐身边这位,倒是从未见过,真是不知,原来游姐姐还有除了我阿姐之外更好的朋友呢。” 姚念舒看着面前的姚若若,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思量着,她这位好妹妹,练游缨都没认出来,她这个亲姐姐,自然也是不可能被认出来了。 她早便料到了,即使在京城与家人碰面,她们也未必认得出来自己。不说今日出门她做了些掩饰,稍微易了易容。 其次她与家中的人关系也轻如薄纸,除去母亲对她呵护备至,她这位父亲啊,更是有了新欢之后连看自己都懒得看。 她与这位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未曾见过几面,加之那时这位妹妹还小,如今自是难以认出自己了。 “我有几个好友,怕是与你没关系吧,姚二小姐。” 游缨的语气没有半分温度,连看她几眼都懒得看。 正欲再说上几句,一旁的林梦纤倒是看不下去了,拉着她的衣袖。 “若若,刚刚她们明明对我们言语相向,你为何还要如此好脾气?” 姚若若衣袖被拉,身子似乎也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她面上似是有着几分不悦,不过却一闪而过,随后又换上了笑脸。 “梦纤,这位可是游家大小姐。” 林梦纤似是有几分怒意,手上力度加重了几分,不满地望向她,声音陡然抬高。 “我管她哪家大小姐,她的话就是让我很不高兴了,今天,必须给我道歉。 不道歉,你们两人就别想走出这家店了。来人。” 随后,店里来了几个人,恭敬地站在林梦纤身旁。 “表小姐,有何吩咐。” 林梦纤看着这两个人,面色不虞。 “把她们两个给我绑起来,给我打。” 几人看着对面这两位小姐,手上有些犹豫。他们家店也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若是传出去殴打客人,那可如何是好。 正犹豫间,楼上传来了一道清丽的声音。 只见那女子一身雪青长裙,肩上披着云丝披风,手上戴着翡翠玉镯,头发盘起,面颊两侧留着两根碎发。 那女子面容清秀,肌肤雪白如玉,眉骨平缓,鼻头小巧。 “梦纤,不得胡闹。” 林梦纤听到这声音,锐气顿时消了三分。 几个小厮也如同见了救命恩人般如释重负,赶忙灰溜溜的离开了。 林梦妍眉眼微垂,看了看楼下二人。 “既似是故人,那便上来坐坐罢。” 身旁的人似是接到主子授意,走到楼下为二人领路。 到了楼上隔间里,三人分坐于桌案一侧。 丫鬟为二人沏茶,随后退去。 那人这才开口,语调平稳。 “既是故人,为何一言不发?” 说着,她拿起杯子,薄唇微抿,并没有看向二人。 游缨与她不熟,未接她的话,倒是姚念舒先开了口。 “确是好久不见了,能被月窈一眼识破我的伪装,倒也不愧是做了几年同窗。” 姚念舒看着桌上的茶,手拿起杯盏。 “确实是好茶,能得如此待遇,看来…在林小姐心里,你我的关系竟如此深厚。” 林月窈笑了笑,将茶放下。 “你变了。” 姚念舒未接过她的话,只是眼眸一转,扫到了屋里的一角。 那里,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男子的侧脸,竟有着几分说不出来的熟悉。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做回你那姚家大小姐? 都回京了还要如此伪装,有心之人早便知晓你回京的消息了。 前些日子我听说了姚家大小姐要病故的消息,我还有些庆幸。 要是你死了,他的心里说不定便只会有我了。” “不过…你的手段太拙劣了,又能骗的了谁呢?” 姚念舒笑了笑,掩唇轻咳了几声,随后抿了几口茶,缓缓开口。 “有时候,舆论也能淹死人。 只不过…幼时月窈眼里便只有太子,若他是太子,若我能退了婚,你岂不得偿所愿?” 林月窈垂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这么久不见,你倒是身子骨变得虚弱了。 不过很可惜呢,你没有死在外面。” 姚念舒将杯盏放下,抬眼望向她。 “我想,林小姐将我二人请到楼上,不只是叙旧那么简单吧。” “我好心救你,居然被当作怀有其它目的。姚念舒,有时候,太聪明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林月窈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本来,我是想多看一会儿的,因为我知道你自会有应对之法,可是…天不遂人意,有人看不过去呢。 我还真是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 姚念舒没有回答她。 倒是游缨先开了口。 “茶也喝过了,时候也不早了,林小姐是打算留我们在这里吃午饭吗?” “时候确实不早了,就不留你们在这里吃中饭了。耳漾,送客。” 二人下了楼,离开了布匹店。 而楼下的姚若若,却始终没有离开。 她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眼里带了几分探究。 故人吗,有意思。 回去的路上。 “念舒,这位林小姐,似乎对你带着敌意呢。” 姚念舒但笑不语。 林月窈,御史中丞之女,幼时也在京中伴读。 她们二人也算是自幼便相识了,她们我让人的相识,也是颇具戏剧性了。 自古不打不相识,她们二人还真是因为打了一架才识得的。 “你便是国公府嫡长女姚念舒?” 林月窈说完这话,便直接朝她扑了过去。她抱住姚念舒的衣服,边哭边捶打着她。 “你有什么好的?凭什么招得太子喜欢? 凭什么你们会有婚约?我以后我才要嫁给太子哥哥的。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自那以后,她们二人便相识了,不能算是朋友。 每次这位林小姐见了自己,都与自己针锋相对,像是自己欠了她黄金似的。 不过,那时的她倒也算的可爱,今日这般成熟稳重。 时过境迁,变得并不只是她一个人。 不过,今日被请上楼去,身份怕是也瞒不了多久。 如今京中景况她已摸清了不少,正如林月窈所说的,有心之人早便知晓自己回京的消息了。 倒是听林月姚的话外之意,本来是不欲出手阻止的,那…究竟是谁,在暗中促成这一切呢。 好像今日出来,没见到裴苏倦呢。 第13章 戳穿 “敌意吗?许是对这桩婚事不满?” 游缨若有所思,半晌才望向她。 “莫非她也喜欢太子?” 姚念舒若有所思。 “如今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若是真有什么水花溅起,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平静了。 好啦,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临布坊楼上的窗户旁站着一个人。林月窈看着楼下二人逐渐消失在集市里的身影,神色沉了几分。 今日她本是来临布坊查账,却没料到竟会碰上这出好戏。 从游缨在街上消失,她便猜到是姚念舒回来了。这人,还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记挂呢。 查完帐后她本是在楼上休憩,他的闯入的确是意料之外。 许久都未见到他了,每次碰面都只能看到他转瞬即逝的侧脸。 自从当初见到过太子私下将仆人抽筋剥骨的场景后,她便不敢再接近太子了。 明明…那奴仆只是做了一件极其微小的错事而已。 “嘘,不要发出声音。” 当初她误入东宫,不小心窥探到这一切,急忙间踩到了什么东西,险些被太子发现。 是他带她躲过了太子,若当初不是他,很难想象若太子真的看到了自己,会作何惩罚。 宫中不是在自己府中,若是真的命丧于此,怕是无人能为自己鸣冤。 “好久不见。” 回忆里的男子坐到了她对面,侍卫想要阻止,被她打发下去了。 “三皇子如今来我这里,不知所谓何事?” 尽管裴苏倦做了些伪装,她还是一眼便能将他认出来。 裴苏倦从手里拿出了一张手帕,并未递给她,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手帕轻薄如禅翼,正面绣着一朵云,并不若寻常那般规整,那云延伸到手帕各处,却不失美感,反面是稍暗淡些的黄色,细微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念字。 没有半分犹豫,只一眼便能认出那是姚念舒的东西。 幼时见她极其宝贵,爱惜得不得了。 裴苏倦没有说话,只是观察着林月窈的反应,神色平静无波。 “这不是我的。” 裴苏倦笑了,眼睛望着她。 “林姑娘是个聪明人。” 林月窈垂下了眸子,轻抿了口茶。 “这帕子的主人,我想我不用多说,殿下也能猜到吧。” 裴苏倦颇为赞赏地看了看她,随后缓缓开口。 “国公府,姚家。” “是,正是那位姚家嫡长女。” 林月窈没有再多言。 她不屑于去顶替帕子主人的身份,她想要的,自会去争取。 “我很好奇,林姑娘为何不说这是你自己的?” 林月窈顿了顿,说实话,她确实迟疑了半刻。 这手帕自幼时见到便是这幅模样,如今却在他手里且保存的完好无损,想来这手帕的主人定是对她极其重要的,可… “不是我的,我从不屑于去鸠占鹊巢。”林月窈的声音清丽且坚定,似是没有半分迟疑。 但说到底,她还是不想去赌。毕竟,她不确定裴苏倦突然到来,是否毫无准备,是否是来试探。 裴苏倦垂下眸子,手指摩挲着这张帕子。 “那不知…这帕子的主人,与林姑娘的关系如何?”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女子尖锐的声音。 “把她们两个给我绑起来,给我打!” 裴苏倦听到这声音,笑了笑。 “看来,林姑娘这里有热闹要看了,既然如此,林姑娘还是先去处理吧,我便不多留了。” 他早便知晓楼下是什么景况,定是他那好主子与人起了冲突。 既然如此,他便帮她一把吧。 林月窈早便听出了窗外表妹蛮横的声音,只是她还想多聊会,既如此,她也只好作罢,走出去控制局面。 还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 … 二人已然回到了宅院里,用下午饭后游缨便被姚念舒支会着休息去了。 回到屋里,那人倒是毫不客气地从一旁走了出来。 “哟,今日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竟安安稳稳地待在宅院里,没有同我一起去集市上呢。 集市上热闹的很,你没去,着实是可惜。” 姚念舒漫不经心地坐到铜镜前,摘着头上的发饰。 裴苏倦并未直接回答她,只是不知过了多久。 裴苏倦竟直接走到了她的身后,手扶在她的肩上,脸擦过她的面颊。 铜镜里,二人的脸贴的极近。 可二人的呼吸却是极其的稳定,没有紊乱半分。 男人的气息吐在前方,还有半分温热打在她的脸上。 “小姐就不要再装傻了。我今日知道了一件趣事。 原来国公府的嫡长女快死了。” 说着,他顿了顿,看向她 “那你说,在我身旁这个,安然无恙的小姐,又是谁呢?” 姚念舒神色无常,没有半分被戳穿后的窘迫,倒是十分平静地将头转向了他。 二人离得极近,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 她笑了笑,缓缓开口。 “既然知玉知道了,那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反正…你迟早都要知道的。 只是…如今你已知晓了我的身份,可我还不知知玉究竟是谁? 我们初见那夜,知玉身受重伤胁迫我为你解毒,后来,我又见到了知玉那么多的护卫…” 话音未落,便被他掐住了下颌。 “小姐,不该多问的,不要问。” 他的手上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只是说话的语气依旧冰冷无情。 倒也没希望他说什么好话,想来今日,林月窈口中的人便是他了。 他们见面了,会是因为什么事而见的面呢。 手上的力度褪去,那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 他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但凡他动点心思,随便打探打探就能知道,闹今日这出,真是不知他意欲何为。 罢了…只是回府的事,如今是要提上日程了。说到底,她其实是不愿回去的,不愿回到那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 霜月院 姚若若心事重重地回到屋里,将桌子上的东西推落一地。 旁边的丫鬟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下。 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姚若若看向身旁的丫鬟。 与白日里的那副柔弱温婉的模样大相径庭,此刻的她眼含怒意地望着身旁的丫鬟。 “你还站在这里愣着干什么,没看到东西掉在地上了么,还不快去收拾。” 丫鬟瑟缩的拿起一旁的扫帚,想要收拾干净地上的狼藉。 姚若若看向丫鬟这胆小怕事的样子,更是怒气冲冲。 “只是让你打扫屋子,你哆哆嗦嗦干什么,我会吃了你吗?啊?” 丫鬟不敢反抗,只好低着头扫。 姚若若越看越生气。 “滚,给我滚。” 丫鬟马上退了出去,地上的碎渣又多了些。 等到一切平息,姚若若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模样。 “若若。” 一道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女人看到屋内地上的狼藉。眼神质疑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又发什么脾气了?我早就说过…” 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孟芸知将话说完,姚若若似是六神无主地打断了她的话。 孟芸知面上有几分不虞,不过很快便消失了。 “她,她回来了。 娘,当初不是你亲口说的,她死了吗? 从前些日子婚事再提我就觉得不对劲。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孟芸知面上带了几分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地将她抱进了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 “若若乖,娘亲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孟芸知的眼里多了几分狠毒。 若是知道当年传来的她死了的消息是假消息,她也不会那么快放松紧惕。 都说了叫马夫亲眼看到她死了再回来,当时她可是废了好些功夫请来的那批刺客。 老爷也是,夜夜在她身旁,却从未与自己谈起长女的事。 真是好手段,害的她差点就以为长女死了。 一股背叛感油然而生,眼里的不耐又多了几分。 “可是娘,若是她回来了,与太子的婚事…婚事该如何是好。” 说着,姚若若的泪水涌了出来。 “娘,这么多年你苦心经营的一切,眼看着就要坐上哪个位置了,娘…” 这话似是一个引子,立刻便引爆了孟芸知。 孟芸知眼里的不甘就要溢了出来,她也配了老爷七八年有余。 为老爷生下了一儿一女,可老爷却从未提过讲自己抬为平妻。 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想着,她便愈发不耐烦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 你要是有本事,也不用我在这里为你想法设法的铺路。” 姚若若似是被吓到了,立马止住了眼泪。 “对不起,娘,我知道错了。” 孟芸知看到自己女儿低头认错的模样,心里的不甘又多了几分,若是自己的女儿再长的好看些,再多些心计,她也不用依靠着老爷。可…算了… 孟芸知将姚若若抱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耐着性子哄道。 “是娘失态了。 婚姻的事,娘帮你想办法。 你说,姚念舒回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若若哽咽道。 “今日我与姐妹去临布坊,恰巧遇上了游家大小姐与她。 一开始我并未认出来她,可后来林家大小姐请她上楼,还称她为故人,我便猜出了她,应该是我那位姐姐。” 孟芸知眸子沉了沉,不知在算计着什么。 第14章 虎穴 孟芸知的手轻拍女儿的背,温声细语道。 “别哭了,乖若若。 我家若若永远都是最聪明的。你看,只凭这两层关系便推出了这人可能是你那位你多年未见的姐姐,若若多聪明啊。” 此时孟芸知的额头抵着自家女儿的,她的瞳孔正倒映着自己女儿的轮廓,颇有一番好母亲的样子。 姚若若看着母亲,润湿的眼更加清丽了些。 “那…母亲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孟芸知笑了笑,直起身子来,语气轻慢。 “还能怎么做?自是好好的准备准备,迎接你这位亲姐姐的归来。” 傍晚 孟芸知坐在桌旁,手上正拿着金丝手帕擦着嘴。 彼时她穿了一身靛蓝长衣,头上插着根海棠金钗,发髻旁还有着其它金饰作伴,好不华贵。 她手上动作不紧不慢,直到屋里走进了一与其它小厮装扮不同的人。 这男子着一身暗色长衣,发髻高竖,肤色有些黝黑,脸庞却十分坚毅。 他走到桌旁俯身作揖。 眼睛都没抬一下,孟芸知将手上帕子缓缓放下。 “可查清楚了?” “回禀主子,那人身份说来也奇怪,虽近些日子您早便叫我留意,京中是否会有像画像上般长相的女子进京。 可我查到,您让我查的这人,早已进京多日,从未与这画像上女子有半分干系。 也是您的消息来过后,我再去探查才发现,这女子来历确实蹊跷。” “哦?所以是她吗。” 孟芸知看向汇报的来人,眼里没有半分感情。 “就今日小姐说的,确实属实,我去探查,那林家小姐至少留了这人一炷香有余。 而且…这游姑娘也确实是跟在这人身边多日了。” “呵。” 孟芸知冷笑。 “那便是她了。 你说,如今大小姐早已回京,却与老余只字不提,若我告诉老爷,他可否会生气?” 那男子眼神垂下,沉声不语。 孟芸知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慢慢站起了身子。 “老爷呢?” “回夫人,老爷正在书房忙公务。” “他可用膳?” “未曾。” 一旁的侍女回应着自家主子的话,对着这位与国公府格格不入的来客并无太多惊奇,仿佛早已习惯。 “阿凛,你先下去吧。” “好。” 那人接到命令后转身便离开了。 孟芸知走到铜镜旁,抚着自己的头发,轻扶了扶头上的发饰。 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女子站在她身后,神色柔和,给她的头上插了根玉簪。 “这玉温润,颜色很适合你呢,阿芸。” “还是月姐姐的眼光好。” 孟芸知笑了笑,看着京中的自己,日光透过窗牖打了进来,打在她们二人的脸上,再不过那时美好。 当初,何尝不是假意里掺着真情。 不知何时,铜镜里的她脸上竟也漫出了几丝笑意。回过神来之后,她的脸色立刻冷了下去。 起身头也不回的朝书房里走了去。 她轻轻地推开门,入眼便是烛光下的男人神色严肃,眉头紧皱的模样。 “老爷,饭时早便过了,早知你会忙忘了用饭。诺,芸知给你送来了。” 姚永章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女人,脸庞娇小,肤色皎洁,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她那腰肢摇曳,仿佛轻轻一握便可倒在自己怀中。 皱着的眉消了半分,可手上的公务却仍未放下。 孟芸知早便料到会是如此,倒也不气,绕到了他身后去。 玉指摩挲着,抚上了他的额头,轻轻揉着。 “总是皱眉,像又老了几岁。” 紧绷的那根线终于松了些,姚永章轻笑。 “芸知净会打趣我。怎么?是嫌我老了?那芸知要不…再找个同自己一般年纪的?” 手上的动作松了些,孟芸知的语气多了几分娇嗔。 “王爷~究竟是谁打趣谁,你如此这般,芸知可要伤心了。” 彼此看不到彼此的神情,此时的孟芸知神色紧绷,心里不断盘算着。 而她身前的姚永章倒是稳若泰山,似是这几句话是顺口而出,无心之言。 倒是察觉到力道松了几分,手放下公文,大手抬起来抓住女人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 “怎么?真听心里了? 那我就先给芸知赔错。既然芸知特意来为我送饭,那我自是不能辜负了芸知的心意。 说着,牵着孟芸知的手走到一旁,打开食盒用饭。 孟芸知看着一旁低头用饭的老爷。 是了,他们二人确实差了些年龄。她还记得,她被他从青楼带回来那年,才方十三岁有余。 彼时,老爷也已成婚十年,方二十有六。 —— 又过了几日 姚念舒正与游缨下棋对弈着。 “哟,这么多年未见,阿缨的棋术也是涨了许多啊。” 游缨轻笑,发丝被微风吹起。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你游姐姐呢。” 姚念舒被逗的直咳,咳声里夹带着笑意。 “哎哟小雀,还不给你家小姐上茶,早便跟她说了今日有风,还偏要在这亭下与我下棋对弈。” 一旁的小雀眼疾手快,将茶递到了自家小姐手中。 姚念舒喝过之后缓了缓,才慢慢开口。 “少废话,今日我开心,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赢了我。” 姚念舒的手执白子,轻轻摩挲着。 又下了几个回合,游缨的锐气倒是减了几分。 彼时游缨眉头紧皱,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姚念舒。 “念舒啊,我想吃糕点了,就那家陶记糕点。 我想去吃栗子味的那个,走吧,我记得你也喜欢吃。” 说着,起身走向姚念舒,拉着她的手臂。 姚念舒轻笑,倒也没有拆穿她。 二人就这么挽着手站起身,离开了棋案。 路过桂花树,姚念舒停下了脚步。 “好啦,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吃就让小雀去买。 怎么如今还输不起了。” 姚念舒看向身旁的游缨,语气有些宠溺。 “对了,大皇子今日回京了,你可知道。” 游缨倒是没再如刚见到那般萎靡,如今是更像从前她记忆里的那般洒脱了。 “回来便回来罢,有些事情既然躲不掉,那便说清楚好了。” “倒是念舒突然提起这事,是准备…回去了?” 姚念舒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日与我那异母的胞妹见面,我便知道,该回去了。 更何况如今我已摸清京中局势,很多东西变了,但又没变。 依旧是那些人。” 游缨轻拍了拍她的肩, “可如今的国公府,可是龙潭虎穴啊。孟二娘手握掌钥大权,可以说是一人独大,算得上如今国公府的半个女主人。” “放心,你家念舒什么时候会打没有准备的账。” 游缨没再同她开玩笑,神情倒是不同往日的严肃了几分。 “虽然我早知你终于一日会回京,可我还是怕你一人…” 姚念舒眸子垂了些, “可有些事,不得不面对,不是吗? 总不能让我阿母就那么蹊跷地死了,总不能让那些本该得到应有的惩罚的人还这么泰然自若的活着罢。” 游缨轻叹了一口气。 “那…有什么事就来游府找我,要是看谁不顺眼,只管喊我,我帮你打他。” 姚念舒笑了笑,笑声清脆悦耳。 直到小厮来传消息,这才打破了此时的祥和。 “小姐,门外国公府的人来了。” 笑声隐去,宅院大厅。 是国公府上的老管事,依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大小姐,老爷叫我给你传话。 说您在外面玩久了,也该回家了。” 姚念舒轻咳了几声。 “既如此,那我不日便会归家,叫父亲不要担心。” 老管事朝她笑了笑,临了前还对姚念舒说了句。 “老爷总是夸小姐您懂事,还望小姐不要叫老爷失望。” 姚念舒垂眸,并未回应。 暮色漫上云梢,同游缨用过饭后便回到了各自屋里。 小雀今天带来消息,此前最早的那批被遣散的仆人,早便不知各自已回去了何处。 她怀疑,是被人换了身份,这才找不到。又叫他们按着这个方向去查,只望能早日查到那批人的消息。 若是再查不到,最坏的结果就只能是那批人被灭口了。 到时,也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如此想着,屋内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 姚念舒轻笑。 “怎么,如今进我的屋子,连演都不愿演了吗?” 没有接话,裴苏倦把玩着手上的玉佩,走到她身前。 “只是听说国公府的嫡长女马上就要回府了,来送送你。” “哦?只是送送这么简单?” 并未看她,裴苏倦把玩玉佩的动作顿了顿。 “只是来关心你。如今国公府对你来说,可谓是龙潭虎穴,你若是回去了,可要保护好自己。” 姚念舒轻嗤,抬眼看着裴苏倦。 “我只是有些好奇,知玉这么在乎自己的命。 为何我要回国公府了,知玉却不与我一同呢? 我可是对外都称你是我的侍卫呢,况且,这也是你自愿做的。 你不一同陪我回府,倒是怎么看都不符合你一贯的作风呢?” 裴苏倦放下了玉佩,斜倪着她,神色冰冷。 “你才认识我多久,就知道我一贯的作风了?” 第15章 玩味 看他这幅样子,姚念舒轻笑。 “怎么,我这才说了几句,你便不高兴了?” 裴苏倦不语,只是给她手上递了一个烟火。 “你我以这烟花为信号,若你遇到危险了,便点燃这烟花…” 说着,他顿了顿。 “你这般警觉,最好是提前燃放,若是在燃放过程中死了。 那便再没人来救你了。” 他眼眸低垂,派人探查的这解蛊之法还杳无音讯,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若是在我来到之时,发现你身受重伤。” 裴苏倦看着她的脸,手指抬起想要触碰,却被姚念舒先一步躲了过去。 手指落空,裴苏倦也没有半分不自然,只是手指摩挲了几下。缓缓开口。 “那姚小姐,以后怕是就只能待在我为你精心准备的…一亩三分地里了。” 姚念舒轻嗤,同在其他人面前的那副柔和样子不同,抬眸坚定地看着他。 “知玉大可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二人四目相对时,裴苏倦的唇不自觉地勾起了一瞬,似是不屑。 “对了,这次回去,把紫芢带在身边。” 往日在京城他以三皇子身份外出,身边时常以青荇青芗为伴,外人未曾见过紫芢的模样。 把紫芢留下,一来可以保护她的安全,二来旁人也不知晓紫芢与当今三皇子的干系,三来是若要留其他人在她身边,还可以接应。 “知玉还真是思虑周全。不过…如今知玉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了,那不打算,告知于我你究竟是谁吗?” 姚念舒抬眸看向他,带着几分疑惑与探究。 没有如先前一般直接揭过这个话题,裴苏倦看着她,拉过她的腰离自己近了几分。 猝不及防的靠近,没有半分震惊,只是面带疑惑的看着他。 裴苏倦如今看向姚念舒的眼神带着几分玩味,手指缠上她的发丝,将她又往身前带了带,直到快要贴到他身上。 这才低下头去,温热的气息打在姚念舒的脸上。 这才缓缓开口道。 “我很好奇,小姐冰雪聪明,自初次见面到现在,姚小姐真的会按捺的住什么也不做,然后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吗?” 耳边有些痒意,发丝被他绕着,有些不舒服。 姚念舒握住他缠住自己发丝的那只手,将发丝落下后带着那只手也落了下去。 而后才侧过头看向他,呼吸打在他的脸上。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公子这么多侍卫,想来身份定然尊贵。 只是…” 说着,她似乎有些遗憾,将脸扭了过去,似是轻叹了一口气。 “我叫秋风打听了这么久,可还是没查到知玉是何身份。 我只知道,当初不是知玉自己要做我的侍卫的?” “既如此,无论知玉是何身份,如今都只是我的侍卫不是吗? 既然已经是我的侍卫了,可为何在恢复记忆以后,还总想以下犯上?” 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裴苏倦带着颤意的气息吐在她肩上。 随后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却并不似先前那般,如今像是用了六七分力。 “姚小姐怕不是忘了,若不是蛊虫,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说着,重重一甩,人走了出去。 在要被摔到桌角的那一刻,姚念舒先一步扶住了桌案,这才站稳。 既然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那还不如直接送走他。 只不过,每每与他对峙,她竟都生出了几分玩味。 她轻叹了一口气,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日后回府,没他在身边,倒也省了好些麻烦。 毕竟京城没人会不知道三皇子长什么样,若是被有心之人认出,如今和太子的婚事还未完全推去,怕是又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要被有心之人拿出来做文章了。 今日送走游缨,现下也该做好准备,明日同府中的那些旧人会面了。 身边脚步声响起,是小雀进来了。 “小姐,今日老管家来,确实是孟二娘的手笔。” 前日她从集市回来后,便让小雀吩咐下去让人散出自己的消息,她何时进的京,如今落在何处,都是她亲自将消息递到了孟二娘身边。 若她再探查不到,那才是无趣了。 所以今日老管家会来,那也是她早便料定的。 这么多年来,父亲虽默许了孟二娘的掌钥权,却并未将其抬为平妻。 如此想来,一是怕外祖刁难于他,二是嫌孟二娘身份低下,遭了同僚口角。 如此权衡利弊,想来,在父亲那里,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 所以今日来才只派了个老管家,并未如此大张旗鼓。 想来也是怕名声有损,怕落得一个嫌弃女儿快死了才将其安置在别院的罪名罢。 只是不知,这谣传传到了天子那里,天子又当作何感想呢。 毕竟自己确是早早便因病弱被送出京城。想着,也便想开了。 也是了,一个命不久矣,活不过二十几,一个也病弱,马上快要死了。 虽外人不知,不过在皇后眼里,怕也是绝配了。 可…一个活不过二十几的皇子,皇上还如此费心为其拉拢势力。 其中心思,倒也不难猜。 如此想来,也便开怀了些许。 “嗯,那便准备准备罢,明日我们便回府。” 说着,姚念舒取下头上的发誓,慢慢放到了桌子上。 “小姐,如今老夫人也在国公府上。” 姚念舒垂眸。 当年母亲还在时,没少受祖母刁难,也是她四五岁了,祖母才变好了些。 不过,如今这府上的掌钥大权在孟二娘手上。这一切,若无祖母默许,不会这么顺利。 “祖母一向看重家势与名声,若无其授意,姨娘不会手握掌钥大权这么久,去查。” “是。” 小雀应声离开。 窗外天朗气清,弯月高挂,几缕风吹去,窗外铃铛玲玲作响。 姚念舒服下了颗药丸,慢慢躺在了床上。 而她门前的桂树下,一男子立于那里,手里握着那张手帕。 他们之间,还有太多事情没有解释清楚。 吩咐完身旁人之后,那男子又站了会儿,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 次日,日上半空,屋里清明一片。 小雀在一边为自家小姐梳妆打扮着,一边看着自家小姐脸色苍白,面露担忧之色。 透过铜镜看到小雀的神色,姚念舒苍白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有气无力的笑。 而后,缓缓开口,气若游丝。 “无妨,只是如今流言四起,既要回去,总归要做做样子。” “可是小姐,昨日老管家不是来过了,他若是瞧您今日与昨日模样大不相同…” “这也便是我这么多年未归的理由。毕竟,书信里言的都是我的病情反复无常。 如此,才方合理些。 老管家是个聪明人,想必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更何况,昨日你不在我身边,又怎知,我昨日去见老管家时未做掩饰呢?” “小姐,那你…也不该这么伤自己的身体。 任何药都是有副作用的,我不相信你这药半点弊处都无。” 姚念舒掩唇轻咳了几声,直到茶水被递到手里,她润了润喉,才缓了过来。 “小事,不足挂齿。” 小雀无奈,只得认命的继续给小姐梳妆。 “小姐总是这般,不在乎自己的感受。” 姚念舒轻眨了眨眼,看着小雀,挑逗道。 “怎么会,我不是每次都叫你回来时为我捎份常吃的糕点。” “小姐,这根本都不是一回事。唉,算了算了。每次说到这些你都扯些旁的事,也不知你是故意还是无心。” 小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再愁眉苦脸就要变成小雀奶奶了。” … 准备完之后,二人上了马车,朝国公府驶去。 国公府门前,石阶绵延,左右石像相对而立,大门朱红而敞亮。 门前只站着两个护卫,似是都不知晓今日她要归家,门前并未有一人等候。 姚念舒从马车上走下来,小雀跟在她的身旁。 因着不引起家里人怀疑,秋风和紫芢等人潜在暗处,并未露面。 走到门前,似是耗了极大力气,她脸色愈发苍白,额间还有薄汗渗出。 两个护卫拦住她。 “这位小姐,这是国公府,你莫不是走错了?” 是了,今日姚念舒穿的朴素了些。 因着她常年在外,父亲也不常与其来往,家里大权又由姨娘掌握,姨娘又不喜欢自己,月钱也自是被克扣了些。 姚念舒掩唇轻咳,一副虚弱的模样,仿佛下一秒便要倒下。 小雀扶住自家小姐,看着这两个人,眼里带了几分怒意。 “瞪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如今大小姐回来了,也要被你们拦在外面吗。” 两个侍卫有些捉摸不清,今日主子未曾吩咐有人要回来,更何况这二人衣着如此朴素…虽然外面传言大小姐命不久矣,十分虚弱。 “可…这位小姐还是等我同主家通传一声。” “你们…” “小雀!” “等他通传吧,无妨。” 小雀刚要同他们辩驳,一旁的姚念舒便打断了她的话。 今日她归家前马车一早便叫人备好,放在宅院外,姨娘那里,想不知道消息也难。 如今街道上人来人往,姚念舒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有过路人看到门前的马车和行李,便也大致知晓了情况。 “国公府也太没有人情味了,小姐这般虚弱,回家也要被拒之门外。” “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