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霓虹陷阱》 第1章 01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结束开学典礼后,7班的众人回到班级里。 舒妙的座位在最里面那组的最后一排。 她身高比一般女生高,有约莫一米七,所以座位总被安排在最后一排,而刚好这个班级的人数是单数,所以她是全班唯一一个没有同桌的人。 虽然座位属于是整个教室最偏僻最角落的地方,但一旦她回来,这里就会变成教室的中心。 舒妙坐下,发现桌上背面朝上地压了一张小纸条——这是每一次考试后,班主任用来告知每个人成绩和排名的小纸条。 她翻过纸条查看自己的成绩,黑黢黢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已经有若干同学围了过来,有的坐在了她前面那个座位,有的蹲在她桌边,有男生,也有女生。 “妙妙,好久不见,暑假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舒妙放下手中的纸条,笑着说道,“你们呢?” “就很一般,被逼着上好多补习班。”名叫叶叶的女生蹲在舒妙的桌子边,垂头丧气地把脑袋搁在她的课桌上,“我成绩好差,开学考又是班里倒数,妙妙,要是我成绩能有你一半好就好了,你怎么能总是稳居班级第一?” “没有稳居第一哦。”舒妙露出一个笑,“开学考我只考了第二名。” ——舒妙的第一被人抢了,这件事成为了7班一上午的头版头条。 但同学们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找出第一是谁,以往那几个成绩总是跟在舒妙后面的学霸被重点排查,结果发现名次依旧在舒妙后面。 谁抢了舒妙的第一名,这个问题在经过了一上午的发酵后,终于在午休时迎来了答案。 班主任李老师在午休时走进教室,学生们瞬间安静下来。 “我们班来了一个转学生,因为上午去办入学手续所以耽误了点时间,大家欢迎一下新同学啊。”李老师说着,往门外喊了一声,“徐蚀言,进来吧。” 随着这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前门。 舒妙也以一种观察和审视的姿态加入了这些目光中。 门口走进来一个皮肤很白的少年,他身量挺高,大约已经过了一米八,体型有着少年人发育期特有的清瘦,却并不显得羸弱,肢体依旧给人有力的感觉,应该是平时有锻炼的习惯。 如果点评长相的话,这个少年无疑是长得很好看的那类脸蛋高手,只是第一眼看过去,大家都只会注意到他神情中的冷漠。 一双眼睛的颜色比寻常人要浅上几分,气质也仿佛自带一种对所有人的疏离感。 舒妙已经听到有同学在议论:“这个新同学看上去好像很难相处唉。” 徐蚀言走到讲台上,在李老师身边站定。 他的目光随即扫了一眼全班的学生,不知道是不是舒妙的错觉,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要比在其他人身上多停留一秒。 “徐蚀言同学是从市下辖的县里转学过来的,他成绩很好,开学考就是咱们班的第一。”李老师显然对新的转学生很满意,“大家要多向徐蚀言同学学习哦。” 这个介绍让班里学生们窃窃私语得更厉害了——原来是这个转学生抢了舒妙的第一啊! 于是大家又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舒妙。 九月初的大中午,舒妙的座位又在窗边,强烈的光线在她侧后照射进来,在她身周晕染出一圈光晕,但脸上的神色却隐入了阴影里。 舒妙突然抬了抬头,于是教室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照亮了她的表情——那里是一个柔和又好看的笑容。 众人愣了下,随即又觉得果然如此。舒妙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就不开心呢? 李老师看了一圈教室,发现只剩一个座位,于是指着那个座位道:“徐蚀言,你就坐到那里吧,反正你个子还挺高,坐最后一排也能看清黑板。” 徐蚀言顺着李老师手指的方向看去,似乎是在看那个座位,又似乎不是,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回答道:“好的。” 舒妙的视线跟随着背着书包面无表情走到自己身边的少年。 她坐在两个位置靠外的那个,而里面那个位置,被课桌、她、后面的立式空调完全包围住,入口只在她起身时打开。 舒妙笑着抬头看徐蚀言。 这个时候,他应该开口说请让一让好吗。 结果徐蚀言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么站定在座位的“门口”,垂着眼、居高临下地、安静地和微笑看着自己的少女对视。 对峙大约持续了五秒,在发觉有同学转过头来看时,舒妙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秒,而后又立刻挂上,终于站起了身,友好地说道:“徐蚀言同学,欢迎加入我们班呀。” 态度不远不近,但带了点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俏皮感,是很容易引起旁人好感的模样。 徐蚀言无声地冷哼,好刻意。 然后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主动而友好的打招呼被忽视,舒妙微笑的表情下,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 李老师离开后,有同学围到舒妙身边,有注意到刚才情况的,轻声又不屑地给舒妙抱不平:“这个转学生架子好大,你主动和他说话他居然不搭理,他以为他是谁啊?” 舒妙顿了好几秒,让空气里不忿的氛围彻底蔓延开后,才慢悠悠回答:“不要这样说,徐蚀言同学可能只是刚来到新环境,有点不适应而已。” 于是又有同学说道:“也就是你脾气好,我刚才看到都想替你骂回去。” 原本还算压着的音量,此刻也不再顾及“被声讨者”就在边上,仗着人多更加明显地表达自己的不屑。 舒妙脸上挂着笑,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边安静坐着的少年。 少年在看书,不是教科书,而是一本杂书,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依旧是冷漠而疏离的模样,像是没听到周围的人明里暗里骂他似的。 舒妙心里无声地切了一声。 装逼犯。 舒妙发现,这位新来的转学生,几乎把冷漠和目中无人发挥到了能发挥的极致。 虽然两人是同桌,但就是硬可以一个礼拜都没有讲过一句话。 他们唯一的互动就是徐蚀言要进出座位时,用那双浅淡漠然的眼睛盯着她看。 舒妙总是忍不住想故意不让,但又因为不想做得太过,也觉得这个少年其实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费心,所以最终还是妥帖地站起来让他进出了。 经常发生的场景是,课间舒妙身边围了好多叽叽喳喳的同学,而徐蚀言则坐在窗下,安安静静干自己的事。 或者两人在走廊上相遇,一边是一团乌压压的人群云,一边是一个孤零零的人点。 明明孤零零一个人,可每次撞见,舒妙总是能看出徐蚀言眼中显而易见的目中无人。 装逼犯这三个字,在舒妙心中彻底和徐蚀言绑定。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自修,上课铃刚响窗外就开始下雨,一直到放学都没有停。 舒妙发现,邻桌的装逼犯一整节课都不在。 下课后,大部分学生都收拾收拾书包回家了,但舒妙还有事,所以在和同学们挥手告别后,依旧留在教室里。 她看了一眼时间,除了吃晚饭外,应该还有时间去趟图书馆。 先前借的小说差不多该到还书的时间了。 本校的图书馆很大,比起高中学校的图书馆,倒是更像大学校园会有的,图书馆门口还立了块石头,上书“勤学”二字,右下角则写了“舒氏集团赠”。 这栋图书馆是舒家捐赠的,而这所以教学质量高出名的私立高中,舒家也是股东之一。 舒妙来到图书馆,因为是周五放学后,图书馆里人很少,借阅区的书架间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像是一个她独有的小天地。 舒妙心情好起来,走向书架的脚步轻快得像是在起舞。 走到先前借书的那个书架,舒妙找了下那本书应该在的地方,但因为书号过于复杂,她研究了三秒钟,有些不耐烦,于是最后打算把书随手扔到一个空着的层板上。 “连还书要把书放到正确的位置都不会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冷淡、低沉、漠然。 舒妙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书直接从手中掉落,啪地砸到地面上。 本就很老旧的书,在坠落的冲击力下,脊背处的缝合线骤然断裂,书页有种即将散架的征兆。 舒妙将目光从地上的书收回,然后转过身—— 徐蚀言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少年穿着制服的白衬衣,但衬衣外还罩着一件围裙——是图书馆工作人员的那种围裙,黑色的底,上面用红色的线绣了明礼高中图书馆的字样。 舒妙本就不喜欢徐蚀言,这会儿被他吓了一跳,老半天脸上没能挤出笑容来,阴晴不定的表情也花了好几秒才勉强乌云初散。 “徐蚀言,原来你在图书馆呀,我最后一节课见你一直不在,还担心来着呢。” 依旧是惯常的友好发言,脸上也终于挂上了标志性的友好笑容。 徐蚀言压根懒得搭理,径直走到舒妙身边,把掉落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仔细看了一下书脊处脱线的情况后,缓缓转身看舒妙。 舒妙被他看得愣了一下。 面前的少年突然俯身凑近她,一双浅淡的褐色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书坏了,你打算怎么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这个转学生一定是个神经病吧? 被讨厌的人突然凑近,两人视线就这么近距离地直直交汇在一起,舒妙好不容易才挤出的友好笑容,瞬间僵在了嘴角。 空气间的氛围如此静滞,书架狭隘的过道空间里,皮肤似乎连对方的吐息都能感受到。 舒妙硬着头皮撑了一会儿,最后没忍住,终于选择后退一步,说道:“一本书而已呀,徐蚀言你干什么生气?我赔钱就是了。” 徐蚀言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那是一种嘲讽的笑——舒妙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脸上有除了面无表情外的第二种表情,却比面无表情还凉飕飕。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笑容还能表达这么冷的含义。 对方把那本书好好收拢,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按照图书馆的章程,损坏书籍除了照价赔偿外,还得记录在案,半年内不能从馆内借书。” “?” 半年不能借书? 眼看徐蚀言已经转身离开,舒妙立刻追上去:“喂,就坏了一点点而已,有必要这么严格吗?” “章程就是章程。”徐蚀言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舒妙需要小跑才跟得上他,她指责道:“要不是你突然在我背后说话,我也不会把这本书摔在地上,这事儿算起来都得赖你!” 徐蚀言突然停下脚步,舒妙刹车不及,差点鼻梁直接撞在他背上。 徐蚀言转头冷冷瞥了她一眼:“果然是很会推卸责任呢。” 最终舒妙也没能说服徐蚀言放自己一马,无论她怎么软磨硬泡,对方只是不动如山地坐在服务台的办公桌后面静静看书,一边看一边还在做题。 舒妙见他不留情面,也懒得再费口舌,抬着下巴一转身,直接走了。 反正只要爸爸和图书馆的人打声招呼,谁能真的记她的过? 徐蚀言终于将目光从看的那本书上挪开,他转头看向少女离开的背影,百褶裙扬起的角度带着隐隐的傲慢。 即使伪装得再友善,浸润于特权中成长大的大小姐,恶劣的气息也总会在细节间冒出来。 他定定看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看向了手边那本半脱线的小说。 是赫尔曼·黑塞的《荒原狼》。 从图书馆出来,舒妙去了舞蹈教室。她的舞蹈课持续了三个小时,课程是古典舞,一半的时间用于训练身韵的柔软度,一半时间用于训练表情和眉眼如何在舞蹈中展现恰到好处的媚态。 每次上完舞蹈课,她的心情总是不太好,动作的训练格外要求身体的打开度,于是导致身体各处都很疼痛,表情也在长时间的维持下变得面部肌肉僵硬。 从舞蹈教室出来时已经完全天黑了,从傍晚开始就下着的雨还在持续,隐隐有下大的趋势。 舒妙拿出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原来是快要来台风了。 她撑伞走到校门口,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她进了车,在宽阔舒适的车后座伸了个懒腰。 “大小姐,是回家还是去夫人的会所做皮肤保养?” 舒妙撇了撇嘴:“都不想去,我想去商场吃火锅。” “先生和夫人不会允许你吃这些东西的。” 舒妙不说话,头靠着窗户冷冷看着外面,而后,她注意到了一个正从教学楼走出来的身影。 如滴的雨幕里,校园道路昏黄的路灯照射下,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往大门走来。 清瘦修长,面目辨析不清。 其实并不熟,但舒妙却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舒妙冷哼了一声,是十足的厌恶与不屑的姿态。可目光却下意识地依旧跟随着这个人影。 他似乎没带伞,只得冒雨走在路上。可虽然淋着雨,他却没有丝毫想加快脚步的意思,维持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步伐频率。 极致的装逼犯,就是连无人的雨夜都要凹造型。 舒妙瞥见了车后座角落里一把透明布的雨伞。那是司机备着的,担心她没带伞。 舒妙指了指那把伞,示意司机:“你把伞丢给那个人。就说是你看他可怜。” 周末一半的时间在补习,另外一半的时间则接受母亲安排的仪态训练和全身精油SPA。 台风天持续了一整个周末,直到周日傍晚才逐渐放晴。 而周日傍晚舒妙的父母和大哥需要去出席一场商业酒会,约莫整晚都不会回来了,于是她跟彻底松懈下来一样,悠闲地躺在床上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听声音比舒妙大几岁的样子。 对方叫阮靡,是舒妙大哥的大学老同学兼曾经的相亲对象,可惜一场相亲,阮靡和舒妙的大哥没有来电,倒是和被爹妈派去监视相亲、在一旁蹭饭的舒妙熟络起来了。 “你爹妈和舒谨漠已经出门了?” “嗯,那酒会流程好长的,大概今晚都不回了。” “那你晚上没事了?” “没事了。”舒妙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笑眯眯说道,“阮姐,我们出去玩吧。” 一个小时后,阮靡开着跑车带舒妙来到市中心一家刚开业一个多月的酒吧:“我听几个狐朋狗友说,这家店挺不错的。” 舒妙跳下车,打量这家布置着冷调霓虹灯的酒吧,它的名字就叫“冷霓虹”。明明没有用太奢华的门店装修,却莫名很吸引人。 阮靡停好车后也走过来,走到舒妙身边,随手掐了一把她的腰:“小疯子,让你穿别致一点,你直接穿旗袍来啊?” 舒妙穿了件贴身的短款旗袍,旗袍的裁剪极服帖,她本就腰细腿长皮肤白嫩,这裙子完全勾勒出她绝佳的身材,裙摆两侧的开叉开得很高,显然是一种刻意。 “怎么了?”舒妙瞥一眼阮靡的吊带裙,“比你保守多了。” “又是你自己做的?” “当然。”舒妙转了个身展示自己的新裙子,“好看吗?” 阮靡捏她的脸:“真是个小疯子,让你爸妈知道准保把你关起来好好教育一顿。” 舒妙已经往里走了,她摆摆手:“我知道阮姐才不会——毕竟阮姐也不想被家里知道来这种地方玩,对吧?” 两人包了个二楼的卡座,一边喝酒一边靠着扶栏往下看。 二楼的这个位置视角很好,正好能看到舞台的正面。 阮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个慕斯蛋糕,说道:“向我推荐这家酒吧的狐朋狗友说,这家店周末场请的驻唱歌手极帅。” 舒妙瞥她一眼:“极帅是多帅?” “我也没见过啊。”阮靡耸了耸肩,说道,“反正她说见了那小哥在台上唱歌的样子,想冲进后台脱光衣服勾引他。” “……” “我现在相信你和我刚认识时跟我说的话了。” “什么话?” “你说你是你朋友圈里最得体的一个。” “……” 两人正说着,本就已经很昏暗的酒吧灯光又变暗了几分 幽蓝的舞台地面灯朦朦胧胧亮起一圈,几个酒吧的乐手上台。 舒妙打量了一眼那些人的身形——身材不够好的人,是不可能帅的。 阮靡朋友的眼光就这? 几秒后,有个修长的人影拎着一把电吉他上了台,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但穿法不算规整,领口似乎松开了两三颗扣子。 自上而下的视角,能看到他领口内隐约的肌肉线条。 这样烂俗靡靡的场合却穿干净的白衬衫,即使穿法随意,也有足够的反差感,于是酒吧各处都响起隐约躁动的议论声。 “周末晚上的场,应该很多人是冲着那个主唱来的。”阮靡环顾评估了一下周围客人的性别比,说道,“颜色经济,就连小酒吧也开始玩这套了。” 舒妙没说话,只定定盯着那个上台的人影。 昏暗的灯光、二楼自上而下的视角,她其实并不能看清对方的脸。 但怎么觉得…… 前奏响起,是很耳熟的曲子。 “《开到荼蘼》,还不错的流行摇滚。”阮靡对音乐颇有鉴赏,“歌虽然是好歌,但很难唱出神韵,一不小心就显得无病呻吟和矫情了。” 前奏响起,是很有夜店风格的编曲,迷幻又颓废。 随即主唱低沉的无词吟唱加入其中——饱满好听、且极富技巧性。 舒妙注意到这个声音中带了丝沙哑,也不知道是故意这么唱的,还是今日嗓子情况不佳,但确实为这首歌增添了一分独特且合适的风味。 吟唱结束,正式进入歌曲,在主唱一边拨着吉他一边唱出词的第一句时,舞台的顶光终于亮起——不算多好的舞台效果,但大概是因为台上人的颜值和气质,舒妙听见酒吧不同的角落都响起激动的讨论声。 舒妙眯着眼观察台上的人。 “还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对什么东西死心塌地”,当唱到这句时,那位主唱突然抬头看向二层。 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 舒妙也确实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这个灯光,舞台上的人其实应该是看不到观众的,所以除了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心脏紧了一下,舒妙随即又很放松地继续歪着头打量对方。 他唱歌很好。 就这首歌而言,他对歌曲的演绎和原唱不太一样,原唱整体的演唱风格有一种即使在摇滚乐中也空灵的美感,像寂寞深夜的情绪发泄,他的演唱则更落地、撕扯和浓烈。 舒妙不怎么想用这个词,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词是最合适的——充满了摇滚特有的性张力。 阮靡听着听着眼睛亮了起来,上半个身子都要探出栏杆了。 “他好适合唱摇滚,妙妙你注意到了吗?他的声音自带压抑痛苦的质地,还有一种无言的诱惑力。” 舒妙冷哼:“是吗?听不出来。” 阮靡奇怪:“妙妙,你怎么好像不太喜欢那个小帅哥,你认识他?” 第3章 03 舒妙一顿,眼神撇开:“不认识,单纯觉得不怎么样而已。” 阮靡不怎么在意舒妙的差评,很激动的样子,扯着舒妙的胳膊:“他拨吉他时的那只手,你看到了吗?那只手也太好看了,那个骨节,那个青筋,简直是极品,要是用来插/我不知道多爽。” 舒妙忽略最后一句,质疑:“这么远你都能看清?” “我看帅哥历来能自带八倍镜。”阮靡心神荡漾地看着台上唱歌的人,“你听到他副歌部分的不断气唱法了吗?那个肺活量,接吻的话能把人亲死吧?” “……需要我帮你把裤衩子捡一下吗?” 阮靡是不存在脸皮这种东西的,她感叹:“我是真的想去后台脱衣服勾引他了。” 舒妙漠然地看了一会儿台上唱歌的人,许久,说道:“他大概率会面无表情地把你丢出去哦。” 台上的人一共唱了五首歌,唱得整个酒吧差点变成一个春天的盘丝洞。 演唱的间隙还能看到有小姑娘上去送花。 舒妙不屑道:“就是个普通的会唱歌的男的而已,搞得跟什么小明星一样。” “我们妙妙的眼光真高,这种极品都觉得不行。”阮靡伸手戳戳她的脸蛋,“放低点标准,这样才能在进入联姻围城前玩得痛快哦。” “这种悲伤的人生经验就不用传授给我了。” 五首歌唱完,台上的主唱和乐手们都退了场——即使如此,盘丝洞的氛围依旧荡漾了许久。 阮靡一边喝酒,一边拉着舒妙从唱功到身材再到气质彻彻底底给那位主唱扒了个遍。 眼见她喝多以后说话有点缠舌头了,舒妙无奈:“阮姐,你要是醉了说一声哦。” 阮靡站起来,神智似乎还算清明:“最近纵欲过度有点体虚,酒量都变差了,你等我去趟洗手间,回来我们差不多就该走了,你明早还得回学校上学。” 舒妙托着下巴,想到上学就撇了撇嘴。 阮靡洗手间去了很久还没回,舒妙看了下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她担心阮靡喝多了直接晕哪了,只好去找。 舒妙今晚喝得不算多,但也不怎么少,起身去找人时,她才意识到其实自己的脚步也有点虚浮。 “请问,你看到一个穿红色吊带裙的女人了吗?她大概这么高。”舒妙拉住一个穿着酒吧制服的人,询问,“她二十三岁,散着长卷发,长得很好看。” 说完,她才发现这个服务生有点奇怪。 对方很矮,作为一个男性可能身高甚至不足一米六,整个人显得过于瘦小,但让舒妙觉得异常的地方并不在于身量,她观察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其中一只眼睛似乎是义眼,而其中一条腿的活动也很僵硬,应该是义肢。 独眼独腿? 舒妙莫名感到有点害怕。 对方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在虽然身体残缺,但应该也只是个普通的服务生,他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我见过,那位小姐刚才好像往那条路走了,你可以去找找。” 那服务生指了个方向。 “谢谢。”舒妙道完谢,就往对方指的方向走去了。 越是往这条路的里面走,整个环境越是安静。 走廊两侧有几个房间,基本都是开着门、暗着灯的仓库,直到最里面那一间屋子,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隐约的光亮。 “阮姐?” 舒妙在这个房间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但没有人回应。 于是她干脆推开门往里看—— 房间里果然有人。 对方正趴在一张靠墙的长桌上,似乎在小憩,一件外套盖在脑袋上,像一座小山包般让人看不清。 舒妙走过去,拍了一下那人:“阮姐?” 那座小山包动了一下,一只好看的手伸出来,把盖着脑袋的那件外套扯了下来。 其实看到那只手的时候舒妙就应该觉得不对劲了,或者更早前,往这条过于安静的走廊走时就应该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她今晚确实喝得有点多,脑子的转速比平时慢很多。 于是直到那人抬起头来时,她才愣在了原地。 徐蚀言唱完规定数目的歌以后,就一直在休息室里休息,被拍了一下,才掀开盖着脑袋的外套抬起头。 入眼是一张熟悉的脸。 单评价这张脸的话,只能说有些过于明艳好看了,面容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大部分男人看到这张脸都会被晃到愣神——但徐蚀言恰好是看到这张脸就会感到嫌恶的少数。 徐蚀言盯着对方注视了好几秒,然后才注意到对方此刻看起来和在学校时很不一样。 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根青玉的发簪簪住,身上是一件裁剪极服帖、材质极轻薄的旗袍,暗蓝底、暗红的大朵花卉——似乎是罂粟的图案。 这样的装扮大概率会显老,可穿在眼前人这般的雪肤娇肌身上,只把她本身的明艳衬得更有韵味。 刚才在酒吧大厅唱歌时瞥到的二楼暗影果然是她。徐蚀言无声地冷嗤,这样的装扮,谁能看出来她是明礼高中的“三好学生”? 舒妙的主要注意力则在眼前人的那双眼睛上。 之前在二楼看他唱歌时,因为距离远,再加上灯光暗,她并没有发觉他的眼睛里竟然是满满的红血丝。 舒妙想起他刚才唱歌时带着哑的声音。 这大周末的,他怎么感觉整个人的状态跟耶稣刚受完难一样? 还在继续探究地看着面前这个各处都透着神秘和古怪的少年,对方已经开了口:“你到后台来做什么?” 声音果然很哑,比刚才唱歌时更明显的沙哑。 舒妙撇开眼,到此为止,不要在没必要的人身上产生好奇心,即使他看起如此疑团重重。 舒妙调整出和在学校时没什么区别的声线,柔和而好听:“我在找我的一个朋友,刚刚你们酒吧一个佷矮小的服务生说她往这边走了。” 矮小的服务生…… 徐蚀言顿了顿,平淡道:“没见过,喝多了的话大概率晕在洗手间了。” 舒妙觉得眼前的场景其实是有点奇怪的。 首先,他们两个当下似乎都不是平常示人的样子,理论上,他们不应该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并与对方遇见。 但情况是,他们都正在很冷静、且脸上找不到一丝诧异地和对方说话。 手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铃声。 那并不是一般手机自带的铃声。 某种带着危险意味的鼓点响起,徐蚀言很快辨识出这是哪首歌——Halsey的《castle》。 不过在歌词即将被唱出前,电话已经被接起。 舒妙侧过身,和打来电话的人说话。 徐蚀言注意到了她裙子格外夸张的开叉、白得几乎发光的笔直长腿、以及包裹极为完美的侧身曲线。他一顿,迅速移开了视线。 “喂?……对我是……好的谢谢你,我立刻就过去。” 阮靡果然是醉倒在洗手间了,一个同样在酒吧消费的顾客上完洗手间注意到她,好心地给她手机里最近的联系人打了个电话。 舒妙撇嘴,那刚才那个矮小的服务生瞎指什么路? 本来她完全可以不在徐蚀言面前暴露的。 舒妙离开前并没有和徐蚀言打招呼,挂了电话转身就走了。 显然徐蚀言也没有要和她说再见的意思,他侧身站着,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当离开舞台、去除霓虹灯光的加持,他又变回那个冷漠的装逼犯。 舒妙收回视线,直接离开,去洗手间找阮靡。 回去时是叫的代驾,到家后舒妙洗了个澡立刻就睡了——可惜她有个习惯,就是喝过酒后的第二天总是容易醒得特别早。 于是她只得拖着疲惫的大脑和身体早早就到了学校。 这个时间点,也只有她这种睡不着的才会在学校了。 舒妙打着哈欠推开教室的门,然后立刻愣在了当场。 教室里有个人正站在靠里最后排的窗户边,似乎在看窗台上一株在周末台风天里被吹折了茎干的盆栽。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终于转过身来。 于是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的两人,又在太阳初升不久的清晨再度对峙。 舒妙发现徐蚀言的眼睛里那满满的红血丝已经消退了,不久前才像受完难的耶稣,这会儿又跟满血复活了一样。 反倒是自己,一晚上没太睡好,估计看起来精神不怎么好。 这个时候应该感慨对方的身体痊愈速度,还是应该感慨自己倒霉的酒后难睡长体质? 虽然几个小时前两人都窥见了对方隐藏在日常下另一面的一角,但舒妙觉得,在这种扯平的情况下,其实是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 于是舒妙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转头看着徐蚀言,露出一个和往日没有区别的笑容。 身体脊背挺起的角度、双腿并拢站直的姿态,都和寻常一模一样。 白衬衣扣得严严实实,领口的丝带端端正正系成蝴蝶结,藏蓝色的百褶裙裙摆长至膝盖。 “早上好,徐蚀言。”连打招呼的语调都和平时丝毫不差。 徐蚀言觉得很嫌恶,他突然一抬手,扯着舒妙的胳膊将她拉过,直接压在窗台边。 舒妙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懵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角。 眼前向来面无表情的冷漠少年,唇边染上讽刺的冰冷笑意,他一只手摁着她的肩膀,一只手箍在她腰侧,将她牢牢压在窗面玻璃上。 腰部被窗台的凸起处咯得很不舒服,舒妙想挣扎,可越挣扎,压制她的力气越大。 舒妙在女生里属于完全称不上娇小的那类,可在性别造成的身体与力气的差异下,她依旧动弹不得。 徐蚀言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怎么好像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舒妙心跳快了起来,可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的微笑:“你在说什么?” 徐蚀言突地冷笑,贴在少女腰侧的手下滑,撩了撩她藏蓝色的百褶裙裙摆:“大小姐,你今天的穿着和昨晚真不一样。” 雪白细腻的大腿肌肤在被撩得晃动的裙摆间若隐若现。 舒妙微微皱眉,语气中有些困惑,表情显得委屈又清纯:“徐蚀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弄痛我了。” 徐蚀言简直要笑出来了。 他微微歪了歪头,用某种审视般的目光看着正露出无辜表情的少女:“有其他人知道你私底下的样子吗?” 舒妙缓慢眨了下眼,唇角笑容依旧,可如果够敏锐,可以觉察出那笑容的强撑。 面前的少年突然低头贴近她耳畔。 温热的吐息在耳廓的肌肤上吹起一阵痒意。 “你说我告诉别人的话,他们会怎么想?” 舒妙顿了一会儿,说道:“我昨晚不小心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在一家酒吧的台子上唱歌卖脸呢,好奇怪,那个人长得有点像你。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知道呢?” 徐蚀言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会在意被人知道我在哪里打小时工吗?” 舒妙想起徐蚀言平日里独来独往、目中无人的样子,下意识咬了咬牙。 那个恶意的吐息又开始在耳廓吹拂:“但好像,大小姐很担心被人知道昨晚的事呢。” “昨晚的事?”舒妙突然抬起手,将徐蚀言推开了一点,笑着看他,“昨晚什么事?昨晚我在家好好做作业呢。” 徐蚀言看着舒妙,他知道她的意思是,他没有任何证据——没有照片,没有视频,酒吧那在昏暗灯光下拍不到什么清晰画面的监控更是毫无威慑力。 徐蚀言看了许久眼前这个正笑着看他的少女,最后也笑了一下。 “舒妙,你真有意思。” 第4章 04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徐蚀言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 坦白说,听起来有点奇怪,就连皮肤上都莫名其妙开始泛起了鸡皮疙瘩。 舒妙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两人之间总是有针锋相对的敌意——被敌人喊名字,总是不太让人高兴的,对吧? 她正想说什么,教室门吱呀一声,又被人推开了。 7班一向勤奋的班长直愣愣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似乎没想到教室里有人,还是两个人,还此刻正靠得很近地站在窗边。 舒妙直起身,理了理裙摆,露出个友好的笑容,俏皮地和班长打招呼:“早上好呀,班长。” 徐蚀言就安静站在一边看她。 显然,大部分人都很吃舒妙的那一套,班长被可可爱爱地打了个招呼,立刻忘了刚才进门时看到的疑惑场面,也抬手腼腆打了个招呼:“舒妙同学,早上好。” 接下来几周,7班教室最角落的这对诡异同桌相处得相安无事——除了依旧不讲话以外。而后,校秋季运动会开始了。 总的来说,徐蚀言认为,整一场秋季运动会都是舒妙表演的舞台。 她参加了若干擅长的项目,有比赛类的,也有非比赛类的,比如跳高、五十米跑、啦啦操表演等等。 所有项目无一例外不是拿了第一就是出尽风头。 于是风头无两的少女理所应当地是运动会闭幕式的学生致辞代表。 站在闭幕式台上演讲的少女,衣服干净整洁,甚至没有一丝皱痕,仿佛不是天天清洗,而是天天换新。 妆容和发型青春好看,却很心机,是那种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花了功夫的“伪素颜态”。 仪态举止也挑不出一点错,像是白天鹅,又像工笔画里优雅的仕女,引来无数艳羡又仰视的目光。 徐蚀言想,她一定费了很多时间练习,积攒了很多经验和数据——宛如她的任何表现都可以模块化批量生产。 舒妙站在闭幕演讲台上,因为连续三天的运动会都很顺利,所以心情颇为不错。 演讲稿是润色了许多次的,早已倒背如流,演讲类的活动也是经历过无数次的,语音语调、身体动作、情绪鼓舞,每个部分都已经很熟稔。 演讲完,舒妙看到台下乌压压的学生脸上都是崇拜的星星眼,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然后用刻意训练出的友好语调说了最后的致谢词。 走下演讲台,舒妙先去了一趟洗手间。 洗手台上摆着一盆绿油油的盆栽,她洗手时心情不错地摸了摸盆栽的叶子,却发现原来是一株假的装饰盆栽,叶片是塑料的质感。 舒妙撇了撇嘴,把那盆栽推远了一点。 她对着镜子重新整理了一下刚才在露天演讲台上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然后抱臂定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身边没有人,所以嘴角得意的笑容没有继续隐藏。 我真好看,而且很优秀。 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很像个洋娃娃。 嘴角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舒妙打开水龙头用手接了捧水,然后往镜子上一甩,于是镜面立刻被水珠弄花,也看不清正站在镜子前的人了。 舒妙面无表情地离开洗手间,准备回自己班所在的运动会观众席区域。 观众席呈阶梯状,高三7班在阶梯最上方的一块。舒妙顺着台阶往上走。 闭幕式已经结束,校领导和老师都离场了,学生们也拿着杂物和包陆陆续续准备退场回教室。 可舒妙却发现自己班的学生几乎都还没走,不仅没走,有些还站着围了起来,围聚的中心正好是她的座位。 舒妙皱了皱眉,正想问,有人看到她,说了一句:“舒妙回来了!” 于是所有人转头来看她,并且自动往两边分散,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舒妙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定睛一看,果然看到路的尽头,她座位前正站着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看到她,眼睛亮了亮,立刻走到她面前,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粉色小熊的毛绒玩具。 7班的学生们都用某种偷感很重的八卦眼神看着两个人,窃窃私语声响起:“那个男生好像是6班的,叫吴嘉豪,家里面超级有钱。” “比舒妙家还有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 舒妙认识这个蹿到她面前的男同学——两人先前在年级委员会议上见过。当然,也只是见过而已,对话仅限于自我介绍和打招呼,前后不超过十句。 虽然只有零星的见面和零星的对话,舒妙还是觉得,这人身上的经典味太重了,隔着大老远都能闻到他被家里宠坏脑袋空空还自以为是的味。 比如眼前,这个男同学似乎自得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两人身上。 “舒妙,我喜欢你!”吴嘉豪自信的嘴角一扬,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围观群众小声议论起来——毕竟校规不允许学生早恋,这么明目张胆的表白,还是蛮引人注意的。 这个白痴。 舒妙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指甲紧紧嵌在了掌肉里,这才勉强维持住脸上得体又客套的笑容。 “谢谢,不过我们还是学生,要以念书为重哦。”舒妙说道,“而且校规也禁止早恋。” 吴嘉豪皱眉:“你成绩这么好,稍微放松一下有什么关系?而且以我们两家的势力,学校领导也不敢说什么的。” 嵌在掌肉里的指甲更用力了。 “不好意思,我和你不熟。”舒妙保持着面上的友好。 吴嘉豪也不知道把这句话理解成什么意思了,眼睛亮了亮,说道:“我会让你对我熟起来的。”然后把粉色小熊往舒妙怀里一塞,转身走了。 还自以为潇洒地摆了摆手。 舒妙看着他走远,眼神极冷。 小闹剧似乎暂时告一段落,周边围观吃瓜的同学们一边小声讨论着,一边离场走人。 舒妙在大家都基本走了后,走到座位区附近的一个垃圾桶,直接把粉色小熊扔进了桶里。 最讨厌粉色了。 也不知道事情会不会传到父母耳朵里,舒妙想到此处就生气,白痴自以为是地随意一演,也不知道要带来多少麻烦。 舒妙一边平复情绪,一边慢吞吞地回到教室。 运动会结束就是放学,因为她回班时的耽搁,班级里的学生基本都走光了。 只剩一个人正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姿态坐在窗边的座位上看书——显然又是杂书。 但舒妙懒得关注她这位诡异古怪的同桌,坐到座位上后就开始整理书包。 理了一会儿,快一个月没听到过开口的声音突然响起:“气成那样,还能装模作样,大小姐真厉害。” 冰凉的声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舒妙转头看他。 徐蚀言虽然在和她说话,但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书上,即使在说话时,他依旧看书看得很认真。 舒妙觉得,这个少年真的是很奇怪的一个人,她完全看不穿他。 她想起这两天在运动会上,如果说她吸引了整场运动会全校大部分的注意力,那剩下的注意力就基本在徐蚀言身上了。 班里谁也没想到,他会答应体委参加项目。 体委本来也只是试探地问一下,毕竟有几个项目实在太难拉到人参加了,比如男子三千米,比如三级跳。 结果徐蚀言没说什么就答应了,体委一高兴把几个最没人愿意参加的项目都扔给了他他也没说什么——导致现在体委逢人就说新转来的徐同学看着孤僻其实人超好超温柔。 超好超温柔……啧。 徐蚀言的体育居然很好,参加的几个项目都拿了第一,再加上出色的外形,自然吸引了好多目光,甚至有其他班的女生特意跑来7班问他。 舒妙打量了片刻身边的少年,终于回答他的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生气了?而且爸爸妈妈教育我做人要真诚,我从来不装模作样的。” 意料之中的一声嗤笑。 舒妙都懒得搭理。 她扣上书包想站起来,手腕却突然被一阵大力拽住。 对方迫使她打开了手掌。 手掌上有好几个青青紫紫的、指甲过于用力嵌肉后留下的痕迹。 徐蚀言歪着头盯着她看,问道:“疼吗?” 这两个字一般是用于表达关怀的,但眼前的情况显然不是一般情况,毕竟少年眼中的挑衅和恶意太明确,显然是想要讥讽她。 “忍耐付出的代价真大啊。”一句轻飘飘的讽刺之语。 舒妙一用力甩开了徐蚀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徐蚀言看着少女离开,捕捉到了她浑身上下一瞬间散发出的不耐烦,于是唇角无意识地勾了勾。 舒妙发现运动会小插曲的麻烦远没有结束。 那个叫吴嘉豪的经典款大男孩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展开了“浪漫攻势”。 几乎每天早上到教室,她都能在书桌里找到一封装着情诗的香水味儿信封,晚上宿舍也会有人送来大约是他自己口味偏好的夜宵。 这动静,再继续下去得满校风雨了。 她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但可不需要这种形式的万众瞩目。事实上她都很疑惑,这位吴同学还记得他本人是高三生吗? 舒妙决定摆平这个麻烦。 周四傍晚,下午的课已经结束,晚自修还未开始,大部分的学生都在食堂吃晚饭,或者回寝室稍作休息。 明礼高中西操场靠近校园围墙处的区域有许多训练用的器材,比如单双杠,比如攀云梯。 徐蚀言习惯在晚自修前的空档坐在攀云梯的最高处放空自己。 周四傍晚,他叼着盒牛奶吹晚风,一转头,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穿过小树林,走到围墙处。 舒妙穿过学校西面的一大片树林子,走到了围墙边。 明礼高中占地面积比一般高中校园要大一些,有一部分地皮尚未建造成楼栋,目前都作为绿化使用,绿化多的地方,就显得有些荒凉。 特别还是这种夕阳如血的时候,就跟恐怖片的开场似的。 铁质的栅栏因为常年风吹雨淋已经有些锈蚀,可栅栏顶每一根铁杆的头却依旧锋利,像是一片连接在一起的长矛。 而栅栏的另一边,已经有个人在等了。 那人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恤,戴着顶同色的鸭舌帽,靠在栅栏的墙柱外,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脸。 舒妙走过去,隔着锈蚀的栅栏,对那人说道:“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那人有点嬉皮笑脸的:“真没想到你在学校时会找我。” “碰上个蠢货,我也是没办法,小心点,不要让人发现是我让你做的。” 第5章 05 周日,吴嘉豪和几个朋友出去玩了一圈,结束后一个人回家。 太阳将落未落,大半的天空是黑的,小半的天空是红的。 他在便利店买了瓶饮料,刚从便利店走出来,一个精瘦的黄毛小混混突然拦在了他面前。 “我们老大找你,跟我走!” 吴嘉豪嫌恶地看着那黄毛小混混,最讨厌这种拉帮结派的底层小流氓了,他懒得接话,撇了撇嘴转身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然而另一个方向也冒出个光头小混混,体格比那黄毛要壮一些,表情也更嚣张:“耳朵聋了吗你?!” 吴嘉豪下意识想骂人,但看到那光头小混混勃发的肌肉和刺青的花臂,最终闭嘴,决定不和这种底层小流氓计较。 估计就是看他一身名牌觉得他有钱想讹他一笔罢了,不算什么事。 吴嘉豪被两个小混混一前一后夹击着带去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小巷没有路灯,在这种天即将黑下来的时间显得格外暗。 走了一会儿,小巷尽头,吴嘉豪看到有个模糊的人影,应该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几乎要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眯眼,努力想看清对方。 嚓的一声,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小巷尽头的人点了根烟。 微小的火光照亮了周围,吴嘉豪终于看清,这是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太多的少年,戴着顶鸭舌帽,上半张脸被帽檐遮挡,只能看到线条流畅的下半张脸。 即使是半张脸,也能看出这个少年长得应当是很不错的,只是身上的气质比较特别,是早早辍学混迹社会的人会有的那种气质。 吴嘉豪心下看不上,语调也无意识地轻蔑:“想要多少钱,说吧。” 对方抽烟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嗤笑了一声,似乎也对他嫌弃极了。 “果然是个蠢货。” 吴嘉豪皱眉:“你说什么?” 那少年说道:“我是来解决麻烦的。至于麻烦是谁……”他似乎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周一早上,学生们早早地返校。 抵达学校放了东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操场出操以及进行国旗下讲话。 等结束,大家离开操场,散成三三两两的人团,正好7班的人团遇到了6班的人团。 因为这段日子以来吴嘉豪对舒妙的高调追求,不少同学在同时看到两人后,目光暧昧在两人间逡巡,还互相交头接耳。 然而吴嘉豪的反应却很奇怪,以往这种时候,他大约会凑到舒妙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但今天他的目光却十分回避,连走路的轨迹都呈现绕道而行的迹象。 反而是吴嘉豪身边的朋友撞了他一下:“是舒妙啊,你没看到吗?”说完还很来事儿地冲舒妙打了个招呼。 舒妙微不可查地打量了吴嘉豪一眼,心下冷哼,面上却停下脚步冲他们笑了笑。 吴嘉豪没法再装没看到,只得停下脚步,也示意地点了点头。 舒妙眨了眨眼:“吴嘉豪,你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吴嘉豪赶紧道:“没有,我赶着回教室交作业。”然后拉起身边的朋友一溜烟的跑了。 大概是吴嘉豪的举止和平时相差太大,不少吃瓜同学都看出来他对舒妙的退避,窃窃私语起来。 回到教室,舒妙的拥趸之一叶叶倒坐到舒妙座位前面,趴在她桌面上和她聊天:“那个吴嘉豪怎么回事?上个礼拜还一见到你就围上来,今天怎么居然看到你跟见了鬼一样?” 舒妙已经拿了张卷子在刷题了,闻言轻飘飘地说道:“不知道啊,那不是很好吗?我清净了。” “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呀,有这个时间还是多做做题吧。” 叶叶离开后,舒妙心情不错地一边转笔一边思考卷子上的题,突然身边响起一道轻冷的声音:“吴嘉豪昨晚被人堵了。” 舒妙一顿,转头看向徐蚀言。 徐蚀言一手支着侧脸,正偏着头淡淡看着她。 舒妙露出个惊讶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徐蚀言笑了一下:“这不是该问你自己吗?” 舒妙脸上的表情不变:“什么意思?” “上周四那天天气特别好,夕阳特别红,学校的西树林看起来像染了血一样,对不对?” 舒妙一顿,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了。 徐蚀言看着舒妙面无表情的样子,想起方才在操场外遇到吴嘉豪时她的模样,明明是友好打招呼的模样,却从黑漆漆的眼瞳里透出些捉弄意味的恶劣。 舒妙的长相其实是偏明艳那一类的,五官很浓,有一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其实她鼻子和唇形的线条很薄很利落,眼瞳的颜色也很深很黑,没有友善笑容的掩饰,这是偏难相处的面相。 “上周四那天我才发现,舒大小姐的交友范围着实广泛。” 舒妙放在桌下的左手无意识收紧,转回头继续做自己的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天,那个地方,一共有四双眼睛。”临到上课铃响起,徐蚀言突然丢出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让舒妙一上午上课都心不在焉。 四双眼睛?什么意思? 那天她找陆野帮忙处理吴嘉豪这个麻烦,很显然,当时应该是被徐蚀言看到了——但那也是三个人,为什么是四双眼睛? 难不成当时现场还有其他人? 舒妙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她偶尔在学校干点出格的事,竟然像菜市场一样被这么多人围观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难得老师没有拖堂,下课铃响后,7班的学生们纷纷站起来准备向食堂冲刺。 叶叶等几个和舒妙走得比较近的女孩来找舒妙一起吃饭。 舒妙却指了指自己桌上的卷子:“周测比以前多错了一题,我要反省,好好做错题集,今天不和你们一起去吃饭了。” “妙妙你对自己好严格哦,要我们帮你带饭吗?” “谢谢你们,但是不用啦。” 舒妙挥挥手看几个女孩走出教室。 教室里已经基本空了,安安静静的,只剩下两个人。 十月份的中午,阳光不如夏日那般烈,但依旧刺眼。 舒妙突然站起来,手指点了点邻座的桌子:“你跟我来一下。” 徐蚀言在看闲书,头都没抬,淡淡说道:“不来。” “……” 舒妙干脆绕出座位,走到徐蚀言座前,面对他,一抬手把他手里的闲书抽走了,抽走时顺便瞥了一眼书皮——《货币金融学》。 啧,装逼犯看的书果然够装逼。 “徐蚀言,跟我过来一下。”舒妙又说了一遍。 徐蚀言坐在座位上,向后靠着椅背,微微抬头,定定盯着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少女,说道:“找别人配合你的时候要懂礼貌,大小姐连这种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舒妙磨了磨牙,勉强说道:“徐蚀言,麻烦你跟我出来一下,谢谢。” 嘶啦一声椅子滑擦地面的声音,原本坐着的少年站了起来,转身直接往教室外走去。 舒妙懵了一下,气得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然后立刻追了出去。 徐蚀言走到一处不常有人经过的楼道才停了下来,他转身靠在楼道窗前,抱臂安静看着同样停下了脚步、距离三步远的少女。 “怎么找这种地方说话?”舒妙没怎么走过这个楼道,窗户透过的光束里似乎飞舞着灰尘,她嫌恶地抬手挥了挥,“空气质量好像不太好。” 徐蚀言平静道:“怎么,你比较想找人多的地方聊你想聊的事吗?” “你知道我想找你聊什么?” 徐蚀言微微偏头:“还能是什么?” 舒妙静了一秒,说道:“那天你都看到了,对吗?” 徐蚀言没说话。 舒妙露出个笑,是打商量的样子:“我其实是没有办法了,才会找人帮我恐吓一下吴嘉豪,毕竟要是被老师家长知道吴嘉豪在追我,我会有很多麻烦的。你看,反正最后也没什么大事,对吧?” 舒妙在有求于别人时,脸上摆出的表情总是会显得很乖。 “你身上的味道很明显。” 舒妙:“?” 她身上才没味道好吗?有也是香的。 “伪装的辛苦味,还有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恶劣味。”徐蚀言说道,“很明显。” 舒妙眉头跳了一下,脸色冷了下来:“你为什么对我一直恶意这么大?” 徐蚀言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一下,却语焉不详:“大概是你这个样子很烦。” 舒妙表情更冷了。 徐蚀言直起身打算走了:“看你一直不进入正题,应该也不是真的很想聊,那我先走了。” “等一等。”舒妙立刻拽住徐蚀言的衬衣袖子,直切主题,“你早上说的四双眼睛是什么意思?” 徐蚀言瞥了一眼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转而又看向手的主人:“西树林里有松鼠,你知道吗?” 舒妙皱眉,话题怎么突然跑到松鼠了? “那天有人在树林里放了摄像机,专门用来拍松鼠的,不过大概是拍到了其他东西吧。” 舒妙一愣。 “那个摄像机的位置,应该就在……”徐蚀言顿了顿,冷笑了一下,“你和你的好朋友说话时,旁边的那株灌木上。” 第6章 06 大约是“自己找人恐吓吴嘉豪的经过被意外拍下来了”这件事太过惊悚,舒妙在原地呆滞了许久。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觉徐蚀言已经走下了这处无人的楼道。 “等一下!” 舒妙赶紧抬步小跑着追下去——她从未在学校里举止这么乱糟糟过,某种意义上说,这似乎是她懂事以后遇到的一次最大的危机。 在徐蚀言走到走廊口时,舒妙终于重新拽住了他:“你说的那个摄像机,是谁放的?” 徐蚀言停下脚步,偏头瞥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观察她脸上少有的真实情绪泄露。 舒妙催促着又问了一遍:“说啊,到底是谁拍了我?” 徐蚀言终于收回了视线,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舒妙咬牙。这个人不喜欢自己,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帮自己,又不是慈善家。 “你想要什么?我能弄到的我都可以给你。”舒妙兀自说道,“你一个高三生周中在图书馆兼职,周末在酒吧兼职,你爸妈的工作情况和你家的经济条件一定很差吧?我可以给你钱……” 然而话音未落,舒妙注意到徐蚀言的神色骤然变得极冷——一种不同于他平日里那种冷淡的冷。 像是极寒之地刮起的一阵罡风,只消一眼,就会整个人被吞噬。 舒妙被震住,话语的最后几个字下意识地轻到让人听不清。 徐蚀言的唇抿成一条线,将她拽着自己的手甩开,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看来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舒妙暗暗下了判断,许多学生并不希望家庭的贫穷被人知道,更不用说被人当面戳穿了,估计徐蚀言也是如此。 也许应该用更委婉地语气软化他的防御,好达成这笔交易。 舒妙正要再追上去,可走廊尽头出现了几个同班的同学,是已经吃完饭的正要回教室。 他们先是看到了徐蚀言,但徐蚀言一向独来独往目中无人,所以他们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而后又看到了徐蚀言后面的舒妙,于是挥手:“舒妙,今天你这么早就吃完饭回教室了?” 舒妙的脸微妙地动了下,最终还是调整出平日的笑容:“没有,我刚在教室研究了一会儿题,现在才刚要去吃饭。” 徐蚀言擦身路过那几个7班的学生,然后在尽头拐弯消失不见,那几个7班同学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舒妙也走到了眼前,就问道:“刚才徐蚀言也在教室?” 舒妙勉强道:“他也在做题。” 几人惊叹:“天呐,果然是成绩越好的越努力,我们班成绩最好的两个居然这么拼,让我们情何以堪啊!” 放在以往舒妙会接两句调侃一下,当下却丝毫没有什么心思,只说要去吃饭,就匆匆离开了。 可追过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徐蚀言的踪影。 舒妙寻思他可能是去食堂了,毕竟他也还没吃午饭,于是干脆去了食堂。 只是找了一圈,徐蚀言并不在食堂。 舒妙隐约记起来,似乎确实从没见过徐蚀言来食堂,对了,好像听人说起过,他也和大部分学生不一样,周中并不住校。 最后舒妙只得烦躁地先吃午饭。 这个点大多数学生已经吃完午饭去午休或自习了,食堂里人不多,舒妙拿着筷子把饭戳烂了才勉强平复了一点点情绪。 简直是倒大霉,最近着实不顺,惹上了6班那个白痴,为了处理那白痴却被人拍到干坏事。 她也想过会不会是徐蚀言在故意诓她,就是想看她害怕,但她并不敢赌。 要是视频被流传出去,还不知道她会被怎么说,更糟糕的是被父母知道。 想到父母,舒妙戳饭的筷子更用力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徐蚀言终于回来了,可下午一连四节课每节课老师都拖堂,舒妙找不到机会再和徐蚀言聊聊。 晚餐时间叶叶等人来拖舒妙一起吃饭,说是中午已经没一起吃了,晚上不能再放舒妙一个人独自用功卷死她们,最终到了晚自修,再拖就要明天了,舒妙没办法,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字推到隔壁桌。 徐蚀言正在做试卷,卷子上突然就滑来一张草稿纸,纸上只有四个字:【那天是谁?】 他没什么犹豫地也在草稿纸上写了字,然后将纸滑回来的方向。 舒妙立刻按住纸低头一看——【不。】 这是个正楷的“不”字,从书法角度来看着实是个写得很好看的字,透着几分端正清雅,可落在舒妙眼中却很刺眼。 【中午时我可能说得太直了,我没别的意思,但钱每个人都需要,你其实不用想太多,也不用太客气。】 然而滑回来的依旧只有一个【不】字。 舒妙盯着连着两个不字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又转头去看身边的同桌,对方正漠然又专注地写着卷子,岿然不动的样子。 很显然,徐蚀言是不可能被说动的。 舒妙决定战略性转换策略,曲线救国一下,比如,去学校一些喜欢摄影的人那儿问问有没有人喜欢拍小动物的,尤其喜欢拍学校里的小松鼠的。 而没想到,这样的曲线救国倒是效果很好,这一问,她还真问到了一个人,对方很有可能是那个拍到她干坏事的松鼠爱好者。 又一个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舒妙在铃响后立刻去了对面那栋教学楼,叶叶等人都来不及开口喊她就见她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高二13班门口,大约是正好对方最后一堂课老师拖堂了,舒妙到的时候,运气很好地整个教室的人都还在,热热闹闹的似乎刚要去吃饭。 舒妙拦住第一个从教室后门走出来的小男生,露出标准的友好笑容:“同学,能不能帮我叫一个人。” 舒妙在明礼高中极有名,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被学校有名的女神搭话,他看起来激动极了,脸都涨红了:“学……学姐你找谁?” 很快,舒妙看到对方拉着一个白白瘦瘦、戴着黑框眼镜、很文气的少年出来。 舒妙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可又不动声色地将那份锐利掩藏起来,笑道:“学弟,我想问你一件事。” 找完松鼠学弟,回自己班教室一路上,舒妙的脸色阴得能滴水,连吃晚饭的胃口都完全没有。 班里有零星几个人已经吃完晚饭回教室了,正闲聊,看见舒妙,正想打招呼,却注意到她脸上和平时不同的难看表情。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舒妙,简直像另一个人似的。 一双眼睛黑漆漆的,鼻子和唇的线条锐角偏多,压迫感很强,看起来难相处极了。 于是一时间谁都没开口打招呼。 还是舒妙走到了他们面前,询问其中的体委:“你知道徐蚀言这个时候一般在哪吗?” 自从运动会后,大概是被徐蚀言英勇就义扛了男生组大部分没人参加的艰苦项目给感动到了,体委近来时常对徐蚀言很热情,徐蚀言对待同学虽然说不上多开朗,但对除她外的人总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和友好,于是舒妙见过几次两人走在一起。 体委被舒妙那一副陌生的样子震到了,呆呆道:“他住在学校附近,一般都回家吃饭,但吃完就会回校,晚自修前有时候在操场跑步,有时候在西面的单双杠区。” 舒妙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教室里其他人面面相觑,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没做梦吧?刚才那个是舒妙?她没有被什么人夺舍? 又是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和上周四的天气真像。 这个点操场基本没人,西侧单双杠区更是连一只鸟都没有。 舒妙打量了会儿这个地方,目光扫到操场北面外的大片树林子,然后又落到眼前这个高度可观的攀云梯。 她隐约明白了徐蚀言是怎么看到她和陆野接头的了。 为了确认,她干脆爬了上去,到顶端,果然能看到树林子里的情况。 这算什么?那个装逼犯时不时在模拟哨兵吗? “你在这儿做什么?” 一个淡而静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舒妙转身,在后方果然看到了徐蚀言,他应该是刚吃了晚饭回学校,手上还拿着盒牛奶,一双浅淡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舒妙冷笑了一声,然后抓着攀云梯的横杠往下——这其实并不算容易,向下时看不到脚下的横杠,再加上高度高很容易心慌,中途舒妙脚上打滑了好几次。 但靠着满肚子怒气,她竟然闷声不吭地顺利下来了。 落到地面,舒妙面色极冷地转身面对徐蚀言。 徐蚀言那只没拿牛奶的手似乎刚刚收回,放进了校裤的口袋里。 一只雪白的手掌摊开到他面前,舒妙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东西给我。” 徐蚀言瞥了眼那手掌,意识到舒妙的意思,平静道:“你找到他了啊。” “所以拍了视频的卡果然在你这儿?” 徐蚀言笑了下,没有否认:“动作还挺快,看来确实很急。” 方才舒妙找到松鼠学弟,最初很警惕,毕竟对方手上可是握有她故意找人恐吓同校同学的证据,可很快,当发觉对方看她的眼神充满崇拜和爱慕时,她意识到这学弟可能和学校里的大多数学生没什么区别。 可他确实是经常在学校的西树林拍松鼠的人,上周四他也确实在西树林架了摄像机。 舒妙迂回地旁敲侧击了几次,那学弟突然说道:“啊我明白了,学姐你是不是也想要上周四我拍到的内容?没想到这么多人喜欢西树林的松鼠,可是那天我去收设备时,有个人突然冒出来,问我要走了那张卡。或者学姐你要不要我其他时候拍的?学姐的话我可以免费给你哦!” 舒妙怒得要冒火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淡笑着的少年,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了:“徐蚀言,你是不是有病?!” 徐蚀言打量着神情生动的少女,她完美无缺的假面在此刻终于彻彻底底碎了一地。 “现在顺眼多了。” 舒妙眉皱成一团:“什么?” 徐蚀言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什么,随手抛给舒妙。 舒妙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接住,垂眸一看,是一张储存卡。 “……” 徐蚀言走了两步,斜靠到攀云梯边,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少女。 “放心,没打开过,也没有备份。” 舒妙完全没想过这么简单就拿到了能给她带来大麻烦的卡,一股怒气卡在喉咙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许久,她终于抬起头,冷着脸盯着同样正静静看着自己的徐蚀言。 “什么意思?” “我说过,你身上恶劣的味道很明显。”徐蚀言冷淡地看着她,“你试图伪装的样子更是烦得要死。” 舒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卡给你,作为交换,不要在我面前装三好善人,看你做作的样子真的很恶心。” 舒妙看到面前的少年在一片如血的夕阳里,面容满是对她的嘲讽。 这个恶劣的装逼犯从来没有真的想在大家面前戳穿她,他只是想看她破防。 她想,这是一种更直白的恶意。 第7章 07 周五放学时,舒妙又遇到了松鼠学弟。 对方羞涩地冲她打了招呼后,还朝她小跑过来,舒妙不得不停住脚步。 “学姐,你还要松鼠视频吗?或者我可以网盘发给你?” 对松鼠毫无兴趣,准确地说,舒妙对所有小动物都毫无兴趣。 “不用了。”舒妙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我没有你对小松鼠那么热切,偶尔看看网上视频就够了。” “真的不用了吗?”松鼠学弟似乎有点失望,“上周那个学长想要我那张拍了新鲜松鼠的卡,我本来不想给的,毕竟我自己都还没看呢,不过他出了一万块,我觉得还蛮划算的,所以最后还是给他了。” 舒妙愣了一下。 那张卡居然是花了一万块买的? 对徐蚀言来说,一万块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他自己打工大概率是因为家里能给的经济支持太少。 松鼠学弟见舒妙突然发愣,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学姐?” 舒妙回过神,知道这个学弟给自己推销松鼠视频的真正原因,于是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视频就不必了,不过有空我们可以一起约饭哦。” 松鼠学弟眼睛亮了亮,果然不再继续推销,快乐地挥手告别了。 舒妙在原地扮演一个完美校园女神,冲着自己的信众小学弟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开。 然后面无表情地往校门口停着的自家的车走。 刚上车,司机从后视镜瞥到舒妙脸色不愉,询问:“大小姐,今天发生了不高兴的事?” 何止今天发生了不高兴的事,自从徐蚀言转学到她们班,不高兴的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频繁。 见舒妙阴沉着脸不说话,司机不再追问,说道:“夫人说今天不上舞蹈课的话,放学后先带你去会所做保养。” “不去,我要回家睡觉。”这周简直过得鸡飞狗跳、心力衰竭,做个屁皮肤保养,她的大脑更需要保养。 司机没答话,但行驶的路线显然还是会所的方向。 舒妙并没有惊讶,她的抗议永远只能过过嘴瘾罢了,有时候甚至连过嘴硬都是不被允许的,对此她很清楚。 她将脑袋靠在车窗上,抿着嘴静静看窗外的景色飞速向后。 脑子里不知怎么又浮现昨天傍晚,徐蚀言靠在攀云梯边,满脸嘲讽地看着她。 真是烦人,他这种人懂什么?! 脑子又转到刚才遇到松鼠学弟时知道的事,昨天徐蚀言扔给她的卡是他花了一万块买的…… 舒妙直起身,抱臂靠着真皮椅背,整张脸都要皱成一团了。 这个转学生真的好奇怪,他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那双浅淡的眼睛总是目中无人,却被人找帮忙会默默答应,一个人参加好几个没人愿意参加的运动会项目。明明平时完全不在意旁人,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周末夜晚却用令人感到惊艳的嗓音收获整场的迷妹。 还有最关键的,针对她一个人的敌意。 任何事,只要冠以“针对特定一个人”的名头,总是让人忍不住想探究。 舒妙意识到,自己花费在徐蚀言身上的时间和精力有点多——特别是发觉自己竟然一整个周末都因为百思不得其解而忍不住思绪飘到这个古怪的转学生身上。 当然这些事带来的第一个直接后果,是周一上午的小测让舒妙有点茫然。 因为是高三,除了全年级统筹的考试外,几乎每一周都会有一次班级小测,基本是测试最近一段时间学的东西。 而舒妙很不幸,这两周因为吴嘉豪这个麻烦以及后续徐蚀言的各种找茬,注意力一直有点偏离正轨,以至于小测卷子发下来时,舒妙发现题目都很陌生。 这是很少有的情况。 从主观学习意愿上,舒妙其实算不上是多认真的学生,但从客观事实上,她确实不能说不认真,毕竟有父母给请的各门科目家庭老师,以及额外布置的各项作业。 所以总体上舒妙的成绩一直很不错,至少每周的小测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面对小测试卷感到茫然,很多题目无从下手,这让舒妙有一点慌,她的成绩,无论是期中期末考、月考还是这种小测,都是会被汇报给父母的。 转笔的动作下意识地变得烦躁,笔啪嗒一声直接掉在了桌面上。 徐蚀言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她的眉头皱得很紧,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睛狠狠盯着卷子,像是要把卷子盯出一个洞。 舒妙正从思考试卷上的题,开始飘向考砸以后怎么和父母解释时,耳边传来轻咳声。 她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看。 只见徐蚀言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正轻轻地把他桌上的卷子往外侧挪。 舒妙愣了下。 因为是周测,形式比较随意,学生们考试时并不换位置,也不用移动桌椅。 老师监考也相对松懈。 舒妙悄悄往讲台的方向看——监考的是副班主任,此刻正在看报纸,还打了个哈欠。 教室最角落的座位,和讲台间隔了太多的其他学生。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徐蚀言的那张卷子。他居然已经做完了,字体工整,即使不细看,也能知道答题的流程逻辑清晰。 舒妙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起了他一转来这个班就抢了她的第一,可实际上她并没怎么见他多认真念书,倒是闲书看得不少。 自尊心和对考砸的忧虑在疯狂打架。 他之所以让她看他的卷子,是想嘲笑她吧? 此刻他的脸上一定和那天一样,满是嘲讽。 仿佛为了印证猜想,舒妙的视线终于看向了身边的少年。 他正好也在看她,目光很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但至少,似乎没有什么恶意,没有嘲讽,也没有鄙视。 两人目光相交,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看。 舒妙咬了咬唇,心里有股不甘心的劲儿。 但最后,依旧是现实性的考虑占了上风。 她开始迅速地扫那张已经做完的卷子。 周测卷是各门科目的混合卷,每门课两题,题型比较随意,有选择有填空有大题。像语文英语这类靠积累的,其实每周的题目变化不大,舒妙自然本身就没什么问题,是其他几门理科科目有一些她最近没太念书导致错过的题型。 不过舒妙本身成绩不差,基础的知识点掌握得还是扎实的,只消瞄一眼答题思路,就大概明白了那些刚才让她茫然的题目大致应该怎么做。 很快,她拿起笔开始刷刷刷地认真答题。 徐蚀言静静地将自己的卷子挪了回去。 下课铃响的前一秒,舒妙总算大致做完了整张周测卷,卷子被每组的组长收走后,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为什么帮我?” 舒妙看向她古怪的同桌,此刻他已经又拿着本闲书在看了。 他回答的声音淡淡的,带了点漫不经心:“大概是为了羞辱你。” “……” 舒妙咬了咬牙,现实性的忧虑消除后,刚才被压制住的自尊心开始熊熊燃烧。 她拿出本数学三十八套,抽出一张卷子,开始认真刷题——刚才的周测,数学的那两道题费了她最多的功夫。 到中午,叶叶她们来找她吃饭,她随口道:“我要刷题,晚点再去吃,你们先去吧。” 叶叶她们感叹:“妙妙你最近为了卷不和我们吃饭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舒妙心想,先前都是借口罢了,只有这次是真的为了卷。 水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写过,一会儿奋笔疾书,一会儿又停下来思考,显然是对题目的做题思路并不那么自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再次只剩下了两个人。 舒妙的注意力都在卷子上,没有关注身边那个慢悠悠翻着闲书书页的声音。 所以也没注意到那翻书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凉凉的声音:“连着错了三题。” 舒妙顿了下,注意力终于从刷题中抽离,抬起头,面色不愉地看向声音的主人。 对方一只手撑着下巴,淡淡地看着她的卷子,注意到她停下来看他,也抬起目光与她对视。 “听说我没转来前你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徐蚀言笑了下,那股讥嘲的意味又出现了,“怎么好像水平不怎么样呢?” 舒妙气得差点没把手里的水笔给折了。 那张数学练习卷舒妙用课间的时间陆陆续续地做,最后在晚自修前做完了。晚自修第一节课,教室里安安静静,全是唰唰唰的做题声,而舒妙拿出参考答案开始批阅自己的卷子。 批阅到刚才被徐蚀言讥讽过的地方,果然是连错了三道题。 舒妙整个人滞住了。 明明当时徐蚀言只稍微看了一会儿她的卷子罢了,居然就真的看出了她答案的对错?难不成他之前做过这套卷子? 又是一声轻嗤,原来是她疑虑之下竟然自言自语地把猜测说出了口。 “这么简单的卷子,还需要做过才能看出你做错了?” 舒妙瞥了一眼卷子标题上官方给的难度评级,是这三十八套卷子里难度最高的那档。 “你要是实在不会……”舒妙转头看向嘴角带着讥笑的少年,他漫不经心道,“可以求我教你啊。” 第8章 08 “求我教你啊”这句话本身,对舒妙来说就是一种奇耻大辱。 所以她冷哼一声回绝:“我才不需要。” 徐蚀言并不意外她的回答,所以很淡定地转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作业。 倒是舒妙开始纠结了。 最近两周她确实功课落后了,周测还是做了弊才安全落地的,必须得抓紧时间赶紧补回来才行。 可是她不能求助于学校的老师或她的家庭老师,不然就被发现最近状态不佳了,他们肯定会告诉她父母的。 即使不被惩罚,批评一顿总是少不了的。 所以她只能自己私下恶补。 只是高三每天要做的作业本就多,自己恶补效率并不高,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多,并不是个聪明的选择。 那么聪明的选择是什么? 舒妙知道自己其实很清楚,在刚刚徐蚀言那句“求我教你啊”之前,她其实就有暗暗想过能不能让徐蚀言教她——只是这种想法仅仅很快从脑海中闪现了一下罢了,毕竟两人很不对付,不说她拉不拉得下脸,她觉得他也不会愿意。 倒是没想到徐蚀言自己主动提起了,虽然是以一种带羞辱的形式。 不过这点纠结,在一觉睡起来以后,舒妙就想明白了。 她从小成长于权力运作的世界,冷静地寻找最高效最有利的路径已经成为一种基本的思维习惯,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一些其他的东西,譬如自尊心、羞耻感都可以略微放一放——然后以后再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哼。 于是徐蚀言一大早就看到了舒妙对自己灿烂的笑容。 他皱眉:“我警告过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吧?” 舒妙抬手揉了揉脸,恢复正常的表情:“哦,不好意思。” 习惯了,她在心里有盘算的时候总是笑得比较灿烂。 时间还很早,教室里没几个人,除了两人外,就是几个平时就很学霸的一大早就在看书刷题了。 徐蚀言把书包挂到椅背上,瞥了眼虽然收敛了假笑但依旧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少女,眉头皱得更深:“你干什么?” 下一秒,他看到一只白嫩的手拽住自己衬衣的袖口,左右摇晃了一下。 放低了姿态的语调有着独特的软:“徐蚀言,求你,教教我做题吧。” “………………” 不知道是不是舒妙的错觉,她觉得在她依照徐蚀言的要求“求他教她”后,这个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的少年似乎微妙地僵硬了几秒。 舒妙一顿,凑近了一点想更仔细地观察他的面部表情,但下一秒就被他用手指顶着额头整个人推开了。 “一大早的,不要恶心人。”徐蚀言别过头,拿出语文课本似乎打算开始早读了。 舒妙无声地骂了一句,到底是谁昨天讥讽地要她求他的? “那你的回答呢?你昨天说了我求你的话你就教我的。” “我可没说你求我了我就会教你。” 舒妙一顿,回想了下昨天两人的对话,好像还真是。 “你这是玩文字游戏!” 徐蚀言冷哼,不置可否。 舒妙咬牙,拿出英语课本闷闷不乐地背单词。 过了一会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补课?” 舒妙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她这个莫名其妙的同桌。 对方垂眸看着他的语文课本,说道:“无论是什么题目,我只教一次,如果你跟不上就算了。” 舒妙眨了眨眼,嘴角漾开一抹笑:“放心,我认真的话念书很快的。” 舒妙并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找徐蚀言补小课,所以约的地点是图书馆,为了避开大部头的人,约的时间是晚饭后到晚自修前的一个小时。 她吃过晚饭后到图书馆时,徐蚀言已经在了,正站在一楼大厅的阅览区翻一本书。 舒妙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探头瞅他在看什么——竟然是一本医疗领域的杂志,上面刊登了一则访谈,关于一种特效新药,至于访谈对象,是舒氏集团。 见徐蚀言看的内容和自家有关,舒妙愣了一下。 舒家以医疗起家,旗下业务主要有两块,一块是私立医院,还有一块是制药。 “你晚饭倒是吃挺久。”徐蚀言没有转头,随手合上了杂志放回书架上,“走吧,离晚自修上课也没多少时间了。” “我只吃了半个小时,还有一个小时才上晚自修呢。”舒妙忍不住反驳。 徐蚀言冷哼,没有继续接话。 舒妙跟着徐蚀言来到一扇关着的门前,然后看见徐蚀言拿出把钥匙打开了门。 “这是在图书馆打工的额外福利吗?”舒妙跟着徐蚀言走进房间,原来里面是很少对外开放的一个比较久远的书籍的藏书间。但和其他房间一样,靠窗的地方也有桌椅。 “只是暂时借用一下。”徐蚀言说道,“你不想被人看到找我上小课,我也一样。” 舒妙撇嘴。 虽然很少对外开放,这个房间倒是还算干净,桌椅上都没什么灰尘。 舒妙把带的数学练习册和笔袋放在桌上,然后坐下,紧接着她看到徐蚀言坐到了自己身边。 “你怎么不坐对面?” 徐蚀言冷淡道:“你想倒着看我讲的题的话我也不介意。” 舒妙不说话了。 他的态度真的很不好,她心想,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答应给她讲课呢? 态度并不影响讲题本身,徐蚀言讲题真的很清晰,舒妙暗暗对比了一下,发觉大约是视角问题,作为学生的他讲起题来,比老师讲得要更易懂。 这至少说明了他对知识点的掌握已经很炉火纯青。 明明除了上课和必须做的作业外,也没看他在学习上额外多用什么功夫。 舒妙那点暗暗计较对比的心思又不受控地冒了出来,如果自己在念书上认真起来的话,能超过他吗? 其实舒妙是个蛮自傲的人,除了家世长相外,她对自己的头脑同样挺自信的,毕竟从小和同龄人对比时,她总是能更快更深地掌握知识。 只是当下,她客观分析后,却觉得想超过徐蚀言可能性不算太高——除非她变成彻彻底底的真卷王,而徐蚀言依旧保持现在这种不额外下功夫的状态。 舒妙觉得没必要,成绩对人生来说只起到一个过线的作用,达到了一定水平,在这区间里多几分少几分,学校名次高一名低一名并无甚实质区别。 于是那点计较心便弱了一些。 也更能静下心来观察眼前正专注地讲着题的少年。 夕阳金红色的光从巨大的玻璃窗外照进来,在他身周晕开一层柔和的光圈。当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时,这个冷漠的少年身上那股疏离、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弱了下来,于是俊秀的面容便愈发清晰。 浅褐色的大眼睛,秀挺的鼻梁,流畅好看的唇形,以及白得像雪的皮肤——很奇怪,舒妙突然想起了以前旅游时,在教堂里看到的天使彩绘。 这联想确实莫名其妙,这个恶劣的少年没有任何可以和天使相提并论的品质,除了这副好看得有点过分的皮囊。 舒妙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很吃徐蚀言的长相,就像他转学来的第一天,中午从教室外走进来时,白色的衬衣带着清冷的冰雪气息,像是夏末的一道沁人心脾的风。 “喂,你发什么呆?不想听的话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从讲题状态恢复到平时的状态,少年漠然的脸上那双浅淡的眼睛微微眯着,带着某种审视般的意味,立刻让舒妙从各种天花乱坠的联想中回归现实。 “你不要那么凶嘛,我听懂了,不信我重复给你说一遍。”大约是拿人家手短,虽然被他凶了一下,少女还是保持着好态度,语调带着那种大约她自己也没注意到的软。 徐蚀言别过脸,漠然道:“你自己觉得听懂就行,不用重复给我听,浪费时间。” 秘密的补课持续了一周多,舒妙落下的功课很快就补了回来,而一些其他的知识点似乎也认识程度更深了些——至少期中考时,她觉得自己答起题来更游刃有余了。 不过考试名次依旧毫无悬念。 无论怎么说,舒妙都觉得自己应该是要谢谢徐蚀言的,她并不喜欢欠别人的感觉,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从始至终嫌恶自己、和自己不对付的人。 周五放学后,去上舞蹈课前,舒妙去了趟图书馆。 她走到工作台边,对正在兼职的少年说:“喂,徐蚀言,我欠了你人情,应该怎么还呢?” 徐蚀言正在看闲书,闻言抬起头来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舒妙靠着工作台,微微俯身,双肘支在桌面上手掌撑着下巴,一只脚在身后无意识地轻点地板,脸上带着笑意——那不是虚假完美的假笑,而是自然而然漾开的笑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百褶裙晃动的幅度和笑意一样柔和。 徐蚀言一怔,随即移开视线。 “你帮我补习了呀。”舒妙说道,“而且你虽然行为很恶劣,可是归根究底,吴嘉豪那件事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做坏事的视频就真的要传开了。” “并不是为你做的。”徐蚀言冷淡道,“是想要嘲笑你。” “我知道。”舒妙说道,“可客观来说你就是帮了我,而且我听松鼠学弟说了,那张卡花了你一万块呢……要不我去给你捧场吧?” 徐蚀言终于放下书,似乎没明白她的话:“什么意思?” “冷霓虹,反正我之前也去过。”舒妙摸摸下巴,思索道,“我还可以点最贵的酒,都记在你的业绩上!” “……随你。” 徐蚀言在酒吧兼职,是只在周末的两个夜晚各唱五首歌——当然,引流的力度远不是营业时间占比可表现的。 舒妙曾在短视频上刷到过顾客拍徐蚀言唱歌的小视频,点赞量可观。 无论是面容、身材还是嗓音,都是无可挑剔地具有吸引力。 她觉得徐蚀言像一片雾气遮盖的山林,偶尔能看到从雾气稀薄处隐约露出的绚烂一角,可却始终无法看清完整的面貌。 越是神秘,越是勾人好奇心,越是恶劣,越是勾人征服欲。 这其实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舒妙站在更衣室巨大的落地镜前,试了第五套衣服——这是一件昂贵且心机的秀场小礼服裙,纯白色,珍珠缀成的吊带,腰部的裁剪服帖且左右大片镂空,露出纤细莹润的腰肢,伞状的裙摆长及大腿的一半,显得她本就笔直的长腿更吸睛。 好像还可以。 舒妙的视线落到旁边的软椅上,那里杂乱堆着她刚才试完的另外四套裙子。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冷霓虹后的翌日清晨,徐蚀言制着她、嘲讽地对比她不同时刻着装的区别。 舒妙沉默了片刻,换下那条小裙子,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件卫衣和一条牛仔裤,长发也随意地一把扎在脑后。 嗯,即使是如此随便的装扮,她也还是那么好看。 第9章 09 父母和哥哥在国外谈一项合作,最近几天都不在家。舒妙换好简单舒适的衣服后,悠悠闲闲地下楼准备出门。 管家见她走出去,询问:“小姐,已经快天黑了,你去哪?” “哦,我去找阮姐玩。” “作业都做完了?” “做完了。” “夫人安排的课程和保养呢?” 舒妙在大门口穿好鞋,站起来看向管家,一字一句说:“你没资格管我。” 管家面无表情:“我是代夫人问的,夫人这次出门前嘱咐我代为看管你。” 舒妙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回答:“都完成了。” 管家点头:“早点回来,如果再像上一次被阮小姐接出去那样半夜才回家,我会禀告给先生和夫人。” 舒妙静了静,冷笑:“知道了。” 舒妙是打车到冷霓虹的,到的时候场子里满满当当的人——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周末的夜晚,很显然是冲着谁来的。 刚想找找有没有空位子,有人叫住了她,舒妙转头一看,愣了愣。 她看到了那个矮小的、独眼独腿的酒吧服务生,第一次来时给她错误指路以至于让她在徐蚀言面前暴露的那位。 “你是徐蚀言的同学吧?” 舒妙发现,这个古怪的服务员声音有点哑,一种像是被什么弄坏了嗓子后、即使努力修复也无法完全掩盖住的哑。 舒妙无意识地心里有些发怵。 但对方表情和态度都很友善。 “对,我叫舒妙。” 对方点点头:“徐蚀言给你留了位置,跟我过来吧。” 舒妙怔了一下。虽然说好要过来捧场时,她确实调侃要徐蚀言给她留最好的座位,但当时徐蚀言冷笑说这家店没有预留座位的规矩。 没想到最后还是给她留了座位。 “你是徐蚀言的同事吗?”舒妙收回打量的目光,毕竟对残疾的人来说,这样的目光可能不怎么友善。 对方低低笑了一下:“我是这家店的老板。” 舒妙惊讶了一瞬。 这间酒吧的老板,竟然是这个独眼独腿,嗓子也不太好的瘦小中年男人。 “我叫靳蛰,你可以叫我靳老板,或者阿舅。” “阿舅?” 靳蛰似乎瞥了她一眼,但语调依旧柔和:“我是徐蚀言的远房亲戚,他转学到这个城市后,经常是我在关照他,他叫我一声阿舅,你既然是他的同学,那也可以跟他一样,喊我阿舅。” 留给舒妙的座位在一楼,不算最好的座位,离舞台并不近,不过倒是还算清净,三面都被沙发背围住,隔绝了其他的顾客。 落座时台上的“主唱”和乐手们已经开始表演第一支歌,舒妙听了一会儿,喊住一个路过的服务员,开了店里最贵的一套酒,一共三瓶,说是给“主唱”开的。 三瓶酒一共88888元,那服务员瞪大眼睛看着这小姑娘拿出张卡不眨眼地要刷钱,看她还是个学生,服务员好心提醒:“小姑娘,我们店一旦消费了是不能退还的哦。” 舒妙笑:“小哥哥你放心,这是我的私房零花钱,我爸妈都不知道,不会有家长来讨债的风险。” 好家伙,是个富二代。 第一首歌结束,舒妙看见那个她刷单的服务员走到台上,和正在调试琴弦的“主唱”说了句什么。 少年今天穿得没有第一次在冷霓虹看到他时那么“骚”,是正常的白T,不过一点印花都没有,干净得像一片雪地,依旧和糜烂的酒吧氛围形成了反差。 他靠坐在舞台的高脚椅上,长腿随意舒展,垂眸的模样没有因为那服务员上台对他的耳语有任何改变。 甚至那只好看的手拨吉他弦的节奏都没有变。 舒妙盯着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心想,切,我也就是还人情而已,才没有什么其他心思。 略作休息后,台上的少年抬手比了个手势,随即舞台光改变,场内变得很暗,是第二首歌要开唱了。 咚咚咚咚,旋律带着一种危险感。 节奏很熟悉。 舒妙怔了怔,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果然,少年低沉好听的声音随即响起: “Sick of all these people talking (厌倦了所有人的闲言碎语) Sick of all this noise (厌倦了所有的噪音) Tired of all these cameras flashing (厌倦了闪光灯闪不停) Sick of being poised (厌倦了不得不保持优雅)” 是巧合?徐蚀言为什么正好唱了这首歌? 舒妙突然想起来,其实她的手机铃声是在徐蚀言面前响过的,但只响了一个前奏。他那个时候记住了吗? 是天生记忆力好还是因为什么? 舒妙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唱到间奏时,有服务生推了一辆花车上舞台——大概是酒吧为了提高互动的新把戏,让歌手给台下抛花,先前舒妙在其他的店看到过类似的设置。 不过引起的观众反应没有现在这场这么剧烈就是了,毕竟歌手本身的吸引力决定了观众能给到的热情强度。 舒妙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被此起彼伏的喝声吵聋了——这种时候还真是感谢被安排了一个稍微清净点的座位。 花车上一共有六支单支的玫瑰,还有一个由九朵玫瑰结成的花环。 舒妙发现台上的少年抛花时完全是例行公事般的做题思路,舞台面对观众席一百八十度,除以六,他抛花时脚尖面对的朝向正好等分成每段三十度。 舒妙被这个发现逗乐了,仔细看的话,其实他在台上表演的状态,和他平时“目中无人”的状态区别不大,明明那么多人在荡漾地喜欢他。 也就沉浸进唱歌时能看出作为主唱的专业性。 舒妙想,徐蚀言果然是个顶级装逼犯。 六朵单只的玫瑰抛完,正好全场轮了一圈,大家都在看那九朵玫瑰的花环。 舒妙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舒妙觉得自己对花应当是没什么兴趣的,理论上。 但这样的氛围里,大约是从众效应作祟,她发觉自己似乎也有点想要那个花环,毕竟仔细看的话,那个花环确实很精致。 台上的人修长的手指一勾,将那花环从小花车上取下。似乎在思考往哪个方向抛,他随意地将花环在手指上转了一周。 玫瑰在闪烁的舞台光下坐着眩晕的摩天轮。 突然,舒妙看到台上的人抬头,目光向她投来。 他知道她坐在这。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那个九朵玫瑰的花环在空中划过圆润流畅的抛物线,然后准确地向她掉落。 舒妙怔了怔,下意识地伸出手——而后那个花环稳稳落在了她的手上。 周遭响起了许多遗憾的感叹声,舒妙却有些懵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花环。 近距离看的话,这个花环确实很好看,花是新鲜的,红色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茎上的刺被仔细扒掉,互相纠缠成饱满的圆。 舒妙抬头,目光看向舞台上的人,可对方已经没有看她,拨着琴弦在准备下一首歌了。 他把花环抛给她,一定是因为她开的那套88888的酒吧。 后台。 徐蚀言结束周六晚的表演,在休息室吃喉糖。 没一会儿,休息室的门被人打开,有人走了进来,对方一进来就把门反锁了。 对方很矮小,走到他面前时,还不到他胸膛高,步伐也忽重忽轻。 徐蚀言没有说话,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徐蚀言瞥了一眼靳蛰,他灰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左边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诡异的光泽和质感。 “长得好真是好啊。”靳蛰眯着眼打量徐蚀言修长的四肢、挺拔的身姿以及俊秀的五官,“真是健康的躯体。” 徐蚀言冷漠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很恶心。” “健康的躯体,可惜承载着一个扭曲得像臭水沟的灵魂。”靳蛰阴恻恻地笑起来,“还好,那位大小姐只会看到这具健康美好的躯体。” “你过来只是想点评我的话,可以出去了。” 靳蛰哼了一声,慢吞吞拖着义肢走到徐蚀言靠着的位置的对面,两人在房间中以一种对峙的姿态互相看着。 “你想通过接近那位大小姐来接近舒家?” 徐蚀言将喝了半瓶的矿泉水放下,嚼了嚼口中的润喉糖,视线下意识地转向漆黑的窗外,好一会儿,才静静说道:“从转学到明礼,还恰好是她的班级,我就说过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么?” 靳蛰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很惊讶,这位大小姐私下的样子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于是送她到你面前让你欣赏一下。” 徐蚀言不置可否。 “真是如花似玉的美人,电视上的女明星都少有这样好看的,哪怕只能短暂地一亲芳泽都令人流连忘返呢。”靳蛰低低笑起来,“你可真是狠心,打算骗这样的美人。” 徐蚀言冷嗤:“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这样阴阳怪气、九曲十八弯,听得烦。” “我是想提醒你。”靳蛰眯着眼打量眼前这个冰冷的少年,“这么好看的一个美人,你可不要处着处着,就忘了最初为什么要接近她。” “你在说什么?”似乎脑海中浮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徐蚀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哪怕所有人都忘了发生过什么,我也不可能忘记。” “那最好。”靳蛰低低说道,带着分阴恻恻的意味,“毕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 不知为何,徐蚀言脑海中突然浮现那天在图书馆时,舒妙来找他答谢的场景。少女靠在工作台前,撑着下巴看自己,说要还自己人情,脸上带着可爱又真诚的笑意,皮肤白嫩剔透到近乎半透明,一只脚在身后轻点,像是小狗拍打地面的尾巴。 徐蚀言皱眉,立刻把这个画面扔出脑海。 “不可能,她是舒家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