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无迁徙[先婚后爱]》 第1章 第1章(开文啦!2025.10.13) 2010年港城的春末潮得发闷,江以妤攥着明显洗旧了的帆布包站在地铁安检口被安检人员盘问。 她穿一件九成新的藻绿色连帽卫衣搭配水洗蓝牛仔裤,后背有洇湿的汗渍,胳膊上还夹着一件黑色羽绒小马甲。鹅蛋形略显素淡的脸闷得通红,刘海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胡乱搭在额前。 这样的穿着,在春末的港城来说显然是太多了。她里面其实有一件可外穿的打底衫,完全可以将卫衣脱掉单穿里面的一件,可一路过来都是手忙脚乱,手上各种证件、零钱和车票,再加上脚下那个奶奶硬让她带来的大纸箱,实在不想再多拿一件衣服在手里。 况且,比起闷热的卫衣,里面颜色黯淡又被汗湿的打底衫一定会让她显得更不合时宜。 她不愿意。 被盘问是因为纸箱里的腊货和干菜,透明胶带缠裹的纸箱不知何时裂开一条带油渍的缝隙,若有若无的烟熏酸涩气息从里面透出。 江以妤一边解释,一边不动声色把开裂处遮了遮。 终于被放行,她拧起纸箱上用胶带缠出的提手,吃力地往里面走。 到达站厅,听见“叮咚”一声粤语播报,后背突然一痛,被人撞了一下,手上的一枚硬币掉落,顺着光滑地面骨碌碌滚远。 江以妤放下纸箱赶紧去追,一个穿着宽大亮色T恤的少年迎面踩着滑板将硬币截住,染成银灰色的刘海下露出促狭笑容:“姐姐,第一次嚟港城啊?” 少年的粤语地道,江以妤只听懂前面两个字。 虽然听出有话外音,也只抿了抿唇,扯出一点笑容,用生硬的普通话答:“谢谢!” 也不等对方再次开口,她匆匆转身跑回,重新拧起纸箱,跟着人潮挤进车厢。 车厢里冷气吹在身上,整个人顿时清爽起来,江以妤终于松了一口气。 将纸箱放在脚边,一只手扶着立柱,抬头时看见自己映在车窗上狼狈的身影。顿时,那种憋闷的,如哏在喉的,想要爆炸又不得力气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这次来港城,她有一个见不得人、无处可诉,又将影响她一辈子的任务——假结婚。 二十二岁即将毕业的她,今天就要成为一个已婚人士。而一年之后,二十三岁的她又会变成一个离异人士,这对她未来的人生道路有多大影响可想而知。 自然,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选的。 江以妤抿了抿唇,伸手将额前濡湿的刘海往旁边捋了捋,露出两弯未经修饰的秀眉来,减淡了一些她整体的钝感。 “妈咪,各个纸皮箱里好似有阵怪味传出来哦。”坐在江以妤左前方的小男孩指着她脚边的纸箱,用稚嫩的声音问妈妈。 旁边画淡妆穿着稍显正式的女士有点不好意思,朝江以妤尴尬地笑笑,然后点着小男孩额头道:“係啊,可能里面放着许多好好食的东西,就像你最中意的榴槤咁,那味道都好冲鼻的!下次再这样多嘴,信不信我收你部3DS啊?” 江以妤虽然听不懂粤语,却也能猜出七八分,妈妈的态度很那么好,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便低头朝小男孩笑了笑。 小男孩脸红了红,害羞地低下头。 江以妤见他小小个子,穿着很正式的幼儿园礼服。这熟悉的装扮,不由得让她想起第一次见谢子宁的情景来。 那是十八年前,冬天,四岁的小以妤穿着大花袄子跟小伙伴们在村口玩泥巴。 远远驶过来一辆黑色小轿车,路过他们身边时,尽管放慢了速度,还是溅起一些泥点子。 小朋友们一点也不介意,全都站起来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小轿车慢慢开过去。大家见惯了村里的手扶拖拉机,这样漂亮的小车却是极难见到的。 大一点的孩子想追着车跑,被路上的大人拦下来:“要死哦,几危险不晓得啊?都回屋里去!” 小伙伴们无奈,只得继续在原地玩泥巴。 小以妤用湿软的泥土捏了个小房子,想象着以后住在里面,跟爸爸妈妈一起,妈妈每天给她做好吃的,抱着她一起睡觉……正想得开心,听见远远有人喊: “妤妤啊,钟爹叫你回去,屋里来稀客了。” 钟爹是以妤的奶奶。 听见有客人,小以妤立刻高兴得爬起来,手上泥巴都来不及擦,屁颠屁颠往回跑。 她喜欢家里来客,那意味着有好吃的。 于是,穿着大花袄子,满手污泥,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小以妤就这样见到了穿着小西装、小皮鞋,梳着西装头,干净帅气的谢子宁。 他站在一个穿着修身套装,全身毫无装饰,看起来十分有气质的妇人身边,满脸紧绷地盯着疯跑进来的小以妤。 外面禾场上停着之前见过的黑色小轿车,原来,是他们开来的! 奶奶急急忙忙拿了一条毛巾将她的手和脸擦干净,然后将她拉到妇人跟前:“妤妤,快叫方奶奶。” 小以妤脆生生稚嫩嫩地叫:“方奶奶!” 妇人很高兴,在她肉嘟嘟的脸上捏了捏:“乖伢子,都养这么大了,真是难为你奶奶。给你买了玩具和新衣服,等会儿去看一哈。” 妇人说的是有些生涩的本地方言,听起来怪怪的,但莫名的很有意思。 “这是方奶奶的小娃子,快叫小叔。”奶奶指着谢子宁,继续一脸兴奋地推她。 “小,小叔。”小以妤犹豫了一下,有些磕磕巴巴。 他好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啊,怎么就是叔叔了? “嗯,祝你学习进步。”小子宁煞有介事地递给她一个红包,说的是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小以妤不知道怎么答,她还没上学呢!也不敢接红包,只傻呆呆地看着他。 方奶奶便拿过红包塞进她手里,笑道:“拿着不用怕,带你小叔出去买糖吃,我跟你奶奶再说会子话。” 小以妤又回头去看奶奶,见奶奶点了头,这才开开心心拿着红包过去拉小子宁的手:“小叔,走,我带你去买糖……”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江以妤才知道,方奶奶曾经跟奶奶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去了港城,那是她第一次回内地,特意过来探望奶奶。两人年纪其实差不多,只是当时看起来,方奶奶起码比奶奶年轻十几岁。 那之后,她再没见过方奶奶他们,直到半年前,突然接到一个港城打来的电话,这才有了她今天赴港与谢子宁假结婚的行程。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直到此时此刻,她看着这个穿西装礼服的小男孩,真真实实听着周围的粤语交谈,都还有一种做梦般的虚幻感。 真的要为了钱,跟一个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的男人领证吗? 她江以妤,明明已经通过努力考上大学,即将毕业迎来大好人生,若不是那个赌鬼爸爸,她断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 可是面对父亲的哭求,债主的威逼,还有被气得数次进医院的奶奶,她实在想不出比现在更合适的办法了。 兴许这是个极其糟糕的决定,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干,眼睁睁看着自己败给这可笑的命运。她还有机会突围,还能挣扎,还不至于躺下。 想到这里,江以妤深吸一口气,伸手拧起纸箱,下车。 从谢子宁指定的地铁口出去,找了个方便停车的地方站定,等他开车来接。 拿出手机,准备说一声自己到了,却看见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是祁越。 江以妤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回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得令人发冷的声音:“小妤,小妤对不起,听说你没去参加复试,是因为我吗?” 江以妤没说话。 “真的对不起,她不该在这种时候找你,都是我的错!你,你明年继续考吧,不然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我本来以为我在你心里可能没那么重要,谁知道你会这样……小妤,对不起,你要坚强起来好吗?虽然往后我不能继续陪着你,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有位置的……妤,有听我在说话吗?” 祁越,是她刚分手两个多月的前男友,比她高一届,从大一冬天两人在一起,到大四春天分手,刚好三年。这三年他对她非常好,手上这个诺基亚翻盖手机就是他送的。 可惜啊,跟书里说的一样,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易碎。因为一些现实差距和一个女生的插足,两人终于走不下去。在那个女生单方面给她发了一封宣示主权的私信之后,祁越便再也没有联系过她,算是默认分手。 以为今后再也不会有交集,没想到今天能接到他的电话。 想必,是听说她以优异成绩通过c大研究生初试,却没有去参加复试,以为是跟他分手导致,这才打来秀点莫名的优越感吧。 江以妤面无表情,声音清浅,“你想多了,与你无关,我是因为……”她顿了顿,心想要不要告诉他自己马上要结婚了,可这会儿说出来好像跟他赌气一般,恐怕更要误会自己结婚也是因为他。 于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我们确实不合适,我心里很清楚,你不必自责。” 这是实话,自从去年暑假去过一趟他们家,她心里就已经做好了毕业即分手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真正分开的方式会那样可笑。 对面的声音有些发急:“我怎么能不自责?你原本可以顺利去c大,如果不是因为我……” “好了,”江以妤耐着性子,“你真不必这样想,在我心里,你还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 “那你为什么不去复试?” 为什么呢? 江以妤心中憋闷,忍了又忍,“因为我还有点私事要解决,实在没精力考虑读研的事。” “你骗人,明明就是因为我们分手,小妤,你不能……” “我要结婚了!”终于还是忍不下去,江以妤抬高声音打断他。 “结……婚?”对面声音里满是质疑,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你再说一遍?” 江以妤伸手扶住旁边的路灯杆,然后清清楚楚告诉他:“是的,我要结婚了,今天就领证!” “骗人!”祁越几乎是吼出声,“怎么可能?才分手不到三个月你就要结婚?你是随便在路边拉的一个人,为了报复我吗?” “路边随便拉的人?”江以妤有点被气笑,“祁越你可真是……”她吸了吸气,“行吧,你这么好奇,我就告诉你。对象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人,打小喜欢我到现在,一直等着我跟你分手,前几天听说我终于单身,便迫不及待向我求婚。他长得帅又有钱,还是港城人,我为什么不嫁?至于报复什么的,你真的太高看自己了!祁越,好好跟你的晓娟姐姐学厨艺好吗?别来烦我,再见!” “啪”地合上手机,江以妤感受到一种长久怨气终于发泄出来的畅快,像是暴热之后洗了个澡,吹上了空调。 嘴角才刚翘起,晃眼间,瞥见不远处一个穿着休闲衬衣,胸前袋上还插着一副墨镜的男人懒懒靠在车门上,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似笑非笑,半讥讽半看热闹。 宝子们,说一下,这个文之前因为不小心抽出去了,所以看起来前三章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的,但实际上不是哈,都是从今天开始新的内容!也正因为此,这篇文的什么一周新文、月榜、季榜之类的自然榜就都没了,我也是下了好久的决心才决定开这篇文,因为是真的想写。希望能给宝宝们一个好看的甜甜的故事吧,请多多支持哦!爱你们[比心] 2025.10.13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开文啦!2025.10.13) 第2章 第2章 男人生得一副极惑人的皮囊,眉骨锋利,鼻梁高挺,一双含情桃花眼,加上薄唇勾起的浅浅弧度,叫江以妤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看起来明明很放松,站姿随意,衣着简约,可那宽肩窄腰的身材硬是把休闲衬衣穿出了高定西装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要将刚刚放松的神经紧绷起来。 在此之前,江以妤一直在想,曾经那个一本正经的西装小男孩,长大了会不会仍是古板无趣,稳重得像个老干部?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说起来,她一直抱着一种奇怪的心理,希望对方在外貌上最好比她普通,那样的话她心理压力会小很多,毕竟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她占了便宜。只有对方平平无奇,她才会在心理上扭转这种占便宜感,达成与对方微妙的平等。 她不想在方方面面都要仰视对方。 可惜……也不可惜,结婚对象是个帅哥,怎么也算不上坏事。 “讲完了?”谢子宁满脸都是看热闹的慵懒与讥诮,标准的普通话用他略微低沉的嗓音说出来,带着一点奇怪的颗粒感。 江以妤才吹干的汗水重新润湿鬓角,这才意识到,刚才跟祁越的对话都被他听了去,这会产生误会的吧?不由得脸一红:“对不起,刚刚我说的那些……” “江小姐!”谢子宁浅笑着走过来,鸦羽般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更衬得他的皮肤有种冷玉般的距离感,“我跟你只是一次性合作关系,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跟别人说了什么,都犯不着对我解释。” 江以妤噎住,只得生硬地转了个笑脸:“抱歉,是我太较真了,别见怪,小叔!” 后面两个字咬得特别标准。 谢子宁眸光闪了闪,哂笑着:“不客气,好侄女!” 他转身将车后门打开,很随意地做出请的手势:“上车吧,错过预约时间又得重新跑一趟。还有一份婚前协议,麻烦江小姐在车上签一下。” “雷好啊,江小截。” 很突兀地,车里出现一位短发女子,生着一双锐利丹凤眼,修剪得极工整的细眉微微上挑,非常聪慧干练的样子,正在用蹩脚的普通话向她打招呼。 江以妤没想到车里还有人,被唬了一跳,磕巴着答了一声,“好,你好!” 谢子宁随即介绍:“这是庄文沁,G**学研究生,即将毕业成为大律师,协议里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她。” “另外,”他又略捉狭地笑了笑,“她是我的女朋友,同时也担任我们今天的证婚人,希望你别介意。” 江以妤微微愣了愣:“女朋友……证婚人?” 谢子宁挑眉:“怎么,接受不了?” 江以妤消化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头:“没有,只是担心唐突了庄小姐。” 庄文沁瞟向谢子宁,狠狠翻了个大白眼,才对江以妤笑道:“放森啦,协议婚姻嘛,好Fashion好Open,我No Problem喎!” 谢子宁憋着笑,用普通话夹杂着粤语道:“少说两句吧,听得人难受,练熟点先同人吹多两嘴都未迟。” 庄文沁咬牙将手上拿着的签字笔扔出来:“躝尸啦粉腸!不是你条茂利跪求我来的咩?现在嫌我普通话烂啊?” 签字笔擦着谢子宁额头飞过去,谢子宁用手摸了摸,苦笑着向江以妤摇头:“看到没,大律师就是不好招惹。” 江以妤没有回应,指着自己脚下的纸箱转移话题:“这是我奶奶特意给方奶奶准备的,说上次通电话,方奶奶很想念家乡的腊味,小叔你看……” 谢子宁脸上的笑意明显黯淡下来,看着箱子半晌才点头:“谢谢你和钟阿姨,放后备箱吧,你先上车。” 路上,庄文沁将两份打印好的婚前协议递给她:“江小截先看看,有唔明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江以妤只粗粗看了两眼,倒是很正式的婚前协议,就跟他们真要结婚一般,都是关于婚前婚后财产和各自责任的明确划分,只在最后提到,必须一年之后按约来离婚。 根据这边的规定,两地婚姻必须满一年才能离。 江以妤什么都没问,直接签字按手印,将协议递回:“谢谢庄小姐,很抱歉给你们造成困扰。” 庄文沁摇摇头:“太哈气啦,你也是给子宁帮嗮忙呀,应该是他斜你才对。不过,你今天是大日子喔,有准备仪式的衣服没?” “衣服?”江以妤微微皱眉。 在庄文沁一番磕磕巴巴的解释下,江以妤才明白,在港城登记的时候要在现场进行一个简单仪式,包括宣誓、换戒指、拍照等。好些新娘会穿婚纱去,即便不是婚纱,也会穿得十分正式。 江以妤有些窘迫,她是真不知道这些,“我,倒是带了两件换洗衣服,可……”也都不怎么合适。 谢子宁在前面淡声道:“这样就行了,走个过场而已。” 庄文沁却摇头:“不行的,拍出黎个片给伯母睇,她不会疑心吗?而且即便是假的,对女仔来岗也是重要的一刻啊,不扮靓滴,听日会后悔的。” 谢子宁毫不在意:“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可后悔的?况且我妈一向知道她冇乜手尾,不会怀疑什么,最多咪話我冇买件似样啲嘅衫给佢。” 一半粤语一半普通话,江以妤没完全听懂,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里的傲慢和轻视。 更何况庄文沁皱了眉道:“别这样讲人家,这本来就係你份内事嘛。” 江以妤的脸沉了下来。 庄文沁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拉着她的手笑:“要不然折样纸,我带你去影楼租返件衫,顺便化个靚妆好不好?怎么说都係大日子喎!” 谢子宁有点不耐烦:“有这个必要吗?你别多事。” 庄文沁用力点头:“有,女仔就应该执到正,靓爆镜啊,是不是江小截?” 江以妤脸上浅浅泛起点笑容来:“是,谢谢庄小姐为我着想。” 庄文沁很高兴,拍着谢子宁的驾驶椅背:“听到没听到没,去影楼啊,快滴啦!” 谢子宁无奈,只得将车开到红棉路附近一家影楼,带她们去换衣服化妆。 正好店里有会讲普通话的店员,江以妤就让庄文沁跟谢子宁去外面喝咖啡等着,她自己跟店员沟通。 “小姐,结婚登记的话,我建议化个清透端庄的韩式妆容,搭配小香风连衣裙,大方得体又出片,您看怎么样呢?” 江以妤看着化妆镜中潦草的自己,又侧头去看了一眼外面喝咖啡的谢子宁。 他惬意地坐着,微微低头时,高挺的鼻梁在阳光下投下一道细长阴影,下颚线紧绷流畅,几缕发丝被风轻轻吹起,看起来英俊优雅极了。 只是,此刻他越好看,就越显出江以妤的狼狈。 想起车上他说那几句话的态度,江以妤回过头,捏了捏手指,对店员道:“谢谢提议,不过,我有个好玩的想法。” 外面,庄文沁怪怪地盯着谢子宁,用粤语严肃道:“你为什么介绍说我是你女朋友?” 谢子宁含笑瞟她一眼:“开个玩笑而已。” “一点也不好笑,”庄文沁很认真,“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是sex partner,大家都知道的,这次越界了。” 谢子宁皱了皱眉,便也收了笑容:“是我的错,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也是临时起意才这么说。你知道,像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我说没有女朋友,她们这样的人难免会对我产生非分之想,到时候只会让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尴尬。我不想这样,才借你的身份用用,如果你实在介意,待会儿我可以向她解释清楚。” 庄文沁眸光闪了闪,半天没出声,只端起咖啡,也没喝,慢慢道:“其实,也不是介意,而是……我担心这样模糊了关系之后,我们,可能也会变得尴尬。” “你担心这个?”谢子宁微微挑眉,轻笑着,“那真是多心了,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也知道你的追求,男人或是爱情都不在你的计划中,我们俩很像,所以我从不担心这些。但江小姐跟我们不一样,我见过太多例子,与其最后让她伤心失望,不如一开始就断了她的念想。倒是你,这么点事,竟然上心了。” 庄文沁避开他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确实有点小题大作,可能最近为论文的事情烦心吧。不说这些了,”她喝一口咖啡,“倒是这个江小姐,看起来很保守呢,怎么会有胆跟你假结婚?” 谢子宁想起偷听到的电话,冷笑了笑:“你也说了是‘看起来’,她可不是表面……” “小叔,您看我这个装扮,够隆重吗?” 谢子宁侧头,刚喝在嘴里的咖啡差点没喷出来。 对面庄文沁也是一脸诧异:“江,江小截?” 第3章 第3章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与刚才判若两人的江以妤。 原本柔顺的齐肩黑发被烫成了张扬的亚麻色大波浪,大地色眼影晕染深重,唇上涂着饱和度极高的浆果色唇釉,再搭配手上猩红色指甲油,在阳光下实在红得刺眼。 一件类似风衣造型的卡其色工装连衣裙,系着腰带,前胸扣子解开,露出里面搭配的黑色花纹抹胸,衬托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怎么样,够港风吧?”江以妤努力挺直脊背,想要撑起这份根本不适合她的张扬,“借鉴《重庆森林》里林青霞的造型,是不是很好看?” 明明是想故意刺激对方,可话从嘴里说出来,还是带了一丝不适应的紧绷。 江以妤本身的五官比较平淡,内双的杏眼,眼神清澈,野生眉,鼻子并不精致反而有点钝。但这样平淡的五官却走出了自己的特色,搭配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细细,嘴角尖尖,脸上线条流畅,给人一种空气般的通透感,让人自然而然觉得干净又治愈。 那样一张清透的脸,素净时才更显气质。 现在这样隆重地装扮起来,美还是美的,却十分生硬,就像是几岁的小女孩偷画口红偷穿妈妈高跟鞋一般,违和又别扭。 谢子宁只瞟了一眼,便抽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溅到手背的咖啡渍,喉结微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我们不是去拍戏,劝江小姐还是换套得体的装扮比较好。” “得体?”江以妤强压着心头那股无名火,“小叔邀请我假结婚糊弄自己母亲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什么叫‘得体’?” 庄文沁见谢子宁脸色不好,赶紧起身拦在他们中间,向江以妤笑道:“江小截,子宁他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啊!这个答扮super beautiful,只不过叻,可能,可能在结婚登记的场合太过醒目些。他也是为你豪,怕你回头照片拍出来不满意,你别介意呀!” 江以妤当然也不是真想顶着这身去登记,不过是膈应一下谢子宁。 目的达到,庄文沁又给了台阶,她便顺势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不痛快:“算了,既然小叔这种‘体面人’看不惯,我一个人表演也没意思,这就去换。” “来不及了!”江以妤转身的动作被谢子宁出声拦住,他看一眼腕表,语气回归平淡,“既然你喜欢,就这样去吧,毕竟是你的大日子,随你高兴。” 他说完径直跟店员进去结账,留下一脸错愕的江以妤。 庄文沁没料到谢子宁会来这一手,分明是故意的,这让她很有点为难。 说起来,她跟谢子宁原本是校友会认识,因为脾气相投,在一次酒会后有了关系。两人都知道对方不会动真心,所以平时相处跟普通朋友一般,有需求了才偶尔来一次亲密接触。 这次谢子宁找她来帮忙,她其实有点纠结,总觉得超出了目前关系的范畴,同时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个江小姐比较合适。 太热情显得假,太冷漠又不合适,不冷不热的话,这个度就很难把握。 想了想,只得干笑着安慰江以妤:“其实,其实港城好开放的啦,你看我跟子宁的相处就知啦。也有好多后生女中意做你这种特别造型。只要自己喜欢,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就不会有问题了。你折个样子很靓的,就当……一次特别的体验吧!” 江以妤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没人会想要这种“特别体验”。 她决定放自己一马,没必要伤敌一百自损一千。 抬脚准备进去换个妆容,谢子宁已经走了出来:“好了,走吧!” “等等!我想……” “怎么?”谢子宁没等她说完,停下脚步抬眼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不喜欢林青霞了,要换成聂小倩吗?” 那眼神,轻易就压断了江以妤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台阶。 她吞下剩下的话,回敬道:“下次小叔还想结婚的话,我肯定会试试小倩!我想说的是,您衣服上……沾了脏东西。” 谢子宁低头,这才发现之前没忍住呛出来的一点咖啡不仅滴在手背,衬衣上也有一点。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没关系,毕竟江小姐是如此的特立独行,我乐意向你学习。” 江以妤嘴角微微抽动,努力了几次,终于扯出一个假得要死的媚笑:“小叔,喜欢就好!” 清丽的面容化着成熟妩媚的妆,配上这个十分刻意的笑容,有种……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让谢子宁晃神好几秒。 庄文沁生怕两人又僵持起来,赶紧推了谢子宁一把:“好了快走啦,错过滴时甘又要麻烦江小截跑返一趟。” 两人不再言语,沉默地上了车,直奔婚姻登记处。 到达时,时间卡得正好,电子屏上跳出他们的预约号。 谢子宁扯了扯领带,率先迈步,江以妤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宣泄的情绪都跺进这光滑的地砖里。 一路行去,收获的目光比预想的还要多。 虽然登记处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但他们这对组合,一个风流倜傥却衬衣上有咖啡渍,一个浓妆艳抹却姿态紧绷面带煞气,实在太过惹眼。 庄文沁远远跟在后面,只想将自己隐身。 转角处,谢子宁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对了,你……” 江以妤正心绪纷乱,一个没刹住,整个人直直撞进他怀里。嘴唇不偏不倚,在他熨帖的白衬衫胸口印下一个清晰的唇印。 她愣住,他也愣住。 庄文沁上前,看见衣服上的印子,赶紧找出湿巾想给他擦干净,“你们不要折个样子,等下被他们看到起了疑心,那可就麻烦大了。” 谢子宁却抬手挡了一下,“算了,有个印记也不错,不然怎么配得上我们美若天仙的‘林青霞’?” 他看着江以妤,语气恢复之前的冷静:“刚才是想提醒方小姐,无论你对我个人有什么看法,在工作人员面前,请专业一点。我们有协议在先,别演砸了。” 江以妤看着那个刺目的唇印,再听他这番冷清的话,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涨又涩。 她垂下眼睫,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进入登记室,工作人员例行讲解流程。 登记官扶了扶眼镜,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明显的探究:“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风格真是……独特哈?” 江以妤耳根发烫,强撑着没有低头。 谢子宁忽然伸手,将插在衬衣胸袋的墨镜取下,温柔地给江以妤戴上,同时露出一个得体微笑:“让您见笑了。我们都是林青霞的影迷,今天这身打扮,算是对偶像的一点致敬,也是纪念我们因《重庆森林》结缘。” 信手拈来的理由,轻易化解了尴尬。 登记官看着眼前的亚麻卷发和墨镜红唇,这才恍然,笑道:“原来如此,我也喜欢林青霞,你们两个后生仔好眼光啊!来,签个字吧。” 江以妤正因为谢子宁刚刚的动作发愣,没听清要求,谢子宁便伸手拉了拉她藏在背后的手。一触之下,这才惊讶地发现她掌心竟全是冷汗。 谢子宁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想想自己这一路的言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还没跨出校门的大学生而已。 江以妤下意识想抽回,却被他更用力地握了握,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安抚意味。 “签字而已,别紧张!”他的声音比之前软了两度。 之后,工作人员示意两人起身交换戒指。 庄文沁连忙从包里掏出两个素圈递过去,可江以妤那一只明显大了一圈,松松垮垮套在无名指上。 谢子宁皱了皱眉,略微沉吟一会儿,迅速摘下自己小指上那枚素净的尾戒,直接套在江以妤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竟意外地合适。 金属圈还带着他手指的温度,江以妤低头,看见他小指上那道清晰的戒痕,忽然想起奶奶提过,方奶奶曾忧心忡忡说她儿子这枚尾戒戴上就没摘过,怕是打定主意不婚了。 这次江以妤来假结婚,也是因为方奶奶病重快不行了,非要逼着儿子娶她,还扯出一个什么给江家报恩的缘由来,这才逼得谢子宁不得不用假结婚应对。 所以,这枚尾戒,他终究是为了他病重的母亲,摘下了! 宣读誓言时,谢子宁面无表情,语调平直地念着:“我请在场各人见证,我谢子宁,愿以你江以妤为我合法妻子!” 江以妤跟着他机械念诵,然而,当念到最后一句“愿以你谢子宁为我……”时,声音突然卡住。 谢子宁皱眉,伸手摘掉她的墨镜,看见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那化着夸张眼影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泪水晕染了睫毛膏,在眼下拖出两道灰黑漆漆的沟壑,看起来别提多怪异。 江以妤泪眼朦胧盯着誓词板上“合法丈夫”四个字,恍惚间,仿佛看见那年情人节,在江城民政局外的马路上,祁越将一大捧玫瑰花塞进她冻僵的手里,呵着白气,眼睛亮晶晶地说:“等毕业就领证,我要做z大最年轻的已婚研究生。” 那时,他睫毛结着冰晶,笑起来像是能暖人的月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冰凉的戒指,那四个字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舌尖,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登记官疑惑地皱眉:“江小姐,你若是有什么难处……” 脸颊上忽然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谢子宁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眼泪,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缓:“妤妤,不舒服吗?”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和反常的温柔,让江以妤浑身一震。 似乎又听见奶奶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妤妤啊,奶奶知道你跟小祁才分手,心里肯定不好受,一下子也难接受子宁。可是你方奶奶……她快不行了,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啊!奶奶我也不想她带着遗憾走……子宁是个好孩子,你见过的。奶奶不逼你立刻答应什么,至少,先跟他处处看?别枉费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操了这么久的心……” 江以妤喉头滚动,眸中泪光闪动。 谢子宁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江以妤于是顶着个鬼新娘一般的脸,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请在场各人见证,我江以妤,愿以你谢子宁为我——合法丈夫!” 咔! 相机定格下这“感人”瞬间。 第4章 第 4 章 走出登记处,薄薄的红色结婚证书捏在手里,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好了,”谢子宁轻吁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可以去给我妈交差了。” 江以妤偷偷抹了下眼角,看到手上一片黑色粉渍,忍不住苦笑:“这个样子,方奶奶能认出我吗?” 谢子宁用文件袋轻轻敲了下她的头顶:“注意称呼。以后得叫‘妈’。先去把这一身换了。” “妈”这个字眼像根细小的刺,扎了江以妤一下。 想想自己已经多少年没叫过“妈妈”两个字,甚至那个女人的身影都开始模糊,如今让她喊另一个奶奶辈的人叫妈,怎么开得了口?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嘴角极浅地弯了一下,算是默认。 重新回到影楼,谢子宁让工作人员先给江以妤卸妆,他跟庄文沁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等江以妤卸完妆,又在店员劝说下补了个浅淡日常妆,准备换上自己衣服时,庄文沁回来了,将一条精致大方的米色方领连衣裙,和一双白色粗跟玛丽珍鞋交给她。 “折件衫是我同子宁一起帮你挑的,见老人家非常合适。全部都新新的,不用烫就能穿,你试下先啦,如果唔中意我们再带你去店里买过。” 江以妤接过裙子,那垂坠光滑带着凉感的料子触在皮肤上,感觉像是炎炎夏日里吹来的凉风,不用试就知道有多舒适。 她发自内心地感激:“谢谢你,庄小姐,今天若不是你……” 庄文沁赶紧摆手:“唔好咁讲啦,还要怪我多事带你来换衫,不然也不会有折么多麻烦。还有啊,这件衣服都是子宁主动话要去买的,他都是想同江小姐say个sorry嘅!” 江以妤笑了笑:“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方奶奶安心,总不能叫老人家看出破绽,庄小姐不必替他说话,我也不会怪他的。” 庄文沁摇摇头,语气认真:“不係啊!你仲不够了解子宁折个人啦,今次他真係觉得好唔好意思的!” 江以妤心头微微有些涩:“其实,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我太任性了。” 庄文沁笑起来,“你哋两个都能认识到错误当然最好啦,点讲都叫法律意义上的夫妻,折样相处才正常嘛!”她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地补充,“省得像我跟他这样,不清不楚的。” 江以妤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可是,庄小姐你真的不介意吗?相爱的恋人,难道不应该……” 庄文沁微微挑眉,笑容坦荡地打断她:“讲咩爱不爱的啦,我跟他的关系,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大家都放宽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OK啦!” 这番话之后,江以妤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许多,点点头:“好,谢谢你。” 换好裙子,重新梳理好头发,从试衣间走出来时,门口一位男店员的目光明显滞了一瞬。 卸去浓妆的脸庞泛着细腻干净的光泽,方领恰到好处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一小段平直锁骨,米色裙摆随着脚步荡开柔和的弧线,露出下面修长白皙的小腿搭配秀气的玛丽珍鞋。 她站在那里,五官虽不惊艳,却有种奇妙的和谐与舒适,像山涧里静静生长的百合,干净得不染尘埃。特别是此刻,眼中带着点未散的迷蒙和忧郁,更为她添了几分神秘感。 庄文沁忍不住回头看谢子宁,见他目光落在江以妤身上,指间夹着未点燃的烟,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喂!係咪觉得自己捡到宝啦?”她忍不住打趣。 谢子宁收回视线,顺手将烟塞回烟盒,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今天很奇怪,难道吃醋了吗?” 庄文沁便悠悠地指着不远处树上一只麻雀:“看到那个了吗?” “嗯?” “我吃它的醋,也不会吃你的!” 谢子宁嗤笑出声:“行吧,你们女孩子都是牙尖嘴利的,我说不过。” “那就是认输咯?”庄文沁斜眼看着他。 江以妤已经走了过来,“小叔又输什么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小时候带他去买糖那次,他赌气跟村里的男孩玩泥巴炸弹,结果把小以妤好容易买到的糖全给输完了,惹得小以妤大哭一场回去告状,直到他在方奶奶的强制之下,重新带她买了糖才好。 从那时起,江以妤对他的印象就不大好,明明技不如人还死不肯认输。 谢子宁揉了揉鼻子,避开她的视线:“你们发梦呢,好男不跟女斗而已,快走吧,我妈还在等。” 去医院的路上,谢子宁提起江以妤的奶奶,问她身体怎样,是不是还喜欢挽着个小篓子做针线。 江以妤想起那个被磨得泛光的竹编针线篓子。 小时候,她的衣服裤子,但凡有破洞的地方都是奶奶利用晚上时间,在昏暗的灯光下给她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那时候她多讨厌那只篓子啊,那么丑,补出来的衣服也丑,虽然奶奶已经尽力做到看不出缝补痕迹,可她还是觉得那些破了又补起来的衣服丑。 她一直在想,如果这只篓子不见了,是不是就不用再穿打补丁的衣服?好几次生气的时候,她真的将它们藏起来。 可是现在,她穿着这么漂亮精致的裙子,心里却无比地想念奶奶的针线篓。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穿打补丁的衣服,以换回曾经那个健康爽利的小老太太。 “我奶奶,她,挺好的。”江以妤轻声回答。 虽然被自家不孝子气得进了三次医院,好歹是没有生命危险,只要这次拿到钱把高利贷还清,奶奶应该就能快快好起来吧? “老人家就该像你奶奶那样,”谢子宁的声音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爽朗豁达,粗声大气,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这样才不容易生病。” 庄文沁皱眉:“你係赞人还是损人呢,哪有人咁样讲话的?” 江以妤却笑了,笑容里带着真切的暖意:“他说得没错,我奶奶就是那样的人,泼辣能干,天塌下来当被盖,我也希望她能一直这个样子。” 庄文沁苦笑:“好吧,是我不懂你们的哑谜了。”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谢子宁周身的气息明显比之前更紧绷些。 他将江以妤带来的家乡干货拿出来,庄文沁则将一束精心包扎的鲜花递到江以妤手里:“我们这里兴送花嘅,阿姨见着肯定喜欢,我就陪你们到折里了,祝你们顺顺利利。” 江以妤有些过意不去:“你去哪里呢?要不再等等他,我们应该很快下来。” 庄文沁摇摇头:“学校就在附近,我坐多两蚊巴士就到了,今次时间太紧也没好好招待你,下次一定请你吃饭啊。” 江以妤轻轻点头:“好,以后有机会去江城找我,也请你吃好吃的。” 庄文沁笑着抱了她一下:“放心,一定有机会的。” 谢子宁也道:“注意安全,回头再给你电话。” 庄文沁摆摆手,转身汇入人流。 看着她洒脱离开的背影,江以妤心里有些微妙的感慨,很想跟谢子宁聊一聊他这个特别的女朋友,可是想想自己这个身份不合适,便也没说什么,默默跟着他上楼。 病房里,方馥珍已经被护士扶着半躺了起来,远远看见江以妤便急得想要坐起身,被护士及时按住。 谢子宁抢先一步上前,将沉甸甸的干货放在床边地上,俯身握住她的手:“妈你要赶紧好起来,这是以妤特意老远带过来,死沉死沉,您若不吃,可就浪费了。” 江以妤这才走上前,将手里的花束递过去:“方……咳,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望您,祝您早日康复。” 下意识想叫“方奶奶”,想起谢子宁提醒过不能这么喊,可是让她叫“妈”又实在叫不出口,只能这么敷衍着。 方馥珍接过花束,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只是一个劲地念叨:“好,好,真好……” 谢子宁见她情绪激动,忙将花束接过放在一旁,然后珍而重之地拿出结婚证给她瞧:“妈,您看,我没骗您吧?我们是真在一起了!” 方馥珍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这就对了,这下才真是对了,我哪怕此刻就走了,也是高兴的。” “您说什么呢!”谢子宁抽出纸巾递过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您了。” 方馥珍自己抹掉眼泪,招手让江以妤过去。 江以妤连忙坐到床边。 妇人枯瘦的手腕上还套着住院手环,眼睛却亮得惊人,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孩,“我们妤妤就该穿这种浅色,干干净净,比电视里那些女明星还标致。” 她又拍了拍在一旁削苹果的谢子宁,“臭小子算你好福气,以后若敢欺负妤妤,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江以妤鼻尖发酸,脸上却笑着:“您放心,他不敢的,刚才他还跟我发誓,说这辈子都要对我好呢,天天给我做好吃的,不然就烂舌头!” 谢子宁削苹果的手一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对,还要准备个私人菜单,每天请我的妤妤公主点餐。” 方馥珍一边点着头,“就该这样!”一边哆哆嗦嗦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拉过江以妤的手,塞进她手里。 “方奶奶我……对不住你,”老人声音哽咽,“都没让你们好好处对象,以后,以后一定给你们补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她枯槁的手指摸索着江以妤无名指上那枚素圈,“这戒指太素了,你戴我这个!” 江以妤吓了一跳,连忙推拒:“不用的,方奶奶!这个戒指……是子宁他一直戴着的,我,我很喜欢!” 谢子宁眼疾手快,伸手抢过那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华丽的钻戒,5克拉以上,流光溢彩。 很明显,是方馥珍的婚戒。 谢子宁顿了顿,只得笑道:“您也太夸张了,现在不兴这个,简约才时尚。这么大个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家是什么暴发户。” “是啊,”江以妤赶紧附和,“我也不合适戴这个。” 谢子宁却又将小盒子塞回她手里:“倒不是不合适,只不过现阶段用不上,等什么时候我成了大富豪,带你出席什么大场面再戴吧。先收好!” 江以妤一时有些愣怔。 他刚刚明显是不想给她啊,现在怎么又……还是说,要继续演戏,回头再还给他?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故意讥诮道:“那我等着你发达的一天,可别叫我等到头发都白了!” 谢子宁顺手将一片苹果递到她面前:“你还是少说点话,多吃点甜的!” 今天开始可以蹭一下最近更新了,写个一年前误开的坑真的好难[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江以妤跟谢子宁在病房坐了许久,直到护士提醒老人家需要休息,两人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方奶奶一直叮嘱,叫她赶紧弄完毕业事宜就搬过来,她会在这段时间叫谢子宁准备好新房,以后把她奶奶也接过来,大家一起在港城生活。 反正都是假的,江以妤一直点头,方奶奶说什么她答应什么。 走出医院,外面天已经黑了,港城的夜景在眼前铺开,摩天大楼的灯火汇聚,勾勒出貌似赛博朋克一般的迷幻场景。 真美。 “一起吃个饭再送你回酒店,想吃什么?”只要不是针锋相对,谢子宁说话的声音就很好听,像是对面维港吹来的晚风,带着一种松弛的低沉。 江以妤收回远眺的目光:“吃你们这里有特色的吧。” “有特色?”谢子宁想了想,“那就只有茶餐厅或者大排档了,你不介意吗?” 江以妤笑道:“有什么可介意的?我喜欢大排档,有烟火气,学校的时候……” 一辆双层巴士快速驶过来,经过两人身边时溅起地上一小滩积水,谢子宁赶紧将她往后一拉:“小心。” 江以妤满心紧张,低头看看裙子,还好水点没溅上。 “抱歉,这边的巴士总是开很快,路又窄,没吓到吧?” “没有,”江以妤摇头,又笑起来,“你是没去过江城,见过我们那儿的疯狂公交车,这个速度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是吗?还有比这里更快的巴士?倒是少见。” “当然,我们学校门口那一路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司机转个弯,我硬生生从前门摔去了后座。” “那是你太瘦了,多长点肉就不会这样。”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去停车场开车,直奔庙街大排档。 夜市大排档自然是热闹非凡,大片的塑料彩灯晃得人眼花。江以妤看着眼前油腻腻的折叠桌和塑料凳,满心诧异:“想不到,港城也有这种地方。” “后悔了吗?后悔还来得及,我带你去龙凤楼。”谢子宁站在车门前没动,等着她改口。 江以妤摇摇头:“不用,就这里,我喜欢。” 这种地方才舒适,什么高档酒楼餐厅,只会暴露她骨子里的不合时宜。也并不是想要在他跟前遮掩自己的小家子气,只是没必要将自己置于尴尬境地。 比如去年暑假应邀去祁越家,尽管她处处谨慎步步小心,但仍然能感受到那种被富人家庭怜悯审视的难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可那时候,祁越是坚定站在她这边的,即便她笨拙没见识,住在他家连自动马桶都不会用,他依然夸她可爱。 只是,后来他为什么又变了呢? 半月前,那个叫郑晓娟的女生在校内网给她发了一封私信,写得情真意切: 以妤同学,谢谢你这三年来对他的照顾,我听他说了好多关于你们的故事,心中对你十分敬佩,又怜悯你的处境,真遗憾早没认识你,不然咱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以后你就放心将他交给我吧,你那么聪明善良,肯定知道你们在一起没有结果,所以也不算他对不起你。有时候缘分尽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呢?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同时希望你也能尽快找到自己的良缘,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郑晓娟 这个女生,自从祁越去了她们学校读研之后,就在他的校内页面上十分活跃,跟他以及他的同学频繁互动,俨然已是他红颜知己的样子。 这段感情里,江以妤始终在暗处,像个隐形人。 她一直以为,是她不小心将自己的贫穷和笨拙暴露在了他家人面前,导致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最终在另一个门当户对又聪明美丽的女生面前,对比出了她的不配。 现在想一想,或许从一开始祁越就知道两人之间有巨大鸿沟,喜欢她只是生理上的,就像他常常说的,看到她就心动,就忍不住。如同谢子宁与庄文沁一般,只是身体上的伴侣,只有她当了真。 收到私信后,她立刻打电话问祁越,这个女生是谁,到底什么情况。 祁越却非常轻松地表示,只是爱慕他的高中同学,现在又进了同一所大学,所以走得近些,可能让她误会了什么,他会去解释,叫江以妤别多心。 江以妤竟然真的信了。 直到郑晓娟公然以女友身份在他页面秀恩爱,江以妤才首次给郑晓娟私信询问,得到的回复冰冷刺骨:其实祁越他已经不爱你了,只是出于对你的怜悯,没好意思当面说分手而已,你也不想听到他对你说出那么绝情的话吧? 万箭穿心,如坠冰窟。 江以妤甚至没再质问祁越,只默默将对方这几年送她的各种衣服、首饰、鞋包等收拾出来还了回去,除了这部手机,里面个人信息太多。她给对方转了钱,对方没收,这样就算是悄无声息地分了手。 那之后,祁越再没跟她联系过,想来他也是个怂的,连分手都要女生替他说。江以妤不去质问是对的,他能说什么呢,无非是拿些谎话来搪塞罢了。 可是今天,他突然打来的电话仍然让她难受,不敢深想,又忍不住抓住这丝微弱的、未断的、未完结的链接。 谢子宁抽了纸巾给她擦凳子:“发什么呆?” 江以妤回过神,“没什么,看隔壁桌那个粉油亮亮的,很好吃的样子。” 谢子宁侧头看一眼,“干炒牛河啊,我也喜欢。”顺手将塑封的简易菜牌推到她面前,“看看还有哪些爱吃的,一起点!” 江以妤却推回给他:“小叔来点吧,我没有忌口,都喜欢。” 谢子宁也不客气,“行,就尝尝这里的招牌。” 冒着锅气的干炒牛河端上桌,油脂的香气混着葱香扑面而来,江以妤忽然冒出一句:“祁越最讨厌大排档。” “祁越?”谢子宁将刚上桌的避风塘炒蟹推到她面前,忍不住微微皱眉,“是之前电话里的人吗?他为什么讨厌大排档?” 江以妤看着接连上桌的椒盐濑尿虾、豉汁蒸白鳝等,苦笑:“他说,蟑螂爬过的灶台能炒出什么好东西。” 谢子宁很不屑,“他讨厌是对的。”见江以妤错愕抬头,又慢悠悠补了句,“这种地方得真正有眼光的才喜欢来。”他动作熟稔地帮江以妤烫洗碗筷,又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比如像我这种,能看出老板用的是活虾还是死虾的人。” 江以妤盯着他利落的动作,撇了撇嘴。 谢子宁笑起来,“你别不信,而且这种地方不止有眼光的人喜欢来,有眼光的人也只会带懂得欣赏的人来。”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其他人都不值得。” 不值得……江以妤想到祁越带她去的大多是有包间的高档餐厅,而那时候,她也尽量跟上他的步调,将自己包装得有见识有格调。品他喜欢的红酒,尝他爱吃的刺身,穿他送的黑丝高跟……现在想想,都是笑话。 不过对于谢子宁刚刚说的那些话,她觉得更可笑:“小叔大概就是那种明明自己抠门,却非要将跟着你吃苦受穷包装成高尚德行的人吧?” 谢子宁撇了撇嘴角,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所以你的意思是,带你去高档餐厅的,就一定比带你来大排档的大方,一定不会让你吃苦受穷吗?” 江以妤很诚实:“倒也不一定,但至少去高档餐厅的男人不会给女人洗脑,说大排档比高档餐厅更值得。” 谢子宁喝着粥笑起来,“你如果是这样的认知,那我说什么都没用。” 江以妤横他一眼:“明明是理屈词穷。” 谢子宁有点无奈:“那行吧,看在你叫我一声小叔的份上,我还是多嘴一句。”他抬眸,“处对象,看的是对方这个人!是人!要识人,而不是吃什么穿什么。” 江以妤的心跳了跳,对上他的目光。 可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换了个话题:“无论如何,你跟那个男朋友分开是好事,总比日后结婚了再离好。” 江以妤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笑道:“说得好像我跟他分了,就不会结婚再离婚似的。” 谢子宁耸耸肩,神情淡漠下来:“这个不一样,我跟你之间没有真心和假意,也就不会有伤心和失望,你没有什么损失。” 江以妤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头搅动碗里的粥:“是啊,所以这就是小叔不结婚只恋爱的原因吗?” “呵!”谢子宁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雾模糊了他瞬间变得疏离的表情,“你又错了,其实,我从不恋爱,我只上床。” 直白得近乎冷酷。 江以妤耳根一热,不再说话,只沉默地喝着粥,直到一顿饭吃完,两人再没有任何话题。 饭后,谢子宁将江以妤送至酒店楼下。 江以妤拿出那个小巧的丝绒盒子,递过去:“这个还给你。” 谢子宁看她一眼,颇有些意外:“你不喜欢?” 江以妤也很意外:“我为什么要喜欢?” “女人不都喜欢这个吗?” “可它不是我的呀!” 谢子宁这才恍然,有些好笑:“你以为是做戏的道具?放心吧,我妈送给你的,我不会收回她送出去的东西,况且你们还给她带了那么多好吃的。”他随意地将小盒子推回她手里,“安心拿着,早点休息,明早我来接你去关口。” 说完转身离开,似乎送出去的不是一枚价值几十万的鸽子蛋,而是什么随手买的一盒口香糖。 江以妤站在原地,茫然地捏着丝绒小盒子。 她无法理解,他会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价值数十万的钻戒送给她,明明那份婚前协议字字句句都在防范她占便宜。 或者……他答应借的那五十万,就是这枚戒指? 是了是了,这样才合理。 心头那点不真切的漂浮感终于沉下去,江以妤轻吁一口气,转身回去酒店。 第6章 第 6 章 第二天清晨,谢子宁准时开车来接江以妤。 她换回自己的衣服,一件简单白T,搭配洗得发白略显宽松的九分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系带球鞋,露出纤细的脚踝。头发高高扎成马尾,没剪刘海,只有几缕自然碎发被风吹拂在额头和脸颊旁,显得干净又充满学生气。 “这副样子,倒像是刚进大学的小学妹,哪里看得出是刚结了婚?”谢子宁忍不住调侃。 江以妤坐进车里,嘴里也不饶人:“小叔似乎很喜欢提起这件事,不会真想娶我吧?” 谢子宁笑了笑,发动车子:“回去打算怎么跟你奶奶交代?” 江以妤关车门的手顿了一下,看向他:“你能让方奶奶暂且别告诉我奶奶吗?” “放心,”谢子宁语气平淡,“你奶奶没有电话,每次联系都靠你传话。我妈现在也没精力找别人捎话。你不说,她不会知道。” 江以妤点点头:“那就好,我这次来她还不知道是假结婚,以为是来探望方奶奶,顺便跟你见面看看情况,回去我就说相处还可以,先当朋友处着,这样先稳住她,其他等离婚以后再说吧。” “行,你自己看着办。”谢子宁没有异议。 车子很快抵达关口,江以妤带好行礼下车,站在车边:“谢谢小叔的招待,以后有机会带庄小姐去江城,我带你们玩。” 谢子宁从兜里掏出一张内地普通储蓄卡,递过去:“不必客气,互相帮助而已,这是你要的50万,密码是我手机号后六位,尽量早些转出去。” 江以妤愣住了:“可……可是,那戒指……” 难道不是已经抵了这笔钱吗? “早说了戒指是我妈给你的,”谢子宁很随意,“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卖了换钱也行。你自己的东西,随便处置。”他笑了笑,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好了,就此与我的老婆大人别过,下次离婚再见!” 他挥挥手,转身上车。 江以妤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冰凉,愣在原地。 直到谢子宁小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她才猛地惊醒,下意识伸手去摸帆布包里那个丝绒小盒,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 戒指……是白送的? 可以拿去换钱? 眼看车子已经滑入车流,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来不及细想,拔腿追上去:“等等!小叔!等一等!” 后视镜里映出她追赶的身影,谢子宁靠边停车,降下车窗:“怎么了?” 江以妤喘着气跑到车窗边,脸颊通红:“我……刚刚好像有个小挂件掉车上了,让我上去找找。” 谢子宁将车门解锁,语气带着点玩味:“什么挂件这么上心?祁越送的?” 江以妤没出声,拉开车门,弯腰在后座摸索了一阵,很快直起身出来,关上车门,脸上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好了,找到了!” 谢子宁瞥见她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不想给他看的样子,嗤笑一声:“恋爱脑的女人最没救,早点忘了那男的,大好人生等着你。” 江以妤用力点头,笑容有些刻意:“好!今天小叔是金主,我都听小叔的。” 谢子宁忍不住横她一眼。 “还有,”江以妤急忙补充,“这个钱,就当是我借的,我会尽快还给小叔!” 谢子宁随意摆摆手:“都行。” 车窗升起,车子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繁忙关口。 正好是星期天,谢子宁直接驱车去了医院,想陪母亲吃午饭。下午还得去父亲那边,说是有什么“大事”商量。他倒希望是老头子不行了,要给他三房儿女们分遗产。 方馥珍见到儿子,枯瘦的脸上立刻有了光彩,拉着他的手问:“怎么样,妤妤是个好孩子吧?现在你已经结了婚,他们就不能再逼你娶什么黄心謦了。这些年我总算是看明白,什么荣华富贵啊,都比不上一个身边的知心人!” 谢子宁不置可否,端过护工送来的营养粥准备喂她,手机“叮”一声轻响,进来一条短信。 他摸出来,是江以妤: 小叔,谢谢你跟方奶奶的好意,借的五十万已经足够解决困难,那枚钻戒就不必了。我已经将它放在驾驶座的后袋中,记得拿回去,那么珍贵的东西,不能随便送人,更不能随便被人拿走了呀!总之,谢谢了! 谢子宁怔怔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好半天。 方馥珍好奇:“怎么了?是你大哥又找你麻烦?” 谢子宁目光从手机移开,落在母亲脸上,忽然笑了笑,点头:“她是个好孩子!” 方馥珍不解:“什么?谢子深是个好孩子?” 谢子宁轻轻摇头,舀起一勺粥:“我说的是江以妤,她……是个好孩子。” 江以妤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透了。 她打算在一周之内把学校和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就要赶紧租房找工作了。 现在很多没打算考研的同学都已经在上班,她是打算读研,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利用好校招的机会。 还好,能解决五十万债务就行,以后好好工作,争取早日攒钱还给谢子宁。 刚放下行李,同寝的章晨晨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枣芝麻甜藕粉进来,看到江以妤吓了一跳:“你怎么才回来?怎么回事啊?听说你没去c大参加复试?老陈急坏了,说打你电话也不接。” 江以妤拿出一盒鸡仔饼来递给她:“给你带的,陈老师那里我已经给她回过电话了,没事的,明天再去找她。” “所以,你真不打算读研了?”章晨晨接过饼,一脸惋惜,“这饼又是哪来的?你去哪儿了?” “不读了,”江以妤继续整理行李,“你知道我家里情况,早点工作赚钱,对谁都好。 章晨晨叹口气,“明明都说好的,我留校读研,你去c大,以后还能常在一起……那你打算去哪儿找工作?”她捏起一块鸡仔饼,“广东?” 江以妤摇摇头:“就在江城吧,我奶近来身体不好,跑远了照顾不到,以后有机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那,你要不要试试考公?”章晨晨不死心。 “到时候再说,反正十月份才报名,我先找个工作做着,一边赚钱一边准备。”江以妤语调平静。 “这倒也是!”章晨晨点头,将藕粉推过去,“刚买的,还热着呢,吃吗?” 金黄透亮的藕粉散发着甜香,江以妤确实有点饿了,拿了勺子准备吃,突然听见宿管敲门:“江以妤同学在吗?” 江以妤放下勺子开门:“阿姨,什么事?” 胖胖的宿管阿姨皱着眉:“楼下有个女生找你,来好几趟了!不是跟你室友说了吗?” 章晨晨猛地一拍脑门:“哎呀,我给忘了!确实有个漂亮女生找你来着,快下去看看吧!” “漂亮女生?谁啊?”江以妤想不出这时候有谁会来找她。 章晨晨摇头:“我也不认识,好像不是咱们学校的,一口标准的京片儿,挺有意思的。”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赶紧下去把人打发走!这一天天的让我跑上来好几趟!”宿管阿姨不耐烦地催促。 “好的阿姨,我这就去,麻烦您了。”江以妤拿上手机,匆匆下楼。 快速下到宿舍楼大门口,抬眼便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女生站在那里。不需要看清面容,仅凭那头标志性的黑色长直发,江以妤已经知道那是谁。 不由得定住了脚步,她不明白,郑晓娟为什么这时候找上门来。 女生回转身看见了她,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声音清脆:“以妤你好!我是晓娟,找了你好久呢。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江以妤站在原地没动,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不喝咖啡。” “那奶茶也行啊!”郑晓娟的笑容不变,朝宿舍楼外示意一下,“祁越跟我一起来的,你不想见见他吗?” 江以妤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宿舍楼外那棵最大的香樟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路灯的昏暗光线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 她觉得有些发冷。 曾经多少个夜晚,春夏秋冬,他穿着四季的衣服,手里提着各种各样的奶茶,站在香樟树下等她一起去自习。 自习室熄灯后,两人还要去一趟堕落街买两根小串,慢慢边吃边走回来,他仍然会站在那棵树下,目送她上楼。她则一步三回头,直到走过楼梯拐角,再看不见他的身影为止。 两人已经大半年没见面,高她一级的他已经在z大读研一,本来说过完年他会抽时间来看她,可终是没能等到。 这个寒假,应该就是他跟郑晓娟感情升温的阶段吧? 江以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春夜的风,忽然有了刺骨的凉意。 香樟树新发的嫩叶在路灯下摇晃,祁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手里再没有冒着热气的奶茶杯,只有一些无措的动作。 郑晓娟走近几步,身上飘来一股柑橘调香水味。这味道江以妤很熟悉,去年圣诞节,祁越送她的就是同一款。 那时他说“你闻起来像颗小甜橙”。 现在,这甜橙的味道缠在另一个女孩身上。 江以妤的感觉手心有些黏腻,低头才发现指甲竟然把手心刺破了。 “他怕你还在生气。”郑晓娟做了美甲的手轻轻搭在江以妤胳膊上,“其实我们早该来道歉的,只是……他真的不忍心当面说,希望你别怪他。” 江以妤想咬唇,又怕将自己的嘴唇也咬破,便轻轻抿了抿,声音尽量平静:“我不怪你们,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如果只有这些话,告诉他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以妤!”在她转身的瞬间,那个站在树下的黑影终于按捺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 声音穿透不算远的距离,嗖,地将她钉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江以妤觉得整个后背都是凉飕飕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想要回头再看一眼那个身影,可脖子僵硬得像浇灌了水泥一般。 她背对他们站着,一动不动。 郑晓娟上前一步,试图去拉她的手:“以妤妹妹,去跟他说几句话吧!这件事总要解决的,不是吗?” 江以妤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手,避开了她的碰触,“我无话可说,”她的声音不高,明显带着刻意的压制,“你们快走吧,别打扰其他同学。” 说完这句话,仿佛某种禁锢被打破,她的身体终于能动弹。 不再停留,抬脚快步上楼。 转角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绝望咆哮:“以妤,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 这句话像子弹一样击中她,正中心脏,不偏不倚。 感觉有鲜血从弹口涌出,涓涓潺潺,将她整个人浸透。 她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快地冲上台阶,一口气跑回寝室。推门、闪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然后背靠在门上,整个人像是溺水一般,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章晨晨正捏着一块鸡仔饼小口吃着,见江以妤失魂落魄地冲进来,脸色惨白,靠在门上往下滑,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放下饼冲过去。 “小妤你怎么了?那女的是谁啊?她欺负你了?”她蹲下,伸手碰了碰江以妤的脸颊,触手冰凉,“哎呀!你别吓我,是不是真被人欺负了?走!我找她去!”她说着就要拉江以妤起来。 江以妤白着嘴唇摇头:“不是,与她无关,是家里的一点事,晨晨你不用管我,我先躺躺。” 章晨晨听说又是家里有事,忍不住叹气:“你这到底是什么鬼家庭啊?爹妈从小不管也就算了,奶奶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供你上了大学,眼瞅着就要读研了,又整这么一出!你那个爸还是人吗?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让你们一老一小操心!” 江以妤只觉得脑袋嗡嗡的,浑身虚脱,几乎是一点一点挪到床边,然后重重地倒下去。 章晨晨还在一边愤愤不平地数落,那些声音却越来越远,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沉入一片混沌。 唯一,只有那棵香樟树下的黑影,却无比清晰地占据了她的脑海。 黑影渐渐清晰,显现出祁越那张眉目俊秀的脸来。 他穿着素白T恤,阳光透过香樟叶在他睫毛上跳跃,高挺的鼻梁投下细长阴影,像图书馆窗边那座大卫雕像活了。 江以妤睫毛颤动,恍惚间回到了那个秋天,祁越带着干净皂角香的手指,轻轻擦过她湿润的眼角。他捧着崭新的佳能相机,声音温柔:“你看,晚霞映在你眼睛里,真好看。” 他拍下澜湖边看晚霞的她,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候,将她拉入怀中深深叹息:“以妤,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那一刻,她心里炸开了小小的烟花。 跨年夜,祁越用烟花棒在雪地上画出两个火柴人,紧紧牵着手,住在一栋大房子里。 江以妤鼻尖冻得通红,笑话他:“还说以前学过画画呢,这也太丑了。” 他握着她冻僵的手,轻轻揉搓着:“等我们毕业后一定要去北方,多冷的天都有暖气,咱们住大大暖暖的房子里,看着外面飘雪,你说多幸福呀!” 春日在温暖的图书馆,她偷偷躲在他身后吓唬他。 他惊得手上的书本掉落,她却捂嘴咯咯咯笑得眼睛弯成一道月。 “还笑呢,”他无奈捡起书,目光落在她嘴角,“沾了点东西。” “啊?我没吃零食呀。”她下意识想用手擦。 “别动,我帮你。”他拉住她的手,呼吸拂过她的眼睑,唇瓣却落在她颤抖的唇上。 窗外,粉白的樱花被风吹落,簌簌如雨。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透进阳光,漂浮着带有花香的微尘。 喧闹的夏日,他在足球场上挥汗如雨,她在台上为喝彩喊哑了嗓子,旁人都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叫得这样卖力,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绿荫场上他回头时偷偷给她比的心。 那天他们班晚上有庆功宴,江以妤在澜湖边等了好久才等来满身酒气的他。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当天球场的力气没用完,他将她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却因为脚下不稳两人跌倒在草地上。 他顺势将她困在身下,她推他,他却沉得推不动。 他怔怔地看了她许久,呼吸变得灼热,声音压抑而沙哑:“以妤,我等不及了……” 她意乱情迷,心跳如擂鼓。 那是她第一次,随他去了学校附近那家最好的酒店…… 漆黑,一片的漆黑,最后慢慢出现一个白点,是祁越举着录取通知书朝她奔跑而来。 他素白的T恤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张饱满的帆。 “祁越,你是真的爱我吗?” “爱呀!” “爱我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 “就是爱你什么都没有,像一张白纸的样子!” …… 第二天,江以妤收到祁越的短信,说郑晓娟已经离开,他会在澜湖边等三天,希望她能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希望她往后余生都恨他。 江以妤没有回复,并且这几天刻意避开了澜湖的方向。 到了祁越说的最后一天,江以妤约了父亲的债主在市中心一家银行见面。那人手里有爸爸的借条,她要一手交钱,一手拿回借条。 那个大腹便便,鼻翼旁长着一颗显眼黑痣的男人见到她,眼睛一亮开始油腻地笑:“哟,小丫头原来长得这么标致!早说嘛,这五十万说不定就不用还了。” 江以妤懒得理会他,伸出手,语气冷硬:“欠条呢?拿来我看看!” 男人嘿嘿一笑:“急什么?要不咱再商量商量?给我当个私人助理,干上几年,这钱就算清了,怎么样?” 江以妤的脸瞬间涨红,努力控制着怒火,声音压得更低:“请您自重!今天约您出来就是还钱的。周围都是人,别闹起来大家看笑话。” 男人见她一脸戒备的样子,只好耸了耸肩:“小丫头不上道,这五十万你还了我难道不用还别人吗,跟我干才真的有未来。告诉你,就你摊上那样一个爹,这辈子都别想好。”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张借条掏出来,“喏,看看,你爸亲笔签字亲自按的手印。当初借了三十五万,说好借一年还四十万,结果硬是拖了五年!你说,我收他五十万多吗?这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 江以妤接过借条,看着那15%的年利率,只觉得刺眼。 她没说什么,只点点头:“我这就给你转账。” 银行的手续办得很快。走出银行大门,江以妤立刻将那张借条撕得粉碎,随手扔进了路边垃圾桶。 男人看着她,皮笑肉不笑:“丫头本事不小啊,刚毕业就能替父还这么大笔债。不过,以后还得努力赚钱,就怕那老东西手痒,又管不住自己啊。” 江以妤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如果以后你们再借给他钱,请找他自己还,若还要逼迫我跟我奶奶,报警抓不了你们的话,大不了我还你们一条命!” 男人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又挤出点笑容来:“哎哟,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命不命的,多不吉利!还是那句话,要不,你考虑一下跟我……”他竟然伸手想去拉江以妤的胳膊。 江以妤猛地后退一步,声音陡然提高:“别碰我!再这样我喊人了!” 男人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呸!装什么清高!这五十万来得干不干净谁知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有你哭的时候!” 男人骂骂咧咧走了,江以妤只觉得气血上涌,屈辱、愤怒、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可是无计可施,只能捏紧了拳头,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听那个赌鬼的任何一句哭求。 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她像打了一场硬仗般虚脱,头靠在玻璃窗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手机“叮”地一声,有短信。 翻开来看,又是祁越: 以妤,很遗憾没能见到你,我知道你可能恨我,但是真的,无论我们现在结果如何,我们在一起的这三年,我对你的心都是真的,想娶你也是真的。只是你不知道我为此抗下了多大的压力,而我又低估了后面更大的压力。所以,对不起!我在火车站,还有一小时就发车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去北京吗?坐的就是这趟车。你说喜欢跟我一起坐慢悠悠的老火车去远方。现在,我也只想坐着它,以最慢的速度,离开你。 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掠过。 江以妤突然想起,祁越曾带着她走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带她品尝各种美食,带她见识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相比于他带来的痛苦,那些曾经拥有过的快乐时光,似乎更加真实而庞大。 祁越……其实真的不欠她什么。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她无法摆脱的贫穷、浅薄,以及因缺失而带来的某种粗陋。那是她用再多努力也难以填平的鸿沟。他甚至,还曾真心实意地陪伴了她三年,那大概是她贫瘠人生里,最鲜明亮丽的三年。 而她,竟然连他最后想要的一个告别,都狠心拒绝。 当这样的念头滋生,那些被刻意压下的关于祁越的好,关于两人共同度过的快乐时光,便如潮水般汹涌地淹没了她。 车在一个站台停下,江以妤愣了几秒,当司机再次开动时,她猛地站起身:“等等,我要下车!” 司机只得刹住,很不耐烦地:“下车早一点啊,停了那么久干嘛去了,真是嫌人!” 江以妤根本没听进耳里,飞奔下去。 第8章 第 8 章 江以妤冲出公交站,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火车站!麻烦快点!”。 还好他不是坐高铁,不然她现在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老火车站比高铁站近不少,而且好处是可以买站台票,现在赶过去,大概率是能见上一面的。 他们第一次去北京旅游的那趟绿皮车,车次和时间都像刀刻入脑海一般,想忘都忘不掉。因为那一次,何止是江以妤第一次跟男朋友单独出游,那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走出出生的这个省份。 堵车,满城轰隆隆挖土修路的声音,司机烦躁的骂声,心跳的咚咚声,让这原本只需要开半个小时的路程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下车的时候,离他说的一个小时只剩十五分钟,她飞快地去买票,跟人商量着插队,终于拿到站台票的时候离发车还剩八分钟。 过安检,检票,从中门进入站台,跑过两道天桥,远远便看见那一辆老式绿皮车。 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月台上跑着,列车员已经在招手让他们在就近车门上车。 唯有一个男生,站在车门处没有动,脚边放着一个黑色背包,低头看着手机正在打字。 叮! 手机传来短信的声音,江以妤没空去看,她一边跑一边朝着男生挥手:“祁越,祁越!” 可声音被其他进站火车的轰鸣盖过,她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天桥……然而,最终留给她的,是一个远远的,转身上车的背影。 “祁越!”她没有放弃,一边喊着,一边跑过去。 车门已经锁住,她去拍窗户,被列车员拦下:“车马上要开了,乘客请退后站到安全线外。” 果然,才被拉至站台中间,绿皮火车便咔一声,缓缓启动,一点一点,拉开她与车厢中人的距离。 祁越终于找到自己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经意抬眼看向窗外时,便一眼看见了站台中央,那个孤零零站着,正呆呆望向他的身影。 她像一株被遗弃在荒原上的野草,渺小脆弱,透着绝望。 心口猛地缩紧,他身体前倾,双手贴在车窗上,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难言的酸涩迅速涌上眼眶,模糊了窗外的景象,也模糊了她的身影。 江以妤也看见了贴窗的祁越,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都明白,这不只是一段恋情的终结,更是某个属于他们的,带着青春印记的章节,彻底翻篇。 两人隔着加速拉开的距离,无声地凝望着对方,直到那个人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彻底消失。 半年后。 在一家高档餐厅,穿着工装的江以妤脑海一片空白地坐在靠窗位置,视线失焦地落在面前的咖啡杯上。对面坐着一位年金五十,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旁边是一个差不多年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人。 妇人极力压抑着怒火,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种……妖里妖气的姑娘。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不知道这是在破坏别人的家庭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道德底线都没有吗?” 中年男人一脸窘迫,低声解释:“你误会了,我们真没什么,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没什么?”妇人的声音有些尖利,引得邻桌投来目光,男人立刻噤声,低头喝茶。 “没什么你会给人发那种短信?当我是傻子吗?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妇人目光锐利地转向江以妤,“你呢?你到底图他什么?这么年轻漂亮,他年纪都快赶上你爸了!你不知道他结婚了吗?我儿子就比你小不了几岁!” 江以妤沉默着。 她想说她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知道”与否这个问题。 她绝不是想恋爱,更不是想嫁给他。 她只是……在自暴自弃,放任自流的这段日子里,碰到了一个愿意像长辈那样教导她,关心她的男人。她贪恋那一点点虚假的,来自男性长辈的温情。 婚姻?插足?小三?道德?这些词从未真正进入过她的脑海,直到眼前这位真实的,愤怒的妻子出现。 “还是说,你根本没有羞耻心,只想靠年轻的身体赚他钱?”妇人见她不说话,实在气得控制不住说出难听的话。 是啊,我没有羞耻心。 江以妤在心里回答。 半年来,她白天在一家知名公司市场部做一个小小品牌专员,努力维持着体面。夜晚,要么跟同事们吃饭聚餐到很晚,要么独自一个人在各种酒吧小酒馆消磨时光。 这期间,她先后和四五个男人有过短暂的身体关系,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位中年男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自己也说不好,就是突然间变成空心人一般,不敢一个人回到冰冷的出租屋。只要是回到住处,若不是累到倒头就睡,无论看电视还是刷手机还是打电话,都会有无边无际的难过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会整夜整夜地哭,哭到第二天眼睛肿得无法见人。有时还会咬自己的手,掐自己的大腿,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心里的空洞。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按理说,她已经完全放下祁越,甚至能正视他在网上晒出跟郑晓娟的亲密合照,并打心底觉得他们很般配。 那段感情已经完美地画下句号,她也有了对口的工作,转正后工资很不错,三十五岁之前还掉谢子宁的五十万完全没问题。这明明该是她新生活的美好开端,她该振作,该积极,该勇敢地向前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公司都能好好的,只要回到出租屋,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她就会觉得自己面对的是自己整个空荡荡的人生,没有爱的人生。 是了,没有人爱她。 这个世界,连奶奶,也是在责任和义务的捆绑下不得不将她抚养长大。奶奶最爱的,终究还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所以才会让她去接触谢子宁,去借钱。 而祁越,则是她曾经以为的,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她的人。他家境那样好,却义无反顾地交她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女朋友,还带她回家见父母。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可即便是这样的爱,最后也消散在无尽的差距与沟壑中,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更深的空洞。 她一直想,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就算现在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吧?或许章晨晨会伤心,可她还是个学生,有自己的学术理想与追求,跟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她又不能死,因为还欠着钱,还有奶奶要照顾。 只能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白天顶着虚伪的躯壳用谦逊的笑脸迎接工作,夜晚则用酒精和混乱的两性关系麻痹自己日渐朽坏的灵魂。 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继续下去,直到自己一个人发烂,发臭……可谁又能想到,自己发烂发臭的同时,也熏到了别人呢? 她成了第三者,成了伤害别人家庭,伤害另一个女人的可耻的卑劣的第三者! 甚至,别的小三还能用真爱作为幌子,她呢,呵呵,她就是单纯的自私,为了从老男人身上寻找那一丁点虚假的关怀,便忘记了什么叫羞耻。 这大概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用什么理由都无法洗脱的污点。 所以,她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任何可以为自己辩解,或是宽慰对方的话,哪怕是“对不起”,都显得那样轻薄而虚伪。 男人见妻子动了真怒,赶紧安抚:“没有的事,我们才认识一两个星期,在一起吃了几顿饭,根本不涉及钱什么的,你真的多想了。” “吃几顿饭?”妇人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公司,在一起吃什么饭?又给人家发那样肉麻的短信,随便吃个饭就能发展成这样啊?” 男人涨红了脸:“那都是喝多酒,乱发的!我跟她吃饭,也是,也是跟几个朋友一起,真的没什么,不然我哪里敢听你的话叫她来见你啊!” “陈俭鹏!”妇人一字一顿叫出男人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痛心和愤怒,“她才多大?你多大?你不要害了人家小姑娘!” 你不要害了人家小姑娘!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江以妤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位妻子和母亲,眼眶瞬间发热,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委屈和渴望的剧痛冲上喉咙,竟脱口而出:“妈妈……” 空气顿时凝固,对面两人都目瞪口呆看向她,不明白她半天不出声,一出声却喊妈妈是什么意思。 男人最先反应过来,尴尬地呵斥:“小江!你胡说什么!” 妇人反应过来则涨红了脸,羞愤交加,“哗”一声,将面前那杯温热的茶水泼在了江以妤脸上。 “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好声好气跟你谈,你倒来羞辱我?是想说我老得像你妈,该给你让位了是吗?做梦!”她的声音尖利,引得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江以妤颤抖着嘴唇,使劲摇头:“不是,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妇人气得颤抖,根本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抓起包转身就走。 男人急得直跺脚,懊恼地对江以妤抱怨:“哎呀!你看你……”最终,他也顾不上江以妤,匆匆追了出去。 江以妤怔怔看着妇人愤然离去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捂住嘴巴,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 那天下午,江以妤没有去上班,而是打车去了江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顶着满身的褐色茶渍和周遭投来的怪异目光,江以妤跌跌撞撞冲出餐厅,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看一眼她红肿的眼睛,打湿的头发和身上的脏污,忍不住问:“丫头这是怎么了?这会子热得要死去江边做莫斯?” 江以妤随口敷衍:“约了朋友,赶时间,麻烦快点。” 司机不好再多问,发动车子。 路上,司机似乎想缓解气氛,絮絮叨叨地找话说:“看你还是个学生样儿啊,还是刚毕业找工作呢?” “跟你说,人在二十多岁,或是毕业,或是谈朋友的时候,是最迷茫的一段时间,无头苍蝇一样,离了学校,离了家里的照应,出门在外头总要吃点苦的。” “这都正常,人嘛,不就是这么慢慢成长的么?不遭遇一点挫折,经受一点打击,往后哪里有能力撑起一个家庭,护得住自己的娃儿呢?” “你说是不是啊,小姑娘?” 江以妤心道,他说得没错,可是她遭遇的不是挫折,而是整个人生的崩坏,她已经好不了了,她烂透了,烂成一摊无药可救的脓水。 她犯的错,杀了自己都无法弥补。 不,不对,总该做点什么。 她突然拿起手机,给那个男人发了一条短信:“真没想到你这么没用,居然叫我来见你老婆。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是真心的,想给你当小老婆吧?笑死人了。你老婆说得对,我就是看你开的车还行,想着能不能捞点东西,陪你玩玩而已。今天答应出来,也是看上一款包想去逛逛,想不到你是骗我见你老婆。这次算我失策,不过为了今天受的屈辱,我实话告诉你:年纪大了叔叔,各方面都不行,就别出来跟年轻人混了,你玩不起!别再联系我,恶心!” 这是江以妤这辈子说过最恶毒的话,也是她此刻唯一想到的,能为那个被她伤害的女人做的事。至少,这样一对比,原配显得好太多了。 发完短信只觉得心里突突的,立刻将男人的号码拉黑删除一条龙。 接着又给主管发短信,请了半天假。 司机见她终于有动作,脸上也有了麻木以外的表情,还以外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便又开始接着往后叨。 “我看你长得也漂亮,斯斯文文的,性格肯定不错,往后只要不瞎折腾,安安稳稳地上班谈恋爱,一定有好日子过。” “你信我撒,丫头,我看人很准的,你的福气在后头。” 江以妤很想信他,但她从小就听过一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她有再多的福气,恐怕也被这件事消耗完了。 更可笑的是,福气两个字到底怎么写,她都快忘了。 司机絮叨了一路,江以妤下车的时候浅浅对他道了声谢。这来自陌生人的笨拙的善意,她会记住。 烈日高照,下午的长江边热浪蒸腾,之前涨起来的水现在退下去很多,有零星的人在岸边垂钓。 江以妤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只是那一刻,她无比渴望坐在江边,看看这奔流不息的浑浊江水,或许投身其中一起走了很好,也或许只是看看,看看自己有没有勇气。 她踩着滚烫的水泥石板走下江堤。 江水退却,露出的淤泥里有一只翻着肚子的小鱼,空洞的眼眶正对着天空。 “真像现在的我。”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指尖无意识抠着地上的泥巴,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是经常这样蹲在河边。奶奶的洗衣槌咚咚敲打石板,肥皂泡顺着河水漂向远方。 那时的水真清啊,能看见褐色的小鱼从脚背游过,痒痒的,却怎么也抓不住。 远处货轮鸣着汽笛驶过,柴油味混着水腥气扑面而来。 她站起身来,脱掉鞋,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浑浊的江水漫过脚踝。只要不去看它脏污的颜色,这感觉和小时候在河边玩水也差不多。 有什么资格嫌弃它脏? 你比它更脏! 江水在脚下晃荡,货轮驶过掀起的浪扑上堤岸又退回去。江以妤看着那退去的浪,心里不自觉就想跟着追过去。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她停下脚步,掏出来看,是章晨晨。 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接听:“晨晨,怎么了?” “小妤你在哪里啊?”电话那头的声音万分焦急,“快上网看看,有一张女生被原配泼水的照片传得火热,还好离得远只拍到一点侧脸,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我一眼就知道是你啊!那件工服也很明显,万一传到你们公司怎么办?哎呀你怎么一回事啊?” 很奇怪,听到这些,江以妤心里竟一片死寂。 她知道,该来的报应总会来的。 “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手机不能上网,身边也没电脑。”她的声音很轻,“网上……都说什么?”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骂女生活该了,也有极小部分网友觉得原配当众泼水不大好,会加深别人对原配跋扈的刻板印象。可是小妤啊,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不可能做这种事啊,快解释一下吧,不然闹大了传去公司,怕是工作都保不住。” 是该澄清一下,江以妤想。 “你帮我发一条澄清吧。” “好好好,我就在电脑旁边,你快说!” “就说你当时在现场,看到的情况是,这个女生她故意激怒原配,说她老,原配才愤而泼水。其实这个原配非常克制,也一直骂的是她老公,对女生也算好言相劝,是女生太过分了,大家不要误会了原配。” 对面安静了好半天,然后传来章晨晨几乎要炸开的声音:“小妤……你在说什么啊?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吗?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江以妤咬着唇:“我知道,我也不是开玩笑,晨晨,这个城市我肯定待不下去了,明天我就走。所以,这个解释算是我对原配最后的一点补偿吧。虽然没什么用,但做了总比不做好,求求你了晨晨,一定要帮我发出去,好吗?” 章晨晨觉得难以理解:“可是小妤,你不会做这种事啊,是那个男的骗你对吗?不是你的错你别认啊!” “我没法解释,虽然没想破坏他的家庭,但客观上,我确实伤害了那个女人。”江以妤的声音越来越低,透着深深的疲惫,“晨晨,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拜托你了!” “你在哪里?我下午没重要的课,出来我们聊一聊好不好?小妤,我很担心你,真的!” 江以妤眼睛发酸,但竭力克制着,不让对面听见她的哽咽:“我真的没事,只不过现在没脸见你,等去外地安顿好再联系吧!我挂了,回头再聊。” 关掉电话,再次蹲下身,指尖触到混黄的江水。 “姑娘!”不远处传来沙哑的吆喝,一个穿汗衫的老汉正放着鱼竿,“莫往下头去哟!前些天刚淹死个小伙子!” 江以妤心下一沉。 这时,几个举着风筝的小朋友欢笑着跑过,稚嫩的脸庞在阳光下无忧无虑。 她后退几步,回到堤岸上,找了块干净的石砖坐下,静静看着老汉钓鱼,看着孩子们放风筝。 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晃眼便是夕阳西下,江边本就不多的人也都回家吃饭去了。 江以妤看了一场长江落日,感受着江风带着潮气扑在身上的黏腻,心里的痛感似乎麻木了些,踏入或不踏入那条江,好像都无所谓了。 她站起身,望着江水,站了好一会儿,忽然之前放风筝的小姑娘哭着从身边跑过:“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江以妤将她叫住:“小妹妹,你找不到妈妈了吗?” 小女孩抹着眼泪站住:“我跟团团他们跑去那边看大花脸,回来就找不见妈妈了,姐姐你看见我妈妈了吗?她穿白色的衣服。” 江以妤安慰道:“姐姐没看见你妈妈,你不用担心,妈妈发现你不见了肯定在到处找你呢!姐姐帮你打电话给妈妈,你就跟姐姐在这里等好吗?乱跑小心被坏人带走了。” 小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确定道:“那大姐姐你,是坏人吗?” 江以妤苦笑,很想回答是,又怕吓到她,软声道:“我不是骗小孩的坏人,你知道妈妈的电话号码吗?” 小女孩摇头:“我只记得家里的,妈妈电话太长了。” “都可以,你说吧,我帮你打回家。”江以妤翻开手机。 …… 很快,小女孩家人找了过来,妈妈急得路都走不稳,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看到女儿的那一刻简直像劫后余生一般。 看着她们忙忙乱乱,又哭又笑的,江以妤回头望了一眼那沉默奔流不停歇的长江,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第二天,江以妤回公司递上辞呈。 主管宇哥显然已经收到风声,她那天穿的工装太明显,所以接了辞职信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感叹道:“以你的能力,如果一心放在工作上,不出两年就能出成绩往上走。可惜了,太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然后错失大把机会。好在,也正是因为年轻,还有纠偏的可能,收拾好心情,换个城市,爱惜自己,好好生活吧!” 江以妤勉强笑了笑:“谢谢宇哥,我会记住的。” 工作不到半年,需要交接的事情不多,一天之内跑完离职流程,她顶着同事们或惋惜、或鄙夷、或不解、或同情的目光,与大家一一告别。 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女同事有些不忍,提议晚上聚餐为她送行。但除了她们几个,再无人应和,那样的事情,终究难以被谅解。 江以妤心知肚明也不想让她们尴尬:“不用了,我已经买好晚上回老家的火车票,以后有机会再聚吧。” 她们还能说什么呢?只得点点头:“那你,以后好好的,经常联系。” “嗯,常联系。” 常联系。 这三个字在这二十多年来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多少遍。初中毕业说以后常联系,高中毕业也说常联系,大学毕业更要说常联系,工作之后见人就说常联系……可实际上,翻开通讯录,除了一个章晨晨,还有同寝室另外两个偶尔联系的女生,她跟奶奶都没有常联系。 以前有祁越的时候不觉得,因为跟他确实是天天联系,如今他有了另外联系的人,留她一个人在原地的时候,她才猛然察觉,自己真的已经一无所有啊! 她到底,是怎么让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江以妤不敢深想,那是个黑洞,一旦陷入,需要脱层皮才能重新结疤麻木。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想,不去想。 回去收拾好行礼,退了租房,连夜赶回老家。 这几章写起来真的很心痛,但,人生至暗时刻,除了选择堕落,咬咬牙,吸取教训,我们还可以,也一定可以——挺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奶奶见她突然回来,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被公司开除了?” 江以妤很想说,奶奶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但她摇了摇头,挤出笑容:“我这么能干怎么会被开除呢?是公司在深城开了分部,要把我调过去。我想着深城离家里太远了不想去,所以回来看看您老人家,顺便商量一下,要不我就辞了这份工作,去隔壁省城找个事做怎么样?” 奶奶一叠声地反对:“不成不成不成,现在的工作这么好,又跑去重新找什么?而且去深城多好啊,听说子宁也经常往深城跑啊!他一年有一半时间在那边,正好你过去两人离得近,方便联络感情。可别瞎折腾,赶紧答应公司,就调去深城。” 江以妤没料到奶奶打的是这个主意,无奈道:“可深城太远了,您要是有点什么事,我赶不回来……” “你这孩子!”奶奶嗔怪道,“难道我没了你还不能活了?你有孝心把你爸那个账还清了,我真是比什么都开心。况且你也不是我生的,以后管好你自己和你爸就行,我除了你爸,还有你两个姑姑呢,她们又不是不管我。” 是啊,江以妤还有两个姑姑,都在本地市区,平时也会常来探望奶奶,上次奶奶生病也是她们帮忙照顾料理。在外人看来,她确实不必把养老重担全压在自己肩上。 只是江以妤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其他亲戚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人能顾上她。 在她心里,奶奶是唯一的亲人。 她不敢,也不想走远。 “可是我从来没离开本省生活过啊,我怕不习惯,而且离您太远了我总是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奶奶瞪她一眼,“不说有你姑姑吧,你爸过几个月就回来了。” 江以妤心头一跳,“爸要回来?从哪里回来?”那个七八年没着家的男人,居然要回了? 奶奶难掩激动:“是啊,多亏你帮他把债还清,他当然就敢回来了!估计也是想通了,在外头这么多年啥也没混出来。回来也好,我还能给他寻个伴儿,往后就在家好好过日子。” “给他……寻个伴儿?”江以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奶奶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当然!男人哪能没个老婆?你爸还不到五十呢,正当年!找个没了男人勤快点的一起搭伙过日子,你以后回家也能吃口热乎饭!” 江以妤只觉得心脏快要炸开,她深深地吸气,以免自己会在奶奶跟前爆发。 “我现在身子骨还行,说不定女方还能生,再给你添个弟弟,我也能抱上孙子。多好的事啊丫头,你以后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有兄弟姐妹互相帮衬着,怎么都比现在好!”奶奶真心实意地笑着,“所以啊,你就安心去深城,好好上班,跟子宁也好好处。不是奶奶说,当初让你找他借钱,最主要还是盼着你俩能好上,这是我和你方奶奶的心愿。你想想,他那条件,你往前看往后看,往天上地下看都找不出第二个。一定要好好把握,知道吗?” 江以妤后悔了,那天在江边,她应该选择往下走的。 但是奶奶的话也提醒了她,还欠着五十万的债务呢,欠别人的婚姻幸福没法还,这个钱是可以还的。 她总不能既是小三又是老赖。 奶奶还在那里感慨:“哎,我这辈子也算是熬出来了,只要你爸能好好的啊,我就再没什么遗憾啦!” 很多时候,江以妤是不同意奶奶观念的,但她不敢让奶奶知道。奶奶有三个子女,五个孙辈。而她江以妤,只有一个奶奶。 她慢慢地呼吸,竭力让凝聚在心头的委屈和疼痛,一点点散向四肢百骸,再慢慢蒸发、消散在空气里。 等钝痛散得差不多了,才点点头,扯着嘴角笑:“那确实挺好,我都听奶奶的。” 奶奶听她这么说很高兴,忙忙的又去厨房:“这么晚回来肯定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醪糟打几个土鸡蛋吃,正好明天要上街去,买点好五花肉回来给你做最爱吃的红烧肉。这一阵子菜园里的菜都吃不完,新鲜得很,想吃什么明天奶奶都给你做。” 无论如何,奶奶是关心她的。 这就够了。 在家小住两天后,江以妤启程前往深城。 说真的,她从没想过要去这个城市,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可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幌子而已,被奶奶当了真,再加上这个家以后怕是跟自己关系不大了,还是远远地离开吧! 临行时奶奶给她背包里塞了很多吃的,咸鸭蛋,卤鸡腿那些,江以妤便立刻原谅了奶奶给爸爸找个伴的行为。在她心里,永远还有妈妈的影子,但是对奶奶来说,那个女人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想给爸爸找个伴,无可厚非。 江以妤带着重新做人的念头,搭上南下火车。 故土越来越远,不知道为什么,她却长长松了口气。 抵达深城,江以妤联系了大学班里关系不错的同学季云岚,她之前是通过校招,到了这边一个很不错的公司,可惜这时候不是招人季,不然她说能给江以妤内推试试。 正好季云岚跟人合租一个三室一厅,有个人租期到了已经搬出去,目前还没找到合租的人,如果江以妤后面找的工作不太远,可以跟她们合租,现在先借给她住几天。 江以妤怕给季云岚的室友添麻烦,坚持先付一个月租金,等找到工作再看是否长租。季云岚理解她不愿白住的性子,便也爽快地收下了租金。 在住处,季云岚已经提前帮她铺好床铺,备好了干净的毛巾牙刷,甚至还在桌上放了一盘本地应季水果和一张写着附近超市、地铁站、公交站信息的便签。 同住的另一个女孩冯小然十分活泼可爱,见面就叽叽呱呱找江以妤聊天,给她介绍附近好吃的,晚上还主动邀请她一起吃宵夜。 这种不带审视,自然而然的接纳,让江以妤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了些。 身处陌生城市,这些热情和关怀,像一道微光,悄然驱散了她心底些许阴霾。 她终于觉得,或许可以试着在这里安顿下来,好好生活。 找工作不算太顺利,江以妤错过了应届生身份,第一份工作又只做了半年,再加上状态一直不大好,有经验的HR一看就知道她可能有点情绪问题,所以面试了好几家大公司都没有后文。 最终,有一家做社区物流的初创公司看中她,让她在市场部做宣传工作。 初创公司嘛,就代表人少事多,整个市场部就四人,头衔都大得吓人——美女总监真姐、总监助理也是部门唯一的男生小董,项目经理小琴,以及她这个新来的市场专员。 江以妤本打算在这家公司多积累一些经验,都说事情多的公司培养人的速度也飞快,等经验积累差不多了,再找机会跳去大公司。 可干了不到三个月,就发现这公司根本不是干实事的,专搞些花里胡哨的项目包装,用注水数据去申请政府补贴或拉投资。她做得最多的,就是写各种天花乱坠的项目申报书。 而真姐和老板夏总,则忙着穿梭于各种饭局应酬不同的投资人。 这天,夏老板又来找真姐,说晚上临时有个大场面,一共两个投资人的局,务必要将他们陪好。特别是其中科耀的谢总,是这两年从港城过来的投资奇才。 这段日子小琴一直在接触科耀的投资经理Nick,进展原本非常顺利,Nick已经组织调查团队来他们这里看了两次,报告也交了上去,只差审批通过就能内部立项。可惜,就是被这个姓谢的投资总监给卡住,一直没有下文。 夏老板的意思是,让真姐今晚直接搞定谢总监,那科耀的投资就**不离十了。 可是真姐一脸为难:“夏总,我今天实在不舒服,吃了药,恐怕喝不了酒。” 夏老板还在劝:“喝不了也去坐坐嘛!撑撑场面!公司能拿得出手的就你一个,没你不行!” 真姐很清楚去了就由不得自己,可今天确实不适合沾酒。想了想,她转向小董:“要不,小董,今晚你替我去一趟?” 小董还没开口,夏老板就先否了,“不行不行!小董哪行?怎么也得是个女的!” 他说着,目光瞟向不远处认真做材料的江以妤,忽然笑道:“哎!我怎么忘了你这里还有个宝贝。就她吧,叫,叫什么,小江?!” 江以妤突然被点名,懵懵地抬头。 夏老板指着她:“你,今晚跟我去见个投资人,就说是我助理,往后好好培养你,也能多见见世面。” 江以妤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抗拒,下意识看向真姐求救。 真姐沉吟片刻,却点了点头:“也行!” 她看向江以妤,声音透着虚弱,“小江今晚临时顶我一次,提前熟悉下场合也好,以后一些应酬什么的都少不了。只需要给谢总敬两杯酒,拿到名片就行,后续我来跟进。” 看着真姐的状态,江以妤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得垂下眼睫,低声应承:“好,我试试吧!” 江以妤跟在夏老板身后,踏入烟雾缭绕的包间,空气混浊,水晶灯折射的光线让人有些恍惚。 就在这么一个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她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巨大圆桌旁已经坐满宾客,女士们妆容精致,男士们大多带着点成熟男人特有的圆融,而在这一众成功人士中,有个英俊寡冷的男人特别显眼。 江以妤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穿着暗色西装,一只手转着打火机,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看,无名指上那一枚素圈婚戒,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是谢子宁。 竟然是谢子宁! 江以妤心下猛地一紧,怎么会在这种场合碰见?他会怎么看她? 夏老板快步上前,向众人满脸堆笑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各位老总!我来晚了,实在抱歉,我先自罚一杯!”服务员立刻递上酒,他仰头干了。 桌上一个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起来:“各位,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夏总,临时通知他,所以耽搁了,大家多包涵。” 桌上响起几声敷衍的“没事”。 对面的谢子宁只掀掀眼帘扫了夏老板一眼,目光便落在他身后的江以妤身上,眉头不由轻皱一下,好半天,却没有出声,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手机,仿佛不认识她。 看来他是不打算相认,江以妤见他不出声,更不敢主动搭话,只低头默默跟在夏老板侧后方。 夏老板堆着笑,顺势把江以妤往前推了推:“各位老总,这是我新招的助理小江,刚毕业的美女高材生,酒量很不错!为表歉意,让她也敬各位一杯!” 他转头对江以妤压低声音,“小江,挨个儿敬,要有诚意!” 既然来了,就知道躲不过这一遭,江以妤只好硬着头皮,端起红酒杯,挨个打招呼换名片敬酒。 “李总,张总,王总……” 轮到主位时,谢子宁仍然没抬头,江以妤喉头发紧:“谢,谢总……” 捏着红酒杯的指尖变得冰凉,谢子宁掀开眼皮的刹那,江以妤手一抖,杯中的红酒差点晃出来。 “谢什么?”他突然开口,手中把玩的金属打火机“咔嗒”一声合上盖,声音不大,却惊得江以妤后退了半步。 糟了!她太紧张,对方还没跟她换名片,她怎么就直接喊出了姓氏? 她有些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迅速解释:“来之前听说过谢总大名,很是敬仰。” “哦?比如呢?”谢子宁好像要存心为难她。 大半年没见,他西装革履的样子比先时更显沉稳,也更有距离感。 而江以妤,却是比从前更多了些拘谨和混乱,“谢总,年轻有为!” 谢子宁冷笑一声,忽然将跟前的酒杯往转盘中央一推,发出刺耳的声响,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好听的场面话谁都会说,”他语气平淡,“我就想听点实在的,江小姐觉得呢?” 夏老板急得额头冒汗,赶紧插话打圆场:“谢总雷厉风行,投资眼光独到,小江以后要多向您请教学习啊!” 谢子宁却不接话,目光依旧似笑非笑地锁在江以妤脸上,等着她重新回答。 江以妤抬眸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场合让她难堪。 想起半年前登记那天,两人也是这样尴尬着,剑跋扈张,她不由得有些生气。而一旦生气的情绪上头,其他什么紧张和尴尬就顾不上了。 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我敬仰谢总……真诚,大度,不作伪的性格,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说着,伸手端过被他推到一边的白酒,浓烈的辛辣气直冲鼻腔,“所以红酒不足以表达我的敬意,用这个,我敬谢总三杯。” 不等对方反应,她迅速喝下第一杯,顿时喉咙里火烧火燎,忍不住呛咳了两声。 桌上同时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起哄让她继续往下喝。 江以妤端起第二杯,刚碰到嘴唇,手却被拦住。 谢子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夏总带来的酒……”他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抽走她手里的白酒杯,在她刚喝过的杯沿抿了一口,喉结滚动时微微皱眉,“啧,果然太辣,不适合女孩子喝。” 在一片哄笑声中,他重新拿过一个高脚杯杯,倒了桌上最贵的那瓶红酒,递到她面前:“既然是敬仰,总得拿出点像样的诚意,这是你今天最后一杯酒,不能敬仰了我,转头又去敬仰别人!” 江以妤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想自己继续喝酒。 心底难得有了一丝微弱感激,举了举杯,将那杯红酒喝下,果然入口顺滑,比之前的好太多。 主客都说了是“最后一杯”,夏老板自然不敢再让江以妤继续往下敬,便叫她在旁边坐下。 但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拿下谢子宁,夏老板看着其他人都能轮番跟谢子宁敬酒,心中实在不忿,忍不住低声责备江以妤:“你看看!肯定是你刚才说错话了,谢总才不给你继续敬酒的机会!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今天他才是最重要的目标,全被你搅黄了!” 江以妤捏着筷子,没有出声。 夏老板看她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还以为你是个得力的,没想到比小董还木讷!算了算了,你怕是搭不上谢总这样的人,等会儿去唱歌,多陪王总唱几首算了。他那边虽然资金不多,好歹是老关系,得维护好,听见没?” 江以妤面无表情,轻轻点头。 饭后转场KTV,夏老板使眼色让江以妤坐到那个秃顶的王总身边。 王总拍着沙发,笑得脸上肥肉堆叠:“小江会唱《亲密爱人》吧?”他汗湿的手掌眼看就要贴上江以妤的后背。 “江小姐,请过来我这里!”角落阴影里,一直没出声的谢子宁突然凉声道。 王总举着麦克风的手僵在半空,夏老板谄媚的笑容凝在脸上。 只见谢子宁用鞋尖随意踢开脚边的矮凳,黑皮沙发在他身侧空出一块显眼的位置。 江以妤愣住,看一眼脸上结冰的他,又看一眼身边尴尬怔愣的王总和夏老板,一双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动不了半步。 今天组局的李总赶紧笑道:“哟!看来夏总今天带来的小助理不简单,居然让我们向来不近女色的小谢总破例了!厉害厉害,夏总这是有备而来吧?” 众人哄笑起来,王总也回过神,讪笑道:“可不是嘛!小谢总这一出声差点没把我吓着,往常多少美女想陪谢总唱歌,都被一句‘已婚’挡得死死的,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谢子宁没理会这些调笑,目光只钉在江以妤身上:“还要我过去请你吗?” 夏老板这才算回过味来,赶紧推江以妤:“快去啊,谢总叫你呢!” 陪王总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如今谢总主动邀请,还有不去的道理吗?夏老板是生怕江以妤走慢了,还微微用力在她后背推搡了一把。 江以妤脚下踉跄一步,只得磨磨蹭蹭走过去。 声音明显发紧:“谢,谢总想唱什么歌?” 谢子宁这才对众人笑了笑:“抱歉,有些话想跟小江聊一聊,你们唱吧!” 众人这才各自找伴,包厢里很快充斥着醉醺醺的跑调歌声。 包厢迷幻的灯光掠过谢子宁绷紧的下颌线,江以妤一颗心克制不住地砰砰乱跳起来,他会问什么?会责怪她吗? 谢子宁见她杵着不动,不耐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打算一直站着?” 江以妤只能机械地在他旁边坐下,挤出一个假笑:“谢总想聊什么?” 谢子宁冷嗤一声,俯身端起自己的酒杯,似乎想说什么,又顿住,仰头喝了一口,这才侧头看向她。 他本想问,这大半年她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又是跟有妇之夫夹缠不清,又是给这种不入流的老板当酒桌筹码。 是的,他在一个十分巧合的情况下,看到过江以妤被泼茶水的照片。 刚开始看到照片只觉得眼熟,有点怀疑是她。又看到帖子里说,这个女生是爱慕虚荣才勾引有妇之夫,他就觉得自己的怀疑很可笑。 如果江以妤爱慕虚弱,完全可以来勾引他啊,起码他是她法律意义上的老公,为什么要废那么大劲去勾引一个寒酸老男人? 可是再仔细看了眼,才不得不确定照片里的人就是她。因为那女生抬起的手腕上,有一道小小的,新月形的疤痕,他给她戴戒指的时候见过。 谢子宁相当困惑,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又缺钱了? 但今天在这种场合遇见,他大概明白了一点,应该不是缺钱,是被社会带歪了! 或者说,本性风流,喜欢这么玩。 所以,他没有提照片的事,只是带着点嘲讽调侃道:“看来这大半年,你出息了不少。在这种人精扎堆的地方,也能游刃有余了。” 他喝着酒,身上冷杉与酒精混合的气息飘散过来,让本就有些晕眩的江以妤更加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哭。 可是,她只扯了扯嘴角,反唇相讥:“比不上小叔厉害,小叔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大人物,需要老板们专门找美女来陪酒陪唱了?” “美女?”谢子宁低笑一声,“你倒是不谦虚!说说,你哪里美了?”他看着她,眼底带着玩味。 江以妤被他看得有些着恼:“他们不都这么夸?谢总没听见吗?” 谢子宁放下酒杯,唇角勾起浅浅弧度:“江小姐,首先,场面话听听就好;其次,在广东这些地方,但凡是个女的,出门都会被叫一声‘美女’,你不会真信了吧?。” 江以妤咬着牙,想了想,继续反击:“哦?这么说,他们称小叔为投资奇才,也都是恭维了?” 谢子宁挑挑眉:“这倒不尽然,毕竟我是有实绩的,所以呢,丫头你还是……” “小江,小江!”夏老板和李总兴致勃勃端着酒杯凑了过来,打断对话,“我们从没听谢总开金口唱歌,你陪谢总唱一首,让我们开开眼怎么样?” 江以妤再次僵住,看向谢子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谢子宁将杯中残酒饮尽,站起身,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拒绝:“各位都知道我不唱歌的。今天就到这里,回去还要看点资料,你们玩得尽兴。” 他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目光转向江以妤,“听江小姐说住的地方正好顺路?需要我送一程吗?” 江以妤傻乎乎“啊?”了一声。 什么时候说过顺路了?而且这种时候,她宁愿在包厢里耗着,也不想去车上单独面对他的冷嘲热讽。 夏老板却喜得什么一般,拼命朝她打眼色:“那再好不过,小江,今天就到这里吧,有谢总送你回去我也放心。快去快去!” 江以妤心中权衡再三,只得站起来,声音干涩:“那就麻烦谢总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包厢。 门一关,夏老板激动地一拍大腿:“嘿!没想到今天带个新人还真带对了!” 李总也感慨:“我想了多少法子,塞了多少美女,硬是没成功一次,还是你老夏有手段!” 夏老板满脸得意:“那是,我早就说过没有哪个男人不好色,没有就是没遇到合他口味的人。” 一旁王总却撇撇嘴,语气不屑:“至于么?巴结成这样?他不就跟我一样,是个给人打工的,港城来的就镶金边了?瞧你们这点出息。” 王总虽然也是做投资,却没什么实权,就是跟大家混得熟,什么局都想凑一脚。 李总哈哈一笑:“什么港城不港城,我们哪,谁手里有钱就巴着谁!老王,你这是吃味了吧?” 夏老板也过去拍着王总肩膀:“放心,王总要是也喜欢小江,以后有的是机会,搞定小谢总之后,小江就任凭王总处置,怎样?” 王总这才哼了一声,抓起麦克风继续吼起来。 停车场,江以妤见谢子宁叫了代驾,赶紧开口:“我自己打车就行,我住的地方比较偏,就不麻烦了。” 谢子宁把钥匙丢给代驾,头也不回:“说了送你。” 江以妤咬了咬唇:“真的太偏远。” 谢子宁语气里透出不耐:“你活了二十多岁,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一个喝了酒的女孩子,深更半夜单独回家有多危险吗?” 江以妤顿时鼻头发酸,压着嗓音道:“是啊,我本来就没人教,小叔不知道吗?” 谢子宁这才回头。 路灯下,江以妤像一朵单薄透明的野花,弱小又执拗。 谢子宁心头那点烦躁莫名消散许多,只得软下声音道:“以后知道就行了,上车吧!” 江以妤知道他确实是好意,不再推辞,跟着上了车。 问清地址后,谢子宁点点头,淡声道:“可能要绕一点路,这个时间往那边很堵。” 江以妤晃眼又看见他手上的戒指,鬼使神差开口,“小叔为什么还戴着这枚戒指?”话一出口又后悔,“我,我就随便问问,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谢子宁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倒退的高楼:“挡挡烂桃花而已。你今天也看到了,不戴着这个,应付这些老板塞过来的‘好意’,都够我喝一壶的。” 江以妤有些不解:“可是,小叔不是喜欢这样吗?比如跟庄小姐……” 谢子宁摇摇头:“我妈才走半年,暂时没那些心思,跟文沁也彻底断了。等什么时候有兴致了,再摘掉也不迟。” 江以妤心下惭愧,她知道方奶奶在她离开港城不久后就去世了,但那时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混乱里,又没有太多立场再去一趟港城,最终只发了一条苍白的慰问短信。 她以为,对于谢子宁来说,方奶奶的离去应该是早有心理准备,应该不会很痛苦才对,如今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 也对,自己失个恋都要死要活,何况他失去自己至亲之人。 沉默半晌,谢子宁突然提醒道:“你那个老板,专找年轻女孩陪酒拉投资。听说他上一个助理喝到洗胃,后来跟了个老板跑了。你自己多留点神,别被卖了还傻乎乎给人数钱。” 江以妤睫毛颤了颤,心里很知道他是好意,可那语气里的评判让她不舒服,语气便不大好:“小叔不也乐在其中,靠他们的恭维和陪酒来评估投资吗?” 谢子宁瞟她一眼,没有生气:“我投资只看报表,倒是江小姐,初出茅庐,不要被这些人给带偏了,第一份工作很重要,你考虑一下换个环境。” 江以妤偏头去看窗外,没出声。 谢子宁只得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怎么突然变得爹味起来了? 她的路,与他何干? 车刚在宝安区某城中村牌坊处停下,旁边突然冲出个穿热裤小吊带的女生,满脸惊喜地招呼:“以妤!” 季云岚举着一份刚买的炸鸡,目光黏在降下车窗的谢子宁脸上,愣住了:“这位是……” “刚认识的客户。”江以妤拿起挎包下车,走到季云岚身边,“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季云岚没理她,反而扒着车窗,笑容灿烂:“帅哥!谢谢你送我们以妤回来,留个电话呗,回头请你喝茶?” 城中村花花绿绿的灯牌映着谢子宁似笑非笑的脸,“不客气,江小姐有我名片。”说完升起车窗,让代驾缓缓驶离。 季云岚站在原地,直到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才对着江以妤啧啧道:“车牌粤Z开头,港商啊!这极品你从哪儿钓的?” 江以妤叹气:“钓不起,人家只走肾不走心。” “巧了么这不是?”季云岚贼兮兮伸出手来,眼睛发亮,“最近正寂寞着呢,快名片给我。” 江以妤相当诚实:“没他名片,有电话,回去给你吧!” 季云岚笑得意味深长:“咦?他明明说你有名片的,莫不是你也看上了他,舍不得给我?” 江以妤无奈地瞟她一眼:“你还不知道我吗?现在哪儿还有心情看上谁,真没名片,他可能记错了。” 作为大学四年的同学和好友,季云岚自然知道她跟祁越那些事情,这才收起玩笑,正色道:“不是啊小妤,我说真的,如果你看上了可一定要说,我绝对不碰自己姐妹的男人。” 江以妤只得拿出手机,当场翻出号码:“136***记好了。不过提醒你,他不是你想的那种正派人,近期估计也难约,还是别浪费时间。” 季云岚笑起来:“放心吧,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么?只要你们两个互相没意思,我三天内就能让他请我喝早茶!” 这一点江以妤无话可说,季云岚一向是她们班最放得开,最开朗,也是长相最艳丽的女生,但凡被她看上人,很少能逃出她的掌心。 回去的路上,江以妤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谢子宁在车上说的话——江小姐,初出茅庐,不要被这些人给带偏了,第一份工作很重要,你考虑一下换个环境。 她觉得,她真要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了。 第二天,江以妤刚到公司,就看见夏老板她们市场部办公室里跟真姐说话。 真姐见她进来,笑着问:“昨天还好吧,没喝多?” 夏老板满脸期待地接话,“她有小谢总护着呢,哪里能喝多?怎么样,昨晚跟小谢总聊得还不错吧?” 江以妤如实回答:“谢总将我送到地方就走了,我们没聊什么。” 夏老板笑容凝固:“就没,请你喝个茶什么的?” 江以妤摇头:“没有。” “那,你有没有跟他约下次见面呢?” 江以妤还是摇头:“我,没考虑到。” 夏老板脸色沉了下来,转向真姐:“所以我说你们市场部的人还是太嫩!抽空好好教教她们基本的应酬规矩,以后都用得上!不然都像她这样,白白浪费机会!” 真姐陪着笑:“我知道的,夏总,她才来几个月,还没转正呢,慢慢学。” 夏老板想了想,带着施舍的语气道:“既然如此,这次给她一个机会,如果能顺利拉到谢总公司的投资,就立刻给她转正,拉不到的话,这个转正就只能延期了。” 真姐面露难色,但是没出声。 江以妤一颗心快速跳动起来,脑海里面再次回响谢子宁让她换个环境的话。 眼见夏老板要走,她赶紧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夏总,真姐,我……我有点事情要说。” 谢子宁说得对,环境很重要,她来深城是为了重新开始,而不是跳进另一个泥潭。明知是坑,何必硬踩?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夏老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什么事?” 江以妤咬咬牙:“我想辞职。” 夏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眯了眼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江以妤轻轻吸气,尽量软声道:“谢谢夏总和真姐这两个月来对我的照顾,公司同事们也都很好,只是我做了这么久,觉得自己不大适合这个工作,有很多领导们期待的地方我可能都不尽如人意……” “不好可以学呀!”真姐急忙打断她,“好不容易做了两个多月,马上就转正了,也学了一些东西,刚刚才上手就要走,多可惜呀!” 江以妤带着歉意:“是啊,我也觉得可惜,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些东西再努力都是学不会的,现在辞职,也是对公司负责,免得以后耽误大家更多。” 夏老板这才回过味来,冷笑一声:“所以,你说的学不会的东西,就是指喝酒应酬拉投资?” 江以妤连忙摇头:“也不全是这些,主要是公司的项目,我了解了这么久,觉得自己真的做不来,不如让给更合适的人。” “小江……”真姐还想劝。 夏老板抬手制止,盯着江以妤,声音冷漠:“你确定要走?我们这两个月可是花了时间和精力培养你的,说走就走,不合适吧?” 江以妤被夏老板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但她知道这会儿不坚持,后面会更麻烦,咬咬牙道:“对不起夏总,我是真的没法做好……” “你装什么装?!”夏老板终于撕下伪装,声音带着刻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我为什么招你进来?不就是看你放得开吗?现在倒跟我装起清纯来了?当初自己主动做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江以妤脸色惨白,雷劈了一般愣在当场。 什么意思? 他到底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真姐于心不忍,拉住夏老板:“夏总算了,我来劝劝吧,还是个小姑娘,经不住您这样说话。” 夏老板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语气缓和了些:“我这人说话直,小江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你心里也清楚我刚才指的是什么。就凭你那张照片,要是在我们企业圈子里传开了,没人敢用你。我能招你,是真心看重你,想培养你。刚才也是气急了,一片真心为你好,没想到你要辞职,我这心里……唉!你换位想想,是不是?” 江以妤脸色惨白,脑子里也空白一片,根本说不出话来。 夏老板摆摆手:“算了,我是个粗人,让阿真跟你好好谈,你再考虑考虑。” 他离开办公室后,立刻给真姐发了一条指示短信:“把姓谢的电话号码给她,让她明天就约人谈。告诉她限期一个月,一个月内没有成果不仅人要滚蛋,那张照片也会传出去,她以后就别想在深城干了。” 真姐看着短信,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思索良久,她长长叹气,然后看着仍然怔愣的江以妤:“先坐吧,小江,我们好好聊聊。” 江以妤像提线木偶般在真姐办公桌对面坐下,真姐叫小董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关上隔间玻璃门,小小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江以妤这才仓皇抬头,声音发颤:“真姐,夏总他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真姐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小江啊,我认真跟你说,夏总他,可能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正直的老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说得这样直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江以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 真姐继续道:“我部门之所以这么少人,倒不是我舍不得招,而是真招不到特别合意的。小琴倒是适合做这个,她能喝酒,会来事,事情办成了拿到提成她也开心。我就想多招几个她这样的,但长得漂亮又能喝酒应酬的确实不多。当初面试你的时候我看你的样子就不像是能放开的人,本来只打算聊几句就给个理由打发了,刚好那天夏总有空也过来坐了坐,盯着你看了好久还记得吧?等你走后,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张照片,非说那个被人泼茶的女生是你,说你估计是跟男人打交道的一把好手。说真的我当时也信了!” 真姐说着拿了一支烟出来:“不介意我抽一根吧?” 江以妤机械地摇摇头。 真姐点了烟,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可惜后面相处的这两个月,我发现你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种,根本不像能放得开的女孩子。本来一个月前就跟夏总提了,说你不合适想换个人,但夏总不同意,说很难找到像你这么漂亮,看起来又乖,又招成熟男人喜欢的类型,让我再多培养一段时间。” “夏总眼光倒是不错,”真姐苦笑,“昨天半夜给我打电话,说挖到宝了,你昨晚一出场,惹得两个投资人为你争风吃醋。说这下谢总那边的投资有眉目,还让我这段时间对你好一点。可你看,他巴巴等着你的好消息,你一来却说要辞职,就不难理解他恼羞成怒了吧?” “可是,”江以妤艰难地挤出声音,“我来是想正经做事情,学习市场工作经验的。”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来这个公司,是被老板们脑补了这么多。 “工作经验?”真姐笑起来,“申请政府补贴,做材料,做推广,做宣传,联系投资人,应酬这些,怎么就不算工作经验呢?只不过不是你想象中大公司那种各司其职,规整成熟的工作经验而已。” 江以妤默了默:“真姐说得没错,这些也是经验,但不是我想要的经验。” “所以你要走?”真姐看着她,“如果我是老板当然会放你走,但刚才说了,夏总不是善茬,你又有把柄落他手里,除非你完全不在乎照片传遍深城,否则……小江,听我一句,先留下来,等拉到谢总那边的投资,在夏总高兴的时候再提出辞职会好很多。那时候你跟谢总也能更熟悉一些,不是说要你真去做什么,你就把谢总当你的资源,维护好关系就行,夏总他就不敢真对你怎样了。” 真姐顿了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有时候技巧得当,跟这些男人维护关系是不用真付出什么的,有一些只需要陪着喝酒喝好了,他们也一样把你当自己人,你把握好这个度就行。” “我不明白,”江以妤摇着头,“夏总是这样的人,真姐为什么还要为他做事呢?” “呵!”真姐短促地笑了一声,“真是天真的小姑娘。既然你问,我就告诉你,我离异带个儿子,工作是为了养家糊口。夏总他的人品怎么样不影响他给我发工资。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是正常工作而已,我为什么不做呢?” 江以妤愣了愣,没想到是这样,顿时觉得自己冒犯了,低声道歉:“对不起” “没事,不是什么秘密。”真姐摆摆手,“你啊,就是经历太少,觉得我们这样不好。其实大公司有些部门也一样要维护关系,也要应酬。只不过领导不会像夏总这么急功近利,为了点投资让你们不择手段罢了。你也别太担心,有我呢。信我一次,再留段时间,用心搞定科耀的投资。我保证,不会真把你卖给那个姓谢的。怎么样?” 她说着,将一张名片推到江以妤面前。 江以妤看着那张印着谢子宁名字的简洁名片,知道真姐这么耐心地劝,是真心为她好。另外,她心里也清楚,就算夏老板真想把她“卖”给谢子宁,人家根本不会要。 在这一点上,她其实是安全的。 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总不能让自己那点丑事,传遍每一个城市。 最重要的,这里有谢子宁,被他知道了,跟被自己奶奶知道有什么区别?她也不想再更多地被他看不起! “好,”江以妤伸出手,接过那张名片,“我再试试吧。” 回到工位,江以妤仔细看着谢子宁的名片。 头衔是“科耀集团华南区投资总监”,果然也只是个高级打工人,之所以受欢迎,想必是为背后代表的雄厚资本。 名片上的电话号码跟她存的那个不一样,想来名片上是对公的,给她的那个是私人号码。 她捏着名片看了很久,并非纠结要不要联系,既然选择留下来,找他投资这件事就无法避免了,关键是,要怎么向他开口。 私人关系没有用,以他的性格不会买账,唯一的办法,是把项目包装得足够漂亮,让自己真正进入一个寻求投资的项目经理角色。先催眠自己这项目值得投,再去说服他。 对,只能这样。 江以妤于是花了整整一周时间,将公司社区物流的项目材料做得极其好看,数据详实,前景诱人,外行人几乎看不出破绽。 她又查了科耀公司这几年的投资项目,主要集中在互联网、新能源与绿色科技三大领域。翻遍近两百个投资项目,几乎没看到物流相关。 这样的话,谢子宁在社区物流这一块肯定涉猎不深,用漂亮的书面材料迷惑他,应该还有机会。 这么想着,心里总算多了点底气。 在夏老板的反复催促和真姐的鼓励下,江以妤终于用公司座机,拨出了名片上的号码。 嘟——嘟嘟嘟! 拨通后那边直接挂了。 江以妤愣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泄掉大半。 她给自己鼓鼓劲,再次拨通。 嘟——嘟——嘟 “喂,哪位?” 对面终于传来他微有砂砾质感的声音。 “我,是我,是,是嘉新公司市场部的,上周跟谢总见过,我,我叫……”江以妤的声音控制不住有些微微颤抖,“我叫江以妤。” “江,以,妤?”对面一个字一个字重复出她的名字,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所以呢?” “所以,我,我想跟谢总约个时间一起喝茶,顺便将我们公司的优秀项目介绍给谢总,希望谢总,给个机会。”即便是在内心演练了千万次,真说出来还是磕磕巴巴。 对面沉默了几秒,道:“可惜,最近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那我去您公司也可以,只需要半个小时,我讲得很快。而且我们的项目也,也很好,您不看看真的会可惜。”江以妤着急起来。 对面似乎又笑了一下:“是吗?听起来你很认真。” “是的谢总,我非常认真,我是以公司职员的身份,很认真向您推荐我们的项目,请您一定给个机会!明天可以吗,明天请您喝茶?”江以妤抓紧了话筒。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声音明显冷下一些:“刚刚已经说过,我真的没有时间,请江小姐先把公司项目做好,明年再打给我吧!加油。” 啪,电话被挂断。 江以妤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连个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拒绝得这么干脆?作为投资人,有人主动推荐项目,难道不该给个起码的介绍时间吗? 还是说,他早就看出夏老板公司的项目不行? 不可能啊,小琴跟她说过,这个项目之所以被谢子宁拦下来,是因为他跟Nick有过节,单纯要卡Nick一道,他根本连材料都没看过,不可能深入了解的。 江以妤脑子里乱成一团,无论如何,自己这一个星期做的都是无用功,别人根本连听都不想听,把材料做那么好有什么用? 或者说,整件事对她来说都是个笑话。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堵住夏老板那张可能泄密的嘴,保住自己那点可怜巴巴,摇摇欲坠的名声。 要不然,算了吧? 坏事都做了,还怕人说吗? 可是,可是深城的出租屋里,有季云岚收留她的情谊,有冯小然没心没肺的笑声;还有办公室里,同事们偶尔流露的关切。只要那件事不被捅破,她就能假装自己是干净的,就能笨拙地一点一点重新开始。 她太需要这个机会了,她想要重新做人,如此迫切地想要重新做人。 真姐一直在办公室留意她,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端了杯热茶过来放在她桌上。 “小江啊,别泄气。”真姐声音放得柔和,“做我们这行,被拒绝是家常便饭。销售一天碰的钉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要是被拒一次就放弃,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今天周五了,先缓缓,周末好好休息,周一再试试,嗯?”她拍了拍江以妤的肩膀。 江以妤呆呆点头。 当然要再试的,没理由这么快放弃,只是今天,真的不行了。 这摇摇欲坠的生活,一点小小的挫折就能让她垮塌一整天。 下班回到出租屋,冯小然正吃着楼下买的寿司卷,腮帮子鼓鼓的,看见她回来含糊不清地招呼:“回来啦?快来尝尝,这家新开的,料超足!” 还没等江以妤回应,季云岚激动地从房间冲出来,一把抱住她,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兴奋:“小妤,我说什么来着,不出三天一定能让那位港商帅哥请我喝早茶对吧?本来这周太忙我搞忘了,今天想起来约他,他竟然直接就答应啦!说请我去丰记哦,那可是深城最有名的老字号,哈哈哈!我就说我能搞定的,厉害吧?” 江以妤有点没能反应过来:“你说的是……” “就上周送你回家那位啊,走肾不走心的。”季云岚伸手拿了一块寿司往嘴里塞。 确认是他,江以妤说不好是什么感觉,甚至有点想笑:“你什么时候约的?” “就刚刚,刚打完电话你就回来了。”季云岚开心地笑着,“说真的我也没想过会这么顺利,毕竟像他那样的大帅哥身边肯定不缺美女吧?开的车也好,嘿嘿,你们看我还是相当有魅力的吧?” 江以妤点了点头,心里却像堵了块石头。 他前脚用忙当借口,把她拒得干脆利落,后脚就答应请季云岚喝早茶。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他根本不想搭理她江以妤。 果然是他的作风——傲慢,又膈应人。 冯小然眼睛一亮:“丰记,真的假的?云岚姐,带我们一起去呗!我还没吃过丰记呢,顺便也看看是什么神仙人物让你念念不忘。” 季云岚嗔怪地横她一眼:“约会诶大小姐,你想当电灯泡啊?” 冯小然理直气壮,“第一次见面而已,我们这是去帮你把关,万一是个骗子呢?小妤,你说是不是?”她转向江以妤寻求同盟。 季云岚转而看向江以妤,眨眨眼:“所以你呢,小妤?你也想一起去?” 江以妤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去?夏老板那边催命符似的,这或许是她唯一能接近谢子宁的机会了。 去?看着他们谈笑风生,自己像个死皮赖脸的电灯泡? 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名誉危机打败了脸面问题,江以妤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干涩:“方便的话带我们一起吧,正好我也想约他谈谈项目的。” 无论如何,先见上面再说。 季云岚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来,摇着头:“服了服了,人家好不容易约上个大帅哥,肯定是想跟我二人世界啊!结果我带上一堆人,一个就想着吃,一个还要谈项目,确定不会把人吓走吗?” 冯小然不以为意:“吓跑就吓跑,刚见面就只想着二人世界的能是什么好人?吓跑了再找个好的。” 见江以妤不出声,季云岚又故意问她:“小妤怎么看啊?” 江以妤坐下来,面无表情地捏了一个饭团,轻轻咬一口:“我跟小然的想法一样。” 季云岚这才感叹:“哎,这帅哥果然厉害,难道一早就猜出你们要跟着吗?不然怎么那么主动,要让我带上室友一起呢?” “啊?”小然手里的饭团差点掉下来,“他让你带我们去?” 江以妤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季云岚。 季云岚便也坐了下来,叹息:“是呀,本来我还想二人世界呢,结果他问我一起住了几个人,我说三个,他就说那正好,我们两人吃不了多少,不如叫大家一起更热闹。我其实可以推说你们没时间,可是想想小然这个大吃货,不带去恐怕要怨我一辈子,只好勉为其难答应啦!” 小然立刻眉开眼笑,夹起一块炙烧鳗鱼寿司塞进季云岚嘴里:“谢谢云岚,就知道你最好啦!” 江以妤没有出声,默默吃着饭团,心里却千回百转起来。 所以,他是什么意思呢?明明在公司的时候那么坚决拒绝了她,却在室友约他喝早茶的时候,特意嘱咐将其他人也叫上。 推测一下,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故意用最直接的态度告诉她,吃饭有空,谈投资没门,叫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二种,可能是想再给她一次机会,用私人聚会的形式听听她的项目,这样行或不行聊起来也不会太正式,拒绝的时候也不至于让她太尴尬。 不过按谢子宁的性格,第一种可能性更大。 他若真在意她的感受,今天就不会拒绝得那么不留余地。 季云岚见她发愣,推了她一下:“想什么呢?我看这位帅哥八成对你有意思,不然哪有约女孩子吃饭还非要带室友的?快老实交代,你跟他是不是有点什么暧昧?你早点说,我好死心呀。” 江以妤苦笑:“我跟他能有什么,不过是……” 说到这里顿住,突然想起,若是真计较起来,她现在还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这算是暧昧关系吗? 可这种事又不能往外说,当初签过保密协议的,就算没那个协议,说出去也只会让人觉得她异想天开,花痴到神经了。 想了想,只能含糊道:“就是在工作上有点交集,不过我听说他以前在港城有个固定的……朋友,你真想追人家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季云岚哈哈笑起来:“瞧你认真得,我闹着玩而已,谁管他在港城什么情况,咱们能多个优质男性朋友也不错啊,不是吗?” 江以妤扯了扯嘴角:“是,没错。” 季云岚摇着头对冯小然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小妤她就是太认真了,跟她说什么都当真,然后还规规矩矩给你个答案,这样子在外面啊,铁定要吃亏。” 冯小然朝她翻个白眼,拉着小妤道:“是啊小妤,你放轻松一些,咱们管好自己就行,管她找什么样的男人,捡什么样的垃圾,明天哭的是她不是咱们,犯不着替她操心。” 季云岚便伸手要捏她脸:“好你个冯小然,才认识她几天,就要联合人家一起来消遣我了是吧?” 冯小然笑着躲到江以妤身后:“谁让小妤姐姐美丽可爱又善良呢,我当然要站在正义这边了。” 看着她们笑闹,江以妤心里却沉甸甸的。 善良?正义? 呵……等照片爆出来那天,她们再看她的眼神,会是什么样呢? 第二天,季云岚起了个大早。 洗头、洗澡、挑衣服、化妆,折腾了好长时间,还非要逼着小然和江以妤也洗个头:“好歹是去约会,别太邋遢了,给姐妹撑撑场面嘛!” 倒不是特意讨好谢子宁,在季云岚观念里,出门见人,无论男女,都得收拾体面。 姐妹们住得可以简陋,出门必须光鲜。 冯小然和江以妤平时没这么讲究,但见云岚打扮得那样精致,自己太糙了不合适,便也稍微收拾了一番。 等大家收拾妥当已经九点多,谢子宁在楼下等了近半小时。 小然有点急,催着还在对镜子调整最后一缕卷发的季云岚快点。 季云岚这时候倒不慌不忙:“跟男人约会不能太准时,显得你多急不可耐似的。让他多等几分钟,才衬托出你的尊贵。” 又磨蹭了十几分钟,三人终于下楼。 远远地,看见谢子宁靠在车边抽烟。 挺拔的身形,利落的穿着,在嘈杂的城中村环境里,异常醒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谢总早啊!” 在过路人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中,卷发红唇身材火辣的季云岚大大方方踩着高跟鞋,满面春风地朝谢子宁走过去。 她身后跟着个子娇小,脸蛋圆圆像颗苹果的冯小然,以及披着蓬松长发,干净素淡得像晨雾中一朵小花的江以妤。 谢子宁朝她们微微颔首,顺手掐灭烟头。 就在这时,季云岚的高跟鞋“咔哒”一声卡进路边排水沟缝隙,哎哟一声就要摔倒。 身后的江以妤下意识伸手去扶,前面谢子宁却更快一步,上前稳稳托住季云岚手肘:“当心点。” 三人离得很近,江以妤很清晰地闻见季云岚身上小苍兰香水味道,混合谢子宁身上淡淡冷杉与烟草气息。 季云岚站稳身形,脸上带着点窘迫:“太丢人了!一大早就在帅哥面前表演摔跤,谢总可别笑话我。” 谢子宁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绅士风度:“不敢,能遇见这样‘特别’的风景,是我的运气,上车吧。” “没想到谢总不仅人长得帅,嘴巴也甜。”季云岚晃着亮闪闪的水钻耳坠坐进副驾,在后视镜里冲江以妤和冯小然俏皮地眨了眨眼。 车子启动,冯小然扒着驾驶座靠背,好奇地问:“听说谢总在港城有上市公司啊?” 谢子宁转动方向盘轻笑:“我也想,可惜,只是个打工仔而已。” 小然目光扫过他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不由皱了皱眉:“谢总戴着戒指,是结婚了吗?” 江以妤心头猛地一跳,莫名的一阵心虚让她抢着回答:“应、应该只是戴着玩吧?婚戒不会这么素的……” 季云岚也笑着帮腔:“就是!谢总一看就不像结了婚的人嘛,你看看我手上戴了多少东西,难道我也结婚了吗?” 冯小然撇撇嘴,“你戴的都是装饰戒,一看就知道的啊!” 季云岚回头佯装瞪她:“就你话多!” 冯小然吐吐舌头,刚想再说,却听见谢子宁淡淡开口:“我确实结婚了,这是婚戒,素一点是因为……内人不喜欢太耀眼的钻戒。” 话一出口,车厢里顿时安静如鸡。 冯小然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真的已经结婚,那他还请三个单身女性吃饭岂不是很奇怪? 季云岚更加惊讶和尴尬,今天的这身打扮和姿态,明显带着点“撩”的意味,现在对方明明白白亮出已婚身份,那这顿饭还怎么吃得下去? 江以妤的感觉最为复杂。 没想到他竟如此直白地承认已婚,所以今天请云岚喝早茶不是因为对她有兴趣吗?有兴趣为什么说自己已婚? 还有那一句“内人不喜欢太耀眼的钻戒”,听在耳中,实在是别扭又怪异。 他是随口编了个“内人”,还是在……说她? 江以妤想起那枚被自己退还的鸽子蛋。 难道,是在讽刺她矫情? “咳咳!”季云岚清了清嗓子,笑着:“这样的话,谢总是不是太风流了些?明明结婚了,还约我们三个大美女喝茶。” 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谢子宁哈哈笑起来:“季小姐说得没错,正因为我风流,所以再过小半年就要离婚了,内人并不介意我交往什么人,她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过今天我请三位出来……” 他话锋一转,语气正经了一些,“倒与风流无关!主要是昨天江小姐约我谈公事,我不想谈,又怕她不开心,想着不如请她吃个饭赔罪。正好季小姐打来电话约饭,我就顺水推舟,一起请了三位。” 江以妤眼皮跳了跳。 季云岚先是释然,接着一脸夸张:“哎哟喂,我就说谢总这么个大帅哥怎么这么好约,原来是另有所图啊?”她扭头捉狭地看着江以妤,“小妤,还说你俩没关系呢?” 江以妤满心讶异,结结巴巴:“我,真没有……” 倒是冯小然解围道:“这不挺好嘛,工作关系最纯粹,更不用担心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对吧谢总?” “对,很纯粹的‘合作’关系,大家千万别误会。”谢子宁云淡风轻。 冯小然立刻笑开:“难得遇到谢总这么坦诚的已婚男士,等谢总离婚了,一定请你喝酒吃宵夜。” “好。”谢子宁温和答应。 丰记是广府老字号,点心品质自然都是一流,但大家吃得开心并不全是因为它好吃,而是关系说清楚之后,大家也都能放得开一些。 特别是季云岚,没有了勾搭帅哥的压力,她敞开了胸怀跟大家聊天吃饭,气氛被她带得十分热络,冯小然从上桌开始笑声就没停过。 只有江以妤有些游离在外,话也很少。 谢子宁见她这样,用公筷夹了一只虾饺皇到她碗里:“江小姐怎么不吃?这里的东西比你们公司楼下茶餐厅地道,尝尝看。” 季云岚故意娇嗔:“谢总偏心哦,怎么不给我们夹?” 冯小然便立刻给她夹了一个大的:“我给你夹我给你夹,你让他俩先谈谈,不是说还有什么公司的事吗?” 季云岚这才正经点点头:“说得也是,谢总啊,我们小妤在嘉新可拼了,最近天天加班做什么材料,给公司拉投资呢,你如果方便的话,还得帮帮她呀!看看她那黑眼圈,都是这几天熬的。” 谢子宁目光落在江以妤略显憔悴的脸上,想了想,又舀一碗艇仔粥放在她跟前:“哦?江小姐是在忙什么新项目吗?这么拼命,我倒是有点好奇了。” 桌上目光都聚了过来。 江以妤捏紧了筷子,知道机会来了,可她实在太紧张,只敢盯着碗里晶莹的虾饺皇,声音干涩道:“不是新项目,是,是之前一直在做的社区物流,解决最后一公里配送,我们……” 她搜肠刮肚,努力复述那些精心准备的说辞,很清楚这是最好的机会,可无论怎么努力,她都做不到自信而坦荡地说出那些伪装的话。 “这酥皮颜色看着还行,怎么闻不到榴莲香?” 干巴巴的术语念完,谢子宁却没有接她的话,只用筷子点了点面前做成天鹅形状的榴莲酥,轻轻挑开一点酥皮,“颜色也不对,是不是用了冷冻的榴莲?” 小然噗呲笑出声:“谢总对吃的也太讲究了,榴莲还分什么冷冻的新鲜的吗?我看它做得这么精致,味道应该不会差。” 谢子宁却摇着头:“做得好看没有用,吃的东西必须好吃才行,就像某些项目,包装得再花哨,”他顿了顿,“拆开来,里面还是烂的。” 江以妤脸一下烧得通红,她倏地站起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在镜子前扑了满脸的冷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谢子宁说的是对的,也不愧是别人口中的投资奇才,听几句就知道这个项目是金箔包的一坨屎。 可能怎么办?她真的不想再一次狼狈逃离,又有几座城市能容她一次次逃跑?不解决这件事,她永远都找不到能安心落脚的地方。 冷水将她拉回现实,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水,回到大堂。 偌大的一个厅,熙熙攘攘全是人,都是那样的从容悠闲,喝着茶吃着点心,聊着天。 只有她,像一只闯入天鹅领地的野鸭,每一步都带着小心翼翼和不安,渴望得到一点认同,换取一个栖身之所。 她回到桌边,沉默地提起小炉上的铜壶,滚烫的开水注入茶碗,滤过茶叶,倒出清澈温热的琥珀色茶汤。 “谢总,”她将茶水缓缓注入谢子宁的茶杯,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个似有似无,近乎卑微的笑容,“在这个项目上,我们夏总,是费了心思的,而且也拿了不少政府补贴,证明这件事对社区对民生还是有好处。可能前期不太成熟,但我保证,只要钱到位,我们肯定能将它做好。谢总……能不能给我们一次机会?” 茶水注满谢子宁的茶杯,幽幽地冒着热气,就像江以妤脸上的笑容,幽幽的,似谄媚,又似哀求。 她其实想做得更出格一些,甚至色诱。 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面对谢子宁的时候,连一个夸张点的表情都做不出来,还提什么这诱那诱? 是因为没有自信吧!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法律意义上的老公,根本对她没有一丝兴趣。 江以妤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清澈见底,像山涧的泉,与她身上那种干净清新的气质浑然一体。 这样的女孩本该是森林里的精灵,应该在溪水边濯足,在深谷中跳舞……可此刻,她却用这样一双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希冀看着他,欲言又止,渴望着世俗的利益。 谢子宁很想点一支烟,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放下杯子,斟酌着开口:“其实,深城适合年轻人的好公司很多。比如,科耀下个月招管培生,你有兴趣吗?” 江以妤眼尾微微发红,却只能摇头。 怎么会没兴趣?但处理不好眼前这滩烂事,她哪里都别想去,科耀会要一个人品上有污点,能力被质疑的人吗? “谢谢,可我……”她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想先把自己手上这一单事情做好,不然毕业这么久,一事无成,简历实在不好看。” 冯小然在一旁都看呆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江以妤会因为这么一点事情,搞得好像要哭得样子。为了公司,她是不是太拼了? 季云岚心疼地劝道:“小妤啊,你就是太死心眼,如果实在做不了,咱们换个地方不就得了,管它简历好不好看,凭我们的学历,还怕找不到好工作?你别钻牛角尖,把自己给耗死了。” “还有谢总也是,”她又横一眼谢子宁,“你看看都把我们以妤逼成什么样儿了?能帮就帮一下嘛,你们一年投那么多项目,又不是个个都挣钱,说不定小妤这个项目好呢?” 小然也点头:“是啊是啊,我刚刚听小妤说的就挺好的,您为什么不投呢?” 谢子宁的目光在江以妤强忍泪意的脸上停留良久。 然后他放下茶杯,语气变得认真:“如果你真的,非常需要这笔投资,我可以不再阻拦。这个项目不是我直管,你的同事小琴,一直在跟我的同事Nick对接,是我一直压着没让它进入后面的流程。如果我松口,Nick那边肯定能搞定决策委员会。当然,以后出了事,责任主要在他们,与我关系不大,无非公司受点损失。所以现在,我只问你一句。” 他直视着江以妤:“你,真的很想帮你那个夏老板,拿到这笔钱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