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布尔的冬天》
第1章 第 1 章
1995年小雪,察布尔下了很大一场雪,大到风雪覆盖了整座城市。
一眼望去,全被鹅毛大雪迷了眼。
在察布尔打工的外地人十月底就陆陆续续地回了老家,唯独徐青慈和刚满两岁的女儿留在了这座冬季无人问津的城市。
这是徐青慈待在派出所的第三天,负责这起偷盗案的警察看她可怜,给她煮了碗素面条,又给她怀里的女儿泡了杯豆奶粉。
徐青慈这半个月东躲西藏,没吃过一顿饱饭,看着那碗热腾腾的面条她却没着急狼吞虎咽,反而捧着那杯温度刚刚好的豆奶,将女儿抱在怀里,一点点地给她喂食。
女儿很乖,这几天跟着她过着颠沛流离、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一直没哭闹过,她张开小小的嘴巴,渴求地舔着玻璃杯杯沿的豆奶,那样子别提多萌了。
徐青慈看到女儿进食的模样,心都快融化了。
周白拿着档案过来撞见这画面,眉头微挑,他低头多看了两眼手里的档案,又望向坐在案件受理区旁的女人。
「徐青慈,女,出生于1974.12.27,汉族,文化水平:初中,婚姻状况:已婚,籍贯:四川青州人,身份/职位:果园工人,地址:察布尔实验林场十五团一组8号院。」
前两天市里发生了一起偷盗案,店主报了警,周白赶过去抓人没想到犯案的竟然是个女人,且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大冬天,女人只穿了件单薄的粗布衬衫,双手冻得通红,脸上也生了冻疮,怀里的小孩却被一条质量上乘的碎花毛毯裹得厚厚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周白了解完大概情况,当即将人拉上警车。
进了派出所才知道这女人刚刚失去了丈夫,一场大火将他们家烧了个精光,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跑去察布尔最大的商城偷盗。
同情归同情,该办的案还是得办。
周白等徐青慈喂完豆奶,拿着卷宗走进审讯室,在同事的示意下,周白继续问询:“在察布尔还有亲人吗?”
徐青慈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素面看了两秒,抱着女儿摇头:“没有。”
“朋友呢?”
“也没有。”
“果园老板呢?”
“回老家了,联系不上。大老板从没见过。”
周白顿了下,继续审问:“你偷的那条婴儿毯价值三百多块,偷盗金额比较大,如果没有亲人保释恐怕得判刑入狱。”
“根据197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盗窃罪定义:第151条规定,盗窃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不过店老板看你可怜,答应你只要拿出赔偿金就不再追究。”
徐青慈没想到一条毯子竟然这么贵,她当时偷这条毯子只是希望女儿能够熬过这个冬天,不被冻死。
听到有可能判刑五年,徐青慈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恐惧,而是庆幸,她偷偷抓了抓那条毛绒、软和的毯子,一点都不后悔当时偷拿了这条毯子,反而一脸坦然:“我在察布尔没亲人没朋友,那场大火烧死了我老公,还把我们家的家当全烧干净了。”
“我去救火,结果自己也差点死在里面。警察同志,我身上真没钱。”
“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待派出所挺好的,至少管吃管住,不会挨冻受饿。”
“我愿意被拘留,判刑也行。”
周白一怔,压根儿没想到徐青慈是这样的反应。
他摸了摸额头,站起身走出审讯室,站在走廊看了看派出所大门口那条已经被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水泥路,周白竟然觉得徐青慈有这样的想法还挺正常。
毕竟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还带着一个刚满两岁的小孩,如果继续流浪在察布尔的街头,那等待她的一定是死亡。
因为无论是饥饿,还是寒冷,都会要了她的命。
周白入职三年,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案子。
在走廊站了会,周白转身走进审讯室,冷着脸走到徐青慈面前,故意恐吓她:“你确定要这么冥顽不化?判刑后你女儿要是没人管恐怕要送进福利院……”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道清晰、有节奏的敲门声。
周白顿了顿,收好表情,转身去开门。
没想到来人是所长,周白立即严肃、恭敬道:“所长,您怎么来了?”
所长拍了拍周白的肩膀,转头看向走廊深处的男人,一脸恭敬道:“沈先生,您请进,人在里面。”
周白下意识够长脖子望向外面,只见一个身形高大、长相英俊的男人慢慢脱掉手上的皮手套,踩着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出现在跟前。
他眼神淡漠、平静,眉头微皱,眉宇间带着淡淡的不满,似乎对派出所的环境有点排斥。
周白被所长推到一旁,眼睁睁看着男人在所长的簇拥下走进那间狭小的审讯室。
徐青慈也没想到有人会来派出所捞她,尤其是这个人陌生到她从未见过,且见第一面便深知他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长是个人精,见沈爻年目光落在审讯室里的女人身上,立马凑上去小声提醒:“沈先生,这位就是徐青慈,大致情况我刚刚已经和您说了,现下是您直接把人带走还是?”
沈爻年没回,他回头看了眼秘书,示意对方处理后续。
周川收到老板的眼色,立马领着律师上前跟所长交涉。
审讯室粗陋、狭小,所长将律师、秘书带入了办公室,考虑到沈爻年有话说,周白也被所长带离现场。
等人走光后,审讯室里只剩沈爻年、徐青慈,以及一个刚会咿呀说话的小孩。
沈爻年将皮手套扔在审讯桌,脱掉身上的灰色大衣,拉开椅子坐在徐青慈对面,翘起二郎腿,将徐青慈从上到下扫视一圈,开腔:“你叫徐青慈?”
徐青慈警惕地瞪了眼沈爻年,抱紧怀里的女儿,一脸谨慎道:“你谁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沈爻年没想法徐青慈性子这么厉害,他扯了下嘴角,简单地介绍自己:“沈爻年,实验林场那片苹果园的主人。”
“你是8号地的管地工人?听说8号地的安置房半个月前被火烧了,具体怎么回事?能跟我聊聊?”
毕竟是一桩惨案,沈爻年思索两秒,态度温和了两分:“抱歉,我上个月在美国出差,昨天才听说这事儿。”
徐青慈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男人竟然是那片果园的老板,她偷偷打量一番男人,见他穿着最时髦的西装,戴着商场里最昂贵的、时尚的机械手表,还把头发擦得光滑、锃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据她所知,除了八号那五十亩地,另外还有四百多亩地也是同一个老板的。
当时徐青慈只知道果园大老板姓沈,但是没见过真人,见最多的也就果园总负责人郭子龙。
之前她还跟丈夫乔青阳讨论过到底谁这么财大气粗竟然能承包这么大一片果园,乔青阳当时抱着女儿在喂米汤,他抬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给女儿织毛衣的妻子,一脸温柔地说不知道,徐青慈幻想了一下,扯着线团,酸里酸气道:“肯定是个糟老头子,不然为什么那么有钱。”
她还畅想过以后她跟乔青阳有钱了也承包一百亩地当老板,没想到愿望还没实现,丈夫就死了。
如今看到真人,徐青慈却不敢相信拥有四百多亩地的老板竟然如此年轻、英俊,堪比画报上的男人。
沈爻年见徐青慈不吭声,手指轻轻敲打着大腿,暗含威慑道:“怎么,不愿意跟我聊?”
徐青慈缓过神,面对男人的审视,她故作镇定地反问:“你既然是果园老板,那是不是得对我负责?”
沈爻年:“?”
负责?负什么责?
徐青慈见男人反应不对劲,当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深呼一口气,闭着眼道:“我跟我老公为你管了两年地,每年我们果园的收成都是最好的,今年察布尔大面积下冰雹,我跟我老公为了保护果树,几乎整宿整宿待在果园里……”
“如今安置房被烧了,我老公也死在了那场火里,你作为老板是不是该赔偿?”
“那可是一条人命,安置房被烧了我跟我女儿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只能在市里流浪,偷东西也是无奈之举……”
“我不管,你得负责。你是老板,你肯定有钱。”
沈爻年大老远从北京赶到察布尔确实是奔着解决问题来的,但是他没想到徐青慈这么理直气壮。
火灾详情还没了解清楚就把罪定他头上,当他是冤大头?
从来只有他从别人兜里要钱,哪有人敢这么朝他要钱?
况且,这压根儿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儿。
沈爻年没作声,他扫了眼徐青慈怀里戴着虎帽的小孩,觉得这事儿挺稀奇。
这姑娘今年也就二十,孩子竟然都这么大了。
虽然这年头早结婚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瞧着徐青慈那张没张开的瓜子脸,沈爻年总觉着有点诡异。
想到这,他扫视两眼徐青慈干瘦的胳膊,轻飘飘问:“火灾具体什么情况?”
徐青慈攥紧衣袖,闭口不提。
沈爻年将徐青慈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扯唇,继续问:“怎么引起的?”
徐青慈还是保持沉默:“……”
沈爻年耐心快要耗尽,他背过身捞出大衣口袋的打火机,点了根烟,吞吐两下烟雾,残忍逼问:“你老公是烧死的?”
这话一出,徐青慈当即抬起脑袋,眼睛直愣愣地瞪向男人。
沈爻年见问到了点子上,毫不怜惜地提醒:“别撒谎。”
这个故事应该蛮长的,前三章有红包[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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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沈爻年一个个问题逼问下来,徐青慈已经被吓得哑口无言。
她下意识抱紧女儿,眼神乱飘,不敢跟气场强大的沈爻年撞上。
沈爻年看透她骨子里的外强中干,双手搭在椅子扶手,身形往后倚了倚,无声地笑了。
他是那种很端正的长相,浓眉大眼不说,皮肤还白,笑起来却又透着点莫名其妙的邪气。
眼尾的弧度看得人眼热。
徐青慈被他这声不明意味的笑弄得浑身不自在,她感觉自己就像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一样,被看得透透的。
审讯室的门大大敞开着,屋外走廊站了一个警察,沈爻年透过那白杨般挺拔的肩膀望向半空中漫天飞舞的雪花。
天地之间已然连成一气,视线所到之处全是深浅不一的白。
察布尔地处中国最西北,塔里木河孕育了这座城市,养活了绝大多数种植户。
北部的天山这会儿已经被雾气、白雪掩盖,无法看清它的原貌。
沈爻年退伍前曾在察布尔待过两年,后因伤退伍,只好带着遗憾回了北京。
如今再次踏足这片土地,沈爻年没想到他竟是为了个女人而来。
这事儿本来随便派个人过来处理也行,毕竟将近年关,公司一堆事儿等着他决策、处理,北京那边也得到处打点,可是下决定的那一刻,沈爻年突然改了主意。
还没落地察布尔机场,沈爻年就在半空中瞧见天山已然白了头,落地后果然被漫天大雪封了视线。
司机找了辆有硬派军用血统的悍马H1,四轮还栓上了链条才确保途中不被风雪打倒在半路。
总而言之,他大雪天特地来这一趟也算诚意十足。
两人沉默的功夫,秘书同律师已经将事儿办妥当,周川带着文书同所长折返回审讯室接人。
沈爻年看了眼徐青慈,不慌不忙站起身,捞起丢在椅背的大衣重新穿上,又捡起桌上的皮手套,朝周川吩咐:“给她找件外套。”
这个“她”自然是指徐青慈。
周川秒懂,连忙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递给徐青慈,徐青慈本来不想要,奈何一出审讯室就被那股刺骨凉风冻得直哆嗦。
她没逞一时之快,连忙折返回审讯室,将女儿小心翼翼放在审讯桌上,利落、干脆地穿上那件厚重、宽大的羽绒服,又将熟睡的女儿包裹在羽绒服里,跟着三人走出派出所。
重获自由后,徐青慈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开心,反而一股愁云涌上心头。
出了派出所,她又要去乞讨、流浪吗?
察布尔的冬天这么冷,她和女儿该怎么度过这个严冬,等待春天的到来?
还没等徐青慈想明白就见男人站在一辆高大、威猛的四轮汽车旁静候着。
后排车门已经提前打开,男人手搭在车门站着不动,似乎是在等徐青慈上车。
徐青慈见状,抱着女儿很有眼力见的快走两步,爬上车。
屁股刚挨到皮椅,男人也钻了进来。
徐青慈还没来得及挪到另一侧,男人进来时差点碰到徐青慈的额头,徐青慈见状,连忙往后挪了点距离。
刚还宽敞的后排瞬间变得逼仄,徐青慈察觉到男人的体温、气息,尴尬得吞了吞口水。
除了丈夫,她还没跟其他男人挨这么近过。
沈爻年没注意到徐青慈的小动作,他关了车门,扫了眼前排开车的周川,吩咐:“先去酒店。”
所长领着周白将一行人送到了停车场,一直等那辆悍马H1消失在视线,才哈了口冷气,跺着脚往回走。
周白跟在所长身后,满脸困惑道:“所长,这人谁啊?您怎么这么……”
「谄媚」两个字周白没好意思说出口,毕竟是自家领导,得留点面子。
所长刀了眼周白,将冻得冰冷的双手插进袖口,试图用体温让双手回暖。
“还能是谁?自然是我开罪不起的大人物。具体我也不清楚,是上头打了电话,交代我好好招待,别跟人起了冲动。”
周白看了眼老所长没再问,他回头望向那条已经被新雪覆盖住的水泥路,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未来的命运将沿着怎样的路发展?
不过当下最值得思考的是,这个女人能不能熬过察布尔今年的冬天?
—
大雪天路不好走,轮胎压在雪地嘎吱嘎吱响,窗外的雪飘落在车窗玻璃,有种献祭般的坚决。
听着压雪声,徐青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这么多天,她一次也不敢回想。
丈夫抢救出来时已经看不清原貌,整个人被熏得黢黑,皮肤烧得溃烂不堪,救人的司机趴在地上干呕了好一阵儿。
那场面太血腥、太残忍,她不愿意回忆。
那场该死的大火让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失去了一切!她不能让丈夫白死!
徐青慈强迫自己放下那些回忆,开始盘算怎么跟男人谈判,既然他肯去派出所捞她,肯定不会丢下她不管。
他要是不管,她就去法院告他。
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人尽皆知,看他以后怎么还在察布尔做生意。
徐青慈心里装着事儿,完全不知道沈爻年的余光已经瞥了她好几眼,更不知道她回忆那段痛苦的片段时,浑身都在颤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额头、脖子全是汗。
派出所到酒店大约十公里,路上几乎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
察布尔一到冬季就变得萧瑟、孤寂,当地人几乎闭门不出,外地人绝大多数都回了老家。
能在外面晃的,不是傻子就是蠢人。
徐青慈不愿意承认是傻子,她用力咬了咬唇,做了好几次心理准备都没想好怎么开口跟身边的男人谈判。
她深知她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不能做到一击致命,她将没有谈判的筹码。
她现在最大的底牌是那场火灾,她丈夫的命,但是男人已经驳回一次,甚至有诸多问题等着她解答。
她要是回答错误,那赔偿款恐怕无法如愿以偿地拿到。
可如果拿不到赔偿,她跟女儿就完了。
思绪到这,徐青慈看了眼怀里睡得正香的女儿,心里默念三遍对不起,右手轻轻掐了掐女儿的小腿。
女儿被掐醒,当即嗷嗷哭起来。
车厢里,小孩的哭声撕心裂肺,好似在杀人。
徐青慈连忙抱住女儿轻哄,余光却一直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见男人眉头轻蹙,似乎对小孩的哭声无法忍耐,徐青慈暗道不好,连忙拍打着女儿的背心,安抚她不要哭闹。
女儿在徐青慈的柔声细语中重新阖上了眼皮,徐青慈见男人蹙起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她故作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小孩就这样,爱哭闹。”
“自从那场火灾后,我女儿跟着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挨饿受冻大半个月……我们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说到这,徐青慈抬头直视沈爻年,冷不丁地问:“你知道我老公被烧成什么样了吗?”
不等沈爻年说话,徐青慈颤抖着声音回答:“全身都烧烂了,我都看不清他的脸长什么样。”
“手……手指都烧蜷缩了。”
徐青慈刚刚道德绑架没成功,这会儿想用苦肉计应付沈爻年。
奈何沈爻年软硬不吃,面对徐青慈吐的苦水,他全程没应声。
徐青慈见他无动于衷,心里骂了他无数遍,脸上却依旧笑意吟吟的,带着讨好。
这一路尴尬、窘迫、苦恼穿插着徐青慈的心境,她甚至想在下车后抱着女儿跪在酒店门口痛诉沈爻年是资本家,是个无情无义的吸血鬼。
谁知道抵达察布尔最大的酒店,一直没作声的沈爻年突然出声安排:“给她订一间房,先住一周,再给她订一张回老家的火车票。”
周川连连答应,表示知道了。
徐青慈见状,趁热打铁问:“那我丈夫的赔偿金什么时候给?我要三十万,最好是现款,还要你找人找车帮我把我丈夫的尸骨运回老家。”
“我们那的风俗是土葬,尸身必须得完好无损地下土。火灾后我一个人弄不动我老公,身上也没钱,只能找人帮忙将他草草埋在戈壁滩,连个碑都没有。”
“他今年才23岁,我不能让他做孤魂野鬼。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带他回去。”
徐青慈语气坚决,眼神也很认真,颇有他要不照做,她就跟他鱼死网破的气势。
沈爻年闻声,歪头扫了扫徐青慈,难得露出一丝纳闷的神情。
他理了理思绪,从一团乱线中找出头:“你这意思是赖上我了?”
徐青慈一噎,没想到她的要求被再次驳回。
沈爻年扯了扯嘴角,继续追问:“火灾到底怎么个情况你说清楚了?到底是天灾还是**,你不明白?这事儿等我调查完了再说。”
“至于你说将你老公尸体运回老家……你也挺敢想,人都死大半个月了,尸骨都腐烂了吧,我去哪儿给你找人找车运回去?”
“真挺虎,人死后啥都没处理就把人埋戈壁滩了。”
“知不知道异地运尸手续多难办?”
徐青慈当然知道难办,不然也不会要求沈爻年去处理。
三番两次被拒绝,徐青慈已经有点泄气,可是想到丈夫,想到女儿以及老家那一堆难缠的亲戚,徐青慈还是鼓足勇气道:“不行的……我要是不把我老公的尸骨带回去,我会被老家的亲戚骂死。”
“我上周已经给老家去了信,告知了丈夫的死讯……”
“我要是不带他回家,那我也别想进家门。”
沈爻年听得头疼,他揉了揉眉心,忍不住问:“你老家哪人?”
徐青慈脱口而出:“四川青州人。”
沈爻年思索两秒,问:“土家族?”
徐青慈闻言,本能地冒出一句四川话:“对头。”
沈爻年看向律师,律师接收到沈爻年的信号,连忙补充:“根据《国家八部委关于尸体运输管理的若干规定》(1993年发布),异地死亡者原则上应就地火化,禁止私自运往外地。只有在特殊情况下,经批准后才能运回原籍。”
“如果确有特殊原因(如少数民族风俗、宗教原因等),需向死亡地县级以上殡葬管理部门提出申请,并提供:死亡证明,户口注销证明,殡葬管理部门审批的运尸证明。”
律师补充完,又提醒:“不过她这情况特殊,恐怕有点难度。”
毕竟人都埋了十来天了,再刨起来运回四川多少有点离谱。
沈爻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拧眉问:“非得运回去?”
徐青慈见有希望,一个劲儿地点头:“对。你要是能帮我把尸体运回去,我可以少要点赔偿金。”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赔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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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徐青慈第一次住这么好的酒店,男人的秘书给她开了一间大床房,还将她送到了房间门口。
男人住楼上,四人挤进酒店那间狭小的小铁笼时,徐青慈眼睛瞪得老圆,好似没见过这新奇玩意儿。
她够长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周川的手,见他随便按了几下,铁笼子就开始爬升,徐青慈惊讶得满眼放光。
站在徐青慈身边的周川见状,贴心解释:“这是电梯,靠电力驱动。通过电动机带动曳引轮旋转,利用钢丝绳与曳引轮的摩擦力升降轿厢。”
徐青慈:“……”
没听懂。
沈爻年目睹徐青慈的反应,在电梯抵达三楼,电梯门缓缓打开的间隙,他微抬下巴,不明意味地说了句:“你还挺热心肠。”
徐青慈没听见,她抱着女儿先出去了。
周川表情一顿,默默低下头,没敢说话。
沈爻年扯了下嘴角,面无表情吩咐:“待会儿给她俩买几套厚衣服。”
“安顿好人,别出什么岔子。”
周川听懂老板的暗示,连忙点头应下,引着徐青慈走出电梯,将人带到她住的那间房。
周川很细致周到,怕徐青慈不会使用酒店房间里的东西,他一样样介绍完了才离开,走之前还不忘询问徐青慈的鞋码。
徐青慈刚才也听到了沈爻年的吩咐,她没忸怩,大方地报了鞋码。
等周川离开,徐青慈将睡熟的女儿放在床上,在房间里好奇地转了一圈,而后走进酒店自带的淋浴间。
酒店有暖气,屋内暖暖的,一点都不像外面那么寒冷。
周川刚刚教过她怎么使用酒店的热水,这会儿她摊开手试了试,见水龙头里流出来的真是热水,她看了看镜子里狼狈得看不清鼻子眼睛的自己,迫不及待地脱了身上穿了半个多月的花衬衫、喇叭裤,站在淋浴喷头下任由热水打湿她打结的头发、身体。
怕女儿中途醒过来,徐青慈不敢洗太久,她冲了大概十多分钟就关了水龙头。
洗完拿干毛巾擦干身体,又包裹住头发,最后重新穿上刚脱下的喇叭裤、衬衫。
冬天察布尔干燥、寒冷,衣服虽然穿了半个多月,但是没什么异味。
肯定没干净衣服舒服,不过她的衣服都被烧完了,暂时也没换的。
洗完澡整个人清爽多了,徐青慈探出脑袋看了眼床上的女儿,见她还在睡觉,徐青慈缩回脑袋重新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抛开脸上发黑发紫的冻疮,她的五官完全露了出来。
谈不上大美女,但是乔青阳总爱说她脸型像瓜子,还长了一双又亮又黑的大眼睛。
徐青慈抬手摸了摸脸,心里暗骂:还美呢!你老公都死了!人都成寡妇了美给谁看啊?
骂完徐青慈深呼一口气,鼓着腮帮,毫不留恋地走出淋浴间。
出来没待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
徐青慈走到门口,没着急开门,而是按着卡栓,警惕地问了句:“你谁啊?”
门外静默一瞬,回答:“徐小姐是我,周川。”
徐青慈听出门外的声音是谁后,慢慢打开门。
周川双手不得空,提了好几个大袋子,徐青慈见状,连忙伸手帮忙接过两袋。
“方便进去吗?”
“……方便。”
周川等徐青慈松口了才挪动步子走进房间,将刚在商场购买的衣服全部放在床尾的地板上,周川没多看,只盯着地面的纸袋交代:“左边这两袋是小孩的,右边这三袋是您的。”
“酒店有免费的早午餐,您要是饿了,可以去一楼大厅吃饭。”
“对了,我还给小孩买了罐奶粉……”
周川没养过小孩,不知道两岁的孩子已经不怎么喝奶粉了。
徐青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女儿,小声道谢:“周大哥,谢谢您。”
周川表示都是老板吩咐的。
交代得差不多了,周川告别离开。
徐青慈见他要走,连忙跟上去叫住他:“周大哥,我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周川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徐青慈,态度虔诚道:“您说。”
徐青慈攥了攥衣袖,难为情地问:“……你老板到底什么人啊?他好不好说话啊,我找他赔钱,他赔吗?”
周川没想到徐青慈问得这么直接,他思索片刻,谨慎回答:“他这人在工作上在商言商,讲究规章制度,至于私下,抱歉,这是老板的私事,不方便说。”
徐青慈似懂非懂,私下更加觉得沈爻年不好接触。
送周川到电梯后,徐青慈没做停留,快步回了房间。
阖上门,徐青慈凑到那几只纸袋前,小心翼翼地往里瞄。
瞄了几眼,徐青慈将几个袋子的衣服全都抖在床上。
毛衣、高领羊绒衫、围巾、棉裤、棉衣……从里到外全都有,徐青慈摸着柔软细腻的羊绒衫,脸上透露出淡淡的惊喜。
布料摸起来就很好,徐青慈盯着这堆衣物看了好一阵,有点舍不得穿。
但是想到待会要去找楼上的男人继续谈话,徐青慈不想自己太狼狈,抱着羊绒衫进洗手间换衣服。
—
楼上行政套房,沈爻年坐在布沙发边缘,后背靠在扶手,双腿交叠搭在猪肝红的茶几上,手里举着大哥大正跟深圳那边的负责人打电话。
听完负责人的报告,沈爻年蹙眉道:“这都年关了,美国那边的款项还没收拢?赶紧催——算了,我待会儿亲自给Levi打电话。”
“明年的新品样图出来了吗?设计部人呢,干什么吃的?等着明年去广交会吃土?”
“我暂时去不了深圳,王总、徐总那边准备点礼品送过去。你亲自带着团队送过去,态度好点。”
“……”
周川敲门进来时,沈爻年正在跟深圳分公司总经理谈年末的安排,见老板有事要忙,周川没打扰,默默走到一旁站着,静候老板安排。
沈爻年打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结束,打完他将「板砖」扔沙发上,掀眼问了句:“安顿好了?”
周川点头,“差不多了。”
沈爻年放下双腿,站起身走到窗边,双手插兜,俯瞰了一圈被雪掩盖了大半的市区,压着火气问:“这雪下这么大,明天能走?”
周川顺着老板的视线望向窗外,见雪下得越来越大,天地之间已然连成一线,除了雪的白与老城市的灰,已经看不清别的颜色。
他思索两秒,给出一个不大理想的答案:“三天之内恐怕走不了,火车也停运了。”
“刚刚徐女士问了我一些您的信息,估摸着人不大配合。”
沈爻年蹙眉,“公安那边怎么说?”
周川顿了顿,开口:“公安那边说是人为因素引起的火灾,属于过失,起因是煤油灯倒地引起的,而且现场还有一些没烧干净的棉花、煤油……”
“因为这是居民自身过失引起的火灾,公安那边表示不承担任何赔偿损失。”
沈爻年眉头拧得都快打结了,他想过这趟恐怕不大顺利,但是没料到这么棘手。
思索片刻,沈爻年很快做出决定:“得把这事儿办妥了。不然她闹起来,影响不好。”
“反正也走不了,你去找找石总,看他人在不在察布尔,要是在,抽时间跟他谈谈明年棉花的收购价,顺便签个新合同。”
“要是谈不拢,抓紧找别的供应商。周群今年不是也新开辟了一块地种棉花?看看他最近怎么样。”
见交代得差不多了,沈爻年又问:“她人呢?”
周川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后来意识到说的是徐青慈,周川摸了摸鼻尖,回复:“估摸着去一楼食堂吃饭了?”
沈爻年扯了下唇角,冷嘲:“她倒是吃得下去。”
周川趁热打铁地问:“您要不也去吃点?从早上到现在,您还没进过食。”
沈爻年扣上西装纽扣,捞起沙发上的大衣穿上,干脆利落道:“当然要,趁这时间跟她谈谈赔偿金的事儿。”
周川见老板要出门,眼力见十足地拿起沈爻年丢在沙发上的大哥大,跟着人走出套房。
沈爻年走到电梯口,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走。
周川一脸迷茫,跟在沈爻年身后问:“有什么东西遗漏了吗?我去帮您取。”
沈爻年闻言停住脚步,交代:“床头柜上有盒巧克力,你拿去给小孩。”
周川神色意外地看向老板,似乎没想到沈爻年会这么说。
沈爻年看透周川的想法,冷不丁调侃一句:“怎么,我长得很像坏人?”
—
徐青慈不敢坐电梯,她站在铁笼门前好一阵儿了都不敢动。
虽然刚才看过周川是怎么操作的,但是轮到她自己来,她还是有点害怕。
犹豫了不知道多久,徐青慈终于鼓起勇气按下那个按钮。
按了一次没动静,徐青慈又用力按了几下。
直到听见电梯运作声,徐青慈才停止动作。
女儿刚睡醒,有点粘她,再加上女儿现在走路还不太稳当,徐青慈索性抱着女儿等在电梯门口。
等得没耐心时,那道铁门突然缓缓打开,徐青慈下意识抬头,却见里面站了两个人。
徐青慈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靠里的男人身上,见他还是上午的装扮,徐青慈抿了抿嘴唇,低头走进电梯。
徐青慈打量沈爻年的间隙,他也在审视她。
刚在派出所见第一眼,沈爻年并没什么印象,如今徐青慈脸洗干净后露出五官,换了套感觉得体的衣服后,整个人竟然有那么一点清新脱俗的味道。
两条麻花辫规规矩矩地搭在肩头,桃粉色的羽绒服穿身上衬得人粉粉嫩嫩的。
脖子上顶了一颗饱满的脑袋,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仿佛会说话似的,很灵动。
一点都看不出是嫁了人,还生了小孩的妇女。
周川看到徐青慈,和善地打招呼:“徐小姐。”
徐青慈对周川印象很好,她忽视另一个人,朝周川热情地打招呼:“周大哥好。”
见两人穿戴整齐要出去的模样,徐青慈一脸警惕地问:“你们要出去吗?”
周川正想回答就听老板漫不经心地反问:“怎么,怕我们跑路,你找不到人?”
徐青慈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揭穿,脸上烫了烫,故作镇定地否认:“……我不是这意思。”
沈爻年挑眉,得寸进尺道:“那你朝他打听我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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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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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酒店食堂晚餐供餐时间是下午6-8点,他们去的时候已经逼近八点半。
自助餐台上可供选择的餐食不多,基本都是残羹剩饭,徐青慈却觉得菜品丰富到她目不转睛。
徐青慈不敢轻易动,她眼睛滴溜转了一圈,扭过头偷偷问周川:“周大哥,这些都是免费的吗?可以随便拿?”
周川抬头扫了眼老板,见人已经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周川面容温和道:“台面上的随便拿,想吃其他的也可以找厨师做。”
徐青慈一听全是免费的,看着餐台上没挑完的菜品,满眼泛光。
给女儿选了小碗蒸得嫩滑的鸡蛋羹,徐青慈又自己拿了盘烧得漂亮的红烧肉,还想拿一盘大盘鸡,奈何抱着女儿抽不开手,徐青慈只好先找座位。
她找了个离沈爻年远一点的位置,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道刚放下手里的碗就听男人开口:“坐过来,有话说。”
徐青慈犹豫两秒,想着赔偿金的事儿还没落实,很没骨气地端起红烧肉走到男人对面坐下。
女儿已经能单独坐立,徐青慈将女儿放在椅子里,准备先喂她吃点东西再吃饭。
女儿很懂事,很少哭闹,徐青慈端着鸡蛋羹给女儿喂食时,她仰着小脑袋,乖巧道:“妈妈妈妈,我自己吃。”
小孩声音软软糯糯的,像一只小布偶猫。
沈爻年视线落在对面的母女身上,脸上划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周川吩咐厨房重新做了菜,端上来时,徐青慈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沈爻年吃相很好,中途不发出一点声音。
徐青慈看着新端出来的、热腾腾的红烧肉、馕坑肉、大盘鸡、手抓饭……眼热得说不出话。
周川见状,热情邀约:“小徐要不要再吃点?”
沈爻年听见周川的称呼,几不可闻地笑了声。
徐青慈也被这声「小徐」弄得有些尴尬,不过她倒觉得这么喊比叫什么徐小姐好多了,知道周川是好意,她偷偷瞄了眼男人的反应,见他无动于衷,她摆手表示吃饱了,不饿。
眼见男人没什么动静,徐青慈试探性地问:“我先回去了?”
沈爻年看透徐青慈的虚张声势,放下筷子,开门见山问:“你想要多少赔偿金?”
徐青慈眨眼,没想到沈爻年这么突然。她很快调整表情,比出三根手指头,“三十万。”
沈爻年冷笑,椅子往后挪了一点距离,翘起二郎腿,手搭在膝盖,有节奏敲了几下,慢悠悠开口:“抢劫呢?还是我长了张好人脸,看起来很好骗?”
“顶多十万,多的没有。”
徐青慈一噎,没想到沈爻年说话这么难听。
听到一条人命在他眼里只值十万,徐青慈气得双眼冒火,“十万?没门!!”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一句轻飘飘的十万就能解决问题吗??”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和我丈夫为你挣了多少钱??今年我们果园的收成是隔壁果园的两倍!两倍!”
“我老公没日没夜地在果园里劳作,你跟我说只值十万块??”
沈爻年面对徐青慈的怒火,岿然不动。
他脸上甚至没有一点歉意,全程抱着一副「我只想把这麻烦快点解决完」的心态。
徐青慈看透沈爻年的为人,破防地骂:“王八蛋!吸血鬼!”
沈爻年抬眼,对上徐青慈气得铁青的一张脸:“……”
这是恼羞成怒了?
餐厅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外人,沈爻年怕事态闹大,抬手安抚:“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还有余地不是吗?”
徐青慈对沈爻年极其不信任,可是现在除了坐下来继续跟他谈判,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扭头看了眼坐在椅子里乖乖咬着勺子的女儿,语气软了两分:“我之前答应过,你们要是能帮忙把我老公的尸体运回老家,我可以少要点赔偿金。”
“二十七万九,这是我的底线。”
“还有,我不会先回去。我要等我老公的事儿处理好了跟他一起走。”
沈爻年心里轻嗤,面上却一脸为难道:“不行,这数字超出了我的预算。”
徐青慈脸色一变,她攥紧手心,忍着骂人的冲动,咬牙问:“你能给多少?”
沈爻年放下交叠的双腿,身子往前倾了倾,出声:“最多十二万。”
这是对半砍?
徐青慈脸上浮出薄怒,红着眼威胁:“你要是存心不让我好过,那也别怪我翻脸。惹急了眼,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这么大的老板不可能三十万都掏不出来。”
“虽然没你的能量大,但是我好歹也在察布尔待了几年。”
徐青慈这些威胁对沈爻年来说都是纸糊的老虎,没什么威慑力。
不过见徐青慈气得双眼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好几圈转,依旧没掉出一滴水,沈爻年还是有那么一点动容。
大概是感知到了氛围的紧张,坐在椅子里玩勺子的小孩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声尖锐、刺耳,很快扎破这个本就紧绷到快要爆炸的「气球」。
徐青慈顾不上其他,连忙抱起啼哭的女儿,推开椅子走到一旁,一边轻晃,一边拍打着女儿的后背,小声地轻哄:“笑笑乖,不哭。妈妈在,妈妈在……”
哄着哄着,徐青慈眼角滑过一行热泪,她捧住女儿的后脑勺,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脸挨着女儿小小的肩头,默默擦干眼泪水。
算起来,她也就是个刚失去丈夫,还带着一个两岁女孩的小寡妇。
周川目睹这一切,余光偷偷观察了一下老板的反应,见他无动于衷,周川清了清嗓子,委婉地提了句:“小徐看着也挺可怜,家被烧了,丈夫也死了,还有个年幼的女儿要养……”
沈爻年收回视线,歪头瞧了瞧动了恻隐之心的秘书,挑眉问:“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冷血无情?”
周川当即摇头,连忙解释:“我没有这意思。您有您的顾虑,我理解。”
沈爻年站起身,轻嗤一声:“你理解个屁。”
见老板要走,周川连忙跟了上去。
沈爻年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周川也被迫停住脚步。
他困惑地看向老板,只见沈爻年转了个方向慢慢走到徐青慈面前。
徐青慈察觉到男人的靠近,警惕地瞪了眼男人。
沈爻年见徐青慈这么防备他,他无声地扯了下嘴角,抬手摸了摸小孩粉嫩的小脸,一锤定音道:“赔偿金十五万,别再跟我讨价还价。”
“你老公的尸体我托人运回你老家。赔偿金到时候我找人送到你老家。”
徐青慈没想到他态度变化这么大,刚要开口就被男人的话堵住嘴:“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耗下去,你见好就收。”
“火灾起因你比我清楚,不用我赘述。要真闹大,你一分钱也别想拿。”
徐青慈闻言,彻底哑了声。
她当然知道火灾起因,也知道她丈夫是怎么死的,如果深究下去,恐怕两万也没有。
见徐青慈被说服,沈爻年没多做停留,转身走出食堂。
周川紧随其后。
第二天一大早,门口响起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徐青慈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便爬起来开门,见来人是周川,徐青慈握着门把手,一脸意外。
“周大哥,你怎么来了?”
周川见徐青慈刚醒的模样,顿了顿,斟酌着开口:“小徐,我刚去公安那边走了走程序。异地托运尸体的程序比较复杂,你得先回去开具相关证明,相关证明弄完了还得再跑一趟察布尔。”
徐青慈一愣,没想到流程这么麻烦,“还需要什么证明?”
周川包里翻出笔记本,详细介绍:“死者身份证明比如户口本、身份证,还有户口注销证明……”
“要不你先回去?回去办完了再过来。”
“你一个人在这边熬着也不是办法,你说呢?”
徐青慈思索了许久才松口:“好。”
—
这场雪连下了三天,雪停后,围困在酒店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
徐青慈在酒店住了一周多,一直到「大雪」那天才启程回老家。
自打那天在食堂谈了一次后,徐青慈再也没见过沈爻年。
周川倒是来找过她几次,每次都带着东西,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小孩的玩具,还有一次拿了一盒巧克力给她,说是瑞士生产的,很好吃。
最后一次来找她是大雪前一天晚上,雪停后,火车慢慢开始运行,不过班次不多。
周川给徐青慈订了一张第三天下午三半回青州的火车票,全程五十多个小时,软卧下铺,中途需要转两个站。
火车始发地在吐鲁番,察布尔到吐鲁番还得坐十个小时的大巴车,周川又买了一张明天八点半的汽车票。
徐青慈接过周川递来的手写火车票、汽车票,看了眼车票信息,着急问:“周大哥,你们也要走了吗?”
“我老公的尸体什么时候运回家?我到家的时候他比我先到还是后到?”
“……你老板没骗我吧?”
周川顿了顿,耐心解释:“公安那边还在走程序,恐怕还要几天时间。”
“这事儿有点棘手,你能接受最后火化了再送回去吗?”
徐青慈一怔,她自然是希望能够全尸运回去。
但是如果情况不得已,她也能接受。
想是这么想,徐青慈嘴上还是说:“……我们家那边风俗习惯不同,要是尸体火化,家里亲戚会生气的。”
周川最近几天一直在跑这事儿,见徐青慈态度这么坚决,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徐青慈怕周川嫌麻烦不弄了,妥协一步:“要实在不行,火化吧。”
周川闻言松了口气,从公文包里翻出一沓现金递给徐青慈:“这里有两千块,算作你回去的开销。”
“赔偿金你放心,年前我会亲自送到你老家,交到你手里。”
说着,周川拿出一份赔偿合同让徐青慈签字,徐青慈看了眼内容,见没什么大问题,接过钢笔签了自己的名字。
字签完,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周川拿着合同回到顶楼,沈爻年正在跟自家老爷子打电话。
老爷子退休后,整天盯着他的婚姻问题不放,今年都安排了好几个女同志跟他接触,奈何他没那心思,每次都敷衍了事。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沈爻年一脸为难道:“您老这不是故意整我吗?”
“结婚的事儿早着呢,您就甭操心了。”
听见动静,沈爻年扫过去,见周川手里拿着合同,他伸手要了过去,瞥了眼右下角那道工整、规矩的签名,他挑眉,用口型问:“没闹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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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周川小弧度地摇头,表示徐青慈挺配合。
沈爻年眸色深沉地望了望周川,起身走到周川面前,抬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不明意味地调侃:“这是好人全让你做了?”
周川惶恐地低头:“……”
沈爻年倒没生气,只是觉着他这秘书最近善心大发得似乎过了头。
周川跟在沈爻年身边三年,多少也摸透了老板七八分脾性,见老板心有不悦,周川斟酌着解释:“我有个妹妹跟小徐同龄,她现在在南京读硕士……”
话说到一半,被沈爻年抬手打断,他显然没那爱好听人唠家常。
周川见状,适可而止地闭了嘴。
跟老爷子交代完后半个月的行程,他挂断电话,插兜在窗边立了会儿,出声询问:“她明天几点走?”
这个「她」已经成为他俩的默契,周川听到老板的问话,立马回复:“明早八点半坐汽车到吐鲁番,后天下午的火车票回青州。”
95年察布尔到四川还没直达的火车,得在吐鲁番或者库尔勒转乘。
沈爻年思索两秒,安排:“你明早亲自送她去汽车站,提醒她回老家后别乱说话。”
周川还没来得及应答,沈爻年冷不丁地转移话题:“察布尔这边的航线恢复了?”
“刚恢复。”
“那订张明天飞上海的机票。”
周川昨天已经订了回北京的票,见沈爻年改了主意,他立马给航空公司那边打去电话,询问有没有去上海的机票。
见还剩两张,周川立即预定下来。
电话预定完有可能会延迟或存在误差,周川又亲自去了趟机场,线下拿票付款。
临走前沈爻年叫住他,交代一句:“办完备点礼品,晚上替我走一趟,送给石总家属。”
前两天沈爻年被大雪困在察布尔无法离开,抽空去拜访了察布尔这边的棉花供应商石辉,这两年外贸公司如春笋般肆意横生,做服装生意的老板也多得跟地里的韭菜似的。
之前大多数老板都是用的河南、山东的棉花,新疆这块用得比较少,现下不少老板过来视察,跟察布尔当地的棉花种植老板签合同。
石辉跟沈爻年合作了两年,今年见面谈到签合同的事儿犹犹豫豫,似乎不大愿意,沈爻年估摸着可能有人开的价格比他高,不然石辉为什么中途反水。
沈爻年倒不意外,他那天在包厢跟石辉用了点小手段,对方最后老老实实签了合同,可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马上过节,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上次闹得不大愉快,沈爻年这次不出面,他跟石辉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和谐。
周川明白沈爻年的心意,表示知道了。
察布尔另一个棉花种植基地的老板周群是上海人,沈爻年托人问到他的消息,得知人回了上海,打算亲自去见见,看看能不能达成合作。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石辉那不靠谱,明年厂里没原材料生产,公司上半年的订单全废了。
周川走后,套房里只剩沈爻年一个人。
他在沙发上躺了会,待不大住,索性拿了房卡下楼,准备出去随便转转。
好巧不巧,他刚到一楼大堂就碰到徐青慈提着大包小包地回来。
也不知道买了些什么,重得双手都快提不住了,后背还背着个小孩。
沈爻年路过时偷偷瞄了眼徐青慈手里的东西,隐约瞥到右手里提着袋葡萄干,还有大袋棉花,左手提着一大袋馕饼,还拎着一只猪肝红的皮箱。
这是准备把新疆特产全搬回家?
徐青慈也没想到会碰到沈爻年,自打那天在食堂见面,他俩已经一周没见过。
徐青慈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他还在酒店住着。
见他目不斜视地错过她往外走,徐青慈犹豫片刻,出声叫住他:“哎,你——”
沈爻年挑眉,步伐不停。
哎什么哎?他没名字?
正吐槽,背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沈爻年?”
沈爻年啧了声,停住脚步,回头上下扫视一圈徐青慈,见她还身上穿着那件桃粉色的羽绒服,他视线掠过她那张巴掌大的脸,对上她清澈、黑亮的杏眼,故作高深地问:“有事儿?”
徐青慈有点杵沈爻年,每次跟他对上眼,她总觉得自己被扒了个一干二净,在他面前似乎没有秘密可言。
她避开男人幽深的黑眸,别扭道:“……你把你联系方式给我。”
沈爻年站的位置正好在风口,酒店大堂门大大敞着,虽然有帘子挡着,但是那股刺骨的寒风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吹得他脑门儿疼。
他往里走了两步,抱着手臂瞧了几秒徐青慈,一脸玩味道:“怎么,怕我跑路?”
徐青慈一噎,她确实有这顾虑。
虽然合同签了,但是现在钱没到手,丈夫的尸体也还没见到,难保中途不会出岔子。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不相信沈爻年的话,一颗心不上不下,很没安全感。
想到这,徐青慈抬起脑袋,红着脸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要是到时候找不到人,我去找谁说理。”
沈爻年抬抬下巴,不予置否。
两人僵持几秒,沈爻年看徐青慈的双手被塑料袋勒得通红,吐出一串数字:“901234*,打之前记得加区号010。”
徐青慈还没来得及说话,男人已经插兜离开。
羊绒大衣衣摆随着他的走动,带起有节奏的弧度。
男人背影挺拔、开阔,后脑勺饱满、乌黑,走起路来两脚生风。
徐青慈见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人相貌堂堂,他确实长得好看,生了张好面孔,配了副好五官,还有一张毒死人不偿命的嘴。
很多年后,徐青慈作为知名女企业家接受某财经频道的记者采访,记者询问她这一生对她影响最大的人是谁时,她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名字不是别人,是沈爻年。
记者深挖细节,她一脸感慨道:“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后来相处久了我发现,他除了不好相处,还有一堆臭毛病。”
—
徐青慈没有手表,不知道具体时间。
害怕迟到,徐青慈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收拾行李。
女儿还在睡,徐青慈进洗手间洗漱完,在床上坐了会儿,站起身走到窗户前看了眼伸手不见五指的外面,按捺不住地走到门口,打开一条门缝,偷偷往走廊瞄了几眼。
见没动静,徐青慈跺了跺脚,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她有点后悔,昨天在商场为什么不买一只手表看时间。
那玩意再贵,也比现在摸瞎好。
这是徐青慈第一次一个人回老家,虽然认字,但是徐青慈还是止不住地害怕,一是害怕坐错站,二是害怕在火车上被偷东西,三是害怕女儿在火车上被偷走。
这年头小偷跟地里的韭菜似的,一茬没了,另一茬立马冒出头,要是一个不注意,身上的钱财就被偷了个光。
这些小偷什么值钱的都偷,有时候连妇女、孩子都不放过。
一想到这些可能,徐青慈又忍不住幻想丈夫乔青阳要是还在,一定不会让她担心这些。
他俩结婚第二年,徐青慈便跟着丈夫坐大巴来察布尔打工,乔青阳大他两岁,他聪明、勤奋、胆子大,当时村里没人敢外出打工,乔青阳却上完高中就跑来察布尔打工。
打工回来经媒人介绍,徐青慈跟他见了两面就领证结婚,婚后乔青阳对她特别照顾,得知母亲对徐青慈不好,乔青阳果断决定带徐青慈一起出门打工,直接从物理上避免婆媳矛盾。
结婚这三年,乔青阳没让徐青慈操心过任何事,很多东西徐青慈都是等丈夫去世才开始学习。
乔青阳是独子,徐青慈不敢想象,她过两天回到婆家该怎么面对公婆。
家里肯定不会太平,严重点,她可能会被「浸猪笼」。
思绪到这,徐青慈又开始担心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没想出头绪,门口响起一道有节奏的敲门声。
徐青慈从椅子里坐起来去开门,只见周川穿戴整齐地站在走廊,一脸温和地问:“收拾好了吗?我送你们去车站。”
徐青慈受宠若惊地点头:“好了,早弄好了。”
“周大哥,麻烦你了。”
周川伸手接过徐青慈手里皮箱,客气道:“不麻烦。”
有周川帮忙提行李,徐青慈只用抱女儿。
女儿还没睡醒,徐青慈没吵醒她,轻手轻脚地将女儿从床上抱起来,给女儿裹上她前不久在商场偷的那条毯子,徐青慈环顾一圈四周,见没东西落下,她干脆利落地锁了门。
从电梯下去,车就停在酒店外面的空地。
周川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拉开后排的车门让徐青慈上车。
徐青慈一屁股坐上车,刚准备把女儿叫醒,扭头就对上一双高深莫测的眼。
徐青慈一愣,没想到车里还有人。
沈爻年没在意徐青慈的反应,他抬眸看了眼周川,询问:“几点了?”
周川看了眼手表,答复:“七点四十。”
沈爻年没再说话。
徐青慈听见时间,见还早,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她想不通,沈爻年为什么也在?
车子开到一半,徐青慈的疑惑便被周川解开:“我们今早九点的航班,送完你刚好去机场。”
徐青慈哦了声,连连道谢。
去火车的路上,天还黑着,四周寂静无声,一切陷入昏暗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除了车前灯,看不见一点亮色。
车内也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徐青慈抱着女儿,扭过脸,无声地望着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见写着「察布尔」三个字的汽车站,车站亮着羸弱的灯光,让人看清前行的方向。
车子停在入站口,沈爻年坐在车里岿然不动,周川下车去后备箱帮忙徐青慈拿行李箱。
周川准备送徐青慈进站了再走,走到一半被沈爻年叫住。
周川提着皮箱回到车身旁,刚要出声询问情况,就见沈爻年从兜里掏出一只女士手表递给他,并交代:“把表给她。”
盯着那只女表看了会儿,周川按捺不住问:“这不是您买给明珠小姐的吗?”
沈爻年视线落在几米外,抱着孩子静静等在原地的徐青慈身上。
天色刚刚开始放亮,她站在羸弱的路灯下,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破碎感。
沈爻年想到她刚刚偷偷探头瞄周川手表的动作,出声:“给她就是,别的甭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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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周川将那块女表交到徐青慈手里时,她猝不及防,反应过来连连后退表示太贵重了,她不能要。
手表很漂亮,细长的镀金链条,做工精细、纹理独特,珍珠贝母表盘梦幻又浪漫,最吸睛的是它有一颗宝石绿的把头。
这是1994年浪琴“Ladies”淑女系列镀金链条手表,当时市场价将近四千,抵得上徐青慈两年的工资。
徐青慈当时并不知道这个牌子,之所以觉得贵一是因为这块表的工艺看起来很精巧、漂亮,二是因为她能接触到的手表都是一百块钱以下的,除非结婚,基本很少有人愿意斥巨资买一块手表。
周川并没跟徐青慈拉扯太久,他将那块手表塞到徐青慈羽绒服口袋,往后退半步,很有分寸地劝说:“这表是老板让我交给你的,你不用觉得负担,尽管收下。”
“一个人带着孩子赶路注意安全,贵重东西放好,小心被偷。”
“赔偿金的事儿你放心,老板言而有信,不会食言。”
“有什么事你发邮件或者打电话,北京的座机号是010-154679,报我的名字或者老板的都行,会有人接。”
说到这,周川脸上露出淡淡的愁容,他搓了搓手,纠结着开口:“小徐,你丈夫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我这几天跑流程跑得有点棘手,如果你坚持托运尸体回去,恐怕有点困难。”
“你看能不能退一步,我们火化了再带回去?年关各路关卡都管得严,如果我们拖一个腐烂的尸身回去肯定处处受阻……”
加上那时候的防腐处理技术也不是特别先进,很多事也是没办法。
徐青慈神色微变,她摸了摸兜里那块还没揣热的手表,心里暗道:果然这手表不是白拿的。
见周川这么为难,徐青慈权衡了一番,忍痛答应周川的请求,不过她又提了个新要求:“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在两周内将我丈夫的骨灰运回青州。”
“你放心,我回去肯定立马□□明,拿到证明我马上回来。”
这要求虽然有点急,但是也不过分,周川思索片刻,答应徐青慈。
说完正事,周川瞧了瞧周围陆续走向检票口排队的旅客,出声提醒:“去吧,检票了。”
徐青慈同周川点点头,立马提着地上的皮箱,背着女儿往检票口走。
周川目送母女俩进检票口后,转身往回走。
上了车,周川刚启动引擎就听后排的沈爻年问:“走了?”
周川抬头看向后视镜里的男人,见他抱着手臂瘫在后排,阖着眼皮露出淡淡的疲惫,低声回复:“刚走。”
“去机场还有一段路,您要不要睡会?”
沈爻年抬了抬下巴,没作声。
路上,周川想起什么,突然提了句:“小徐回老家后不会被家里的亲戚为难吧?毕竟她老公年岁不大……”
沈爻年睁开眼,默不作声地扫了扫关心过度的周川,轻嗤:“你好人做上瘾了?”
周川闻言,立马噤声,不再提一个字。
沈爻年却很快抽身,面无表情道:“这是她的命数,与旁人无关。”
—
徐青慈从察布尔坐大巴到吐鲁番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中途花了两块钱坐了辆黑车去吐鲁番火车站。
上车后,她又在火车上熬了三天两夜,中途在兰州和重庆转站,她害怕丢东西和坐过站,几乎不敢随意乱走动,全程跟着乘务员的指示做。
还好周川给她订了张软卧,四个人睡一间,除了徐青慈母女,包厢里还有两个男的,一个大姨。
那年头能做软卧的都是有钱人,上铺的两个男人闲谈时,徐青慈偷偷听了一耳朵,通过对话她得出这两大哥也是在察布尔包地的老板。
徐青慈其实很想问问他们包地种的是棉花还是苹果,不过想到火车上鱼龙混杂,她还是憋住了。
万一遇到坏人或者骗子,她怎么办?
大姨跟徐青慈是对床,看徐青慈一个人带着女儿,路上很热心地帮忙。
徐青慈虽然感激大姨的帮助,但是不敢完全松懈,全程几乎不让女儿和行李脱离她的视线,连上厕所、睡觉她都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和一千八百多的现金隔着一层内兜紧紧攥在手心。
坐长途本来就很消耗人的精力,更何况徐青慈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再加上身上揣着巨款,还带着女儿,她硬是不敢让自己放心大胆地睡一觉。
每次眯个十来分钟就得撑开眼皮观察一下四周的动静,除了上厕所,她几乎不出包厢。
那年头治安不大好,火车上小偷小摸的事儿多了去了,徐青慈不敢赌。
那两大哥一个在兰州下,一个在西安下,大姨倒是坐到了重庆才下车。
抵达青州已经是第四天下午,徐青慈还得坐大巴回村里。
大概是到了熟悉的地方,徐青慈紧张、担心了一路的心情终于松懈了两分。
她去汽车站买了张回村的车票,在候车厅等了不到半小时,又继续踏上回家的路程。
大概是离家越近,她心思越活络。
坐了四天三夜的车本来应该很疲倦、狼狈的,她这会儿却顾不上休息,脑子开始疯狂转动,想着待会儿到家该怎么面对公婆一家。
依照婆婆的泼辣性子以及公婆对独子乔青阳的宠爱,徐青慈不用动脑子想都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轻易绕过她。
毕竟年前人好好的去了,现在到了年关带回家的消息却是人没了,哪个当父母的能接受。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在公婆面前维护好她也是「受害者」的身份,免得被泼脏水。
县城到家两个小时的车程,徐青慈全程精神紧绷,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以至于同村的朱丽夫妇叫她时,她压根儿没听见。
朱丽走到后排,拍了拍徐青慈的肩膀,提高音量喊:“青慈,你不认得我了?我朱丽啊。”
徐青慈被拍醒,猛地回神,她抬头对上朱丽困惑的目光,当即摇头:“……不是,我刚刚走神了。”
观察了一下朱丽,见她手里提着两袋新衣服,徐青慈反问:“你们回去吗?”
朱丽挤到徐青慈旁边坐下,热情道:“对,我跟我老公来县城拍结婚照。”
“你怎么一个人啊?这是你女儿吗?你老公呢?”
“听说你跟你老公在察布尔发大财,察布尔那边好玩吗?你看我跟我老公过去那边干活,可不可以?”
乔青阳去世的消息估摸着还没传回老家,徐青慈其实半个月前就去邮局寄了信,信里跟公婆提了乔青阳的事儿,如今看朱丽的反应,徐青慈立马意识到那封信恐怕还没送到家里。
这一琢磨,徐青慈的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家里提前收到信得知乔青阳被火烧死的事儿恐怕还有时间缓解,可是现在没收到信,公婆要是看到她一个人回去,还带回了乔青阳去世的消息,她得被扒皮抽筋把?
想到这,徐青慈感觉自己呼吸都不畅了,她无意识地抓了抓衣袖,脸色苍白地试探:“……丽丽,你最近看到我公婆了吗?”
朱丽啊了声,见徐青慈神态异常,她压下好奇,老老实实回答:“见过啊,前两天我还在xx的酒席上见到你了公婆,我看他们挺高兴的,还说你老公今年在察布尔赚了不少钱……”
“青慈,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徐青慈从朱丽的嘴里已经确认公婆现在还不知道乔青阳去世的事儿,想到回去要面对的场面,她现下心如死灰。
朱丽见徐青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吓得不敢再问。
回家的路崎岖陡峭,车子碾过的地方掀起翻滚的尘土,隔着窗户都感觉灰尘进了鼻喉,卡得人难受。
这两个小时的车程转瞬即逝,到了车站,徐青慈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抱起女儿,步伐迟钝地走下车。
她四肢发软,下台阶时差点摔一跤。
朱丽和她老公没走,还帮着徐青慈把箱子拎出来,回去路上朱丽使唤老公帮忙提着,朱丽则跟在徐青慈身边陪她说话。
大概是看出徐青慈心不在焉,朱丽说了几句没再吭声。
到了镇上还得走三公里的小路,索性有朱丽夫妇的帮忙,这段路徐青慈没那么费劲。
只是距离家越近,徐青慈就越紧张、忐忑。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压在砧板上的鱼肉,这会除了等待悬在脖子上的刀落下来,没有任何办法。
朱丽夫妇热心肠地将徐青慈送到了家门口才离开,徐青慈婆婆在菜地里扒拉白菜,听到动静从地里站起来看向院坝。
瞥见三人在院子里说话,乔母出声招呼:“丽丽来了啊,进屋坐,你叔在家。”
朱丽摆手拒绝:“不了婶,我妈在家等我呢,我们先回去了。”
说着,朱丽调侃一句:“婶,你宝贝孙女儿回来了啊,还不赶紧煮饭。”
徐青慈听到这话,肩头不自觉地瑟缩一下。
乔父听见动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徐青慈抱着孩子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乔父咬着烟杆、背着手,皱着眉问了句:“乔青阳呢,怎么没见人?”
徐青慈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不停掉眼泪。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乔父一脸懵了,连带着掰完白菜从地里回来的乔母也不知所措。
乔母拿着白菜走到徐青慈身边,看了眼她怀里的孩子,见是个姑娘,她皱了皱眉,环顾一圈四周,困惑道:“青阳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还在察布尔没回来?”
徐青慈先是点了点头,后在公婆俩的注视下又僵硬地摇头。
她张了张嘴,缓了好几个间隙才哭着问:“爸,你没收到我的信吗?”
乔父一怔,开口问:“什么信?”
徐青慈只觉一盆冷水从头冲下,冻得她瑟瑟发抖,沉寂片刻,徐青慈艰难开口:“……青阳死了,被火烧死的。”
“半个月前家里煤油灯倒了,他趁着火势不大进去抢东西……结果后面火势太大,他没逃出来。”
“尸体运不回来,只能火化后带骨灰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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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乔母踉跄两步,叉着腰问:“你、你、你说什么?青阳怎么了?”
徐青慈深呼一口气,机械式地重复:“乔青阳死了,被火烧死的。”
乔母见徐青慈没有撒谎的迹象,当场晕厥在地。
乔父也顾不上伤心,连忙扶住妻子,使唤徐青慈去找人。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不堪,徐青慈被吓得哆嗦一下,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去找当地的村医。
村医检查完乔母的状况,说是惊吓过度。
给乔母开了服中药,以观后效。
乔青阳大伯过来串门,撞见这幕,主动跟老中医回家拿中药。
乔父坐在床边岿然不动,他穿着老式的粗布棉袄棉裤,嘴里叼着一根包浆的老烟枪,不停地抽烟、吐烟,时不时还穿插着一声叹息。
徐青慈抱着孩子站在角落不敢吭声,她连夜赶了四五天路,中途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会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即便困得不行,她现下却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松懈。
大概是饿了,刚还乖巧懂事的女儿这会儿哭个不停。
哭声尖锐、刺耳,很快划破这漫长的寂静。
乔父听见孩子的哭声,终于想起徐青慈的存在,他嗑了嗑老烟枪的烟灰,抬头望向墙角站着的徐青慈母女,终于松口:“先给孩子整口吃的。”
徐青慈胸口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了两分,她得了令,立马抱着孩子走出那间狭窄、逼仄,木头被烟熏得黢黑的厢房。
刚跨出那道门槛,徐青慈就抱着女儿走到院坝,对着头顶快要黑透的天空重重地吐了口气。
公公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他那极具压迫性的眼神和屋内因为婆婆晕厥而产生的低压情绪弄得徐青慈差点窒息。
此刻的她就像被人拎出水面,暴晒在太阳底下的青苔。
或许她这一生,都要背负乔青阳的命,艰难地苟活。
至少在四方村,她徐青慈的名字会跟乔青阳捆绑一辈子。
给女儿简单弄了点吃的,徐青慈哄睡完女儿,将其放在她跟乔青阳的婚房,又继续去东厢房守着还在昏迷状态的婆婆。
乔大伯抓完药回来,吩咐老婆去熬药,他咋跟着进了厢房,询问情况。
徐青慈面对乔大伯的质问,忍着惧怕,再次将乔青阳去世的消息说出来。
乔大伯脸色一变,当即发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青阳的尸体怎么处理的?为什么不带回来?”
“都死半个月了,为什么一直没给家里捎信?”
面对乔大伯的质问,徐青慈紧张得呼吸都不畅了。
早在她独自坐火车回老家那天开始,徐青慈就猜到了今日的场面,只是真到了身临其境的时候,她还是承受不大住乔青阳至亲的问询。
那一道道尖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被刀刮似的。
见公公也看了过去,徐青慈用力咬了咬下唇,一鼓作气地解释:“异地托运尸体程序很复杂,我没有丢下乔青阳不管,我得先回来□□明,办完证明我再过去接他……”
“出事第二天我就给家里人写了信,按理说信早到了——”
说到一半,徐青慈对上公公威严、黢黑的脸,当即止住了声。
公公当了快十年的村长,在村里威望很高,连带着地位也水涨船高,当年徐乔两家联姻,算是徐家高攀。
—
村里八卦传播速度快得人反应不及,第二天天不亮,院坝就聚集了一堆邻居。
这些人听说乔青阳死了,纷纷自发地跑过来帮忙。
得知乔青阳尸体还没运回来,大家对徐青慈的意见不小。
虽然没当着面说,但是背地里都在骂徐青慈狼心狗肺。
徐青慈没在意那些流言,她趁公安、村委还没放假,一大早就去跑流程、□□明。
流程复杂,她跑来跑去,腿都快走断了。
等她办完证明回去,家里已经布置好灵堂,院坝放了几根刚砍好的沙树,做棺材的师傅正在摆弄工具量尺寸。
还有些人抱着双臂蹲在院子里闲谈。
那些人看到徐青慈回来,不约而同地侧目观看,脸上神色各异。
徐青慈忽视那些异样的目光,故作镇定地往东厢房走。
乔母昏睡了一晚上,这会儿已经清醒,大伯母断了碗熬好的中药,嘱咐她趁热喝完。
瞧见徐青慈跨进门槛,乔母当即从床上坐起来,一双内陷、松弛的眼睛死死盯着徐青慈。
徐青慈从察布尔回来还没睡过觉,也没换过衣服、洗过澡。
猛然对上婆婆那双要吃人的眼睛,徐青慈吓得心慌,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见徐青慈身上穿了件质量上好、粉粉嫩嫩的羽绒服,乔母不知道想起什么,当即将手里装着中药的土碗砸向徐青慈。
徐青慈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身上已经泼满刺鼻的中药,下巴处也被砸出一道口子。
乌黑的液体顺着脖子一路流过胸口,将那件羽绒服染上很大一块清洗不掉的污渍。
徐青慈吓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乔母指着她的鼻头辱骂:“你个害人精!!”
“为什么我儿子死了,你还活着好好的!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
“怎么偏偏就我儿子死了!是不是你害的??你个杀千刀的!故意丢下我儿子是吧?让他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不得安宁!到现在都不能入土为安!”
“你还有脸回来!怎么死的不是你!!!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当初你俩结婚我就不同意!结婚没两年你就把我儿子克死了!你个短命的!”
“……”
乔母动静很大,闹得村里人纷纷趴在门口驻足、探头观看。
徐青慈被婆婆骂得低了头,她不敢回一个字,害怕把婆婆也气死了。
大伯母在一旁劝说,奈何没有一点用,毕竟人不能感同身受,死的不是她儿子,她再怎么劝也是外人。
乔母见徐青慈沉默,认定她的心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从床上蹦跶起来,对着徐青慈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嘴里的脏话一句句地往外冒。
骂了不知道多久,屋外突然传出一道哀嚎声:“亲家亲家,你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徐青慈听见母亲的痛呼声,再也没忍住,眼泪掉线似地往外流。
乔母闻声,扭头看向门外,见徐青慈父母、两个嫂子赶了过来,非但没停息,反而变本加厉地一起辱骂:“你看看你们养的好女儿!!就是个害人精!要不是她,我儿子不会死!”
“我要她陪葬!!给我儿子陪葬!一起死!”
徐父闻言理亏,当即低下了头。
徐母则穿过旁观者,急步跑进厢房将站着挨打挨骂的徐青慈拉到身后,悲痛欲绝地跟乔母说好话:“亲家母亲家母,你别这样说啊,女婿死了我们也难受,我们也难受啊。”
“青阳那么好的孩子,谁想到会是这样呢……青慈跟青阳结婚这两年没红过脸、吵过架,我们当父母的,两个孩子都心疼……”
乔母叉着腰,听了几句,当即骂出声:“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死的不是你女儿,是我儿子!”
“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就不会让你女儿进门!克夫的害人精!!”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还有脸回来!给我滚!我不想看你们徐家任何人!”
徐父几度想插嘴,最后都因为种种原因止住了声。
如今听见乔母这么辱骂女儿,他再也没忍住,红着脸反驳:“老妹,你说话别这么过分。我女儿我自个儿清楚,她不是这种人。”
说完,徐父看向被骂得瑟瑟发抖的女儿,毫不吝啬地偏袒:“青慈,走,跟我回去。”
乔母气得浑身颤抖,拿起板凳撵人:“滚!给我滚!!滚出乔家!以后我们家没你这个人!”
徐青慈不敢动,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除了离开,没有任何办法。
徐母见女儿吓得说不出话,摸着女儿冰冷凉的手腕,忍痛道:“青慈,回去,跟我们回去。”
徐青慈嗳了声,动作机械、麻木地跟着父母,抱着女儿离开乔家。
—
时间倒回五天前,察布尔机场。
登机前十分钟,沈爻年想起什么,突然发问:“异地运尸的事儿弄得怎么样了?”
周川思索片刻,详细回答:“现在程序走得差不多了,只等小徐那边把证明开了弄回来交给公安就可以联系车转运。”
“王律留在察布尔处理后续工作,等事儿办完了再回北京。”
沈爻年掀了掀眼皮,没再多问。
广播站里响起登机的消息,沈爻年起身穿好大衣,大步流星地走向登机口。
飞机在停机坪滑动几圈,慢慢起飞,远离察布尔。
半空中,沈爻年抽空看了眼窗外,只见天山山脉走向绵长、蜿蜒,峰顶的白雪和萦绕的白雾掩盖了它本来的面貌,衬得那座山脉越发神秘、动人。
飞行途中,沈爻年毫无征兆地想起了一张脸。
那张脸初看并不惊艳,细看却觉得十分耐看,最吸引人的是那双黑亮的杏眼,时而瞪圆,时而迸发着惊人的怒气,时而装着令人头大的精灵,时而露出细碎的好奇……
唯一讨人厌的是那张黑白颠倒的嘴,明明心虚又害怕,却能从一堆麻烦中找出一线生机,让人不自觉地「妥协」。
如果不是立场相悖,他还真想夸一句:挺会忽悠。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沈爻年蹙了蹙眉,忍不住痛骂自己:「脑子进水了?平白无故想那骗子做什么?」
他抽离思绪,闭目眼神。
四个小时的航行时间结束,沈爻年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每次他乘坐飞机,母亲何淑萍总不放心,说是怕出事故。
沈爻年为了让母亲安心,每次落地都会给家里打电话,确认安全后,母亲也松一口气。
平日他能瞒就瞒,这次全家人都知道他去了察布尔,加上前几天察布尔风雪交加,阻断了通信、交通,沈母更加担忧沈爻年的安全。
若是几年前沈爻年还会玩笑似地调侃一句「大惊小怪」,因着两年前的那件事儿后,他再也没这么说过。
倒不是害怕什么,就是不想家人过度关注、担心他的身体。
电话里,沈母抱怨:“什么时候回北京?你姥姥姥爷问了好几回了。都出去一两个月了,一点都不想家是吧?”
沈爻年忍俊不禁地笑笑,求饶:“最迟下周。您替我跟姥姥姥爷告个假,等我回去一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沈母切了声,叮嘱:“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性子。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
沈爻年轻笑,连连答应:“您老说得是,我一定顾惜着我这残躯。”
何淑萍呸了呸,跟沈爻年唠家常:“你大哥今年要在单位值班,恐怕不能回京过年。”
“前两天明珠过来陪我待了一下午,中间提了个女明星的名字,非说你认识,让你牵桥搭线一下,她要跟人合影。”
沈明珠是沈爻年二叔的女儿,比他小五岁,性子活泼娇纵,想要什么非得要到手才罢休。
她前不久看上了一款手表,非缠着沈爻年给她买,沈爻年出国顺带给她带了块表,如今还没回京就送给了别人。
沈爻年最近确实在跟一个当红港星接触,不过他是为了工作,想邀请人拍广告。
合同还没谈下来,沈爻年暂时不想跟何淑萍说这个事儿。
不过合影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倒是能答应:“那麻烦您跟明珠转告一下,等我回京后就给她牵线搭桥。”
何淑萍听到耳朵里却成了另一层意思:“你莫不是看上那女明星了?”
沈爻年见何淑萍想歪了,连忙否认:“您想什么呢,没影儿的事。”
有红包~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也是我第一次尝试这个题材,还是有点不自信的[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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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临近年关,很多工作都得在年前收尾。
沈爻年在上海待了快一周,期间他亲自领着上海分公司的几位经理去拜访了几家上游供应商,还去工厂参观了从德国引进来的先进机械。
抽空还得加班核对全年订单,催收海外客户的尾款。
美国那边有笔帐催收比较困难,沈爻年给客户打了三次电话,前两次对方都各种找理由、借口说暂时没钱,可能年后才能结清。
沈爻年通过信息网查了对方公司的财报,确认对方账上有钱,直接下通牒表示如果不能在合同约定的时间内结清尾款,明年直接取消合作。
客户见沈爻年没开玩笑,第二天下午就把款项打进了公司账户。
收了款,沈爻年决定重新拟定合同,考虑寻找新客户,开辟新市场。
95年国家出台政策逐渐取消配额限制,但是短期内还是受欧美那边的配额管理。
沈爻年去年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跟美国几个老牌百货公司签下几个大单,订单量要是全部完成,公司营业额至少翻一番。
90年正值美国品牌全球扩张化,日本、欧美的部分高端生产线设在中国,沈爻年除了承接欧美、日本奢侈品牌的高端代工,还开设了自己的服装品牌——明途。
「明途」定位为高端时尚奢侈品牌,客户主要是欧美、日韩等国的高端百货商场和买手店,以及承接好莱坞明星或者名人的私人订制。
沈爻年胆子大、敢闯还敢拼,「明途」刚做好定位,第一批设计成品刚出来,他就斥巨资请好莱坞当红女星代言「明途」,经女明星的代言,「明途」的知名度慢慢打了出去,订单也蹭蹭往上涨。
虽然跟Louis Vuitton、Chanel、Prada等老牌比较,「明途」的发展远远不够,但是在高端服饰这块也占据了一席之地。
明途的销售群体是高收入人群、职业女性、时尚爱好者、引领者以及一些社会名人、明星。
如今美国市场的渠道已经慢慢打通,产品流入美国市场,在美国几家大型高端百货公司、买手店都有「明途」的门店。
「明途」从设计到产品完成全程由沈爻年负责,其他高端奢侈品代工则是由沈爻年的两个发小楚回舟、苏卓诚负责。
总公司在北京,分公司分别设在上海、广州,三个人各自把控着总公司最重要的几个部门。
沈爻年接手公司后,在内部进行了一些列大刀阔斧的改革,他动作太大,做事太狠,已经惹得董事会那帮老头的频频不满。
为了平息董事会股东们的怒火,沈爻年不止一次在股东大会上立下军令状,今年年底就得向股东们证明他的决策没有错。
之所以沈爻年这次在百忙之中还要秘密地抽时间去一趟察布尔,解决火灾事件后续工作,一是因为董事会的人全都盯着他,他不能有任何闪失,二是怕徐青慈出来把事儿闹大,引起舆论压力,影响他对公司的布局以及公司的形象。
想到这,沈爻年突然想起徐青慈这个人,他放下搭在桌角的长腿,拿起桌上的座机电话给办公室外的周川打电话。
电话接通,沈爻年开门见山问:“王律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周川顿了一下,耐心解释:“流程走得差不多了,只需要等小徐那边把证明办齐送过去就行。”
沈爻年抬眸看了眼办公室挂的日历表,见时间过去快一周了,他下意识问:“她没联系你?”
周川沉默片刻,否认:“没有。”
沈爻年蹙眉,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刚挂断,又进来一个电话,沈爻年以为是周川,拿起电话问:“还有事儿?”
电话那端的人愣了愣,下一秒,嘟囔着开口:“哎呀,你怎么这么凶。”
沈爻年听见听筒里传出的那道娇俏女声,一时困惑道:“你谁?”
对方啧了声,不满道:“我赵欣啊,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吗?我上次我们不是还一起吃过饭吗?”
这名字一说出来,沈爻年就想起是谁——
上海经贸委书记兼上海商会会长的千金赵欣。
沈爻年经常跟她老爸见面,算是有求于他,至于他女儿赵欣,他倒是见过一次,但是没什么印象。
如今电话进来,沈爻年虽然不大乐意搭理,但是碍于她爹的面子,还是得小心应付着:“您有事儿?”
赵欣也不兜圈子,在电话那头直接了当问:“我听周秘书说你在上海,下午请你吃个饭?”
沈爻年看了眼今日的行程安排,委婉拒绝:“不好意思,今儿没空,我下午有个会。”
赵欣噎了下,不死心地问一嘴:“那我去你公司找你?”
沈爻年:“……”
最近他怎么总是被小鬼缠身?
走的什么破运气?
见沈爻年沉默不语,赵欣在电话里自顾自地安排:“等你开完会咱去吃总成吧?正好我有个事跟你说。对了,我爸前两天还跟我提到了你,说你……”
沈爻年见赵欣拿爸爸压他,先是勾唇冷笑,后面不改色地答应邀约:“不用,你说个地址,我去找你。”
通话结束,沈爻年重新拿起座机给周川拨去电话,刚接通就一顿骂:“谁让你把我电话告诉赵欣的?”
“以后她的电话都拒接,甭搭理。”
—
四方村。
乔青阳在察布尔被火烧死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村子,徐青慈被婆家撵出门的事儿也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
所有人都关着门,在背地里讨论乔青阳被火烧死的事儿跟徐青慈有没有关系,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徐青慈的家事儿。
有好事者还当着徐青慈父母的面问:“叔婶,你女儿抛下老公一个人回来了是不是不大地道吧?”
“怎么就乔青阳死了,你女儿还好好的?”
徐母徐父气得不轻,刚开始拿着扫把撵人,后来流言越来越严重,徐母一气之下直接病倒了,徐父也跟着关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是嫌丢人,二个替闺女委屈。
村子就这么大,村里没什么新鲜事儿,除了摆这家就是讲那家,好不容易出了件新鲜事,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八卦的机会。
徐青慈打回来那天起就没怕过,她早就猜到会有一些闲言碎语,如今只不过是比她预想得重一点罢了。
去公安给乔青阳办完相关证明,徐青慈打算再去一趟察布尔。
这一趟她想自己一个人去,把女儿留在娘家交给父母照顾。
大嫂二嫂目睹这一切,这几天也在帮着徐青慈说话、照顾小孩,他们家氛围很好,没有妯娌、婆媳矛盾,爸妈也很善良、老实,不嫌弃徐青慈刚死了老公回娘家晦气。
徐青慈住在出嫁前的那间厢房,挨着厨房,收拾行李的时候,大嫂敲门走了进来。
徐青慈折好换洗的衣服准备装进皮箱,装到一半,大嫂英红走到她那张一米二宽的单人床坐下,看了会儿正在忙碌的徐青慈,英红伸手摸了摸坐在床上玩鸡毛掸子的乔佳,斟酌道:“青慈,你先别忙活了,坐下来,嫂子跟你说两句话。”
见大嫂有话要说,徐青慈停住手里的动作,站在床边默默望向逗女儿的大嫂,“大嫂,怎么了?”
英红将孩子抱在怀里,抬头看了看神情有些拘谨的徐青慈,笑着开口:“别紧张,我随便跟你聊两句。”
徐青慈闻言,局促地理了理衣摆,弯腰坐在单人床另一侧。
这些天她其实是有点忐忑的,她作为嫁出去的女儿回到娘家白吃白住,还给家里惹了这么大麻烦,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小孩不认人,谁都能抱,英红抱了会将孩子重新放回床上,脸上没了笑意。
盯着徐青慈看了半分钟,英红语气严肃道:“前两天我去隔壁村给你大哥打了个电话,说了青阳去世的事儿和家里的情况。”
“你大哥估摸着今天晚上就到家了,他让我先稳住你,去察布尔的事儿等他回来再说。”
“你一个姑娘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处理青阳的事儿,我跟你大哥都不放心。我俩商量了一下,你把这些事交给你大哥、二哥,他俩去察布尔处理,你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乔家那边也不能不去了,这两天等叔婶消消气,你还得再回去帮忙。你跟乔青阳毕竟有个孩子,虽然人没了,但是情谊还在,要走要留至少得等妹夫的后事处理完了再说。”
徐青慈没想到大嫂替她考虑了这么多,只是她还是打算自己亲自再去一趟察布尔。
一是不想麻烦别人,二是很多事得她自己弄才明白。
英红看她倔,也没再劝。
徐青慈订了第二天上午的票,不过没走成,当晚徐青慈大哥、二哥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大哥徐青山就拉着徐青慈说了三个多小时,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是徐青慈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徐青山替她去察布尔接乔青阳的尸体,二哥徐峰也留在家里帮忙。
第二天天不亮,徐青山就背着牛仔包、打着手电筒赶路去车站。
徐青慈一夜没睡,听到动静,她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便踩上布鞋,摸黑追了出去。
在院坝外的小路上撵到半夜赶路的大哥,徐青慈扯着嗓子喊了声:“大哥。”
徐青山听见动静,转过身,举着手电筒照了过去。
见徐青慈裹着一件薄衬衫,孤零零地站在路口,脸上还挂着两串泪珠子,徐青山想到她这段时间的遭遇,满脸心疼道:“怎么了?”
“哭什么,大哥在呢,别怕。”
这话一出,徐青慈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地掉出来,从乔青阳出事到现在,还没有人关心过她一句。
如今听到大哥不厌其烦的叮嘱,徐青慈善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大哥,你注意安全。”
“乔青阳的事儿拜托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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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徐青山举着手电筒晃了两下,催促:“快回去,别傻站着了。大冬天的出来也不穿件衣服。”
徐青慈抹了把眼泪,固执地站在原地,非要看着大哥走。
徐青山见她倔脾气犯了,叹了口气,背过身,打着手电筒继续往前走。
徐青慈望着那道微弱的手电筒走远了、看不见了才摸黑往家回。
路上她默默祈祷着大哥这一趟顺利、平安。
村里就一家万元户家里装着座机电话,徐青山离家七八天还没动静,徐青慈担心大哥的情况,跑去万元户家借电话,打出去也联系不到人。
徐青慈急得不行,在邻居家里转了几圈,想到离开察布尔的时候问过沈爻年的电话号码,她斟酌许久,给主人交了五块钱,拿起电话按下那串数字。
拨出去后,听筒里一直“嘟嘟”作响,徐青慈很紧张,每嘟一次她的小心脏就攥紧一分。
直到呲的一声,那头响起一道清淡低沉、客气疏离的嗓音:“喂?”
徐青慈听到那道熟悉的嗓音,顿时绷直身体,手指头不停地缠绕着那根有弹性的红色电话线,仿佛这样能缓解一下她的紧张。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徐青慈深深呼了口气,掐着嗓子开口:“我是徐青慈。”
电话那头的人沉寂两秒,语气不大客气地问:“你又怎么了?”
徐青慈心脏一缩,意识到这通电话打扰了对方,徐青慈攥了攥手指,忽视脸上的滚烫,厚脸皮地解释:“是这样的,我回来后家里出了点状况没去成察布尔,后面我大哥代替我去察布尔办理后续手续了,但是他出门七八天了还没回来……我也联系不上人,你能帮我问问察布尔那边的情况吗?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我大哥。”
徐青慈一鼓作气说完,忐忑地等待着电话那端的人的反应。
大概是最近给他添了太多麻烦他,又或者是因为别的缘故,沈爻年半天没给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座机电话的主人一直守在不远处盯着徐青慈,手里还拿着手表在计时。
徐青慈等不起,她闭了闭眼,撕开扒在身上的那层自尊心,没脸没皮地要求对方:“你别忘了,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
沈爻年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他这会儿人在北京家里,接到徐青慈的电话,他起身走到院子里,人立在那棵老槐树下,盯着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瞧了瞧,面无表情地打断徐青慈:“签了合同又怎么?”
徐青慈没想到沈爻年态度这么嚣张、恶劣,明明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不带一点情感,却将他内心的反感、厌恶透露得彻底。
意识到刚刚的话起了反作用,徐青慈小脸一白,身形往后踉跄一下,无意识地找补:“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担心我大哥出什么意外。”
“家里后事准备得差不多了,日子也看好了,现在就等我老公的骨灰到家……”
很多话有外人在,徐青慈不敢敞开了说,她藏着掖着地向沈爻年透露了家里的情况,希望沈爻年能网开一面,帮帮忙。
北京昨儿刚下了一场雪,四合院的屋檐还垫着一层白,但是比起察布尔的那场大雪,简直小巫见大巫。
沈爻年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想象着电话那端的徐青慈如今着急又紧张的模样,终于松口:“等着,我帮你问问。”
徐青慈见他答应,当即感激道:“谢谢谢谢,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要是问出结果了,麻烦立马回我个电话,还是这个座机号。”
话没说完,那头便挂了电话。
徐青慈将听筒放回去,尴尬地搓了搓脸。
座机主人见徐青慈没打了,掐了表说:“三丫头,你刚一共打了五分钟的电话,给婶三块钱。”
徐青慈积极地嗳了声,从内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主人,不好意思道:“……婶,我待会儿可能还得接个电话,这五块钱你就别找了,今天多谢您。”
座机主人收了钱,立马笑脸相迎:“三丫头客气了。”
“你等多久都行,婶不着急。”
等待的过程比较焦灼、漫长,徐青慈坐在椅子里一直搓手,主人也没出去,盯着满脸着急的徐青慈打量一圈,主人一脸八卦道:“三丫头,青阳的尸体什么时候运回来?”
徐青慈有些焦灼,她自言自语地回了句:“快了吧,应该就这两天。”
主人拍了拍大腿,突然替徐青慈打抱不平:“要我说你婆家做得也太过了,怎么连你丫头也轰出来了,好歹是乔家的血脉。”
“出了事儿谁不难受,我看你婆婆就是看你好欺负,所以故意拿捏你。”
“村里那些闲言碎语你听听就得了,别往心里去。冬天大家不干农活,闲得没事干,就想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徐青慈摸了摸膝盖,抬头笑笑,没接话。
主人见徐青慈不搭茬,撇了撇嘴,起身出去了。
等了差不多半小时,座机铃声骤然响起来,徐青慈当即站起身,拿起听筒,急切道:“喂?”
沈爻年顿了顿,出声:“我给察布尔去了电话,那边说你大哥三天前就出发了。”
“就这两天,应该要到了。”
徐青慈刚准备回话就听见外面掀起一阵刺耳的喧闹声,还没来得及反应,电话主人就跑进来拉着徐青慈说:“三丫头,回来了!回来了!你大哥带着青阳回来了!”
“你赶紧去乔家看看,别让外人看笑话。”
经大婶这么一说,徐青慈电话都忘了挂,直接撒丫子跑了出去。
大婶也着急去凑热闹,准备锁门时发现电话没挂,她嘟囔一句,拿起听筒准备放下正好听到一句:“人呢?”
听到听筒里传出来的那道年轻男声,大婶表情一愣,下一秒,她扯着嗓子喊了句:“三丫头回婆家了。”
喊完就挂了电话,也不管电话那端的沈爻年是什么反应。
沈爻年没想到徐青慈这人这么没良心,他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联系到消息,结果他话没说完人就走了。
对着电话喊了两声,确认徐青慈不在后,沈爻年果断掐了电话。
沈明珠得知沈爻年回了京,跟好姐妹说了拜拜,直接叫上司机往西城的老宅赶,谁知进了屋就见她哥站在院子里煲电话粥。
这架势一看就不是工作电话,沈明珠凑近一听,果真听到一道女声。
光听那声音就知道年龄不大,估摸着长得也不耐。
不怪沈明珠大惊小怪,主要是她学播音主持的,对声音的敏感程度确实跟普通人不一样。
等沈爻年挂了电话,沈明珠探头朝他伸手,“二哥,我的手表呢?你不是答应了送我一款浪琴的珍珠系列手表?”
沈爻年睨了眼什么心思都摆脸上的堂妹,面不改色地否认:“我什么时候答应送了?”
沈明珠气得瞪大了眼睛,她双手叉着腰,表情娇俏道:“二哥!你怎么这样啊!”
“你忘了你出事那年是谁帮你偷偷摸摸放哨让你出去——”
沈爻年失笑,告饶:“二哥真忘了,下次给你带。”
沈明珠冷哼一声,傲娇道:“这还差不多。”
“二哥你又去察布尔干嘛啊?那边好玩吗?你下次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你去干嘛?”
沈明珠刚满二十,就是个贪吃好玩的小姑娘,“滑雪啊,北疆的雪质量可好了,超适合滑雪。我好几个朋友去瑞士滑雪了,我也想去来着,我妈不让,说一个人危险……”
沈爻年见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想到跟她同样年纪却已经结婚生子的徐青慈,第一次意识到命这个东西,不是谁都能强求的。
—
接完电话,徐青慈一口气跑出万元户家,很快追上大哥一行人。
大哥亲自抱着乔青阳的骨灰盒往乔家走,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吆喝的。
徐青慈赶到大哥身边,低头看了眼大哥手里四四方方的骨灰盒,又扫了扫大哥,见他满脸灰扑扑的,黑眼圈重得都快看不出人样了,徐青慈不管不顾地伸手抢过骨灰盒,压着嗓音跟徐青山商量:“大哥,最后一段路我亲自抱。”
“你帮我撒纸钱、放炮。我前几天买了四百多块钱的炮仗,嫂子知道放哪儿了。”
去乔家要路过徐家,徐青山见徐青慈心意已决,应了下来。
一路上都有人观看,徐青慈抱紧装着乔青阳骨灰的骨灰盒,眼神异常坚定地往乔家走。
大家都没见过骨灰盒,纷纷探着头议论:“这里头装着乔青阳?”
“不是吧?怎么这么小?乔青阳那么大个,这么小个盒子能装得下?”
“我听外地人都是人死后烧成灰了装进一个小盒子里下葬,我瞧着这盒子有点像装骨灰的。”
死了还得烧成灰?这造孽啊。连个全尸都不留,谁知道怎么死的?”
“你们说乔家媳妇儿是不是心虚?不然干嘛不运尸体回来,把人烧成灰了装回来有啥用?”
“……”
议论声此起彼伏,纷纷将罪名压在了徐青慈身上。
徐青山路过徐家回了趟家,没多久带着一家老小从屋里搬出炮仗,开始点炮。
炮仗声炸碎了村里人的流言,却管不住大家的嘴。
徐青慈抱着乔青阳的骨灰再次回到乔家,乔家院子坐满了乔家的亲戚,堂屋、屋檐早布置好了灵堂,花圈也摆上了,还有几个乐队的人坐在院坝敲锣打鼓、吹唢呐,气氛说不出的悲凉。
村里的规矩是人在外面死的不能进屋,所以那副刚做好的棺材摆在了屋外的院子,没能放进堂屋。
徐青慈踏进院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副刚涂了墨水的棺材。
她攥紧手里的骨灰盒,再看看不远处长2.35米的大棺材,小腿止不住地发软。
虽然早已经猜到察布尔那边不会允许托运尸体回来,很大可能是带骨灰回来,但是亲眼撞见,还是有点难受。
乔青阳个子高,快逼近一米八了,那么大个一个人突然变成一捧灰装进这么小的盒子,徐青慈自己也接受不了。
乔家父母听到动静马不停蹄地从屋里跑出来,瞧见徐青慈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老两口对视一眼,当即嚎出声。
乔母哭天喊地地拍了拍胸口,下一秒颤颤巍巍地走到徐青慈面前,哭着问:“这里头装着我儿子?”
徐青慈舔了舔嘴唇,心虚解释:“妈,察布尔那边有要求,青阳去世快一个月了,异地托运尸体很困难,只能火化后带骨灰——”
没等徐青慈说完,乔母突然连打带踹地扑向徐青慈,扯着她的头发大骂:“你个害人精!杀千刀的东西!!!害死我儿子还不够,还把他烧成灰连个尸体都不留!!”
徐青慈猝不及防,怕骨灰盒摔地上,她牢牢抱在怀里,跪在地上任由乔母打骂。
乔母常年下地干活,力气大得要死,一拳拳下来砸得徐青慈哪儿哪儿都疼,头皮被扯得脸都崩紧了,好几撮头发被拽落在地。
周围人全都在看热闹,没几个上前阻拦。
“你个害人精!怎么死的不是你!??”
“我儿子要是不娶你,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你个不要脸的,竟然把我儿子挫骨扬灰了!连个全尸都不留!你心怎么这么狠!?”
“我儿子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乔母嘴里骂着,手上打着,打到最后,她抓住徐青慈的辫子直接扇耳光。
一巴掌拍脸上,徐青慈的脸当场肿起来,衣服裤子上全是灰扑扑的脚印。
徐青山、徐青峰俩兄弟放完炮,钻进人群看到这状况,连忙跑上前拦住乔母,不让她再动手。
乔家亲戚见了,全都凑过来想要打人。
双方争执不休时,一直没吭声的乔父敲了敲手里的烟杆,大声制止:“这是要干嘛!?”
“死一个不够,还想再死两个!?”
这话一出,全场安静下来,连乔母也扭头看向老头子。
乔父是四方村的老村长,在任快十年,在村里很有威望,说话也很有分量。
他一出来主持公道,大家都不再抱着手臂看戏,纷纷放下手臂开始找事做。
见乔母还想要骂两句,乔父抽了口旱烟,慢慢走过来,出声阻止:“木已成舟,先别闹了!如今让青阳入土为安是重中之重。。”
说完他又看向跪在地上没动的徐青慈,开口:“丫头,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个儿子,现下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妈心里不舒服,你谅解一下。”
“别说她,我也不能接受青阳就这么没了。”
“不是我们老两口容不下你,是看到你就想到了青阳,我们心里苦啊。”
“青阳下葬后,你把孩子留下,你自个儿离开,我们老两口就当没你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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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一直保持沉默,任由婆婆打骂发泄情绪的徐青慈听到最后一句,当即抬起脑袋,满脸倔强地摇头:“不行,笑笑必须跟着我。”
乔父脸色当场黑下来,他低头抽了几口旱烟,寸步不让道:“那是我老乔家的种,你没资格带走。”
徐青慈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及时止住声。
不能说,不能说,那个秘密谁也不能说。
乔青阳下葬的日子定在五天后,这五天徐青慈一直守在棺材旁,时不时为乔青阳烧两张纸钱、点三炷香。
村里把这风俗叫做「守灵」,意思是下葬前棺材旁不能离开人,一是为了看护棺材里的死者,怕被狗拖走什么的,二是害怕有坏心思的人往棺材里扔钉子之类的,影响后人的运。
乔青阳父母年纪大了,乔青阳又是独子,膝下连个姐妹都没有,两位老人整宿整宿守着身体也熬不住,还得跟着道士先生走来走去,所以徐青慈不管公婆的反对,毅然决然地揽下了这个活儿。
乔青阳大伯父家倒是有几个侄子侄女,不过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才十岁,也不懂个什么,白天倒是能帮忙守一阵,晚上还是得徐青慈自己扛。
徐青慈没时间照顾女儿,将她交给大嫂、二嫂轮流照顾。
有时候女儿想妈妈了,嫂子们就抱着孩子到棺材旁待会儿。
女儿很乖,或许知道妈妈忙、妈妈累,她颤颤巍巍地拿着小板凳坐在徐青慈旁边不哭不闹,偶尔瘪瘪嘴,目光惶恐、好奇地扫过那些来来往往的人。
徐青慈接连跪了四天,跪到最后膝盖疼得站不起来。
连续**天没睡一个完整的觉,她身体早就扛不住了,如今还能跪着守灵,完全是靠着一口气撑着。
乔母这几天一直在哭,哭晕了醒过来又跑到棺材旁,身子倚靠在棺材上继续掉眼泪。
期间跟跪在一旁的徐青慈对上眼,怒气上头的间隙动辄打骂,嘴里的脏话就没重合过。
徐青慈理解婆婆失去儿子悲痛欲绝,全程没有还手。
徐家父母看到女儿被打骂得不成样,又被村里人嚼舌头,一面觉得脸上无光,一面心疼女儿被外人打骂,他们眼不见心不烦,除了第一天现身乔家帮忙,第二天便闭门在家不再出现在人前。
徐青山、徐青峰两兄弟则充当了管家主力,帮着出钱出力,整日整夜地待在乔家帮忙,跟着先生去找山里墓地、挖坑,找石头……
下葬的头天晚上要「坐大夜」和「做道场」,徐青慈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迎接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跪到最后,徐青慈疼得双腿发颤,连带着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这一晚过得异常漫长,这年村里还没通电,晚上只能照煤油灯、马灯,煤油灯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看起来特别脆弱,跟此刻的徐青慈一样,命运都掌握别人手中。
徐青慈迎来送往了一波又一波客人,她没想到在一**客人里竟然有沈爻年。
他的出现掀起了挺大风波,一是因为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二是被他的强大气场和扑面而来的贵气震慑住。
徐青慈看到沈爻年的那一刻,也忍不住瞪圆眼,脸上写满了震惊。
她打死也没想到,沈爻年竟然会亲自来四方村。
虽然猜到他此行是为了什么,但是真正看到他出现时,徐青慈内心还是有所波动。
她无意识地抓了抓膝盖,猜想沈爻年为什么会亲自走这一趟。
—
院坝乌泱泱地站了一堆人,沈爻年从东侧的小路钻出来看到这一幕,眉头止不住地打结。
他本来没打算走这一趟,谁知道中途碰到个知情者,得知他们在打听徐青慈家的具体地址,对方先是好奇地打量一番他们,后一脸热情道:“我知道她家在哪儿,我带你们过去?”
“她家男人死了,明早下葬,今晚坐夜,热闹着呢。”
“这事儿闹挺大的,她公婆家里对她不大好,这几天她婆婆天天骂她,有时候还动手打她,我瞧着都忍不住哭了一鼻子,这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婆婆骂得太脏了……”
这个好心人不是别人,正是徐青慈回来那天碰到的朱丽夫妇。
朱丽跟徐青慈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嫁人后两人的联系没从前那么密切了,但是小时候的情意还在。
她是隔壁村的,最近听到有关徐青慈的流言蜚语,她还是忍不住为徐青慈打抱不平。
沈爻年这次来青州主要是为了拜访一个重要客户,顺带解决掉徐青慈这个麻烦。
因着时间紧迫,沈爻年这趟只带了律师、秘书,他今早到的青州,上午亲自上门拜访客户,下午本打算在酒店休息,让周川和律师第二天去徐青慈家里跑一趟,谁曾想碰到徐青慈的熟人。
沈爻年听了一耳朵,觉得事态超越了他的想象,这才决定去现场看看情况。
村里马路不通,车子只能开到镇上,剩下一段路得腿着过去。
冬日白昼短,不到六点天就黑透了。
村里没通电,也没路灯,小路也不大好走,沈爻年举着刚买的手电筒走在草丛密布的小路,止不住地后悔。
他是犯病了吧?
非得跑这一趟?遭罪不说,还给自己惹麻烦。
沈爻年衡量一番,准备折返回镇上,谁知道朱丽突然在前头喊了声:“到了到了,翻过这个山口就到了。”
听到这话,沈爻年撤退的心思被强行按住,他抬腿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谁知道刚翻过路口就看见不远处亮着十来盏微弱的马灯,大晚上的还放着哀乐,百来号人立在院坝,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沈爻年见这盛况,不自觉地蹙眉,心底也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只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临时反悔。
沈爻年忽视那些乱七八糟的目光,打着手电筒沿着乔家门口的小路,跨过石阶,慢慢走到院坝。
现场人多,耳边议论声四起,沈爻年第一眼并没捕捉到徐青慈的身影。
直到听到有人脆生生地叫了声“沈爻年”,沈爻年才顺着声扫过去。
只见半个多月没见的徐青慈这会儿穿着一身白茫茫的孝衣,披着麻,脸色惨白地从人群里挤出来。
她瘦了许多,本来就不胖,这会儿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
那双黑亮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灰扑扑的,没了往日的神采。
沈爻年定睛打量一圈,想到徐青慈同乡人在路上说的那些话,隐约猜到她这半个月不好过。
村里来了个外地人,长得英俊年轻不说,看着还财大气粗,更是跟刚没了丈夫的寡妇还认识,村里一看就觉得有问题。
大家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心底那些心思早已经活络,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爻年见气氛不对,给周川递了个眼色,他则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跟徐青慈拉开距离。
周川收到老板的提醒,故意当着村里人的面跟徐青慈聊:“小徐,我们这次来是给你送赔偿金的。”
“果园发生意外,我老板也很抱歉。”
说着,周川看了眼角落摆着的棺材,主动抽了三炷香点燃后递给沈爻年,自己也取了三炷香。
沈爻年接过香,对着棺材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将香插入香炉中。
祭拜完死者,沈爻年拍了拍身上的灰,无视周围看戏的人,径直问徐青慈:“能找个地儿坐下聊聊?”
“把死者父母也叫上。”
徐青慈晃了晃神,点头答应。
好说歹说才将乔家父母叫进厢房,门一关,徐青慈拉下脸跟公婆介绍:“爸妈,这是我跟青阳在察布尔管地的果园老板,姓沈。”
“他这次来是送赔偿金的——”
话没说完,乔母怒不可遏地甩了徐青慈一巴掌,大骂:“我儿子还没下葬,你就想捞一笔钱,你是人吗!?”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是吧?!!是不是你放得火?我早知道你心思恶毒,没想到还联合外人害我儿子!”
“什么狗屁老板,你是不是早就跟这小白脸搅和在一起了!?是不是你联合起害了我儿子??”
乔母说的方言,沈爻年听不大懂,可是亲眼看到乔母打了徐青慈一巴掌,还拽着她的头发疯狂骂,沈爻年大概能猜出一星半点。
他没想到徐青慈在村里日子这么难过,见老人还想打第二巴掌,沈爻年下意识伸手拦住女人。
乔母被拦住,骂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口水也喷在了沈爻年脸上。
沈爻年嫌弃得甩开乔母,往后撤了两步,掏出兜里的帕子擦了擦脸,冷声打断这场闹剧:“还想不想赔偿金?不想要我走了。”
徐青慈想都没想地喊出来:“要、要。”
律师是四川人,见情况不可控,当即站出来用方言陈述了一遍沈爻年走这一趟的目的,还解释了火灾起因和详情,证明这事儿是意外,并不是像乔母口中的谋杀,更表示在这之前,沈爻年跟徐青慈并不认识。
沈爻年心口的无名火正在疯狂沸腾,他扫了眼陷入疯癫状态的乔母和站在旁边任打任骂,没有半点骨气的徐青慈,嘴角扯出冷冷的弧度,拉开屋里唯一一条老式竹椅坐下,翘起二郎腿,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对着一直没吭声的老头开口:“你是乔青阳的父亲?”
乔父虽然不会说普通话,但是去县城里开过会,听过领导们讲话,所以听得懂沈爻年说话。
见沈爻年不似普通人,看起来比县里那些领导还气派,他举着那杆老烟枪,银头对着地面无声地磕了磕灰,开口:“对头。”
沈爻年朝周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赔偿金拿出来。
周川收到老板的指示,当即将公文包里一沓沓钱取出来。
全是印着井冈山的百元大钞,一共掏出十五沓。
乔母乔父看到这十五沓百元大钞,各自脸上都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沈爻年余光扫了扫立在旁边没动静的徐青慈,跟老头子谈判:“这里一共十五万,你儿子替我管了两年地,事儿发生在果园,这钱算是我赔他的。”
说到这,沈爻年不知道想到什么,话头一转:“我愿意拿钱不代表这事儿是我的问题。”
“我给,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以及你儿媳妇的坚持,否则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旁人的嘴我管不着,但是这钱你们要经手,最好别出去乱说话。”
乔父听懂了,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盯着灰扑扑的地面以及男人擦得锃亮的高档皮鞋。
沈爻年也不大在意乔家父母的反应,他将没抽完的烟头丢在地上,站起身用皮鞋尖碾灭,理了理身上的大衣,吩咐周川:“把钱交到她手里,让她自己安排。”
谈完,沈爻年没多做停留,他扣好大衣纽扣,转身走出厢房。
徐青慈接过周川递过来的十五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差点没拿稳。
见沈爻年要走,徐青慈将钱全部转交给乔父,迫不及待地追了出去。
追到一半,徐青慈骤然停住脚步,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没有资格再去拦人。
沈爻年出了厢房没着急离开,他没见过这样的丧葬习俗,见几个道士在院坝跳大神,一堆闲人嗑着瓜子、花生,铆足劲够长脖子往厢房看,沈爻年无声地扯了下唇,内心暗道——
「一群乌合之众。」
他插兜站在木屋屋檐下的台阶,盯着插在院坝的引魂幡看了几秒,出声:“走吧。”
刚迈开一条腿,沈爻年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回头。
见徐青慈犹豫不决地停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沈爻年思索两秒,转过身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头到尾打量完,开口:“以后咱俩两清了。”
“有事没事别烦我。”
有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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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话都说到这个份了,很多没开口的话也不用再说。
徐青慈将那句“谢谢”吞回喉咙,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沈爻年一刻也不想再待,他拢了拢羊毛大衣的领口,掀眼眺望一圈试图用眼神将他围剿在此的村民,无声地扯了下嘴角。
他内心得不屑的、烦躁的,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的耐心就在一点点的消磨。
尤其是今晚亲眼目睹了一场闹剧,他想要赶紧离开这地儿的心情更甚。
虽然瞧不起徐青慈耍小聪明的做派,但是他还没冷漠到无视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被当众辱骂、殴打的地步。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甚至觉得这些举动挺可笑。
「尊重他人命运」,这句话一向是他的至理名言,可如今他却成了徐青慈命运因果中的一环。
他无比后悔,今天下午做的这个愚蠢决定。
明明派周川过来处理就行,他有必要出现在现场?
如今这些人的目光里,有几个认为他跟徐青慈是清白的?
他甚至不用刻意去猜这些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垃圾玩意。
让他更烦的是,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跟一个女人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这对他而言,是污蔑,也是耻辱。
南方的冬天比他想象的冷,深夜的风跟软鞭似的,瞧着没什么威慑力,一旦发起狠,落在脸上、脖子里,刺骨的疼。
这么糟糕的天气,徐青慈一个人就在外面跪着?
沈爻年心生不耻,越发觉得“穷乡僻壤出刁民”这句话说得在理。
周川在沈爻年的示意下又折返回厢房跟乔家父母做了一番思想工作,结束后周川默默走到沈爻年身边提醒他可以走了。
沈爻年打开周川递过来的手电筒,毫不犹豫地走向来时的小路。
徐青慈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她目送着沈爻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摸了摸藏在袖口深处的手表,继续走到棺材旁跪下。
—
第二天天不亮,村里帮忙的就开始准备。
期间大家路过跪在地上的徐青慈,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瞄一眼。
虽然不知道那个外地人来乔家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两人在屋檐下站着的画面,大家还是忍不住脑补了许多肮脏思想,连带着乔青阳的名字也被多次提及。
乔家老两口从昨晚到儿子下葬一直闭嘴不言,乔母对徐青慈也不再动辄打骂,反而像看待空气一样不予理会。
看热闹的邻居纷纷表示纳闷,好奇那个外地人到底说了什么、拿了多少钱,竟然乔家老两口这么安静。
徐青慈本来想送乔青阳最后一程,奈何村里的风俗是下葬时需要另一半回避。
凌晨四点多,道士们开始吹锣打鼓,乔青阳膝下没儿子,女儿又太小,只能由大伯家的侄子举引魂幡。
徐青慈站在院坝目送着送葬队伍消失在视线。
身上的孝服也得全烧了,徐青慈脱下来,将这些天的疲惫和对乔青阳的思念全都烧了个干净。
今天之后,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不再为以前的日子沉迷、怀念。
乔母出来瞧见这一幕,充满恨意、怒火的眼睛狠狠瞪了两眼徐青慈,要不是有言在先,她一定上去撕烂徐青慈的脸。
葬礼结束,村里人陆陆续续离开,乔家也慢慢恢复往日的平静,仿佛这几天的热闹都是假的。
徐青慈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乔家,她也没想要那笔钱,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女儿的抚养权得归她。
乔家老两口当然不答应,徐青慈跟他们扯了几天,终于承认女儿不是她跟乔青阳亲生的,是他们领养的乔青阳兄弟的孩子。
老两口刚开始不相信,后来看见乔青阳兄弟留下来的那封信才知道是真的。
这事儿对老两口打击不轻,本以为儿子没了好歹能留个后,谁曾想孙女也不是亲生的。
老两口当然不可能为外人养孩子,不过因为这事,老两口对徐青慈的意见更甚。
徐青慈在乔家待不下去,只能回娘家。
只是她没想到村里流言传播得这么凶,她陪着父母去赶集,街上全都对着她指指点点,连带着父母也跟着遭罪。
父女三人在街上什么都没买就被那些风言风语逼回了家。
徐青慈大哥、二哥听了这事,气得拿着锄头想去打人,被徐青慈拦了下来。
她总结了一下谣言,一共分四拨,一拨说乔青阳的死亡也许不是意外,是徐青慈放的火,一拨是说徐青慈跟沈爻年肯定早就苟合在一起了,所以沈爻年才这么明目张胆地来乔家示威,一拨传的是乔青阳的女儿不是亲生的,肯定是徐青慈跟那外地人生的,还有一拨是说那外地老板给了乔家二十多万封口……
徐乔两家的事儿已经成了村里人津津乐道的新闻,连带着镇上的人也开始胡言乱语。
徐家父母是老实人,平日和善懦弱,哪儿听得了这些污言碎语。
那些人不光说徐青慈,连带着徐青慈哥嫂的陈年旧事都被翻了出来。
意识到再待下去会影响一家人,徐青慈打定主意离开本村,去别处讨生活。
最先反对的是大哥徐青山,他在河北打了快五年工,听说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又见小妹被流言影响,他做主:“先把这个年过了再说,你现在哪儿都别想去。”
徐家父母也心疼女儿,虽然最近已经没脸出门,但是想到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外面躲着,他们也不乐意。
徐青慈犟不过,只好答应。
这个年过得一点都顺心,徐青慈在老家基本没出过门,一是不想出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二是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影响父母,毕竟他们还要长期待在村里。
徐青慈熬到大年初五再也待不住,她偷偷是火车站买了张去察布尔的站票,等离家前一晚才跟家里人说。
徐青山兄弟见她心意已决,也没再劝,只是听说徐青慈要把女儿也带上,徐青山出口阻止:“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过?又得工作又得养孩子,哪儿怎么容易。”
“你把孩子留家里,爸妈帮你带。你每个月给家里寄点钱就行。”
徐父徐母也跟着点头,年一过,儿子又要出去打工,家里就他们老两口,多个孩子也热闹点。
老两口主要是心疼姑娘年纪轻轻就守寡,还要养一个不是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亲子鉴定在村里是稀奇事儿,乔家父母得知孩子不是乔青阳的后便对孩子不管不顾,仿佛压根儿不存在这个人似的,徐家父母刚开始是有点意见的。
从女儿嘴里得知这孩子是乔青阳兄弟的遗孤,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孩子父母都没了,他们不养,难道真扔去福利院?
这不遭罪吗。
徐父是木匠,手艺好,年轻的时候到处奔走也算长了不少见识,这些年年纪大了,他一直在本村干活,手头虽然不宽裕,但也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他这辈子生了三个子女,徐青慈年纪最小,他打小就疼她,如今看女儿落到这个份儿,他心头也不好受。
见徐青慈不愿麻烦他们,徐父给孩子剥了颗水果糖喂嘴里,抱着孩子承诺:“三丫头,你听爸的,把孩子留下我跟你妈带。你放心,既然你养了这孩子,我跟你妈保证把她当亲孙女儿看待,绝对不委屈孩子。”
“村里那些老东西的话你也不用听,我跟你妈没觉得你做错什么。咱腰杆挺得直直的,不用搭理他们。”
徐青慈听到老父亲的话鼻子一酸,她控制不住地趴在父亲怀里哭出声来。
徐父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也跟着撇了撇嘴,将眼眶的水意忍了下去。
家里人劝了一晚上,徐青慈终于下定决心将女儿交给父母照顾。
她手里头抛开买车票的钱只剩一千五,她留了一千给父母,第二天天不亮就揣着那五百块,背着蛇皮口袋、拎着那口厚重的皮箱去赶车。
徐青山不放心徐青慈一个人去车站,他听到厢房传来动静,也跟着爬起来。
妻子被吵醒,揉着眼皮嘟囔一句:“天都没亮,你做什么?”
徐青山替妻子把被子掩好,小声道:“我去送送小妹。”
妻子闻言,当即坐起身,一脸关心道:“小妹这么早就走?”
听见布料摩挲的声音,英红掀开被子说:“我跟你一起去,你等我一下。”
徐青山开了条门缝,见冷风呼哧呼哧地往里钻,他连忙阻止妻子:“你别起来,外面冷,你别感冒了。”
“我去送就行。”
英红挣扎一下,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叠钱递到丈夫手里:“这里有一千块,你偷偷塞给小妹,别让她发现了。”
“那沈老板赔了十五万,乔家老两口一分钱都没分给小妹,真不要脸。”
“穷家富路,小妹一个人跑那么远,身上带点钱日子好过点。”
“我让你劝劝她,让她跟我们去河北进厂,你也不听,非让她一个人跑察布尔。”
徐青山被妻子感动得说不出话,他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眶,故作平静道:“你再睡会儿,我走了。”
徐青慈之所以这么早赶路就是不想被人看见,也不想家里人跟着折腾,谁曾想她刚出家门,大哥就追了上来。
徐青慈手里东西多,她提着蛇皮袋,笨拙地转过身,阻止徐青山:“大哥,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
徐青山没跟徐青慈多说,他伸手接过徐青慈手里的皮箱、蛇皮袋,不容置喙道:“我送你到车站。”
徐青慈见大哥心意已决,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丧气话。
一路上兄妹俩走得急,话也没好好说几句。
到车站,里头已经有不少人侯着。
徐青山将行李放到检票口,回头跟徐青慈交代:“有事儿打电话,别写信,写信慢。厂里的座机号你知道吧?”
徐青慈点头,“知道,嫂子说过。”
徐青山打量一圈徐青慈,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不厌其烦地叮嘱:“一个人注意安全,别什么事儿都搁心头不说。”
“要是在察布尔待不下去,去河北找我。没车费我给你寄。”
“那些风言风语别听,对自己好点,别太节省。”
“不管遇到什么都别怕,大哥永远在你身后。”
徐青山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相反,他性子闷、话少,当初徐青山跟大嫂相亲,大嫂还嫌弃他是个闷葫芦。
后来是大哥去嫂子家里帮忙干了半年活,嫂子才松口嫁给他。
徐青慈听到大哥一句又一句的叮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听到广播室响起检票的消息,徐青慈吸了吸鼻子,抹掉脸上的热泪,用力点头:“大哥你放心,我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大哥你回家替我跟爸妈说一声,对不住,我给他们丢人了。”
徐青山闻言用力揉了一把徐青慈的头发,语气严肃道:“丢什么人?以后别说这种话,别让别人看低了咱。”
徐青慈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疯狂点头:“大哥,你放心,我出去肯定能混出个人样!”
徐青山笑了下,出声:“人不人样的大哥不在意,大哥只要你全须全尾地活着就行。”
徐青慈见大家已经排队进去,连忙提起皮箱、蛇皮袋往里跑:“大哥,我走了。”
徐青山挥挥手,无声地目送徐青慈钻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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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徐青慈再次一个人踏上征途,她背着蛇皮口袋、拎着箱子跟着那群同样背井离乡去外地打工挣钱的老乡一起挤进火车。
那年头很多四川人去新疆打工,有去乌鲁木齐、库尔勒搞建筑的,有去察布尔、喀什、和田种棉花的,也有去若羌修高速公路的……
大家都是为了改善家庭生活,愿意背井离乡去遥远的新疆艰苦奋斗的人。
徐青慈没买坐票,上车后她将自己安置在开水房和连接另一节车厢的中间地带,她把箱子放平当做自己的座位。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她尽可能地缩在角落,不走动也不占据太大空间。
这一路颠簸,远比她从察布尔回来时坐的软卧体验感要差,但是她没有当初那么惶恐、害怕了。
徐青慈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女儿,昨晚女儿跟着她睡下后,半夜徐母悄悄摸摸地钻进厢房,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女儿从她被窝里抱出来,放进他们的房间。
他们这么做,一是为了不让徐青慈走的时候孩子哭闹,二是不想徐青慈被孩子拖住脚步。
她还年轻,今年才刚满二十岁,还有大半辈子的人生要走,不能一直被孩子拴住脚。
作为父母,徐家老两口也希望女儿能够为自己而活,不要一直老想着家里,想着女儿,更不要一直回头看。
老两口年纪大了,睡眠很浅,早上他们其实听见了动静,但是老两口都没起来,他们都害怕,他们要是亲眼撞见女儿离开,肯定舍不得,女儿估计也会舍不得他们。
他们不愿成为徐青慈的绊脚石,也不想徐青慈太过牵挂家里。
一个人顾虑太多,是走不远的。
天边慢慢开了一道口子,白光扎破黑暗,窗外昏黑、模糊的景色渐渐清晰起来。
徐青慈睡不着,也不敢睡。
她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目光无意识地盯着前方,脑子里在疯狂盘算着到了察布尔她要去做什么。
是继续去苹果园管地还是去打零工,又或者是跟那些老乡一样去棉花地里干活?
徐青慈手里只有五百块,果园的安置房被烧后,她过去是没有住处的,这意味着她到察布尔的第一件事是要找个地方住下。
这是96年的开头,老天爷给徐青慈的第一个挑战。
火车运行速度很慢,中途在兰州、吐鲁番转了两次站,到达吐鲁番后,徐青慈又搭大巴前往察布尔。
察布尔远比青州冷,徐青慈踏足新疆的土地那一刻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不过她在这座城市待了两年多,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气候。
徐母年前就扯布,拿徐青慈拎回来的棉花给徐青慈亲手缝制了一件花棉袄,为了保暖,徐母往里塞足了棉花。
徐青慈本来舍不得穿,后来经不住冷,还是从蛇皮袋里翻出那件花棉袄穿身上,刚穿上没多久,徐青慈便感觉身子渐渐暖起来。
其实她还有一件厚衣服,就是周川给她买的那件桃粉色粉色羽绒服,那是徐青慈这么多年收到的最好最漂亮的一件衣服,但是那件衣服被乔母划破了,上面还泼了墨,弄得脏兮兮的,再也洗不干净。
徐青慈收拾行李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将那件衣服放在家里。
她已经默默发誓,以后要一心向前看,不要走回头路。
徐青慈一共赶了三天四夜的路,她这趟弄得特别狼狈,从大巴车下来那一刻,她双腿浮肿得差点站不稳。
因为长时间憋屈在一个角落,维持同一个姿势,她全身血液循环受阻,像是「胖」了一个她似的。
运气比较好的是,徐青慈抵达察布尔的那天没下雪。
她拎着大包小包排队上了公交车,先去市里找了个破烂的招待所住下,为了省钱,她要了个最便宜的房间。
进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开水房接了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一个热水澡。
洗完整个人清爽了,她几天几夜没洗漱,身上都臭了。
在招待所住了两天,徐青慈就搬了出去。
她白天在市区转了几圈,见有家饭馆招洗碗工还包吃住,徐青慈立马推门进去毛遂自荐。
老板看她勤快聪明、干事利落,很爽快地招下她。
徐青慈二月底到的察布尔,彼时新疆果园地里的活儿还没出来,很多管地的工人都还在老家没过来。
察布尔的春天还没来,街上也没多少人,老板开的那家餐馆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段,每天固定二十来个客人,徐青慈除了洗碗,还得帮忙打扫卫生。
每天十点上班,十点下班,日子过得规律又稳定。
不过徐青慈并不想在饭馆长期干活,饭馆工资低,包吃包住一个月下来也不到一百块工资,就算她全存着寄回家里也用不了多久。
她还要存钱给女儿买玩具、衣服,送女儿上学,要让女儿比那些有爸爸的孩子过得还好。
这么一盘算,徐青慈在饭馆干了一个多月后果断辞职,老板刚开始很生气,觉得徐青慈这人做事儿一点都不踏实,后来听了徐青慈的解释,他扣了半个月的工资,最后给徐青慈开了一百块钱。
徐青慈没了工作,继续在街上晃荡,寻找新机会。
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回果园管地。
一年下来,管地工资能有四五千,比她洗碗挣得多得多。
念头一起,徐青慈就开始打听哪些老板需要招人,她一天跑十来处地儿,始终没找到合适的。
后来听说之前管的那块地儿正在招人,徐青慈想都没想地带着全身家当去地老板那边应聘。
地老板叫郭子龙,徐青慈跟他见过两面,沈爻年那几百亩地都是郭子龙在负责。
不过他很少来地里,他的办公室在市区,装潢得特别漂亮、大气。
徐青慈提着蛇皮口袋出现在郭子龙办公室门口时,他门口站满了人,全都是来求工作的。
看徐青慈一个女人独自出现在那儿,大家纷纷侧目,好似在说:你一个女人来这做什么?
徐青慈忽视那些异样的目光,故作镇定地敲门进了办公室。
她推门进去时,郭子龙正在打电话,看到徐青慈进来,郭子龙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还没等他说话,徐青慈一鼓作气地开口:“郭老板,我想继续管实验林场那块儿,我有经验、吃得了苦,还干过两年,你招我吧。”
郭子龙在老家听说了果园安置区失火的事儿,也知道徐青慈男人被烧死了,大老板年前还亲自飞到察布尔解决了这桩事,他去年十月底就回了老家,徐青慈给他打过电话,但是他没接。
一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二是怕上头那位责怪他办事不利。
为了让大老板放心,他今年提前半个月过来就是为了招新人,他还找人重新修了安置房,如今那边已经弄得差不多了,现在只等招新人,毕竟地里的活儿快出来了,急需用人。
但是他并不打算招徐青慈,一是就她一个女人,地里的活儿那么多,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二是害怕徐青慈又出什么事儿,给他惹麻烦。
郭子龙已经面了十几个人,都没找到合适的管理工,老实说,徐青慈确实是这些人最符合挑了,但是他不愿意招。
徐青慈看出郭子龙的为难,再次表明态度:“郭老板你放心,我一个人管那五十亩地也可以,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招人。”
“不过大多时候我都可以自己应付。你与其找个没经验,还不如用我不是吗?”
郭子龙没敢挂电话,他看着面前穿着一件土到掉渣的花棉袄,人站得笔直、全程不卑不亢的徐青慈,难为情地摇头:“小徐啊,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实在是你一个人管不过来……”
徐青慈见他拒绝,连忙截断他的话:“郭老板,我真的可以,你相信我。”
“我打药、放水、除草、修枝什么的都能干……”
郭子龙怕电话那端的人等不及,敷衍地摆手:“这样吧,你先出去,我考虑考虑。”
徐青慈见他着急赶人,犹豫了两秒,退了出去。
人刚出去,郭子龙便重新拿起座机,满脸惶恐道:“老板,我刚刚——”
话音未落,电话那端的人毫无愧意地打断他:“徐青慈找你做什么?”
郭子龙听到徐青慈的名字一愣,意识到大老板对徐青慈有印象,郭子龙连忙解释:“是这样的,她刚刚进来找我说想继续管实验林场十五团那块地。”
“我是觉着她一个女人管地太辛苦了,十五团那块地面积挺大,她一个人也管不过来……”
郭子龙一时忘了形,将心底的顾虑一骨碌地全都说出来。
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他不乐意招徐青慈。
沈爻年也听出了郭子龙的言外之意,不过他没着急开口。
刚在电话里听到徐青慈的声音他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真是她。
她怎么又跑去察布尔了?
她是哪来的胆子,竟然敢一个人管那么大一片地儿?
沈爻年人在广州,工厂刚开工半个月,他过来视察工作,顺便跟当地的供应商谈合作。
如今他站在厂房门口的空地,抬眼瞧了瞧头顶蔚蓝的天空,听了会儿郭子龙冗长、无聊的描述,他终于出声:“她不行,换人。”
郭子龙一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是,又听电话那端的人开口:“给她找个轻松的生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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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沈爻年挂断电话后并没把这事儿放心上,他刚视察完广州这边的工厂,并在车间当着员工的面儿朝工厂经理发了一通火气。
工厂负责人是另一派的人,对他不怎么信服。
他去查看生产设备,发现工厂一直在用旧设备,并没更换他从德国引进的新设备,且之前换了的供应商竟然还跟厂里有合作,底下的人明显在阳奉阴违。
沈爻年一经审问才知道这事儿是另一位董事王志平默许的,而工厂经理就是那位董事的人,至于那家供应商则是王志平的亲戚。
广州这边的工作主要是做欧美代加工,美国那边对质量把控很严格,工厂这边新生产的一批货质量完全不达标,几乎全废,损耗至少上千万。
沈爻年勒令毁了那批残次品,又撤了工厂经理,换了自己信得过的人。
当晚沈爻年就收到董事会的指控,说他任人唯亲。
沈爻年被那群人弄得头大,第二天一大早就从广州飞北京总部,将那批残次品的损耗数据甩给董事会的人。
王志平看到那些数字还想狡辩,说这是生产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损耗,沈爻年听到这话差点气笑。
敢情这几千万的损耗以及底下人阳奉阴违,继续用他终止的那家供应商不过小事一桩?
董事会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大多都是从老国企退下来等着退休领退休金的领导,如今大家上了年纪不想创新、突破,只想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维持原样。
沈爻年上任后做了一系列的改革已经惹得那些人的反感,如今他又随意撤换工厂经理,更是惹得那些人的不满。
为了压制沈爻年,那些人甚至拿政策、国家规定压他,
这个会开得挺没意思,沈爻年在会议室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出去了。
他刚进就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就响起一道急促的敲门声,下一秒,两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年轻男人从外走进来。
敲门不过是客气一下,要不是有外人在,估摸着他们会直接硬闯进来。
沈爻年坐在皮椅里抽烟,听到动静,他掀眼看向门口,见他这两位发小满脸幸灾乐祸地走进来,沈爻年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真行,一个二个等着看他笑话是吧?
楚回舟这人一向没个正行,他一进沈爻年办公室就将沈爻年从头到脚扫视一圈,最后轻咳一声,满脸八卦道:“听说你年前去了趟四川,还差点被当成了奸/夫?”
这又是听谁说的?
沈爻年抽烟的动作一顿,他眯起眼望向穿得花枝招展的发小,皱眉:“你吃错药了?”
楚回舟耸耸肩,丝毫不惧怕沈爻年的眼神威胁,一屁股坐在沈爻年的办公桌上,抱着手臂,怪兮兮地盯着沈爻年看了两秒,暴露他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前两天我跟王董吃了个饭,你猜他怎么说?”
沈爻年掀眼扫了扫人,没吭声,等着下话。
楚回舟啧了声,捞起桌上的钢笔转了两圈,不慌不忙开口:“人打听你的行踪都打听到察布尔了。”
“我估摸着他手里有不少对你不利的东西,你还是谨慎点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三番两次跑那么远的地方到底干嘛去了?真为了个女人?”
“你这癖好不至于这么冷门?”
眼见好友的猜测越来越离谱,沈爻年放下二郎腿,抬腿踢了一脚人,低声警告:“差不多得了,我还没眼瞎到这个份儿。”
楚回舟挑眉,扭头跟坐在沙发上看财报的苏卓诚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带着笑。
沈爻年当时是真没那心思,徐青慈在他眼里就是个失了丈夫、有点小聪明的小姑娘,虽然做事儿有点莽撞,但是都是为了生存,能理解。
要说真没印象倒也不至于,顶多带点怜悯之心。
其实从青州回来,他早就把她抛之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一是因为年前年后这两个月他忙着不可开交,每天拜访五六个客户不说,还有数不清的饭局等着他,半夜躺在床上还得操心明年的生产、管理……
要不是前两天郭子龙打电话过来,他耳尖地听到徐青慈的声音,他还真没想起这号人。
不过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姑娘胆子这么大,竟然敢一个人闯察布尔,还跑到郭子龙那求职。
一个姑娘家想独自在荒无人烟的果园里管理,她也真行。
思索到这,沈爻年想起周群年前还没给他准确回复,怕石辉那儿到时候反悔,沈爻年决定再
去一趟察布尔,顺便看看八号地最终定了谁。
—
徐青慈并没放弃管地,她这两天一直蹲守在郭子龙办公室门口,他走哪儿,她就跟哪儿。
郭子龙被她缠得没办法,好说歹说地拒绝,表示这块儿已经给别人管了,让她另谋高就。
顾及着老板的交代,郭子龙给徐青慈找了两份文职工作,徐青慈听说过那是什么活儿,果断拒绝。
意识到郭子龙不可能改变主意,徐青慈没再缠着他,反而一口气跑到了果园。
郭子龙还没招到管理工,但是地里的活儿等不及。
虽然郭子龙是统一调配,但是果园面积太大,工人们也忙不过来,大家都是先紧着自己的地儿干活。
徐青慈赶到果园看到苹果树枝丫横生,必须尽快剪枝修枝才行。
这块地乔青阳忙碌了四五年,一草一木他都爱惜,抛开挣钱不说,这块地儿也算是亲闺女。
徐青慈也热爱这片地,看苹果枝丫现在都没人打理,徐青慈一口气憋在胸口死活不顺。
她将行李放在一棵茂密的苹果树下,挽起裤腿,拿着剪刀,熟练地钻进苹果地。
在苹果地里粗略地转了一圈,意识到整片地的苹果树都得修枝了,徐青慈没耽误,当天下午就开始修枝。
她忙起来就忘了吃喝,等她意识到饿,天已经黑了。
她也没地儿去,索性在烧毁的安置房旁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将就着应付一晚。
晚上天气冷得冻死人,徐青慈为了保暖把她带来的衣服全都盖在身上,她人躺在蛇皮袋上思考后面该怎么跟郭子龙谈判。
郭子龙那边要是说不通,沈爻年那边呢?
实在不行再道德绑架一次?
就算不答应,她提前把苹果枝修完,也能拿到点工资?
今年要真管不了地,她也不能干等着,大不了她去棉花地帮忙。
想着想着,徐青慈的眼皮慢慢阖上,强行陷入睡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全,徐青慈就爬起来,将拉出来的衣服全都装回袋子,拿着剪刀继续去地里干活。
干到下午六点,徐青慈又饿又渴,她放下剪刀,走到水管子旁拧开水龙头往嘴里灌了几口水,又去包里翻出昨天买的馕饼,用力掰了一块,坐在苹果树下大口啃着。
馕饼干巴,她咽得又快又大,好几次差点噎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简单应付完肚子,徐青慈继续拿着剪刀去地里干活。
遇到树子高的,她利落地爬上树,抱着树干继续剪。
沈爻年跟着郭子龙到地里视察时,完全没料到会碰到徐青慈。
他上午落地察布尔机场,中午郭子龙去他下榻的酒店汇报工作,顺便提了一嘴徐青慈,说她前两天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给徐青慈找的工作她也没做。
沈爻年听完郭子龙的汇报并没什么波动,直到听说徐青慈人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反问了一句郭子龙:“你给她找了什么工作?”
郭子龙还以为老板是在怪罪他,连忙解释说他找的这两份工作绝对适合女人做,唯一的缺点就是工资有点低。
沈爻年听到最后也没什么立场责怪郭子龙,他抬抬下巴,表示这事儿到此为止。
周群的棉花田就在八号地附近,沈爻年看完棉花田的规模,想着都到这了,顺便去瞧瞧那块地的现状。
车子开到被烧毁的安置房,沈爻年下车观察一圈,瞥见角落简单粗暴的棚子并没想太多。
直到看见不远处的苹果树上挂着一只鲜红的袋子,沈爻年定睛一看,见不是袋子是一个人时,他眉头一跳。
“这片地找到管理人员了?”
郭子龙也瞧见了树上那道身影,他认出那件衣服的主人,心惊胆战地瞄向身旁的大老板,他滚了滚喉结,艰难地指出:“……那那人好像是徐青慈。”
沈爻年后背一凉,下意识反问:“谁?”
郭子龙用力抓了把大腿,定睛往那处一看,徐青慈正好扭过脸剪她身前的树枝,郭子龙看清徐青慈的脸,惶恐地重复:“好好像是小徐。”
沈爻年重新望向三点钟的方向,见徐青慈踩在一根不足她手臂粗的树枝上,这会儿正费力地修剪着边缘的枝条,她脚下踩的那根树枝比较细,她人站上面树枝疯狂颤动,稍不注意人就要摔下来。
沈爻年看得头皮发麻,当即吩咐郭子龙:“让她下来!”
“还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郭子龙,你给我解释解释。”
沈爻年:气死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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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郭子龙急得眼冒金星,他顶着胖胖的身躯连滚带爬地跑到地里,站在徐青慈站的那棵苹果树下,小心翼翼喊:“小徐小徐,你赶紧下来。”
“谁让你跑这修枝来了?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我不都跟你说了地里的活儿不用你管?”
“快下来,大老板等着呢。”
徐青慈听到郭子龙的声音,停顿了两秒,没搭理他,继续埋头修枝。
郭子龙见她不停,想爬上树跟她聊聊,结果刚踩上树干他就两脚一虚,不敢再动。
他窘迫地退后几步,继续扯着跟徐青慈喊:“小徐啊,你听哥一句劝,你先下来,万事好商量不是吗?”
“你只要做通了大老板的工作,这地该给你管还是给你不是吗?”
郭子龙是个人精,脑子一转,果断将矛盾转移,让沈爻年去对付徐青慈这个麻烦。
徐青慈听说沈爻年也在,她默默停下手中的动作,人站在树顶,抬头眺望远方。
不远处的葡萄架下站了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察布尔已经正式进入春天,男人脱了大衣,身上只穿了件黑色毛衣,下身是棕灰色,徐青慈分不清衣服材质,只觉得穿男人身上很有型。
徐青慈视力很好,隔老远她都能看清他的眉眼,跟沈爻年远程对视一样,徐青慈握了握剪刀,终于舍得开口:“这棵树马上修完了,我修完就下来。”
郭子龙张了张嘴,想跟徐青慈再做做工作,谁知道她已经开始动工了。
没办法,郭子龙只能跑回去跟沈爻年交差,顺便给徐青慈上上眼药水:“小徐这人是真倔啊,我在底下喊了那么久,她硬是没一点反应。”
“好不容易应声,还说要把那棵树修完了再下来。”
“以前她老公在的时候也没这么倔啊,怎么一个冬天过去,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爻年听了郭子龙的牢骚,无声地扯了下嘴角。
他的注意力全落在了那棵苹果树上,见徐青慈利落地爬上爬下,将横生的枝节全都剪齐整,沈爻年那颗心也跟着她上上下下的身影起伏。
眼见人平安落地,沈爻年收回视线,出声调查:“她一个人来的察布尔?”
郭子龙一愣,没想到沈爻年问得这么细致,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应该是?我前两天在办公室里见她,就见她一个人来的。”
沈爻年双手插兜,没吭声。
徐青慈从树上下来后并没着急过来,她先是理了理凌乱的衣服,擦掉脸上的汗水,又给自己加油打气一番才从地里钻出来。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沈爻年好像还是那副样子,没什么变化。
徐青慈偷偷将人打量一圈,最后在郭子龙的示意下,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沈老板。
沈爻年听见她这声怪里怪气的「沈老板」,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她刚干完活,浑身看着脏兮兮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黏糊在脸上,整个人显得有点狼狈。
脸上的冻疮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脸有点花,但是不影响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滴溜滴溜转着,估摸着又生出了什么小心思。
沈爻年在电话里已经拒绝过她,如今见到人凭空出现在这块还没确定新管理人员的苹果地里,沈爻年蹙了蹙眉,开门见山问:“你怎么在这儿?”
徐青慈面对沈爻年的质问其实有点心虚,她拽了拽花棉袄,故作镇定地辩解:“……这地不是我负责的吗?我过来修枝啊。”
“要再不修枝,这块地就废了。我已经修理了两天半,再过几天就修完了。”
沈爻年冷笑一声,直白地揭穿徐青慈的小心思:“你这意思是打算赖下来了?”
徐青慈闻言抬眼偷偷瞄了一眼沈爻年,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徐青慈咬了咬下唇,据理力争道:“这怎么能是赖呢,这块地本来就是我跟我老公在管……我们之前不是签了十年合同吗?这才第三年,就这么毁约也不好吧?”
“我知道你是顾虑我一个女人能不能管得下这块地,这你放心,只要你能让我管地,我保证不比其他地差。”
“反正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块地我今年管地了。”
“反正我如今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怕的,你要是——”
眼见徐青慈说着说着就开始威胁人,沈爻年皱眉,出声制止:“你威胁上瘾了?”
徐青慈到嘴边的话因着男人的反感默默吞了回去,她双手交错插进花棉袄袖口,固执道:“反正我不管,我就要管这块地。”
“你要不答应,我直接死给你看。”
还来这套?
沈爻年很想撇下她不管,但是想到她这装莽的性子,又怕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思索良久,沈爻年没再跟徐青慈拉扯,答应她的要求:“我可以让你管这地,但是中途出任何问题都不能找我,明白?”
徐青慈还来得及高兴,沈爻年又泼了盆冷水下来:“合同重新签,之前的作废。”
“今年苹果产量要是低于去年,明年换人。”
去年产量很高,算是这几年里收成最好的一年,当时徐青慈还跟乔青阳嘚瑟,说他们今年运气真好,赚了大笔。
如今听到沈爻年的要求,徐青慈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她观察了两眼沈爻年的态度,确定这是他的底线,不会一再退让后,徐青慈憋了口气,答应了沈爻年的要求。
沈爻年本来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见她迎难而上,沈爻年脸上划过稍纵即逝的意外,回头让郭子龙重新拟份儿合同。
徐青慈见管地的事儿定下来,心口那根崩直的弦终于松了两分,她脸上闪过肉眼可见的欣喜。
下一秒,她斗志勃勃地拿起剪刀,准备去地里干活。
沈爻年见状,出声叫住她:“你等等。”
徐青慈以为他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爻说,她小脸一皱,忍不住嘀咕:“……还有什么要求?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地里活儿这么多,我哪有空跟你在这浪费时间。”
沈爻年:“……”
倒反天罡了是吧?
新的安置房还没完工,附近方圆十里也没个房子,沈爻年上下打量一圈徐青慈,皱眉问:“你这两天住哪儿?”
徐青慈啊了声,浑不在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简陋棚子,粗枝大叶道:“那儿啊,我亲手搭的棚。简是简陋点,但是勉强能睡。”
沈爻年顺着徐青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瞥见那四处漏风的小棚子时,止不住地头疼。
他刚还以为是狗洞,没想到徐青慈这两天就蜗居在此。
她也真是心大,荒郊野岭的,也不怕遇到狼或者不怀好意的人。
就算这些都没遇到,晚上躺这么个地方也不怕冻死?
郭子龙也没料到徐青慈竟然这么能吃苦,别说她一个姑娘,就他一个大男人独自在这荒郊野岭的睡一晚都害怕。
她是真虎啊。
也难怪三番两次让沈爻年头疼。
郭子龙审时度势一番,主动站出来跟沈爻年解释:“察布尔冬天长,建筑工人也是最近才陆陆续续过来。”
“其实我年前就开始找人重新修建安置房了,但是工人没到,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估摸着最多半个月新安置房就修好了,修好后我立马让小徐先搬进去。”
沈爻年听了郭子龙的安排,一针见血地反问:“那她这半个月住哪儿?”
“继续睡狗洞?”
郭子龙一怔,没想到沈爻年对徐青慈的事儿这么关心。
他其实想等沈爻年走后,随便应付一下,要是徐青慈不配合,就让她自生自灭,反正天高皇帝远,沈爻年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察布尔。
据他所知,沈爻年家业浩大,也不靠察布尔这几块地挣钱,当初之所以来察布尔买地种苹果,不过是闲得没事干罢了。
郭子龙心里这么嘀咕,脸上却表现得格外小心,他斟酌一番,提了个建议:“要不让小徐这半个月住市区的招待所里?我每天亲自接送她上下班,这样既不耽误地里的活儿,也能让她睡好。”
沈爻年抬眼望向不远处那道忙碌的身影,没吭声。
徐青慈跟沈爻年说完继续进地里干活了,其他地都已经修完枝,她再不抓紧点,就错过修枝的最佳时间了。
这一干直接干到了下午两点,肚子疯狂抗议,徐青慈只好爬下树准备随便应付一下。
她回到棚里拿馕饼,谁知道沈爻年还没走,不过他没傻傻站在原地,而是躺在车里休息。
徐青慈本来不准备打扰他,想到合同还没签,她嘴里叼着半块馕,大步流星地走到那辆悍马H1车身旁,隔着车窗瞄了眼车里的人,抬起手敲了敲车窗。
男人被吵醒,先是蹙了蹙眉,后坐直身体,睁开眼缓了几秒,扭头看向车窗外的徐青慈。
沈爻年盯着徐青慈嘴里干硬的馕饼瞧了几秒,抬手降下车窗,无阻碍地问:“你就吃这个?”
徐青慈用力咬了口馕,在嘴里嚼了几下后艰难地咽进喉咙,明明干得要命,她却一脸满足道:“干是干巴了点,但是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说着,她利落地撕开一块递给沈爻年。
沈爻年满脸嫌弃地退了退,并没接受徐青慈的好意。
徐青慈切了声,小声蛐蛐一句:“不吃算了。”
有红包!!姐妹们!哈哈哈哈我到新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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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沈爻年刚在车里眯了会,头有点晕。
他按了按太阳穴,余光扫向窗外狼吞虎咽地啃馕饼的女人,有些怀疑她这么吞下去会不会卡喉咙。
徐青慈赶时间,她做什么都急急忙忙的,巴掌大的馕饼本来应该配着牛奶或者水一起吃的,她却打干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喉咙当然觉得干巴,但是她肚子至少填饱了,还不用担心喝太多水上厕所频繁。
吃完馕饼,徐青慈拍拍身上的尘土,拿起地上的剪刀,准备继续去干活。
沈爻年见她又要钻进地里,连忙出声叫住她:“你等等。”
徐青慈一愣,扭过头,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里的男人,警惕地问:“干嘛?”
沈爻年看出她的防备,扯了扯嘴角,出声:“合同都没签,你不怕我反悔?”
徐青慈眼珠子一转,立马明白沈爻年是在威胁她。
她要是一直这么干白活儿,有可能最后沈爻年出尔反尔不让她管地了。
虽然那年代什么合同、法律文件,很多人压根儿不在意,但是想到沈爻年这个人一向很阴,徐青慈不敢赌。
徐青慈咬了咬牙,折返回去,站在车窗外问沈爻年:“那我们什么时候签合同?”
沈爻年抬抬下巴,提醒:“上车再说。”
车里就他一个人,徐青慈防备心重,捏着剪刀迟迟不敢动。
倒不是担心沈爻年会看上她,而是担心他把她给卖了。
沈爻年见徐青慈一直防着他,按捺不住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问:“我能对你做什么?”
徐青慈抿唇,小声嘟囔一句:“那谁知道……”
沈爻年:“……”
懒得再跟徐青慈废话,沈爻年够长手打开后排的车门,下通牒:“赶紧上车。”
徐青慈犹豫几秒,磨蹭着上了车。
再次坐上这很少见的四轮汽车,徐青慈远没有第一次那么坦然、无所畏惧。
第一次是因为她心里装着比害怕更重要的事儿,所以忽略了坐在车里的心境变化,但是此刻,她坐在后排仿佛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毕竟坐在驾驶座开车的男人是能够决定她今后能否在察布尔生存下去的人。
路上徐青慈一直在找机会跟沈爻年服软,奈何他全程都在打电话,聊的都是些徐青慈听不懂的东西,她压根儿没机会插嘴。
好不容易等沈爻年消停下来,已经到目的地了。
还是那家大酒店,沈爻年将车停在酒店门口,随手将车钥匙扔给旁边站着的泊车小弟,他自己则大摇大摆地进了酒店。
徐青慈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看到沈爻年钻进了酒店,怕错过时机,徐青慈也马不停蹄地跳下车,跟着沈爻年进了电梯。
沈爻年按了六楼,这趟电梯里只有他俩。
徐青慈已经知道这个铁笼子叫什么名字,虽然还是觉得不用自己走就能爬上爬下这事儿挺怪异,但是她脸上没了第一次的惊奇、慌乱。
沈爻年抱着手臂将斜对面的女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见她盯着不停往上攀爬的电梯眼冒金光,他无声地扯了下嘴角
别说,还挺好玩。
跟误闯进迷雾森林的麋鹿似的,懵懂又好笑。
徐青慈察觉到沈爻年嘴角带着的那抹哂笑,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这人笑得这么瘆人?
—
电梯抵达楼层,沈爻年率先迈开了腿,徐青慈走出电梯看着六楼华丽的走廊地毯,突然有点腿软。
她不是傻子,从进酒店开始就知道沈爻年这次来察布尔还是住这家酒店。
但是他带她来做什么?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什么名堂,想到她如今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徐青慈也不怕了。
她拽了拽身上的花棉袄,大大方方地走向六楼最里那间房。
房门大大敞着,屋内的格局、摆设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徐青慈走到门口停下,脑袋转了一圈,将房间看了个遍。
这间房又大又亮,墙壁上贴着漂亮的墙纸,屋里还放着漂亮的大沙发……
每一处都精致得只能在画报上看到,比她上次住的那间房好太多了。
这一晚上得多少钱啊?
徐青慈还在震惊沈爻年住的这间套房的摆设需要花多少钱时,沈爻年已经捞起茶几上的电话给人拨了个号码。
徐青慈有点拘谨,她站在旁边没敢多动。
只是实在太无聊,她眼神无意识地落在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的沈爻年身上。
盯了好一会儿徐青慈才发现他换了手机,去年那款大哥大已经被取代,如今这个很小巧、精致还是翻盖的。
徐青慈只用过那种转盘式的座机,压根儿没见过沈爻年拿的这款能移动的、不用连接电话线的手机。
后来徐青慈才知道,沈爻年当时用的是1月份才出来的摩托罗拉StarTAC,全球首款翻盖手机,价格一千美元,是她不吃不喝三年工资的总和。
有些差距是从出生那刻就决定的,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日子是自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
沈爻年这通电话打了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没多久,一个腰细腿长,穿着西装套裙的年轻女人就带着刚拟好的合同出现在606套房。
徐青慈看着凭空出现的年轻女人,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困惑。
这是谁?
沈爻年女朋友?
还没等徐青慈想明白,女人将合同递给沈爻年审查,而后转身向徐青慈介绍自己:“我叫方钰,是公司的采购经理。”
徐青慈一脸懵,完全不懂方钰说的采购经理是什么。
她只当方钰是沈爻年的手下,不过他这个手下长得真漂亮啊。
皮肤白不说,还有一头浓密的卷发,裙子特别合身,衬得她的身材曲线凹凸有致。
不过之前都是周川一起的?怎么这次跟了个女人?
沈爻年简单翻阅了一下合同条款,将其扔在一边,翘起二郎腿问了句:“周川呢?”
收到沈爻年的询问,方钰转过身,不卑不亢地回复:“周秘书在楼下订餐。”
“这会儿应该快上来了。”
方钰话还没说完,门口就响起一道清脆的敲门声,徐青慈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周川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这是年后第一次见周川,徐青慈对周川的态度比对沈爻年好很多,大概大家都是为了生计打工的,徐青慈总觉得周川更能理解她的处境。
看到人出现在面前,徐青慈眼前一亮,下意识喊了声:“周大哥。”
周川哎了声,从上到下打量一圈徐青慈,见她神色有些拘谨,他体贴地寒暄:“小徐,好久不见。上次走得匆忙,忘了跟你说一声新年好。”
徐青慈摆摆手,神色尴尬道:“周大哥,好久不见。”
周川确实比较怜悯徐青慈,对她的态度也肉眼可见地温和。
他这两天同方钰在帮老板跑棉花地,约见了几个棉花地老板,谈了谈今年棉花的收购价。
不过最终决定还得沈爻年做,他和方钰就是帮忙做好前期准备工作。
上午听说徐青慈一个人在苹果地里修枝,周川一脸诧异,没想到她又来了察布尔,还这么猛。
老板刚在电话里询问他拟合同事项时,周川还为徐青慈说了两句好话,不过他这举动似乎惹了老板不开心。
方钰对察布尔发生的事儿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公司针对这位新老板的谣言很多,但是方钰之前没亲眼撞见,所以对事件的真伪还是有所怀疑。
如今亲眼瞧见那场事故的当事人,方钰瞧着趴在桌上认认真真、逐字逐句阅读合同条款的徐青慈,再瞧瞧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边这一切的沈总,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诡异。
她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方钰不敢明着问周川,只能在自己心里琢磨察布尔这边的情况。
她这两天跟周秘书跑了不少棉花市场,又去联系了几家供应商,进展并不顺利,她不想这时候去触老板的霉头。
只是等老板出去接电话时,方钰还是拉着周川按捺不住地问:“这姑娘就是?”
周川瞧了瞧认真看合同的徐青慈,点了下头。
方钰眨眨眼,满脸惊悚道:“她年龄好像不大?怎么就——”
“刚满二十。”
“我天,这么惨。”
“……”
“老板赔了多少钱?这次是打算继续用她?她一个人能管理好五十亩的果园吗?你说老板为什么非要在察布尔买几百亩地种苹果?”
“方经理,你是公司的老人了,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
沈爻年接完电话回来,又将周川拟的合同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他将合同扔在桌上,示意徐青慈签字。
徐青慈见沈爻年这么谨慎,也没着急签字,反而一页一页、一条一条地看,遇到不懂的地方,她捏着钢笔,扭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周川,询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周川偷偷瞄了眼老板的脸色,见沈爻年坐在沙发里无动于衷,他小声、直白地替徐青慈解释:“这几条对你都是有利的,这几条是……”
沈爻年目睹这一切,扯唇嘲讽:“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方钰闻言,偷偷瞄了眼趴在桌上仔细阅读条款,丝毫不受老板影响的徐青慈,忍不住竖了竖大拇指,小声夸一句:“这姑娘真棒啊,心态好。”
徐青慈哪儿是心态好,她现在就像是赌桌上的囚徒,已经没法往后退了。
除了一往无前,她没有任何后路。沈爻年这些冷嘲热讽自然伤不了她。
今晚0点入v,连更三章[亲亲]小方钰出场啦!特有意思的一个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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