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枝橙》 第1章 紧赶慢赶 紧赶慢赶,还剩一分钟。 车棚里的自行车排列得像整装待发的士兵,她猛地攥住车把,车轮胎碾过地面的碎石子发出“咯吱”一声,像是在替她绷紧了神经。 把自行车塞进空位时,车铃铛还不合时宜地“叮铃”响了一声,惊得她心头一跳。 抓起书包往教学楼跑,帆布书包带深深勒进肩膀,里面的五三习题册、英语周报和课本像块沉甸甸的铅,坠得她肩膀发酸。 跑了两步,肺里灌了冷风,便又改成快走,脚步却依旧急促,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追赶时间的尾巴。 现在是晚六点二十九分,天色已全黑,如墨汁泼过的宣纸,浓得化不开。 路旁的路灯次第亮起来,暖黄色的光晕在地上铺开,将她的影子投在身下眼前,被拉得老长,随着脚步一摇一晃,还是那个熟悉而又令自己满意的形态。 影子中的头发随着她的快走,一颤一颤。 这是一个刚过肩膀的中长发型,在耳下自然地往里扣了一个弯儿,弧度柔和得像被风吹过的湖面。额前右侧的刘海儿也被夜风掀得形成了一个向外翻的弯儿,俏皮得很。 这两个弧度让头发产生了美妙的律动,比刻意的烫染更清新自然,带着股未经雕琢的灵气。 坐在她斜后方的周瑞曾经说过最喜欢她的发型。 周瑞每次跟同学们讨论班里的各种发型都会说她的最好看,说这话时她总是梗着脖子,像是在捍卫什么真理:“你们看枝橙那头发,风吹出来的型都比理发店烫的强,自然!” 可枝橙却对自己有些像假小子的发型不甚满意,对着镜子抿嘴时总觉得少了点女孩子的柔美,虽然这个头发也不太短嘛,至少能扎起个小小的马尾。 从校门口处的车棚到教室需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大路,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在夜色里张牙舞爪。 然后通过主教学楼的大厅,玻璃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大厅中央的时钟指针正不紧不慢地走向六点半,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向右转身,还要走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灿烂,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走廊里已经没有了人,又黑又静,只有应急灯在墙角亮着微弱的绿光,如同蛰伏的萤火虫。 可也不是太静,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路过的教室门缝里不断地传来——是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是翻书时的“哗啦”声,偶尔还有一声极轻的咳嗽,在走廊里荡开一圈圈涟漪,又很快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终于,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校园的宁静。 她恰在此时出现在班级的门口,如一颗被时间追赶着的流星,猛地刹住了脚步。 教室里的灯白亮亮的,是那种晃眼的日光灯,光线直直地打下来,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有些晃眼。 她匆匆扫了一眼,似乎只剩她一人的座位是空的。 这种情况她可没有心情去仔细观察,迟到的窘迫潮水般涌上来,漫过了所有的思绪。迟到了便自觉有些惭愧,头微微低着。 时间似乎停滞了两秒,空气也凝固了,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觉得教室里同学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般打得她身上灯火通明,从头顶到脚尖,每一寸都被看得仔仔细细。 虽然她的背后还是一片漆黑,走廊的阴影还恋恋不舍地跟随着她,但是向光的这一面,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光彩照人这个词,不自觉的偷笑了一下。 她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绞花织高领毛衣,针脚细密,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外面套着淡蓝色的夹棉短夹克,布料挺括,拉链没有拉到头,露出里面的毛衣领子。这两个极为清爽干净的颜色此时此刻确实有些炸眼。 她的肤色本来也白,是那种常年待在室内、不常被太阳晒到的冷白,此刻连跑带风吹得泛起了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可能还有紧张的原因,每次知道别人都在看她时,她都会不自觉地脸上泛起红晕,心跳也跟着快了半拍。 班主任正坐在讲台上翻看教案,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向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入座。 她便如蒙大赦,低着头匆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随着她把书包塞进桌洞、拿出课本和笔,铃声也恰好息了尾音,一个冗长的音符终于落下。 晚自习开始了。 学校规定每周日可回家,但晚间六点半前必须返回学校上晚自习,这条无形的界线圈住了学子们的时间。 还有许多选择不回家的学生,每周日只得在宿舍、食堂、教室之间徘徊,三点一线,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生活简单得只剩下学习。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能听得见班里各个角落的窸窸窣窣。 前桌女生转笔时笔杆敲击桌面的“笃笃”声,后排同学翻动试卷的“哗啦”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交织成一曲独特的晚自习交响乐。 若想摸清班里的各个角落的状况,也只需要将头抬起往左后方转一下,再往右后方转一下,便能将所有动静尽收眼底。 不过她没有这样的习惯,不喜欢去管各种各样的闲事,她一般只顾好自己就可以了,眼前的习题册才是她的全世界。 周瑞从后面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毛衣传过来。 她回过头,看到周瑞冲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把前日的英语题集递过去。 “枝橙,那……”周瑞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她觑了一眼教室西北角最后两排的前后位的四名男生,然后,便撇嘴一笑,那意思她明白,无非就是说他们可一直盯着你看呢。 她可没空管别人看不看,接过周瑞递回来的题集,重新转过身,笔尖落在练习册上,留下清晰的字迹。她只想守好自己的“宝座”。 别看这只是教室里一张普通的木制座位,刷着淡黄色的漆,边缘处甚至有些磨损,可这是她费尽心力,熬过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才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才能拥有的一席之地。 这里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实验中学,校门口那块刻着校名的石碑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依旧透着威严。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能在这里坐着的人,当初都是各自初中班里的第一,是老师眼中的骄傲,同学心中的榜样。 还有多少个第一名都坐不进来呢,他们的名字或许只能出现在落榜名单里,成为实验中学辉煌历史的背景板。 她来这里只为了求得人生的下一张“宝座”——一张通往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其他的真没想过。 后面那四个男生,除了一位是正儿八经凭分数考上来的,其他三位听人说都是高价生,说白了就是花钱来的,像镶在璞玉上的几颗不太协调的珠子。 虽说学习比不上班里其他同学,成绩单上的排名总是在中下游徘徊,但是比外校的学生还是绰绰有余,基础总归是不差的。 还听说他们家里有门路,都打算出国移民,未来早已被规划得明明白白,所以他们很自然地有共同话题,也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抛开这些不论,他们与其他学生还真的不大一样。 穿衣打扮、音容举止,总感觉都超人一步。同样是宽大的校服,他们却总能把校服穿出不一样的感觉,要么是在校服里搭配一件款式新颖的内搭,要么是把裤脚卷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说话时的语气也带着点漫不经心,不像其他同学那样紧绷着神经。 虽然不像影视剧中看到的另类学生或叛逆少年那样的夸张出奇,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打着耳钉,但确实是一眼望去就与众不同的。 在这里几乎每个班都有几个比较特殊的学生。 有体育生,他们的手掌总是布满厚茧,身上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有美术生,手指缝里总沾着洗不掉的颜料,画板上藏着五彩斑斓的梦想;有音乐生,走廊里偶尔能听到他们练声的旋律,清澈又悠扬;还有复读生,他们的眼神里总带着点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焦虑,肩上扛着更重的压力。 实验中学只招收自己学校的复读生,其他学校的一律不收,像是在守护着某种传承。 这些特殊的学生不管学的什么专业,都有着浸满书卷气的特殊气质,那是常年与书本为伴沉淀下来的温润,无论出身仿若自添贵气。 毕竟在这样的学校里,大家都很规范收敛,校规像一把尺子,衡量着每个人的言行,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之事。 能让大家眼前一亮、为之振奋的也就是某某某考上了清华,某某某考上了北大,某某某被国际知名学府录取,出国留学深造了……这些名字像一颗颗星星,挂在实验中学的天空上,指引着后来者前行。 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是从各种竞争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不会为了一点小帅、小靓就迷失了心眼,青春期的悸动早已被对未来的渴望压在了心底。 晚自习一直上到九点半,最晚可以十点离开,给那些想要多学一会儿的学生留了点时间。枝橙还想再学一会儿,教室里安静的氛围让她沉浸其中,舍不得离开。 同宿舍的苗姐往日都陪着她一起,今天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说自己实在累了,便收拾好东西,拍了拍枝橙的肩膀:“我先回了,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 苗姐是雅号,她姓张,单名一个苗字,是401寝室年龄最大的,比她们都早出生几个月,同寝的人都叫她苗姐,久而久之全班不管年龄大小也都叫她苗姐,这声“苗姐”里,带着点不自觉的依赖和亲近。 西北角的四人组走得也比较早,不过是零零星星走掉的,虽说他们拉帮结派,但并不总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像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各有各的位置。 他们个个都独立得很,总有自己要忙的事,或许是在打跨国电话联系国外的学校,或许是在准备出国留学的材料,总有自己在外面的更大的圈子。 毫无征兆的,枝橙横在桌角的笔记本被碰了一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纸张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笔记。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抬眼看到段唐正俯下身,伸手捡起了本子。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那本子被轻轻地放回了原位,封面朝上,他略一弯腰,以示歉意,一抹淡淡的笑挂在嘴角,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浅浅的涟漪,便转身轻轻地走开了,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段唐,雅号“堂主”,四人组之一。这个雅号的由来,班里的同学都说不清楚。 只不过又一次上历史课时,老师讲到唐朝那段历史,目光扫过他的名字,突然笑着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个名字厉害了,能把大唐‘断’了。”同学们听了哄堂大笑,便笑称他是安禄山的后代。 可他与安禄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更是连半个指甲也不像,安禄山的粗犷凶悍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痕迹。 他留着蓬松的锅盖头,黑色的发丝软软地搭在额前,像一团棉花糖。 有着爽净利落的立体五官,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清晰,组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俊朗。 瘦高型的身材,站在人群里总能一眼被看到,喜欢穿肥大的外套,松松垮垮的,幸亏脊背很直,像挺拔的白杨,让人觉得很有精神,没有半分拖沓。 在教学楼通往宿舍的长长的主路两旁,各有一段长长的花池,里面种着冬青、月季、海棠等,而现在是深冬,月季和海棠早已凋零,只剩下冬青还保持着深绿色,忠诚的护着这条路。 花池旁有几个长凳可以供人休息,天暖的时候,总有人在这里坐着看书、聊天,赏赏花,放松放松紧张压抑的心情,享受片刻的惬意。 每日下午五点半过后,学校广播站都会播放几支时兴的歌曲,流行的旋律在校园里流淌,给紧绷的学习生活注入一丝活力。 这个汇集了阳光、鲜花、音乐、学子的地方,充满了美好、朝气、希望与生机,总能让久经沙场、被试卷和分数压得喘不过气的学子们,升起古人作诗时“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激昂斗志,仿佛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此刻,没有音乐,没有鲜花,只有沉沉的夜色和呼啸的冷风。 所有人都在匆匆地往回赶,脚步急切,像是在躲避寒冷,枝橙也在赶路人中,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些。 只有一人,倚靠在筑成花池的近半人高的花岗岩石台子上,石面冰凉,他却感觉不到似的。 他一直望着教学楼,路灯的光晕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影,像是在等什么人。 是段唐。 枝橙离他越来越近,注意到他正看着自己,并冲自己笑了笑,那笑容在夜色里像一颗小小的星,这让枝橙觉得非常的突然。 自从文理分班来到了现在的班级,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从来没有说过话,似乎都不曾对视过,连擦肩而过时都只是低着头匆匆走过。 毕竟是同班同学,不理人家可不大合适。 枝橙停下了脚步,也回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口说出那句千篇一律、游遍天下也适用的“你好”。 话一出口又觉得更尴尬了,这两个字像块石头,沉甸甸地落在地上,是不是显得太陌生了? “周瑞说你做的英语题集很好,借我看一下……”他的声音在空旷黑暗的室外显得悠悠然然的,像羽毛飘在空气里,带着点独特的磁性。 “嗯,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说完便转身想回教室拿,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 “不着急,明天再给吧。”他开口叫住了她,声音里带着笑意。 她点点头,又笑了笑,手指攥了攥书包带。 随后两人并排一路走下去。毕竟宿舍的大方向都是往南走,都要通过这条宽阔的大路。 “挺冷的。”他缩了缩他那宽大的外套,领口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又往枝橙那边瞧了瞧,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她看上去没觉得冷。 这一晚上,从踏着上课铃声进教室门,到刚才专注地做题,枝橙一直忙碌着,到现在也没有安静下来,所以出奇的,一反常态的,竟然没觉得冷,反而浑身都透着股热意。 “回去还学吗?”他问,目光落在远处宿舍楼上亮着的灯光上。 “通常到十一点。”她答,声音轻轻的。宿舍都是十一点统一熄灯。 “还有熄灯后,挑着手电筒夜战的。” “嗯,我们那儿也有……”她应着,想起了宿舍里那几盏藏在被子里的小台灯。 就这样走着,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有脚步声和风声在耳边回荡。 不知道从哪,传来两声尖锐的口哨声,像划破夜空的鸟叫,突兀得很。 枝橙蓦地四下张望,心脏怦怦直跳,只瞧到行色匆匆的寥寥几人正老老实实地赶着路,低着头,缩着脖子,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身边,段唐却显得很镇静,依旧不急不慢地走着,不以为意,仿佛那两声口哨只是风吹过的声音。 临了,他转过头,又是意味深长地对她一笑,那笑容里藏着点什么,让枝橙看不太懂。 本也是,别人信口吹的两声,没什么好紧张的,在紧张什么呢,她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 这条路说长不长,平时几分钟就能走完,可是今天觉得有点儿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软的,不真切。 枝橙终于到了宿舍楼下,楼门口的阿姨探出头看了她们一眼,又缩了回去。女生宿舍更靠近教学楼,男生宿舍还要继续再往前走,在校园的另一角。 “明天见。” 他说,尾音在冷空气中轻轻散开,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明天见。”她答,声音落在夜色里几乎要被风吹散。 她转身上了楼,段唐的身影在楼下站了两秒,才转身融进浓稠的夜幕中,像一滴墨滴入砚台,悄无声息地晕开。 高中三年,过得像被按了快进键,忙得脚不沾地,快得让人抓不住衣角。 一转眼便到了第三个冬天,北风卷着碎雪沫子打在窗上,发出“沙沙”的响。 倒数第二个学期快结束了,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减少,而最后一个学期,想来也会像指间的沙,一转眼就没了吧。 从高二分班到现在,做了一年多的同班同学,他们的座位隔着三排桌椅,却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竟还如陌生人般互不了解。 枝橙对他的印象就像这夜色中的身影一样模模糊糊的,拼不出完整的轮廓。 她只粗略地觉得他有三分乖——上课偶尔抬头时,眼神里闪过的认真;三分痞——转着笔听老师训话时,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二分正——刚才弯腰捡本子时,指尖轻放的小心;二分邪——被吹口哨时,那抹藏在眼底的狡黠。 然后,就没了。 注意一个人久了,会突然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紧赶慢赶 第2章 灵魂出窍 学校冬季有晨跑。天还没亮透,宿舍楼的楼道里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像一群刚醒的麻雀在扑腾翅膀。 本来早自习就早,六点半的铃声像道催命符,晨跑的时间更是早得离谱,五点五十就得站在操场上,那时的天都是黑的,墨蓝色的天幕上还挂着几颗残星,那分明是没睡醒的眼睛。 晨跑时并不严格按照班级的顺序排队,班内的队伍也没有固定的顺序。 本来是有排序的,体育委员拿着名单点过几次名,可后来总有人睡过头,慌慌张张地从队伍侧面插进來,渐渐地就没了固定站位。 虽然大部队还都是比较齐整的,但总有拖拉缓慢的人员零零散散地往队伍里插,脚步趔趄着,喘得像风箱,反而显得乱七八糟。 后来干脆谁先下来,谁往前站,后下来的,都耷拉着脑袋自觉排在后面,倒是形成了某种默契,变得井然有序了。 站队,体育委员扯着嗓子喊。 起跑,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当然,起床晚的,连站队的空当都没有,只能顺着队伍的尾巴直接起跑,被落下的孤雁,拼命扇动翅膀追赶雁群。 偌大的操场上顿时尘烟四起。说是尘烟,其实更多是同学们呼吸的水汽,白花花的一团团从嘴里喷出来,又被北风瞬间吹散。 风裹挟的一阵阵尘土和枯叶,在昏黄的路灯下打着旋儿,倒是给这单调的晨跑添了点生气。 学校的塑胶跑道还是很干净的,朱红色的地面泛着润泽的光,毕竟都是新的,踩上去软软的,不像旧操场的水泥地那样硌脚。 教学楼、宿舍、食堂、实验室、阶梯会演厅都是新的,玻璃幕墙在晨光里锃光瓦亮,钢筋水泥的骨架撑出恢弘大气的轮廓,像一头年轻的巨兽,盘踞在城市的一角。 这里是实验中学整改扩建后的新校址,只有校门口那块刻着“实验中学”四个金字的石碑是老牌子,被几代学子的手掌摸得光滑,透着几十年的光辉历史。 还有一批老教师团队,头发花白了,嗓门却依旧洪亮,讲起课来各个是雷厉风行,像打了鸡血一般,眼里的光比学生们还要亮。 枝橙每次都跟着大部队一起下楼、站队、起跑,她不喜欢搞特殊,也搞不起特殊。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以她的跑步水平,八百米测试永远在及格线边缘徘徊,若是落了队,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后脑勺,根本插不进去,也跟不上,只能被远远甩在后面。 每次跑步时她都得让自己的灵魂出窍,这是她发明的“苦中作乐”的法子,仿若这样做,受苦受难的便不是自己了。 至于怎样让灵魂出窍呢?就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不去感受任何东西。 不去感觉冷,不去感觉累,不去感觉呼吸困难,心跳加速。不去感受吹乱的发型,狰狞的面容,邋遢的校服。 尽管北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耳朵冻得像要掉下来。 尽管双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步都要花尽全身力气。 尽管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 尽管额前的刘海儿糊在脸上,沾着细密的汗珠。脸部扭曲,红得仿若煮熟的虾子。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如同套了个麻袋。 不管尽管什么,这一个躯壳与自己毫无关系,她只是个旁观者,冷冷地看着这具身体在跑道上机械地挪动。 所幸天也不亮,一切都很应景的朦胧着,混沌不清。 视线里毫无征兆地出现一个人,跑得不紧不慢,步频稳定得像节拍器,根本没有感觉到他是从前边来的还是从后边来的,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是陆詹,理科九班的班长兼数学课代表,穿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得老高,只露出一点下巴。 没分文理班之前,枝橙与他是同班同学,还做过半年同桌,那时枝橙总爱借他的数学笔记,他真的是个数学天才。 最近好久没见着他了。 听说,他与十班班长成了一对儿,两人都是学霸,连约会都在图书馆,恋爱谈得热火朝天,眼里只有彼此,真是没空理会其他人。 他成绩名列前茅,常年霸占年级前五的位置,算是个实打实的学霸,就算不能稳进清华北大,985、211是绝对没问题的,老师提起他时,语气里总带着骄傲。 人家那个女生也不是等闲之辈,成绩一点不比他差,还是学生会的主席,能说会道,气场全开,两人站在一起,也算是强强联合,门当户对吧。 连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是高三的学生,很多已经年满十八了,而且都是品学兼优,过五关斩六将从初中杀进来的尖子生,人人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自己究竟要什么。 陆詹的话轻轻飘到耳边: “你最近数学怎么样,上次模拟考好像有点下滑吧,若是有什么不会的,来班里找我。”他说话时没怎么喘气,气息平稳得让枝橙羡慕。 他们班就在楼上,二楼最东边的那间,门牌上“理科九班”四个字被擦得发亮。 枝橙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并不想说话。 “或是我去找你也行。”陆詹继续说,声音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热情。 她懒懒地答了一句“知道了”,眼皮沉得像粘了胶水,只想赶紧跑完这三圈,找个地方瘫着。 每天睡得晚,台灯总要亮到十一点半,起得早,五点半的闹钟像针一样扎进梦里,本来就头昏脑涨的,像灌了浆糊,不吃饭就晨跑更是让她胃里翻江倒海,想想就想吐。 虽然学校为他们准备了营养早餐——豆浆、鸡蛋、肉包,营养加餐——牛奶、面包,营养午餐更是两荤两素一汤,搭配得科学合理,但枝橙总觉得营养还是远远不够。 都不够脑细胞摧残的,毕竟每天的脑细胞都在高速运转,被各种公式、单词、古文摧残着;更别说可着身上的细胞造了,熬夜、早起、跑步,哪一样不是在消耗元气。 所以啊,根本不用担心发胖,每天的消耗早就超过了摄入。 班里还真没有胖的,个个都带着点青春期的清瘦,只有个别略显壮硕的,也成了班里的“珍稀物种”。 陆詹丢了句“走了”,脚步一加快,像支离弦的箭,“呼呼呼”地向前跑没影了,很快就汇入了前面的人潮中,只留下个模糊的背影。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枝橙突然迸出了中老年人常有的感慨,像奶奶坐在藤椅上念叨的那样——身体真是革命的本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冻得发红的手指,又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大概没有好的体质,学习也不会好吧。 这么想着,她悄悄调整了呼吸,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些。 一直没注意的人,会突然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灵魂出窍 第3章 什么关系 清晨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尽,操场上残留着晨跑后淡淡的热气,与微凉的空气交织成一层朦胧的纱。 阳光透过教学楼前的香樟树,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风一吹,光斑便跟着轻轻晃动,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晨跑过后,便是营养早餐时间。 食堂的玻璃门被陆续推开,暖黄的灯光从里面漫出来,混着食物的香气,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凉意。 同学们穿着宽松的校服,或三两结伴,或独自而行,手里捏着餐卡,有序取餐,秩序井然。 餐盘碰撞的清脆声响,勺子与碗壁接触的轻响,还有偶尔传来的低低交谈声,交织成食堂特有的晨间序曲。 早餐、加餐、午餐每日都不重样,今天的早餐有金黄酥脆的油条、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还有裹着蛋液的煎饺,只一个要求,不准剩饭,不准浪费。 不过,真的剩不下呀,学生们普遍反应不够吃的,刚出炉的食物带着滚烫的温度,一口下去,暖意从舌尖蔓延到胃里,让人忍不住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餐厅里还播放着适宜消化进食的优美乐章,舒缓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很多曲子耳熟能详。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秋日私语》《蓝色的爱》,旋律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萨克斯名曲《昨日重现》《回家》,低沉婉转的音色带着几分怀旧;还有交响乐名曲《欢乐颂》《天鹅湖》,恢弘的旋律试图营造出优雅的氛围。 不过此举并未收到好评,在同学们眼中,学校故作高雅,反倒幼稚可笑。 不如放一些流行歌曲,听着自在,更有烟火气——就像路边奶茶店播放的调子,能跟着轻轻哼两句,吃饭都觉得更有滋味。 总之,关于学校里的用餐问题,老师们大费脑筋也很难做到让同学们都满意。 在大脑和理念飞速发展的爆炸期,孩子们的成长速度需要追呀追呀,不停不停地奔跑,就像追着一阵抓不住的风,总也赶不上孩子们瞬息万变的心思。 段唐端着餐盘,白色的餐盘边缘映着他清俊的侧脸。 他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领口干净平整,步伐不急不缓,在喧闹的食堂里,竟透着几分独有的沉静。 他穿过排队的人群,遇到了同样端着餐盘的韩燕文——“燕子”。 燕子虽是女生,却豪气冲天,走起路来也像个小子,步子迈得又大又稳,马尾辫在脑后甩来甩去,带着股风风火火的劲儿。 她跟男生称兄道弟的,崇拜江湖义气,像是混社会的大姐大,消息灵通,门道广泛,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事,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与枝橙是从小学、初中直到高一的同班同学,只在文理分班后两人的同班之缘算是告了一段落。 韩燕文选了理科,所以跟陆詹一样留在了原班,每天浸在公式和定理里,倒也乐得自在。 只有选文科的同学跳了出来,到了重新排序的文科班,开启了与史书、经文为伴的日子。 与枝橙一起到了文科一班的还有一位叫于小洋的同学。 这位同学文科强,犹擅历史地理,说起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典故,总能滔滔不绝,地理图册上的山川河流,仿佛都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说起来,他与枝橙也颇有缘分,能够在一个班一起待三年,还会一起面临高考,彼此见证着对方的成长。 他虽是男生,可喜欢跟女孩子扎堆,说话轻声细语,还犹爱找枝橙聊天。发现了什么校园八卦,第一时间跟枝橙说;看到了什么新鲜趣闻,迫不及待跟枝橙分享;解开了什么高难题型,也会兴冲冲地找枝橙讲解解题思路。 不过,事有辩证,枝橙的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死板读书法,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以前的她,总是埋着头看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如今有了于小洋的“投喂”,也渐渐知道了不少校园里的新鲜事。 比如,陆詹与十班班长的事,就是最先从于小洋的嘴里听到的。 于小洋向她描述这件事的时候,眼睛笑眯眯地滴溜溜地转,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难道还想等着看自己难过不成? 枝橙一直都没搞清十班班长叫什么,只是远远地看过她的长相。身材略胖,大脸盘,透着福相,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有种雍容华贵之感。 总之,还挺好看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富贵人家小姐。 又说远了。 段唐在燕子身边站定,开口问道: “陆詹跟严枝橙是什么关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在嘈杂的食堂里,清晰地传到燕子耳中。 燕子一下愣住了,手里的勺子顿在半空,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什么关系,他们有关系吗?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海里炸开,让她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难道,莫不是……她眼珠一转,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世事洞察,反应也快,下一秒便咧嘴笑起来,眼睛贼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看不出来啊,堂主,你,怎么说呢,在下才疏学浅无法用语言形容了。不过,堂主怎么不问于小洋跟枝橙是什么关系?” “于小洋?”段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重复了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 “对呀,于小洋,你们班的,跟枝橙明显走的更近呀!”燕子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打量着段唐,试图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段唐清了清嗓子,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 “枝橙当他是女的。” 燕子呵呵得笑得更欢了,肩膀不住地抖动,险些拿不稳餐盘: “不开玩笑了,据我所知,他们高一的时候挺好的。分班之后各忙各的,偶尔见上一面,说说话吧。” “什么叫挺好的?”段唐追问,眼神落在燕子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谈得来呗,”燕子继而说,语气里带着几分随意,“不过也就这样了。” “他们分了没?”段唐的声音依旧简洁,没有多余的情绪。 嗯,谁们? 燕子惊的心都跳了一下,不对,应该是停跳了一下,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大佬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简洁干脆,不拖泥带水的吗?可苦了猜不透其中心事的一众连带。 究竟应该是谁分了,谁跟谁呢?他在诈我吗,想从我这儿套信息又问的模棱两可的?哎呀,真是烧脑啊! 燕子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哦,你是问陆詹和那谁吧!” “学生会主席哪儿那么好分的,总得人家女生先提分。陆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不过,幸亏他没去打扰我们家枝橙的清净。”燕子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对陆詹的不满,又有着对枝橙的维护。 “好,谢了。”段唐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向前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步伐平稳,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燕子轻笑着摇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回味,转身坐在旁边的空位上,又看了眼餐厅墙上的时钟。 妈呀,快到点了,早读时间要到了,赶紧吃吧。 她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饭,眼神却不自觉地在食堂里扫来扫去。 她边吃边到处搜寻,视线中没看到枝橙,也没有看到段唐。枝橙大概是早就吃完回教室了吧,那丫头总是那么乖,从不迟到早退。 堂主,她是早有耳闻的,早在初中时,在各校之间便闻名遐迩了,是一个神秘的传奇人物。 不过他深居简出,鲜有露面,直到高一才真正见得庐山真面目。彼时他穿着干净的校服,站在新生队伍里,没有刻意张扬,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枝橙不在这个圈子里,又从来不管闲事,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所以她肯定没听说过“堂主”的威名。 燕子想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若是枝橙知道自己被这样一位人物关注着,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至于他是怎么闻名的呢? 燕子皱着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 当年她初出茅庐,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靠瞎混打发旺盛的精力和一腔肝胆热血,每天跟一群朋友到处“闯荡”,十分在意这些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想到这儿,她又不自觉得为以前瞎混的那段日子而惋惜,那时的日子,虽然荒唐,却也自由洒脱。 但是没有瞎混,哪有瞪起眼来的时候呢?眼睛就是要一闭一睁的,要是都一直睁着,那多累呀。 话说回来,段唐是怎么闻名的呢? 她一直觉得天时地利人和全聚齐了,自然名闻天下。 有些人呐,就是自带领导风范,站在人群里,不用说话,就能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年少老成?不合适,这个词总让她想到老奸巨猾,段唐身上可没有那种感觉。 不怒自威?这个词也不大合适,那人看起来明明还有几分乖嘛,尤其是安静坐着的时候,像个听话的好学生。 唉,枝橙啊枝橙,他怎么会注意到你的呢? 燕子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 枝橙那么单纯,像一张白纸,而段唐身上总带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复杂。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看在十年同班的份上,怎么也得帮你弄得明明白白,不能让你稀里糊涂地卷入什么是非里。 第4章 一缕阳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洒在课桌上,也洒在枝橙的脸上,暖洋洋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像是无数颗微小的星星。 在每个向阳而生的日子里,一切都应该喜气洋洋。 枝橙拿出手账本,那是一个浅黄色的亮皮本子,封面光滑,反射着阳光,就如此时阳光的颜色,温暖而明亮。 她轻轻翻开本子,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前面密密麻麻地记了很多,有偶尔的随感,还有一些摘抄的句子。 在新的一页,她拿起笔,笔墨流淌着—— 向阳而生 (12月7日随笔) 没人喜欢阴暗的角落, 也没人在意你的暗淡无光。 在向阳而生的世界里, 渴望那个发光发热的你。 你的辉煌就是太阳的余光, 人人都需要太阳, 都仰视阳光。 活成别人心中的太阳, 也愿心中的太阳永不落。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轻轻呼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憧憬。 一抬头,真不巧得巧得很。 教室门口站着一个人,正从光中走来,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切。 白色的校服领子高高的竖着,衬得他脖颈修长,外面套着一件卡其色的羊毛大衣,料子柔软,质感很好。 风衣的下摆随着步伐卷起、落下,带着一种从容的韵律。 还有白白净净的小白鞋,鞋边一尘不染。 关于校服,学校规定除了周一升旗和大型的节日庆典等活动必须穿以外,其他时间可以自由着装。 这才是真正的恃才傲“物”。 学校自恃它的学子们都是天之骄子,是凭借实力考入的佼佼者,服装这等身外之物怎会影响他们分毫。 “物”是为人服务的,它们不会战胜人,更不会战胜“才子佳人”。 与往日不同的是,他手中抱着一沓书,书页整齐,边角没有褶皱。他向后走去,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当他看向枝橙时,枝橙正好低下了头。 教室里正在商量今早教导处邵主任的通知。 本来大家都觉得高三不会再有任何与学习无关的活动了,每天的生活被试卷和习题填满,连呼吸都带着紧张的气息。 可今晨升旗时,邵主任站在主席台上,用他那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宣布了全体高三参与新年晚会的通知,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老班,也就是班主任,头发有些花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又一次重申了邵主任的训导: “我们的学生都是平日里一步一个脚印夯实基础走过来的,不是靠着最后的突击,临阵磨枪的。即使现在立马拉到阵前,也各个是杀敌的好手,光耀门楣的英雄。况且这也是素质教育的新思潮和多元化教育观的呈现。所以,好好准备,一展风采。” 他说得慷慨激昂,试图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 任老师们说得天花乱坠,到了同学们这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 只学习难道不会学傻了吗? 当然呀,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大脑都快成了做题的机器。 但是现在能干别的事吗? 不能啊,距离高考越来越近,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得像黄金。 所以,大家宁愿只学习,不干别的事情。 所以,傻是必然。 枝橙是班里的文艺委员,这个重担自然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文艺细胞,跳舞唱歌都没有正经八百地学过,动作僵硬,五音还算全,但音调高不上去,乐器更是没有一样会演奏的,连最基础的口琴都吹不成曲。 虽然她是在一个充满文艺细胞的地方长大的。 她能当这个文艺委员应该是沾了妈妈的光。 从小住的地方,是一个老旧的单位家属院,邻里之间关系和睦。 楼上有吹萨克斯的,每天傍晚,悠扬的萨克斯声便会从楼上飘下来;楼下有弹钢琴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美妙的旋律总能吸引一群孩子在窗边倾听;右边有唱美声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左边有咏戏腔的,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斜下方是拉小提琴的,琴声轻柔,如泣如诉;斜上方是吹圆号的,声音浑厚,充满力量。 每天早上都是伴着吊嗓子的、拉音阶的热闹声起床,整个家属院像是一个热闹的艺术殿堂。 真得很热闹,热火朝天,喜气洋洋,那些声音构成了她童年最温暖的回忆。 虽然现在早已经不住在那里了,搬到了另一个环境更好的小区,邻里之间却少了那份熟稔。 但是对于吹啦弹奏,念唱做打这些,她还是挺怀念的,只是那些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是怎样吊嗓子、拿身姿的,竟然都忘了,只留下模糊的印象。 于小洋觑着枝橙的同桌王晋瑶出了教室,脚步轻快地来到她旁边的空位,一屁股坐下,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呀”一声。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 “枝橙,你说邵主任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搞晚会,这不是耽误我们学习嘛。” 前边的宋同学,戴着一副眼镜,听到这话,立马转过头来,附和道: “对啊,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思搞这个?邵主任怕不是老糊涂了吧。” 再前边的姜同学,个子高高的,性格爽朗,也加入进来: “不给你们机会的时候,你们怨天怨地,说学校只知道让你们学习,不懂得劳逸结合;现在给你们机会了,又怨,毛病是真多啊!” 周围同学一阵狂笑,教室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去,上一边儿去。”宋同学笑着伸出手,把姜同学按了回去,嘴上虽然反驳着,眼里却带着笑意。 枝橙哀婉起来,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小洋同学,怎么办,咱班排个啥节目?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于小洋依旧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总是这样眯着眼睛笑,仿佛憋着啥坏心思: “你别问我,这得问班长去,你们班委做决定。要不你问问陆詹,他们班排什么?说不定能找点灵感呢。” 又是陆詹。 枝橙的心跳微微一顿,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姜同学在前面意犹未尽,又开口说道: “大力支持班委的决定,班委说排啥就排啥,我绝对服从安排。” 宋同学大笑,拍了拍桌子: “你这个贼主任的走狗!” “贼”主任,何许人也? 其实就是教导处邵主任。 他讲话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则”、“贼”不分,常常闹出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 有一次全校动员大会,天气晴朗,操场上站满了学生,邵主任站在偌大操场的高高的主席台上,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演讲稿,愣是把“以身作则”说成了“以身做贼”。 他还生怕大家听不清楚,这个词通篇用了很多遍,一遍遍地强调着“以身做贼”的重要性。 台下顿时一片骚动,同学们都憋着笑,肩膀不住地抖动,有的甚至低下头,捂着嘴,生怕笑出声来。 可台上的邵主任却徒自巍然不动,依旧一脸严肃地讲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口误。从此以后,“以身作贼”的邵主任一炮打响,“贼主任”这个外号便在学校里传开了。 班长李震泽,名字里带个“泽”字,愣是被邵主任叫成了李震贼。 震贼,好好的班长变成了门神,同学们笑点太低,笑了好几个月。 不过也是,班长不就是看守一班之门,维持班级秩序的嘛,这个外号倒也算是名副其实。 这不,门神回来了。 李震泽手里拿着一叠表格,从外面走进教室:“枝橙,有人找,陆詹。” 他最后两个字声音故意低了下来,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作,眼神里还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又来? 枝橙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向教室外走去。 周瑞坐在教室中间,第一时间回了头。 果然,段唐单手撑着下巴,手肘放在课桌上,平静地目送着枝橙走出教室,看不出任何表情,参不透他在想什么。 旁边的吕亮,也就是段唐的同桌,性格大大咧咧,他看到段唐这副模样,轻轻拍拍他的肩,无奈地摇摇头,又忍不住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 可怜的堂主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一缕阳光 第5章 走贵人运了 段唐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却透过教室窗户的玻璃,牢牢锁在外面小广场上的那道身影上。 他在想,若是此刻起身走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无论是何种局面,他都有底气坦然接受,可他不能不替枝橙着想——她那样安静内敛,若是被卷入旁人探究的目光里,会不会觉得窘迫难堪? 出去把她叫走?太突兀,像场没来由的打扰,莫名其妙。 出去把陆詹赶走?太刻意,反而显得心虚,更添怪异。 留在座位上不动?心早已飘出窗外,坐立难安的模样,本身就透着反常。 甚至想过叫前排的周瑞去传句话,可转念一想,只会让事情更荒唐可笑。 思忖间,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一道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身后立刻传来细碎的窃窃私语,是同学们好奇的窥探,还是对这微妙氛围的捕捉,他无暇细究,只循着那道牵挂的身影,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走廊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视线穿过明亮的光,落在小广场上。 暖金色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铺满整个广场,那些小型长条花池里的冬青,叶片碧绿油亮,枝繁叶茂,在阳光下透着鲜活的生机。 原来这日日走过的校园,竟藏着这样温柔的景致,从前倒从未这般细细打量过。 他缓缓走下走廊的两级台阶,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风里飘来陆詹的声音,隐约能听清他在说元旦晚会的事——他提议让理科九班与文科一班合力出个节目,说这样“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还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两个班统一拉横幅,买荧光棒啥的,到时候在会场演播厅也坐在一起…… 枝橙站在原地,眉头微蹙,脸上带着明显的为难。段唐看得清楚,她的手指轻轻攥着衣角。 也是,以陆詹与十班班长徐馨的关系,合作演出本应是他们两个班的事,如今突然拉上文一班,难免让人猜测其中缘由。 更何况,他隐约听说,陆詹最近正和徐馨闹别扭,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想着找别的班级分散注意力。可就算如此,也不必非找枝橙不可。 “枝橙……”段唐轻轻唤了一声,打破了小广场上的平静。 枝橙猛地转过身,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被困在难题里的人突然找到了突破口,脸上绽开一抹清甜的笑,语气自然得仿佛早已约定好:“哦,对,英语题集,马上上英语课了,我去给你拿。”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教室走,又想起面前的陆詹,连忙回头:“那个,我跟他们商量商量,回头找你。” 完美的衔接,没有一丝刻意与尴尬。 段唐跟在她身后,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身后的陆詹愣在原地,脸上写满“莫名其妙”,站了两秒,才带着几分失落与困惑,悻悻地转身离开。 上课铃准时响起,清脆的铃声穿透走廊,在校园里回荡——只是,这铃声并非英语课的预备铃,而是历史课。 枝橙递来的英语题集被段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分不清这份重量,是因为题集本身太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题集被包着一层书皮,书皮的图案是白色底子上面散落着几颗圆圆的橙子,透着几分可爱。上面用娟秀的艺术字体写着“文科一班严枝橙”,笔画流畅柔和,带着少女独有的细腻心思。 这哪里是普通的书皮,分明是一幅透着温柔气息的小画。 翻开书页,里面的题目密密麻麻,每一道题旁都附着细致的笔记,字迹工整,思路清晰明了,连最细微的知识点都标注得一丝不苟。指尖拂过纸面,似乎有淡淡的馨香萦绕鼻尖。 课后,枝橙被班长李震泽叫走,一起去开关于元旦晚会演出的筹备会。 正如她所料,学生会主席徐馨亲自到场,宣布了班级之间合作出节目的决定,可以两个班或三个班合作。 徐馨原本有意让自己的十班与九班一起,却听从了陆詹的建议,特意把文一班也加了进来。 文一班是枝橙所在的班级。她站在一旁,只觉得左右为难,像被夹在中间的饼干夹心。 就在这时,李震泽开口了,语气从容不迫:“我们文一班先回去征集一下大家的意见,如果人数够,质量高,就自己单独做节目;若是不行,再考虑加入合作。” 徐馨闻言,笑了笑,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再回来,可没得挑了,只能指哪打哪,说啥干啥。” 李震泽哈哈一笑,语气里满是笃定:“行,愿打愿罚。” 枝橙一直觉得,李班长算是班里的“老油条”,为人处世格外圆滑,“风生水起,游刃有余”这几个词,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她实在想不通,以他的性格,为何会拒绝合作这个省心的选择。 散会之后,两人并肩往班级走,枝橙忍不住问:“其实跟他们一起合作做节目,我们是会省事儿许多的。” 李震泽摆了摆手,声音洪亮,带着几分爽朗:“他们两个班,一个是学生会主席牵头,一个是陆詹主事,哪个都不好伺候,倒不如我们自己来才省心!” “那万一我们排不出节目,咱们真不打算回来了?”枝橙还是有些担心。 “不回来就不回来。”李震泽说得特无所谓,仿佛这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枝橙由衷地竖起大拇指,难得的奉承起来:“班长可真牛,我刮目相看了。” 李震泽一听,故意拔高了音量:“啊,我真的白疼你们一个个的了,有啥不是我给你们顶着。” 枝橙赶紧配合地笑了笑,顺着话茬往下说:“对对对,班长大人最牛,那……再帮我顶个节目呗!” 李震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你走贵人运了。我去找七班的舞蹈生问问。” 枝橙心里一暖,暗自思忖:这个贵人,一定就是班长无疑了。 班长大人的面子可真大啊! “先声明,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李班长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及时泼了一盆“冷水”。 班长可真谦虚啊! 枝橙心里嘀咕着,又怕他反悔,赶紧弯腰鞠了一躬,大声道:“谢班长!” 这次开会,枝橙收获了两点: 一是李班长面子大,还挺谦虚的。 二是终于记住了学生会主席的名字,她叫徐馨。 枝橙没有直接回班,她决定先去演出场地——学校的会场演播厅看看。毕竟要排节目,总得先了解场地大小、布局,才能确定合适的节目形式。 演播厅很大,平时也兼作阶梯教室使用。往年毕业的优秀学子,常会在这里做高考经验分享、大学生活分享;她也曾和同学们一起,在这里上过几次公开课。 一走进演播厅,就能感受到大型空间特有的幽静与沉寂,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过往的掌声、笑声与翻书声,带着一种时光沉淀后的厚重感。 这熟悉的氛围,让枝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儿时跟着母亲辗转各地的舞台剧场。那时候她年纪小,性子顽皮,总爱在前台后台四处乱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阿姨、姐姐们的长辫子、闪着珠光的珠钗、五颜六色的粉饼与粉刷,还有各式各样绣着花纹的演出服装,在她眼里都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灯光师面前的操作盘、音响师手边的按钮、报幕员手里的话筒,都是藏着魔法的法器,轻轻一动,就能变幻出不同的舞台天地。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世界本就该这样热闹鲜活,直到后来渐渐长大,才读懂旁人投来的羡慕目光与啧啧赞叹。 她忍不住有些懊恼:这算不算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小时候怎么就没随便学一样才艺呢?舞蹈、乐器、声乐、戏曲,哪怕学一样,现在也不至于为节目筹备的事愁眉不展了。 第6章 找回来 午餐时间,燕子正坐在食堂的餐桌前,心里盘算着“考察”段唐的计划。 还未到周末,按照学校规定出不了校门,也就意味着打听不到校外关于段唐的消息。她思来想去,决定先在校内打探一番。 在她看来,男生看男生,总能更精准地发现对方的缺点,就像女生总能一眼识破那些虚伪做作的绿茶、白莲花一样。 更何况,若是潜在的“竞争对手”,往往能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身上不为人知的短板。 没错,她就是要多多找出段唐的缺点。 至于优点,都在那摆着呢,金光闪闪的,想掩都掩不住。 每日午餐过后,大部分同学都会回宿舍休息,养精蓄锐准备下午的课程。 还有一小部分人会到足球场、篮球场、排球场和运动器械那片儿活动活动,放松放松。 运动场在学校东南方位,外围有几棵大柳树零星散布,像是一直在那里生长多年,还有新种的白杨树,排列的整齐有序。 同学们喜欢在这一饱眼福,因为运动场上有琳琅满目的帅哥,还有前来一争高下的诸多靓女。 不过午间人少,大部分人是下午课后才去的。 燕子远远就看到了陆詹的身影,他正单手拍着篮球,在篮球场上慢悠悠地走着,像是在打发时间。 她快步走过去,从手里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绿色的醒目,递了过去:“你可真行啊,中午也不休息。早晨那么一早起来跑操,我现在一点儿精神也没有,全靠这个提神儿了。” 燕子说着,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同款醒目,透亮的绿色瓶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爽,看着就很解渴。 她拧开瓶盖,张大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几分困意。 “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陆詹接过饮料,没有立刻喝,只是轻轻摩挲着瓶身,语气里带着几分少见的感慨。 “学霸就是不一样啊,我们这些学渣可都盼着早点解放呢。”燕子笑着调侃,眼珠一转,话锋一转,“不过,你不是说你现在‘水深火热’吗,怎么又嫌过不够了?” 陆詹走到旁边的石台上坐下,双脚轻轻夹住篮球,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认真地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想把枝橙找回来。” 燕子嘴里的醒目刚喝到一半,差点喷出来,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咽下去,呛得她连连咳嗽。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顺过气来,轻哼一声:“我就不明白了,当初你和枝橙那么谈得来,怎么转头就去找徐馨了?” “我说我当时鬼迷心窍,你信吗?”陆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悔与无奈。 燕子没好气地笑了笑,心里暗自腹诽:鬼才信!你不就是看上人家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和人脉了吗?人往高处走,追名逐利本是人之常情,大家都能理解。 不过幸好,你们没有开始,所以,算想给你挂个“渣男”的称谓都挂不上。 燕子表情丰富的沉默了好久,最后才带着几分惋惜摇了摇头,状似随意地问:“班长,你知道段唐吧?” “嗯。”陆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睛没有抬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可下一秒,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警觉:“你说的是文一班的那个段唐?” 燕子点点头:“对,就是他。” “怎么突然问起他?”陆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哦,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燕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对他有什么印象?或者说,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陆詹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一身傲骨,通体反骨,自动让人敬而远之。” 燕子真的后悔买了饮料在这里喝,陆詹的话呛得她又想往外喷,她咳了两声:“人家怎么得罪你了?我看他挺老实本分的,长得又帅。” 陆詹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他老实本分?要说帅,你见过有女生主动找他说话吗?” “这倒没有,可能是大家觉得他太优秀,高不可攀呗。”燕子下意识地为段唐辩解。 陆詹撇了撇嘴:“我看他一定比徐馨还难伺候。” 燕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班长,你行啊,居然敢背后说人坏话,胆子越来越肥了。” 陆詹眼珠一转,脸上的疑惑更浓,那份警觉再次浮现:“不对啊,我跟你说要找回枝橙,你怎么突然提起段唐?” 燕子赶紧打着马虎眼,脸上挤出轻松的笑容,嘴上敷衍道:“没什么,就是随便八卦着玩呗。” 他皱着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上次在文一班教室门口,枝橙是跟着他一起回班的,当时我就觉得怪怪的。”他顿了顿,“枝橙以前挺听我话的,现在变得有点反常……” 难道是因为他? 此刻,陆詹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加快脚步了,而且要更加用心。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陆詹不依不饶,眼神紧紧盯着她。 燕子装傻充愣,一脸无辜地反问:“啊,知道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陆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带着几分恳求:“燕子,我们什么关系,你总不能帮外人吧!段唐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你得帮我!” 燕子此时心里那个苦呀! 唉,都是智商不高的锅! 本来想套陆詹的话,结果反被他套了话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段唐是什么样的人?挺好的啊,初步判断,比陆詹靠谱多了。 可是,要不要把这些告诉陆詹呢? 她原本是打算劝陆詹别再去打扰枝橙的,可转念一想,若是让陆詹知道别人也对枝橙有好感,他说不定会故意从中作梗,当个绊脚石。 他若是去当绊脚石,正主自会收拾他的,还是让正主收拾他这个绊脚石吧。 燕子打着马虎眼,笑呵呵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我会在公平公正的基础上,稍微帮帮你的。” 陆詹显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但也没有再多问,只是站起身,把篮球往手里一扣:“走吧,回班了。” 一天的紧张忙碌终于告一段落,熟悉的晚自习结束音乐在校园里响起,这是一道解脱的信号。 学子们纷纷长舒一口气,收拾好桌上的书本与文具,噼里啪啦地走出教室,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又透着几分充实。 回去的路上,苗姐陪着枝橙,两人并肩走着,时不时说说笑笑,聊着班里的趣事,驱散了一天的疲惫与困倦。 走到教学楼通往宿舍的主干道时,枝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段唐。 也许从前也常常在这条路上遇见他,只是那时他于她而言,不过是同班同学中一个模糊的影子,从未在心里掀起过任何波澜,便如同没有看到一样。 可今天不同,她清晰地看到,他竟然不觉得冷,厚重的外套搭在臂弯里,只穿了一身白色的校服,校服因肥大被晚风轻轻吹起,鼓鼓的,反而勾勒出他挺拔清瘦的身形,显得身材更好了。 他依旧是一个人走,看到枝橙和苗姐,脚步明显加快了几分,小跑着追了上来:“你的题集明天用吗?” “还用不到,咱乔老师只周末布置上面的作业,答案我昨晚跟着板书对过了。”枝橙笑着回答,语气自然。 “那我多借几天。”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 简单的对话结束,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苗姐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段唐,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枝橙怕气氛变得尴尬,赶紧主动找话题,打破沉默:“听说,你打算出国?” “嗯。”段唐应了一声,又自动接了一句,“我又不是不回来。” 枝橙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补充这么一句:“有些国外的学校要求高考成绩达标,对吧?大多数学校都认可国内的高考成绩,好多只要达一本线,就可以直接入读,不用再读预科了。” “对。”段唐的回答依旧简洁。 “不过也有不参加高考走的,你怎么不……”枝橙话说到一半,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明亮,她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明白,你想问我怎么不早走或是现在就走,还要等到高考之后?”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开口问道。 他抬头望了一眼夜空。 夜空中,一轮上弦月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月光清亮,似乎马上就要圆满了,正明晃晃地“嘚瑟”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轻声说道:“我想给自己的学生时代画得圆满一些,有些东西缺了会有遗憾。毕竟,我是中国人嘛。” 枝橙心里一动,瞬间被这句话触动了。 是啊,高考对于每个中国学生而言,都是一段特殊而重要的经历,是青春里浓墨重彩的一笔,若是少了它,总觉得学生时代不够完整,会留下难以弥补的遗憾。 她忍不住感慨:“嗯,真乃勇士也。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段唐自然而然地接下了后半句,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的尴尬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默契。 “怎么不问我打算去哪儿?”段唐看着她,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里有几分调侃。 枝橙有些意外,她从没想过要问这个问题——他要去哪个国家,去哪个学校,都是他自己的人生选择,与她似乎没有太多关联。 没等她开口回应,段唐已经主动说了出来:“我打算去德国。” 听到“德国”两个字,枝橙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有趣的称谓,忍不住笑了出来:“留德华。” 他们相视一笑:“留德华。” 就在这时,一段手机铃声突然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在寂静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段唐冲枝橙和苗姐示意了一下,接起电话。 夜很静,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可闻,似乎是他父亲打来的,大约在说寒假的安排与规划。电话那头说了不少话,段唐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后只轻声回了一句:“好,我知道了,晚安。” 挂了电话,他快步追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笑容,让人等得有点久了。 “寒假有什么安排?”他问,目光落在枝橙脸上。 枝橙想了想,如实回答:“这要看考得怎么样。” “好,到时再说也一样。”段唐笑了笑,语气轻松,“我先回去了,你们也好好休息!” 一样?什么会一样呢?怎么会一样呢? 枝橙和苗姐站在原地,脸上满是疑惑,心里也充满了问号,目送着段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十分的凉意,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 第7章 谁还没个理想 一周的时光,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在二十八节主课的密集讲授、六节早自习的朗朗书声、十五节晚自习的寂静刷题,以及两天昏天黑地的模拟考试中,飞速碾过。 周五至周六,学校组织的模考占据了所有时间。 笔尖在试卷上疾走的沙沙声、监考老师偶尔的脚步声、窗外掠过的飞鸟影子,都成了这两天里唯一的背景音。 当周六下午放学铃声终于划破校园的沉闷,积压了两天的疲惫与压抑瞬间爆发,同学们个个如释重负,脸上是掩不住的雀跃,活脱脱一副“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模样。 书本、试卷被高高抛向空中,纸片纷飞,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此起彼伏。伴随着书本落地的哗啦声,是同学们此起彼伏、雀跃不已的呼喊:“回家喽!” 宋同学振臂一呼,嗓门清亮:“此时此刻我要吟诗一首——‘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回家。’” 于小洋家离学校远,来回折腾不便,通常一两个月才回去一次。 他靠在桌边,看着同学们收拾东西的热闹景象,心态依旧平和,望着那些即将踏上归途的同学,眉眼弯弯,笑眯眯地接话:“你们真好,我只能‘即从教室穿食堂,便下宿舍向操场。’” 枝橙的同桌王晋瑶转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对着于小洋笑了笑:“好孩子,还挺押韵的!” 像于小洋这样周末留校的学生不在少数。除了个别家离得极近却懒得回去的,大部分同学早已归心似箭,收拾好行囊奔向校门口。 所以,每周六下午的校园门口,都是一幅热闹非凡的景致。 家长们开着车在校门口等候,车窗降下,探出头喊着孩子的名字;住校的同学骑着自行车,车筐里塞着换洗衣物,一路叮铃哐啷;还有三五成群结伴步行的,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周末计划,一团一簇,人声鼎沸。 枝橙站在校门口,望着这喧闹的场景,忽然想起了自己停在车棚里的自行车。 整整一周,她都没顾得上看它一眼——实在太忙了,从清晨到深夜,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连喘口气的间隙都少得可怜。 上次骑车时,车座和车把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当时急着上课,她只能临时用脚套胡乱擦了擦。今天总算记着,从书包里揣了包湿纸巾。 学生车棚紧挨着老师们的停车场,中间隔着一道矮矮的铁栅栏。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下来,给车棚里的自行车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枝橙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拿出湿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车把和车座上的灰尘,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才觉得这一周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 推着车子走出车棚时,枝橙隐约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望去,前面不远处站着三五个人,不知道十哪个班的同学,正扭头朝她这边看。 她心里微微一动,随即又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 最近几天,她总觉得有目光在悄悄追随自己,仿佛一夜之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自在。 果然,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挨着金子自己也会发光吧。 她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又很快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也许不是这个原因,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跟他站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能有几分钟?不过是偶然的几次碰面,几句简单的对话而已。 可学校里的消息,向来传得比发面还快,有什么事情总会被添油加醋地迅速传开,尤其是有些同学拥有狂热的粉丝,粉丝们像看他们家爱豆似的,拿放大镜看着,拿望远镜护着。 秋意渐浓,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学校坐落在城市边缘,远离闹市区,周围没有繁华的商铺和密集的人群,只有几排稀疏的树木和低矮的民房,傍晚时分,透着一股萧索的冷静。 唯独此时的校门口,是整片区域最热闹的地方。 汽车的鸣笛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同学们的欢笑声、家长的呼喊声,不是此起彼伏,而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喧闹的共鸣。 校门前的公路宽阔平坦,中间隔着一条种满绿植的隔离带,冬青和不知名的植物在暮色中舒展着枝叶。 公路对面,也就是北面,是本地一所著名的大学。 大学门口自然形成了一条热闹的小食街,此时正是饭点,各家小吃摊前都围满了人,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伴随着摊主的吆喝声飘散开来,烟火气十足。 枝橙跨上自行车,慢慢蹬着踏板,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匆匆赶路。 苗姐这周不回家,燕子因校外培训专业课提早一节课先离校了,自己一个人走就漫无目的起来。 车把左右微晃着,她索性放慢速度,一边骑着车,一边欣赏着路边的风景,顺便思考思考人生。 这次模拟作文写了一个有关理想的话题,老生常谈,反而不大好谈,很难有新意。 关于理想,其实同学们心里普遍比较模糊。 大家清楚的只是眼前那道必须跨过去的坎儿。 还是叫龙门吧,鲤鱼跃龙门,多好听,又吉利。 可跃过龙门之后呢? 那便是理想了,可望而不可及,可遇而不可求。 是不是挺悲观的,算了,承认吧,谁还没个理想。 但是,若非要现在把理想具体化,也是强人所难。 身后,一批又一批同学骑着车超过了她,车轮卷起一阵微风,带着青春的蓬勃气息。 忽然,一阵响亮的摩托引擎声从身后渐渐靠近,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股强劲的力量。 很快,一辆摩托车从她眼前疾驰而过,又在前方几个车身的距离处慢了下来。 枝橙对摩托车没什么研究,分不清好坏。她只看到那辆是银白色的,线条流畅,车身宽大,在昏黄的路灯和周围店铺的灯光映照下,反射出冷冽又耀眼的光泽,漂亮,够酷。 骑车的人穿戴得十分严实,头上戴着黑色的头盔,脸上扣着深色风镜,脖子上围着厚厚的黑色脖套,连手腕和膝盖都戴着护具,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认不出是谁,跟车一样,够酷。 那人后背背着一个同样风格的黑色书包,款式简单却很有型。 背着书包,可能是学生,可学校不让学生骑摩托车啊。 应该还是老师,说不定是哪个体育老师,或者是新来的追逐新潮的年轻老师,就像高一时的地理柴老师,总爱骑着一辆摩托车来上课,戴着墨镜,穿着夹克,那模样还真像个赛车手,引得不少同学议论。 不远处,几个同学正对着摩托车指指点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摩托车引擎再次发出一声响亮的轰鸣,车身微微一震,随即像一道银色的闪电,飞快地驶远,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算了,还是想想理想吧。 枝橙突然觉得刚才过去的摩托车手像是他。 他的理想又是什么呢? 她第一次竟然想管点闲事儿了,也许只是出于好奇心吧。 骑车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打开家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她开了玄关处的灯,暖黄色的光线驱散了些许冷清。 枝橙放下书包,径直走向厨房,有着十年做饭经验的老手,从小学开始就学着自己做饭,如今煎炒烹炸早已不在话下。 她系上围裙,打开冰箱,里面还有些上周买的青菜和鸡蛋,还有半块豆腐。 “就做个青菜豆腐汤,再炒个鸡蛋吧。”她盘算着,又在冰箱冷冻层里发现了一只真空包装的烤鸭,“正好,加热一下就能吃。” 很快,厨房里便响起了切菜声、炒菜声,油烟升腾,锅碗瓢盆碰撞出悦耳的声响。 一顿热火朝天的忙活后,一菜一汤外加一盘烤鸭端上了餐桌。 虽然都是家常便饭,食材也都是冰箱里的存货,但自己亲手做的,吃起来就是香。 枝橙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吃着,胃里暖暖的,心里也跟着踏实起来。 吃完饭,她正收拾着碗筷,手机突然闪了闪,屏幕上弹出一条短信消息。 是妈妈发来的:“橙橙,现在方便吗?我跟你电话。” 枝橙擦了擦手,回复:“可以。” 消息发出去还不到两秒钟,手机便响起了通话的铃声。 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边人声嘈杂。 “橙橙,你到家了?吃饭了没?”妈妈的声音带着些许兴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枝橙正端着盘子往厨房走,闻言笑着点头:“到了一会儿了,刚吃完饭,正收拾呢。” “橙橙,你猜妈妈在哪儿呢?” 还能在哪儿,哈尔滨呗。 妈妈两周前就跟一位朋友去爸爸的剧组探班了,上周她回家时,家里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其实,她倒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家挺好的,清静自在,不用被人唠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跟你王阿姨在逛夜市呢。”妈妈的声音再次传来,枝橙脑海里已经闪现出夜市里琳琅满目的小摊场景。 “这里有好多东西。套娃,你喜不喜欢?这个这么大,有半人高。还有这个铜鹿头的摆件,寓意‘路路通’,卖得可好了,就是太沉了,等我快回去的时候再来买,价钱都跟人家谈好了,到时候直接来拿就行。” “我还给你看好了件衣服。”妈妈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这边的大衣质量真不错。有件浅卡其色的羊绒大衣,立领的,就是你喜欢的小立领,收腰设计,卡肩版型,剪裁特别好,穿上肯定显气质。 “还有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宽松版,是拖肩的,也有收腰,挺显苗条的。这两件长度差不多,都到大腿中部,摸着手感可好了,肯定暖和。 “橙橙你喜欢哪个?要不就都买了,咱俩还能换着穿。” 枝橙端完碗筷,又拿了抹布擦桌子,一边擦一边笑着说:“行,听着都挺好的。” “就是都不便宜呢,”妈妈叹了口气,随即又像是下定了决心,“狠狠心买了吧,我闺女大了,爱美了!你生活费还够吧?在学校可别舍不得吃,该买就买。” 枝橙心里暖暖的,嘴上应着:“够呢,我这边就放心吧。” 要说学校的营养餐虽然搭配均衡,但分量确实不大,而且为了健康,油盐摄入量控制得很严格,口味偏清淡,所以很多同学都会趁着周末回家,带些零食和好吃的回学校“解馋”,她也不例外。 毕竟大家都是凡夫俗子,谁也不是来修仙的,总得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枝橙擦完桌子,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会提前回去,毕竟快期末考试了,我得回去给你送些营养品,好好补补。你爸啊,回家就要等到过年了,他那戏还得拍一阵子呢。” “过年就杀青了?” “对,年前就杀青了,能回家过年了。” “我还想去看看呢。” “这个时间不合适,”妈妈立刻反对,“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枝橙撇了撇嘴,没再反驳。 要说老爸,也算是个老电视人了,入行这么多年,跟着拍过的电视剧没有上千集,也有几百集了。虽说都不是什么家喻户晓、脍炙人口的大作,但枝橙每次看的时候,都觉得津津有味,毕竟是自己爸爸参与制作的,总带着几分亲切感。 这次爸爸所在的剧组拍的是警匪片,几年前他好像也拍过类似题材的戏,当时还是在本地的火车站取景,拍的是抓捕逃犯的戏码,她还去探过一次班,看着现场闹哄哄的,演员们穿着警服跑来跑去,挺有意思的。 “橙橙,先这样啊,”妈妈看了看周围,“我跟你王阿姨还要再逛逛,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门窗关好,晚上别给陌生人开门。我下周就回去了。” 枝橙笑得甜甜的:“好,妈,你们玩得开心点儿。” “开心,就是这儿太冷了,”妈妈说话时还在不停地哈出白气,“跟你王阿姨说声再见。” 王阿姨笑着挥了挥手:“丫头,你自己在家好好的,我们玩得开心着呢,你放心,再见啊!” “王阿姨,再见,”枝橙笑着点头,“你们好好玩儿,可要注意保暖啊,哈尔滨太冷了。” “哎,好嘞!丫头真乖,宝贝,再见!”王阿姨拼命挥着手,可惜枝橙看不见。 这位王阿姨是妈妈的好友,性格特别爽朗,就是总爱“抱怨”。每次见到她,都会说“养闺女真好,贴心小棉袄”,然后就开始吐槽自家的调皮儿子,说“养儿子气死人,天天提心吊胆,着急上火”。 枝橙每次听着,都觉得这位王阿姨特别可爱,虽然嘴上抱怨儿子,但眼神里对孩子的疼爱却藏不住。 第8章 怎么出名的 暮色四合,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昏黄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在书桌前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燕子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木纹,脑子里却像塞进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刚才从邻居家董小旭口中听到的话,如同老旧电影的片段,一帧帧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她今天晚饭吃得格外快,碗里的米粒几乎是囫囵咽下,筷子一撂,不等家人反应过来,便急匆匆地冲出了家门,直奔隔壁的董家。 这件事她已经在心里琢磨了好几天,像揣着一颗滚烫的石子,坐立难安。 邻居家的董小旭,跟段唐是同一个初中的校友,想要打探段唐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问他准没错。 在学校里憋了好几天,心里的好奇如同疯长的野草,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她,让她实在等不及,只想立刻找到答案,了却这桩萦绕心头的心事。 到了邻居家,董家的客厅还亮着暖黄的灯,饭菜的香气尚未散尽。 她先是满脸堆笑,假借着给董小旭讲数学题的名义,跟客厅里看电视的叔叔阿姨热络地寒暄了几句,眼神却频频瞟向书房的方向。 寒暄过后,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董小旭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拽进了书房。 书房里很安静,书架上摆满了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旧书的味道。 一进书房,燕子便反手带上房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单刀直入地问道:“小旭,你认识段唐吧?” 董小旭一听“段唐”两个字,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脸骄傲地挺起胸膛:“认识啊!我堂哥,我还能不认识吗?” 燕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家认你吗?还你堂哥,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董小旭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着,也不反驳。 燕子没工夫跟他开玩笑,接着问:“你跟他一个初中的,对吧?” “对,”董小旭点头,“他比我高一届,当时在我们学校可有名了。” “我正想问这个,”燕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名的?” “怎么出名的?”董小旭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一边说一边咯咯地笑了起来,肩膀都跟着抖动,“我还以为燕儿姐你要问我他有没有女朋友呢,我还以为你对他有兴趣。” 燕子脸一沉,严肃地说:“嘘,别笑了,严肃点儿,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董小旭强忍住笑,脱口而出:“怎么有名的?那还用说,打抱不平呗!‘堂主’听说过吧,这名号就是这么来的!他在我们学校,就是正义的化身!”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才压低了声音,凑近燕子说:“不过,可能也跟那件事有关系。但那件事之前,他就已经很有名了。” “什么事啊?”燕子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董小旭皱着眉头,沉思着,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又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可话到了嘴边,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喃喃自语着:“我这不是揭人短吧?不是不是,肯定不是。这可不是短啊,我堂哥那是光明正大的,是英雄啊!” “快说到底什么事?别磨磨蹭蹭的!”燕子急得不行,伸手推了他一下。 “也就是因为你是我燕儿姐,换了别人,我才不告诉他呢。”董小旭又一次摆出下定决心的表情,带着几分郑重。 “快说,别废话了!”燕子已经彻底不耐烦了,催促道。 董小旭左右看了看,确认书房门已经关好,才再次压低声音:“他初三的时候,出过一件事。本来是去救人的,结果被人倒打一耙,害得他……他中考失利,没考好,跟这件事多少有点关系。不然以他的成绩,进实验中学哪能那么困难啊。” 燕子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半天都合不拢,心里又惊又疑,急忙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就是,有个女的……”董小旭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先跟你说说他之前的事吧。” “快说快说,别铺垫了!”燕子催促道。 “堂主他,没得说!”董小旭脸上满是崇拜,摇头晃脑地啧啧赞叹,并竖起大拇指,“绝对是这个!你看过《复仇者联盟》吧,他就跟里面的超级英雄一样!” 燕子翻了个白眼,伸脚蹬了一下他坐的凳子腿:“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呢。” “你别打岔啊!”董小旭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这还不重要?他在我们学校,就是校园暴力的‘复仇者’!不管是谁被欺负了,只要他知道了,肯定会出面帮忙。 “当时我们学校转来一个混社会的学长,整天游手好闲,总是在我们学校捣乱,好像还特别针对他,后来即使那个人毕业了,也一直没放过他,总来找麻烦。” “说重点!”燕子实在受不了他的磨叽,再次催促。 “这还不重点?”董小旭撇了撇嘴,随即又叹了口气,“有一天啊,听说一个女生被人堵在学校后面的墙角,拍那种什么照片,你懂的,就是那种的…… “等堂主赶到的时候,那几个人看到他来了,就做鸟兽散了。那个女生呢,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衣冠不整的,看到堂主,上来就抱着他不撒手。” “后来呢?”燕子紧张地问。 “后来啊,”董小旭叹了口气,“那个女生就赖上他了,硬说她跟堂主是小情侣,那天的事是你情我愿的。她本来名声就不好,也无所谓这些闲话。 “可后来,她越说越离谱,竟然还想告堂主非礼她!更可气的是,当初那几个拍她照片的人,竟然还出来作证,你说这扯不的嘛,可怜的堂主啊……” 董小旭说着,还忍不住扶额叹息:“后来听说,他爸费了好大的功夫,托了好多关系,才把这件事平息下来,没让事情闹大。 “他爸本来就不愿意他多管闲事,怕他惹麻烦,为了这件事,他们父子俩僵了挺长时间。堂主也好久都没从这件事里走出来,那段时间整个人都蔫蔫的,不像以前那么阳光了。” 燕子听完,嘴巴张得更大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她终于明白,怪不得大家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名的,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原来是讳莫如深。 还真是怪可怜的。 天可怜见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皱着眉头问:“你说,那些人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害他啊?” 董小旭摇了摇头:“就是害他呀!你想啊,堂主平时总爱管闲事,帮别人出头,肯定得罪了不少人。 “后来听说就是那个经常找他麻烦的那个学长干的,而且听人说那人跟唐主他们家里有仇,具体是什么事也没有人知道。所以啊,那件事就是设了个圈套等着他跳呢!” 燕子沉默了。 她回想起自己见到的段唐,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交往,看起来根本不像这么爱管闲事的人。 他为什么要管那些事呢?真把自己当成英雄了?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况且段唐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对,错的又不是他,没必要为了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只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枝橙呢? 她知道枝橙最近跟段唐有过接触,也能感觉到枝橙对段唐似乎有那么一丝不一样的好奇与关注。 告诉她,会不会让她对段唐有不一样的看法?比如会不会让她觉得段唐的过去太复杂,而疏远他?不告诉她,又觉得像是隐瞒了什么,心里堵得慌。 燕子越想越乱,脑子里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乱飞,混乱不堪。 她站起身,打算回家,董小旭急忙拉住她,不停地央求:“燕儿姐,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要是让别人知道是我说的,我就惨了!” 燕子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心思细想,隐约记得自己好像一口答应了他,然后就匆匆回了家。 第9章 流着她的血 放学后,夕阳正拖着最后一抹橘红沉向城西的天际。 段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骑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银白色摩托,往城东的方向驶去。 晚风带着秋日里特有的干爽,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路边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车把上,又被风卷走,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他要去的是城东那条有名的古玩字画老铺子一条街——东四门街,要从那里定一个东西。 夜已经黑了,墨色的天幕像一块被浸透的绒布,几颗星星早早地钻了出来,眨着微弱的光。 因为是大礼拜,那条街会营业到晚一些的时间,沿街的铺子门口挂着复古的红灯笼,暖黄的光晕透过镂空的花纹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老街上飘着淡淡的墨香与木质香,偶尔传来铺子老板与客人低声的交谈,还有算盘珠子碰撞的清脆声响,时光仿佛在这里慢了下来。 他对城东很熟悉,这是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墙角的青苔、巷口的老槐树、甚至哪家铺子门口摆着的石狮子缺了一块耳朵,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边角旮旯里有卖什么的,一找一个准儿,比如巷尾那家藏在老墙后的糖画摊,还有中段那家只在傍晚出摊的旧书铺。 后来为了让他上学方便,他的父亲把家从城东搬到了城西。 城东的老房子带着烟火气的拥挤,邻里间隔着一道矮墙就能唠上半天,而城西是新开发的片区,宽阔的马路两旁种着整齐的柏树、枫树或是梧桐,连空气里都带着一种崭新却疏离的味道。 父亲上班有车开,远点无所谓。对于孩子,他是不想让孩子多受一点儿罪的。哪怕只是每天多花十几分钟在路上,他也觉得是委屈了儿子。 城西的家离学校近,跟城西的规划一样,宽宽阔阔,空空旷旷,只一个字“大”。可这份“大”,却总让屋子显得有些冷清,尤其是在段唐住校,家里只剩父亲一个人的时候。 于是父亲选了规格很大的家具,深棕色的实木沙发占去了客厅的大半,大型的室内盆栽摆放在各个角落,各种盆栽的藤蔓垂下来,试图填补空间的空旷,还有如树枝一样四处铺展的水晶吊灯,灯泡折射出细碎的光,争取把家里弄得热闹洋溢一些。 虽然现在儿子一周只能回家一次,但也要有浓浓的生活气息和满满的仪式感。 父亲总觉得,家里暖了,儿子的心才不会凉。 天下的父母都是同一样的父母,可做到像他这样的也不多了。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孩子的妈妈在好几年前已经不在了。 自那以后,父亲便把所有的温柔与牵挂,都倾注在了儿子身上。 披着星星,戴着月亮,墨蓝的天幕下,一辆银白色的摩托疾驰而过,车灯划破夜色,留下一道短暂的光痕。路边的路灯依次向后退去,如一串被拉长的光点。 风渐渐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转儿,带着几分凉意,看来又要变天了。 段唐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摩托车的引擎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段唐停下车,熟练地摘下头盔和手套等各种护具,指尖因为夜风的吹拂有些发凉。 他抬头望了望自家亮着灯的窗户,暖黄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像一双温柔的眼睛在等他回家。 当他踏进家门时,已经比往常晚了许多,玄关处的灯亮着,照亮了父亲摆放在鞋柜上的拖鞋。他对父亲笑得格外温柔,带着一丝归家的暖意。 他能感觉到每周回家后的第一餐父亲都格外地用心。 餐桌上铺着干净的格子桌布,连筷子都摆得整整齐齐,与平日里父亲独自在家时的简单随意截然不同。 不止是看得见的,还有父亲对他的态度。平日里在公司雷厉风行的父亲,只要面对他,眼神里总会多几分小心翼翼的温和。 父亲经常学着酒店里的那套搞些花哨的玩意儿,毕竟父亲经营着一家酒店,见多了精致的摆盘和餐饮,总想着把最好的都给儿子。 比如,面前这个陶瓷笼屉中利用干冰效果摆盘的赤贝,正漂浮在一团白净的云雾中,雾气缓缓升腾,萦绕在赤贝周围,仿佛仙境一般。 赤贝旁还有几支婀娜的香菜,翠绿的叶子带着新鲜的水汽,几朵胡萝卜雕刻的十字花点缀其中,花瓣的纹路细腻逼真,云山雾罩,遥心翠微的。 略远处,有一盘切片牛肉,肉片切得薄而均匀,纹理清晰,旁边摆着一小碟黑胡椒酱;还有一盘炒时蔬,翠绿的青菜搭配着鲜红的辣椒丝,色泽鲜亮,摆盘都搭配得很和谐。 最近处,是一小碟南瓜黄油焗海参,群青色的盘子衬得食物格外精致,黄橙橙的酱汤浓稠鲜亮,中间躺着个胖胖的黑仔,海参的表面泛着油光,配色不错,味道应该也不错。 段唐突然心生一念,盯着那只在酱汤里静静躺着的海参,觉得这胖乎乎的小家伙倒有些可爱,可怜的家伙要被自己吃到肚子里去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 “爸,以后随便弄点就行了,我什么都吃,不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他知道父亲为了这顿饭,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遍,父亲已经把这当成了他的口头禅,所以就如同没听见一样,只是笑着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牛肉:“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段唐瞅着父亲心情还不错,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给他添了点。 酒瓶上的标签有些陈旧,是父亲珍藏了许久的酒,平日里舍不得喝,只有在他回家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父亲只喝一点点,这他是知道的。 父亲说,喝酒误事,哪怕在家,也要保持清醒,万一儿子有什么事,他能立刻回应。 晚餐开动了,段唐确实饿了,一整天的课程加上往返城西的奔波,让他胃口大开。他吃得很香,每一口都带着家的味道。 父亲坐在对面,手里拿着筷子,却没怎么动,只是看着他吃,眼神里满是惬意与满足。 “爸,我要考警校。” 说这话时,他正埋头夹着菜,筷子夹着一块青菜悬在碗上方,没去看父亲,但他能感觉到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也知道,父亲愣住了。 关于这个问题,早已过了激烈的争吵期,曾经父亲气得摔碎过茶杯,他也红着眼眶与父亲对峙,如今,他说得很平静,父亲也没有了过激的反应。 他又说:“我知道,你想让我出国,可是上了警校也能出啊。” 父亲脸上露出一副“你唬谁”之态,眉头微微皱起,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反驳,对面又说了。 “有些是没那么容易,但有些专业是可以的。我满足您,您也满足我一回。我不想让您生气,毕竟现在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段唐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恳求,还有一丝坚定。 父亲默不作声了,拿起面前的红酒杯,轻轻咂了口红酒,那酸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实在喝不惯,又拿起旁边的茶杯来,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舒缓了心底的烦躁,他又缓缓喝了一口。 还是茶好喝。 淡淡的茶香萦绕在舌尖,像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 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有担忧,有不舍,还有一丝无奈: “我想让你出去学习,就是不希望你走她的老路。你走了她的路再出去,那还出去干什么?当我老糊涂了,不会算账。”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学学工商管理类的专业,考上哪个算哪个,只要沾边儿就行。 “将来回来接我的班,酒店归你管,趁着我还能说上句话,哪怕从基层干起也没什么。”父亲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期盼。 “其实这样是挺好的。”段唐笑得很乖,像个听话的孩子,可眼神里的坚定却没有褪去。 “对啊……”话刚出口,父亲就后悔了,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儿子哪能没有后话。 果然,段唐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打趣着说: “不过,谁让我是她的儿子,流着她的血。” 父亲紧接着问: “那我的血流哪儿去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轻轻站了起来,往胸前一拍: “铸就了一副钢铁之躯,您的血扛打。” “我让你扛打!”父亲无奈地被他逗笑了,随手从餐桌上拾起一块萝卜雕花丢了过去,脸上带着假装的愠怒。 儿子忙做落荒而逃状,身子往旁边一侧,躲开了那块萝卜花,脸上笑得灿烂。 父亲竟有点心疼那块萝卜,那是自己下午花了好大的功夫一点点刻成的,花瓣的弧度,叶片的纹路,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本想着下次摆盘时还能用。 他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语气里满是宠溺:“回来好好吃饭。” 段唐乖乖地把那块萝卜捡了回来,放在手心仔细看看那雕工,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纹路,不知不觉偷笑变成了大笑。 父亲看着儿子如此开心,也不想让这种轻松的气氛消失,脸上露出罢了罢了的释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拿起筷子,大口的吃起饭来。 第10章 山高路远 枝橙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柔软的靠垫垫在她的背后,暖黄色的落地灯洒下柔和的光,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她正抱着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翻看学校晚会的各种节目参考视频,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他们班的节目基本定了,跟七班合作。两个班的文艺委员商量了很久,才最终敲定这个方案。 七班有个美声专业的男同学,嗓音清亮浑厚,像山间的清泉,两班再共出十二个女生伴舞,组成一个大气的节目。 文艺委员要以身作则,枝橙也在伴舞之列。想到要上台跳舞,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 跳舞,多少年不跳了,老胳膊老腿的。她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自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视频里的动作轻轻晃动。 上次在校舞台上登台还是小学五年级,那时候她穿着妈妈给她准备的舞裙,在舞台上跳着简单的舞蹈,台下是妈妈温柔的目光。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久到她快要记不清当时的具体场景,只记得舞台上的灯光很亮,很暖。 舞蹈是妈妈的专业,妈妈是市里有名气的舞蹈老师,同时是舞蹈家协会的会长。舞台上的她,是光芒夺目的宝石。 枝橙小时候也跟着妈妈学过跳舞,可她吃不了那么大的苦,压腿的疼痛,练舞的枯燥,都让她望而却步。妈妈也不忍心让她吃自己吃过的苦,便没有再强迫她。 不过,不吃这个苦就要吃别的苦。 人生就像一场选择题,无论选哪条路,都有属于那条路的考验。 人啊,哪有不吃苦的。 枝橙轻轻感慨着,眼神里带着几分通透。 所以,选一个自己喜欢吃的苦吃吧。 她想着,嘴角微微上扬,至少这次的舞蹈,是为了班级,为了一场热闹的晚会,她愿意去尝试。 这个周末,枝橙要跟七班的文艺委员把舞蹈动作顺完,她们已经约好了在学校的舞蹈房见面,然后还要一起去市中心的服装租借店租借服装,顺便还要想想怎样增加舞台效果,让节目更出彩。 毕竟只剩两周时间了,时间紧任务重,容不得半点懈怠。 从全校上报的节目单看,演出会有轻盈优美的民族舞、动感十足的街舞、幽默风趣的小品、妙语连珠的相声、气势恢宏的大合唱、清新雅致的吉他演奏加民谣,还有古典韵味十足的古筝演奏加伴舞等,种类繁多,精彩纷呈。 他们的美声歌曲加伴舞是独一份,形式新颖,再加上美声同学的专业功底,很有可能会是压轴节目。 一想到这里,枝橙的心里就充满了期待。 她打算租借牡丹花造型的大长裙,裙摆宽大,上面绣着鲜艳的牡丹花纹,裙摆转动起来,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就搞得正统些,富丽堂皇的,让这个节目有压轴的氛围感。 不过,怎样加强点儿氛围感呢?她皱着眉头思考着,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漫无目的地滑动,心里琢磨着各种可能的方案。 就在这时,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有新的消息,是燕子发来的。 燕子的对话框: 你有没有看段唐的微博? 枝橙有点懵,手指顿了顿,段唐?看他微博干什么? 她回了一句:怎么突然提起他? 燕子坏坏一笑:觉得你会感兴趣。 枝橙回复:拜托,老兄,有没有搞错? 燕子:别忘了我是谁,消息最灵通的,我第二,没人第一。你跟段唐是不是经常下晚自习一块回去? 枝橙总算领教了什么叫谣言。 经常?她心里有数,总共就两次。 燕子又问:你最近就没发现周围有些不一样的目光? 枝橙想起似乎最近是有人有意没意的看着她,比如课间操时,总有几个女生在不远处偷偷打量她,见她看过去,又赶紧转过头去。 还有周末放学那次,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同学们之间相互看看,也不会怎么样。 她回:没有。 对面的对话框很快显示“正在输入中”,那个光标闪烁了很久,似乎燕子在纠结着什么,一直显示正在打字中,可最后发过来只有四个字:我发给你。 紧接着,一张截图发了过来。 截图里是一张风景照,隐隐的山峰在清晨的白茫茫的云雾缭绕中,山峰的轮廓若隐若现,像一幅朦胧的水墨画,旁边配文是: 山高路远。 看日期时间是刚发的,就在几分钟前。 什么意思?枝橙盯着那张图,心里充满了疑惑。 真的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但似乎,又是很简单,很明白的意境。那云雾缭绕的山峰,那“山高路远”的配文,像在诉说着一种对未来的迷茫,又像在表达一种勇往直前的坚定。 学子们前路漫漫,山高路远,未来充满了未知与挑战,又禅意又凄美。 枝橙看着那张图,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共鸣。 还有半年就要高考,每个人都像站在岔路口,眼前的路蜿蜒向前,不知道通往何方,可不就是“山高路远”吗? 白色的梦幻,人间与仙境的完美结合。照片里的意境,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却又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枝橙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眼睛一亮,给舞台加些干冰喷雾的效果吧! 就像照片里的云雾一样,让舞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既有氛围感,又能衬托出舞蹈的优美。 她想象着舞台中的画面。 舞台上灯光柔和,干冰喷雾缓缓升腾,美声同学的歌声如天籁之音,从云雾中传来,一众穿着牡丹长裙的女生在云雾中翩翩起舞,裙摆飘动,像一朵朵在云雾中绽放的牡丹。 虽说不可能真的仙气飘飘,可能还会有点儿俗,但是大俗即是大雅,有时候最直白的表达,反而最能打动人。 总之,她挺喜欢的,一想到那个画面,心里就充满了期待。 小时候经常穿梭在妈妈舞台上的云雾间,妈妈演出时,舞台上也常会用干冰营造氛围,她那时候总喜欢在后台偷偷跑到舞台边,在云雾里跑来跑去,觉得自己像个小仙女。重温一下童年的感觉也不错。 燕子觉得,山高路远这句话可没那么简单,那不仅仅是对前路的感慨,更像是一种隐晦的表达,是少年人藏在心底的秘密,借着风景图片,悄悄说给心里的那个人听。 枝橙会不会懂呢? 她看着屏幕,心里有些忐忑,既想帮朋友点破,又怕唐突了。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燕子问,指尖悬在屏幕上,等着枝橙的回复。 “马上高考了,抒发一下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吧。”枝橙答,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 “你没觉得有什么别的意思?这像不像开启一段征程之前的宣言?”燕子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希望枝橙能察觉到一丝端倪。 “宣言?哦,也许是吧,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想挺好的,不过,他这份感想倒是启发了我,我们班的节目我有眉目了。”枝橙的注意力早已完全转移到了晚会节目上,打字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字里行间都透着兴奋。 燕子扶额叹息,对着手机屏幕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原本还想多说些什么,比如告诉枝橙,段唐打听过她,还在食堂里坐在她斜后方,悄悄记下她喜欢的奶茶口味,可枝橙现在满脑子都是节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来段唐是打算采取行动了,而且对行动的难度和结果也做了分析和预判,才会用这样含蓄的方式表达。 这短短的四个字,包涵了千言万语,枝橙怎么就不明白呢。 可想了半天实在不能说得太明,毕竟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少年人的心事像玻璃罩里的萤火虫,脆弱又珍贵,胡言乱语可不好。 万一,万一人家真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呢,那不就造成误会了,反而谁都尴尬。 燕子回复:好了好了,没事了。好好学习,早早休息。 枝橙回了一个眨眼表情包,表情包里的橙子圆滚滚的,眼睛眨得俏皮可爱,外加一句: 你也是哦。 枝橙放下手机,思绪又回到了晚会节目上,还沉浸在节目的幻想中没有出来。 她想象着晚会当天的场景,舞台上的云雾,优美的舞蹈,动听的歌声,台下观众的掌声与欢呼,一切都那么美好。 她喜欢幻想,爱做各种各样的梦。 她喜欢当一个安安静静的造梦者,在自己的脑海里构建一个个美好的世界,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创造的众生上演悲欢离合,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这些梦就如那张图一样,云雾缭绕,山高路远,充满了未知与可能。 也许,天上也有一个真正的造梦者正在看着她,他也会如自己不去打扰他们一样,不来打扰我们吧。 枝橙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夜空,星星在墨色的天幕上闪烁,像造梦者温柔的眼睛。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那本带着碎花封面的手账本,拿起笔,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手账本上又多了一篇随笔。 山高路远(12月13日随笔) 看 山路隐隐一条线 远离灯火阑珊 没有人在前面 多少人在里面 拨云雾分散在两边 给月影多点空间 打落在心田 闪亮枝叶片片 写完,她放下笔,轻轻合上手账本,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在诉说着属于这个夜晚的故事。 第11章 冰雨中 从周天晚上起,细密的雨丝就缠缠绵绵地落了下来,像扯不断的银线,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整个校园都笼在了一片潮湿的寒意里。 气温像是被谁猛地按下了下降键,直逼零下,风裹着的冰雨往人骨缝里钻。 同学们早已裹上了衣柜里最厚的冬衣,走在路上,一个个都像裹紧了的粽子,缩着脖子,脚步匆匆。 周一早上,往日里操场晨跑的脚步声和整齐的口号声消失了,连升旗仪式也因这恶劣的天气取消。 校园里少了几分热闹,多了几分静谧,只有雨和冰打在教学楼窗户上的“哒哒”声,伴着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讲课声,成了这天的主旋律。 一整天的时间,各科老师们都在教室里进行卷子分析,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知识点和解题思路,同学们低头认真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与窗外的风雨声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争分夺秒的紧张劲儿。 课外时间,各班则轮流到会场演播厅排练节目,临近活动了,大家都铆着一股劲。 各班按照抓阄决定的先后顺序,排好了详细的时间表,谁先用场地,谁后用,一目了然。按表行事,整个排练过程有序又快捷。 毕竟,处在这个关键时期,每个人都在和时间赛跑,更重要的是,这群同学都是规划安排时间的能手,总能把各种琐碎繁杂的事情梳理得有条不紊。 枝橙他们班的节目排在了晚自习第一节课前,只有短短四十分钟。 一到约定时间,十几个人便像一群雀跃的小鸟,扑棱棱地从教室跑到会场,脚步轻快却透着利落,迅速地各就各位,有的调试音响,有的整理服装,有的熟悉站位,演播厅里瞬间热闹起来。 作为节目的把关人,枝橙没有立刻上台,而是决定先坐在观众席上,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看整体效果。 她刚随便捡了前排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指尖刚触碰到微凉的椅面,会场前门口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陆詹。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肩头还沾着些许未干的雨珠,目光在会场里扫了一圈,很快便锁定了枝橙的方向,径直朝着她走了过来,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地看向舞台,认真地看起节目来。 一曲过后,音乐渐渐停歇,陆詹很认可地鼓了掌,掌心相碰的声音在略显安静的会场里格外清晰。 他转头看向枝橙,眼底带着几分熟悉的笑意,开口问道: “刚才在这儿坐着,想起了当时我们一起排节目,这次你还不上场吗?” “上场。今天我要挑挑毛病,先观察观察。”枝橙侧过脸,语气带着几分认真。 “真不简单,李震泽的面子真大,想当年我劝了你半天呢,你都不上场。”陆詹撇着嘴,语气里的酸味几乎要溢出来,眼神却带着几分玩笑般的嗔怪。 枝橙故意逗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道: “那是,我们李班长处处为我们着想,可疼我们了,我们不能不给力。” 陆詹知道她是说着玩的,可脸上的笑容还是有点儿勉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放轻了些,带着几分追忆: “枝橙,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来的那一年,学校活动特别多,咱俩经常一起办活动,所以也熟悉得快些,几乎无话不谈。现在……” 枝橙听出他语气里的怅然,连忙开起了玩笑打断他: “对,现在你是大忙人啊,可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了。” “你说什么?”陆詹声音突然大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 会场中还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或许是音乐盖过了她的声音,他真的没听清。 枝橙略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重复道: “大忙人啊。” “不是,后面的。”他追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急切。 “哪能随便见啊?”枝橙的声音突然有点小了。 “你当然可以想见就能见啊,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无话不谈。”他的声音温柔下来,目光紧紧地锁住了她。 陆詹啊陆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枝橙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幸亏有音乐在耳边流淌,舞台上那些专注排练的同学,应该也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吧。 她连忙转过头,重新盯向舞台,假装认真地观察着台上的表演。 就在这时,班长李震泽从会场的后门走了进来。 他手里的黑色雨伞还在哗啦啦地淌着雨水,伞沿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水痕。 他另一只手提着四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子,袋子缝隙里冒着氤氲的热气,还夹杂着浓郁的咖啡香气,一下子驱散了会场里的几分清冷。 “给大家带了咖啡,暖和暖和。”李震泽笑着说道,声音爽朗。 他给排练的每位同学都捎来了一杯,咖啡是教师食堂里提供的,教师食堂在校园餐厅一角,是单独的一间,平日里很少对学生开放,能拿到这些咖啡,想必费了些心思。 枝橙忙起身去帮班长的忙,指尖触碰到他的衣袖,只觉得一片冰凉,班长的外套肩膀和手臂处湿了一大片,头发梢上还挂着水珠。 她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他却摆了摆手,笑着说没事,回去拿暖气烤烤就干了。 塑料袋子确实挺沉,枝橙帮忙提着一个,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鼻而来,温热的触感透过袋子传递到指尖,暖意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顿时觉得心情都明媚了起来。 果然,美食总能轻易冲散一切小情绪、大烦恼、小悲哀、大辛酸,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 李班长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陆詹,他笑着打了个“官腔”,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 “陆詹,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也在,没有多余的,要不你喝我的。” “没事,哪能让你们请,下次我请。”陆詹站起身,拍了拍李震泽的侧肩,动作自然。 对啊,陆詹也是班长,在处理这些人际往来上,游刃有余的本事可不次于李班长。 他转头看向枝橙,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轻声示意了一下: “你们忙着,我先走了。”说完,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李震泽目送着陆詹走出会场,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目光。 枝橙转身对着台上正在休息的同学们,扬声喊道: “同志们,再来一遍,排练完咱们就来喝咖啡啦!” 音乐再次响起,同学们迅速进入状态。 李震泽走到枝橙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哎,那个陆詹怎么回事?他不去看他们班的节目,跑咱这儿干什么。” 枝橙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咖啡杯的包装,抿了一口温热的咖啡,香醇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兴许是来学习观摩的,邹主任不是表扬咱们的节目来着。” 李震泽挑了挑眉,显然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他接着说:“你真不知道吗?我也是听说的,据说九班和十班合作节目,十班班长以绝对的气势全面碾压,什么事都一人说了算,陆詹在那边根本插不上手,所以最近便不大露面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总感觉他跟徐馨貌合心不合,怪可怜的。” “可怜?不至于吧。”枝橙轻笑一声,搅动着咖啡里的糖块,抬眼看向李震泽,打趣道,“班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他有意见?” “我对他有意见?明明是他对我有意见吧,刚才拍我肩膀那一下,差点没把我肩膀拍下来。”班长故意夸张地扶着肩膀转了转,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枝橙被他逗得哈哈一笑,眼角都弯了起来: “你肩膀成纸糊的了,那么不禁拍。” “本来啊,我也不愿管你们这帮人的闲事,谁让我是班长呢。”李震泽收起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你不会看不出来吧,他总让你搅在中间,是为了什么?” 其实枝橙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习惯了装糊涂。“难得糊涂”这句话,她一直很喜欢,这似乎是避免矛盾和冲突的不二法宝。 搅在中间,搅在他和徐馨之间,是为了什么?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可以,经过自己的“插入”,他或许能顺利从那段尴尬的关系中脱身;如果想起到正向作用,徐馨也许会因为她的存在,更看重陆詹,也更珍惜他。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的加入,似乎对他都只会有好处,还能顺便显得他魅力十足。不过,他真正需要的是哪种作用,枝橙却拿不准。 她心领神会地朝着李震泽认同地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感激: “班长,你真是我的贵人,多谢提点。” 李震泽也微微点了一下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 “你明白就好。” 一曲终了,同学们的练习也停了下来,枝橙立刻收起思绪,笑着冲下台给大家分咖啡去了。 她真的明白了吗? 或许,她又选择了难得糊涂吧! 第12章 以后会想起我吗[番外] 排练结束后,同学们拿着咖啡,说说笑笑地朝着教室跑去,脚步声“啪塔啪塔”地响着,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并开始夹杂了阵阵雪花,冰冷的风从走廊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顺着脖领、袖口呼呼往身体里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枝橙留下来收拾好场地里的垃圾,将空杯子和包装袋一一装进垃圾桶,然后套上厚重的外套,拉好拉链。 等她准备离开时,下一场排练的班级已经陆续到位,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进会场,脸上带着期待的神色。 会场演播厅里面的灯光格外明亮,刺眼的光线让她一时难以适应外面的黑暗。 刚走出门口,眼睛便有些发花,精神也恍惚了片刻。 就在这恍惚间,她瞥见门外的檐廊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手里撑着一顶好大的黑色雨伞,在朦胧的雨加雪幕布中,身影显得格外挺拔。 天真的很冷,那人身上叠穿了两件长长的大衣,里面一件是灰蓝色的修身款,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外面一件是卡其色的宽松款,下摆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见她出来,那人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熟悉的、温和的微微一笑。 “刚刚看了你们的排练。”段唐开口说道,声音温润。 啊,他什么时候来的? 都看到什么了?或者听到了什么? 她突然觉得,“难得糊涂”虽好,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用。 可不用,她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直白地问他吧。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些,淡淡一笑:“感觉如何,多提宝贵意见。”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别扭,好像两人之间突然多了层客气的隔阂。 段唐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欣赏,语气里却掺了一丝懊恼:“我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发现,原来你是位——才女。” “之前没发现?当了一年多的同学了,你都没发现,看来我是空气做的。”枝橙微微嘟起嘴。 他顿了一秒,漆黑的眼眸里突然闪出一线光亮,,像星子落进了深潭: “对,是空气。” 枝橙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刚才还因为他的夸赞而心头一暖,瞬间就像六月的茄子遭了霜,蔫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反驳,却听他接着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人离了空气会怎么样?”他嘴角牵起一抹顽皮的笑。 刚才的“寒霜”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可心里却像是被酸甜苦辣咸一股脑地泼了下来,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变得像空气一样虚无缥缈。 她好想伸手抓住点什么,以免自己在这混沌的情绪里迷失方向,消失不见。 “这么说,好像当空气也挺好的。”枝橙傻笑着,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段唐看着她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微微颔首: “可以邀请你陪我走一走吗?” 枝橙愣了一下,她看着他眼中真诚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等一下。”段唐开口叫住她。 他叠穿的两件大衣最外一层是敞开着的,此刻他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去脱外面的卡其色大衣,动作略显笨拙,不是很方便。 枝橙举起的手悄悄放下又悄悄起来,她实在不知道这个忙应不应该帮。 正犹豫着,段唐已经将那件卡其色大衣退了下来,他慢慢一扬手,大衣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圈,然后轻轻地落在了枝橙的身上。 他说:“先穿着。” 离开了檐廊的遮护,风雨似乎变得更大了。冷冷的冰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风也比刚才更凛冽。 枝橙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身上的大衣很厚实,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更重要的是,那残留的温度,让她心里暖暖的。 风伴着雨迎面刮来,雨伞似乎起不了太多作用,反倒是这件长长的大衣,遮护得更加周全。 教学楼的灯光只能勉强穿透雨幕,传来微弱的光亮。在朦胧的微光中,两双白色的鞋子踩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轻盈,偶尔会有手臂的轻微触碰,带来一阵心尖的悸动。 他们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沿着校园的小路,不知走到了哪里。 寒冷的风雨与彼此间温暖的气场不断交融,空气中不时传来两人清脆的笑语,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远处传来一道晃动的光束,一晃一晃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照来,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枝橙心里一惊,小声说道:“是邵主任巡校来了。” 邵主任,就是之前说过的“贼主任”,他有个习惯,晚上天黑后喜欢拿着手电筒满校园溜达。 今天天气这么冷,还下着雨,他竟然也没闲着。 “谁在那边,你们这些孩子,哪黑往哪跑。”邵主任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带着几分严厉,又有几分搞笑。 他怎么就那么确定是孩子呢,为什么不能是老师? 肯定是天黑看不清,老眼昏花了。 段唐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里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低声说:“快跑。”两人相视一笑,转身朝着旁边的林荫道跑去,跑的比兔子还快,笑得都要岔气了,身后还传来邵主任模糊的呵斥声。 “枝橙,没想到以后的美好回忆里,还会有邵主任的一幕。” 枝橙红了脸,不知是跑的还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嗯,年度最搞笑事件,我肯定也忘不了了。估计以后想起邵主任,都会先想起今晚的‘逃亡’。” 两人跑了一段路,见邵主任没有追上来,才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段唐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眼中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突然问道: “你以后会想起我吗?” 枝橙又是一怔,心跳漏了一拍,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大方一些,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会,怎么可能不会?不过,怎么感觉我们是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友,在做着最后的诀别。” “嗯,这个比喻挺合适的。”段唐的声音悠悠然然的,带着几分深沉,很容易把人带入他营造的语境中,“若是战后我们都还活着呢?” 怎么话题突然变得沉重了? 他们还有半年就要高考,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未来充满了未知,谁也不知道以后会走向哪里,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能在雨夜并肩散步。 一路走来不容易,够苦了,以后的苦,还是以后再说吧。 枝橙要带着他放轻松一些: “只要活着,就一切好说。” “只要活着,就一切好说。”段唐笑着重复着。 一语双关,这个回答再好不过。 晚自习的铃声响彻校园,在冷雨中显得格外清脆。 枝橙抬起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是黑暗中的灯塔。 她拉了拉身上的大衣,笑着说:“到时间了,好战友,让我们一起奔赴前线,去面对今晚的作业大军吧。” 于是,踩水声像笑声,此起彼伏,路面上水窝像脸上的酒窝,一沉一浮。 枝橙觉得,要给段唐洗洗这件大衣了,衣摆太长,溅上了好多泥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