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爆改咒术界》 1、Chapter 01 清算 chapter01清算 整个东京像是死掉了。 昏黄的日光照彻鳞次栉比的钢铁森林,宽阔的街道和逼仄的小巷五颜六色交错拼贴,发达城市的现代感和人烟稀少的原始感在这座广阔都市中诡异地重叠起来。 能逃掉的人都逃掉了。剩下的人,只能战战兢兢地躲在家中,祈祷这场持续数日的、惊天动地的异变早日结束。 商场、餐馆、写字楼,不少地界有着激烈的打斗痕迹,随处可见断壁残垣、尸身血迹。所有基础设施由于社会停摆而缺乏维护,盘根错节的公共交通线路也早已停止运营。 “一、二、三……八、九、十。” 漆黑而宽敞的隧道延伸向远方,其间的烟尘还未散尽。牧野未来站在铁轨上,打着手电筒,清点着正在缓慢粒子化消失掉的时间溯行军残骸。她周围的墙壁、地面上全是灰蓝色的血迹,铁轨裂了一大半,可见战况激烈。 她若有所思。 “还差一个。” 话音未落,身侧的隧道深处传来尖啸,凶狠的杀意随劲风刮来,她垂着眼不闪不避。比她头颅还大、指甲锋利如刀刃的利爪悬停在她侧脸三寸远处,却不能再靠近她分毫。 银蓝色的凶物吐出一口凄厉的哀鸣,随后,寂静中响起了刀从躯体中断然拔出的、肌腱撕裂的声音。 最后一只时间溯行军轰然倒地。身形高瘦的棕发武士轻盈落在牧野身侧,铠甲摇动,从容收刀。 “辛苦了,长谷部。”牧野体贴地问:“你要先回本丸休息么?” 压切长谷部抹了把脸上的血,干脆地拒绝:“不需要,主公。” 他拧紧了眉头:“这里危机四伏,我会一直在您身边保护您,直到这危险得离谱的任务结束。” 牧野笑了一下。 “那就麻烦你了,不过不用勉强。” 她闭上眼。 一旦完全沉下心,就能听见脑海里的时钟,秒针滴答转动的声音。 还剩大概八个小时。 “反正,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 在无数世界的无数独特时代之中,咒术世界的发展,是令所有审神者都咂舌的混乱。 有如天外陨石的不可抗力,随事件而飘忽变化的武力值,主人翁们无法自洽的行为逻辑和多变的性格……这个世界令审神者们敬而远之,毕竟要引导其走向正确的历史,实在是太消耗脑细胞了。 所以当涉及到咒术世界的任务积压如山后,这份责任自然而然落到了杰出资深审神者——牧野未来的头上。 奖励丰厚,而且知恩要图报,牧野未来欣然接受,来到咒术世界将近十年,完成了大大小小的任务,防备着三天两头出现一次的时间溯行军。 大概是因为近百年来最大历史事件即将到来,死灭洄游开启后,时间溯行军们八方袭来,一队比一队猛,而且目的五花八门。 “一周前有个队想来保下禅院家,前几天那队想来杀了乙骨……等级都低得令人发笑。”牧野一边活动着手腕,沿着隧道往外走,一边小声吐槽。 “不自量力。” “既然是‘不自量力’,为什么不放任他们去送死算了?”长谷部跟在牧野身后问道:“那几个‘主人公’,想要解决这些小麻烦,也还好吧?” 牧野高深莫测地摇摇手指:“很难解释清楚,但我自有我的道理。” 她眼神温和地落在长谷部身上:“总而言之,我们要时刻记住自己的使命。” 长谷部清清嗓子,换了个最上镜的角度转向牧野,摸着高挺鼻梁,做冷静沉思状:“我们,要悄无声息地消灭掉所有试图篡改历史的时间溯行军。我们就是——黑夜中的幽灵,默默无闻的历史守护者。” “虽然有点中二了,但……总结得很好,长谷部,就是这样。” 牧野板着脸,一本正经,其实内心什么复杂的念头都没有。她关掉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压切长谷部杀掉时间溯行军后蹭蹭上涨的经验条,坦然地伸手,摸了摸长谷部忠心耿耿凑下来的,毛茸茸的头顶。 她愿意接下咒术世界这个烂摊子,原因之一就是时之政府许诺给她的十倍经验值道具——咒术世界专属版。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刀剑们多杀点时间溯行军,实在可惜。 长谷部对主公抱以盛赞,眼里满是怀念:“主公,您这副丝毫不会动摇的态度,太令我感到骄傲了……比起小时候,现在的您成熟了好多。” 牧野微微顿了一下。她什么也没说,继续踩着铁轨深深浅浅往前走,长谷部熟门熟路地紧跟在后,屁股后面像是有根狗尾巴在摇。 “总而言之,最终之战在即,我们再坚持一小会儿,就可以回本丸休假了。你们想去哪玩?去北海道堆雪人,还是去马尔代夫晒阳光浴……” 手电筒的光往前延伸,照亮了一处站台,牧野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心跳不受控地乱了几拍。 一个人站在站台上,身形颀长。 他懒洋洋抱臂靠着柱子,像是等候多时。 他身穿白色和服,袖袍飘摇,里衬的黑色紧身衣勾勒出劲瘦腰肢。他的白发在风里晃动,像是雪豹干净柔软的皮毛。 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斜斜瞟了过来。 牧野已经很久没有直视过那双眼睛了,抛开梦境不算。 这张脸板起来的时候,非常有家主的范儿啊。她想。 站台大厅空荡无人,漆黑的隧道延伸向远方,两人一上一下对视,静默了大概三秒钟。 上次见面,是多久之前来着?她眨了眨眼。 好像是涩谷事变之夜。 - 那天傍晚,动荡的闹剧正式揭开序幕,在诅咒师的煽动下,催促五条悟下到地铁站三层的声浪一波比一波大。他在万众瞩目之下欣然赴会,而牧野作为武力低微的辅助监督,站在一旁的队伍里,低头等候着夜蛾正道的调遣。 被寄予厚望的“最强”插着兜,穿越人群,朝漆黑夜幕深处走去。众人屏住呼吸,气氛紧张,唯有他看不出一丝紧绷,松弛得像去逛街。 在经过牧野的时候,他的面庞朝她略微转了转,眼罩下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蜻蜓点水。 牧野面无表情,只暗自攥住了衣摆。 事实上,牧野对今晚会发生的一切事情,再清楚不过了。 但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的意思。这是她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五条歪了歪脑袋,余光不着痕迹扫过牧野西装袖口下握紧的拳。 他从胸膛里轻轻笑了一声。 “那个那个——”他弯起嘴角,语调轻快地发话,“是京都分部的牧野小姐吗?” 嘶——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射了过来。 牧野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她仍旧低着头,避免与五条悟直视。 “是我,五条先生。” 事态紧急的当口,这男人摸了摸后脑勺,居然开始闲话家常。 “难得你在东京呢。”他说,有点苦恼的样子:“感觉今晚稍微会有点麻烦。你觉得呢?” 不要像出门遛弯偶遇邻居一样寒暄啊拜托……现在的我们很熟吗?牧野腹诽。 其实他们曾是师生关系——但那也只是快十年前的事了。他们早已分道扬镳。 突如其来的会话,让牧野大脑短暂宕机,她凭借本能在回答:“我、我觉得?大概是挺麻烦的吧。不过如果是五条先生的话,应该……” 没什么问题吧。 违心的谎言卡在喉头,滞涩。 眼前迅速闪过几张幻灯片,这个男人精疲力竭后一瞬失神,被狱门疆牢牢禁锢,对着昔日挚友的脸暴怒质问的模样浮现眼前—— 没什么问题吗? 话语凝在舌尖,她僵硬地换了个有点令人泄气的说辞:“五条先生……尽力就好。” 尽力就好? 她这句话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一片死寂。 她这是讲的什么话,什么叫“尽力就好”?按理来说,不应该讲点“五条先生加油”、“五条先生一定没问题的”这种斗志昂扬的话么? 她是没上过班、没替上司办过事、没跟上司喝过酒的职场新人么? 牧野回过神来,也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片刻之后,头顶一阵气息压了下来,她耳边传来男人放低的声音。 “多日不见,牧野酱情商这么低了?”五条凉凉往她耳朵里吹气:“我给气球充好了气,就等着你来打结了,结果你松开手指、咻咻放气是什么意思?” “还是,牧野小姐知道了别的什么东西呢?” 牧野心跳漏了一拍。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场诡异的对话,从头到尾都不对劲。 她抬起眼,直视他近在咫尺的眼罩,凭借自己的记忆,虚构他莫测的眼神。 她明白了。 她应该是,不小心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些马脚。 “……好吧,五条先生。” 在强烈的压迫感下,审神者破罐破摔。 五条悟挑起眉,看着她深呼吸,好整以暇地等她交待点什么。 牧野郑重其事的样子:“你……那个……要小心一点啊。” 沉默。 五条没等到下文,歪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然后呢?” 牧野佯装无辜:“……什么然后呢?” 五条:“……” 这是被耍了啊。他笑起来,笑得令牧野头皮发麻。 “没关系,假惺惺的骗子。” 他以只有两人可闻的音量轻声说: “等我回来,再好好跟你算账。” - 在进入地铁站之前,五条悟大概只当涉谷之夜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历练,虽然这麻烦声势浩大,但一切都不会超出他的预料。 所以他让牧野等他回来,但应该没想过会让她等这么久,等到东京翻天覆地、血雨腥风。 牧野也没想过,等了这么久,真相都差不多水落石出了,他还是真记得要找她算账。 “想得这么美?整个日本风雨飘摇,牧野小姐却又是北海道,又是马尔代夫的。” 长谷部站在牧野身后,盯视着五条悟,神情戒备。他微微岔开双腿,手握在刀柄上,蓄势待发。 五条站在台上,俯视着牧野和长谷部,眼神在长谷部防备的姿态上打转,皮笑肉不笑地调侃。 他伸了个懒腰,左右摇晃着活动筋骨,像只午睡刚醒的猫。 “不考虑带上老师一起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Chapter 02 赌博 chapter02赌博 五条悟比起一开始就使用咒力轰炸,更喜欢先施展一会儿拳脚功夫。 猫都是这样的。比起一口咬死老鼠,它们更喜欢用爪子按住小东西的尾巴,慢条斯理地看它们挣扎一会儿。 给予对手挣扎求生的希望,再一点点摁死对方,很有意思。 ——以上是牧野通过对五条悟长期的观察而得到的推论。 而现在,五条悟果然不出她预料。 虽然他看起来不紧不慢,但听见他布鞋轻轻跺在地面上的声音时,牧野就立即冲身后的长谷部打了响指。 主仆配合默契,长谷部瞬间抄起她肩身和双膝,朝后退去。风声在牧野耳边汹涌,她鼻尖前两寸处有锋利的风刃刮过。 长谷部抱着她退出几米远后,一个马步刹住车,鞋跟在地上拖出两道龟裂的长痕。而原来他们所站的位置上,男人悠然而立,他搞出来的风缓缓停歇,袖子晃晃悠悠飘落。 他手里多出来一撮柔顺如丝绸的黑发,柔软摇动,像鱼尾拂过他掌心。 一成不变,还和十年前一样,是橙香系的洗发露。 刚才擦着她鼻尖过去的,应该是五条的指尖。牧野这样推测。真可怕啊,带来的压迫感,简直和刀尖没什么两样。 一脸温和无害地摇动着主公的断发,于长谷部来说是明晃晃的挑衅。就像在说“比起我,你还差得远呢”。 他眉头紧锁。 相当快的速度,对方也相当有余裕。 五条悟的视线在被拦腰抱起的牧野身上,和严阵以待的长谷部身上逡巡一圈。 长谷部揽住牧野臂弯的手紧了紧。 五条见状,一哂:“牧野小姐,我是这么教你的吗?有闲工夫还是提升自己的实力比较重要,而不是寻求他人的庇佑。” 对手是你的话,无论是借谁的庇佑还是提升自己的实力都没什么用吧。 心里虽然没底,牧野嘴上还是回敬:“我闲不闲不知道,看得出来五条先生挺闲的。” 闲到追着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放。 “猜错了哦。”五条悟晃晃手指:“我很忙的,所以还请牧野小姐放弃挣扎,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怎么可能不挣扎呢。”牧野一脸无辜:“无缘无故被针对,还不许我反抗了?” 五条悟从狱门疆里出来,就这样气势汹汹来找她麻烦。 是个人都会因为这种杀气而仓皇逃窜吧? “无缘无故?” 五条笑眯眯的,气势却愈发慑人。 牧野搂着长谷部的脖子,毫不畏惧地回视他,一副仍要负隅顽抗的样子。 僵持片刻,五条缓缓岔开双腿。 “那就没办法了。”他蓄势待发地说:“那牧野小姐和你的‘护花使者’,可要逃得拼命一点咯。” 牧野立即揪了揪长谷部的领口以示提醒。果不其然,长谷部侧身一避,下一瞬,风声袭来,黑影当头罩下,白发男人已和长谷部四目相对,很没边界感地凑得极近。 那一瞬间,世界寂静,呼吸可闻,漂亮的幼蓝色眼睛像要把他盯穿,眼中情绪不明。 太快了!简直就是瞬移。长谷部勉强拉开距离,五条悟又站定在了他方才的位置。 实力差距越发明显。他意味深长地与牧野对视,后者仍旧是不知悔改的死鱼眼,往长谷部怀里又缩了缩。 他不辨喜怒地笑了一声。 光溜溜的隧道不方便躲藏,长谷部跃起到站台上,朝立柱后躲去,刚刚落脚之处已被某人一脚踩得稀烂。 牧野知道长谷部在勉强自己,缩在他怀里颠簸,却没什么办法。她一旦用了咒术之外的力量就会暴露自己身份特殊,而只看咒术实力的话,她区区一个只能做辅助监督的弱鸡,根本无力与五条悟抗衡。若要拼体术,纯纯的肉体凡胎只会给刀剑拖后腿,面对最强咒术师也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 牧野用余光扫了一眼不紧不慢追在身后的高大男人。 现在,五条悟,也只是在逗他们玩而已,像猫捉老鼠一样。 简言之,他们两个被拿下,是迟早的事。 虽然早料到会有力量悬殊……但也没想到悬殊得这么令人绝望。 气氛紧张,牧野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她搞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他既然自己都说了赶时间,那么此刻这场无意义的追逐战又是什么意思?单纯的恶趣味? 所以……也许没有那么可怕。 牧野扫过长谷部渗出薄汗的脖颈,深知耗下去二人毫无胜算。 要不就先投降算了?看看那家伙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实在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大不了……放弃这个任务,暴露审神者的力量也没关系,迅速从这个世界脱离就好。 牧野扯了扯长谷部的衣角。青年低头,与审神者命令的目光对视。 长谷部牙根紧咬。他看懂了主公的意思。 她在通知他,让他先一个人回去。 但放任主公一个人面临这赤裸裸的敌意,太危险了不是吗?而且主公舍得放弃这个只差一点就完成的任务吗?说不定她会强撑到奄奄一息,也不愿意脱离这个世界,回到本丸。 地下城、联队战……她是有很多不要命的前科的。 他垂眼,以沉默反抗牧野的命令,后者啧了一声:“我说长谷部——” 他们没有打商量的时间。白色的身影窜来,长谷部搂紧牧野,朝身后废弃的便利店里钻去。 是站台上已被废弃的7-11。玻璃门已经在某天被人暴力砸开了,七八排货架乱糟糟的,五颜六色的货品撒了一地。 障碍物非常多。长谷部心想,希望能借此喘息片刻。 不紧不慢的五条悟站定在7-11外面。世界一下变得很安静。 牧野和长谷部叠在货架后面探出头来。光线昏暗,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长手长脚叉腰立在门外,头在缓缓转动,似乎在仔细打量这座便利店。 “……他是放弃了么?”长谷部悄声问。 “你真是天真得可爱。”牧野叹息。 长谷部脸红心跳,因为被主公夸了“可爱”。 但马上他又心跳骤降。 “如果我没猜错,他是打算直接炸了这家7-11。” 长谷部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牧野托腮沉思,犹豫不决。如果真的炸掉整个7-11,那她和长谷部应该非走不可了。 这是一个特殊任务,需要审神者亲自参与,在任务执行期间不得擅自离开任务世界、回到本丸,否则就被视为放弃任务。 在咒术世界潜伏快十年,功亏一篑,她真的舍得走? 长谷部握住牧野的手腕。 “主公,太危险了,干脆直接放弃任务,一起走吧。” 他神情严肃。 “冒险死在这里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 牧野犹豫不决。 埋伏了快十年的任务。 她怎么舍得啊? 这段时间,她已习惯了这座城市的阴暗和寂静。便利店低矮的屋顶和层叠的货架压抑着她的视野,她抬起眼,窥探着门外那个模糊的、气定神闲的人影。 要放弃吗? 如果留下来,她真的会被五条悟杀掉吗? 男人在屋外活动着指关节,手掌上酝起光团。郁结的怒火,从他今天看见牧野开始,就没有消散过。 “我的耐心告罄了哦,牧野小姐。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就不打算浪费时间了。还是说,你想要像便利店里的薯片一样,被我咔嚓一声捏碎呢——” 五条朗声倒数。 “三、” “二、” “一——” 一只手从货架里伸了出来,揪着白色的手绢,弱弱挥了挥。虽然光线很暗,但对方笃定他的六眼可以看清。 五条心满意足地撤回结咒的手。 ——就怪了。 他面无表情地挥手,紫色的绚烂光团从他手里射出,瞬间笼罩面前的破旧便利店。站台震颤,低矮的建筑物轰然倒塌,沙尘铺天盖地扬起。 出完招,五条悟收回手。 灰尘散尽,水泥石板东倒西歪的废墟中央,露出孤零零站立着的牧野未来。 女孩身旁忠心耿耿的青年已不见踪迹,她被这大阵仗弄得灰头土脸,脸颊上擦出血痕,盘发散了一大半,衬衫在单薄的身体上随风飘忽。 她脸上似乎有点怨念,但还是忍气吞声。 “谢谢五条先生手下留情。”她说。 五条揣手,眉梢挑了挑:“我的‘情’可是有限的,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不动声色看了看空荡荡的废墟。牧野身边的男人不见了。 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溜走?有点意思。 那牧野未来为什么不走? 牧野仰头看着他,叹了口气。 “我投降了,五条老师。” 她换了一个久违的称呼。 五条眼神晃了一晃,还是勾着嘴角,毫无波动的样子。 牧野又笑了笑:“也许你不记得了。不过,我们在这一片狼藉里结束,也算是有始有终。” 怎么会不记得呢?五条想。 他记忆力好得不得了。 他一步一步地踏入这里,也一步一步地踏入了回忆的潮汐。 新宿站丸之内线的7-11,是他和牧野相遇的地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Chapter 03 初遇 chapter03初遇 彼时是傍晚,出完任务的五条悟来便利店买零食,牧野在兼职收银员。 一只丑陋的蝇头趴在五条悟前一位客人的肩头,腐烂的臭味徐徐散发出来。牧野盯着那只咒灵,在五条悟可以看见的角度恰到好处地瞪大眼睛,然后“强自镇定”地为那位客人结了账,再与戴着墨镜的五条悟视线交汇。 这位特级咒术师仿若未觉,白皙英俊的脸缩在墨镜和衣领后面,单手插兜,轻轻扬起嘴角,不紧不慢抬手,在倒霉鬼的头顶打了个响指。 蝇头瞬间爆裂开来,紫色的浆液四溅。 便利店的冷气开得很足,牧野时机很好地打了个哆嗦。绝非演技。 那位客人看不到这一切,只觉得鼻子痒痒的,惊天动地打了个喷嚏,从吓了一跳的牧野手里接过商品,捂着鼻子尴尬地走开了。 肩颈莫名其妙松快很多。客人想。难道打喷嚏还能缓解肩周炎的吗? 收银台前只剩下五条悟一个人等待结账。牧野一副受到冲击的模样,垂下眼睛、战战兢兢地扫描着五条悟要购买的商品,心里估计着他打算什么时候开口搭话。 见鬼。虽然很肤浅,但这家伙还是帅得太有压迫感了。 一直躲在角落里看资料、做功课的她,第一次和这位故事中心的主人公正面相对,有种参加偶像握手会的紧张感。 牧野心跳开始加速,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清点商品上面。 一个草莓布丁,一个芒果布丁,一个水蜜桃布丁,一袋白巧克力,两袋白巧克力,三袋白巧克力…… 太可怕了。光是想象这些东西进入嘴里,牧野的嗓子就已经被糊住了。 这位神秘的白发墨镜男终于开口了。 “我说啊,你能看见的,对不对?” 他语调探究,视线透过墨镜在牧野未来身上逡巡,仔细打量她。 “居然没有尖叫,心理素质还不错嘛。 “有一点咒力量,起码是能发动‘帐’的。 “你年纪看起来不大诶,成年了么?” 初入社会、刚任教职的大少爷,连珠炮似地提出问题。 牧野干咳一声,扫描商品的手停了下来:“所以……这位先生,您刚刚确实是,消灭掉了那位客人头上的怪物?我还以为我是劳累过度产生了幻觉……” 她顿了一顿:“另外,我应该没有必要告知您我的年龄吧?” 她说完,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不卑不亢,她的演技应该还不错吧? “这样哦。”五条悟点头。“听出来了,未成年的小鬼。” “……从哪句听出来的?” “你刚说的这句。” “……” 咒术界缺人缺得要命,而这位革命者想往咒术界注入新鲜血液的决心分外强烈,又似乎,牧野挺合他眼缘的,因此,在牧野预料之中,五条顺水推舟地提出了邀请。 “请问这位小姐什么时候下班呢?有没有兴趣和我聊聊?” 按常理来说,如果牧野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此刻应该仍然对五条悟报以警惕,因此牧野顺着这一逻辑演了下去:“不好意思,先生,您到底有什么事?” “诶诶,大白天的,你没必要这么戒备啦。”五条悟摆摆手:“虽然我穿得有点奇怪,但也算是个什么都有的家伙哦,从你这寒酸小鬼身上完全图不到什么。” “……您说话真过分啊。”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敲,从塑料袋里勉为其难地拨了一罐香蕉牛奶过来。 “是吗?送你一瓶饮料赔罪吧。超——好喝的招牌香蕉味哦。” 牧野有点没话说了。 刚当上教师的五条悟似乎已经把耐心消耗得差不多了,思索了片刻,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放在收银台上,修长指尖点了点,将纸片朝牧野划过去。 “如果你对我接下来所言感兴趣的话,可以联系这个人。” “他看起来非常令人安心,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平平无奇的萎靡小伙。你实在害怕的话,叫上你的伙伴们一起出来,见情况不对,一拳把他揍晕过去,逃跑就是了。” 有这样刻薄的上司真是辛苦你了,伊地知。 “你年纪轻轻就跑出来打工挣钱,经济状况应该不太乐观吧?那么,选对学校和就业方向的话,说不定可以收获超高薪的工作哦。” “还有——超帅的班主任老师。” 他唇角扬起来,偏过头,将墨镜从脸上摘下,又转回脸,气定神闲地注视着牧野。 虽然早观察过无数次了,但在和五条对视的那一刻,牧野仍然不由自主地心神一荡。 雪白的碎发轻飘飘地摇荡。 那双漂亮的、天空一样的浅蓝色眼睛,映出了她愣怔的面容。 “期待你的联系哦,这位小姐。” - 隔天,牧野联系了伊地知,从他的口中“初步”接触了咒术界,并假装被辅助监督和咒术师的高额薪水所诱惑,转入了高专,成为了高专教师五条悟的第一届学生,也成为了夹在他和咒术高层之间的第一批小兵。 她虽然能看见咒灵,但本身咒力微弱,天赋有限,在五条悟带的第一届学生里,她是最没天分的一个。年轻的五条对弱者没什么耐心,教她教得唉声叹气,到后来牧野完全跟不上实战相关的教学进度,他就放养她了。 其实也不怪五条。因为无论他怎么换法子教,咒术啊体术啊什么的,牧野就是练不好,与其说是五条放弃了他,不如说他们是互相放弃。 牧野要的也只是进入咒术界的契机和身份而已,巴不得做一辈子路人甲,因此五条后来上课的时候,她就带着一点不甘心窝囊地缩到后排去了,让五条眼不见心不烦。 后排靠窗,王的故乡。 牧野自我安慰,托着腮,看着窗外发呆,老老实实地度过了在高专的那几年。 但牧野也算是个有用的人。她脑子好使,打工经验丰富,凭借狐之助信息网外挂,表现出极强的信息检索能力,同时又非常熟练地掌握了各项电脑办公软件,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跟着几个辅助监督前辈出外勤办事,在毕业后非常自然地成为了一名辅助监督,被调去了京都,和五条的关系淡上加淡。 牧野记得很清楚,差不多在她毕业三年后的一次聚会里,五条看见她,还得抵着太阳穴思索一番,才能想起来她是谁。 她不太忘得掉那时他的眼神。像在看路边陌生的花花草草——一副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浇过水的样子。 她彻底老实了。 作为一名不起眼的小角色,潜伏在咒术界多年,旁观着剧情发展,时不时履行自己的责任,见证着咒术界从风平浪静到山雨欲来—— 乙骨入学、百鬼夜行、夏油被杀、宿傩苏醒、虎杖入学、虎杖假死、交流大会…… 牧野默默在暗处消灭着历史修正主义者的爪牙们。想在不恰当的时机杀害主角的、想负隅顽抗保下理应牺牲的主角的时间溯行军,她一视同仁,统统没放过,冷酷地确保着历史沿着“正确”的道路在行进。 她确保自己明面上的平平无奇、安安稳稳,维持着“不起眼的辅助监督”这一身份。 直到涩谷事变之夜。 她也不知道她在哪里露出了马脚。但的确,这么多年在河边走,不可能一点不湿鞋。如果不是自己露出了不对劲,早已疏远她多年的五条悟,没有理由突然向她搭话。 那个男人向她倾身,一副世界末日却不改颜色的样子,眼神犀利得能透过眼罩,扎穿她的龟壳。 她起初本能地惴惴不安,却恍惚地想起了什么。 几十分钟后,他背后扛着的世界就会缓缓龟裂,烟尘蔓延。 当初那甜到发腻的香蕉牛奶味,开始在她舌尖跳舞。 - “原来这么巧啊,我是在这里遇见的牧野酱,难为你还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也礼尚往来似地对牧野换回了那个亲切的称呼。 牧野垂着眼睛,五条啧啧感叹,七倒八歪地伸了个懒腰。 “曾经单纯无害的高中生,竟然跟老师玩起了碟中谍,真是令人唏嘘啊。” 这种略带失望和品评的语气令牧野心生烦闷,她笑笑,想要扳回一城:“其实,我一直都不是个单纯无害的‘高中生’哦。” 她成功看见五条悟的身影滞了滞。 “老师,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好不好?说来太话长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Chapter 04 入座 chapter04入座 夜幕降临。 牧野去了五条家的某间神社。以被揪住后领拎起来,悬空飞过去的方式。 落地的时候面颊被风吹得刺痛,胃里翻江倒海,她强自镇定,深呼吸。 五条在她身后悠悠问她:“不会晕机了吧,牧野酱?” 牧野清了清嗓子:“还、还好吧。” 她半蹲了几秒,直起身,起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惹得身后那家伙闷笑了两声。 东京市里是连绵不绝的繁华废墟,但对独立于世的神社来说,静谧和安宁贯彻始终。面前不见尽头的长阶和幽深竹林一如多年以前,红漆的木栅栏褪色蒙尘,但仍然端端正正立着,守候这方净土。 令人想起曾经,五条老师带着他的学生们来闲逛晃悠的时光。 牧野的双手已经被五条缚上了带着咒力的绳索,垂在身前,她用脚踹开木门踏上台阶。 她在前面走,五条在后面踱步跟着,大概是想看看她还记得这里多少,想走到哪去。 说是坦白局,选的地方也太雅致了吧,不过总比被关进审判室好。牧野想着,凭印象在一处路口拐了弯,穿过繁茂的枝叶,她沿着小径走了一段,前方豁然开朗。 是一处茶室。 敦实沉稳的布鞋踏地声在她身后停下。 “记忆力还不错嘛,还能找到这里。”五条吹了声口哨。 “连蒙带猜的啦,神社不都大差不差。”牧野含混地说。 她偶尔没事干的时候,喜欢找些风景很好的地方发呆。 一线的辅助监督一个个都忙成陀螺,她本应该抓紧空闲时间休息,但当她失眠的时候,就会深夜在京都到处跑。 偷偷坐在京都站的“天空径路”看夜景,半夜站在鸭川溪流里欣赏落花,或者到郊野里的神社躺着听夜雨……反正有刀剑陪着她,飞檐走壁不成问题。 如果到东京来出差,这里就是她常来的地方。 但是牧野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他。 多年前来这里的时候,神社里有很多职员,鞍前马后伺候五条大少爷和他带来的学生,神主也对他毕恭毕敬,托着盘子奉上五花八门的御守,由五条悟把它们分发给学生们。 “本人清祓,童叟无欺哦。”他笑眯眯地把御守塞进每个人手里:“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有的学生两眼放光,有的学生一脸嫌弃,场面闹哄哄的,一发不可收拾。 而如今这里空无一人。 他的第一届学生里,除了早早被调去京都的她还留在咒术界,一大半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人寥寥无几,有的受了伤,有的心理受创,统统都转了行。 五条越过牧野往里走,脑袋四方转动。 “嗯,还算干净吧。直到不久前,这里还一直被清扫着呢。” 他悠闲地打了个转,湖心晚风猎猎吹动他的袖袍。 “不过,死灭洄游开始以后,这里就没人来上班了。” 他感慨:“可惜,没见到我的学生们玩游戏的样子。听说忧太是mvp呢。” “狱门疆里真是无聊死了。” 阴森回忆被他轻描淡写带过,牧野眼神转过去,看他颀长背影。 五条的家主服是被改过的,若说是狩衣,设计却更偏简洁,若说是和服,版型却更显宽大。朴素的白色却显贵气,他立在湖边回廊上,像孑然独立却吸引人目光的鹤。 他衣襟飘荡,在回廊上站了一会儿,两眼向房檐外的湖水望去,然后又转过脸来,目光和牧野相对。 牧野又垂下眼睛。 “过来坐啊,牧野酱,不过没有茶可以招待你就是了。” 如果不是两手被绳索紧紧缚住,她真要以为五条在礼貌待客呢。 在诗情画意的氛围里,牧野一边走过去,一边笨拙地挪动两手,摸了摸看似狭窄实则很能装的社畜改良版西装裤兜。 “没事的。”牧野一副很好招待的样子:“我有咖啡。” 五条无言地看着她在他旁边慢条斯理盘腿坐下,掏出一罐uccblack。 女人面不改色地咕咚喝下对他来说难喝到想毁灭世界的东西,他叹了口气,也盘腿坐下来,膝盖略微碰到牧野的西装裤,她皱了皱鼻子,往旁边挪了一下。 五条悟皮笑肉不笑地又贴近她:“嫌弃我?再敢挪一下,牧野酱就死定了。” 牧野吞了口唾沫,定住不动了,把咖啡罐捧在手里。 五条悟注视她片刻,这家伙一直低着头,闷不做声,都让人搞不清楚她是在发呆,还是在认真听他说话。 “牧野酱,真是变了很多呢。” 他今天不知第多少次发出感慨:“以前那么可爱的孩子,现在怎么像个机器人一样。” 听到“可爱”这个词,牧野发出一声嗤笑。五条笑眯眯转头看她,她便火速把嘴角压了回去。 “啊,倒也不完全是机器人——那种油盐不进的感觉啦。” 五条点着自己太阳穴:“还能怎么形象描述一下呢……就像是一个白色的大福一样。牧野酱能理解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牧野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 “不要想太多了,五条老师……你应该就是想说我看起来很‘麻木’吧?——毕竟大家都这么说。” “这可不是个好词啊,牧野酱不要这么贬低自己嘛。” 牧野转了转咖啡罐:“五条老师应该也不太了解现在的我吧?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呢?” “啊,这倒也是。”五条悟笑笑:“我们确实不太熟了。” 他仰起脖颈,看着山野之间的暮色。 “这件事,大概是老师做错了。” “……嗯?”牧野没理解他的意思:“只是变得不熟而已,有什么错不错的?” 五条悟一幅在出神的样子,没回答她。 有什么错不错的? - 两个人的关系,是由无数个选择环环相扣而造就的。有的无功无过,有的影响巨大。 多年以前在咒高的牧野未来,虽然话也不多,但气质生动,眼神鲜活,像是初生的一朵雏菊。 那时的她,总会假装平淡地注视着他,却藏不住眼底的敬仰。 但到后来,牧野毕业几年后他们再重逢,他就察觉到,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单调了。 不知道是因为工作,因为社交,还是因为他。 她的那道眼神,单调冷漠地投向前方,不再有所希冀,甚至不再落到他身上。笔挺熨帖、有棱有角的西装和衬衫,包裹掩盖了她身体上所有温柔的弧线。 仿佛就只是一台西装革履的机器而已。 他和学生的关系显然走向了一个错误的结局,虽然无伤大雅。五条是这样认为的。 牧野显然没做错什么,那么,错的应该是他没跑了。 那么,做错了事,总会有人接受惩罚吧? “牧野未来和他变得陌生”这令人煎熬的惩罚,究竟是落到了谁头上? 他一直旁观、思考,再旁观、再思考,但始终没能找到受罚的人。 牧野作为辅助监督,混得风生水起、成为京都的骨干。而他只是不停忙碌,天天被他的学生们逗得开怀大笑,被烂橘子们搞得耐心告罄,早已把她抛之脑后。两个人平行地向前走,互不打扰。 涩谷事变那一晚,他终于又和牧野对视了一眼。 他在牧野眼中重新看见了那种多年未见的“鲜活感”——是基于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忧郁和不安。 他注视着她,意识到心跳声从胸膛缓缓复苏,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受罚的人,一直是他。 - 牧野打断了五条悟的出神。 “寒暄到此为止,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五条老师。你到底是有什么想问的呢?” 记忆消散,此时此刻,牧野那道“单调”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又轻轻飘走了。 她被晚风吹得眯起眼睛,用手指抓了一下额发,将鬓发利落地别在耳后。 牧野看着湖面,而五条悟看着她,一时半刻间,他竟然想不出平日里信手拈来、插科打诨的话。 湖面涟漪阵阵,像他的心脏一样。莫名其妙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火堆里的细小火花,又像是老化的玻璃在一点点散开裂纹。 “唉,那好吧。” 五条悟叹息一声,耸了耸肩。 “首先——” 审判终于要开始了吗? 牧野的心提了起来,面上不着痕迹。 “那个男人是谁?” - “……啊?” “今天,你身边,那位护、花、使、者,是谁?” 牧野大脑宕机了一瞬。直愣愣盯着五条。 这人还托腮眯着眼:“长得蛮帅,看起来挺年轻,身手也不错,跟现在的真希应该能打几个来回,身上的能量……金灿灿的,完全不是咒力的颜色呢。” “说起来,我好像很少见到能量是金色的人啊。” 很少? 牧野抓到关键字,眉梢一动:“……你还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种颜色吗?” “嗯?” “麻烦回忆一下吧,五条老师?” “喂喂——” 五条大手压下来,在牧野头顶薅了薅,带着压迫感:“不是我在审问你吗?” 牧野猝不及防地瞪大眼睛,缩起脖子,却来不及躲闪,头发被薅得乱糟糟的。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件事……很重要啦,五条老师。”她忍气吞声地解释。 “……”五条悟审视地眯起眼:“好吧,让老师想想。” 他出了口气,两手撑膝,试图进行准确的回忆。 “第一次,大概是在……百鬼夜行的时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Chapter 05 前夕 chapter05前夕 时间越来越邻近高专叛徒夏油杰所发起的“百鬼夜行”,时间溯行军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牧野已经做了多年辅助监督,算是京都的精英之一。她时常配合庵歌姬和冥冥出任务,和她们距离拉近了,也很方便她暗中解决掉来捣乱的时间溯行军。 来自四面八方的立场千奇百怪,想干掉高专咒术师、协助羂索创造新世界的人非常多。夜幕高挂,冥冥在帐中鏖战,牧野守在帐外,严实遮住巷口,而小巷深处,药研正在解决想来刺杀冥冥的溯行军,兵戈声隐隐约约。 药研是短刀,在夜里最敏捷善战,而且他心智成熟,可以无声领会牧野命令,牧野经常派他出战。 就是偶尔有点太关心则乱了。 通天盖地的黑色幕布逐渐消散在空气中,这是祓除行动成功的讯号。 牧野试图扯走自己正在被药研缠绷带的、被时间溯行军划伤的手,但对方出于担心而紧抓不放。冥冥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牧野面无表情地伸腿,似乎是往巷子里踹了一脚,然后又若无其事把腿收回来。 “……巷子里有什么吗?”冥冥问。 “没有啦,活动活动腿脚,站得有点僵了。”牧野说,嘴角往上拉:“辛苦了,冥冥小姐,我送你回高专吧?” 黑鸦在夜空盘旋几圈,回到冥冥肩头,她侧了侧头,面颊和鸦羽相贴,点头应答:“……好。” 牧野坐进丰田驾驶位,开了车灯,开了发动机,开始掌控方向盘。冥冥翘腿坐在后座,目光落到她带着伤痕的右手上。 是一道锐器的砍伤。很新的伤口,刚凝结成暗红色。 “牧野小姐。”冥冥问:“你怎么受伤了?” “诶?”牧野有点迷茫的样子,目光落到自己右手的伤口上:“我这伤是哪里来的……” 她装傻,假装自己也搞不懂是怎么受了伤,倒吸了口凉气:“后知后觉地开始痛起来了。不过,我也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也许是……在路边的时候被栏杆划伤了?” 今晚只是来祓除一只二级咒灵,很轻松的任务,冥冥也没察觉到任何诡异和棘手之处。大概牧野就是不慎划伤了手吧,她没在意,开始闭目养神。 “今晚请好好休息。”冥冥闭着眼,温柔地说:“明天,我还要麻烦牧野小姐送我去东京呢。”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这是我的工作义务。”牧野说:“也请冥冥小姐养精蓄锐,好迎击后日的强敌。” 2017年12月24日,是诅咒师夏油杰发动百鬼夜行的日子。 “强敌……吗。”冥冥低声重复了一遍。 那个学弟昔日成天和五条悟勾肩搭背的样子模糊在脑海里,而最近传来的影像中,他似乎已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僧。 打算释放百鬼,把东京变成人间炼狱的至恶之徒。 她对评判他人的价值观不感兴趣,毕竟她自己只听钱的意见。但她对于旁观旧友倒戈有点唏嘘,也对一个她曾欣赏的人,执着地走上自我毁灭的偏执道路而感到惋惜。 她闭眼休息了不知多久,出了声:“牧野小姐。” 前方的牧野由于心虚而被呛住了。她咳嗽着匆匆放下手里的黑咖啡罐,还以为自己单手开车喝咖啡被抓包了。 “……什么事,冥冥小姐?” “你觉得,后天的百鬼夜行,我们有胜算吗?”冥冥笑问。 ……这是什么话?牧野无言地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 “应该说,我们几乎不可能输吧。” 她是知道故事结局的人,但她可以假装不知晓,却仍旧振振有词。 “我们这一边,可站着五条悟啊。” “那么你说为什么,那家伙要跳出来做傻事呢?”冥冥笑:“说不定有瞒天过海的后手。” 牧野和夏油杰没有太多交集。他的诅咒师部下们偶尔会来京都捣乱,不过拘于夏油杰的命令,不会伤害高专的人,她也从来没有和夏油杰会面过。 按理说,牧野不应该表现出了解夏油杰的样子,所以她只能把自己对他的了解憋在心里。 夏油杰是真心觉得自己有胜算才来的吗? 他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在五条悟眼皮子底下拉拢乙骨、夺走里香? 牧野猜不出来。或许他真心这样认为,也或许他只是想来一场痛快。 五条悟是他的理想前路上难以跨越的大山。跨不过也终归是要跨的,与其蹲在山脚下踌躇不前,不如在攀登的途中坠落来得痛快。 反正山不会再来就他了。 “……谁知道呢。”牧野低声说:“后天就明白了。” - 百鬼夜行发动当日,牧野迎战了足足七波时间溯行军。 牧野不爱上论坛,不怎么跟别的审神者比较战力,但她知道自己的本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此今日来的溯行军草包到让她觉得有诈。 她一共召唤了四把刀,严阵以待。一把大太刀、一把太刀、一把打刀、一把极短,从清晨战到百鬼夜行发动前夕,也都只受了轻伤。 不对……不对。 百鬼夜行这天,值得改变的事情太多了,那些历史修正主义者就只倾注这么一点力量吗? 四位刀剑沐浴着阳光,趴在附近的楼顶等待下一步指令,牧野站在广场中央辅助监督队伍里,盯着咒术师中心的五条悟。 他懒洋洋叉腰立着,肩宽腿长,眉眼上的昔日的墨镜换成了绷带,平平无奇的高专制服被他穿得像在走秀。他毫无疑问是所有人的视觉中心,甚至被日光所偏爱,整个人轮廓模糊在光辉里。 说起来……真是好久不见啊。 他应该都要不记得她了吧。 五条转着脸,应该是在扫视整个高专的队伍,他方向转到这边时,牧野选择垂下眼,假装没有在看他。 非常多余的举动。她想。 她身旁的辅助监督,一个浓眉大眼、皮肤小麦色的年轻男人,忽然轻轻碰了碰她肩膀。 “……怎么了,津田君?”牧野低声问。 男青年露出一点疑惑。 “牧野前辈,五条先生往我们这边看了很久诶,有点奇怪。” 他想看哪就看哪,有什么奇怪的。 牧野兴致缺缺地说:“他脸上裹着绑带,只是头转向这边啦,也不一定是在看我们这边。” “头转向我们这边,但不一定在看我们这边……?” “想象一下,五条先生把脑袋转向这边,眼珠子朝反方向拧到极限的画面,也是有可能的吧。” “……又不是在拍丧尸剧,真的会这样吗?” 他被聊天杀手牧野未来悻悻打退,又想到什么,另起话题:“说起来,牧野前辈似乎是五条先生的第一届学生?看起来确实很了解他啊。” 这都能八卦到?调查能力不错。 不过,五条悟……她了解个大头鬼,不熟。 牧野摆摆手。 “没有啦,我毕业后就到京都去了,很久没和五条先生有交流了。毕竟……我不是个厉害的咒术师,基本搭不上话的。” 她笑起来:“说不定,五条先生已经把我给忘了呢。” “怎么可能?”津田瞪大眼睛:“牧野小姐太妄自菲薄了!” 这夸张而虚伪的反应。 “真是谢谢你的安慰啊。” 牧野想终结这段毫无意义的闲聊了。 津田继续有点扭捏地说:“其实……我是有个请求,想拜托牧野小姐。” 终于切入主题了啊。 “……什么请求。” “我一直,很仰慕五条先生。”年轻小伙面露红晕:“一直在京都,没能和五条先生有交流,今天实在是机会难得。所以……我想问问牧野小姐,今天有空闲的时候,能不能稍稍引荐一下我?我想和五条先生合影留念一张……” 搞半天,从京都来追星了啊。 牧野嘴角抽搐。 “不好意思,我真的和五条先生不熟,帮不了你。”牧野还是没忍住想教育这个异想天开的后辈:“话说,现在氛围这么紧张,你怎么放松成这样……” 她灵光一现,由于思索而语速减慢,目光不着痕迹落在了津田害羞的面容上。 男人目光灼灼,眼里满是憧憬,挑不出任何错处。 “……好吧,我尽量帮你。”牧野改了口风。 “但是,找我求助了,就不能再找其他人哦。” 津田握紧双拳,压低声音欢呼。远方五条悟的声音适时传来,非常应景。 “……请大家保持严肃,严阵以待哦。忙着插科打诨而导致普通市民受伤的家伙,我干脆直接打包丢到荒郊野外的神社里去喂咒灵好了。” 他这个个人主义行动派怎么开始集体训话了。 背脊发凉,牧野立即收敛表情,眼观鼻鼻观心,津田也一下老老实实定在原地。 她想,确实要严阵以待。 不过是,作为一个审神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Chapter 06 黑绳 chapter06黑绳 日头下移,远处的房顶上,五条悟和米格尔打得火热,在天际各处高速闪现,爆破声此起彼伏,烟尘弥漫。 辅助监督站在各自岗位上共享信息,等待实时调度,好巧不巧津田和牧野在一组。年轻小伙眯着眼一直往五条那边看,牧野叹口气。 “津田先生……” “嗯?” “你显得太不专业了。刚做辅助监督?” “啊,不、不是。”津田老老实实回过头:“我已经做了一年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牧野对他一直分心有所不满,他抱歉地挠挠头:“抱歉,牧野小姐,我这就认真工作。” “没事,也挺好的。”牧野调侃:“这种生死存亡的场合,你也完全紧张不起来,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很适合在高专工作。” 津田不好意思地笑笑。 两人搭档工作,牧野不好寻找和刀剑们交流的时机,但他们应该自己就能做得周全。 还在思忖时,遥远的东京郊野,剧烈的能量波动爆发,粉色的光柱突破了高专的‘帐’的遮蔽,直冲天际。 虽然那是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但地面震颤,天空轰鸣,仍旧会引起骚乱。 那应该是乙骨和夏油杰倾尽全力后的能量对冲。 意味着,今天的故事,将要走向落幕了。 津田目光灼灼地盯着远方夕阳下徐徐散开的蘑菇云,那也是所有人目光聚集之处,而牧野像个异类,不自觉地把视线移到了不远处的楼顶。 那边的战斗也停歇了。 米格尔是个在东亚很难找到的、难得人格健全的、很惜命的咒术师。他已经推测出了夏油的失败,再加上他已经在五条悟的怒火之下苦撑到极限了,因此立即就溜之大吉,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接下来,五条应该是要去…… 视线骤然变暗,面前闪现出一个黑影,坚实的胸膛近在咫尺,冷冽的男香扑面而来,牧野吓了一跳,眼睛发直后退两步,茫然抬头。 逆着夕阳,五条悟站在她面前,发丝微乱,但气息稳匀。他遮住六眼的绷带已被拆下,整个人还残留着在激战中释放的野性,苍蓝色的眼神犀利如隼。 他波澜不惊地将目光落到牧野脸上。 “没联系上伊地知。”五条悟解释他出现在牧野面前的原因:“现在是什么情况?” 牧野晃了晃头,迅速进入状态,进行报告。 “虽然咒灵数量众多,但大部分等级不高,目前每个区域都被高专方稳定控制住了。……虽然如此,还是产生了伤亡,目前已知的遇害者十余人,重伤者四十余人,轻伤者七十余人。伊地知先生在配合七海先生灵活支援各个区域,因此确实有可能来不及进行联络。” 五条悟点头:“通知所有咒术师,诅咒师应该要准备撤退了。尽全力拦截,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嫌犯。现在,我要赶去高专那边。” 他捏紧了手中的绳子。那是黑红色交织的绳索,微微有些破损,在他修长的指节上绕了好几圈。 那是米格尔溜之大吉后遗留的咒具“黑绳”,能干扰和切断术式效果。可想而知,五条在战斗中时不时被这苍蝇一样的工具骚扰,心情会有多烦躁。 “已经对普通人毫无顾忌的话……对他,没有办法再‘容忍’下去了。” 牧野注意到,他并没有舍得加上主语。 牧野应声点头,不动声色看五条垂下的眼睫——很难得看到他的雪白睫羽露在天光之下,漂亮到像磁石一样吸引人。 但当那双天空一样的眼睛朝她移来时,她还是迅速回避了眼神。 回避,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反应。 一旁浓眉大眼的青年小心翼翼、难掩激动地插入了对话。 “那、那个……五条先生。” 五条将目光挪过去。 细听之下,津田的声音还有点颤:“我、在下是京都分部的辅助监督津田!很荣幸今天能参与五条先生……” “情况紧急,差不多可以说重点了哦。”五条悟露出貌似和善的微笑。“我早就注意到你这家伙了,看起来一直没什么紧迫感呢。” “对不起!”津田冷汗涔涔,立即道歉:“我是想问,那个、您、您手上那个,是什么?” 五条悟“唔”了一声,抬起左手,黑绳在他手里晃晃悠悠,勉强还算完好。 “从手下败将手上缴来的垃圾罢了。” 他哼笑,正打算毁掉这东西,津田匆忙伸手阻止。 “等一下,五条先生!” “嗯?” “这……这应该是特级咒具吧?”津田说:“就这么毁掉,也太可惜了,要不,还是先保存起来吧?” 太突兀了。 牧野抬眼看向津田。 “……”五条悟眼神眯起,注视津田片刻,然后露出一点了然的笑意。 “让我猜猜——你是‘烂橘子’的人?你们有人和‘那边’勾结,早就知道有这样一个可以干扰我的咒具存在,现在想保存它,用来威胁我?很白痴的想法,你的演技也太拙劣了吧。” “不是的,您误会了,五条先生。”津田急忙否认:“我只是单纯觉得,这样一个特级咒具说不定……是、是一个以后会用到的好工具。如果您不相信我,您自己保存这个咒具也可以,不用交回高专手上。” 好多管闲事的对话,尬得牧野头皮发麻。她移开目光,祈祷这段对话快点结束,忽然就被五条cue了一下。 “牧野小姐,你怎么看呢?” 牧野颤了一颤。 她在高专做学生的时候,没少上课走神被五条抓包。五条那时候年纪也不算大,少不了叽里呱啦数落她一顿。后来五条成熟得很快,越来越懂怎么让他的学生们不害怕接近他,教育她的方式就变成了笑眯眯地阴阳怪气。 再到后来,五条就不管她了。 哪怕她整整一节课都盯着窗外发呆。 被老师点名时,条件反射的心虚感仍存在。她干咳一声,谨慎道:“随五条先生心意呗,一根绳子罢了。……另外,恕我不得不提醒,时间紧急哦。” 五条平静地看着牧野低垂的眼睫毛。 他想起冥冥昨晚跟他打的那通电话。 - 女人声音饶有兴味:“重金换一条情报,五条先生有没有兴趣?” “哦?关于谁的?” “牧野未来。”冥冥补充:“一个在京都分部、很能干的辅……” “啊,我记得的,不用提醒。”五条轻飘飘打断她,但声音有点冷。 “京都那边在对她做调查?防备她?” 他嗤笑一声:“那堆烂橘子,到现在都没放弃对她恶心的霸凌和排挤啊。” 冥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没料到啊,五条先生对牧野小姐是这种观感。”她意味深长:“那我的情报要涨价了。” 五条转笔的手顿了顿:“……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很有意思而已。”冥冥打机锋:“等钱到账了,我会再约你见面的。” “就先这样吧,好好休息,明天‘百鬼夜行’就要来了哦,五条先生。” “你今晚要烦恼的,应该是另一个人吧。” - 牧野视野里的衣摆动了动,脖子上忽然被扔来的冰凉绳索挂住。她吓一跳,身上冒出鸡皮疙瘩,震惊地抬头。 五条悟云淡风轻:“那先给你拿着吧,等我回来处理。” 他一字一顿:“死、也、不、能交出去哦,牧野酱。” 他瞟了一眼一旁冷汗涔涔的津田,忙着回高专收拾残局,摆了摆手,转身大步离去。 牧野把脖子上的黑绳摘下来,捏在手里,瞪着他的背影。那家伙看起来悠悠闲闲,实则步子大得生风,一边走一边施展咒术,转瞬就消失在眼前。 谁要替你誓、死、保、护这玩意儿啊。 如果没有津田的阻碍,它应该早就断在你手里才对。 “啊……”津田松了口气,有点欣慰地看向牧野手里的绳子,牧野默不作声扫视他。 “太好了,保存下来了。” “这绳子,有什么重要的呢,津田先生?”牧野审视他,装得义正辞严:“恕我直言,您确实很可疑。您刚刚也听见了,如果想从我手里夺走这根绳子,我会豁出性命来保护它的。” “啊,牧野小姐,您请放心,真的真的。”牧野少见地露出压迫感,津田吓得连连摆手:“保存下来就好,我真的不会夺走它的。” 他试图转移话题:“说起来,您和五条先生明明关系就不错嘛,他非常信任您。” 牧野解释:“跟私交无关,只是因为我的工作做得还行。” 她放眼看了一圈,这附近就没几个辅助监督:“他不找我问情况,难不成还找你?” “……这倒也是啦,京都分校的牧野小姐,认真优秀,一直是我们辅助监督后辈们的榜样呢。” 谄媚也是没用的。牧野平静无波。 他提醒牧野:“刚刚五条先生不是给牧野小姐交待了任务吗?我协助您一起完成?” “……”牧野眯眼审视他片刻,似乎是觉得他很可疑。 “不用了,我来吧。”她说:“很抱歉,鉴于您目前言行举止诡异,还是暂时不要参与到我的工作中来了,我不放心。” “你去……联系伊地知先生,等候他的调遣吧。” 津田眼睛睁了睁,难掩暗喜之色,他果断应是,转身朝主干道跑去,掏出手机,似乎在打算联络伊地知。 牧野歪头打量津田的背影。 道行太浅了,这家伙。 - 身边屋檐下、日光的死角里,腰佩太刀的华服武士徐徐显现。 银发青年神采奕奕,笑意盈盈,瓷白面庞沾染少许污秽,却仍旧显得优雅干净。 “这小子很可疑啊,主公。是个想制造恶作剧,也一定会被提前拆穿的家伙。”鹤丸声音清朗,金色的眼眸转向牧野,白金的羽织在阴影中轻柔闪动。“你觉得呢?” 牧野笑了一下:“同感。” 鹤丸两手抱臂,抖了抖脚后跟。 “我们已经斩了十波溯行军了,接下来怎么说呢?” 牧野叹了口气:“我脱不开身。东京市这边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了,你、次郎、长谷部、药研直接去高专那边,看看有没有想捣乱的溯行军。另外……” “接下来历史上理应发生什么,我已经同你们叙述过了。如果津田出现在那边,想要加以干涉的话——” 她抬眼,暗红的眼睛妖冶地闪了一下。 “直接杀掉他。” “谨遵主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Chapter 07 立场 chapter07立场 明明就差……最后一点了。 ……好可惜。 好可恨。 双眼紧闭、失去气息的人就靠坐在小巷那端。他黑发披散,左臂缺失,鲜血大片洇红了僧袍,身背霞光,脸上至死都挂着微笑。 那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咒术师,咒灵操使,一个很可惜的人物。 他还是没能将他毁尸灭迹。 津田喘息着,气息逐渐微弱,由于被太刀狠狠钉在墙上而动弹不得,只能将模糊而摇晃的目光朝夏油杰的尸身投去。 他目光转回,由于没了力气,只能瞪着眼前人的下巴。 “你这条狗的主人……是谁?” 狗?白袍武士哈哈一笑,还很配合地嗷呜了一声,手握刀柄再次狠狠发力,津田一声闷哼,口中再次涌出鲜血,徒劳无功地蹬了蹬腿,鞋底在墙壁上刺耳摩擦。 “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子啊,眼神也不太好。”青年下颌扬起,在经历接二连三的激战后,眼底的野性与杀意尚未消退。 他语调轻快,抖了抖身上的羽织:“什么狗不狗的?我可是鹤。” 津田咳出两口血。 “别装了。我知道你,鹤丸国永。我也知道你们——一群听主人吩咐做事的刀剑。没想到这个世界……还一直潜伏着一个审神者。” 他愤怒地啐了一口:“藏得真好。” “第一次碰见你这么高级的历史修正主义者,还挺稀奇。”鹤丸本来想伸手拍他脸,又嫌他满脸血污涎水,顺过正在摆弄手机的药研的短刀,拿刀柄戳了戳他颧骨,新奇道:“能说会道善思考,比以前那些只会流着涎水打打杀杀的青面獠牙怪成熟多了。” 他瞄了一眼不远处夏油杰的尸身,啧啧:“好好的,跑出来捣乱干什么呢,人家差点被你彻底毁尸灭迹、尸骨无存了。” 药研黑着脸踩了鹤丸一脚,把短刀夺了回去。 “不该毁吗?” 津田恨恨反问。 “你们明知道,留下夏油杰的尸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的,说明是该发生的,小伙子。”鹤丸教育他:“这个世界里的这位‘五条先生’,会不舍得毁掉他过往唯一的挚友的尸身,于情于理都是可以理解的。我知道你觉得这世界的祸患环环相扣,太惨烈了,我也是看得唏嘘不已,但你不应该跑到神户牛养殖场去把顶级和牛都给救下来,也没必要护着稻田里肆意生长的杂草。你救不过来,也护不过来,你还让农民少卖了牛和米,降低了生产力,不利于经济发展。” 什么乱七八糟的?津田听不懂,但只知道眼前这把刀在说着相当冷酷无情的话。 长谷部脸撇过去。 “为什么同样的话,由主公说出来就意味深长,由你说出来就像在脱口秀?” “这你就浅薄了。”鹤丸嘿嘿一笑:“其实主公也只是在讲脱口秀。” 什么牛、米,能和活生生的人命相提并论吗?是有多冷漠才能做出这样的比喻? 但津田对现状已无能为力。他的体温和力气皆在流失,剧痛在四肢百骸乱窜,只觉此刻命运悲惨,世界灰暗,而这些外热内冷的刀剑却神采奕奕轻松调笑,他心里满腔都是恨意。 这些冷冰冰的家伙。 难道他们心里,就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珍视的东西? “好了,风凉话少说点。” 药研声音低沉,他扶了扶镜片,神色平静地举着手机:“大将来电话了——你想知道我们的主公是谁,对么?” 津田沉默。 电话被凑到他耳边,开了外放,那端传来略微失真的女声——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是他十分钟前还听见过的声音。 “辛苦了,津田。” 女人从容温和的神情浮现在他眼前,他睁大双眼,咬紧了牙根。 “……牧野未来?” “抱歉,我们立场相反,再加上你行为激进,我只能先将你送走了——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你应该跟我一样,只会从这个世界‘离开’,而不是从这个世界‘死去’。” “……”津田低头沉默片刻,尔后从胸腔爆发出讥讽笑意。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高专的资深骨干里,竟然有审神者混入其中。你还真是忍辱负重、道行高深啊。” “过奖过奖。” 牧野毫无波动地承接下他的嘲讽。津田语气充满厌恶:“我没想到你这么冷血。如果只是默默潜伏在外围的旁观者也就罢了。你这么深地融入这个世界,却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向腥风血雨?” “这个世界注定会腥风血雨。” “什么叫‘注定会’?凭什么‘注定会’?”津田目眦欲裂:“我明明差一点点就可以挽救那么多悲剧,只要你不存在!只要你不存在——” “羂索并不是非寄生于夏油杰不可的。你销毁夏油杰的尸体,也不代表阻止了危机。” 牧野打断了他。通讯信号将她的声音包裹上一层金属般的冷冽,津田一瞬间没理解到她在说什么。 “那他还能找谁呢?”他反问。 “对啊,还能找谁呢?”牧野也问他。 “历史改变了,这世界怪相频出,多的是我们不认识的能人,我不信你没查过死灭洄游的资料。我们怎么知道他会找到谁的躯壳,又用什么新的方法,去重整这个世界呢?” “我们只知道他还活着,还在暗中潜伏,他的理想从未变过,他会为达到目的会继续无所不用其极,仅此而已。” “如果他找到了更厉害的人物,制造了更大的动乱,谁来为这段被改变的故事负责?你来吗?” 津田喉结滚了一滚:“你不能贷款未发生过的事就更坏……” “我没有说一定会变得更坏,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我问你能不能为这种可能性负责,你卡壳了,你也不敢担待,对吗?” 津田哑口无言。 “是啊,已知的危机解决了,既可能迎来新的转机,也可能迎来新的危机,谁都不知道未来更好或是更坏。你站在冒险主义者的立场,而我是保守派,我们各凭本事,这次是我技高一筹,仅此而已。我不需要你来说服我,因为你也说服不了我。” “说到底,和这个世界的规则一样,我们只是在用武力值分个高下而已。” 津田喉咙滞涩。他垂下头,嘴角鲜血流淌得更汹涌,神采越来越暗淡。 牧野耐心听了片刻空气,决定为这段对话收尾:“好了,我只是出于尊重,最后让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么……” “他明明那么信任你。” 药研举着电话的手一滞。鹤丸和长谷部靠在墙边,两眼皆抬了一抬。 “他明明很少信任别人的……不是么?” “虽然你装作不是这回事,但你对他来说是有那么点‘特别’的。” 津田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喘着气虚弱地说。 “他有一天总会知道的——他信任的学生,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和他珍惜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明明可以不这么惨烈的。” 回应他的是听筒里的一片沉默。 “他会是什么心情呢?也许也不会太难过吧?又不是没有被背叛、被抛下过,做咒术师就要有直面死亡的觉悟……”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 女人仍然很平静。 听到一分低哑,长谷部敏感地啧了一声,想要上前挂断电话,被鹤丸轻轻拦下了。 明明众所周知,五条悟很早就和她没关系了,这甚至是五条悟主动做出的决定。为什么现在什么都不懂的无关人等要来对她说,说什么他信任她,说什么她是特别的,想用愧疚和歉意来拖住她呢? 特别在哪里?这种拙劣的谎言,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而如果她是一个强大的咒术师,如果她是他的得意门生,如果她一直被他重用……她会放弃她的职责,任凭历史被改变吗? 应该也不会吧,只会让她下手的时候更煎熬。 所以,牧野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还好她被他放弃掉了。 “你想让我愧疚?没用的。”牧野试图分析他的心理:“‘牧野未来’是一个在原本的历史中从未出现过的外来者。如果‘牧野未来’对五条悟来说还算重要,你们历史修正主义者早就会察觉到不对劲了,不是么?所以其实在你眼里,我一直只是个不必被过多注意的路人甲罢了。” 津田被哽住了。 “不要再对我施展话术了。”牧野说:“没有意义。”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津田一边咳一边笑:“真厉害,真不愧是伟大的审神者,你以保护历史、保护世界为己任,为了‘大义’,你可以冷酷地目睹身旁所有人的牺牲。我看出来了——” “你没有被人自私地珍视过吧?所以你给不出自私的偏爱?” 所以你看不见自己,自私的偏爱。 - 在闲聊的时候,津田看得很清楚。 即使牧野情绪稳定、面无表情,但当她调侃着“说不定五条先生已经把我给忘了”的时候—— 她的眼神和暮色融在一起,烛光微弱。 - 禁止嘲讽攻击!长谷部愤怒拔刀,被药研眼疾手快按住了。 “他已经要死了。”药研安抚道:“碎尸没有意义。” 津田的身体从被刀插入的地方开始粒子化消散,包括他溅在墙上的血迹,一切都在虚化消失——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所有痕迹,最终全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听筒那边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他冷笑着,又有点替牧野悲哀。 “我等着你后悔的那一天,牧野未来。” 这句话之后,津田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过。 一片沉默里,鹤丸拔出插在墙上的刀,以布粗粗擦拭血污,收回刀鞘。 药研清了清嗓子:“……主公,接下来有什么指令?” 牧野终于出了声。 “一起回来吧,最后巡逻一圈,待会我就送你们回本丸。今天已经结束了。” “好。” 暮色四合里,站在房檐下的女人挂了电话。霞光照在她一身服帖西装上,盘着的黑发像墨团一样,在如血残阳里轻轻点上一笔。她背脊挺直,像一棵被绳子和木棍扶正的树。 她转身,朝空荡的街道看了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握紧了手里摇晃的黑色绳索。 别想太多。已经结束了。 - 次郎太刀太大只了,进巷子里活动受限,干脆就守在路口屋顶上望风。 剩下三把刀沿巷子溜过去找他,抬头看见了趴着的太郎的翘臀。 “……次郎太刀,出发回去了。这边没什么情况吧?” 次郎“唔”了一声,抱着酒壶,迷瞪着转头望下来,发钗流苏摇荡,整张脸通红,丹凤眼迷离。 “不妙,完全喝醉了啊!”长谷部咬牙切齿:“可恶,竟敢这么松懈……” “你们……问有什么情况?”次郎伸手指向巷外:“没、没、没……” “没有就好。”药研叹气:“走啦,回去找主公。” “……没差几步路了。” 巷里的三把刀倒吸一口凉气,飞速起跑窜逃,药研动作快一点,不忘跃上房顶,把次郎拖走。 鹤丸的衣尾从巷角消失的最后一瞬,巷口一个身影迅速刹车。 风乍起又停,五条悟揣着兜,人高马大立在巷口。他的六眼闪过一丝琉璃般的光亮,映出面前鸦雀无声的巷落。 嗯? 有点奇怪。 他刚刚分明看见了能量波动,而且是他从未见过的金色,觉得很奇怪。草木皆兵的当下,自然值得他来看看。 但现在,异常又消失了,而他的六眼再也没捕捉到那道金色能量。 日已西沉,视野中的一切都被镀上金红。 是他被阳光闪瞎眼了,看错了? 他试图仔细回忆。一声呼喊钻入耳里。 “喂,干嘛突然跑那么快啊,五、条、老、师——” 禅院真希大喇喇喊。五条转头,乙骨忧太、熊猫、狗卷棘慢腾腾跟在后面,眼神有点怨念。 他们都灰头土脸,满身新伤,但是眼睛亮晶晶的。 他们刚刚经过一场艰难的战斗,获得了还算圆满的胜利。 “都跟不上你了。” 五条笑了一下。 转身,一面往前大摇大摆地走,一面重新把绷带缠回脑门,白色布带一圈圈覆盖在高挺鼻梁上,双眼重归黑暗。 “跟不上的话,是你们太弱了吧,” “以后要再加把劲哦。” 学生们的回答此起彼伏。 “好、好的,五条老师!” “木鱼花。” “吵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Chapter 08 争吵 chapter08争吵 五条叽里呱啦,这样那样地讲完了。 他略去了冥冥给他打电话的事。 百鬼夜行尘埃落定以后,他转头又开始像陀螺一样团团转,没有抽空去跟冥冥深究这桩事。 偶尔冥冥和他有交集,会调侃似地提醒他:“真不给我打钱?五条先生是害怕知道真相么?” “冥冥小姐真有意思。”五条悟拉了拉眼罩,嘴角弧度不变:“我怎么会害怕呢。” “就是最近太忙了而已。” 一忙就彻彻底底地忙了下去。 忙到躺在狱门疆里,被迫腾出时间来休息,才发现他一闲下来,眼前就会浮现那个,名叫牧野未来的孩子。 - 听完叙述,牧野未来在心里狠狠给次郎太刀记上一笔。 都是因为他喝醉了没盯好梢,所以五条才看见过发着金光的刀剑们啊。 她其实是个很擅长给自己打麻药的人。她可是专业的,虽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性,但她很擅长在它们于脑内野蛮生长之后,迅速将根系斩断,烧干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百鬼夜行那天的事,她自那以后偶尔会想起来,但每次都会告诫自己——到此为止。 但此刻她不得不重新将故事回忆一遍。 她脑中闪过津田的话。 “他有一天总会知道的——” “他信任的学生,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和他珍惜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不正是此刻吗? 太阳几乎完全居于地平线之下了,天空变成紫红色,庭院的夜灯也亮了起来,溪流声汩汩。 牧野轻轻呼出一口气。 “原来那时候,你就发现了啊……” “是啊。”五条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惜没深究下去。” 牧野悄悄瞄他侧脸一眼,发现正被他盯着,立马像被烫到似地转过了头。 完了,他好像很不爽。 五条悟继续扳着手指头数。 “第一次见到虎杖那晚上,我也看见过那种金色的能量,能量持有者……好像是鬼鬼祟祟躲在几栋楼后面的天台上吧。不过那天我忙着研究宿傩附身在悠仁身上的现象,没空管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人物啦。” 真是刻薄啊。那天负责监视现场的和泉守,听了估计要火冒三丈地拔刀吧。 “后来,一次我在海外出差的时候,在街头的人潮里,也有瞥见过一眼这种金色。” 五条悟垂眼,萤火虫在他膝上绕着飞,莹莹发光,但被稳稳拦在无下限之外,不能触碰他分毫,像被他摘下的星辰。 “我有纳闷过,我出个差,鬼鬼祟祟守着我干什么?后来我接到了伊地知的电话——” “在少年院案件中,虎杖悠仁死亡。” 牧野眼皮跳了跳。 那段时期,她确实阻止了好几波试图提前给五条悟通风报信的历史修正主义者。 因为按照历史,虎杖悠仁必须在少年院事件中“死一次”。否则伏黑惠的心理不会发生重大转折,宿傩也无法测试他与虎杖的束缚规则,还有可能产生种种对未来的未知影响。 “嘛,所以,‘你们’的目的也很明显了嘛——”五条悟摊手,声音泛冷:“至少有一部分是和烂橘子一致的。你们无法容忍悠仁这样的异类存在。但很可惜,出乎你们意料,悠仁最终复活,很失望吧?” 我们?哪门子的我们? 牧野莫名地慌了一下。她徒劳张了张嘴,又闭上。 要解释吗?她跟那堆烂橘子可完全不是一路人。 被五条悟打为“烂橘子”,等同于被他彻底厌弃、憎恶,甚至足以给她开一张死亡证明。她不想这样。 但那又如何……从结果上来说,她和他们一样,放任甚至推动了虎杖悠仁的死亡。 她难道要完完全全对他说实话吗? 如果可以…… 她望向湖面,不发一语。 在她心神不宁的时候,男人磁性的嗓音响在耳边,近在咫尺。 “难道,老师全部猜对了吗?” 耳垂温热,牧野一个激灵,往后躲去,捂着耳朵,扭头盯着五条悟。 五条悟脖颈弯下来,凑得很近,眼神居高临下冷冰冰地投落,像鹰隼,像刀刃。 他本就不达眼底的笑意已经完全从脸上消失了。 夜色在他身后自下而上蔓延,如同汹涌的潮水,压迫住牧野的呼吸。 五条悟沉声发问:“怎么了?你真的是烂橘子的人?” “……”牧野被他的眼神定住,出不了声,心跳剧烈。 沉默等同于默认,五条哂笑一声,嘴角却又立刻拉平,影子将牧野完全包裹,修长的手指在牧野身侧叩响地面,一声一声,让牧野的眼皮一跳一跳。 “我一想到冥冥小姐曾经抓住了你的把柄,我却出于对你的信任,迟迟不去追究那份所谓的‘情报’,就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把柄? 牧野愣了一下:“冥……” 五条打断了她。 “我说呢……这几年,我就一直觉得你在躲着我,从头到脚,从行为到眼神,全都在回避我。” “装作完全不认识我,客客气气、一板一眼,连声‘老师’都不叫了。搞了半天——” “你,是在心虚吗?” 庭灯莹莹,牧野能看清五条悟根根分明的雪白眼睫,他炽热的气息在她脸上拂动。 这出人意料的涛涛怒火令她心生畏惧,不自觉地向后仰,想要获得一片没有五条悟气息的空气。 五条悟目光森冷,揪住她的领带,缓慢而坚决地拉住她,不容她撤退半寸。 牧野脖颈传来被勒紧的刺痛,她幻听到自己的骨骼咯吱作响。 不妙…… 五条悟好像很生气。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牧野酱在想什么?”五条悟的语气相当危险。 牧野眼睫颤了颤。 “在想怎么坦白?怎么狡辩?怎么反驳?”他又笑起来:“脑瓜转不动了?哑巴了?” “我听说牧野酱在京都很能干啊,辩论起来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没人敢在你面前耍嘴皮子,怎么现在跟个锯嘴葫芦似的?” 牧野撇过头去,却被五条悟捏着下巴扳了回来,她的呼吸乱了起来。 “还是……老师全都说对了,你现在——哑口无言?” 脖颈上的压力像无声的警告。 锋利的巨斧就悬在牧野的头顶,只等她对罪行供认不讳。 - 在漫长的沉默里,牧野忽然缓缓地、反手握住她被绷直的领带,低低笑了一下: “无言以对?” “我只是在想……老师干嘛那么生气呢?当年主动疏远我的人,不是你么?” 拉住她领带的力道滞了滞。 她轻飘飘地:“不知道的,还以为背叛老师的,是你的某个爱徒,你的左膀右臂呢。” 短暂的停滞后,五条悟神情毫无波动,似乎完全不理解她在阴阳些什么:“所以呢?你是不是我的左膀右臂,和你的背叛,和我的不悦——” “有什么关系吗?” 看啊。多么理所当然。 亏她在他这异常的愤怒中,产生了“她对他来说真的有点特别”的错觉。 她应该是没睡好觉、咖啡喝多了、心太软了、梦做得太多了,回忆着那些零零碎碎的过去,回忆着津田的肺腑之言,无数次从噩梦里五条悟失望的眼神中惊醒以后,就还真以为平平无奇的自己,在他眼里会有多重要呢。 既然不重要,为什么非要追着问一个理由呢?怎么不一发“茈”射出来,把她埋葬在新宿站的那家7-11算了。 她忽然就懒得解释了,疲惫地敷衍过去:“有关系啊,当然有关系。五条老师疏远了我,我很不开心——所以我就背叛了你。” “就这么简单。” 安静了一秒钟。 牧野马上咽下了乱说话的苦果。 五条悟被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要笑起来。 来不及反应,牧野脖子上的领带被收得更紧了,五条悟攥住领带的食指骨节在她脖颈压出凹陷,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如果你的背叛是基于如此肤浅的理由,恕老师不能接受。” “牧野酱是巴不得被老师掐死吗?” 牧野试图攥住五条爆出青筋的手臂。 “等等、老师……” 于事无补。 牧野面露痛苦,双手在粗大的绳索里挣扎,竭力想推开五条悟的胸膛,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颤抖。但这个认起真来的成年男人纹丝不动,像一座冰山在跟扁舟对撞。 他胸前的绸缎光滑而滚烫,体温传到她紧紧按住他的指腹上。 “你以为老师没有看出来吗?”五条目光落在她脸上:“你还隐瞒着更多的东西。你的背叛另有其由,你跟那些烂橘子、那些诅咒师,也压根不是一路人。” 他的另一只手按住她挣扎的腰肢,将她严丝合缝地桎梏。 “都到最后关头了,还藏什么呢?还是把老师耍得团团转,会让你觉得很开心呢?” “要不要带着这份开心……去死呢?” 声音都变模糊了,氧气告罄,牧野浑身被汗打湿透了,眼前发黑。她试图用膝盖抵挡五条压下的胸膛,可惜像是在抵挡一块厚重的钢板,她的肌肉发酸发痛了,五条悟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初升的月下,五条悟的影子,完完全全吃掉了她的。 濒死的恐惧占了上风,牧野喉咙被勒住,声音嘶哑,微弱地妥协: “咳……等等,老师,我会说的……” 五条悟立刻松手了。 他慢条斯理地后仰,牧野从他怀里滑溜出来,瘫坐在地面上,呛咳几声,大口呼吸,眼神里溢出后怕和戒备。 凉凉的夜风灌进五条悟的衣襟,很快就将她残留的香气吹散了。 他看着牧野咳嗽着,抹掉额头上的汗,整理着衣襟,却不再正眼看他。 他膝上的手动了一动,却只是掸掉她混乱中滴落的、生理性的眼泪。 牧野缓了好一会儿,长出一口气。 “真可怕啊。”她揉了揉脖子,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会全都告诉你的,五条先生。” 希望你能消化。也希望你能相信。 更希望你不会后悔。 听到“先生”两个字,五条悟喉结无声滑动。 “那就快点啊。” 他无所谓似地嗤笑一下:“别耍花招了,牧野未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Chapter 09 楚门 chapter09楚门 牧野的领带已经皱巴巴、不成样子了。 这条领带是她两年前,和歌姬在京都河原町逛街时,从那里淘到的古着。 深青色,埋了暗金色的线,很低调的样式。但是,当她把它放在很明亮的光下时,绸缎的特性使得它的青色发亮、变浅,变得像天空一样。 她一直很喜欢它,但现在它报废了。 牧野面无表情地扯下它,丢到一边。领带在木质的地面上晃悠。 五条悟的目光移过去,又移回来。他看出了牧野为此感到心情不佳,笑眯眯地道歉:“啊,真是不好意思。但作为激怒我的代价来说,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啦。” 言下之意是“这已经算她走运”。牧野扯了扯嘴角,客气道:“是啊。谢谢五条先生手下留情。” 她的脖颈上,领带勒出的红痕在颈间格外刺眼。 她还是和学生时代那样,皮肤很白,身材娇小,肢体纤细,像是一捏就会碎掉。五条想。 但她的柔弱并非出自她的本心,只是难免从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板正校服和西装里泄露出来,再被她强自镇定地藏好。 像只全面戒备、竭力遮住肚皮的刺猬。 五条悟盯着她颈间那道痕迹,又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牧野揉了揉脖子。 算了。 坦白吧。 不然真的要被宰了。 “我只是在想怎么说。”她低着头,很诚实的样子:“很难说出来。” “……很难说出来?”五条悟笑起来,似乎在为她还在试图挣扎而感到匪夷所思:“这是什么苍白的借口?” “从客观意义上来说,就是很难说出来啊。”牧野眨眨眼:“我给你示范一下好了——” 她终于抬起了头,平静地看着五条,嘴巴张合,五条紧盯着她。 两人视线相对。 湖风刮过,她发丝翩飞,脖颈肌肉线条由于发声而滑动。她分明是在说着什么,但五条悟耳边只能听见一串脆响和嗡鸣——像是在神社祭奠时的摇铃声。这嘈杂嗡鸣盖过了牧野的声音,甚至搅乱了他的心神,让他忘记了牧野的口型,从而无法去解读唇语。 他又听见一些嘶吼声。像是把无数个战场上,武士们的吼叫重叠了起来。还有兵戈相接的铿锵声,还有战马的悲鸣。混乱、模糊、尖锐、刺耳,灌进了他的脑子里,令他避无可避。 天空不知不觉变得幽蓝,弦月从流淌的云层后露出。 喧响过后,五条悟耳边又变得一片宁静,所有嘈杂的环境音都消失了。他听见了几声秒针走动的嘀嗒声。 片刻后,一切恢复如常。风声、鸟鸣、湖面的水声,都回来了。 五条悟瞳仁缩了缩。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刚刚是什么情况? 他转头往山上看去。山林平静,没有鸦雀惊飞。他可以从刚刚那段声音的声场判断,这不是从实地环境里传来的声音。 是巧合吗? 有什么东西,在遮掩着牧野的声音? 很诡异。 “我说,牧野,你能听见刚刚那个……” 他转回了头,求证似地看向牧野,却怔住了。 女孩的面孔在夜灯下显得模糊,她平时暗红色的眼珠此刻变得明亮妖冶,泛着艳光。 她身上亮起了,他曾经看见过几次的,由于特殊力量而散发出来的金光,比他从前见过的每次一光芒都要强烈。 她的眼角缓缓淌下一行金色的水迹,沿着苍白面颊往下滴落,洇湿在黑色的西装外套上。 是眼泪吗? 但血腥气飘散了过来。 不。 那是一滴金色的血。 此刻的她,姿态端正,气质疏冷,莫名生出几分神性,手上的绳索像纠缠着她的鬼魂和荆棘。 透过这个西装革履的牧野未来,他仿佛看见了她的幻影,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墨发披散,朱钗摇晃,华服繁复,身处殷红的花海,像是一幅裱在框中的御神影,悬挂于某个神圣的本殿之上。 好远。 远到他差点就想伸出手,攥住她的脚踝,将她从虚构的高空中拽下来,以免她融进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但牧野的那丝神性只存在于一瞬间,像是五条悟的错觉一样短。下一刻,穿着黑西装、盘着丸子头的女人从这幻影中生动地分离了出来,歪头,摊手,露出一点无可奈何。 “——看吧,就会这样。” “……等一下。‘这样’是‘哪样’?” 很少有五条悟没接触过的领域。他的大脑此刻仍然在疯狂搜索信息,消化着现状,试图梳理情况。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对我解释一些‘真话’,就会出现这种荒谬的现象——在噪音的遮掩下,我没办法听见你在说什么,而你……”他紧盯着牧野比刚才要更苍白的脸色。 “会受伤?作为惩罚?……你刚刚流的血为什么是金色?你以前的血是正常的啊?” 五条悟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 他又变得情绪激动起来了啊。牧野想。无论在多大的年纪,无论成熟与否,他本质上还是像只猫一样,一不留神就暴躁起来了。 “我一般来说都是流红色的血啦。”牧野解释:“只不过,金色的血才是我‘真正’的血。” 五条眉头紧皱。即使使用六眼,他也完全分析不出来他眼前所见的一切。 他不再因为牧野打机锋而心情不痛快了。看上去,牧野是“不得不”打机锋。 他强迫自己暂时吸收了这些荒谬的新信息。 ——完全超出他预期的信息量。 烂橘子,诅咒师,这些统统都太小儿科了。 牧野的力量似乎完全来自于咒术体系之外。 他神色变得凝重。 牧野她究竟是“人类”吗? 她是谁? 伴随她的力量,这些轻轻松松冲破一切阻碍,来到他耳边的“幻象”,究竟来源于什么? 他试探性地问:“……这种机制,是‘束缚’吗?” “算是吧。”牧野说:“其实这股力量,比‘束缚’要更强大。你也看见了,我们的‘颜色’和你看见的诅咒的颜色截然不同,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系——事实上,你的六眼能看出我们的异常,都已经很了不起了。就像是二维生物发现了第三维的存在,楚门发现了他的世界是剧本一样令人敬佩。” “……你是屏幕之外的观众?”五条看着她凌乱的发、脖颈上的红痕,被束缚住的两手,嗤笑:“你在开什么玩笑?” “理解得好快啊。”牧野试图通过称赞来安抚他:“不愧是五条悟。” 五条悟听完,脸色却变得更差了。 什么二维三维,什么楚门剧本。这世界上竟然有什么力量,是凌驾于咒力之上,而且从未被他们发觉过的吗? 眼前这家伙,不是在咒术界,在他眼皮子底下,平平无奇地生活了快十年吗? 回忆高速地在他面前闪烁。 那是一些从他躺在狱门疆里开始,才逐渐拾起来的画面。 十五六岁的牧野未来,神采奕奕地坐在教室里,充满求知欲的神情,逐渐为天分而困扰的神情,被年少不知收敛脾气的他嫌弃着叨叨时低落的神情,被他疏远后、变得麻木的神情,开始回避着他的神情…… 那些对他的敬畏和仰慕、对他的赌气和不服、对他的失望和冷漠,刚刚那副怒气冲冲和他争辩“放弃”与“背叛”的样子,那些让他感到后悔的样子—— 那些由于自己的弱小和平凡而流露出的表情,都是假的吗? 五条悟沉默片刻,又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认真的?牧野未来,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什么隐姓埋名、忍辱负重的扫地僧。” 这也太抬举她了。牧野连连摆手:“不不不……如果你要说武力之类的话,我是完全不行的。这种力量完全不具备攻击性,但也确实有它的强大之处。” “比如说?” “嗯……这个……” 牧野思索了一下,举起被束的双手,给他晃了晃绳索之下若隐若现的手表,竭力暗示。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作《穿越时空的少女》?” 五条愣了一下。 手表…… 穿越时空? “还有……” 牧野又抬手指了指夜空。 “不同的‘天空’。” 这是什么隐晦的暗示?五条悟拧眉,抬头看了一眼那轮月亮。 不是吧? 应该是他理解错了吧? 不同的天空? 他问:“你是指的——” “不同的世界?” 牧野却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里,轻轻点了点头。 五条悟感到荒谬,从鼻腔里出了口气。 “真是完全突破了我的想象啊。”他说:“你说,我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看你自己啊。”牧野耸耸肩:“我确实没能力说服你。” 反正她也快走了。只要能拖到今天凌晨,她在咒术世界的支配时间全部被消耗以后,她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是啊,揪着牧野领子让她解释的人是自己。五条悟难得烦躁地用手掌薅了一把头发。 结果扯出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呢。 “好吧,姑且就当你说的是真的,我会继续一点点细问的。”五条悟说:“在此之前,我有个好奇的事情。” 牧野说:“知无不言。” “你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那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老师’看待呢?” 紧绷的弦在这一瞬突兀地松开了。 牧野猝不及防地眨了眨眼。她不觉得这是个很关键的、应该在此刻插入的问题。 但是五条悟只是静静看着她,似乎不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不会罢休似的。 才没有呢。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慕强的大混蛋。 牧野很想这么说,但脖子上的勒痕开始隐隐作痛。 前科让她不敢轻易回避这个问题,她客客气气地说:“啊……五条先生当然是我非常尊敬的老师啊。我可是很认真地试图在咒术界生存和工作的。可惜没办法,我在咒术这方面是真的没天分,我也努力过想要做得更好,但没有用。而五条老师,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是‘最强’,是我很仰慕的人。” 五条悟看着她浮于表面的“真诚”。 “说实话吧,牧野未来。”他皮笑肉不笑。“你好像,看我很不爽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Chapter 10 后悔 chapter10后悔 牧野眨了眨眼:“好啊,那我就说实话了。我确实有那么点埋怨老师。” 五条悟膝上的手动了动。 “我实在是很困惑啊。”她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明明是五条先生在主动疏远我吧?即使我没把你当老师看待,即使我对你有埋怨,也很正常吧?种因得果的事情罢了。” “而且‘我有没有把你当老师’看待,和我的背叛,和你的不悦,和你要追究的理由——” “有什么关系呢?” 她拿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他。 五条悟喉结滑动,没能说出什么话。 “说起来,五条先生的第一届学生里,只有我被调去了京都,其他人都留在了东京。”牧野自嘲笑笑:“比起我看你不爽,应该是你不喜欢我吧?” 京都是守旧派扎堆的地方,裙带关系极为复杂。她一个人去往京都,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虽然五条悟是她的老师,但毕业以后,关系变为过去式,他并不想做她的靠山。 她身为五条悟带出来的人,自然不受守旧派欢迎,只有庵歌姬这样良善的人,会对她偶有照顾,总体来说,她可以算是步履维艰。 也正是因为她被抱团排挤,几乎所有危险和复杂的案件都被派给了她,而她都出色地完成了,才能在业绩上迅速拔尖,逐渐向上跻身,成为辅助监督里的中流砥柱。 五条悟还是没有大的反应。他雪白的眼睫垂下,无声地陷入沉思,一副嗓子被堵住的样子。 其实,他也很难说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比起“不喜欢”,他似乎只是非常不希望弱小的牧野未来,一直留在咒术界。 - 五条对牧野的疏远,自她高二就开始了。 他和第一届学生年龄差距没那么大,几乎打成一片,学生们在想什么,是什么性格,他心里清清楚楚。 他也总是擅自强硬地闯入每个场合,比如牧野未来每个孤零零的时刻。他知道她很努力,下课后总是加练,每天都偷偷多跑几圈,理论课背得滚瓜烂熟。 但是没有用,力量这种东西,不讲道理,最看天赋。 他本应该是欣赏她的劲头的。闲暇的时候,偶尔会为她掉落一些放课后的特别辅导。 直到一天傍晚,他们两人在操场上靠着杠杆看紫红色的落日,五条悟悠悠闲闲,浑身清爽,牧野累得大汗淋漓。 “什么时候……才能接任务呢。”牧野抬头望天,显然非常憧憬这件事,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两眼亮晶晶的。 五条悟笑起来,低头看她头顶:“你的同级生里,确实有好几个可以试着接任务了。但是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鬼,现在就想正式出动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吧。” 她扭过头来,板着脸:“什么啊……老师不该称赞我勇气可嘉吗?” “不是你告诉我们的吗?都打算做咒术师了——还怕死吗?” 五条悟与她对视,愣了一下,眼神微微凝固了。 日光在遍野上浮的昏暗中淡下去,牧野的黑发在晚风里飘动,没什么起伏的神情里,带着对他的景仰和信赖。 那一瞬间被拉得很长。 是啊。咒术师还怕死吗?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做好了死亡和失去的准备。那层迟早会面对的阴霾,一直罩在所有人心上,被所有人漫不经心地全盘接受。 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他就仿佛是第一次被强迫着正视这件事似的—— 牧野未来也迟早会死去。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怎么忽然会觉得百爪挠心呢? - 就在那平平无奇的一刻,他忽然就意识到了,他唯独舍不得牧野未来死去。 但他也无法接受自己的这份“舍不得”。 然后,五条悟对她明面上的态度就开始变化了。像是觉得烂泥扶不上墙似的,五条悟毫不避讳地提出她不适合咒术界。 他不再会在课后单独指导她,不会再鼓励她,不会再帮助她,反而是劝她早点放弃。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弱者,是只会在任务中添乱的。他这样笑眯眯,却又冷冰冰地说。 七海建人从高专毕业后就转了行,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抗拒什么,走的时候毫无留恋。因此五条悟觉得,如果让牧野也明白,她不适合待在咒术界,她就会离开了。 去做一个安安稳稳的普通人。 但是直言直语没用,贬低疏远也没有用,除了让那孩子脸上神色变得黯淡之外,从没有什么办法成功动摇过她留下来的决心。他因为无可奈何而有点烦躁,对她的态度越发冷淡。 为什么会这么固执呢? 他的第一届学生毕业那天,所有人都团团围住他。欢声笑语散去后,他看见了墙角后的牧野未来。 牧野怀里抱着签名本,缩在墙后面,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她其实非常努力了。她的理论课,从来没有得过第二名。在深夜,他出差回来,偶尔会瞥见她在体育场独自练习。 体术是要靠肌体支撑的,她似乎天生体质就不行。咒力明明是可以增长的,只有她从头到尾就那么点,完全没变。 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后空翻接回旋踢,别的学生三两下就会了,她要一个人偷偷练好久,场馆里持续传来她重重砸在垫子上的声音,和察觉不出情绪的喘息声。 真的很努力了。五条悟想。于情于理,他似乎都应该给她鼓励,至少给那么一点点纪念。不过是签个名字而已,再怎么,她也是他的第一届学生啊。 他和她对视了片刻。她的眼神像被风吹动的花一样在摇晃。他揣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但他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勾着嘴角,插着兜转身走了,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树上摇摇欲坠的樱花,也终于落了下来。 - 冷淡起不了作用,五条甚至把她调去了京都,放任她孤零零一个人,放弃的意味不言自明。 如果能让她受不了冷落自行离开最好。而且这种摆在明面上的冷落,也会让那些想要制衡五条悟的烂橘子,不会选择从她身上下手。 因为五条悟不在意她,所以伤害她没有意义。 他有笑眯眯地拜托庵歌姬和冥冥稍微照拂她一些,还给冥冥大方地转了不少钱。但后来才知道,对于形单影只的牧野未来,这点照拂怎么够呢。 “你这家伙啊,为什么唯独对牧野这么过分呢?”庵歌姬这样责备过他:“我和冥冥也不算有什么地位,能帮她多少呢?京都任务量稍微少一点,但大部分的高等级任务,都被上头派给了她。” 听到这样的话时,离牧野被调去京都,已经过了三年了。 这是他久违地听见的,关于她的消息。 这次是牧野开车送庵歌姬和冥冥来东京开会的。会议结束,他们在参加无聊的宴会,而牧野草草吃了一点就出去躲清闲了。 五条悟从庵歌姬的埋怨里品出了一些他意料之外的,牧野的艰辛。本来以为她很快就会离开,所以他没意识到,如果她在这长久的冷落中选择了咬牙坚持,那么会过得多辛苦。 他从一场自以为是的长梦里惊醒,后知后觉地抬头,落地窗外,牧野鬼鬼祟祟蹲着,一个人在玩雪。 她长大了,婴儿肥完全消失了,清瘦了很多,鼻头和下巴被冻得发红。学生时代及腰的披发被光洁地盘起来,穿着干练的西装,就是行为还有点幼稚。 学生时代的她也喜欢玩雪,冬天总会主动请缨去打扫落满雪的体育场,没想到现在,她还喜欢雪。 她用雪歪歪扭扭捏了几个大小不一团子,整齐垒起来,成了一只肚子圆滚滚的雪狐狸。她跑远了一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周围,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然后在手机上戳戳点点,不知道是不是要发给谁。 片刻后,她百无聊赖地垂下手,朝宴会厅里望过来。 五条喉头滚动,没能及时挪开目光。 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排斥,但是他预想的那一瞬间视线碰撞,并没有到来。 牧野懒洋洋立着,眼神轻飘飘地掠过落地窗里的一切。 像掠过侍从、餐食、高脚杯和香槟一样,波澜不惊地掠过了他。 他想起来,宴会刚开始,寒暄打招呼的时候,他还歪了歪头,假装完全不记得她了。她也只是点了点头,一直垂着眼没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五条悟的大脑转得太快,眼前不自觉涌起了牧野出现过的所有画面。 自她毕业那天起,在此后寥寥无几的几次相遇中,牧野再也没有和他对视过了。 雪地在月光里发亮,灼伤了他的眼睛。他转过了头。 - 伊地知替五条悟挡下了所有的酒,七倒八歪地走了过来。“五条先生,凌晨你还有任务,要不要先回……” 他看着五条悟手里空了的酒杯,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槟味,却没敢质问他做了什么。 因为五条先生的表情,看起来很像,弄丢了一样很珍贵的东西,却在假装若无其事。 - 狱门疆里是很无聊的。 不知名的尸骸堆积成无边无际的山海,黑青的怨气在山海里升腾。 睁眼闭眼都没有差别,五条悟一腿屈膝,懒洋洋躺在骨骼的小山堆上,休息,又思考,休息,又思考。 他脑中闪过很多画面。 夏日蝉鸣聒噪的操场是最常出现的场景,但阶梯上的景象五花八门。一开始坐着一个人,然后是三个人,随后又变成了两个人。 后来,变成他各色各样的学生。 他常看见牧野未来低着头,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又回想起他进入涩谷站之前,牧野未来那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样子。 她到底,有没有背叛他? 如果她真的背叛他了……如果当年他没有把她推远,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做呢? 如果他把她留在他身边,她是不是会…… 他弹动着眼罩,三番五次果决地制止自己脑袋里的“如果”。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他也不会为此贪恋。 现在他的思考似乎完全没有意义了,甚至显得可笑。没想到“庸人自扰”这个词,有一天也能用在他身上。 这么多年,她从头到尾都在隐瞒,她骗他这,骗他那,她的所谓的“被放弃的失落”,十有八九也是假的。 ——她有没有把他看做老师? 明明是他自己想问的,却又觉得没意思了。 - “老师可能是做得不对吧。”五条悟坦然承认:“——如果牧野酱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弱者’,我会这样承认的。”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渐行渐远,是由他导致的。 牧野不怎么意外地“唔”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但现在这种情况,我只能说是错在了别的事上。”他做作的露出懊恼的样子,揉了揉眉心。 “——我居然在向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问她抱着怎样的真心。” 牧野看着他挺直的腰杆,疲惫到极致地笑了一下。 明明是他要刨根问底问她态度的,问完以后又不接受了,反过来朝她阴阳怪气。 算了。随便吧。这个阴晴不定的人渣。 她轻描淡写地揽下一切:“是啊是啊,都是骗你的。仰慕啊、失落啊什么的,都是故意做给五条先生看的。” 似乎是没料到牧野这样坦然承认,五条悟顿了一顿,夸张地缩了缩脖子:“多大仇啊,怎么要这样对我呢?不过也就是半途放弃了你吧,就这么招你讨厌吗?” 牧野挑眉:“不讨厌啊。” 她一面流畅地说,一面觉得她那张硬邦邦的嘴,在和她揪成一团的心脏逐渐割席。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流淌,所到之处滚烫而刺痛。 “因为没有憧憬过,没有抱以期待,所以——哪里来的讨厌呢?” 牧野看着湖面,艰难地喘了口气,越说越觉得好笑。 没关系。反正今夜一切都会结束。 以前还会期盼得到他的懊悔或是道歉,现在她统统都不想要了。 五条悟看着她玛瑙一样的眼睛。那双眼里映着月光、湖面,但是没有他。 如果那里面有他,她就会知道,现在的他,唇抿得有多紧,眼底有多干涩。 月亮悄无声息地升了起来,四野已经黑透了。 - 漫长的沉默后,牧野长出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 “那么,既然我很难主动交代清楚事实,为了帮助五条先生还原事实,还请你一个一个把想问的问题都提出来吧。”牧野的口吻大公无私:“我留在这里的时间没剩多少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她手上的麻花绳捆得紧实,但五条悟现在清楚,这东西也许是困不住她的。 他“唔”了一声,托着下巴打量牧野:“牧野小姐要走了?去马尔代夫度假?” “……”牧野无言地看他。 “好吧好吧,我问我问。”五条悟举手投降,停止耍宝:“那就回到一开始那个一直没解决的问题吧——” 牧野愣了愣。 “那个男人是谁?该不会真的跟我听说的一样吧?” 怎么重点还在“那个男人”啊! “……你听说了什么?” 这样说起来,牧野想,她还真想知道她在什么时候露出过怎样的马脚。 “我听说,他是京都的牛郎诶。” “……啊……” 牧野僵了一下。“那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Chapter 11 男人 chapter11男人 “话说啊,五条,你不是让我找出‘奸细’吗?” 京都交流会尘埃落定后的某天,秋高气爽。教师宿舍的房檐外传来几声鸟鸣,而听筒里传来女人略显沉凝的声音。 电话的主人开了外放,把手机扔在了茶几上,自己哼着歌在阳台上整理烘干机里的衣服。 “喂,喂?……五条你这家伙,有没有在听啊?” 五条兴致盎然地扬声回答她。 “在听的啦,歌、姬——”他很喜欢玩火,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致力于将庵歌姬气到暴跳如雷而乐此不疲,显然是他乐趣之一。 “敬语啊敬语!” “啊啊,好的。”五条敷衍了一句,接着问:“那么,歌姬有线索了吗?” 庵歌姬的声音变得犹疑起来。 “……要说具体的线索的话,其实并没有。”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五条悠悠道。 庵歌姬愤怒回应:“你这家伙,瞧不起我就别让我帮忙啊!” “开玩笑嘛。”五条见好就收:“现在值得我信任的人,少之又少,歌姬算是其中一个哦。” 言语轻快,但三言两语勾勒出了如今的严峻形势。歌姬火气被浇灭,回到正题。 “但是……我觉得有人挺不对劲的。” 五条光着脚回到客厅,拿起手机,捋着歪在锁骨上的宽领毛衣:“哦?说来听听。” “但你可能不愿意接受这一猜测……我觉得,牧野未来很有嫌疑。就是你带的第一届学生之一、唯一被调到京都来担任辅助监督的、你委托我和冥冥学姐多加关照的那个孩子。” “不用加那么多介绍啦,说个名字就够了。……怎么每个人都认为我会不记得我的学生啊。” 五条念叨着,随后沉默片刻。 他又想起了冥冥的那通电话。 “这还真是个大胆的猜测。” 五条肩颈夹着电话,大马金刀瘫在沙发上,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沙发角落的抱枕堆。 那里瘫着一只大型玩偶,毛已经被五条撸得乱七八糟。是一只考拉,浅灰色的卷毛绒,两只黑眼珠像小小的米粒,神态莫名令人觉得安详。五条年初出差去了一次澳大利亚,在路边逛街,与这家伙芝麻大小的眼睛对视了三秒,顺手买了回来。 他买的时候想,如果碰巧有遇见应该送礼物的人,他是不介意送出去的。 结果却一直留在了家里。 “所以,你是找到了什么证据吗?” 庵歌姬犹疑道:“倒不是有了确切的证据。只是因为她行为可疑。” “哪里可疑?” “她……比起其他拉帮结派的人来说,实在是神秘、孤僻。除非是有紧急任务,否则一到节假日就约不出来。”庵歌姬说:“至少在京都这边,我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奇怪的人。” 五条扬起眉毛:“这么夸张?” 听起来倒是很敬业,似乎永远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就是这么夸张。” “那个那个……‘约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情况?有事出去了?” “这正是很奇怪的一点——她拒绝所有的邀约,但是基本上都待在家里,说明她其实没什么要紧事要办。” “应该只是讨厌聚会和应酬吧。”五条悟低声说:“听你说过,京都的老家伙们没少欺负过她。” “但我单独约她吃饭也约不出来啊!”庵歌姬埋怨说:“我敢保证我一直有好好关照她的。” “说不定人家讨厌你,你自己没发觉呢。” “你这家伙——!” “开玩笑、开玩笑。”五条安抚,转而分析:“但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她也不算很奇怪吧。那样的环境,让她变得孤僻,好像也很正常。” 庵歌姬沉默片刻。 “如果我说……她家里,可能不只有她一个人呢?” 五条眼皮一动。 -- 庵歌姬是个脑袋里产生了问题,就一定要努力解决掉的人。 在多次约牧野出来小酌未果后,在一个休息日,她的怀疑终于膨胀到爆炸。 于是她一身轻装,只身前往牧野的公寓,还拎了点好酒好菜,比如她亲手精心制作的油豆腐寿司。 即使没能成功和牧野小姐吃上一顿饭,至少也要挤进她公寓里看一眼。 明明是风和日丽的一天,牧野小姐却总是窝在公寓里不出来啊…… 她是一个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的人,而且脾气极好,面对上级的刁难,永远逆来顺受。但凡是一个正常人,都会想和这样一个温柔可靠的人亲近吧?她也不例外。她想和她结出深厚的友谊,成为她心中地位特殊的人之一…… 庵歌姬抿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和牧野的聊天框。 庵歌姬:牧野小姐,今天晚上有空出来喝一杯吗? 牧野未来:谢谢歌姬小姐的邀请。但是很抱歉,我今天有一些私事要在家处理。 果然又是这样。 庵歌姬:啊、没事的,我们下次再约吧。 真是铜墙铁壁啊。 说是这么说,庵歌姬还是不请自来了。 牧野的神秘感实在是太吸引她了,明明明学生时代的她还挺生动活泼的,两个分校交流会的时候,京都那几个男孩子还总悄悄盯着她看,怎么如今,她就把自己养成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了?她最近一直处于一种“好想知道牧野更多的事情”这样的状态。说不清楚是出于任务还是私情,今天她也算是下定决心迈出了这一步,没来由感到了紧张,心脏狂跳。 她往楼梯上一步步走,越走,脚步声不由自主越轻。 公寓的隔音普遍都不太行,她一面接近牧野的房门,一面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好像除了牧野小姐之外,还有……其他人的声音。 是男人? 庵歌姬屏住了呼吸。 直觉告诉她,现在她应该潜伏起来,暗中观察,这样就可以窥见一些……牧野小姐的秘密。 她发动了“帐”。 只不过是更高阶的、范围在自身周围的“帐”。这是为了隐匿自身气息而设置的,但是以庵歌姬的咒力来说,她坚持不了太久。 上一次的记录是两分钟。 她心脏咚咚加速,在灰紫色气息的浮动中逐渐接近房门,而房中传来的说笑声也越来越清晰。 她能听见牧野的低语,也能听见陌生男人的笑声。对话很密集,听起来甚至像不只有两个人在。 是谁? 牧野小姐平时离开高专之后,社交圈子究竟是怎样的? 庵歌姬脑中充满疑问,她对房中的人好奇到爆炸。 房中的对话声忽然停了下来。庵歌姬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帐还维持得好好的,而牧野的咒力微弱,不可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但不管如何,保险起见,先往外跑远一点比较好。 她从蹲伏的姿态站直了,火速朝走廊远处跑去,而门后也传来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她在拐角处刹车,转身,解除了帐,假装成一副刚上楼的样子。 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了。 她与开门的男人对视。 那是一个高瘦的青年,冷灰色短发,金色瞳孔,穿着白背心和深蓝色运动裤,露出虬结有力的肌肉线条,一只手上拎着几袋垃圾。 他神情冷峻,略微怔然地与庵歌姬对视。 好俊朗的男人。 庵歌姬愣了一下:“你、你好,我来找牧野未来小姐……” “……”长谷部眼神闪了一下,若无其事的样子:“啊,您好,她在家的。那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很迅速地提起垃圾袋,往走廊这头走来,准备离开。庵歌姬一时卡壳,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匆匆想问他:“那个,请等……” 牧野的房门中又慢悠悠探出来一个男人。 这人也是一副好身材,腰细腿长,肤色白皙,西装外套披在肩上,腹肌在衬衫下隐隐若现,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没有打结。他头发是墨绿色,戴着单眼罩,看见庵歌姬,也略微愣了一下,尔后嘴角浮出一抹浅笑。 气质比先前那位柔和一些,但好像更难琢磨情绪了。 必须强调的是——他有着相当优越的身材曲线啊。 “这位小姐,你是来找牧野小姐的吗?” 庵歌姬讷讷道:“啊,是的。请问你们是……?” 烛台切弯了弯眼睛:“啊……我是先斗町那边来的,这位小姐应该明白的吧?” 先斗町? 百年花街、高级酒吧、少数成人娱乐场所…… 什么?莫非,难道,果然,牧野小姐……?! 庵歌姬眼睛直了。吓直的。 烛台切也在往外走,一边朝庵歌姬这边来,一边笑眯眯指了指手臂上挂着的另一套咖色西装,补充说明。 “刚刚那小子和我是一起的哦。” 一次点两位?! ……人不可貌相啊,牧野小姐。 烛台切竖起戴着皮手套的食指:“这种事情传出去,对牧野小姐的影响可能不太好。我们几乎没见过有人来拜访牧野小姐,真令人心疼啊。” 他将牧野说得非常可怜:“您是她的好朋友么?请一定要替她保密哦。”庵歌姬眼神呆滞地目送烛台切往外走,公寓里,牧野黑着脸探出头来,观察这边动静,无声叹了口气。 情急之下,出此下策。 长谷部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外有人,而且从距离来说,那人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那么让他们立即回到本丸,在房间中只留下牧野一人,反而更显得奇怪。唯一的办法,是找个借口让他们正大光明走出去。 但这种角色扮演也有点奇怪吧。烛台切的脑瓜是怎么突然想到这种借口的? 我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牧野想,但也没别的办法。 毁了就毁了吧。白领社畜承受高压已久,休息日怒点两名牛郎解压,倒也不是说不通的。 但是……庵歌姬悄悄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已经对她有所怀疑了么? “歌姬前辈。”牧野问候:“您怎么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庵歌姬回神:“啊、啊……是的,牧野小姐。” “有什么事吗?” 牧野瞄到了她手上拎着的袋子。 庵歌姬抬起手来:“那个……我看牧野小姐平时太辛苦了,也不一起出来玩玩什么的,所以想着,无论如何想和牧野小姐一起吃顿饭、喝点酒。” 牧野无奈地笑笑。 她侧着身子,抬手邀请庵歌姬往里进。 “谢谢歌姬小姐的关心。我不太会喝酒,我们一起愉快地吃顿饭吧。” 庵歌姬松了口气。 “至于解压……那个,如歌姬小姐所见,我已经解过了。”牧野艰难地说。 庵歌姬眼神又变得呆滞了。她此刻觉得自己就像个缠着大人一定要玩过家家的小孩。 究竟二十多岁的是谁,三十多岁的是谁啊! 她讷讷点头,僵硬地朝牧野房门里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Chapter 12 立场 chapter12立场 “事情就是这样——”庵歌姬绘声绘色地讲完,声音有点悲愤:“牧野小姐是一个孤僻、离群、在工作中完全是禁欲系,但是休息日会给自己一下点两个牛郎的怪人。” 五条悟听得太阳穴痛:“……我宁愿相信她是个间谍,也相信不了她在休息日点两个牛郎。” “是吧!”庵歌姬认同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我就来向你报告了。” 所以,因为无法相信牧野会点牛郎,所以庵歌姬选择了相信她是个奸细吗?!这也不对啊。 “等等等等——”五条悟扶额:“话说,那两个‘牛郎’,是普通人吗?” 念到“牛郎”两个字的时候,他有点咬紧牙根。他的学生单纯清澈的目光浮现在他面前,他完全不能想象这家伙翘着腿,坐在灯光迷离闪烁的卡座里,一堆西装革履但歪瓜裂枣的骚包男人围在她身边齐唱香槟call,甚至有可能会用咸猪手攀上她的双肩…… 五条悟闭上眼睛,制止了自己继续想象。庵歌姬不会闲着无聊编出这么一个荒诞的事,那么他或许只能从“从牧野未来的房间里走出了两个牛郎”或是“他们三个在撒谎”这两个结论里选一个来接受了。 无论哪一个,想想都不太爽啊。 庵歌姬声音略沉:“在那两个人身上,我是感受不到咒力量的。” 还真是普通人啊。 “……但是,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太有防备心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庵歌姬说:“我总觉得那两个人,明明是普通人,却能给我很强的压迫力,和我见过的其他牛郎完全不一样。” “听起来,歌姬见过很多牛郎?”五条悟抓住了没什么意义的重点,这样总结道。 庵歌姬在电话那端暴跳如雷,而五条悟陷入沉思。 没有咒力,却有……压迫感么。 他脑海里浮现了无数个模糊的影子。 悠仁吞下宿傩手指的那晚、悠仁出事那晚,他在海外出差时、头上长了火山的特级咒物前来挑战他时、交流会时…… 他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窥视他,那些人身上有着和咒力截然不同的金色异光。他们一定是在刻意回避他,只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躲避着。 他权当那些人是诅咒师的手下,总之不大可能是站在他这边的伙伴。因为他们总像老鼠一样,躲得又远又隐蔽,在他视线里只是芝麻大小的光团,他懒得费力气去捕捉这些若隐若现的颜色,失手的可能性太大。 他们也完全没有“咒力”。但从那些浓郁的金光来看,他们足以靠自己的力量给出“压迫力”。 那两个男人……会是其中之一吗? - “牧野是否是奸细”的议题很快就被搁置了。五条悟到最后也没抽出时间再联系冥冥。 因为,机械丸在不久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牧野在京都的这么多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认识了什么样的人,有没有谈恋爱,是不是真的有着夸张的私生活,只成为了五条悟心里待解决的众多疑问之一,但微不足道。 他每天奔波于各种各样的事务之中,相比之下,这么一点小事,他没有理由去挂念。 只是偶尔吃饱了撑的,他会想上一想,尔后又抛之脑后。 再多笑自己一句吃饱了撑的。 直到那个万圣节前夜。 繁忙的工作日,动乱的涩谷,瘫痪的地铁站,他被打爆的手机。 毫无疑问,日本东京正在爆发一场足以记入史册的大事件。东京区域所有人员都集合待命,而他在被煽动的群众的呼喊下来到了队伍最前端。 他看见了辅助监督人群里低着头的牧野,微微愣了一下。 那个家伙不应该在京都吗?怎么跑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来了? 他低声问站在他身后的伊地知。 “牧野怎么来东京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重要的,伊地知还是扶了扶眼镜解释。 “这个……牧野小姐是上周来的,主动领了东京的外派任务。” 她八百年不来一次的……这次这么不凑巧? 还是说,这么巧? 五条悟探究的目光落在牧野身上。 她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面貌光洁,神情平稳。她眼神恍惚,似乎在沉思。片刻后,她终于抬起眼睛,看了五条悟一眼。 五条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时隔多年,她和他久违地对视,那眼神里有来不及遮掩的煎熬和挣扎。 明明隔着眼罩,但仿佛有心灵感应,牧野似乎确信自己对上了他的目光。只一瞬间后,她就像被烫到了似的,迅速收敛了情绪,移开眼。 毫无疑问,那是道异常的眼神。 过往的画面极速在他脑海里闪回。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他的心脏在这阴森的氛围里略微兴奋了起来,加速跳动。 不对。 他引以为傲的直觉在脑海里叫嚣。 她不对劲。 虽然那双眼睛还是他记忆里的眼睛。 但这个牧野未来,是对他来说很陌生的牧野未来。 她一定,隐瞒了一些什么。 - “……” 牧野有点挫败地环起双膝。 “说到底,就是不小心看了你一眼,就被你逮住了。” 这算什么啊?心灵侦探吗? “也算是吧。”五条悟笑眯眯的:“但你之后的反应也很可疑嘛。明明像大家一样,毫无负担地对我说一句‘因为你是最强所以一定没问题的’就可以了,但是偏偏要说句泄气的话。牧野酱从某些方面来看,还真是老实啊。” 阴晴不定大哥哥又开始叫她“牧野酱”了。 五条悟一向很会调节心态。一个人躺在狱门疆里的时候,可以说是泰然自若,毕竟焦虑是全无用处的。 在那种森然但宁静的氛围里,他什么都在想。在想牧野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他,也在想,如果他能提前关注牧野,那么他被关进狱门疆这件事——会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说起来,牧野也算是隐晦地提醒了他吧。干巴巴地叫他“小心一点”。 可惜他没有听进去。即使听进去了,大抵也没有用。 谁能想到,会在那个混乱的场合、在他精疲力竭的时刻,对上那张故人的脸呢? 除非有人提醒他羂索的存在,提前详细地告诉他“你可能会看见有人顶着夏油杰的脸招摇过市”,并能说服他相信这件事。 一句“小心一点”,有什么意义? 五条悟的目光飘到牧野身上。 这个举止矛盾的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她真的背叛了高专,为什么要旁敲侧击地提醒他小心一点?但如果她站在自己这一边,为什么不将潜在的威胁讲得更具体一些?将对面的计划和盘托出? 是因为她可能会受到“惩罚”么? 算了,慢慢问吧。 至少她不是烂橘子的人、不是诅咒师,这莫名其妙令他心里松快了一点。 “快说吧。”五条悟手指点了点膝盖,一副等不及的样子:“歌姬那天撞见的那两个男人,你今天身边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我迫不及待地想问下一个问题了。” “直接问下一个问题也可以的。” 牧野在五条悟眯起眼睛后识趣地缩起脖子。 她老实回答:“他们是我的……下属。” “哦呀,你还是个领导?” ……这令人火大的语气! “也很好猜到吧。”牧野说:“同事、下属,就这两种可能了。” 抱她抱得那么娴熟。“只是下属?” 什么意思?牧野茫然地看他一眼:“你这么问的话,其实也算是好朋友啦。” “只是好朋友?” 牧野更茫然地眨了眨眼,尔后反应了过来:“……是啊。你不会真觉得我是个私生活很奔放的人吧?你觉得他们真的是‘牛郎’?” “也说不定吧。”五条悟双手抱臂,凉凉地说:“谁都有可能会受欢迎的啊。” 真是很好品的感情色彩啊——完全在看扁她的人格魅力。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有哪里值得别人喜欢,但在上学的时候,她好歹还是收到过同级生的情书的。 但是,如果一百多个刀剑都成为了“牛郎”那样的存在…… 她想象着那个闹哄哄、布满男性荷尔蒙、媚眼乱飞、大量进货香槟的成人向本丸。 早熟小孩、漂亮老人、善妒青年……所有品类,应有尽有。 她抖了一下:“……一百多个牛郎围在身边也太可怕了。” “哦——”五条悟又精准抓住了重点:“牧野小姐竟然有一百多个下属?” “……”牧野沉默无言。 五条悟回想了一下他时有见到的、在远处潜伏的、发着金光的可疑人等,这个群体的人数确实有可能蛮多的。但一百多个,也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料。 “真是令人惊讶。”五条悟默不作声地磨了磨牙,随后啧啧感叹:“你们的据点在哪里?竟然一直没有暴露过行迹?” 牧野指了指天空。 “我说过了嘛——在不同的‘天空’下面。” 五条悟顿了一下。 原来是超出咒术师搜寻能力的地方啊。不同的“世界”。 他再一次被荒谬到了。 “怪不得牧野小姐可以潜伏这么多年才露出马脚,而且只是因为自己情绪不稳定才露馅的。” 又开始了。 “不要把我说得这么没用吧。”牧野恨恨:“我觉得我已经做得够好了。” 如果他知道她每天消灭时间溯行军有多拼命的话。 “是吗?”五条悟皮笑肉不笑:“作为背叛我的家伙,坦荡荡说自己做得够好,不会以为我会夸奖你吧?” 牧野噤声。 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那么,我要提出下一个问题了。”五条悟转头看向她,眼神极有压迫感。 “由于牧野小姐的行为太令人迷惑了,所以我一直弄不明白……你是站在哪一边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Chapter 13 月光 chapter13月光 牧野抱着膝,脸埋在膝盖后面呢,只露出两只眼睛,为难地眨了眨。 五条领会了她的有口难言,叹口气。 “好吧,那我换个问法,你只用说‘是’或者‘不是’——” 牧野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是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不是。” “那么,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也不是。” 五条悟神色不变,两手握着掰了掰:“你不会现在还敢耍我吧?” “真没有。”牧野一脸无辜。 五条悟盯着她,半晌,长出口气。 “或者,我猜猜你的目的是什么吧。拿钱办事?世界和平?人与咒术共存?” 牧野一律摇头。她抬眼,看向夜空,打断了五条悟的喋喋不休枚举法。 “五条先生——” “‘钟表’和‘天空’,一直以来似乎都被视作最客观的标准。它们是不会被干扰,不会失序的,是其他所有东西最可靠的参照——在今晚听到我的解释之前,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五条悟愣了一下:“……是这样没错。” 牧野又试图继续解释。她一张嘴说话,禁忌就又被触犯了,五条悟耳边又响起了铃铛声,随后是秒针嘀嗒作响的声音。 他像被裹在深海的巨大泡沫里往下沉。在抽离世界的喧闹中,看见牧野抬起束在一起的双手,从容地擦掉眼角汹涌流下的金色泪血。 她按住胸口,略微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她很痛吗? 五条悟的喉结滚动。 如果这件事只发生一次,他可能还没有强烈的实感。但这件事又第二次重演了,让他不得不逐渐接受这些荒诞的“设定”。 “楚门的世界”? 他们到底在被什么样的力量窥伺、观赏、肆意玩弄? 他不着痕迹握紧了拳。 牧野闭了闭眼,思索了片刻,换了个说法,另起了话头。 “我确实知道很多重要的事。但不是因为我偷取了情报,也不是因为我站在了某一方,获取了信任,从而充分接触了计划。你的,高专的,诅咒师的,十年前的,十年后的……我不仅提前知道了很多事件的过程,我也提前知道了它们的结果。”牧野说:“我提示了这些以后,你还能猜到什么吗?”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 “你……讲真的?”他说。 “真的哦。”牧野答。 “……你想改变这片‘天空’?” 牧野笑:“接近了,但我估计你很难猜到正确答案。” “我不想猜了。”五条悟板着脸:“真是超绝天马行空啊。” 都讲到这儿了,惩罚不能白捱。牧野不容他撤退。 “没关系,我来讲就是了。” 牧野问:“在此之前……你还记得那位叫‘津田’的辅助监督吗?” 五条悟脸上无辜地浮出一个问号。 牧野:……倒也不出她所料。 “就是那个……在百鬼夜行那一日,和我搭档的辅助监督。那孩子忽然冲了出来,希望你能保留那根黑绳,还被你当做了烂橘子的人。” 五条悟略微沉思:“啊……好像有点印象。就是那个围着你插科打诨、态度相当轻浮的家伙?百鬼夜行之后,他就被上报失踪了,我本来还想找他算账来着……估计是被老橘子回收了吧。” 五条悟的目光迅速瞟向她:“你干的?” 非常有震慑力的目光,牧野干咳一声,决定绕开这个话题,避其锋芒:“其实,有很多想‘改变’这片天空的人,他就是其中之一。那根‘黑绳’,是能够打开狱门疆工具之一。在你被封印后,如果能利用这根黑绳,那么狱门疆的封印就能被迅速解开,你就能提前出来,那么后续的一切事件,都可能会重写。” 五条悟注意到了她的措辞,身体不自觉前倾:“‘提前’是什么意思?”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地面敲打。 “我什么时候出来,还有预定期限么?‘重写’又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怎么就会知道狱门疆这种东西?” “你先让我讲完吧。”牧野摆了摆手,安抚他:“讲完你就知道了,别急。” 她接着说:“但所幸你在那之后,还是非常自大地把那根绳子毁掉了。” 五条悟:“不是,你的措辞我真有点忍不下去了。‘所幸’又是什么意思?‘自大’也不是个好词吧?” 牧野选择直接无视他的插嘴:“在原来的天空下,你早早毁掉了黑绳,如果你之后真的被狱门疆封印了,你的学生们,除了参加死灭洄游之外,没有任何将你解封的方法。” “——津田想要改变你被关进狱门疆的这件事。他选择的办法是:尽力劝你留下这个很有用的工具。但他失败了,也丧失了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因为我送他回到了他应该在的‘天空’。” 牧野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 “像津田那样的人有很多,而我一一阻止了。” 五条悟一面消化她的话,一面眯起眼睛,身体往后坐正了。 那个津田,想改变这个世界? 他早就知道一年后,他可能会被狱门疆封印? 他想保存那根黑绳。 他想帮他。 牧野未来也知道这一切。 但她——阻止了他。不仅阻止了他,还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不发一语。只给了他一句像是蜻蜓点水的“小心一点”。 甚至,那根黑绳,是被牧野主动交还到五条悟手里的。 在他难得放松下来的时刻。 - 是在百鬼夜行那天后的聚餐里。 牧野在吃饭途中独自出来透气。聚餐地是五条家的某间餐厅,和风装潢,走廊幽深曲折,尽头藏着枯山水坪庭。 她盘腿坐下,看夜幕下光线微弱的庭灯。 没过几分钟,身后传来衣物窸窣的声音,但却没有脚步声。她很容易就猜出了来人,心脏心虚地紧了紧,但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牧野小姐。”那个男人醇酒一样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来:“可以在你旁边坐下吗?” 牧野未来头也不回,纹丝不动。 “当然可以啊,五条先生。昨天真是辛苦您了。” 五条悟从善如流似地,在她身边坐下。冷冽的男香从牧野身边传来,但五条悟似乎并没有要与牧野眼神交流的意思,直直看着庭院。 沉默里,树丛窸窣摇曳。片刻后,五条悟率先开口。 “还不错吧?这里的景色。” “挺好看的。”牧野客气道。 这间庭院已经显得非常漂亮了。但这里毕竟只是个餐厅,打造风景的空间十分有限,相比之下,她的本丸,有那么多刀剑每天精心打理,想要不精致美丽都难。 对比之下,这里就不够看了。 她垂眼。 好想回去啊。在这个丑陋的世界里,她变得越来越疲惫。 虽然经常会有刀剑来陪她,虽然来到这里的时间换算到本丸也就半年多,但她还是觉得好漫长。 津田的诅咒又在她脑海里回响起来。 “我等着你后悔的那一天,牧野未来。” 她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思绪中脱离。 旁边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今天的晚饭不好吃吗?”五条悟也客客气气地问:“感觉牧野小姐没吃多少呢。” “……很好吃啊。”过度的关心令牧野感到反常和不自在:“我食量比较小而已。” 她用余光瞟了一眼五条悟朝向庭院的侧脸。 他穿着教师制服,一如往常在眼睛上绑着绷带,鼻梁高挺,薄唇习惯性挂着浅笑,下巴窝在衣领里,还是那副无论怎么被学生闹,都不会动怒的样子。 但她已经不是他的学生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东说一嘴西讲一句的,他究竟是来干什么? 她是漏了什么事情吗? 她尚在冥思苦想,五条悟又起了个话头。 “牧野小姐,应该不认识夏油杰吧?” 牧野愣了一下。 “啊……是的,只在通缉名单上见过。” 其实她浏览过咒术世界全部的重大事件,肯定要比五条悟想象的更了解夏油杰一些。 “毕竟他在高专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叛逃了呢。”五条悟靠上门框,慢悠悠说。“要比牧野小姐进入高专早个三四年吧,我也算不太清了。” “我本来以为,他会和我做同事来着,这样辅导牧野小姐功课的责任人就会多一个了。” “昨天看到他的时候就想吐槽了——那家伙,一直穿着僧袍,头发也变长了,一点也不清爽。” “可惜啊,没让牧野小姐看见他穿高专制服的样子。” 牧野的眼睫颤了颤。 由于过得太麻木,她这才想起来她忘记了什么。 昨天,眼前这个人,亲手结束了他挚友的生命。 明月孤悬,杜鹃低垂,清光披散在五条悟雪白的发尖。他个子很高,倚着门也显得居高临下、高不可攀。庭院的角落里摆着熏香,细腻的烟雾漂浮起来,缭绕在他脸上,把他光影中的浅笑变得略显寥落。 其实牧野不是没有看见过的,五条悟的过去和未来。 不是那些在京都分校、涩谷、新宿发生的大开大合,而是那些散落在缝隙里的,无关紧要的细节。 她来之前做足了功课,看完了狐之助查询的资料,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看着投影机里播放的所有影像。 他是咒术界的顶梁柱,人人敬之怕之。他总是一个人走在前头,一个人下最准确亦或是最大胆的判断,显得独断而威严。他会在休息的时候做很多梦,回到那些毫无烦忧的夏日,但因为世界越变越糟糕,他连休息都会变得奢侈。 他会越来越熟练地摆出笑呵呵的样子。热情时也笑,冷漠时也笑,动怒时也笑,想法越来越难捉摸。 他把自己关上了,关得严丝合缝,成为了所有人的庇佑,然后往前去开路。 想到那些以后,牧野忽然就不忍心直面他的现在。 为什么啊。 为什么又要来她身边,把那关不住的一点落寞拿给她看呢。 她可是袖手旁观的看客兼帮凶啊,不要再让她继续动摇下去了。 -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曾经也有许多独处的时刻——多年以前,他们还是关系融洽师生的时候。但那个时候,落寞的通常是她。 那时候的她为了跟上大家的步伐,决定采取勤能补拙的战略,经常一个人窝在图书馆查资料、到体育馆练体术。那时候五条还没有忙成现在这样,偶尔会在校园里晃悠,然后就会逮到她这只笨鸟。 在五条悟还没有放弃她的时候,对于勤奋的学生,当然是持鼓励态度。他们会在高专那条挂满经幡的回廊里坐下,五条悟会抢走她手里的黑咖啡,非常耍帅地单手开一听可乐递给她,对她说“辛苦之后要喝点甜的”。 那时候通常是五条悟来倾听牧野的烦恼。但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一些小儿科的东西,比如控制不好咒力,核心练起来好慢,她似乎天生就很难长肌肉……五条悟只是戴着墨镜,静静听,嗯嗯啊啊地应和着,作为一个生来天赋异禀的神子,也没办法对她提出一些努力的方向。 但是这样好像就足够了。在盛夏的蝉鸣、晚秋的骤雨、深冬的大雪和初春的细雨里,就这样和老师并肩而坐片刻,牧野的心情就会变得好很多。 她偶尔也会由于深陷且留恋在这世界的短暂平静中,而问他一些模糊的问题。比如“如果给老师一个机会,改变过去,老师会去做吗?” 然后五条悟就会沉默,嘴角还是懒洋洋翘着,墨镜遮盖了目光,只是略微低头,正对着她。 “牧野酱后悔来高专了吗?” “……没有的事!只是好奇老师会怎么选而已。因为老师……强大到很少犯错误嘛。” “很、少?”五条悟态度轻飘飘的:“老师有在你面前犯过错吗?” “……”牧野面无表情:“如果我说老师‘从不犯错’,能让您开心一点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五条悟的回应是笑眯眯把她的脑袋揉了揉,不轻不重。牧野猝不及防摇晃,觉得心跳有点快。 “改变过去啊……”五条悟抬头,看檐廊外那抹夕阳。“当然想咯。正如牧野酱所说,谁没有后悔过的事呢?” “但我偶尔也会想,如果是连我都会判断失误而犯的错。”五条悟说:“只给我一次改变的机会,真的会够用吗?” 牧野静静地看着他仰起的侧脸,那雕刻一般的下颌线,沐浴在日光里的白皙的脸。 从墨镜侧面的缝隙里,她看见他婴儿蓝色的眼瞳,那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东西,是令她不忍去污染的澄澈。 她转回了头。 “好贪心哦,五条老师。”她低声说。 五条悟笑起来,又揉了揉她的发顶,橙子香气留在了他修长的手指间:“嘛,老师也是人嘛。” “人总是贪心的。” - 现在想来,那真是无数个值得珍惜的黄昏啊。 但是,曾经的他帮不了她,现在的她也帮不了他。 她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衣袖下指甲掐进了肉里。 她感慨地说:“好可惜啊。夏油先生那么温柔的人,如果做了老师,人气应该很高吧。” 五条悟转过脸来,看着她。 “温柔?” 可惜他还是没能对上牧野的目光。她似乎一直垂着眼睛,目光落到庭灯上,只是在认真听他说话而已。 虽然在他没察觉到的时候,她已经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过他了。 五条笑笑,又把头转了回去。 “其实我偶尔在想。”他轻声说:“如果我高中的时候,没那么粗线条就好了。” 牧野想起他曾经说的话。 五条悟也只是个人而已。人都是会后悔的,也是会贪心的。 “是吗?”牧野说。“五条先生……后悔了吗?”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 他仰起头,慢悠悠地弹了一下眼罩:“嘛,只是偶尔有点后悔罢了。大概有些事情就是注定要发生的吧,我也不能指望十八岁的那个小鬼能像现在的我这么完美、面面俱到、善解人意啊。” “……”牧野毫无灵魂地附和:“您说的对。” 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牧野想起了什么。 她往随身带的小包里掏了掏。窸窸窣窣的,五条悟脸撇过来。 “那个……五条先生。” 她举起了手里的黑绳,在五条眼前晃悠。五条悟顿了顿,才想起来这东西。 “这个,我还是给你吧?毕竟是你的战利品,想把它保存起来,还是破坏掉,随你处置。”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接过了这条已经有点残破的黑绳,不经意地问:“牧野小姐觉得呢?我该怎么做?” 牧野不打算发表意见:“都说啦,随五条先生处置。” 五条注视了这根黑绳片刻。“如果我只是因为看见了它会心情不好,所以想毁掉它,这样的决定算草率吗?” 牧野笑:“思考自己的决定草不草率——这不太像五条先生会做的事啊。” 她的手指打着转。 按理说,她应该设法把这根绳子毁掉的。 但她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冲动——把一切交给五条悟来做选择吧。 不被干涉的他,会不会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呢? “不会后悔的决定,就不算草率吧。”她轻声说。 五条悟闻言,低笑起来。 “啊……好耍赖的说法啊。无论做了什么事,只要永不后悔,就不用认错了。” “原来牧野小姐,是这么有魄力的人么?” 牧野不置可否:“承蒙夸奖,我只是在说漂亮话而已。” 这倒是。漂亮话,谁都可以说。 五条悟唇角弧度缓缓放平:“那就,希望我们都不会后悔吧。” 他静静看着这根黑绳。 片刻后,掌心只剩齑粉,随指缝洒落在庭院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Chapter 14 讨厌 chapter14讨厌 五条悟说:“啊,我大概懂了。” 牧野半信半疑:“……真的吗?” 五条悟抬起两手食指,在脑袋上面骨碌碌转了几圈。 牧野:“……不要在这种严肃的时刻模仿一休哥啊,聪明的五条悟。” “你的意思是,你,和那位津田,都有着一个完整的‘剧本’,连未来会发生什么都清楚。他想改变剧本里的故事,而你要阻止像他这样的,想改变故事的人?” 牧野点头:“正解。” “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那……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和你偶遇的三年前。” 虽然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牧野已经通过大量资料和影像,观察过五条悟很久了,但果然还是提前进入这个世界,潜伏、感受,才能最高效融入。 “是‘偶遇’吗?”五条悟笑了:“是刻意制造的相遇吧。” 牧野也笑,两人之间暗潮涌动。 “五条先生真厉害啊,全都猜到了。” 所以那些金色力量徘徊在他身边、牧野留在咒术界,只是为了巡视,而非干涉? 监视着虎杖吃下手指,监视着虎杖被宿傩杀死,监视着他……被狱门疆封印? 这些事都是定好了的? “所以,很多事情,明明有着坏结果,你却只是眼睁睁看着,没有要提醒我们的打算?甚至还阻拦着想要改变他的别人?” 从五条悟这个问法里,牧野品出了他心情很坏。 “……是的。那只是对你来说的‘坏结果’。”牧野严谨地补充。 对我来说?五条悟默念这四个字,双手抱臂。 从那么久之前,牧野就已经在了吗? 这么多年,咒术界发生了很多大事,好的也有,坏的也有——从他的立场看来。 有很多事情,如果他提前知道,应该会选择去阻止——就像那些被牧野阻拦的人一样。 就比如黑绳这个事。如果早知道有狱门疆存在,他再怎么也会把它先留下来,就像他会未雨绸缪去提前收集宿傩的手指、加固封印一样。他不排斥多买点保险。 很显然,牧野并没有站在他这边,而只是冷眼旁观。 “一切结局都是注定的”这件事已经够扯了,而更令他觉得扯的是,原来她无意改写任何人的结局,包括他。 五条悟看着牧野,觉得她又似乎远了很多。凉意从背后渗透上来,他心生郁结,转头看向湖面,沉下肩。 “虽然照你的描述,确实把所有东西都串了起来,但我现在好像没办法立即完全相信你了。” 他凉凉地说。 “因为按照你所讲述的‘真实情况’来说,你其实是一个很熟练的诈骗犯,不是么?” 牧野有点无奈地耸了耸肩。 她无法回应这句话。 气话是说了,五条悟在恢复理智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但他仍然疑惑不解:“为什么呢?你们手上的剧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凭什么你要将它奉为圭臬?” 牧野垂下眼睛。 “如果像我、津田,这样本不属于这片‘天空’的人,并没有来到这里,那么故事就会按照剧本里的描述来发展。” 她比划了一下,艰难地寻找措辞。 “其实更准确地说,这并不是某个人编写好的‘故事’,而是这片天空自然进行的演变过程。第一片平行的天空,走过了这段时间轴,有了这段完整的历史,再被后来的人所摘录,所以它就成为了人们应该遵守的标准答案。” 什么意思? 五条悟又花时间反应了一会儿。 “……平行世界?”他抬眼问。 牧野点头。 她对答如流,不像在说假话。 真到彻底消化之后,五条悟反而变得平静了。 看着牧野那张毫无波动的脸,他觉得心脏似乎有点异动,像被揪住了,导致他有点难受。 - “只是难受吗?” 如果此时,家入硝子坐在五条悟的面前,手上拿着听诊器,对他不厌其烦地继续询问下去,他或许会更坦诚地交待: “好像也不只是难受……我觉得我的心脏有点痛。” “只是有点痛吗?” “好吧……好像不只一点痛。” “那是多痛呢?” “……”他沉默片刻:“我不太想说。” “不想说?那你来看什么医生?” 脑袋里的家入硝子将听诊器砸向他的脑袋,砰的一响,他眼冒金星。 - 五条悟快速地清醒了过来。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 “但你不是来了吗?”他问:“把标准答案,改成更好的答案,减少牺牲,减少破坏,这不是张张嘴、动动手指的事么?” “真的就是更好的答案吗?”牧野也问他。 五条悟暂时没能说出话来。 牧野不是在质问他,而是真的带着迷惘和疑惑。“未卜先知而得到的答案,一定是更好的答案吗?我们这些外来者做出的改变,如果引发了蝴蝶效应,导致了更糟糕的结局,那要怎么办呢? “而且……平行世界有那么多个,牧野未来却只有一个。我只改变你这一个五条悟的世界,有什么意义呢?” 五条悟看出了她的迷茫。他无法回答她这些问题。 知晓未来,改变结局这种事,他光是想想都要乐开花了,哪里会考虑那么多呢? 但静下心来,这些问题,似乎又真的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牧野还在扮演那个勤奋努力的笨学生时,他们在寂静里独处时,她偶尔会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如果能改变过去,他会不会去做”之类的。 现在想来,她从那时就已经开始困惑了。而他显然没能给她满意的答复。 于是她想了快十年,一直在想。 他看着现在这个平静的、有如一潭死水的她。 研究者会在漫长的求索中痛苦,而她会不会为她十年来悬而未决的困惑而感到痛苦呢? 他甚至到现在都还没弄懂,一个弱不禁风的她,怎么会担负起这样一个离奇的、宏大的、沉甸甸的职责。 这种需要冷眼旁观的事,应该交给机器人去做吧?而不是把某个鲜活的女孩子,活生生磨成一个铁石心肠。 牧野还在继续说。她将内心所有的混乱想法倾吐而出,不指望五条悟能解答,但她憋了太久,不吐不快。 “谁能确保,那些想改变这片天空的人,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呢?”牧野低头苦笑,又想把自己缩起来:“就像你现在无法轻易相信我一样,难道你就能轻易相信其他嘴上冠冕堂皇的人吗?我……”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打断了她。 牧野颤了一下,往后倾倒,身后的咖啡罐被打翻在地。 带着焦苦味道的液体汩汩流淌出来。 五条悟扶住了她的肩膀。 “好啦,好啦,暂时不用说了,我理解。” 他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考虑得真多啊,多到让深谋远虑的我,都觉得头大了。” 牧野埋着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她胸膛起伏,眼角似乎泛着红。 因为离得很近,她发间的橙香又飘了过来。五条悟轻轻吸了一口气,又朝后退了回去,盘着腿,朝向她。 他修长手指在膝弯上画了画,除了装束之外,和在操场坐着讲课的那名高中教师,没什么分别。 “想得越多,就意味着你越冷静。”他说:“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会情绪化吗——当然是在他充满了情绪的时候。” “啊,好像讲了一句废话,不过老师不是故意的啦。” 五条悟看着牧野,那抹笑容像是在安抚他,但眼底情绪难辨。他隔空吸起一颗石子,又轻飘飘碾碎它,粉末随着风飘进湖面。 “我纵容了杰很久。” 牧野滞了滞。 “我甚至出于私心,没能硬下心肠,销毁他的尸体,导致他的尸体被阴险小人利用——我会不知道,咒术师的尸体应当彻底销毁吗?我会不知道,留下他尸身的隐患吗?” 他堂堂剖析自己的失误。 “但我还是带着侥幸心理这样做了,因为我‘情绪化’了——” “我舍不得杰的痕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他接着举例:“我被支开到海外以后,虎杖的死令我愤怒,如果我预见到了结局,我势必会保住他的性命。只因为我珍惜我的学生,仅此而已。” “所以什么蝴蝶效应,什么改变的意义,我都不会在乎。” 五条悟摊手,眼神变得很淡。 “所以显而易见,牧野你为什么会这么束手束脚呢?” “——因为你不够在乎我。”他说:“不够在乎我们。” 像是为了安慰牧野“没关系我们半斤八两”,他嗓子有点发干地说:“就像我曾经……不够在乎你一样。” 山风又吹来了,牧野的发丝凌乱盘旋。 她一边捋着头发,一边抬头。 终于直视了他一眼。 那双有点血丝的眼睛,那道酸涩的眼神,像是一根针,扎进了五条悟的眼睛里。 他闭了闭眼。 - 她不够在乎他吗? 牧野未来不够在乎五条悟吗? 是这样吗? 她哑口无言。她说不出她如果“在乎”一个人会怎么样。 从成为审神者开始,她一直坚守职责,矜矜业业地守护历史,锻炼自己的意志。第一次亲临熊熊燃烧的木屋、血肉横飞的战场、暗无天日的监牢的时候,她的初始刀会笨拙地用身上的被单遮住她的眼睛。 然后被她倔强地掀开,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进眼里。 但她现在,却连长久地直视五条悟的眼睛都做不到。 她甚至不想听到他说“因为你不够在乎我”。 但事实好像的确如此。她就是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家伙。 她注视着湖面,自嘲:“是啊……我一直都挺,冷酷的。知道真相以后,五条先生应该很讨厌我吧?” 五条悟喉头滚动,没有回答她。 在短暂的沉默里,牧野自问自答了。 她的双手在麻绳里摩擦,无意识地缩起来,脖颈上的勒痕隐隐刺痛。被这样粗暴地对待,答案在她看来显而易见。 想想那些五条悟受到的遭遇、失去的伙伴和学生吧。她凭什么不被讨厌呢? “于情于理都会讨厌的吧。” 最终,她固执地回归自己的身份:“但我接受——这是我尽好我的职责所付出的代价。” 五条悟还是没有说话。 大概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 月夜寂静无声。 牧野在无尽头的安静里放空了自己,她听见脑海里时钟嘀嗒作响,距离时间耗尽、任务完成,还有六分钟。 时间真快啊。 她心脏酸涩起来,心里头一次升起浓烈的不舍。 没关系,无所谓的……反正差不多全说出来了。 她为什么还是觉得很遗憾呢? 她在遗憾什么? 身后的竹林里忽然传来窸窣的声音,打断了牧野的思绪。 是很熟悉的羽织与铠甲摩擦的声音,牧野眼皮抬了抬,仍旧抱着膝。 五条悟也听见了第三者发出的声音。但他不认为来客能对他造成威胁,因此他不紧不慢,回头看向竹林里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披着白袍的刀客。银发狼尾头,两眼是很漂亮的金色,身形瘦削修长,皮肤白得不似常人。 他身披月光,拎着一把入鞘的太刀,刀柄精刻着繁复的纹饰,刀把上缠布规整服帖。此刻他满身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金色的吊穗七零八落,白色羽织也破损严重,面庞和身上沾染了血迹,在起雾的夜里平添几分妖冶。 这人身上有着金色异光,和在新宿站逃掉的那家伙一样。 青年眼神探寻地落在与他对视、面色沉冷的五条悟身上,而后转过去,定定凝视着背影单薄的牧野未来。 “主公,时间快到了啊。” 他朗声说,声音惊飞了山雀。 “我怕你把我弄丢了,赶紧自己火急火燎地找过来了。值得被夸一夸吧?” 还剩五分钟。 牧野抬起头,转身,仰望着山坡上的他。鹤丸看见她被麻绳束住的双手,眼神转冷。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牧野笑笑:“怎么可能会把你忘了啊,笨蛋。” 鹤丸会心一笑,穿过竹林朝下走,如蜻蜓点水,一看就是常跋涉在荒山野岭的武士。 五条悟来回看了他们两眼:“‘主公’?这位也是你一百多个‘好朋友’其中之一?” 答案显而易见。 他又开始觉得没来由的不爽,胸腔里涌上酸涩。 他到底在不爽什么?他不由得短暂地进行了一下自我剖析,却没能得到答案。 但当那个白衣刀客自然而然地站到牧野身后三步——正是最适合拔刀护卫的位置时,五条突然明白了自己不痛快的根源。 ——就像窗台角落的盆栽某天被连根拔起,他才发现,泥土下早就缠满了陌生的根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Chapter 15 离别 chapter15离别 “是不是该走了?主公。”鹤丸手指点了点手腕,提醒道:“时间好像差不多要到了。” 五条悟滞了滞,眼皮抬起来。 是了,五条想起牧野曾经对他说“她快要走了”。现在想来,不是离开东京的意思,而是要离开这个世界吧? “你要走了?” “是啊。” “还会回来吗?” “……”牧野沉默片刻:“应该不会了。” 五条悟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朝她转过身,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哼笑了一声。 “所以呢?怎么就要走了?大义凛然地说着‘你要阻止这个世界的剧情被改变’,结果却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他的表情相当浮夸,像看着个负心汉:“接下来的事你就不管了吗?我倒也不会罚你拿着花球在观众席上加油助威啊。” 牧野:“……和宿傩决战这种事,能不能严肃一点啊。” 她张了张嘴,还在想怎么解释,而鹤丸直接无视掉了五条的控诉,像闲话家常一样地插入两人的对话之间,进行着汇报。 “主公,今天有两波溯行军想对庵歌姬和乐岩寺嘉伸不利,有三队去了虎杖悠仁那边,都被我们顺利解决了。” 他踱步到牧野面前,蹲下,端详牧野泛红的眼角,那里残留着金色的血渍。他唇角拉得很平,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刀,将牧野手上含着咒力的绳索一刀斩断。 牧野眨了眨眼,打量着他肩头渗血的伤痕、腰间的淤青和残破的衣袍。 然后鹤丸回头,看向牙根紧咬的五条。 “是的哦,五条家的小子,我们要走了。”他乐呵呵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挑衅:“在帮你们解决掉无数麻烦之后。” 听到这个称呼,牧野这才想起来,鹤丸和五条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同根同源,不过确实没什么交集和情谊就是了。她仿佛能看见鹤丸身上由于激战而尚未熄灭的野性气焰,拽了拽他的发尾。 两人之间的亲昵和信赖像一根刺,扎进五条悟心里面。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怼:“帮我们解决麻烦?啊……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说得像我的大恩人一样,明明也阻拦了不少想帮我们解决麻烦的人吧?” “是啊是啊。”鹤丸笑眯眯地侧身面向他:“我们这些【】,帮你们这群家伙解决麻烦,是挺辛苦的。早知道当初你【】的时候,我们就应该【】……” “啊啊,你应该不知道,我们主公是【】吧?既然你是这种态度,那么几天后你【】,应该也无所谓了吧?” 反正也伤这么重了,反正任务也快结束了,鹤丸破罐破摔,嘴里叽里呱啦,毫无顾忌地触犯着规则。 像是广播里的污言秽语会被“哔”声屏蔽掉似的,五条悟耳边的铃声此起彼伏,震得他脑门嗡嗡作响。 而由于受到惩罚,鹤丸浑身各处安分下来的伤口又开始一波波地涌出鲜血,他却笑得开怀而痛快。 毕竟从骨子里来说,他是一把很疯狂的刀。 直到牧野给了鹤丸脑袋狠狠一拳,他才捂住后脑勺,不情不愿地止住话头。 “要死啊。”牧野剜他一眼:“回去我不给你手入。” 五条悟笑得有点僵硬。 他似乎是不太甘心地朝牧野追问:“到底为什么要走?” “给我们的时间就这么多。”牧野说:“十万个小时,从2007年的夏季到今夜的凌晨十二点三十分,任务就结束了。” ……“任务”吗? 时间耗尽,所以不得不走吗? 五条悟的手指在膝上扣紧。 “确保这里的一切都按照剧本在走,就算作你任务完成了么?” “是的。” “但是,光是你存在于这里这件事,就已经脱离了历史吧?”五条悟试图捕捉漏洞:“这也能算完成任务?” 牧野耸了耸肩。 “因为,即使我就此消失,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啊。”她解释:“托五条先生的福,我成为了你最平平无奇的学生,也只是千百个辅助监督中可有可无的一个——从来没有哪个辅助监督,像特级咒术师一样是不可或缺的。啊,伊地知先生除外。” “五条先生仔细想想吧,迄今为止,会有什么事件,必须要加上‘牧野未来’这个名字呢?” 托五条先生的福? 五条悟“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似地:“那如果当年,我没有把你‘发配’京都,反而重用你,让你成了个有影响力的人,你是不是就算任务失败了?” 牧野也笑:“没有这种可能性。” 一片枫叶飘落在牧野头顶,蹲在她身侧的鹤丸不发一语,云淡风轻为她拂去。 她笃定地说:“五条先生没有受到任何干涉,而做下了‘放弃’我的决定——说明即使我不是一个外来人士,由于弱小逐渐被边缘化,也会成为我注定的结局。” 像五条悟安慰她那样,她也反过来安慰他:“强者为尊是咒术界最铁的底层逻辑,所以五条先生会这么做很正常,千万不要觉得遗憾或者后悔。” 五条悟闻言,咧开嘴,一声哂笑。 过程全错,结果全对。 看着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真想给她打个零分。 但他又没办法反驳她。 无论是不关心弱者,还是想保护她,最终的结果就是,他遵从自己的本心,让牧野在这个故事里,模糊成了路人甲,也使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暗处完成自己的任务。 牧野未来,对这个世界没有影响吗…… 他看着牧野冷静下来的神情,飘忽的眼神。 “有影响啊。”他意味深长地说。 牧野愣了一下,一下子坐正了。 有什么影响? 她火速在脑内搜索了一圈咒术世界的重大事件,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毫无头绪。 五条悟看着她脸色大变,眉毛拧起,陷入苦思,嘴角意味不明地上扬。 牧野不安地瞥了他一眼,立刻捕捉到了他唇角微妙的弧度。 她死鱼眼:“你果然只是想耍我而已吧,五条先生。” 五条悟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谁知道呢——有没有影响,肯定要以后才能确定吧。” “大概吧。”牧野不想和他一起钻牛角尖。她确信自己没有造成任何大的影响——她曾经确实试图动手干掉一些惹人讨厌的小人物,但她全都及时刹了车。 脑内的时钟“叮”地响了一声。她眼睫颤了颤,开口说:“……两分钟。” 五条悟猝不及防,怔了怔:“什么?” “还有两分钟,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牧野说:“五条先生……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像是一击重锤锤到心上,五条悟的瞳孔晃动了一瞬,唇角拉平。 安静了片刻,牧野看着他叹息开口。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啊。” 无论是“十年”,还是“两分钟”。 “如果今天我没有来抓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牧野酱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连一句道别都不会留下?” 牧野默认了。 在死灭洄游里尸骨无存,也算是非常正常的死法吧,她早就给自己找好借口了。 如果她死了,应该也不会有人太真情实感地为她难过。在咒术界,死亡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她没有结交挚友,和每个人都若即若离,大家或许会敬佩她,会为她惋惜,但不会为她的消失而太过伤心。 ——牧野是这样猜测的。 五条悟看着她的眼睛。 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 两人之间又安静下来。 牧野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但五条悟却不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 他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说,想对牧野继续刨根问底,想再听听她的真心,但牧野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他觉得他来不及问。 问问之后会发生什么吗?他其实不那么想知道。他不愿意把自己接下来的当做是既定的剧本,他不想被任何因素干扰,他有自己的那份自信和自尊。 他只是觉得自己和牧野的最后一面太过仓促、太过冷漠,仿佛他们就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心脏像被掏空了。 他索性开始随心所欲地和盘托出。 “我不是经常去国外出差嘛,其实总会给我的学生们带纪念品的哦,每、个、学、生我都送过。”五条悟欲盖弥彰地强调:“但是因为你在京都,你的那份礼物,我好像一直没能送出去呢。” 牧野有点意外地看着他,然后硬邦邦地转过了眼:“真遗憾啊,不过也不必挂心,不是很重要的事。” 是啊,不是很重要的事。那又怎么样?他想说就说了。 ……还是说点更重要的事吧。 他沉了沉肩,像在酝酿,又像在做心理建设。 “……其实在把你调去京都以后,我是后悔过的。”他说。 牧野瞪大了眼睛,倏地抬起头。 “我那时候是想保护你,希望你能离开咒术界,因此在故意冷落你。但是没想到……你会过得那么不好。” 他呼出一口气。好像说出这些,也不是很难的事。 “——老师感到很抱歉。” 牧野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眼眶开始发热。 还剩一分钟。 把最艰难地部分说了出口,剩下的事就简单了。 “高专的樱花一年比一年开得漂亮了。”他语调柔和,像是怕吓到她:“我本来想等尘埃落定以后,去找你,把你调回来,补上你没和老师拍的毕业纪念照……” “啊……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在找补,但老师确实是这么想的。毕竟,如果能解决掉宿傩这个大麻烦,再搞定那堆烂橘子,老师不认为还会有什么难以控制的麻烦了。” “包括——把你留在身边。” - 牧野因为五条悟的真心剖白而受到冲击,整个人都怔住了,大脑宕机。 作为一把老刃,鹤丸非常轻易地琢磨出来这位五条家的小子言语里深埋着的异样情愫,绝对不是师生情或是同僚情而已。 他眯了眯双眼,很想打打岔,但看着两人之间的氛围,还是把煞风景的话都咽了回去。 “很抱歉,作为你的老师,作为你的上司,没能让你轻松、顺意地度过这么多年。”五条悟欲盖弥彰地补上自己的身份,状似云淡风轻地,问出那个让他的心高高悬起的问题: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很遗憾,在牧野的沉默里,他知道了答案。 鹤丸左右瞅了瞅二人,发出一声叹息,挪到一边去了,百无聊赖地撩拨着波光粼粼的湖水。 如果五条悟是个能常伴牧野身边的人物,势必会对本丸众刀造成巨大威胁。 他从来没见过主公像现在这样动容。 牧野看着五条悟,回忆起很多过往的画面。 想起那段轻松的校园时光、那些蝉鸣聒噪的夏日、他递给她的可乐、抚摸她头顶的手掌,又想起她在艰辛的工作中,偶然窥见的那些他意气风发的背影。 十年的时光不可能全部被忘个干净,那些鲜活的五条悟,那些温和的他、不耐的他、冷淡的他、如今这样真诚的他,那双幼蓝色的举世无双的眼睛,绝无可能迅速从她的记忆中被抽离。 她又想起在不久未来里,在他身上将发生的,震惊世人的结局。 他在满身鲜血中轰然倒地、双眼的光芒消失的荒诞感——有如恢弘的交响乐在高潮处戛然而止的离奇和遗憾。 她耳边又响起了津田的低语。像是他给予的一个“诅咒”。 “我等着你后悔的那天。” 她后悔了吗? 如果早知道五条悟不是那么的不在乎他,如果早知道他是想保护她——她会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呢? 此刻胸腔里的酸涩——是不是叫做后悔呢? 秒针在她脑海里嘀嗒作响。 但是时间不多了。 她不着痕迹地低了低头,一滴晶莹无声地晕开在她的衣服上。 她稳住气息,调节心情,温和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 “但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无论她还会不会回到这个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留给五条悟的时间,本来也没剩多少了。 - 虚空中,倒计时的声音响起,牧野和鹤丸都听到了。 五条悟看见牧野倏地坐直了身体,白衣武士也向牧野凑了过去,严实地护住她的脊背,而那个相识多年,在今日却变得全然陌生的女人,平静而有点遗憾地看着他。 他知道,那是他们即将离开的信号。 他忽然后悔,没有多找机会,看一看那双漂亮的、像鸽血红一样的眼睛。 啊,真是没办法啊。 他想不出任何能留下她的办法。 因为她从来不属于这里。 他自嘲地笑了。 十、九。 牧野摘下头绳,轻轻放在她面前的地面上。黑发散落,在夜风里猎猎舞动。地面浮起金色的符文,铃声在虚空清脆地响起,僧侣隔世的颂歌朦胧而悠扬。牧野的双眼亮起红芒,神情清冷而悲悯,向当代最强咒术师作最后的告别。 她的任务,即将完成。 她要离开了。 “五条老师。” 五条悟滞了滞。 “祝您……旗开得胜,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和幸福。” 她说下了最后的谎言。 三、二、一。 两人相护的背影在阵法的光芒中闪烁、交融,鹤丸轻飘飘的目光落在五条悟身上,像是调侃,又像是惋惜。 五条悟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牧野,云淡风轻地笑起来。 “牧野酱,那我就祝你——” “早上好,下午好,晚上好。最后……晚安。” 金光大盛,而后熄灭,一丝余烬也无。 安静的回廊下,白衣男人在幽蓝月夜下静坐,面前留下一根漆黑的头绳,一根皱巴巴的领带,随着晚风在地面摇摇晃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Chapter 16 回归 chapter16回归 再睁眼的时候,牧野眼前是久违的竿縁天井。 即使狠狠睡了一觉,沉重的疲惫还是像沼泽一样拖拽着她的四肢。 回来了啊。 她就像做了一场绵长的梦,悲伤或是恐惧、快乐或是幸福,就像褪色的旧电影,隔着荧屏与她相对。 她擦掉眼角的水渍,枕头已经被晕湿了,眼眶火辣辣的。 什么啊。她在哭什么? 一只头顶有着红色梅花纹的狐之助在她枕上酣睡,柔软的肚皮乖巧地贴着她的头顶。它感受到了枕头的颠簸,打着哈欠转醒。 “牧野审神者,你醒了!” 牧野嗯了一声。狐之助伸出爪子,伸了个懒腰,悠悠爬起来,尾巴抖了抖。 “现在吃午饭正正好!”它转了个圈,欢快地说:“快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吧!” 牧野又嗯了一声。 她揉着眼坐起来,没什么神采。 梅花狐之助跳跃着到了门边,伸出小爪子,费劲巴拉地推开了门。正午的阳光和啁啾鸟语一同漏了进来,屋子里总算不再阴沉和安静了。 门外回廊上传来啪嗒的脚步声,急匆匆的。 牧野还坐在被窝里发呆,就有一个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乱藤四郎惊喜地睁大杏眼。 “主公!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好想你……喂!” 他被长谷部无情地捞住腋窝架起来,往后拖,愤怒地抗议,长谷部黑着脸教训他:“都说了,不要擅自闯进主公的房间。” “我没有闯进去!”乱反驳:“我只是把头伸了进去。” “头伸进去也叫闯。”长谷部毫不让步:“不要胡搅蛮缠。” “哈?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明明……唔呜唔呜……” 长谷部坚定地捂住了乱的嘴巴。 牧野木着脸,两眼发懵地看着门口的争执。 “久违了啊,没睡醒的主公的脸,还是那么可爱。”烛台切靠在旁边看热闹。 “……”牧野说:“烛台切。再说这种话,就真的把你发配去先斗町,赚本丸的零花钱。” - 牧野走在回廊上,梅花狐之助在前面啪嗒啪嗒开路,他们一路受到热烈欢迎。 路过演武场,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堀川国广和和泉守兼定正收拾武器,擦着汗。 “哟,主公。”和泉守爽快而惊喜地打了个招呼:“你终于回来了?” 牧野站定,微笑点头。 “太好啦——”清光懒洋洋搭着安定的肩膀。“你先去吃午饭吧,我们几个收拾完就来骚扰你,尽情期待吧。” “……”牧野无言,她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安定咋咋呼呼骂着清光狡猾。清光看着牧野背影,怔了怔,神态有些费解。 - 坐在回廊边喝茶的莺丸和小狐丸同往常一样,把午饭带到外面来享受了,跟在牧野身后的长谷部也同往常一样,唠叨着让他们注意地面清洁。 “主公回来了?”小狐丸一笑:“可惜三日月殿他们还没回来,不能第一时间来见您。” 牧野固定了第一部队,都是些很省心、很强大的刀剑,也给了他们一定的自由。牧野最近让他们去了本能寺,那段历史向来棘手,因此他们目前还没归来。 牧野摆了摆手掌:“啊,没关系的。倒是辛苦他们了。” 她笑笑,跟着狐之助继续往前走。 裙裾带起的缓风掠过莺丸手臂,他侧身,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牧野的背影,但不发一语。 总感觉,主公心不在焉啊? - 之前烛台切光忠来牧野卧房门口晃了一圈,就先回厨房了。牧野进了食堂,歌仙兼定和大俱利伽罗同往常一样在灶台后进行着食物辩论,烛台切在旁边苦笑着劝和,但收效甚微。 “好啦,好啦,今天就先吃虎虾鱼杂煮吧,明天再吃白味增杂煮?”烛台切劝道:“你们看,主公第一天回来,就不要把气氛搞冷了嘛。” 歌仙和大俱利倏地转头,盯向门口微笑的牧野,然后又转头瞪向对方。 歌仙:“就是因为主公终于回来了,才想让她第一天就吃上风雅的食物!都被这没品味的家伙搞砸了。” 大俱利冷哼:“谁管你。” 牧野习以为常似地,挪到桌案前坐下,烛台切悄悄蹭过来,捂嘴向她求助:“主公,你看,敷衍一点也无所谓,你要不要说点什么劝劝?” 当然,这是主公应该做的。牧野摆手慈祥道:“别吵了,主公饿啦,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烛台切:……这关和气生财什么事啊?也有点太敷衍了吧。 他歪了歪头,托腮,端详着哪哪都不对劲的审神者。 她虽然一直情绪稳定,平静话少,但半年前的她,骨子里仍然是轻松和活泼,如今的她,好像仍然没能脱离咒术世界那样沉重的氛围,已经习惯扮演一名死气沉沉的成熟社畜。 果然是被工作压榨太狠了,身上一股子班味吗? 但这并不是值得担心的重点。被本丸里这些家伙们团团围上伺候几天,原来那个活泼的孩子就一定会回来的。 真正的重点是另一个。 烛台切问:“主公,我感觉你一直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 牧野两眼恍惚地凝视桌面,然后抬头看他。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说。“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一直恍惚了。” 即使想自我调理,她也无从下手。 有点棘手啊。 这下烛台切也没办法帮她了。他苦笑:“要是三日月殿在就好了。”这种时候,还是需要饱经风霜的老刀出马啊。 “一期如果回来了的话,应该也能为你分忧吧。”他叹气。 牧野顿了一顿。 在牧野前往咒术世界的早期,一期一振尚在本丸,也曾经多次伴随她在咒术世界执行任务。但在任务中期,一期一振请求了外出修行,按照本丸的时间流速来算,至今已数月了。 第一个月,他还寄了信回来,之后几个月,却一点新消息都没有了。牧野能通过灵力感应出他状态尚好,并非遭遇了意外,但对他其余情况一概不知。 一期一振辞行之时,牧野就隐隐感到他的心理状况不太好,第一封信的语气也分外沉重。显然,自己的回信也没能起到抚慰他的效果。 虽然审神者可以通过灵力直接召回刀剑,但修行本就考验刀剑的心境,牧野不想贸然打扰。在确定一期一振没有危险的状况下,牧野决定还是放之任之,静观其变。 希望他可以快点渡过心神上的劫难,早日归来。 “没关系的,说不定我多休息几天就好了。”牧野一笑置之。“下午还要去向时之政府做述职报告呢,我暂时没工夫纠结于自己的小问题。” “诶,这么快就要报告吗?”烛台切愣了一下:“将近十年的工作量诶。” “我一直有把实地资料寄回本丸,让狐之助们帮忙整理,所以也还好,糊弄糊弄就过去了。”牧野无奈摊手:“而且,这次来的政府监察官,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我也没有办法啊。” “原来是那位啊。” 烛台切猜到了来人,报以同情的目光。 “真是辛苦了,主公。”他说:“午餐请务必多吃一点,补充能量。” “谢谢关心啦,烛台切。”牧野低声说:“……说实在的,比起虎虾鱼杂煮,我也要更喜欢白味增杂煮一点。” 烛台切大惊失色,也压低了声音:“请一定不要让大俱利听见这句话,他闹起别扭来太麻烦了。” 牧野坚定点头。 “放心吧,一定不。” - 牧野和几只狐之助在书房布置着投影设备。她在屋子正中摆了书案、跪垫,桌上铺满了资料和讲稿。投影仪放在背后靠墙,预备将影像投到对面墙壁上。 一般来说,述职报告都是这样进行。监察官不会亲自来到本丸,会以通信的方式和审神者进行沟通,而审神者只需要提供一个绝对安静、机密、不会被打搅的场所即可。 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牧野软趴趴坐在地上,打算歇口气。 面前的符文设备震了震,金光闪动。 牧野瞪大了眼,心里暗叫不好。……不会吧,这么倒霉? 地面出现一个徐徐运转的阵法。在风雾中心,逐渐显现一个人影。 穿着西洋军装和甲胄、肩上围着短款披风的青年立在原地,银发随风荡漾。他神色冷峻,深蓝色的眼睛落到面色发黑的牧野身上,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多日不见,这么不欢迎我么?牧野审神者。” “……”通信和实物的压迫感截然不同,牧野已经开始感到了有如“担任辅助监督时一天需要写七个报告”的压力,她挣扎道:“不是通信就可以了么?你怎么亲自来了?长……呃那个……山姥切长义大人。” 山姥切长义两手在胸前交叠,面无表情:“你好像对自己完成的这个任务的含金量没什么数?半年期的s级困难任务,成功率仅0.3%,而你顺利完成了,甚至没怎么找政府求助索要物资和力量的补助。因此,你有望被时之政府年末的相关奖项提名——前提是你能拿出像样的述职报告。” “原来我再多找政府申请点东西,是可以被批准的啊。”牧野痛苦抱头:“我只是在硬扛而已,早知道多捞点好处了……我好后悔!” 山姥切长义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冷笑:“不要抓错重点了,牧野审神者。我今天在这里,不是为了让你多薅政府的羊毛,而是为了——” “好好监督你,修改出一篇完美的述职报告。” 他朝房间里四处看了看,使唤一只狐之助去点灯,又使唤另一只狐之助去拿跪垫。 “做好准备吧,另外,晚餐请为我也准备一份,状况更坏的话,请为我准备一间留宿的房间。” 毫无疑问,今天将进行一项漫长而艰苦的工作。 牧野绝望闭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Chapter 17 报告 chapter17报告 山姥切长义开始念牧野的报告开头。 “进入咒术世界起始时间:2007年7月11日上午十点三十分;离开时间:2018年12月22日凌晨两点三十分,总计用时十万个小时。” 他瞟了牧野一眼。 真是相当长的时间啊,自己也确实是很久没见到牧野了。咒术世界差不多十一年,换算过来到本丸大约是八个多月,怪不得他觉得房间外闹哄哄的,一定是那些家伙太久没被审神者管教了。 “碎刀数量:零。刀剑重伤次数:零。” 山姥切长义奢侈地点了点头。“挺爱护刀剑男士的,又是一个加分项。” 牧野等他把基础资料核对完,头都开始小鸡啄米点桌子了。她恍恍惚惚等了一会儿,面前桌子被咚咚敲响。 牧野惊醒:“怎么了?” 山姥切长义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你这么累?而且老是走神,这样怎么配获得年度最佳审神者啊?” 而且,这样怎么配成为他认可的主公? 牧野叹了口气:“实在抱歉,但是确实挺累的,你知道的,咒术世界太危险了,我一直神经紧绷,难得放松下来嘛。” 她态度诚恳,展示虚弱,山姥切长义也不好继续计较下去。他语调放缓,接着说:“不过,基础资料没什么问题,还算你做得好。” ……都是狐之助帮忙做的啦。蹲在墙角的几只狐之助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他说:“接下来的内容才是关键,你不能再走神了。” 牧野点头,从衣袖里掏出一罐黑咖啡,嘎嘣掰开,仰头猛灌,以示决心。 “……那个。”牧野迟疑地问:“你刚刚说我这个任务算是成功了。这种细节很多的任务,要怎么才算成功呢?所有节点都成功——也就是说,历史没有变动分毫,才算吗?” 她有这么了不起? 山姥切长义答:“85%以上的关键事件都没有被改变,并且,最终的重大事件没有被改变,二者不可缺其一,才算任务完成。但根据统计数据,当90%的关键事件都没有发生改变时,最终的重大事件不会改变的概率为99.9%。你的前置关键事件的合格率为95%,因此,虽然你那边的最终事件还没有传来结果,但你的第二个条件,大概率是满足的。” 牧野沉默着点了点头,又觉得有点不对:“现在最终事件还没有结果么?按照时间换算,现在那边已经过了‘新宿决战’的时间了吧?” “我说的是‘传、来’结果,要仔细听我说话啊。”山姥切长义略有不耐道:“咒术世界那边信号出了问题,数据通讯暂时被切断了,所以没能传输过来结果。” 他瞄了一眼牧野纠结起来的手指。 “你怕结果有变?放宽心吧,八九不离十的。” 牧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担心还是恐惧?是在怕任务失败,拿不到奖金么?但好像不全是这样,她说不清楚,只觉得心悬起来,没有彻底落下,山姥切长义的安慰也没能开解到她。 又在走神。山姥切长义不满地打断她。 “好了,现在我们来筛选值得写进报告里的关键事件。你回忆一下,在哪些事件里,你觉得自己手段完美,成功突破险境,保护了历史?” 牧野回了神。 “嗯……” 她开始咬笔杆子。山姥切长义盘腿而坐,抖着膝盖。 “嗯……” 她开始抓头发。山姥切长义略显焦躁地双手交臂。 “嗯……” 牧野的头在桌子上摩擦生火,可惜脑内一点火花都没有冒出来。 山姥切长义额上蹦出青筋,拍案:“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一到写报告的时候就扶不上墙。狐之助!” 几只狐之助应声。 “影像资料都命了名的吗?投影出来,我来看一看。” 牧野抬头,大惊失色,尔康手:“不要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很羞耻。 而且,录像和命名她还没来得及看过,不知道这几只贼溜溜的小狐狸会不会整什么花活。 “诶?脸红什么?”山姥切长义被她难得的羞窘取悦了,勾唇一笑:“让同事欣赏一下你工作时的英姿,也没什么吧?” 谁跟你是同事啊! 还是政府的监察官不好惹一点,狐之助们很会审时度势,一只跑去按投影仪,一只把刚刻录好的几大张光碟叼了过来,另一只背上驮着遥控器,嗖地滑步过来。 “大人请看。” 山姥切长义满意地拿起遥控器,对着影像开始操作。 -- “让我从旧到新来筛选一下吧,看看标题……”山姥切长义眼神一动:“这个打了三颗星的……《※※※命运今晚留下来:试问,你是我的老师吗》,感觉是重要的节点啊。” 牧野呆了一呆,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朝角落里的狐之助们看去。 不会吧? 戴着眼镜的那只立刻满头冷汗,土下座,趴地作揖。 山姥切长义点开影像。 画面中是牧野与五条悟的初次相遇。牧野穿着店员服、戴着围兜在收银,五条悟穿着高专制服,戴着墨镜在排队,插着兜,吊儿郎当的样子,白发非常显眼。他打了个响指,前面顾客肩头的咒灵就爆炸了。 影像中的牧野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噗嗤。”山姥切长义嘲笑:“好拙劣的演技。” “……你只是戴了有色眼镜看我而已。”牧野尴尬道:“在咒术世界,从来没有人看出来我在演戏。” 投影里,高大青年对着面无表情的少女上下打量,嗅嗅闻闻,毫无边界感地凑近又拉远,最后优雅地掏了一张名片给她。 “哦,所以这是你进入咒术界的契机?”山姥切长义托腮:“创意不错,但是没意义。我找下一个片段了。” 他啪嗒按着遥控器,滑到某一个标题时,又停下。 “《※※※进击的审神者:原来,我什么都做不到啊》……你想做到什么?” 牧野面无表情:我也想知道。 画面点开,是一节体术课,五条带着他的第一批学生们在上课。他先讲了点技巧,然后放任学生们开始互殴。牧野好歹也是带领刀剑男士们的审神者,身法是有的,可惜体质太差,力量太弱,一会儿被这个同学掀翻了,一会儿被另一个同学撂地上,非常不经打。到最后,她灰头土脸,吐掉嘴里的草皮子,识趣地躲到一边去,免得占了同学们打斗的地盘。 由于没人愿意和她打,她落单了,于是五条就唉声叹气地来亲自辅导她,示意她对他猛攻。 牧野硬着头皮冲上去给了几招,毫无疑问,五条背着手,都气定神闲地躲开了,直到牧野眼一闭心一横,试图来个猴子偷桃,人民教师黑着脸,踹开她向裆部痛击的手,鞋尖一踹,牧野仰躺倒地。 “虽然力量、速度什么的都没有,但是挺有头脑。”五条美化了评价:“由于你太弱了,因此在战斗里面,你要是有机会用脏的,老师倒是支持你用脏的,但问题是——” “咒灵可没有桃子给你偷啊,小流氓。” 五条对没用的牧野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走开了。牧野翻了个身,趴在草地上,半晌,用拳头砰砰捶地。 “怎么办啊!我这么弱!” 这是牧野意识到自己在咒术界很没用的初期,心里的沮丧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山姥切长义面色复杂地暂停画面,勉强对牧野报以同情。 “咒术世界的咒术师们体质强度确实离谱,也算是苦了你这个家里蹲了。”他说:“但是,你记录影像的重点是不是有点问题?我想看一些关键的历史事件,想看你的刀剑男士们的艰苦战斗,不想看你的成长史,也不想看你与主人公的情谊培养史。” 牧野低头:“监察官大人说得对,要不我把影像整理一下再给您看?” “算了算了,没时间了。”山姥切长义啧了一声:“我直接看临近结尾的影像吧。越到结尾,关键事件越密集,应该能歪打正着。” 他干脆不管标题,把文件夹拉到最下方,一个一个看了起来。 牧野在旁边汗流浃背,她跟着山姥切长义回看自己的影像,越看头越往下低,而山姥切长义越看脸色越沉。 -- 主公进书房是正午过一点,而如今日已西沉。 烛台切和歌仙一刀端了一个定食餐盘,大俱利端了几大盘油豆腐寿司,三把刀站在书房门口,面面相觑。 要……进去打扰主公他们吗? 书房里面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还在专心撰写报告吗? “没必要为了公务饿着肚子吧。”歌仙说:“说不定他们忘了时间,正需要我们来提醒呢?” 烛台切觉得有理:“而且根据山姥切国广提供的可靠情报,我们专门做了点那位监察官爱吃的司康饼,都是为了给他加加我们本丸的印象分啊,可不能白做。” 大俱利扭过头。 “嘁,谁专门做了啊。” 正在犹豫不决,三把刀就听见里面隐隐传来山姥切长义的高声咆哮。 歌仙大惊:“不好,主公激怒监察官了。” 烛台切苦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如我们所料了。” 大俱利黑脸:“那家伙,凭什么?” 下一刻,门就被推开了。冒出头来的山姥切长义不像他们三人所想象的那样趾高气扬、火冒三丈,反倒只是冷冷的,神色憔悴,一副被牧野折腾得没办法的样子。 “……”烛台切与他正面相对,低头看他,有点无辜地眨了眨眼。 山姥切长义叹气:“你们主公的报告和影像记录目前一塌糊涂,我无从改起,所以决定让她再自己从头重写一遍、整理出有用的资料,一周后我再来审核。” 这才是正常节奏嘛,不知道你在急什么。烛台切心道。 算啦,他也是出于好意,希望能尽快让主公得到表彰。 “听起来……可真不风雅。”歌仙蹙眉。 “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风雅。”大俱利冷哼。 “要留下来吃晚餐吗,山姥切君。”烛台切说:“我们给你做了司康饼哦。” 山姥切长义眼神一动,目光落到餐盘里的甜点上,最终还是毅然拒绝了。 “不用了,谢谢。我今天来这里,并没有付出什么有效的劳动,没有资格接受你们的款待。” “尝一尝吧,不然我们可就白做了。”烛台切笑眯眯的:“而且,你未来的去处,不是选了这里吗,说明内心还是很想我们的吧?难得来一次,我们提前带你逛逛也不错。” 山姥切长义脸上闪过可疑的红晕。他暴躁摆手:“都说了不用了!我……” 下一刻,他大惊失色,四肢被架起,整个人腾空。 偷偷潜伏的和泉守兼定、堀江国广、山伏国广和陆奥守吉行突然冒出,抱起他的四肢,将他人身绑架。 “走啦走啦,去看看嘛,反正也到下班时间了。我们本丸可是被打理得相当漂亮哦——” “呃!……都说了不用了!放开!” 山姥切长义愤怒的声音逐渐远去,烛台切一个人留了下来,手上端着给牧野的晚餐。 他往屋里看了看。 因为刚刚在看投影,室内很昏暗。审神者这时才把灯点起来。她披着繁缛巫女服的身影有点落寞,回头,脸上的神色比中午在食堂时要更加茫然。 “……主公,你还好吗?”烛台切问。 她眼睫颤了颤,开口还是插科打诨:“难道我像个被傲娇怪骂了以后就会大受打击的小鸡仔吗?放心吧,好着呢。” 烛台切笑:“总感觉你更迷茫了。” 牧野长叹一声:“这倒没错。” 她疲惫而坚强地抹了把脸:“当一个打工人开始反复思考自己工作能力够不够时,就意味着她的上班生活充满了痛苦。……我跟着山姥切长义看那些影像,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这么漏洞百出的我,是怎么完成这个s级任务的?……真的完成了吗?” 烛台切走进来,徐徐把餐盘放到桌上。 “结果不都在那里了嘛,怀疑自己也只是徒增烦恼。”烛台切说:“吃完饭再慢慢想吧,说不定过两天就想通了。” 牧野点头:“也是。今天的照烧鳗鱼好香!” 牧野夹了夹筷子,蓄势待发。院子里忽然喧闹起来,摇铃铛的声音传了过来。 短刀们欢呼着,朦朦胧胧的声音也一并飘来。 “回来了!第一部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Chapter 18 失望 chapter18失望 第一个从金色光圈中落地的是髭切。他穿着西洋风的军装制服,铠甲雕镂精美,身姿轻盈矫健。 他随着落地的冲击晃了晃肩身,抬眼。本丸的刀剑们零零散散到处站着,他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站在回廊下的审神者。 “哦呀。”他惊讶了一瞬,笑眯眯的:“出阵回来不知多少次了,终于见到主公了呢。” 牧野点点头:“欢迎回来。” 髭切眨了眨眼:“应该是我们对主公说这句话才对。” 他转身朝身后的光团看去:“我和我的弟弟……那个……肘丸,都很想念您呢。” 穿着黑色西洋军装的青发青年在他身后显现。他习以为常无可奈何地纠正自己的哥哥“兄长大人我是膝丸啦”,尔后转过头来,也略显欣喜地看着牧野:“主公,您终于回来了。您还好吗?” 牧野继续点头。 牧野的话比八个月前显著变少了,兄弟俩互相对视一眼,一语不发。太郎太刀、鬼丸国纲也相继从光芒中显现。 太郎太刀一向沉稳,朝牧野沉默致意。金发红瞳的男人身披鎏金错银的铠甲,他戴着单眼罩,另一只眼灼灼盯向牧野。 “主公,你终于回来了吗?”鬼丸国纲说:“身上的鬼气重到惊人,需要我帮忙吗?” 太刀出鞘,刺啦一声。牧野摇头似拨浪鼓。 髭切笑眯眯地推回他手中蠢蠢欲动的太刀。 “好啦,鬼丸,不必在意,那些鬼气,应当过几天就淡了。”髭切说:“毕竟主公去的是一个,要充分利用‘鬼’的世界嘛。” 几把刀堵在传送口,队长山姥切国广钻出来,被挤了个趔趄,扶着头上脏兮兮的斗篷,咬牙道:“喂,你们几个,堵在这儿干嘛,真是越来越懒散……” 他瞟见了回廊下的牧野,竖起来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放平了。 “……主公?” 牧野弯着眼睛点头。 以前朝夕相处的时候没有发觉,过了差不多八个月,牧野才惊觉,这把当年沉默寡言、只会低头拉着她的小手,笨拙地一起建设本丸的刀,已经完全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样子啊。 山姥切国广,应该也会觉得她有很大变化吧。 “……回来了就好。”山姥切国广含混地说,脸上的红晕被阴影遮盖:“好好休息一下吧,感觉你现在憔悴到被风一吹就会倒下。” 是过得很不好吗? 真想听主公讲讲,在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故事啊。 山姥切国广催促着刀剑们别堵在传送口,都快前往手入室检查,而金色的光晕潋滟了一下,在第一部队的最后一把刀从中降落后,彻底消失。 木屐落在砂石地上,发出窸窣的声音。墨蓝色的外袍和鎏金的软甲徐徐摩擦,漂亮到可以用华丽来形容的男人不疾不徐地站直了,转过头来,举手投足缓慢而有压迫力,像穹顶之上的明月。 他夜穹一样的双瞳里盛着两弯月牙,笑意轻轻一荡,就让人觉得光彩潋滟。 牧野和三日月的视线对上,内心多了几分安定感。 下一刻,这个外表正值花样年华的美丽男子烦恼地“唔”了一声,背脊微微佝偻,唉声叹气地捶了捶腰身。 “回来得正好呢,主公。”他笑眯眯的:“我这把老骨头,最近都快被使断了。这次就由您亲自来为我们手入,如何呢?” “当然没问题了。”牧野欣然答应,随即面露担忧:“三日月殿……果然还是太勉强你了吗?是否需要把你从第一部队替下来?” 三日月朗笑一声:“啊哈哈哈,能为主殿效力,是老爷子的荣幸。目前的强度,对我来说姑且没什么问题,还请主公放心。” 烛台切等刀也站在廊下迎接第一部队。他托腮盯着三日月沉思,心道,刀还是老的辣,不知不觉就能把主公套路进去,轻易获取特别的关心和恩宠,他要学习的还很多呢…… 他面露黑线地将视线移到旁边,长谷部手上摊着笔记本,唰唰唰地写着什么。 “……倒也没必要认真到做笔记吧?” -- 鉴于牧野远程指挥期间,第一部队也一直在外操劳作战不断,牧野如他们所愿,给了他们亲自手入的优待。 都是成熟的大刀了,这几位却仍然暗搓搓地往前挤着排队,而三日月谦让得很,自愿排到最后一个。等牧野给他修理完伤口,已是深夜了。 牧野长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太晚了,三日月殿早点回去休息哦。” 三日月笑眯眯地挽留她:“要不要去屋顶坐坐呢,主公,看您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 手入的手艺和效率都比从前落后了一些呢。 “今晚的月亮,非常悦目哦。” 三日月的眼神像磁石一样吸引人。牧野就这样沉溺其中,和他一起上了屋顶。 月明星稀,牧野点头:“的确是很漂亮的风景。” 老爷子穿着轻装,两腿大喇喇敞开,笑:“主公喜欢吗?甚好。” “那么,主公在烦恼什么呢?说出来让老头子听一听吧,说不定,我能为您分忧呢。” 牧野望天。 她不自觉开始回想白日受到的训斥。 -- “恕我冒昧,牧野审神者,你在咒术世界也过得太儿戏了吧?这样的资料要是被人看见了,可以给你穿上的小鞋,比你在本丸养的刀剑还要多。” “啊……这个……” “我是真的搞不明白诶,你那些时候在犹豫什么?”山姥切长义开始啪嗒啪嗒按遥控器回放。 “你看,这里这波时间溯行军,危险程度超高的吧,直接冲着那位叫真人的咒灵就去了,你明明在暗中潜伏,是注意到了的吧?” 他质问:“可你怎么一直没有下达命令,让刀剑男士暗中迎击呢?他们都快跳到人家脸上去了,你还缩在巷子里面对手指,对什么手指啊?装可爱也要分时机吧!” 她没有在装可爱啊,她只是一时巴不得真人死了算了…… 牧野忍不住又想对手指了,在山姥切长义阴沉的目光下缩回了手。 “还好你神智还清醒,在溯行军即将冒头的前一刻派出了刀剑男士,没有对历史造成影响。” 牧野松了口气。这算是放过了吧? “还、有、啊——” 青年的声音冷冰冰、刺拉拉的,牧野一抖。 “这里是涩谷事变当晚吧?那位五条悟先生站在集合点,很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你的异常,才会主动跟你打招呼,对不对?”山姥切长义冷静分析:“这种情况下,你应该不着痕迹掩盖自己的异常表现才对啊。” 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了,牧野绝望闭眼。 “但你在干嘛?发言怪异也就算了,五条悟都近距离跟你说意味深长的悄悄话了,你还莫名其妙地提醒他小心一点?”山姥切长义扶额:“你生怕他看不出来你有问题?你是怎么想的?调情也要分场合吧?眼神都要拉出丝了。” “喂,说调情就太过分了吧……” 山姥切长义无情打断她。 “涩谷事变当晚,你是真的很飘诶。”他快进,定格,用手指着画面上的巷道。 “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叫重面春太吧?也算是在咒术的历史上会留下一点点痕迹的人物,难道你是想杀了他?你让物吉贞宗去堵这个人干什么?” 牧野试图表达自己绝妙的计谋:“重面春太的咒术和幸运有关,但我想没有人的幸运可以和物吉相比,所以才让物吉出马……” “谁问你这个了!”山姥切长义抓头发:“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去截住这个人?你想杀了他吗?” 牧野偃旗息鼓:“……有点。一是因为他对历史没有太大的影响,二是因为他实在太讨厌了。” “……”山姥切长义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了,他冷冷地说:“还好你最后退缩了,还算保留了一点理智。” 牧野沉默。 山姥切长义冰冷地盯了她半晌,火气在他脑门打旋,最终却只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牧野审神者。”他说:“你这些影像要是被传出去了,后果是很严重的,被革职也说不定。我记得,你当初所满足的被时之政府聘任的条件之一,是在原生世界濒死,自愿放弃原生世界的存在,对吧?如果被革职的话,你会回到原生世界,大概率是会死掉吧?可不只是没饭吃这么简单。” “……是的。” 山姥切长义说:“但你好像没意识到这一点,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还是说你太信任我了?” 牧野土下座,诚恳道歉:“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了。” 生分又僵硬,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山姥切长义凝视她片刻:“……算了,也是因为我高兴过头了,对你期望值太高,来得太早。再给你一周的时间吧,重新整理一下资料,一周后我再来检查。” 他想起那些影像中,牧野偶尔流露出的脆弱和纠结的神情,心肠就没来由地变软,好像在跟她一起难受似的。 “还有,我觉得你的思想上恐怕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请好好想清楚,如果有什么想跟我聊的,也可以联络我。” 他又自我否决,自嘲道:“还是算了,作为一个一直在政府工作的监察官,我不能保证我不会被动泄漏秘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Chapter 19 新月 chapter19月光 “——就是这样。” 牧野叙述完一切,摊手。 三日月笑眯眯的看着她。 “哦呀,原来主公回到原生世界,可能会死啊。” “……这是重点吗?” “毕竟,主公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嘛。”三日月说:“——对我们来说,就是这样的。” 牧野愣了一下,干咳了一声:“……这样吗。” 三日月目光掠过她稍显局促的神情,善解人意地转开了:“那么,主公有想清楚吗,自己在烦恼什么?” 牧野双手抱膝:“大概是有吧。” 手心与巫女服繁复的纹路摩擦,与西装丝滑的手感截然不同,她尚有些习惯不过来。 “首先是,我觉得我不称职。”她说:“按理说,我应该老老实实做一个路人甲,袖手旁观每一个事件才对。但是……我总是忍不住回应某些家伙传来的讯号。” 她攥紧衣袖。 “我总是给自己找借口。作为老师的学生,不应该态度冷淡。作为上司的下属,不应该不表示尊敬。作为他孤独时倾听的对象,不应该不给予安慰……作为被他拯救的众人之一,不应该不心怀感激。” 老师、上司、他……牧野的指向性越来越明显单一,三日月静静听着,目光又落回去了,落到审神者低垂的眼睫上,深如沉潭。 “所以不知不觉,我好像就变得不是那么路人甲……虽然也没什么大作用就是了。”她言语间有自己没能察觉的沮丧。 “我有时候,差点就会影响历史,无论是出于主观还是被动。而且,不能一直在暗中潜伏,必须不得不去完成一些舍我其谁的工作时的我,也经常会遇到没办法抽身去阻止的事情。” 牧野说:“这很不‘审神者’,不是么?” 作为合格的审神者,就应该永远伏在暗处,冷静观察,等待时机,除了消灭所有不怀好意的外来者之外,不应再干涉其他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潜入某个世界的长期任务会如此具有难度。不只是咒术世界,几乎每个世界的同类型任务都会被判定为a级以上。 三日月听完,“唔”了一声,思忖道:“我这个老头子,倒也没见过别的审神者,不清楚标准应该是什么样的。不过,如果要按照时之政府下发的《模范审神者》文件来评判,应该没有审神者能合格吧?” 牧野:“……这倒也是。” 如果要按照《模范审神者》(全名《时之政府本丸治理办公室关于规范审神者履职行为的指导意见(试行)——附:审神者职业道德准则、工作纪律及违规处理办法》)来为人处世,那么这位审神者最终会成为一个毫无道德污点、担任国家外交部长、在世界组织工作都没问题、诺贝尔□□也受之无愧、各种主义在思想上和谐交融、成为上帝、天照大神或是玉皇大帝都不会有人有异议的至光至伟、完美无缺之人。 “其实,真要说起来,我们也并不是合格的刀剑男士呢。” 三日月忽然这样说。 “怎么可能”牧野不太赞同:“你们从刀剑中显现出来,就是刀剑男士,没有什么合不合格的,做你们愿意做的样子就好。” 三日月朗声笑起来。 “哈哈哈,主公还真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呢。” 他不疾不徐地抬头,眼里的月牙和天际的圆月遥遥相对,交相辉映,面容皎洁如玉。 “刀剑男士,也被告知了自己的使命,不是么?——守护历史,和审神者们有着共同的目标。” “……是啊。” “但其实,我们不是这样的。” 虽然不知道主公的同事们是什么状况,但至少,在这个本丸里,所有的刀剑,都是把牧野未来放在第一位的。只要是牧野想做的事,他们统统都愿意为她完成,只要能让牧野幸福,他们愿意倾尽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 时之政府给了他们操纵身躯、感受七情六欲的资格,但他们不认为它是真正的“主人”。真正理解他们、欣赏他们,有资格握起他们的刀柄,和他们锋利的刀刃紧密相贴而全身而退的人,只有牧野未来一个。 -- 三日月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显现时,朦胧摇晃的视野中,第一眼所见的,就是眼前这个女孩。 那时的她还是小小的个子,穿着繁重的巫女服,披散水墨一样的黑发,眼底被沉重历史冲刷的忧郁和属于年轻躯体的稚嫩仍在冲突、交织。 “——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 他不卑不亢地在盛大的金光里跪坐下去,清晰地看见牧野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强自压抑着上扬的嘴角,似乎想努力表现得庄重沉稳。 在漫长的梦境里,他想过使他显现的人会是什么样,或许是虎背龙颈,或许是松姿鹤骨,或许是蟒袍生威……而眼前这个纤瘦、轻盈、单纯的少女,就是他的新主公? 真是出乎意料呢。 “没想到唤醒的是三日月殿。”这是牧野未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暗藏的惊喜令心如止水的老头子隐隐感到满意。 牧野说:“从今往后,请多指教了。” 那时候,牧野的近侍是一个穿着深紫蓝色优雅军装的青年,头发是明亮到像天空一样的碧蓝色。他带着礼节性的微笑,温和又有些恍惚地与三日月对视。 两把刀心中都升起一些没来由的熟悉感。 牧野了然,向三日月介绍:“这位是一期一振,爷……三日月殿应当是认识的。不过,他在大火里失去了记忆,所以不记得你了。” 三日月恍然:“原来如此。” “本丸里已经有许多你的熟人了,三日月殿。”牧野微笑,轻飘飘的话语像羽毛拂过他心上。 “我们不会让你感到寂寞的。” -- 确实如此。 来到这个本丸后的每一天,对于他这个老爷子来说都过于充实了。 彼时本丸的刀不多,三日月在里面算是相当熠熠生辉的一把。按牧野的说法,他好像是什么“五花太刀”。 嘛,他这个老头子不太懂,总之应该一种是对他的谬赞吧。 总而言之,他几乎天天都会出阵。有时候,牧野也会随行,她逐渐经验丰富了,因此面对那些残酷的历史、血腥的战场,她能平静而淡然,与她纤瘦洁净的躯体形成荒诞的对比。 从心理素质上来说,她似乎比那些外表颇有气势的成熟男人——源于三日月对千年来武士们的刻板印象,更配得上被称为他们的主人。 牧野似乎很担心他这把老骨头,总是亲自为他手入,还经常会在他腰间系上御守。 虽然如此,她并不是在盲目地关心和偏爱。如果有别的部队要去往更凶险的地方,她就会把本丸寥寥无几的御守收集起来,一个一个给那队刀剑系上,包括常在他腰间的那一枚。 三日月会笑眯眯地抬起双手,任由牧野埋着头,在他腰间动作,像一只动作细碎的小仓鼠。 “对每把刀剑都这么贴心啊,主殿。”他低头说:“我们每个人,应该都离不开您了呢。” “我也离不开你们啊。”牧野堂堂地说:“如果你们任何一把刀碎掉——我也会想死掉的,真的。” 哪里会有武士,把刀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呢? 三日月恍惚了一下,笑得意味难明:“哎呀呀,主殿对我们这些刀,也太珍视了吧?” “我没有把你们当做过‘刀’。”牧野这样说,取下了御守,啪嗒嗒在三日月腰间拍了拍,替他整理好衣袍。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家伙,能被看作是器具就有鬼了。 “你们永远都是我的‘伙伴’。” 牧野对着有些愣怔的三日月竖起手指,神情后怕,像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嘘——这是悄悄话哦。” “长谷部哭起来很难哄的,千万不能让他听到。” -- “……那你们共同的目标是什么?”牧野疑惑。 三日月笑而不语。 说出来,又要让主公大吃一惊,徒增烦恼吧。 还是不要给她的小脑瓜增加太多负担了。 三日月说:“总而言之,有的事情是只看结果的,特别是工作之类的事。如果你给出了令人满意的工作成果,你的上司却对你的工作态度颇为不满,你会服气么?” 牧野:“我会把他的头按进抽水马桶里,给他的脑子换个水。” “……啊哈哈,这恐怕有点过激了,让鹤丸他们代做吧,他会喜欢的。” 三日月说:“所以啊,主公觉得自己这次任务里,大大小小的节点,成功率是否令人满意呢?我听说是很优秀的,所以一些不完美的细节,或者完成任务的途径,倒也无伤大雅吧。” 他想到什么:“就是影像资料确实得捂严实了,挑一些看起来能显得主公很专业的片段上交,就差不多了。” 其实山姥切长义,也是这么个说法。 牧野勉强接受了。 “……还有一点,也是最本质的一点。”她低声说。 “我觉得我心乱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Chapter 20 休假 chapter20失败 三日月的眼睛眨了眨。“哦?” 牧野穿着足袋的脚尖相互摩擦了一下。 “我觉得我……不是那么中立和客观了。有些历史,无论它重要与否,我总有一瞬间,想去改变它。” 在她涉足过的不同世界里,牧野不止被一个人骂过“冷血”。 她迷茫地说:“但我并不觉得我的‘冷血’消失了。我始终认为,历史的走向变好还是变坏,不是某一个节点能完全决定的,也不是一个人能独自承担起责任的。我们应该面对既定的、注定会发生的喜剧和悲剧——这始终是我的立场。”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 “但我就是很难受。” 看见一个人一无所知地走向熊熊烈焰之中,原来是件这么让人心痛的事情。 她脑中模糊地闪过了什么,是她也来不及捕捉的浮光猎影。有夏日校园的阳光,有东京这座赛博迷宫的灯红酒绿,也有京都脱离凡俗的寂静鸟居,有一些带着笑的面影,有一些血肉模糊的脸,有一些高大的身形,有一些挺起的背脊,有一些弯曲的膝盖,有一些漂亮的、天空一样的眼睛。 那是她深深沉浸过的世界,是一些和她交互过的人和物。 她看不清楚他们,也有些害怕看清楚他们。 或许,就是因为她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路人,才会产生这样的问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放任自己入了局,就时常会丧失判断力。强迫自己冷静、抽离,不偏袒任何一方地俯视全局,一次次地重复这个过程,是很累的,牧野觉得她逐渐和自己的情感隔离起来了。她感到快乐时,会猛然清醒,审判自己应不应该感到快乐;感到愤怒时,也会骤然冷静,审视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在愤怒。 她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怎么把已经动摇的自己恢复原状,怎么让自己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但她想不出来。 她以后会不会迷失神智,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呢? 三日月看着低头沉思的审神者,眼神幽深。 牧野捂在胸前的手被轻轻覆住了。 她眼睫颤了颤,抬眼,三日月贴了过来,俯身,宽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胸口,瑰丽的眼睛里有着洞悉一切的从容与柔和。 牧野的鼻尖传来清冽的香气,三日月修长的手指捻住她紧扣膝盖的指尖,迫使她放松力道。 “不要为此感到痛苦,主公。”三日月轻声说:“咒术世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无论你心里在纠结什么,你都忍耐得很好,做着所有你认为‘应该’做的事。” 三日月措辞微妙,但牧野一时难以说清楚微妙在哪里。她说:“虽然咒术世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但以后如果遇到别的任务,进入了别的世界呢?如果我继续这么动摇下去,迟早会做错事的吧?” 三日月眉眼弯弯。 对他们来说,牧野想做的都是对的。但这种纵容的话,她听了应该并不会感到高兴。 她总是清晰地明白应该提前约束自己、提前戒备森严,这一点实在是令人心疼呢。 “嘛,未来会怎么样,的确很难说呢。”三日月叹息:“但是提前担忧未知的事,也没有什么意义不是么?毕竟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会不会像这次这样让主公动摇。” “刀剑都有各自的个性,更别说是血肉鲜活的人。”三日月说:“这些个性并不全是坏事,甚至可以拿来被利用。不适合这些个性的刀剑去做的事,就换别的刀剑去做。” “大俱利孤僻,主公就只会让他独行,去做需要潜伏的任务;鹤丸鬼点子多、耐不住寂寞,主公就不会让他重复常规的出阵,而是让他去做些需要智取的事。山姥切国广有一点……不自信,主公就不会勉强他去出席过于盛大庄严的场合。”三日月说:“主公不是就像这样,把我们养得非常好吗?” “如果主殿自认为有的任务不适合自己,那么避开就好了——也没有哪个审神者,次次都能信心满满地挑战s级的任务吧。” 他说:“主公想把自己变成完美无缺、毫无弱点的神明?这也太残忍了,就像要三日月把刀身上的刃纹磨平一样残忍呢。” 他语调里有着用来揶揄牧野的委屈:“主公想这么做吗?” “当然不会。” 刀剑清凉如玉的手贴着她的手背,她看着他两弯新月中自己彷徨的倒影。 “三日月身上的新月……最好看了。” 三日月低笑起来。 “我们也这样想。主殿的笑容和眼泪,从容和狼狈,也都是最好看的。” 他松开牧野的手,朝后缓缓坐直了,端详着牧野:“看来这次是真的辛苦主殿了啊,总觉得你在精神上脆弱了很多。” 虽然三日月说得有道理,为未来的变数去忧心只是徒增烦恼,但牧野还是难以被这三言两语开解。 她叹了口气:“你说得倒是没错啦……” 听她语调犹疑黏黏糊糊,三日月垂下眼来,优哉游哉地补充: “希望主殿可以清楚这一点——到目前为止,您都是非常称职而优秀的审神者哦。” 但牧野也困于这份职责太久了,久到一旦触碰到未知的边界,一旦内心产生动摇,就会害怕心中筑成的高塔倒塌。 “老头子倒是觉得,主殿可以休息一下。”三日月笑:“我们第一部队,都时常有休假的机会,但主公可是全年无休啊。” “……休息?” “是的。啊……不过,审神者有没有假期什么的,我倒不太清楚呢。”三日月沉思:“毕竟我的主公里,只有您是审神者,而您从来没有休过假。” 牧野苦笑:“倒是可以休假……不过,还是算了吧,因为我没什么兴趣爱好,没什么休假的欲望。不喜欢旅游,也不喜欢逛街,估计就彻彻底底蹲在家里了吧。找点简单的任务做做,就跟休假差不多了。” 老头子眼皮跳了跳。陪牧野从咒术世界回来的刀剑们,是用什么新学的词汇来形容她的来着…… 天生的社畜圣体啊。 “倒也不是要强行出去散心哦。”三日月说:“我只是觉得,主殿需要试试看,遵从自己的本心来生活是什么样的。” 牧野愣了愣。 “既然‘违心’的工作让你感到痛苦,那么,给自己一点时间,活得自由一点,随心所欲,应该能好好疗愈一下自己吧。” “一些难以说出口的心事,也能静静地,再多想一段时间。” -- 牧野睡得不太好。 她几乎是睁着眼,一直发呆发到天明。 休息啊…… 一旦“休息”这个词钻进脑子里,就再也赶不出去了。她确实很想拥有一段能自我修复的、无忧无虑的时间。 白天起床了,去问问狐之助审神者的休假制度吧。 她迷迷糊糊地想,在天明才终于有了点困意。在早上九点时,她却被时之政府打来的电话吵醒。 她幽怨地睁开眼,从被窝里伸出手臂,胡乱摸索到手机,开了外放。 “喂,您好?” 那边听见她沙哑干涩的声音,滞了滞:“……你是还在睡觉吗?牧野审神者。”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牧野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不少。 “啊……我……那个……” 她支支吾吾。 “这么怕我?” “没有啦……你有什么事吗?” 山姥切长义又犹豫了片刻:“很抱歉,咒术世界任务报告的事情,可以不用再继续了。” 还有这种好事? 牧野眨眨眼:“诶……不过,为什么?” “咒术世界那边的通讯信号恢复了。” “恢复就恢复了呗。” 牧野话音未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世界骤然安静,心如鼓擂。 “……什么意思?” “根据最终事件的结果显示,你的任务失败。”山姥切长义说,难以分辨他是否带有什么感情色彩:“所以,你不用提交报告了,当然,优秀审神者的竞选资格也打水漂了。” 任务失败? 牧野倏地坐直了身体。 “……任务失败?”她喃喃重复。 山姥切长义语气低沉:“是的。” 牧野觉得心怦怦直跳,像是厚重的冰面被敲碎,深海的波纹终于传到了水面,一圈圈散开。 “为什么会失败?在那个世界里,‘新宿决战’里,发生什么了吗?”她有点殷切地问。 “你怎么听起来还挺开心啊?”山姥切长义恨铁不成钢:“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很不想告诉你啊。” 看完那些乱七八糟的影像,山姥切长义已经完全意识到了某个严肃的问题——牧野未来和五条悟,这两个本不应该产生交集的人,似乎都把彼此看得过分重要了。 “……”牧野软下声音:“……没有啦,山姥切君,我就是有点惊讶、惊讶。” 山姥切长义冷哼一声:“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任务失败了。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你自己猜去吧。” “我只是通知你一声,免得你做了无用功。” 讲故事不讲结局?性格太恶劣了吧。 牧野急匆匆地叫他:“等一下!那个——” “……啧。” 山姥切长义咂舌,终究还是没那么铁石心肠。 “那家伙还活着啦。” 牧野听见了自己想听的答案,晃了晃神,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梦。 “还活着……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山姥切长义叹息一声,铿锵有力地回答了她三次。 “我是觉得,先不要管他的事情了。”他说:“处理你的事情,目前才是最重要的。” 牧野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我的事情?不是都不用写报告了吗?” “你对待自己也太随便了。”山姥切长义吐槽道。这是他和牧野本丸的其他刀剑们私下闲聊后对牧野达成的共识——一个人是怎么能把自己的精神状态养成这个样子的?“我是说,你最近不是很烦恼吗?你不想解决自己的烦恼吗?” “……想倒是想,但是很难吧。”牧野茫然地说:“我倒没抱什么期望啦。” 就这样继续忧郁地工作吗?她的刀剑们也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吧。 “那就先别工作了,休息一下吧。”时之政府的监察官这样劝道:“换个环境,换个生活方式之类的,先用新的视角生活一段时间,不要一直钻牛角尖了,这样或许会有用吧……我是这样想的。” 牧野愣了一下,低声笑起来: “你们怎么都这么劝我啊。” 还有谁这样说过吗?山姥切长义在听筒那端拧了拧眉毛。不过也不重要吧。 “总而言之,内心如果有困惑,最好先去找到答案,才能继续安心地生活嘛。所以,留一点给自己的时间吧。”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会好好想想的。” “哼,你最好是这样。”山姥切长义冷哼一声,为自己过度的关心而局促地干咳了一下:“……就说到这儿吧,挂了。” 电话里传来嘀嘀声。 牧野坐在被窝里,消化着山姥切长义带来的讯息,一时没有动静。 她凌乱的黑发散在肩上,掩住了表情。 好奇怪。 他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好高兴。 她深吸一口气,鼻头却发酸。 她从来没有发觉过,控制自己的泪腺原来是这么艰难。 她捂住了脸,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来。她就这样无声地抽泣着,又觉得开心,又觉得痛苦。背后的担子突然被卸了下来,扎在心上的钢针被拔掉,血液痛快地流了出来。 她在自己无法抑制的狂喜中,不得不直面自己那不知不觉膨胀到遮天蔽地的私心。 一切的烦恼,好像都无所谓了。 即使是今后再不会见面的人,即使那个人的未来和自己毫无干系,但一想到他或许还拥有着长长的、被肆意挥霍也没关系的未来,她就受到了宽慰。 实在是太好了。 太好了。 她抬起头,门外的近侍已经在升起的日光中跪坐等待了,纸门上投落出他挺拔的身姿。她从未觉得晨曦如此令人安心、令人充满希望。 至此,她才觉得,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去寻找那个,属于自己的答案。 -- “休假?” 在收到问询后,狐之助们面面相觑,打开面板,开始查询时之政府资料库的相关规定。 “嗯……其实一般来说,审神者待在本丸里,不接任务,就算是休假了吧?”梅花狐之助说:“如果有政府下发的任务,提供情况说明并拒绝任务,政府就会找其他审神者接手的。” 狐之助说:“审神者你是想到某个世界去度假吗?为了防止审神者靠自己的能力不慎改变历史,审神者唯一能自由来去的世界,是自己的原生世界哦。如果要回到原生世界,就需要规范填写休假申请表了,以免时之政府找不到人。” 原生世界? 狐之助提到的词,令牧野心里一动。 她耳边响起了三日月的劝慰。 “给自己一点时间,活得自由一点,随心所欲,应该能好好疗愈一下自己吧。” 如果能到原生世界里去生活……应该就能“随心所欲”了吧? 牧野问:“那我现在有多少休假额度可以使用呢?” 狐之助说:“对于时间流速缓慢到近乎于零的审神者来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打个比方,本丸过去短短八个月,就相当于咒术世界的十来年,所以在这一点上,审神者不用担心,应该可以尽情休假到你腻烦为止。不过,不尽好审神者的职责的话,本丸可是会很快缺钱的哦,所以,应该不会有审神者一直不做任务,放任自己休长假的吧。” 它话语中包含暗示。 虽然牧野审神者看起来非常疲惫,是确实需要好好休息的样子,但是可不要让本丸吃不起油豆腐了呀! “……”牧野沉思了片刻,想起了逼她选择离开原生世界的那场大火,又问:“……如果我在原生世界死了,会发生什么?” 狐之助解答:“就像你在其他世界里死掉一样,会彻底消失在那个世界,回到本丸里来,没什么不同。” 它在地上刨了刨爪子,不安地说:“但是,从此以后,审神者就再也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了。” 牧野对于十多年前、原生世界的最后情境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她所在的孤儿院莫名其妙起了大火,虽然消防员在努力搜救,但她和其他伙伴已经生命垂危。 那时她选择成为审神者,也是作为求生的本能。 回到原生世界,真的能休假么?下一刻是不是就窒息而死,被传送回来了? 牧野在迟疑。 遵从本心的生活…… 但是,只有回到自己的原生世界,才可以随心所欲,不用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改变了历史。 毕竟,在其他所有世界,自己都只是个外来客。 经历了咒术世界这么多年的磨炼,她心理素质和体魄都不再是常人可比的了。有没有可能,当时的绝境,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她有能力生还的灾祸呢? 眼镜狐之助已经在按动爪子,打印休假申请表了。 “主公,你先好好考虑,我们也支持你找好好休息几天。申请表我多给你打印几份嗷,免得你没有经验,填错了。”眼镜狐之助嘟嘟囔囔:“政府人事部的审核超——严格的,申请表上一点涂改痕迹都不能有。” 牧野眨了眨眼。 算了,最坏情况,不也就是回到本丸吗。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回过原生世界,就当是回去随便看一眼,观光一下,也挺好的。 “好的,谢谢你。” 她在心里做下了决定,平静地道谢。 交待好本丸的事项,择日出发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Chapter 21 救命 chapter21救命 意识和躯体完美融合的一瞬间,浓烟刺入鼻腔与喉咙,牧野的全身正处于承受炙烤的状态。 身体的不适好似警报,令她躯体迅速复苏,但大脑仍在浓烟中恍惚晕眩。在头晕目眩中,她终于彻底恢复意识,手上紧紧捏着湿漉漉的毛巾。 热…… 好难受,要缺氧了…… 但是……不可以大口呼吸。 常年的训练令她反应迅速地用毛巾继续捂住口鼻,她节制地呼吸着,大脑在火海黑烟面前飞速运转,此刻才感到后知后觉的悔意。 她现在躲藏在浴室的角落,玻璃门外的火舌裹挟着肆虐的浓烟从缝隙中窜入、蔓延。无论是走廊、阳台,离她都有一定的路程,更别说必经之路上早已全是熊熊大火。 她来之前不慎忽略了一点——她回到了她十五岁的原生身体,那具身体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开发和训练,她此刻的身体素质,完全跟不上她的意志力。 真是脑子进水了,在咒术世界待疯了,居然自愿回到这片火海里来,自以为能凭借自身能力逃生……身体传来实打实的痛苦感受,牧野紧皱眉头,这可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副本游戏啊。 度什么假,分明是来受苦的。就好比她明明只想找个普通酒吧借酒消愁,却不小心误入了sm俱乐部。 更糟糕的是,狭小的浴缸里,她身旁还挤着一个昏迷过去的男孩。他年纪比牧野更小,从他孱弱矮小的身形来看,显然是一直处于营养不良、体质虚弱的状态。此刻他已经由于吸入过量一氧化碳而昏过去了。如果再不能得到救治,他必死无疑。 但她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了…… 满身汗水,皮肤灼热,牧野攥紧拳头。 明明走的时候,在刀剑们依依不舍的挽留中,非常酷地说了“不用担心我”这种话。 明明想好暂时不要麻烦刀剑们的。 但此刻,在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她,必须要食言了。 她双瞳亮起红光,比火焰更纯澈慑人。她催动着体内的力量,在遮天蔽地的浓烟中,玻璃门外却晃过了什么紫色的影子。 还传来了桀桀的笑声。 ……什么东西? 这熟悉的形态和气息…… 是咒灵?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咒灵? 她瞳孔骤缩,呼吸一下乱了。 糟了。 呛鼻的气体猝不及防被吸入喉咙,牧野两眼一花,用帕子捂紧嘴巴,但于事无补,剧烈地呛咳起来,腥甜上涌。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她刚要重新蓄力,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轰鸣,直击天灵盖,震得她头脑发蒙。 下一刻,房屋地板震颤摇晃,在墙皮石灰的坠落之中,牧野头上的房顶似被外力暴力掀翻,轰然飞出,她眼前大亮。 什么情况? 浓烟忽然有了流动的空间,从她面前四散开来。她眼睛被骤然的光亮刺得眼泪直流,泪眼朦胧地抬头望去。 一双长腿岔开,像刀锋劈开火海,皮鞋懒洋洋搁在只剩下半截的墙体之上,立得稳稳的。 牧野心跳骤停,如置梦中。 神兵天降。 遥遥看过去,青年才十七八的年纪,身量就已经高得令人生畏了。他穿一身黑色校服,双手插兜,透过墨镜俯视这大楼一片火海,毛茸茸的白发在风烟里飘忽,被阳光照得闪烁起来。 火舌在他脚踝和膝盖缭绕,却仿佛被无形的壁垒隔绝在外,无法烧到他分毫。 整个乱糟糟的灾难现场,一时都成了衬托他的壁画。 “没看见什么不得了的咒灵,但却闹出来了不得了的动静。”他不知道在同谁说话,啧啧感叹着:“我们是来做咒术师的吗?完全是消防员吧。” 危险当头,他却优哉游哉。年少的五条悟对弱小的生命有种毫不遮掩的冷漠,这和牧野模糊的印象相符。 要说年少的他和成熟的他有什么区别的话—— 至少最后一次和牧野见面时的那个他,看见这场惨烈的火灾后,不会对自己作为最强百变的功能性发出质疑,只会认命一样地拍着后脑勺说:“要救这么多人吗?稍微有点麻烦啊。” 或许吧。 真奇怪,明明她已经被火熏得神志不清了,脑袋也快要停止转动,却还在想那个已经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不会是死前的走马灯吧? 她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在此时此刻此地遇见年少的五条悟有多么的不合理,霎时全身僵硬,躺在浴缸里,攥紧身边昏迷的孩子的手,看向背对着她的他,又透过他的背影,看向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天空。 不对不对不对…… 哗啦啦—— 她头上忽然淋下瓢泼大雨,她的思绪又被强制打断,狠狠打了个寒颤,头发全都黏在了脸上。 一只青色的龙盘旋在天空,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水管,水管另一头连在地面只剩设备、不见人影的消防车上。不只这一根水管,另外三四只形态各异的、能在空中漂浮的咒灵,也都抓着水管,在楼面上来回泼洒,奇形怪状的脸上露出牛马一般的苦涩表情。 整栋大楼的熊熊火焰是没有那么容易熄灭的,但黑烟终于降了下去,牧野的呼吸系统稍微舒服了那么一点。她本应该顺从本能,继续咳嗽着,以舒缓喉咙的刺痒,但她却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像是怕被抓到的老鼠似的,只克制着自己的动静,听着自己越发剧烈的心跳声。 她看着包裹住整个孤儿院的、紫灰色的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有一些咒灵漂浮了起来。它们用自己奇形怪状的眼睛四处扫视着,时而降落在大火里,捞起那些还有气息的孩子。 青龙头顶盘腿坐着一个人,此刻终于无奈地发话了。 “不要说风凉话了,悟。” 他单手托着腮:“救人可是争分夺秒的事,你好歹低头用心找找吧。” “哈?”五条呛了回去:“说是这么说,你还不是做了甩手掌柜?” “我有苦力可以用啊。”黑发青年摊手:“你也可以像我这样——如果你‘可以’的话。” 五条回以一个大大的中指。不过他心里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斗嘴时间到此结束,嘀嘀咕咕地四处搜寻起来,时不时抓起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子,朝青龙的背上丢去。 “这个还有口气,这个胸膛也在动。哎呀,这个手臂被烧焦了,但是还活着……” 他扫视着、搜救着,逐渐往这边来了,整个人摇摇摆摆,气定神闲。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浴缸这边。 “这边还有俩呢,位置选得不错。” 冷静的、幼蓝色的眼睛透过墨镜和呆滞的、暗红色的眼睛对上了。 牧野的心率达到今日最大值。 她瞪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白发青年神情异样地观察了她片刻,尔后歪了歪头,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 但随后,他像无事发生似的,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她。 “哦呀?这位竟然还醒着?我愿称她为全场最佳。”五条调侃着,手指在她鼻尖下探了探,顺手抹掉她鼻梁和嘴唇上面的灰。 他不认识她,理所当然。 不知道是不是牧野的错觉,总感觉五条的手指,悄无声息地在她眼睛上多悬停了片刻。 但身体的不适,在此刻积累到了她无法忍受的程度。她剧烈咳嗽起来,被五条隔着无下限的壁垒,托着汗涔涔的背捞起。牧野大脑还在宕机,右手紧紧抓着浴缸里另一个孩子不放。 “嗯?放心吧,他也活着,会救的会救的,先——放——开——啦——” 五条听上去在哄人,实则似乎有点不耐烦。牧野的右手手指被另一只手捏住,一根根掰开了,那只手无心掌握力道,有点生硬,掰得牧野指节发痛。她在微小的刺痛中回过神来,眼睫毛颤了一下。 牧野配合地缩回了手,收回了目光。 她被五条以之前同样的方式抛上了青龙的背,落在几个昏迷的孩子身上,胸腔被挤压了一下,额头磕到不知谁的手肘上。 “……”她头晕了一下,吃力地爬起来,像鳄鱼一样向前挪动,爬到人堆的边缘,贴着青龙冷冰冰的鳞片,又再次迷蒙地躺了下去。 青龙的主人,盘着黑发的青年,还在盘着腿看火场里的热闹,转身,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轻柔询问: “你能看见啊?” 牧野虚弱地抬起眼皮。 “——这条龙。” 牧野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那你还挺淡定的嘛,满天的‘小怪兽’,你居然没有吓晕过去。”夏油杰似乎是想要找话题安抚一下在火灾中劫后逃生的她,“很厉害喔,这位妹妹。” “……”这样的话,说给十五岁的女孩子听可能刚好,但牧野精神上是老骨头一个了,不得不说听得有点尴尬,不知道回什么好。 五条又扔了个小孩上来,正正落到牧野脑门上。 她闷哼一声,两眼发花。 “……喂,我说,悟你扔的时候可以注意一点吗?把别人砸晕了。喂,喂,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牧野感觉有人在轻轻摇动自己的肩膀。 “我背后没长眼睛,没办法啊。对——不——起——啦——” 她大脑一片混乱,两眼发黑地晕了过去。 晕过去也好。 先让我暂时……逃避一会儿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Chapter 22 调查 chapter22调查 牧野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消毒水的气味率先钻入鼻子里。 反胃感迅速升起来,随后缓缓消退。她平复呼吸,睁开眼,视线逐渐由模糊到清晰。头上是白色无接缝的石膏板,隐隐约约可见颗粒纹理。 就像是白粥里的米…… 她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她身体尚虚弱无力,光是转个头就已经觉得脖颈酸痛僵直。隔壁病床上,被子拱起来,里面睡着一个人,呼吸机连在床头,机器低声嗡鸣。 应该是一个受伤比她更严重,甚至需要借助呼吸机的孩子。 两架床之间,有一个徐徐运转的加湿器,水雾朦胧地散在空中,遮盖了对面人的面容。 她沉思了一下,又吃力地转了个头,用余光寻找着床头的呼叫铃。 她左手在打点滴,右手慢吞吞往上伸,因为有点肌无力的症状,一边用力一边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哪是来度假的,就是来吃苦的。牧野再次迷迷糊糊地想。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所幸,还未等到她右手漫长的征伐结束,就有护士推门进来了。她与面露狰狞、伸长右手的牧野面面相觑片刻,尔后简短地朝呼机里说了一声“有一个女孩醒了”,然后急匆匆地奔过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适么?”她简单地检查了牧野面部、全身的状况。 牧野指了指灼痛发痒的喉咙,表示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并且有点渴。 她又指了指脑袋,手指转了转,表示自己有点晕。 最后指了指肚子,试图表达自己有点饿。 护士掰开她的嘴,打着手电看了看。 “喉头还有点水肿,暂时不能进水进食哦。”她拍了拍牧野肩头:“你再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或者再睡一觉。” ……也不是她想睡着就能睡着的啊。牧野晕乎乎地闭眼。 嗓子好难受……头好晕…… 要不算了吧。回到本丸去吧,这个假不度也罢。 她又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念头再次浮现。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 等她嗓子不再嘶哑,可以靠在床上坐一会儿时,已经是一周后了。 隔壁床是火灾中跟她挤在一个浴缸里的男孩子,酒井树,是才上初一的孩子,两天前也已经恢复意识了,醒来的时候,大大的眼睛直视着来病床前探望他的牧野,泪水失控一般从他眼中流出,恐惧和劫后余生的狂喜难以平复。 目前,酒井树还躺在床上接受着输液。他经常还会做噩梦,发着抖从梦里醒来,急速喘息,轻声呜咽。每当这种时候,牧野就会瞒着护士,摇摇晃晃下床,来到他的病床前,轻抚他的额头,直到他再度入睡。 毕竟在火灾里,也是牧野在呵护着他,这孩子会对她产生依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自己状态好过来后,牧野这两天就又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搞得她一直觉得“就这么走掉好像会错过不得了的东西”,以致于没能走成。 但可能是火灾后遗症,她的大脑还是转得很慢,记忆没能被完全唤醒。 病房门被叩响了。牧野抬头看过去。 是一个穿着西装、系着暗红色领带、平头,是个看起来略显粗犷,但同时又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陌生男性。他与牧野目光交汇,礼貌地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打扰了,牧野小姐。”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胸牌,介绍道:“我的名字是杉本聪也,是一名辅助监督。稍后我会为你详细介绍这个职业,目前你姑且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协助警方办案的公务人员。” 辅助监督…… 辅助监督? 牧野一个激灵。 火红的世界豁然开朗,天光大亮,两个高中生在火灾里插科打诨、优哉游哉的景象,终于在她的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那头随风飘扬的白发、那副墨镜、那双婴儿蓝色的眼睛。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掉了什么了—— 她的原生世界,出现了咒灵、辅助监督、五条悟、夏油杰。 牧野尚在走神,杉本聪也只当她是火灾后遗症,精神还很虚弱,只自顾自地说:“根据我们现场人员的报告,您是可以看见‘那些东西’的,对吗?因此,我想耽误您半小时的时间,对您做一个调查,希望您能配合。” 这位作报告的现场人员,多半是夏油杰吧。牧野猜。 调查?这么急迫?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这场火灾的起因、发展,她早就忘干净了,只记得她重新回到这里之后的一切,估计什么也说不出来吧。 她看了看一旁躺在床上输着液,眼睛直愣愣瞪着这边的酒井树。 虽然没有说话,但杉本聪也领会了她的意思,侧身,让出了位置。原来门外还站着一个成年女性,也穿着西装,梳干练的单马尾,微微笑着,气质娴静,推着一个轮椅。 “您愿意的话,就由我们推着您到院子里单独逛一逛吧。” - “……我确实在火灾中看见了一些‘怪物’的影子。但火灾是否是这些怪物所导致的,我并没有亲眼目睹实质性的证据。” 两个辅助监督问了牧野很多问题,都是围绕着火灾和咒灵的相关性展开的。牧野嗓子还没好全,声音逐渐嘶哑,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索性彻底沉默。 双方交谈到此,似乎陷入僵局。 杉本聪也,牧野有一点印象。她在执行任务的咒术世界里遇见过他,一直在东京区域工作,也算是辅助监督中的资深骨干。 但是这位名叫藤原惠的女性辅助监督……牧野一点印象都没有。也就只有两种可能:咒术界稍微重要一点的历史事件,藤原小姐都没有参与过。抑或是,她在较早时期就因公牺牲了——就辅助监督的存活率来说,后者甚至可能性更大。 回到正题,两名辅助监督来共同调查这场火灾,说明这一事件受到了咒术高专的一定重视。 意思是,这场火灾,其实和咒灵、诅咒师有关?但为什么会这么联想呢? “杉本先生,如果方便告诉我的话……现在你们是怀疑,火灾和‘怪物’有关么?根据对外公开的监控录像,以及警方的说法,这场火灾,不是由电工佐藤导致的吗——他利用年久老化的电路,进行电路短接从而恶意纵火,再加上大楼安全通道常年被杂物堵塞,导致死伤惨重……不是这样吗?” 虽然,牧野难以分析出这个一向忠厚朴实的中年男人的动机。 莫非是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杉本没想到会被证人反问,愣了一下,随机直截了当地拒绝回答。 “抱歉,牧野小姐,恕我无可奉告。”他说:“请你继续相信警方的说法,对外也请和警方保持一致。你就当是我们在进行例行调查吧,其它的事情,由于你什么都不懂,我也很难向你解释清楚。” 隐隐透露着不耐和傲慢啊。 不过也对吧,这也算是案件的机密信息了,不会轻易向“无关人员”透露的。 警方说法无误,但是……这么急迫的例行调查?鬼信啊。 这场大火所带来的影响真是相当复杂。牧野想。除了可能与咒灵有关之外,这场大火,也是让她成为审神者的根本原因。 -- 已经不记得在牧野的世界里,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 在这场包围整栋大楼的火灾里,她躲在浴缸里,面前的世界黑烟滚滚,她只剩绝望。她呼吸困难、奄奄一息,身体在一点点失去对灼热和刺痛的感知。 她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刻会真正迎来死亡。 就在半昏半醒的某个时刻,面前金光大作,一只身上带着奇异符文的狐狸从光芒中显现,漂浮,蓬松的尾巴在火苗中悠闲摇曳。 无法从它可爱的兽面分辨它的心情。 “牧野未来小姐,你好,我是一名狐之助,来自‘时之政府’。”这只狐狸漂浮在空中,很礼貌地说:“您在濒死之际,身上散发出了强大的‘时之力量’,我受到感应而来,特此向您发出邀请——” “您是否愿意成为一名保护历史的‘审神者’?或者,您还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迎接死亡的到来?” 一堆乱七八糟、让牧野难以理解的词汇。 虽然不知道时之力量是什么,审神者是做什么的,但是生和死,鬼都知道怎么选吧。 那时的牧野,毫不迟疑地选择成为了审神者。 -- 回到这个世界的牧野才意识到,十五岁的她即使选择拒绝狐之助的邀请,或者再多拖延那么一刻,她也并不会死。 她会打开另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看见空中飘荡的咒灵、被咒术高专的学生救下、了解到这个世界有“咒术”这种东西存在。 不过同时,她不再会是审神者,而是一个普通人。 是的,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牧野垂下眼睛。 “很抱歉,二位。在这场火灾里,我看见的、记住的信息确实很少。”她表示出歉意:“没办法帮上你们的忙。” “好啦,杉本先生,你的语气也太生硬了。”藤原惠可能比杉本更资深一些,毫不客气地训诫道。她转头来安抚其实内心毫无波动的牧野:“是我们要说抱歉才对。牧野小姐才刚刚休养恢复了一点,就被我们拉起来问话,实在是麻烦您了。” 杉本尴尬地干咳一声,没有再说话。 反正什么消息都不愿意透露给她,还不如自己偷偷去调查——如果自己实在是对这个案件很关心的话。于是,牧野露出一个虚假的苦笑:“既然帮不到你们,我想回去休息了,头有一点晕。麻烦藤原小姐将我送回去,可以吗?” 藤原愣了一下。 毕竟之前作为辅助监督工作了那么久,牧野很擅长拿捏与这些人谈话的节奏。就比如现在,藤原惠显然不想这么快结束交谈,但鉴于她仍想维持辅助监督温和的形象,保持对谈的体面,现在就只能点头:“当然可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Chapter 23 金色 chapter23金色 轮椅在走廊上平稳前行。 本来不想继续多管闲事的,但是牧野管不住自己的思绪。 她在大火里见到的都是低阶咒灵,这些咒灵的智力低下,只会粗暴地拳打脚踢、张开血盆大口吃掉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是干不了故意放火这件事的。 高专怀疑咒灵导致了火灾,换句话说,是怀疑孤儿院里有高等级的咒灵,借助火灾,来使孤儿院中被困者的负面情绪极速生长膨胀,用以增强它的力量? 很常见的猜想。 整栋楼里,被困者有数十人,五条悟和夏油杰到场时,大火已经燃了近一个小时,有十余人已经遇害。是相当严重、已经被各大电视台详细报道的一场火灾。而幕后若真存在高级咒灵,其一定已经依靠这场灾难吸收了极多的力量。 “啊……对了。”牧野声音还哑着,虚弱地打探道:“有两位相当了不得的高中男生出现在了火灾里,把我和同伴们救了下来。他们是谁?” “啊,是的。”藤原惠推着轮椅,在她背后应和:“那两位是‘咒术师’,和我们辅助监督的职责不太一样——简单来说,我们负责调查‘怪物’,他们负责消灭‘怪物’。” “……这么厉害吗?” 藤原惠笑了笑:“是哦。” “那……他们没有找到,你们认为在幕后捣鬼的‘怪物’么?” 牧野没能得到藤原惠的回答,因为有人在不远处懒洋洋地插入了对话。 “什么啊,杰,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嫌我们没用啊?” 真是超凡脱俗的理解能力啊。牧野感到震撼。 冷不丁被插了话,牧野抬头看过去。 两个男高站在拐角处,应该是刚上楼。五条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抛玩着手机,夏油杰站在他身后,有点无奈的样子。 “人家显然不是那个意思吧。” 牧野极度熟悉的那张面孔,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比起十年后雕刻一般锋利的线条,那张老天赏饭吃的脸蛋此时显然要更饱满水嫩一点。青年的后颈发还没有被剃掉,一头白发蓬松飘摇。他扬着下巴,双眼透过墨镜,居高临下审视着牧野。 他对她……很警惕?为什么? 牧野暗自沉思。身后的藤原惠已经非常殷切地解释道:“五条同学,您误会了。牧野小姐对我们的工作内容完全不了解,只是对调查内容有所好奇,所以才提出了疑问,并不是在针对你们。” 她倒是不吝啬于公开情报,也或许是认为牧野听不懂,非常坦然地自责道:“是我考虑不周,在率先到达事发现场后,发动了咒力微弱的‘帐’。在你们到达之后,没有让你们加固原本的‘帐’,或是以你们强大的咒力重新发动一个‘帐’,导致大楼中的高等级咒灵轻松溜走。” 也太温柔了吧,这位藤原惠小姐。牧野又想着。是非常常见的,对五条悟毕恭毕敬的态度。 倒也正常,毕竟他是个从小就足以撼动咒术界、凶名远播的家伙。 果不其然,五条一点说客套话的打算都没有,直截了当:“嘛,这一点确实是明显的失误。不过,倒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我们所预想的咒灵级别不高,因此都没有提高警惕,去注意细节。” 夏油杰似乎还想找补点什么,免得藤原惠真的感到沮丧,五条却完全不当回事,两手盘在脑后:“但没什么关系吧?幕后的家伙,迟早会被我们找到——然后宰掉的。” 在两人的对话中,牧野的问题也被解答了。高等级的咒灵轻松穿过了辅助监督设下的帐,在五条他们到来之前溜走了。 这是案件被判定为与咒灵有关的原因。 她暗暗点头,眼神忽然一凝。 ……等等,为什么要溜?什么时候溜的? “不过,这一点正好十分关键。”夏油杰同时说:“悟说,入帐之时,他就并未感受到大楼中有强大的咒灵存在,火场中的怨气也不盛——应该是已经被那只咒灵吃干净了。” 藤原惠和杉本聪也沉默了片刻,很显然没有领会夏油杰的意思。 牧野明白了夏油在说什么。 咒灵并不是在五条悟和夏油杰入场后、感知到他们的强大咒力,才迅速溜走的,而是在两人到来之前就离开了。明明火场中还在源源不断地产生怨气,咒灵为什么要提前离开呢?最大的可能性是,它通过某些方式,预判了强敌即将到来,所以提前逃走了。 ——有人类在给这只咒灵提供情报。 ——这只咒灵并不单纯是一只自然产生、随心所欲的咒灵,很可能与某些场外的诅咒师建立了合作关系。 结合对话,牧野基于她处理过的上千个案件的经验,做出了可能性最大的猜想。 她在脑内得出答案的同时,夏油杰目光落在牧野身上:“……现在很难解释清楚这件事,今天回高专开会的时候再说吧。” 当然不是真的很难解释清楚,只是因为——他们想要避开她来商量这件事。 牧野觉得心里有点痒痒。她的工作瘾好像要犯了。 冷静,冷静。她想,她是来度假的,不是来再受一回苦的。她现在极度想找到独自一人的时间,趁机溜回本丸,查一查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凶险的咒术界、棘手的案情,目前轮不到她来沾边,她也不想沾边。 藤原惠配合地点头。“好的,那么我先送牧野小姐回病房休息了。” 牧野垂眼,随轮椅的前行而与五条悟的气息越加贴近。 藤原惠推了几步轮椅,忽然又想到什么,停了下来。 “啊,所以……”藤原惠问:“那么二位来医院,不是来找我们的么?那是做什么呢?” 五条悟哼笑了一声。牧野疑惑抬头。 眼前穿着病号服的少女明显还很虚弱,精神不振,她纤细的脚踝在宽大的裤脚下若隐若现,手腕也细得仿佛能被他一只手捏断。明明刚经历过一场大火,现在被陌生人调查、盘问,被迫一遍遍回忆灾难现场,她却面色平静,气质沉稳,有着不符于年龄的成熟,松弛得像一团棉花。 那天在火场看见被困在浴缸里的她时,她也是这样,毫不畏惧——只是有种硬邦邦的、让五条略微困惑的紧张感。 而此刻,她静静倾听着他们交谈,明明听到的内容对她来说应当很陌生,她却眼珠子都不多转一下。 在来找牧野之前,他们找到值班护士,粗略询问了一下——这个女孩在治疗、换药时,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喊过一句疼。 种种细节拼凑起来,这家伙实在是冷静到过于可疑了,不像是个普通的十五岁女孩。 高大青年啪嗒啪嗒走过去,慢悠悠地,直走到牧野的轮椅面前。 那响亮的脚步声像锤子敲打在牧野心上。 五条非常有压迫力地俯下身,“啪”的一声,两手撑在了轮椅上,整个人像一朵乌云,压过牧野的头顶。 “……”真像个恶霸。夏油杰没眼看地侧过了头,摸了摸鼻梁。 “啊,我来是找她的,这位……牧野未来小姐。”五条悟眯着眼,稍稍回忆了一下牧野的姓氏,语调轻快:“和你们一样,我们也有事要问她。” -- 明明才在花园里晒过太阳,牧野就又被推了出来。 我明明是个恢复期的病号啊。牧野忧郁地想。在咒术界工作时期那种“死也要死在岗位上”的牛马感真是阴魂不散。 而且。她不动声色挪了挪由于轮椅在石砖路面上剧烈颠簸而隐隐作痛的屁股,眼刀飞给了身后步步生风的白发青年。 被五条悟推着走,实在是种酷刑。走这么快干嘛?兜风也不是这么兜的,已经在这小小的花园里转了三圈了。 为什么不让夏油杰来推她? 就这么颠簸着走了五分钟,也没问她一句话,究竟是要干嘛? 青年结实的胸肌时不时撞着牧野的脑门,她伸手捂了捂后脑勺,忍无可忍发问: “那个,姓什么来着……五条同学,夏油同学,你们是要问什么?” 她招,她招还不行么? 夏油一直在旁边跟着晃悠,时不时端详牧野一眼,闻言,狭长的眼弯了一弯。 “其实,我没有什么要问你的,主要是这位啦。” 他摊手,指了指牧野背后的五条悟。 “我这位老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同学,有话要问你。” “……”牧野扭过头,看向那个一直幽幽盯着她头顶的白毛青年。 “那么,五条同学,你是要问什么事呢?” 其实五条悟对牧野抱着超出她预料的警惕,这件事牧野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 但她想不出来,她在哪里惹到了这个人。 牧野背后涌上了似曾相识的压迫感。在涩谷事变那晚,她被二十八岁的五条审视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知云里雾里,只觉头皮发麻。 二十八岁的特级咒术师五条悟,只会笑里藏刀,秋后再算账,像一只已经学会静待、蛰伏的猎豹。而这位十五六岁的五条悟,丝毫没有隐藏他的刀锋的打算。 ……但是一直沉默不说话是要干什么啊。 五条悟沉默着看她暗红色的眼睛,掀开墨镜,拧起眉毛,似乎一直在琢磨牧野身上的什么东西,但却没能得出结论。 “题外话,你怎么是金色的?”他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Chapter 24 嫌疑 chapter24嫌疑 牧野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什么?” 她迅速想起了什么。 ——他们是金色的。 ——我很少见到这样的颜色。 她反应过来了。时间之力——也就是灵力,体现在人和刀剑的身上,被六眼所见,即为金色。曾经的她为了执行任务进入咒术世界,身上一直带着使她能伪装成普通人的道具,因此五条只能在刀剑身上看见金色,而她的颜色是正常的。 现在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没有使用道具,灵力在她身上毫无遮掩,因此被五条悟注意到了。 她鸡皮疙瘩冒了起来。 所以她在五条悟眼中,和普通人其实是有区别的?他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力量也说不准。 牧野身体僵直了一瞬,硬着头皮道:“金色的?我也不知道啊,好奇怪……” 五条一语不发,和夏油对视一眼。 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吹了声口哨。 什么意思? 牧野略感烦躁地眨了眨眼。 夏油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不简单。和五条相处这么久,他第一次听他主动提出某个人的颜色很特别——听起来是和咒力完全没什么关系的颜色。再加上牧野竭力掩饰、但仍显异常的反应—— 牧野未来是个知道自己有特别之处的人。 他低头,看着牧野后脑勺,开了腔。 “首先,牧野小姐。”夏油笑眯眯地说:“你这反应完全不对吧。一个真正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人,听见悟这句话,反应可能会是‘人哪里来的颜色?’、‘你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之类的吧?” “而且,你好像对这家伙的墨镜和眼睛完全不好奇呢。” 牧野:“……”糟了,一时紧张,没有演好。 她缩起肩膀,瑟缩道:“因为、因为两位救了我,很厉害的样子,压迫感又非常强……所以,我不敢质疑你们,只能质疑我自己了。” “啊哈,是吗?”五条双手抱臂:“就你目前表现出来的心理素质,让我不太相信这个解释。” 这算是夸奖吗? 她坚持装傻:“但我的确不太清楚同学你在说什么,没办法解答你的问题。什么金色之类的……我又看不见自己的颜色,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这件事与案件有什么关联吗?另外……五条同学的眼睛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五条和夏油对视一眼。 五条懒懒摆手:“啊,这个,以后我有心情解释的时候再说吧。” 真是任性啊。 ……等等,“以后”是什么意思? 牧野有点困惑地抬头看向他,眯起眼睛。 夏油开口解释:“牧野同学,我简单交待一下现在的情况吧。高专——也就是我们隶属的组织,在调查这起事件,我们基本确认了这件事存在其它幕后主使的可能性。你是在火灾中受伤最轻、苏醒最快的一个人,同时在悟的眼睛里非常特别——姑且可以概括为你身上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特殊力量。最重要的是,你目前为止都表现得太过镇静了,一点创伤后的应激反应都没有——未经受过心理训练的普通人,几乎不可能表现成这样。” 牧野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们不会怀疑,这一案件和我有关吧?”牧野觉得荒谬:“烧掉从小接纳我的孤儿院、烧死从小养育我的老师,做这种没人性的事,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啊。” “身份是可以伪装的,这种事情很常见。如果牧野小姐早已不是真正的牧野小姐,那么就有可能并非‘普通人’了。” 而是个会在咒灵和诅咒师之间相互通风报信、共享信息的家伙。 夏油的眉眼沉凝下来。 “而且,牧野小姐也并未显得很伤心,不是么?” 那张平静的脸,简直像一个在荧幕外观影的看客。 “即使你和案件无关,我们也有依据怀疑你身份与实际不符。” “……”牧野沉默。 没有很伤心?的确如此。 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算是“时隔多年”,才重新回到了当初那个险些置她于死地的险境,对人和物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心境已然有所变化,所以她没有很惊慌、很害怕、很难过。 而另一部分原因是—— “情感抽离”、“面无表情”是她时常被刀剑、狐之助,或是身边其他人诟病的一点,而她越来越难掩饰自己这一问题。 她最初担任审神者时并非如此。因为她,那时是确确实实只有十五岁。 -- 那时的本丸还很小,一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日式庭院,一把比她还阴沉的初始刀,披着破旧的布,牵着她的手,两个人面面相觑。 在狐之助的指导下,初中生牧野跌跌撞撞地成长起来。学会熟练地使用力量锻造刀剑和刀装,学会使用力量带领队伍到各个世界去完成任务,学会号令和部署越来越多的刀剑男士,学会合理分配资源、升级场所和设备…… 她第一次踏在古战场的土地上时,被漫天的黄沙和冲天的喊声吓得瑟瑟发抖。她第一次眼睁睁看着土方岁三战死时,回到本丸连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每天都流着眼泪醒来。她第一次被时间溯行军重伤,濒死时,内心满怀对死亡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被大火包围的那一日。 十五六岁的孩子,就要亲眼目睹那些历史上那些悲壮的故事,实在是有点残酷。 在不同的世界来去反复,由于时间流速各有不同,牧野已经不知道自己作为审神者度过了多少年了。但她逐渐不再动摇,不会再因为历史的悲剧而心痛,不会因为迎头劈来的刀光剑影而战栗。 因为她已经习惯了。 说白了,这场重大事故伤亡惨重,她确实应该感到悲伤;火场是如此可怖,她确实应该感到害怕——如果她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的话。但她在无数的悲剧和灾难中变得麻木了,这样的事已无法让她感到冲击和震撼。 人很难演出自己所没有产生的情感,牧野也是如此。在她内心毫无波动的时候,她无法顺利扮演一个被打动的人。 但她可以很熟练地应对夏油杰这样的质问了——以她自认为精妙绝伦的演技。 在五条和夏油的注视下,少女仍旧面无表情,即使被夏油质疑,神情也近似于冷酷。她眨了眨眼,有点困惑、又有点理所当然地回应着夏油的目光。 “……我应该很伤心吗?” 夏油愣了一下。 “抱歉,我似乎从小就是这样,情绪没有很大的波动。”牧野说:“老师们也总说我从小就很乖,不爱哭,不爱闹脾气,但也不爱笑呢。即使被同伴欺负了,即使得到了老师们的礼物,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垂下眼睛:“在这场火灾里,有很多我很熟悉的人离开了,我确实觉得很不舍。” 她自言自语:“只是‘不舍’而已,没有感到很‘伤心’,按照你们的说法,这不太正常,对么?” 夏油杰似乎在思考她自我剖白的真伪,五条悟的神情也变得有点严肃。 这家伙,看起来只是单纯有点心理问题啊?在孤儿院这种地方,有心理问题的孩子其实很常见。她这样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的坦然,反倒令她不那么有嫌疑了。 最终,五条悟直起身来,拍了拍夏油的肩膀。 “不要被带偏了,杰。”他冷声道:“除开超出常人的心理素质不谈,这家伙身上的颜色很怪,就足以成为我们重点关注她的理由。”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的六眼,从来没有出过错。”牧野觉得五条的目光,几乎能在她身上射穿两个洞。这家伙笃定地说:“这小鬼就是不对劲。” 颜色——还是绕不开这一点啊。 “说到底,颜色怪不怪的,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牧野反驳:“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我什么时候说了颜色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啊?”五条觉得自己又揪住了她的漏洞:“你真是越来越可疑了。” “……因为你说了,你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啊。”牧野有气无力地抬手,指向他的眉眼。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五条愣了愣,冷哼一声,扶了扶墨镜。 牧野直接摆烂:“随便你们吧,反正这案件和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有这个本事。你们要怀疑我就怀疑我吧,总之结果将会是——由于方向大错特错,你们始终找不到我与这一事件有关的线索和证据,这一案件将成为无法解决的悬、案!” 五条悟闻言,勃然大怒,一拳猛捶墙壁:“杰,她居然向我们挑衅,说我们找不到她作案的证据!” 牧野:不是哥们? 牧野绝望地将目光移向夏油杰,期待他能够听懂人话。 黑发青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改了口风:“是我们的问题,没有实质证据,仅凭主观臆断,就怀疑了牧野同学。”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前者被眼神安抚,只是噘着嘴,却没有出声反驳。 你的嘴巴噘到都能挂一个茶壶了。牧野眯眼,是有多不服气啊? 夏油说:“牧野同学也累了,我们先送你回去休息吧,很抱歉今天耽误了你的时间。” 这节奏变化也太快了吧? 牧野面无表情地被两人推回病房。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两人压根没有打消对她的怀疑,只是觉得继续僵持没有意义,还不如假装将她无罪释放,用以降低她的戒心,再暗中观察她。 今天他俩回去,以夏油杰的性格,估计都要跟五条悟争执一番——怎么上来就对她亮了牌?打草惊蛇怎么办。 以十年后五条悟的性格…… 她想起死灭洄游后,那位先生把她堵在废弃的新宿站,气势汹汹的样子。 十年后,至少在处理她的事情的时候,五条悟好像也还是没有足够的耐心呢。 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接下来,她在医院就需要谨慎小心了。应该会有高专的人会时刻观察她,等着她露出马脚。 但即使知道会被暗中观察,牧野也决定想办法回一趟本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Chapter 25 偷溜 chapter25偷溜 五条和夏油走在去车站的路上。 距离病院已经相当远了。夏油在确定环境安全、周围都是普通行人、那些朝他们投来的目光只是来自于害羞的妙龄少女后,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 “话说……悟,你不是说,火灾当天,牧野还有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 五条悟心不在焉:“啊……好像是吧。” “好像”是几个意思啊。 夏油追问:“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刚刚没有讲出来?” “……”五条似乎在回忆什么,欲言又止。 “你倒是说啊。” “……算了,没什么,就当是我看错了吧。” 夏油额上爆出青筋。 “你这家伙。”他膝盖一扬,朝白毛男高的翘臀一顶:“非要我跟着你去找那位牧野同学问清楚,结果到头来你反而支支吾吾、有所保留,这不完全是打草惊蛇吗?如果她真跟案件有关,这下引发了她的警惕,就更棘手了。” 五条自知理亏,再加上思绪烦闷,揉了揉屁股,“哎呀”一声,加大步伐,朝前疾走。 “总之先盯着呗。” 他两手枕头。 “我一定会查清楚这个案件的,我保证。” -- 牧野很快就猜到了,负责监视她的人是谁。 下午去洗手间回来,牧野看见两个人站在隔壁病房门口。应该是又一个孩子状态恢复过来了,因此辅助监督藤原惠、杉本聪也决定过来调查询问。 平头大叔杉本面色冷峻地站在最后,他投向藤原惠后脑勺的眼神略有不屑和轻慢,百无聊赖地转头,视线与牧野短暂交汇,显然不怎么友善。 牧野坦然与他对视。 片刻后,他阴沉地将视线挪开。 看来是个性格很差的大叔啊。 高马尾、气质知性的女性辅助监督藤原惠在和护士交谈。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倾听护士说话时,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隔壁房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的牧野。她朝她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风。 牧野回以淡淡一笑。 她双眼垂下,视线落到藤原惠垂下的左手上。她手里捏着一个空空的矿泉水瓶,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挤压着瓶身,瓶中的水珠在晃动。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透露出藤原惠内心或许不像表面那样平静,也许在分析问题,也许是单纯有些焦躁,总而言之,大脑应该在极速转动。 这样一个能力优秀的辅助监督,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做无用功了,真为她感到遗憾。 牧野凉凉地想。 -- 牧野的猜想没错。她在病房上半躺着,刷着手机新闻,没过多久,病房门就被轻轻叩响了。 牧野抬眼,藤原惠站在门口,微笑致意。 “牧野小姐,您状态还好吗?” 牧野合上手机盖,礼貌回答:“恢复得还不错,谢谢关心。藤原小姐还有什么事吗?早上我完全没能帮上忙,实在抱歉。” 藤原惠摆摆手:“请不用在意。我只是路过,顺带跟牧野小姐打个招呼而已。” 牧野点点头:“那位……杉本先生呢?” 藤原惠支吾道:“啊,他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不可能把那家伙抱怨着“干嘛要跟一个疑似嫌犯的小鬼打好关系?你去吧,我可不想浪费时间”然后果断走掉的事情,原封不动讲给牧野小姐听的。 藤原摸了摸汗涔涔的额头,叹了口气,露出一点无奈的苦笑:“我这段时间,估计会一直待在医院,忙于这个麻烦的案件了。接下来还请多多关照。” 藤原提前来打招呼,其实是希望自己接下来即使光明正大地、频繁地出现在牧野身边,也不会令她感到奇怪吧。而她故意露出为难的样子,应该也只是想拉近和牧野的距离——两个人都对某一件事发发牢骚的话,看起来很像是站在同一阵线。 牧野不买账,露出想拱火的微笑:“看藤原小姐很为难的样子,是不是有个什么笨蛋提出了很笨蛋的指令啊?” 藤原额冒冷汗:“啊、不、倒也不是。” 牧野又缓下神色:“真是辛苦啊,藤原小姐。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突破性的线索。” 是被挑衅了吗?应该是错觉吧。 “……”藤原惠看着她时晴时雨的监视对象。 好像比想象中棘手一点。 其实高专只是临时下达了需要她监视牧野未来的命令,但却没有告诉她牧野被列为可疑人士的理由。藤原惠看着眼前这分外从容自若、病恹恹的女孩,心里其实有那么一点疑惑。 为什么?这弱不禁风的孩子,真的会和火灾有关?明明从咒力上来说,她并不是个非常有压迫感的、力量强大的人。 自来到医院以后,长时间的交谈和思考令藤原惠口干舌燥。她一面思考,一面无意识地□□着手里的塑料瓶,牧野目光掠过去,转身,在床边窸窸窣窣地掏着什么。 算了,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 一个瓶装物从半空抛来,藤原惠思绪被打断,反应非常迅速,稳稳地接到手中。 她看着手中没开封的纯净水,抬头看向牧野。 女孩面色平静,朝她点了点头。 “藤原小姐看上去有一点口渴,对么?我这里有多的纯净水,不介意的话,请拿去吧。” 藤原惠略微愣怔了一下。 牧野的邻床发出嘎吱的脆响。 酒井树在昏睡。他刚上完药,心情和身体都很痛苦,此时大概是又做噩梦了,在床上激烈挣扎,嘴里喃喃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出乎藤原意料的,在旁人的描述中、在她看来,本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薄情”少女,反应非常迅速地下了床,光着脚,就到酒井树床前去了。 藤原惠的角度只能看见牧野的侧脸,微曲的背脊。窗帘中漏出来的光,在她轮廓纹上暖色的线条。 牧野其实还是面色平淡,并未露出什么焦急、担忧的表情。她只是熟练地用手轻轻抚摸着酒井树的额头,一语不发,看他的额头逐渐舒展,无声地出了口气。 藤原惠沉默片刻。 随即举起手中的纯净水瓶,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谢谢你,牧野小姐。” 牧野看了她一眼,为了不吵醒酒井树而压低声音。 “举手之劳。” -- 时间流速比为15:1。即使只回本丸待三分钟,在这个世界也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牧野唯一想到的,能不动声色回到本丸的办法,就是去卫生间。肠胃没恢复好的话,在隔间里待一个小时不出来,倒也不是很离谱吧? 被高专监视了大约一周,牧野在病床上半躺着,拿手机和纸币唰唰唰记录下最后一部分回本丸要迅速搞定的内容。 决定了,就是今天回去。 先给近侍长谷部交待一下任务,让他去分配,过段时间再回去一趟,拿狐之助查询的资料结果。 晚上十一点十三分,酒井树已经侧身睡熟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对牧野相当温柔,睡觉之前也并不会牧野关灯。牧野看了他一眼,将手机和笔记本揣进怀里,窸窸窣窣下了床,关了灯,借着走廊的灯光轻轻走了出去。 咨询台值班的护士坐着玩手机,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应该是怕牧野察觉她在观察她的举动。牧野假装没有感受到她的视线,从容地走向女厕,进入隔间,锁好门。 她将鞋子脱下来,摆在地面上,裤子也脱掉了,用重物在马桶上固定好,使得裤腿松松垮垮垂落在鞋面上,用以制造她一直在蹲坑的假象。 三分钟时间。牧野闭了闭眼。她相信,训练有素的长谷部能够处理好她所交待的一切。 金光明灭,须臾之间,马桶上坐着的女孩消失在了隔间里。 -- 回到本丸时是深夜。牧野在昏暗的房间里光着脚落地。从窗缝里漏进来一点月光,牧野打算勉强摸黑去点灯。 她迈开脚步,却好像踩到什么柔软的东西,听到一声闷哼,吓了一跳。 “谁!” 她低声惊问。对方蠕动了一下,火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向桌案,点亮了烛台。 烛火明亮,照出穿着运动系轻装的长谷部的面部轮廓。他脸上泛红,似乎对牧野深夜回归这件事始料未及。 “主公……你、你回来了?” 长谷部看见了牧野勉强遮住大腿根的上衣、白皙的双腿,脸色涨得通红:“主公?您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光着下半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牧野穿的是病服,仔细打量她病态白的面色,面色一变:“您怎么穿着病服?发生什么了吗?身体还好吗?” 牧野看了看被长谷部抱在怀里的,自己的被子,有点迷茫:“我没事,这不重要。……你在干什么?” 她本来没料想到回来会立刻撞见刀剑的,没来得及套上裙子……她干咳一声,有点扭捏地把膝盖往里扣了一下。 不过反正马上就要回去了。 长谷部喏喏,面色白红交加,他没办法直接说出“我在抱着主公的被子睹物思人这种话”——其他刀男统统都在谴责他,实在是太变态了。 但是……他的两眼闪烁,主公会被他感动,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也说不定…… 他张嘴,欲言又止,牧野却又挥手:“算了,这也不重要。” 长谷部表忠心的话卡在喉咙里。 牧野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本,撕掉上面写满笔记的三页纸。 “长谷部,我这次回来只能待三分钟,情况紧急。有些事情需要你来办,我一天后……不,我五个小时以后回来。” 长谷部眼睛又亮起来。 牧野走上前,俯身,将几页纸塞进长谷部的手里,她看着长谷部的眼睛说:“主要是我原生世界里的一些事件,需要让狐之助它们去查查资料。你跟我去过咒术世界,有些信息,你看了也会很惊讶的,你也可以找烛台切他们一起讨论一下。五个小时可能太仓促了,但情况紧急,能查多少查多少,拜托你了。” 什么情况?什么事还和咒术世界有关?主公不是去原生世界度假了吗?不能离那个该死的咒术世界远点吗? 长谷部满腔疑问,脑内被弹幕疯狂刷屏,但被牧野殷切的眼神击沉了。他信誓旦旦:“放心吧主公,我办事,从来没有让你失望过。” 牧野点点头。时间宝贵,她运转力量:“那我先走了,五个小时后再回本丸。” 金光闪过,牧野闭眼,睁眼,下一瞬又回到了住院部的卫生间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Chapter 26 异常 chapter26异常 牧野看了一眼手机:凌晨零点五分。 她穿好裤子和鞋,起身出去,穿过回廊,值班护士再次抬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捂在肚子上的手,还有颤抖的双腿,没有多说什么。 牧野对自己的演技非常满意。 她进入漆黑的病房,摸黑躺回床上,对着墙壁沉思。 五个小时,算过来大概是三天多一点。她打算在三天后的清晨,再回去一趟。 她兀自盘算着,隔壁床的男孩子忽然出了声。 “姐姐……你回来了?” 酒井树还醒着? 牧野顿了顿:“啊……是的,我去上厕所了,肚子不太舒服。” “现在还好么?要不要喝温水?” 牧野信誓旦旦说:“我保温杯里装得满满的,放心吧。你伤势比我严重多了,安心好好休养就行,不用管我。” 酒井树似乎翻了个身,布料窸窣摩擦的声音传过来,声音沙哑。 “姐姐,上一周……有警方的人在找你,对不对?” “对。”牧野说:“他们想调查一下这起案件,我是醒得最快、伤势最轻的一个,所以先找了我。” “你们……进展顺利吗?” “谁知道呢?”牧野凉凉说,声音带上困意:“至少目前是误入歧途了。”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闭上的眼睁开了一点 “这个案件不是已经公布结论了吗?”牧野问:“犯人是……电工佐藤先生。” 为什么酒井树能猜到,这一案件其实还没有水落石出、还在发展当中呢? 酒井树的语调显得有点迟疑:“其实、其实……我也发觉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牧野眼睑缩了缩,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着阴影中对床的孩子。 “但是,警察先生一直没来找我,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说。而且,我觉得警察可能不会相信我在说什么,我很害怕……” 酒井树声音怯懦,欲言又止,牧野觉得有点疑惑。他在害怕什么?是单纯地害怕交流吗?听起来不像。 牧野轻声安抚他:“没事的,别怕。警察叔叔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伤害你的。或者,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以……先告诉我?”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但她自认为她曾是个比杉本聪也他们更专业的辅助监督,就由她小小越界一下吧。 酒井树惴惴不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或者是脑袋不对劲了……前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我整个人、像、像踩在棉花里一样,明明前一秒才说过的话,后一秒就不记得了。” “然后呢?” “我不知道,我是在梦里说的,还是真实说过的……”他恍惚地说:“两周前的时候,酒井老师说,她打算上周六出去采购,我说,周六想和她一起在电视机上看《苹果乐园大作战》,她就把那天空了出来,留下来陪我了。……我明明不喜欢《苹果乐园大作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邀请她……” 牧野眼神一凝。 上周六,是火灾发生的日子。 酒井小姐是孤儿院物资采购部的负责人。是她在孤儿院门口,将年幼的酒井树带回来的。他们情同母子,酒井树这个姓名,也是酒井老师给这个曾经无名无姓的孩子取的。 为了保护一些孩子,酒井老师在这次火灾里牺牲了。被发现的时候,她怀里紧紧搂着三个孩子,浑身都被熏得焦黑。遗憾的是,她怀里的三个孩子,也没能活下来。 “还有……我、我和好多的朋友约定好,周六要在房间里一起玩——我心里明明没有那么想玩游戏,却不由自主地想把他们在周六留在孤儿院,仿佛被催眠了一样!” 酒井树的声音带上了惶恐的哭腔。 牧野觉得背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如果我没有莫名其妙突然邀请酒井老师,没有和那些朋友约好,他、他们就不会因为周六的火灾而去世了……” 牧野沉默片刻,赤着脚翻下了床。 地板冰凉,寒意漫上脚踝,牧野的态度由一开始的随意变得凝重。从窗缝中溜进来丝丝缕缕月光,牧野摸索到酒井树床边,坐下。 她安抚地拍了拍酒井树的肩膀,轻得像羽毛拂过。 “这不是你的错。只是巧合而已,不要太苛责自己。”她安慰他,尔后,试探性地问了下去:“……你还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酒井树有点哽咽,声音颤抖。 “还有。我、我前几周,经常梦游。凌晨醒来的时候,总是发现自己站在孤儿院的各个角落。比如池塘旁边、顶楼上,甚至有一次,我甚至站在了……供电室的门口。” 牧野的手滞了一滞。 “目前案件判定为,佐藤叔叔故意停用断路器,短接电路而引发大火是吗?” 男孩捂着脸无声哭泣。 “牧野姐姐,很莫名其妙……对不对?明明已经断案了,但是、但是我觉得佐藤叔叔虽然性格很差劲,但他不会敢做那么疯狂的事情的。他会不会是像我一样,最近怪怪的,偶尔会神志不清,控制不住自己?” 牧野沉默了片刻。 随后,她继续轻拍着酒井树的肩膀,哄他入睡。 “不要想太多了,树。应该是火灾带来的阴影太大了,导致你产生一些记忆的偏差和错觉,并将伤痛化为自责,归咎到了你自己身上。……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很冷漠,但是的确是事实,大家都有各自的命运。” 她说:“既然你是活下来的那个,就请带着大家的遗憾,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吧。” 夜色越来越深,窗外偶尔传来几句鸟鸣。少年在泪水中入睡,少女坐在他床边,逐渐停下了轻拍他的手。 她眉头深锁。 -- 三天时间显得很漫长。 牧野既然被怀疑,索性除了休养,什么也不做,反正暂时什么也做不了。 但酒井树深夜的自白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毫无疑问,给她提供了非常关键的信息。 看起来,案件的嫌犯,能力和精神控制有关? 这一类的诅咒师最为棘手。因为他们可以熟练地借刀杀人。不知道他们控制普通人的媒介是什么,因此很难被追踪。 希望咒术世界的未来历史资料里能有突破性的线索。 而毫无疑问,藤原惠在她身上一无所获,高专方在这场看似已画上句号,实则在暗中被调查的案件,也没有一点进展。 不过也只是三天而已,很正常。 牧野这三天,偶尔会撞见那两位男高中生。他们似乎一直在火灾现场和病院之间来回奔波。特别是五条,经常会靠在医院回廊上,摘下墨镜,大喇喇观察他所遇见的火灾受害者。 不知道他用他那双漂亮的、独一无二的眼睛,所看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牧野偶尔会为此感到好奇,在角落里盯着他想到出神,再被他的目光所捕捉。 两相对视的时候,牧野条件反射地想躲避他的眼神——是她过去面对“另一个”五条悟所养成的习惯。而这位年纪轻轻的五条悟却觉得这是她心虚的表现,会更加紧迫地盯着她,直到她再次无可奈何地回视。 很遗憾,除了这一点,这位大少爷没能逮到她其他的小辫子,只能非常不爽地离开,继续他应当完成的调查任务。 这几天饭后,会到花园里走动,藤原惠会陪着她——虽然两人心照不宣,这是出于监视的需要,但她们相处竟然意外和谐融洽。 只不过,杉本聪也一直不太待见她,总是警惕地防备着她,言语间既疏离又轻慢。 牧野对杉本没什么好的印象。他显然是藤原惠的下属,但似乎不太尊敬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性前辈,时常粗暴地打断藤原惠和她的交谈,只为了提出自己那些幼稚、生硬的意见。同时,他看起来非常反对藤原惠和她交好,总是想打破她们之间融洽的氛围。 除此之外,他经常有偷溜不见、只留下藤原一个人在医院的情况——看起来,他非常反感这个无意义的任务,无声抗议着藤原缓慢的节奏。 有一天正午,牧野在住院部里溜达,顺带踩点,看见藤原惠靠在长椅上睡着了。她手上的笔记本还摊开着,显然不是有意想午睡。入秋风凉,牧野好心想叫醒她,手刚触到藤原惠肩上,就被杉本一手拍开。 “……”牧野略微疑惑地看他。 杉本冷声道:“请不要随便靠近藤原。” 他上下打量牧野一眼:“你现在是我们的重点监视对象,是个很危险的家伙。” ……这个蠢货,这种事是能直接告诉被监视对象的吗?而且,他看起来是在维护上司,但对上司的称呼,连敬称都不带。 “这样啊。”牧野云淡风轻:“抱歉,我只是刚刚看她一个人在外面睡着了,担心她而已。” 杉本嗤笑一声:“轮得到你来关心吗?” “不要老想着和藤原打好关系,犯罪嫌疑人。”他不屑道:“即使她妇人之仁,对你心软了,你也过不了我这一关。” 牧野眉梢挑了挑。 “哦?听起来,你们在医院的任务,还多亏了有你兜底咯?” “难道不是吗?”杉本嘲讽的目光掠过小憩的藤原惠:“藤原根本没能在医院找出半点线索吧?每天的调查、访谈也完全只是在做无用功。病患们的牢骚,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女人总是这样优柔寡断。” 牧野额上的青筋蹦了一蹦。 “明明你是高专的重点监视对象,她却还每天对你和颜悦色,什么有用的东西都问不出来。”他不耐烦地看着牧野:“如果换我,完全可以用更刚硬的手段解决问题。” 牧野沉默片刻,抬头,惊叹地眯起眼睛。 “你这是什么眼神?”杉本感到冒犯。 “抱歉,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牧野摆摆手:“很久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人了,有点惊讶。” 显然是在贬低他,杉本被激怒了。 “哈?” “难怪一把年纪了,还在当小喽啰。”牧野轻笑:“让我猜猜看,该不会是那种,每天下班都一个人孤零零跑到居酒屋喝酒,骂上司、骂后辈,哭着埋怨自己怀才不遇,然后醉倒在路边的大叔吧?心里对自己的无能,根本没有一点数呢。” 她捂着鼻子后仰:“啊,抱歉,好像闻到酒臭味了。该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杉本脸涨得通红:“你这家伙,胡说什么?” “你这自作聪明的样子真是滑稽啊。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但这几天一直和我形影不离、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好像只有藤原小姐一个吧?” “你——” 杉本倏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Chapter 27 亲切 chapter27亲切 他一个彪形大汉,声音洪亮,倒是把藤原惠吵醒了。 她精神恍惚地惊醒,眨了眨眼,花了两秒钟消化着面前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抬手劝架道: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请两位冷静下来。”藤原惠说。 牧野一副“我什么也没干”的样子,杉本狠狠瞪了她一眼,撇过头去。 “老子真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重点监视对象套近乎,莫非你也是个奸细?” “杉本。”藤原冷下声音,平素的温婉消失得干干净净:“你这句话太过分了。” “你先回去吧。”她下命令:“今天下午,我想和牧野小姐单独相处。” 牧野困惑地眨了眨眼。 杉本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主动被藤原惠要求离开。 为什么? 难道,毫无进展地僵持了这么多天,藤原现在打算瞒着他推进任务,这样就可以独揽功劳了? 他咬牙。 “藤原小姐,为什么我不能在场?按照上级的命令,我们明明要共同执行在医院的调查任务。” “杉本。”藤原惠沉下面色。“我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按照上级的命令,你应该听从我的调动,而我没必要将所有事情都解释给下属听。另外,‘共同执行在医院的调查任务’——你也并没有遵守吧?需要我把你的缺勤证据提交给上级吗?” 牧野战术性后仰。 藤原小姐气场全开的样子真有气势啊。 最终杉本阴沉着脸,瞪了藤原惠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藤原惠转向牧野道歉:“抱歉,牧野小姐,是我管教下属无方……” “杉本家里亲戚在御三家担任外职,他仗着这份关系,在我们分部一直横行霸道,不服从管理。但他由于工作能力太差,没有一点实际成果,所以一直没能得到提拔。”藤原解释。 “以前他更难管教,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她苦笑着说:“因为他最近被五条和夏油同学好好教训了一顿,我也算是狐假虎威了。” “……”牧野甚至能想象出,这个蠢货被夏油的咒灵按在地上狂舔,五条一脚一脚猛踹的样子。 她过去在京都任职的时候,没人罩,明晃晃是个“被五条悟放弃的学生”,遇见过不少看人下菜碟、或是仗着有背景而欺压她的后辈。这些在历史上都不是有名有姓的关键人物,她只能明面上忍辱负重,但暗中安排几把刀剑,把那种家伙拖进巷子里去打一顿,勉强发泄一下心情。 有五条和夏油帮藤原小姐出气,其实已经很好了。 想到这里,牧野神情安然,反过来让她放宽心。 “没关系啦,不重要,你也别往心里去。” 藤原看着她平淡的样子,稍稍愣了愣。 “陪我再转一转吧,牧野小姐。”她这样邀请,显然是有话要说。 面对一个算是在维护她的人,牧野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 “其实……我不太相信牧野小姐是凶手。”藤原这样说。 从藤原惠的举手投足间,能很轻易看出她有良好的家教。牧野从这几天和她的交谈中,得知她其实家世显赫——藤原这一姓氏,本就很不一般。 “……”是牧野非常熟悉的话术,用来让嫌疑人卸下心防。 牧野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们认定我有重大嫌疑呢。你们那位姓五条的大人,眼睛像是镭射光似的,我身上都要被烧出洞来了。” 那家伙两眼放光的阴险模样在她脑海里闪过。 “……”藤原惠无言微笑。其实在她看来,五条悟对牧野未来的态度也有些许微妙,与其说是觉得“她很可能是犯罪嫌疑人”,倒更像是在说“我觉得牧野未来很奇怪,希望有人帮我多观察她一下”。 但这种假公济私的猜想,五条同学没有明说,藤原惠当然不方便讲出来。 “孤儿院的伤员们,这几天陆陆续续都醒了。”藤原惠解释:“在五条同学的督促下,高专这边派了不少人,来对他们进行访谈和调查——包括关于你的话题。” 说实在的,年代久远,牧野有点不记得自己在孤儿院的时候是什么样了。她好奇:“在他们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她完全忘记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性格了。 “是个大好人吗?” ……夸起自己来真是毫不害羞啊,仿佛在夸第三个人似的。藤原惠总会被牧野偶尔表现出来的“堂堂”而哽住。她笑着说:“大家都说牧野小姐有一点……孤僻。” 牧野无言。原来她从小就是这么个死样。 “那我岂不是更有纵火杀人的可能性了?”牧野脱口而出,随后找补:“……不是扫射所有性格孤僻的人,只针对我一个人的情况。” 藤原惠捂嘴轻笑:“不用紧张,牧野小姐,我不会把你的发言录下来,然后上传推特,让大家来围攻你的。” 牧野:“那真是太感谢了。” 藤原惠温柔地看她一眼,眼中满是怀念:“其实,大家眼中的牧野小姐,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我自己。” -- 藤原是源自京都的大家族,虽然显贵,但不代表每个藤原家的血脉都能得到同等待遇。 藤原惠来自一个不起眼的旁支,定居在东京,在藤原这个姓氏里算是式微的一支。她的母亲是家主的第二任妻子,原配是病逝的。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非常聪明能干,但也非常厌恶他们母女。因此,藤原惠自小就受到哥哥的冷眼,被他和邻居伙伴们孤立。 藤原惠生来倔强,不觉得自己和妈妈有什么错,也不愿意向为难他的哥哥低头,于是从小就习惯了独来独往,反而和藤原家的佣人们相处得更好。 被欺负也好、被冤枉也好,她统统不往心里去——就像牧野未来表现出来的那样。藤原惠从小就逐渐明白,人的恶意不是她靠努力就可以消除的。 那一代的孩子们逐渐长大,哥哥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和刻薄,也逐渐软化于他继母,也就是藤原惠母亲的温柔和善意中,他回过头来,对藤原惠态度转好,时常僵硬而生涩地想弥补自己小时候的过错,比如,给藤原惠买一些“女孩子们应该都会喜欢”的小玩偶,或是精致的小发饰,如果和同学出门旅游了,也会给她和她母亲带回一些纪念品。 但藤原惠一概不受。她小时候就不需要这份亲情,长大了,就更不需要他的弥补。在她看来,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地过一辈子也没关系。而且藤原惠自小就不喜欢可爱的东西,她喜欢看奇闻异志、喜欢看恐怖漫画和惊悚片,喜欢去神社闲逛,收集一些巫蛊相关的纪念品。 什么可爱玩偶、粉色贴纸,丝毫不对她的胃口。 这种浮于表面的关心,她才不需要。 在她十四岁的某一天,在一间神社里,她被高专的相关人员偶遇了。那个人向她介绍了咒灵、咒术和咒术高专,邀请她到咒术界学习和工作——既有可能作为一名祓除咒灵的咒术师,也有可能是作为一名处理案件相关事务的辅助监督。 藤原惠欣然答应了,并决定前往京都——那是个有着相当多神社和传说的古典城市,她心驰神往已久。 她的母亲是个相当温柔贤惠的女人——藤原惠的温柔,大多数都是从她身上学来的。虽然担忧藤原惠,但她尊重她的理想和决定。她的父亲也通情达理,态度和她母亲相差无几。 正式向家庭宣布这一决定的那天,藤原惠的哥哥正好毕业旅行回来。他恰好去京都玩了,拜访了家族里的亲戚兼旧时的玩伴,还去了好多神社,给藤原惠带回了许多精心挑选的特色御守。他站在玄关,手里拎着礼物,听见藤原惠说她决定离开家,去外地读职高,而且是个相当冷门且邪门的职业,怒气冲冲地走到客厅。 父母和妹妹都看着他,那位他亏欠良多的妹妹,神色冷淡地盯着他,从不期待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哥哥终于是泄了气。 他不想再惹她不高兴了。 “好吧。”他说:“如果你非要去的话,要不要住在藤原本家?大别墅、大花园,条件超级好!如果你的学校离他们家近,应该能生活得很舒适。” 想为继妹做点什么的哥哥挺起胸膛,炫耀自己的人脉:“他们家少爷,也是咱们堂哥,和我关系可好了。你放心,哥哥不会对拿不准的事作保证的。” 于是藤原惠便踏上了去往京都咒高的求学之路,并一直借住在京都藤原家,直到她毕业五年后,从京都被调回东京。 --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但由于受到藤原本家的诸多照顾,时至今日,我每年都会至少回一趟京都,去拜访那位已经成为家主的堂哥。”三十四岁的藤原惠看着牧野,微笑:“你知道吗,藤原本家的堂哥称赞我时,说我性格孤僻,但意外地细心好说话,总是能妥帖地照顾到所有人的感受——” “和孤儿院的老师们对你的评价,一模一样。” 牧野局促地摸了摸鼻梁。 真是意料之外慷慨地敞开心扉啊。藤原小姐的段位,比她预料得要高那么一点。 “这样吗?”她说:“真是谢谢老师们为我说好话了。” “那些赞扬,不是为了给你开脱才说的。”藤原惠笃定道:“对外,这个案件已经有定论并终止调查了,因此我们进行调查的时候,问得很委婉,他们不会知道我们将你列作了嫌疑人。” 牧野心不在焉地笑笑。 是吗?以前的她,是个还不错的人? 虽然沉默寡言,但是细心体贴? 现在的她,还能得到这样的称赞吗?她总觉得如今的自己麻木又冷漠,对于很多事情逐渐不在意了,总是反过来被众多刀剑照顾着,因此,恐怕不太能周全地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了吧?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不着痕迹地重新融入回这个世界,似乎需要一些难度。 “总之,虽然他们的证言没能完全打消我们对你的怀疑,但就我个人而言,由于你带给我的亲切感,我倾向于相信你并非幕后凶手。”藤原惠微笑:“只是个疏于表达自己的孩子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Chapter 28 资料 chapter28资料 牧野注视她片刻,转过了头。 她不知道藤原惠是出自真心这样说,还是为了让她放下警惕而演的戏。咒术界很少有傻白甜能活下来,更别说藤原惠是个工作经验丰富的辅助监督。但既然她表面上这样说,她也乐于配合她的示好。 “谢谢你的信任。”牧野说:“我也觉得藤原小姐令我感到亲切。” 藤原惠和她从花园往回走。 “京都藤原家的花园,也非常好看。”藤原惠语带怀念:“有专门的园艺师和管家每天打理,并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鲜艳明媚,而是低调优雅的‘侘寂’风格,让人看了就能心情平静。” “这样啊。” “这两年,高专的人手越来越短缺,我已经很久没有休假过了。如果牧野小姐日后有机会去京都玩,请代我向我的堂哥问好。”藤原惠滔滔不绝:“过去我承蒙他们家的照拂,如今他早已成为独当一面的家主了。如果你愿意替我拜访他们,我会向他介绍你,是我非常欣赏的朋友。” 有点太过热情了,牧野局促地摸摸鼻梁。 远处传来一个凉凉的感慨: “哇哦,真是亲密无间啊。” 牧野和藤原惠闻声抬头。 白发青年站在走廊下,插着兜,黑发青年在他身后陪着,低头单手点着手机。 或许是有调查相关的事宜,五条悟和夏油杰今天也来到了医院。被这样明晃晃地提醒,藤原惠不着痕迹地稍微远离了牧野一点,朝五条悟亲切地点头示意。 “五条同学,今天有什么新线索吗?” “有也不能在这说啊。”五条扬了扬眉毛,意有所指,藤原惠看着牧野,露出一点歉意的微笑。 “……”牧野面无表情地被这家伙审视着。他甚至伸出食指和中指,对着眼睛指了指,又将手腕翻转,将两根手指对着牧野又指了指。 i’mwatchingyou.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真是要命啊。 你要监视就监视呗,我看你能逮住我什么把柄。 与那个成熟、沉稳的五条悟相处已久,牧野面对这个气焰嚣张的年轻白毛,就感到非常不适应,甚至觉得他身上的光芒太刺眼了。 真想找个机会灭灭他的威风啊。 她眉眼弯弯,露出一个非常挑衅的笑容。 她很少有笑得这么灿烂甜美的时刻,五条才注意到,她左脸其实有一个小酒窝。 但这副笑容只保持了一秒钟,牧野就垮下嘴角,板着脸,噔噔噔地转身朝大楼里走了。 “请等我一下,牧野小姐,你走得太快了……”藤原惠在她身后仓促跟上。 两人消失在五条和夏油的视野里。五条扶了扶墨镜,脑子里闪过牧野刚刚的假笑,冷哼一声。 最好是真的心里没有鬼哦。 -- 牧野在凌晨进了卫生间,并打算速战速决,尽量不要在本丸耽误太久时间。 她回本丸的时候,大概距离她离开只过了五个小时。她卧房里的被褥枕头被重新叠整齐了,房间内空无一人。 她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昏暗灯光下长谷部目的不明地抱着她的被子躺在地板上的模样,皱了皱下眼睑,但不打算深究了。 她去往平时处理公务的书房。 晨曦中,日光已从东方显现,半边天空都是水红色,牧野赤脚行走在回廊上,露水染湿了她刚套上的裙裾,她吐出一口寒气,心里隐隐有点亢奋。 马上就可以搞清楚,她的原生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书房的纸门隐隐透出烛光,牧野推开门,几位刀男和狐之助转头来看她。 烛台切盘腿坐着,眼镜狐之助窝在他腹部,扒着桌子在调取资料,梅花狐之助和药研藤四郎围在长谷部身边,而后者正整理着手中的档案。 鹤丸躺在他们身后的榻榻米上,睡得相当潦草凌乱,鼻梁上还挂着一撮自己的头发。牧野都能猜到是什么情况——估计是因为他又在熬夜摆弄新玩意,发觉了有几位刀剑都在向书房聚集,兴奋地嚷嚷着“我也要参与”,就随随便便跟过来了。 结果只是换了个地方又睡下去而已。 “主公,你回来了?”几位刀剑朝她问好,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身上的病服。牧野点点头,关上书房门,到桌前跪坐下来,轻声问:“我让你们查的资料,怎么样了?” 长谷部唰啦一下,非常满意地抖了抖手中薄薄的几页纸:“都查得差不多了,被我……我们整理成了这几张纸,保证阅读起来非常轻松。” 牧野接过资料,欣慰点头:“辛苦你们了。” 她打算先粗略地看一看。 第一个条目,就是关于牧野的原生世界里,为什么会出现咒术相关的人物。 情况与她的猜测大差不离,虽然巧合到令人震惊—— 她的原生世界,其实就是咒术世界。 当初牧野为了完成任务而进入咒术世界后,编造的身份就是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这样不会产生太多与其他人的羁绊,不容易引起怀疑。但由于她想要筛选出一个普通不起眼的、没有经受过太多波折的孤儿院,因此没有注意到这间曾遭受大火、被卷入异常案件中的、和她原生世界孤儿院同名的孤儿院。 资料里所挪列的一切证明都有理有据,牧野粗浅一看,决定暂且接受这一事实,等目前这桩牵连她的案件解决了,再来仔细消化细节。 而第二个条目,则是关于原生世界的“中野孤儿院重大火灾事故”——狐之助们分别调取了公开的新闻报道、警局的内部资料,以及高专的机密资料。 对外,这场火灾的发生原因是,孤儿院电工佐藤将老化电路短接,进行故意纵火。在警局内部资料里,案件描述大差不离,但结尾加上了一段—— 此案件疑似与灵异现象相关,转交咒术高中专门学校继续调查,目前无确切结果。 ——时间是2005年9月。 高专的机密资料只占据了一小部分。眼镜狐之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咒术高专的资料储存方式并非完全靠科技手段,还施加了咒力,我要捕捉痕迹地侵入并获取数据有一点困难,所以目前只找到了一小部分资料,还需要一些时间……” 牧野说:“没事。我先看看目前这些,五小时后再回来。时间够吗?” 眼镜狐之助点头:“应该够了。” 牧野粗略看了看眼下的资料,时间截止到2005年10月末。 ——2005年10月2日,经过调查,疑似有精神控制类诅咒师干涉,共计三名孤儿院的员工、青年被附身过。有目击者称,纵火者佐藤三郎生前有形迹可疑现象,并称自己有时精神恍惚。推测这名诅咒师有可能是纵火案幕后凶手,目的动机不明。 ——2005年10月15日,高专高一生五条悟、夏油杰在孤儿院现场成功捕捉诅咒师咒力残秽并收集,等待进一步配对和搜寻。 她接着往下看,眼神凝了一凝。 ——2005年10月17日,东京地区常驻资深辅助监督藤原惠,死于中野第四医院住院部三楼卫生间,警方断定为被精神失常的孤儿院纵火案受害者砍杀致死,死状惨烈。 藤原惠——在差不多一个月之后,死了? 精神失常的受害者? ——2005年10月28日,东京地区常驻中级辅助监督杉本聪也,升任为资深辅助监督,接替藤原惠的工作。 ……什么?那个蠢货?牧野不可置信。 资料到这里截止,但牧野推测,所谓的精神失常,只是又一个人被诅咒师附身了而已。为什么杀掉藤原惠?因为她威胁到了诅咒师的计划?发现了某些重要的证据? 女人温柔从容的微笑浮现眼前,她捏着纸张的手紧了紧。 按照历史发展,藤原惠……必须死掉么? 还有杉本聪也的升职。 无论怎么想,都很令人不可接受。 药研提醒她:“主公,你在这里待了快五分钟了。” 牧野如梦初醒。 不好,待久了,高专那边一定会起疑的。 她将资料折叠,从胸口衣领往里放,塞进内衣里,刀剑们干咳一声,老脸纷纷一红,转过头去。 “劳烦你们继续查找线索。”牧野神色凝重。“我先回去了,五小时后再来。” 长谷部答得铿锵有力。 “放心吧,主公,保证查到更详细的资料!” 牧野点头,转身,消失在金光里。 她回到医院的卫生间时,差不多七点过,隐约的日光从百叶窗外透进来,隔间里安安静静。 应该没人来吧。这么早。 她穿上裤子和拖鞋,若无其事地推门出去。 -- 牧野吃午饭的时候,身边的椅子被拉开,干练的女性辅助监督在她身侧坐下。 牧野筷子心虚地滞了一下,又恢复如常,夹起一块鱼肉。 “医院的乌冬面还挺好吃的。”藤原惠寒暄道:“牧野小姐在吃什么?” 牧野说:“呃……就是烤青花鱼和米饭啦。” 藤原惠讶然:“竟然吃这个?” 牧野:“怎么了吗?” 藤原惠欲言又止地摆摆手:“啊、没什么,不重要。” 牧野感到古怪,但很有边界感地不再追问。她换了个话题,也是为了暗暗求证:“早上,藤原小姐没来医院吗?” 藤原惠点头:“是的。早上我们有一场会议——关于这个案件的。所以,所有的辅助监督都回了高专一趟。” 牧野漫不经心:“噢噢,是这样吗?你们有什么进展吗?那个大少爷主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应该一点新的线索都没找到吧。” “啊、这个……”藤原惠干咳起来。 牧野从她的欲言又止里品出被她戳破的尴尬。她满意地啊呜吃了一大口米饭,继续在背后嚼舌根: “这就是盲目自大的下场。话说,你们对他的尊敬也太过头了吧,无论他有多强,顶天了也就是个高一的小鬼……” 嘲讽的声音传入她的另一只耳朵。 “你这家伙,真是没礼貌,竟然叫比你年长的哥哥——小、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Chapter 29 烤鱼 chapter29烤鱼 牧野僵了一下。 她筷子在脸前停住,转过头,穿着制服的白发高中生翘着腿坐在她身侧,托腮看着她。 大少爷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往她身旁一坐,压迫力就瞬间袭来。牧野背后冒出虚汗。 他也恰好买了一份青花鱼套餐。牧野瞄了一眼,被炙烤得当的鱼翻着白眼躺在盘子里,表皮焦脆。半颗柠檬已经被暴力挤得乱七八糟,躺在盘子边缘。 即使隔着两片圆乎乎、黑漆漆的墨镜,牧野也能觉得他目光锋利如刀。 盘着丸子头的黑发青年在牧野对面坐下,开始拌面前的乌冬面。 “不妙啊。”夏油笑眯眯地隔岸观火:“这位同学对你的观感似乎非常差哦,悟。” 五条悟冷笑一声。 “我缺那么一个对我观感好的人么?” “确实。这么说来,对你观感差的人也不缺吧。” “……你到底站哪边啊,杰?” 牧野保持沉默。毕竟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还是挺令她尴尬的。 怪不得刚才藤原小姐猛烈咳嗽、支支吾吾、不敢附和呢,原来被议论的本人就在她身边听她大放厥词啊。真希望当时的藤原小姐能大胆地冒犯她,直接捂住她的嘴巴。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牧野试图装作若无其事地吃完这顿饭,然后溜走。 见她无动于衷,某人在她身旁阴阳怪气道: “真厉害啊,居然还吃得下去。” 因为抓住了她的小辫子,所以不打算放过她么? 牧野啪地放下碗,毫不忌讳地将筷子倏地插到饭里,豁出去似的,转头硬邦邦道:“怎么了,五条学长,有什么问题吗?” “需要我向你道歉吗——对、不、起。” 五条悟眯起眼睛。 牧野盯着他,无声地咽了口唾沫。 “你真是搞笑,不要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小肚鸡肠。”他嘲讽道,指了指她餐盘上的烤青花鱼。 “我是说,你还真是心大,火场里的烤肉没看够?” 牧野眨巴眨巴眼睛。 夏油杰意味深长地接话:“整个食堂的火灾受害者里,只有牧野小姐一个人还能若无其事地吃烤鱼。” 牧野愣了一下。被炙烤后的焦香在她鼻尖徘徊,她后知后觉地环视四周,发现孤儿院的同伴们都比平时坐得离她更远,偶尔还会略带惊疑忌惮地看向她盘中的食物。 牧野想起她作为辅助监督的职业生涯中,曾调查过的多起火灾案件。 ……是了。正常来说,火灾受害者应该在短期内会对油烟炙烤味道有心理障碍,少数人甚至会对烧烤类的食物产生心理阴影。 但她由于阅历过于丰富,就连血肉横飞的战场都亲身经历过多次,这种灾难已经完全影响不了她了,就像是一根羽毛在她头发丝上挠了挠痒,尔后悄无声息飘走。 “……”但她还是瞬间味同嚼蜡,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人家天生心理素质好而已。”夏油杰又自说自话、通情达理地为她找补:“你不会又要把这作为她很可疑的理由吧,悟?” 相比之下,还是天天都吃擦过呕吐物的抹布的你比较厉害吧,夏油学长。 牧野活了这么多年,见多识广,但还是没勇气尝尝擦过呕吐物的抹布是什么味道。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你们还真是配合默契啊。 五条悟哼笑一声,耸耸肩:“谁知道呢。” 看五条悟怀疑不减,牧野破罐破摔,叹息着摇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转身又继续吃上了。 早点吃完回病房吧,问就是心大,没感觉,不知道,他们能耐她何? 虽然表面上镇定自若,但她对这个年轻的五条悟天然有一种忌惮和排斥——每次看到他的脸,她都会想起那个十多年后发起癫来更夸张,实则心思更缜密、更加令她招架不住的那个男人。 那双幼蓝色的眼睛,像是一盏高功率探测灯,一直刺眼地照射着她,警醒着她,让她有一种,她还应当小心翼翼潜伏在世界暗处的错觉。 话说回来,她理应庆幸,她回到这个原生世界,睁开眼见到的,是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屁孩,而不是那个沉甸甸的大人。 眼前这家伙,相比之下,实在是简单到令人安心的程度。 安心?等等,她安心个什么劲啊。 她发着呆,潦草吃了几口,本着不浪费的想法把青花鱼也三下五除二啃光了,“啪”地放下筷子,起身,端起餐盘。 “我先走了。”她微笑:“你们慢慢吃。” 五条悟单手托腮,膝盖晃悠,抬头看她。 “哦,这就走了?”他说:“你不好奇,我们跑来干嘛?” 牧野问:“好奇的话,你会告诉我吗?” 后者骚包地捋了一把刘海。 “想得美。” 牧野:……她真是多余问这一句。 她翻了个白眼,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藤原惠见她真的要走,也连忙端起餐盘跟上。 “牧野小姐,我也吃完了,一起走吧。” “随便你啦。” “我想去花园散步,我们一起吧?” “……也行吧。”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逐渐转小。 夏油眯眼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 “怎么样?”他问五条:“有被附身过的痕迹吗?有相似的咒力残秽吗?” 五条摇头。 “干干净净的——别说咒力残秽了,她本身的咒力也少得可怜。” 他没事也不忘损牧野一句。 “那,食堂里有可疑人等出现吗?” 五条继续摇头。 “所以,目前看来,牧野未来和案发现场遗留的咒力残秽,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咯?” 夏油杰唆了一口面,慢悠悠嚼着:“不打算跟她解释一下,目前她暂时洗清嫌疑了?” 毕竟当初可是你怀疑她有问题的。 “不说!” 五条悟恶狠狠道:“敢背地里讲我坏话,就让她一辈子活在胆战心惊的阴影里吧。” 夏油杰:……人家也没这么把你当回事吧。 “但是,你也有感觉出来吧。”五条叩叩桌子:“她面对我的时候,绝对是有点心虚的。” 夏油杰回忆了一下,赞同点头。 眼神飘忽躲闪,不想过多接触似的。 “明明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啊。”五条觉得匪夷所思:“虽然感觉她一副‘我不救她也没关系的样子’。……难道她在那种情况下,还可以自救?” 不太可能。 他想了想她灰头土脸窝在浴缸里的样子。明明周围都是大火,她也已经气若游丝了,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青花鱼,脆弱到下一刻可能就会死掉的样子——怎么还能自救?怎么还能那么镇定自若? 夏油推测道:“能自救——多半是这样了。而且,她似乎并不想把自己特殊的一面表现出来,这样看来,总是躲着你像大喇叭一样的你也是有迹可循的。” “什么叫大喇叭啊?目前她的秘密,明明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啊。” 五条悟见不得别人质疑他的保密工作。 但他不得不承认,牧野总想躲着他,确实是有道理的。 夏油叹口气:“我早就说过了,你这幅以自我为中心,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并不是到哪里都吃得开的啦,大、少、爷。” “——你看,你现在即使想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我很好奇你身上的力量是什么,请告诉我吧’,也完全做不到了吧。” 五条欲言又止,尔后一声不吭。 可恶,无法反驳啊。 他转身坐正,无所谓似地薅了薅毛茸茸的头发,将青花鱼整条夹起来,目光盯着它焦灰的背脊看了一看。 然后“啊呜”一声,将它整条吞进嘴里,喀拉喀拉地嚼着骨头。 夏油杰: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真是一张神奇的嘴巴啊,如果能替我吃咒灵球就好了。 “没关系啊。”五条云淡风轻:“虽然很难得见到一个特别的家伙,但我又不是非要和她打好关系不可。而且,是她可疑在先的嘛。” “但是疑罪从无啊。”夏油杰替牧野说话:“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确实不该摆出‘一看你就心里有鬼’的态度嘛。” 五条握拳,“砰”地砸了一下桌面。 附近吃饭的人们惊了惊,悄咪咪抬眼看过来。 “吵死了,杰!刚刚我就想问了,你到底站哪边啊。” 夏油盯着五条恶狠狠的脸看了片刻,叹口气,有点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算了,揠苗助长是不可取的。还是等蹭的累小孩慢慢成长吧。” “哈?”五条全身后仰。 “不要说这种恶心的话。非要说起来的话,你应该比那家伙还小一岁吧?” “哦?她生日是多久?” “好像是19……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是吗?我看你一副‘偷偷把人家资料查了个遍’的样子,稍微问一下嘛。你不是过目不忘吗?大、哥、哥。” “……你的面完全坨成一片了,麻烦管好你自己啊,小、弟、弟。”【`xs.c`o`m 网】 30、Chapter 30 交谈 chapter30交谈 “牧野小姐——” 藤原惠在牧野身后跟着,轻声呼喊。 牧野想到什么,停下来,等她。 她应该还要继续监视她吧,不能太让她为难。 藤原惠看见了牧野脸上流露出的通情达理,稍微怔了一下,一语不发地来到她身侧。 她们走在牧野已经走腻了的花园小径,牧野甚至已经能背出拐角处的山茶花有几朵。她再次无比想念她的本丸——如果不是为了找寻所谓的“答案”,她宁愿窝在她鸟语花香、热热闹闹的本丸休养生息,再麻麻木木地接取下一个任务。 “牧野小姐。”藤原惠轻声说:“刚刚五条同学和夏油同学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们早上的会议,是由于找到了新的关键线索,因此牧野小姐暂时洗清了嫌疑。” 什么叫洗清嫌疑?本来就是非常意识流的怀疑——拜那位大少爷闪亮亮的火眼金睛所赐。 牧野发出被三日月耳濡目染后的哈哈一笑:“那真是万幸啊。” 她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疑惑地“嗯”了一声,问道:“那藤原小姐,还找我有事吗?” 藤原微笑:“没什么事。除了要告诉牧野小姐这一好消息之外,就只是想一起散散步而已。” “啊……这样吗。” 牧野沉默下来,不知道怎么接话。她当然不会傻到去问藤原惠“是什么关键的线索”。她目前只是一个刚刚从嫌疑人名单上被撤下来的无关人等,案件内部的事情,人家不可能告诉她。 其实她也能猜个大概。根据资料,按照时间线,现在,高专差不多该从现场发现可疑的咒力残秽了——那位诅咒师的咒术和精神操纵有关。 她能洗、清、嫌、疑,当然是好事。 她心里却没有放松的感觉。很奇怪。 藤原一面走,一面又开口:“牧野小姐……对五条同学的印象,不是很好么?” 牧野愣了一下。“倒也不是,只是……” 下意识会把他当成与自己相熟的那个“五条悟”,所以就不是那么客气。 或许她心里,还存在几分本不应有的怨气——如果是她的老师,那位二十八岁的五条悟,不会这样随便地怀疑她,也不会把这份怀疑轻易地显露出来,不管她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那个他,连“牧野未来是间谍”这种事,都接受得很困难,以致于他以为她真的“背叛”他时,会愤怒成那个样子。 谁叫在现在的五条悟眼中,她完全就是个陌生人呢? 如果不是因为她身上有着特殊的“金色”,他甚至都不会注意到她。 倒也无所谓吧。现在这个年纪轻轻的白毛墨镜大少爷,压根就不会把她的态度当回事。 “其实,五条同学本心并不坏。”藤原惠这样解释道:“毕竟只是个高中生嘛,像牧野小姐这样沉稳的孩子才是少数。他性格比较直爽,不喜欢弯弯绕绕。” 牧野点头:“理解。” 他在大部分方面,素来是直接的人,从他一向讨厌御三家的守旧、咒术高层的迂腐就可以看出来。 牧野再次强调:“我真的没有讨厌他啦。只是因为自己无端被怀疑,而有点不高兴罢了。” 藤原小姐无奈一笑:“确实。如果我被忽然列成了嫌疑人,也会很不高兴呢。” 走廊的窗忽然被推开了。两人闻声望去,杉本聪也面色不嘉地看向二人。 “我说藤原小姐,不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下午还要回高专开会,不是吗?你继续在这里套近乎博好感,她也不会直接承认自己是罪犯的。” 真令人倒胃口啊。牧野面无表情。 藤原惠无可奈何:“杉本,麻烦你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牧野小姐,都礼貌一点。” 杉本冷哼一声,合上窗户。 “我在停车场等你。” 非常突兀的出现和消失。牧野托腮思忖:“我怎么觉得,这位二极管大叔有点怪怪的呢。” 像是非要突然冒出来刷一下存在感似的。 她贴心地说:“藤原小姐,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吧。” 藤原惠仍呆呆注视着那扇被关闭的窗户。她似乎在思考,恍惚了一瞬,回过头答: “……没有那么着急,我还想再走走呢。” 牧野耸肩。 藤原惠走着走着,忽然开了口。 “说起来,牧野小姐为什么会被五条同学指认为嫌疑人呢?” 牧野愣了一下:“他们没有跟你说么?” 这样说有种放低藤原惠地位的意思,她反应过来,找补道:“啊、我的意思是……有哪些人知道我成为嫌疑人的原因呢?” 藤原惠不甚在意牧野的措辞:“只有五条同学和夏油同学两个人而已。哦,可能夜蛾老师……就是他们两个同学的班主任,也知道其中的缘由吧。” 她摊手:“流程大概是这样——五条同学向高专反应有一个可疑人物名叫牧野未来,希望她能被监视观察一段时间,然后高专就将这件事安排给我了,仅此而已。” “……”牧野震撼道:“他的地位真高啊。” 藤原惠手上比划了一下,思考着怎么解释清楚:“因为五条同学能力特殊,能比一般咒术师和辅助监督看见更多看不见的东西,加上实力压倒性地强,所以,在没有守旧派的‘高层’介入的情况下,高专不会太执着于‘级别’这种东西,会将五条同学的意见参考进去。” 牧野托腮,若有所思。这次的重大火灾,光是新闻都有好几个电视台轮播,也算造成了不小的社会影响,竟然没有惊动烂橘子?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呢。 “总而言之,牧野小姐没有真的讨厌五条同学就好。” 重要吗?牧野想。这个案件一过,他和她之间就不会再有关联了吧? ……是这样吗? 她又开始不确定了。 “为什么?”她问:“我讨不讨厌五条同学,很重要么?” 她目光落到藤原惠身上,又恍然大悟地移开了。 “想起来了……在我印象里,藤原小姐很景仰五条同学?” 藤原惠古怪地顿了一顿。 “也……算是吧。”她不打算展开来说,只是含混地概括:“其实也很好理解吧——在牧野同学了解了我之后。” 牧野点头。 一个同样出生在家族尊卑之中的人,却因为自身过硬的条件而凌驾于所谓的“规则”之上——也难怪饱受冷眼的藤原家旁支会对他心驰神往。 但可惜五条悟不是会盲目提拔党羽、拉帮结派的烂橘子。他只看实力,从他前一世会把弱鸡一样的自己调到京都去就能看出来——无论当时是出于什么原因。当然,牧野也知道,藤原惠为的不是自己的前程,只是纯粹地景仰他罢了。 和十年后的,众多对五条悟报以信赖的“信徒”们相似。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十年后的信徒们,把这种信赖变成了依赖,给五条悟上了一道道无形的、沉重的枷锁。 所以才会让他活成“那个”样子。 心脏一阵刺痛。 又想远了。牧野吐了口气,强迫自己回神。 藤原惠还在眨着眼睛等她回答。她“唔”了一声,一副为难的样子:“抱歉……将我列为嫌疑人的原因什么的,那位五条同学要求我保密来着,所以,我没办法告诉你。” 看藤原小姐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这些辅助监督不敢去问五条悟本人,因此,她也只敢跑来她这里试探性地问一问。 把锅甩给那家伙也很安全。 藤原惠闻言,有那么一丁点沮丧。 “连我也不能说吗?”她试探地问。 “……是啊。” 被藤原惠问得有点不舒服,牧野视线飘忽。 正午日光高照,树影摇曳,牧野视线中那一轮光圈晃得她精神无法集中。 什么叫“连她也不能说”呢?她们也没有亲密到无话不谈吧。 原来藤原小姐偶尔也会没有边界感啊。牧野这样想,心情没来由有点失望。 不应该失望的。人无完人,人家不过就是追加了一个问题而已啊。 但总觉得有些异样。 走到拐角,她胸口憋闷,长长呼出一口气。藤原惠关切地问她:“怎么了,牧野小姐?” “没事……” 牧野摇摇头,觉得脑袋越来越难受,像在排斥什么东西。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被分解出红绿蓝三色的重影,藤原惠的黑色身影也模糊成了一片。 她扶住了墙。她整个人应该在摇晃,或许还面露菜色了吧——因为她意识模糊,所以她只能对自己的状态做出推测。 但她面前的藤原惠却没有再继续关心她。藤原惠似乎成为了这个世界中的一个静态物,无知无觉地立在了那里,面容依稀。 牧野转动脑袋,试图给自己的视线找一个定点。 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浮光掠影。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她看见了墙角的山茶花丛。 她强迫自己盯着那些墨绿之中的馥郁。那些雪白的花也早已经模糊了,像是洒在画布上的纯白颜料,像是海洋里融化得不成样子的小小冰山。 她忽然愣了一下。 不对。 比起那些让她看不清楚的、模棱两可的影子,她在这个世界里,发现了一个她可以斩钉截铁指出来的错误。 “藤原小姐……” 她不期待藤原惠能回应她,但她还是呼唤了她一声。 她扶着墙,大口喘息着,冷汗在身上瀑布一般地流。反胃感、眩晕感侵蚀着她,她仿佛正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乘船,几乎要坚持不下去了。 那个模糊的藤原惠,轻轻地“嗯”了一声:“怎么了,牧野小姐?” 牧野说:“我们昨天欣赏过的吧……那丛山茶花。” 那个藤原惠沉默了片刻:“是啊。” “为什么现在的花比昨天……少了一朵?” 说出这句话以后,牧野的脑袋嗡嗡作响。 视野中的万物开始轰鸣、倒塌。她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意识逐渐抽离。 -- 牧野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 花园里日光打在脸上的温度没有变化,鼻间还是花草的馥郁气息,身上还是那么多的冷汗,将她的发丝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她劫后余生一般深呼吸。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躺着的,后脑勺下面垫着什么的东西,不像是规整圆滑的垫子,虽然有一定的弹度,但也绝对算不上柔软。 有点熟悉的弹度。就像是她枕过的,三日月、山姥切国广、一期他们的大腿一样。 此刻她身下的也是……大腿? 她的眼睛被日光照得刺痛,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挪到了她的头顶,贴心地替她遮蔽光线。 有人开了口。胸腔的震动带动大腿肌肉,牧野觉得后脑勺也在轻微颠簸。 “终于醒了?后脑勺还挺圆。” 那人轻飘飘地说,用着牧野非常熟悉的磁性嗓音,熟悉到令她条件反射打了个哆嗦。【`xs.c`o`m 网】 31、Chapter 31 挑衅 chapter31挑衅 头顶稍远的方向也传来人声,声线要细一些,要比头顶这声音温和多了。 “怎么了,是觉得冷吗?”另一个人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牧野在这超出她理解能力的处境中愣了一下,吞了口唾沫,强迫自己视线对焦。 ——她现在躺在长椅上,脑袋枕着五条悟的大腿。这位高中生岔开双臂,大喇喇靠着长椅,墨镜被架到头上,居高临下地用发着微光的幼蓝色眼睛观察着牧野的状态,脸上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 夏油和五条悟并排而坐,在牧野头顶朝外的方向。他体贴地伸手,替牧野挡掉大半的阳光,眼睛也紧盯着牧野不放。 牧野眨巴了一下眼睛,声音干涩地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 五条悟并拢食指和中指,从额角往外一扬,朝牧野敬了个礼。 “简而言之就是,你还蛮了不起的情况。” 牧野吐出一口浊气。 她发觉自己的汗流得太多了,很有可能已经浸上了五条悟的裤子,有点发慌,绷紧了腹部,想起身。 但她还很虚弱,酸软无力,脑袋只是向上轻微地扬了扬,就晕眩而无力地坠了回去。 “哇哦。” 五条悟一直在低头观察她,任由她在自己大腿上打挺,兴致勃勃地评价:“杰,你快看,这家伙好像一条鳗鱼。” “……”牧野一时找不到反击的话。她纳闷地问:“你怎么不开……” 怎么不开无下限? “嗯?”五条悟盯着她:“不开什么?” “……没什么。”牧野闷闷把话咽回肚子里。 她理应不知道“无下限”这种东西的存在。 她又想起了什么,急匆匆问:“藤原小姐呢?” 五条摊手:“她?她应该早回去了吧。我们来花园找你的时候,只见到你一个人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没见到她。” 他又进行比喻:“像一条烤焦的青花鱼。” 牧野:不会比喻的话,可以不用比喻,谢谢。 五条嘴里叭叭的功夫,夏油杰已经配合默契地迅速拨打了电话。 嘀嘀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藤原惠。有什么事吗,夏油同学?” 听声音,她还安然。 牧野无声地松了口气。 夏油选择了暂时隐瞒情况。 “啊……没什么,就是想问问藤原小姐还在医院吗?” “我已经在回高专的路上了。”电话里传来藤原惠模糊的声音:“我中午和牧野小姐在花园待了一小会儿,就和她告别,然后离开了。” “好的,明白了。”确认了藤原惠的安危,夏油正打算挂断电话,牧野忽然迅速地拉住他的袖子,将他拿着手机的手拉了下来,凑到自己脸上。 非常坦然的样子。 夏油轻轻滞了一下。 她怎么……非常习惯操使别人似的? “藤原小姐,你还记得……你离开前,和我说的最后一段话,是什么吗?” 牧野想确认,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迫陷入“梦境”的。 藤原惠稍微有点惊讶:“牧野小姐?……你竟然夏油同学在一块啊。” 她陷入沉思。 “嗯……好像是在聊——你为什么讨厌五条同学?” 夏油杰干咳一声,牧野枕着的大腿心情很不好地抖了三抖。 牧野捂住还在恢复中的脑袋,觉得脑花要被颠匀了。 这措辞很危险啊藤原小姐! “然后……牧野小姐很勉强地表示自己不讨厌五条同学。”藤原惠实事求是地描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在夏油同学面前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 不是在夏油面前说的问题,而是直接当着本人说的问题。 夏油笑眯眯的:“没关系的,悟本来就挺招人讨厌的。” 五条无声地呲牙,恶狠狠地瞪了夏油一眼。 倒还蛮贴心的,没有出声,大概是为了避免藤原惠尴尬。 藤原惠有点担忧地问:“医院里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牧野小姐要问我这个问题?为什么你和夏油同学在一起?” 牧野反应非常迅速地回答:“没什么,在花园碰巧遇见的,他们俩好像中午吃撑了,散步散了很久。” 真是非常深厚的撒谎功力啊。五条斜眼瞟着牧野丝毫不变的面色。居然敢嘲讽她的两个救命恩人“吃饱了撑的”,真是好人没好报。 牧野松开了夏油的袖子。 夏油面色不变地收回电话,非常顺畅地接上:“那么,我这边就先挂电话了,打扰了。” 三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牧野破罐破摔地摊在长椅上,先开了口:“……我刚刚好像被人精神入侵了。” 五条无辜地问:“牧野同学现在是在报案吗?找个你不讨厌的人报嘛。” 牧野忍耐地深呼吸。 夏油杰叹了口气,和稀泥:“别闹了,悟,人家正虚弱呢。” 五条悟哈的一声,猛拍长椅。他指了指自己鼻子:“我闹?这家伙明明背着我说我坏话诶?我不能生气吗?” 牧野直呼冤枉:“我是真的没有说你坏话。” 她解释:“是藤原小姐忽然问我‘你是不是讨厌五条同学’,而我只是很正常地回答了‘我没有讨厌五条同学’,仅此而已。” 五条半信半疑:“那她为什么说你‘很勉强’?” “……”牧野说:“大概是因为我面瘫,我脸臭,我天生不爱笑。” 她无力地抬手敲敲胸脯:“天地良心,你可以再找藤原小姐问细节,我说的句句属实。” 五条用两眼犀利地盯了她半天,最后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 ……六眼还能用来做测谎仪吗? “好吧,暂且放过你。”五条这样宣判,终于进入正题:“至于你说的精神入侵……是怎么回事?” 牧野一面回忆,一面描述:“从某一时刻开始,我似乎就进入了人为制造的幻觉,或者说,梦境——有一个虚构的藤原惠,无缝衔接了已经离开的藤原惠,继续了她和我的交谈。但我抓住了这个幻觉中的一点小漏洞,比如花朵的数量什么的,勉强逃了出来。” 夏油和五条短暂进行了思考。 很像是精神类的结界术,甚至有可能是领域。而牧野所描述的“小漏洞”,既有可能是结界的核心——施展者本来为自己所准备的钥匙,也有可能只是击溃结界的手法之一。 那如果牧野没有极好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没能找出梦境与现实的差异,岂不是成了一只任其宰割的羔羊? 五条夸她:“脑子还不赖嘛。” 都是在凶险的咒术界锻炼出来的。 牧野虚弱道:“运气好罢了。” 真是运气吗?夏油在心底稍微质疑了一下这一点。但此时这一点显得不那么重要,他决定暂且放过她,问五条:“悟,你看出什么了吗?” 五条捏着下巴,垂着眼,端详着牧野,点点头。 “她身上的咒力残秽,和佐藤身上的、火灾现场留下的,一模一样。” 牧野愣了一下。 意思是说……真正的凶手,那个能力与精神控制相关的诅咒师,盯上她了? 为什么? 牧野迅速反应过来了。 她被列为了嫌疑人,成为了重点观察对象之一,因此这家伙对她感到好奇。从他在梦境中所编造的,藤原惠提出的问题,就可以看出来。 ——牧野小姐为什么会成为嫌疑人? 她当时就觉得藤原惠这个问题问得怪怪的,她并非如此没有边界感的人。高专那边,说白了也就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人,没有把牧野成为嫌疑人的具体理由告诉她,她就理应明白,自己暂时没有权限知晓此事,但她却又自顾自跑来问牧野。 原来,好奇的不是藤原惠,而是牧野代替背锅的那位纵火犯诅咒师。 “怎么了?”夏油紧盯着牧野的神色变化。 她如实交代:“那个诅……那个入侵我精神世界的人,好像是来套话的,他想知道我为什么成为了你们的重点监视对象。” 两个男高生听了,不约而同靠回椅子上,夏油抱臂沉思,五条悟两手摊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敲打打。 这是个非常令人火大的出发点。 既不是为了毁尸灭迹,也不是为了刺探办案进度,而只是出于对牧野这个冤大头背锅侠的好奇——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像在主动招手说“你们抓错人了哦”,并无意间透露出,他在暗中非常清楚高专的动向。 他甚至一直以某种方式潜伏在医院也说不定。 牧野想到的,这两位当然也想到了。 夏油发问:“悟,能看出医院里哪些人身上有这种残秽吗?” 五条指了指脑袋:“自从在案发现场识别出这种残秽的形态特点后,我就一直记在脑子里,刚刚在医院晃悠的时候,我就已经瞟了一圈。” “只要是火灾受难者,多少都沾点。” 不要说得跟骂人nt一样啊。 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咒力的痕迹,混乱地结合在一起。有来自于自身的怨气,有来自于周围人的怨气,也有一些咒术师由于施展咒术而留下的痕迹。 “但痕迹都非常微弱,有极大可能是,这家伙在作案之前,就通过在多人身上附身,仔细了解了孤儿院的地形状况、人物关系。” 五条手掌摊开,说:“用顺着咒力残秽摸索的方法来抓人,没什么用,只是在追那家伙的尾气而已。只要他本人不在医院,就可以轻易逃脱我们的追捕。” “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方法,使得我们能够准确及时地找到,正在陷入那家伙所制造的‘幻觉’中的人,再顺藤摸瓜。” 讨论又暂时陷入了僵局。【`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