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协议》 第1章 001 空气里是铁锈和陈旧灰尘的味道，角落的除湿机持续运转，吐出带有脱水剂气味的干燥空气。 头顶的日光灯管投下白光，照着几排空荡荡的金属货架。 地上铺着一层无人踩踏的薄灰，货架上的麻袋破了口，倾倒出的面粉早已结块、发黄，上面又覆了新的一层灰。 沿着货架往里，墙角阴影里躺着一个人。 他身上的制服是联邦特勤标准的深黑色，抗皱羊毛混纺的料子依然挺括。肩章上的银丝徽记反射着微光，裤管的褶线笔直，收束在擦得一尘不染的军官皮鞋鞋口。 但这身挺括的制服上，左手袖口却蹭了一大块结块的面粉。而就在那块污渍的下方，手腕上赫然铐着一枚制式手铐。 那枚手铐的链子另一头，拴在一根锈迹斑斑的货架底层钢管上，上面的红锈看起来一碰就会掉渣。 屋子里唯一的声响，是除湿机单调的嗡鸣。不知过了多久，这份嗡鸣被门外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盖过。 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道窄缝，一道暖黄色的光随之切进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拉出一道明亮的轨迹。 门口出现的两个人影，截断了那道光轨。 ˙ 门缝里钻进的冷风让舒儒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那件薄外套。 一旁的任武，正焦躁地抖着腿，硬质裤管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这条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烦人。 舒儒的视线探入门缝，锁定了角落那道一动不动的身影。 “……就关在这里？”他耳语道。 “不然呢？”任武的抖腿一停，“给他开间总统套房？配二十四小时客房服务？”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儒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他是联邦首席特工，万一……” “没有万一。” 任武粗暴地打断他，话音刚落，便已抬腿踹向铁门。 铁门撞在水泥墙上，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大步跨进去，最终停在离地上那人几步远的地方，那背影就像是在用蛮力驱赶自己的不安。 “联邦那群饭桶才找不到这里。”任武头也不回地问，“他的终端呢？” 舒儒跟着走进去，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地上那片洒出来的面粉。 “……还在解。” “啧。”任武烦躁地伸手，五指插进自己那头惹眼的红发里，用力抓了一把，“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防护墙等级太高了，”舒儒的脸色发白，“光是第一道动态密文，就耗了我一个多小时。” “当时就该把他扔出去的……” “扔出去？”任武盯着地上那身制服，语气不善，“一个活着的‘首席特工’，能给兄弟们带来多少有用的信息？就是单纯用来解恨也是好的。” 他像是要说服自己，又补上一句：“要不是老大有令，我早就把他做成水泥墩子了。” 他说完这句威胁，胸口便控制不住地起伏起来。 ˙ 阴影中，那位俘虏的眼睫极轻地颤动了一下。 几秒后，那双眼睛缓缓睁开。淡金色的瞳孔重新聚焦，映着头顶的灯光。他的视线平稳地移动，掠过空荡的货架、地上的积灰、角落里结块的面粉。 最终，定格在自己被铐住的左腕上。 叮当。 他提起那截连着手腕的金属铐炼，轻轻撞了一下地面。 那声音让任武的手瞬间探向后腰，舒儒则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而下一秒，一只线条流畅的手臂已经撑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红，靠着单臂的力量，将整个上半身平稳地撑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垂落下来。发丝下，那张脸没什么血色，鼻梁和下颌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 除湿机的嗡鸣声正好在此时停了。 “……” 突如其来的静默，让舒儒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开口：“你醒了？要……喝水吗？”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蠢。 地上的俘虏没有理他，迳自抬起被铐住的手，用拇指抵住锁孔，轻轻试了试间隙。 “操。”任武往前踏了一大步，扬起一地灰尘，“你是不是因为睡蒙了所以才没搞清楚状况？” 那双淡金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 “你被抓了，知道吗？” 任武连珠炮似地吼道：“是谁派你来的？追查了多久？什么目的？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 “你们，”那位俘虏截断了他的怒吼，“打算怎么办？” 任武一愣。 “什么怎么办？” 他怒道，“他妈的——” 话没吼完，手臂就被人从侧后方拽住了。 “你干什么？！”任武回头低声喝道。 “这话该我问你！”舒儒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出来说！” 两人拉扯着退到门外，军靴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尖锐的声音。身后的铁门被带回来一半，“哐”地一声，留下一道窄窄的光缝。 门缝里，传来舒儒压急切的声音：“他说得对！” “不是，他说什么了就对？！” 舒儒白了他一眼，“你不会真想把他变成水泥墩子吧？” 任武一脸不置可否。 “然后呢？等联邦的人发现特工失踪，循着他的踪迹找到我们，再把这里翻个底朝天，让我们所有人替他陪葬？” “你自己说，这行得通吗？” 被问住的任武有些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反问：“那不然呢？你说怎么办？！” “放他走吗？让他带着这里的坐标回去，把我们一网打尽？” 舒儒被他吼得没了主意，后退着靠在墙上。 小声咕哝：“我早说了，当时就不该把他带回来……” “现在说这些马后炮又有什么用！” ˙ 地上的联邦特工，对门外的争吵置若罔闻。他挪动身体，将后背靠上冰冷的金属货架，制服布料与生锈的金属摩擦，发出一阵细微的动静。 他调整了一下头靠着货架的角度，不紧不慢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铁门“吱呀”一声地被拉开。 任武和舒儒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不发一语。 一进门，他们就看见地上那位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正靠着货架闭目养神。 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在外面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这二位才是俘虏。 舒儒的表情尤其难看，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面前的这位祖宗。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溜。 他的视线在库房里焦躁地来回扫动，连带着手也下意识地一下下推着那副没滑下来的眼镜。 忽然，那乱扫的目光定住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我那台电脑……估计已经快烧起来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脱身理由。 他说完，也顾不上任武什么反应，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门被他带着，“砰”地一声关上。 尘埃落定。库房里重归死寂，只剩下站着的任武，和地上那个闭目养神的俘虏。 任武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气得牙痒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火压了下去，这才转向地上的人。他双手环胸，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 “我劝你少在那儿危言耸听。等我们首领回来，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库房里安静了几秒。 地上的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 走廊上的舒儒一边擦着汗，一边加快脚下的速度。好在自己灵机一动，想了个这么妙的理由，才能从那个空间脱身。 “反正人是任武要抓的，压力也理应让他承担……” 他正低着头盘算着，刚要拐进通往大厅的走廊—— “舒儒。” 一个冷不防的声音在他正前方响起。 舒儒浑身一僵，猛地抬头，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首、首领？” 对方似乎没在意他的慌乱，问道：“听说你们抓了个有意思的东西？” 来人显然没在等他回答。他绕过了还僵在原地的舒儒，径直走向他刚刚逃出来的那间库房。 “是！”舒儒连忙跟上几步，补充道：“任武让我把他铐在食品库。人还在里面。” 他说完，脚步就黏在了原地。 走出几步的男人头也没回： “你不来吗？” ˙ 库房内的任武也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他那环抱的双臂下意识一紧，随着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他最终还是僵硬地垂下了手。 “咔哒。” 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 任武立刻垂下头：“首领。” 来人的目光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越过了任武的头顶，径直落在了库房角落那道身影上。 一股冷杉混合着烟草的气味跟着他一同侵入。 他迈步走入，在屋子中央站定。他身后，舒儒缩着脖子跟了进来。 一直闭着眼的沈律，在来人站定的那一刻，抬起了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 “挑了个好地方，够清静。”顾逍开口道。 他说着，便迈步上前，在沈律面前蹲下。视线从那片蹭脏的袖口，滑到手腕上的铁铐，最后定格在俘虏脸上。 “首席特工，沈律。” 顾逍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捻起那截金属链条。指尖微微上提，将链条绷直。金属碰撞手铐，发出一声极轻的声响。 “他们，”他开口，声音很低，“没对你怎么样吧？” 站在一旁的任武，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 第2章 002 联邦，是秩序的建立者;幽灵，则是秩序的破坏者。 对“幽灵”的首领顾逍而言，活捉一名联邦的首席特工，无异于在棋盘上吃掉对手那枚最关键的“皇后”。 这本该是一场值得庆祝的胜利，一个可以撬开联邦所有机密的筹码。而现在，这位地下组织的首领，居然对着自己的俘虏，问出了这么一句窝心话。 头顶那盏没灯罩的灯泡闪了两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沈律没有回答，只是抬起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顾逍似乎也不需要回答。 他蹲下身，视线落在沈律那只被铐住的手上。粗糙的金属手铐，锁着皓白的手腕。 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那段冰冷的铐链。 “手艺真糙。”顾逍评价道，“会把皮肤磨伤的吧？” 他的指尖顺着铐链上移，停在手铐本体上。 站在一旁的舒儒和任武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全然的困惑：首领的审讯方式向来莫测，但眼前这种，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沈律始终面无表情，任由对方的手指在自己手腕上游走。 直到顾逍在确认手铐松紧度时，拇指的关节，无意间擦过了沈律无名指上那枚双环戒指。 沈律收回手，那双始终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显露出毫无掩饰的不悦。 “抱歉，”注意到他脸上表情，顾逍问，“这戒指挺好看的，女朋友送的？” “关你屁事。” 这话一出，舒儒和任武的呼吸都是一窒。 顾逍的样子却像是听到了某种有趣的回答，他缓缓起身，头惹眼的银白色短发在昏暗的库房里格外显眼。 “看样子是没有。”他的视线扫过旁观的两个下属。“要是因你而折损我的部将，这可一点都不值。”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中。 “啊。” 反应过来的舒儒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音节，大脑这才开始解码首领那句“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的真正含义——折损？因为一个被铐住的俘虏？ 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碰到身后的金属货架。架子晃动起来，搁在最下层的一把餐刀被震了下来，翻了两圈，掉在任武脚边。 地上的沈律，从头到尾都安静地看着，一副十分无害的样子。但任武显然不这么想。 他看向舒儒，开口问道：“你刚才铐他的时候，心里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舒儒愣了一下：“什么想法？” 任武盯着他：“比如，伤害他的念头。” 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舒儒记忆深处一个尘封的盒子。 很多年前的事了。 印象中，那是一条常年见不着光的潮湿小巷。当时他还是个新人，正带着另一个新人熟悉环境，说白了就是在附近瞎转悠。 巷口，不知从哪冒出来个混混，嘴里不干不净地指着他骂了句。他当时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的同伴就已经动了手。 金光一闪，他的同伴，就那么变成了一座铜像。 滴答。 一滴冷凝水从天花板的管道上落下，砸在水泥地上。 清脆的声响将舒儒敲回现实，他大口地喘着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首领那句话的意思，也明白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你让我去铐他……”舒儒瞪向任武，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抖，“就是怕自己会被‘看门狗’制裁！” 他情绪有些失控，说话时带出的吐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小团白雾。 “你也太恶毒了！万一我刚才稍微有点别的念头怎么办！” “你？”任武嗤笑一声，用脚尖将那把餐刀踢开。 “一个技术宅能有什么恶意。你是最安全的人选。” “那你好歹也提醒一句！”舒儒的声音因激动而破音。 “这种事还需要提醒？吃饭上厕所用不用也按时叮嘱你？”任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但这声咋舌反而点燃了导火索。 “我不管！你这魔鬼！恶魔！”舒儒被气得连连后退，“你简直不是人！” “太可怕了！你离我远点！” 他退得太猛，后背“哐”的一声，结实地撞在了身后的货架上。 货架顶上一袋破了口的面粉滑了下来，在空中爆开，白色的粉尘瞬间弥漫开来。任武和舒儒被呛得连连咳嗽，下意识地后退挥手。 墙角的沈律却动都没动。 在粉尘爆开的瞬间，他只是抬起手臂挡在脸前。面粉落了他满肩的白，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依旧一脸冷淡地看着这场闹剧。 舒儒还想再喊，却突然发现面前的光线暗了下来。 一道高大的影子将他笼罩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僵硬地抬头一看——首领顾逍就站在面前。 顾逍看着舒儒，声音很平：“你不用去分析终端了？” “我、我现在就去！” 舒儒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外冲，头都没敢回。 “还有你，”顾逍转向任武，“组织成员是这样被你拿来利用的？” 任武的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 “属下知错。” “光认错在我这可不管用。” 顾逍他走到那把掉落的餐刀旁，皮鞋的鞋跟轻轻磕了一下刀身。他弯腰，用两根手指捏着刀尖，将它捡了起来。 他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然后转回来，把刀柄递到任武面前。 “证明你的决心。” 任武的呼吸声，在粉尘遍布的室内显得有些粗重。 他盯着那把刀，又不受控制地瞥向地上那个沉默的俘虏。 最终伸出手，接过那把刀。 “是……” 任武握紧了餐刀，刀柄上一块腐朽的木刺，稍稍扎进他的掌心。 他正要抬脚—— “可以别把我当成你们考验成员的工具吗？” 任武的动作僵在原地。 顾逍闻声，抬眼看向沈律。 “哦？” 他轻笑一声，“这工具倒是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看在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份上。”他说，“我就好心跟你聊两句，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不如问，为什么你们的行踪这么容易被追查。”沈律回道。 “我们人员的教育训练，确实有待加强。”顾逍承认道。 “那跟我没什么关系。”沈律手腕动了一下，铐链撞在水泥地上，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决定好了吗？打算怎么处置我。” 顾逍点了下头。 “嗯，决定好了。”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将地上的人完全覆盖。 “杀掉。” “杀……”任武手一抖，餐刀差点脱手，“首领，具体……你打算怎么杀？” “不知道。” 顾逍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他磕出一根夹在指间，烟盒包装纸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在室内听得一清二楚。 “把他扔进沙漠中心，或者找个集装箱锁起来，饿上十天半个月。” 他把没点燃的烟凑到鼻尖闻了闻。 “办法多的是。” 冒著冷汗的任武，此时正光速转动著他那不算灵活的脑子。 …原来如此。 只要不是带有“恶意”的直接物理接触，就触发不了“看门狗”的制裁。这是系统设计上的漏洞。 但是…… “首领，要是真把他除掉，’联邦’肯定会找上门来的。”任武不安地说。 “为什么？”顾逍反问。 任武没接话。 “他的终端不是在我们这？”顾逍瞥了一眼储藏室的门，“舒儒破解后，伪造打卡记录，或者乾脆点，直接替他递出一封辞职信。” “让他消声匿迹的方法有的是。” 顾逍说完，储藏室里跟著静了下来。 头顶的管道里，不知什么液体流过，发出“咕噜”一声响。 ……对啊。 任武一直紧绷的肩膀，这才缓缓松弛下来—— 破解终端，伪造信息，让这个人从官方系统里合理消失。 自己刚才光想着怎么处理尸体，思路确实太狭隘了。 “这点小事就交给属下来办吧！” 任武握着餐刀的手不再颤抖，“我开车技术很好，肯定能“安全地”把这位大人载到沙漠中心！” 砰的一声，储藏室的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撞开。 “少来，你根本就只会猛踩煞车。”门口，舒儒喘着气说，“我上次坐你的车差点没吐死。” 他手中抱着一台开着盖的笔记本电脑，电脑的电源线从他的胳膊上垂着，在地上拖行。 “你搞什么？”任武皱眉，把握着餐刀的手收到了身后。 舒儒没理会任武，直接绕过他，快步走到顾逍面前，将嗡嗡作响的笔记本电脑举了起来。屏幕上，无数绿色的字符飞速滚动，将他的脸映成一片诡异的荧光绿。 “首领……”舒儒压低声音，凑到顾逍耳边，用极快的语速汇报起来。 一连串的代码和术语从他嘴里蹦出来，任武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只看到这技术宅的眼睛亮得吓人，连声音都因亢奋而微微发颤。 顾逍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接过那台有点发烫的电脑，垂眼看着屏幕上流动的数据。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和舒儒还没平复的喘息。 顾逍的食指，在电脑外壳上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片刻后，那敲击声停了。 角落里的沈律似乎对这场闹剧失去了耐心，直接躺回地上，毫不在意身下的那堆面粉。 顾逍“啪”地一声合上电脑，随手将其搁到一旁的货架，外壳和蒙尘的铁皮架子碰出“嗒”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缓缓转身，看向墙角的方向。 “首席特工，”他说，“要不这样如何。” 他朝沈律比出一根手指。 “我跟你，我们两个来打一场排位赛。” 第3章 003 地下食品库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那盏灯泡，冷白的光线正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顾逍刚看完舒儒带来的资料，“啪”地一声合上电脑，随手将其搁到一旁的货架。 然后，他慢踱了几步，走到了墙边的货架旁。侧身靠在了一箱胡萝卜上，随手从里面拿起一根。 顾逍手里正把玩着那根胡萝卜，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粗糙的表皮。目光落在自己脚边那摊撒了一地的面粉上，像是在欣赏一场小规模的雪崩。 片刻后，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那双一直看着面粉的眼睛，缓缓抬起，落在了墙角的俘虏身上。 “大特工，要不这样如何？” 他朝沈律比出一根手指。 “我跟你，我们两个来打一场排位赛。” 库房里安静了几秒。 地上的沈律枕着自己的手臂，依旧神情自若地躺着。 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顾逍收回那根比出的手指，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慢悠悠地踱了几步，穿过几排货架，走到了沈律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跟我打一场。你要赢了，我立刻放你走。要是不幸输了……”皮鞋鞋尖轻轻碰了一下地面，离沈律的太阳穴不过几公分，“你就留在这里，替我干活。” “前提是，今天看到的一切，你得保证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话音刚落，尖锐的反对声却不是从沈律口中传来的。 “不！” 任武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形，他脸上混着汗和灰：“老大！一个俘虏，哪来的资格跟您动手？” 顾逍的视线从沈律身上挪开，慢悠悠地转到任武脸上。 “我给的。”他说。 任武被他看得后背一僵，但还是顶了回去：“那也不至于——” “你是担心我会输？”顾逍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肯定不是！”任武立刻否认，脸都涨红了。开玩笑，顾逍的实力，他拿命去换都行。 他只是想不通，刚刚才定下的处置方案，怎么扭头就变了。他刚才脑子里，都已经在盘算该用什么方式把这个家伙押上车了。 他一脸憋屈地看着自己那双空落落的手，声音都闷了下去：“属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平白给他这个机会。” “哎呀！” 舒儒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不咸不淡地开口，“老大会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这傻蛋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那倒也是……不对！” “你这舒呆子说谁是傻蛋！？”任武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猛地拔高。 “谁拿我当枪使，我就说谁。”舒儒哼笑一声，朝任武的裤子口袋抬了抬下巴，“要不要我当着老大的面，念念你手机里的搜索记录？” “……”任武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我凭什么答应你。” 一个声音从地上传来。 那声音不大，却让两个还在斗嘴的下属同时闭上了嘴。 沈律重新坐了起来。那双淡金色的眼珠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亮，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顾逍。他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也就是稍微把眼睛眯起——如果那能算得上表情的话。 “答应你的条件，输了得留在这个不入流的组织，赢了也得替你们保密。” 他说完，才不紧不慢地环顾四周，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间随时会倒塌的危房。 “这算哪门子的谈判。” 任武那股火气又“噌”地一下被点着了，他猛地转头对着顾逍，嗓门都大了八度： “老大！你听听！这小子根本不知好歹！我看根本就不该给他机会的，咱还是按原计划处理吧！把他扔去沙漠里喂蝎子！” “搞不清状况的是你。”地上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任武的吼声顿住了，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俘虏。 “你们刚定下如何处置我的结论，”沈律无视他的表情，继续陈述道，“就在他，”沈律的下巴朝舒儒的方向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带回某个情报后，立马就被推翻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什么？” 任武的喉咙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 “代表他带回来的那个情报，跟我有关。而这个情报，导致你们的头头不得不放弃原定计划，主动与我合作。”沈律甚至没费力气去看任何人，他的视线一直锁在顾逍的手上。 “所以，真正的决定权在我手上。” 任武愣在了原地，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舒儒，想替自己找个盟军。结果却绝望地发现一旁的舒儒脸色也不太好看，只不住地推着脸上的眼镜，一边躲避着他的视线。 “而我的决定是，”此时的沈律终于舍得朝顾逍瞥去一眼，“拒绝。” 他稍微动了动手腕，铁链在地上拖出“哗啦”一声轻响，对其他人提醒着它的存在。 “你们最好快点。这东西在我手上多待一秒，你们的罪名就叠得更厚一些。” 这话像是有什么魔力。 任武的脑子已经彻底跟不上趟，被那“哗啦”声一刺激，手便下意识地往自己腰间的口袋摸去——那里放着手铐的钥匙。 “说得有点道理。” 顾逍的声音让任武的手停在了半路。 “但是不够。” 顾逍从任武僵在半空的手里，拿过了那串钥匙，在指间转了一圈，金属碰撞声清脆。 他朝货架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抬了抬下巴。 “你的终端，舒儒已经破解了。” 地上的沈律，视线缓缓移向了那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微光，在他金色的瞳孔里映出几个跳动的数据点。 看着他这个反应，顾逍开口继续道：“换句话说，你脑袋里的重要资料，现在这里面也有一份备份 “所以，如果你不接受我开出的这份‘优渥’条件……”他摇摇头，脸上还带了点遗憾的表情，“虽然可惜，但也只能把你打包，送去沙漠体验风土人情了。” 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默。顾逍那双深蓝色的眼珠就这么盯着地上的人。 “大特工，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再次蹲下身，与沈律平视。 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 姿态宛若一个发出晚宴邀请的优雅主人。 “向沈律，发起挑战。” 个半透明的黑色方框就在面前跳了出来，上面的白字方方正正，是那种最没个性的系统默认字体： 【玩家顾逍向您发起挑战：】 【接受】 / 【拒绝】 沈律的视线从面板上移开，落回到面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 他的目光下移，扫过自己被金属手铐牢牢锁住的右手，又看了一眼对方伸出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片刻后，伸手握了上去。 掌心相触的瞬间，顾逍的手指就收紧了，干燥，而且很有力。他借着这个相握的姿态为支点，向前倾了半个身位，嘴唇凑到了沈律的耳边。 “哦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身为联邦的首席特工，你应该不在乎这点劣势吧？” 话音刚落，两人交握的手心处，一道刺眼的白光“轰”地炸开！ 一道没有半点感情的电子女声，在整个食品库里回荡，震得货架上的罐头嗡嗡作响： 【排位赛请求已确认】 【地图加载中……】 两人脚下的水泥地瞬间分解成无数细小的方块，数据流像蓝色的电蛇一样在缝隙里乱窜。一个半透明的光罩拔地而起，将场中央的二人吞没。 在这片光罩之外，一旁的任武则被扬起的面粉呛得咳了两声。 “我操……？” 舒儒一把扶住他，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光罩里：“老大他……没给俘虏解开手铐。” ˙ 【载入完成！战斗开始！】 周围的世界重新凝固，还是这个食品库，连空气中烂土豆的味道都一模一样。只是那层半透明的光罩，把任武和舒儒的叫嚷隔绝成了一场无声的默剧。 顾逍的声音从货架另一端传来。 “哦，瞧我这记性，”他甩了甩手上的那只钥匙，“忘了帮你开锁，我的失误。” 沈律没理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金属手铐锁住的右手腕，然后轻轻活动了一下。 铁链发出一声细微的动静。 然而，这个绝对劣势，似乎并未在他脸上激起丝毫怒意。 对方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方式，他似乎不怎么讨厌。 甚至，还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他抬起头，看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顾逍。 他姿态从容，宛若一头巡视领地的猛虎，每一步都踏得不疾不徐，却让两人间的空气一分分变得紧绷。 就在顾逍即将踏出下一步的瞬间，沈律动了。 他那只没被束缚的左手往地上一按。 淡金色的光芒自他掌心轰然绽放，复杂的纹路如活物般在地板上蔓延开来。光束拔地而起，在半空中迅速交织成型。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只通体由金色光粒子构成的狐狸便无声地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顾逍的去路。 【公民沈律，使用一技能，召唤。】 第4章 004 那只通體由金色光粒子构成的狐狸，和正常成年狐狸差不多大。它蹲坐在沈律身边，金色的毛发看起来异常蓬松，上面还隐约闪烁着细碎的电光。 它护在沈律面前，眯着那双同样金色的兽瞳，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敌人。 “你的’幻兽’是狐狸吗？”顾逍轻笑道，“好可爱。” 此话一出，那只金狐狸脸上也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和后方的主人如出一辙。 沈律拍了拍小狐狸的头：“这个，你可以随便咬。” 它微微压低身体，四肢蓄力，喉咙里跟著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一双兽瞳锁定顾逍。随即，四肢蹬地，化作一道贴地的金色闪电朝着顾逍爆冲而去。 顾逍向后急撤，但那道金色闪电更快。 他只来得及侧过身体，依旧感觉小腿一凉。一道细小的血痕浮现出来，上面还残留着一丝焦黑的电灼痕迹。 系统女声响起： 【顾逍受击，信用分-50，剩余信用分：550。】 “啧，你也太着急了。”看着那条血渍，顾逍评价道。 金狐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它身形在半空中折转，借着墙壁高速折跃，再次朝顾逍急奔而去！ 这一次，金色的光爪直扑他腿部而来，就在光爪即将触及他腿部的前一刹那——系统声再次响起。 【公民顾逍，使用一技能，召唤。】 一阵澎湃的水声凭空炸响！ 伴随系统播报出现的，是一只水蓝色巨虎。 它体长近三米，肩高及顾逍的腰际，一旁的金狐在它面前显得格外矮小。 巨虎柔顺的蓝色毛发有如水流，在灯光下折射出粼粼波光。它一现身，库房里的空气都变得潮湿冰冷。 巨虎抬起大爪一挥，“啪”地一声，精准地化解来自那道金色闪电的攻势。 “‘公民’，”顾逍手轻抚着身边巨虎的毛发，“这个字眼，从系统嘴里说出来，听着可真刺耳啊。” 掌下的大虎发出不悦的低吼。 “不觉得这游戏挺幼稚的吗？” 沈律没接话。 他的视线落在顾逍那“550”的信用分上，又看了一眼系统日志里的“-50”。 这个世界的核心制度由联邦建立，信用分即资产，而“排位赛”则是资产流动的方式之一。按照每场排位赛是以1%的资产来算，这位的总信用分足足有六万。 怪不得能当上一方首领。 沈律这才开口：“我看你倒是玩得挺起劲。” 面对这种“恭维”，顾逍通常会感到不悦。 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承让承让。”顾逍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要赢筹码，就得先学会游戏规则。” 被铐在地上的俘虏抬了抬眼：“还有这种说法？” “我刚编的。” ˙ 光罩的隔音效果很好，半透明的材质，也仅让外面的人能堪堪看清里头的人物表情。 舒儒和任武站在罩外，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的顾逍。 舒儒：“老大他……在笑？” 任武：“……嗯。” “你上次看到老大露出这种笑容是什么时候？” 任武刚要开口，舒儒就立刻打断了他： “体罚我们的时候不算。” 任武沉默了片刻回道：“没有。” “那他现在……” 舒儒指着光罩里的沈律，“居然对着一个联邦的死对头，露出这种笑容。 两人对视了一眼。舒儒光是想到那个姓沈的等会儿会遭受的“待遇”，就觉得头皮发麻。 ˙ 水蓝色的巨虎烦躁地舔了下自己的爪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不耐烦的低吼。 “等得不耐烦了？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着急？”顾逍对它说。 巨虎甩了甩尾巴，水流般的毛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催促的意味不言而喻。 顾逍看了眼坐在地上的特工，终于下达了指令。 “行，Toru，去吧。” Toru？ 这个名字让沈律的目光微微一滞。 正是这个错神，让他错过了反应的机会。 而就在此刻，巨虎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速度。它后肢发力，庞大的身躯瞬间横移，精准地挡在了金狐的必经之路上。 那只闪着水光的巨爪迎面拍下，金狐根本来不及转向，被一掌结结实实地拍中。 金狐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被拍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金属货架上，再滚落到面粉堆里。 它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刚撑起前肢，那只水蓝色的巨虎已经不疾不徐地跟了过去。 Toru“啪”地一声，一只巨爪按在了金狐的背上，将它死死地压回了面粉里，动弹不得。 【沈律受击，信用分-150，剩余信用分：350。】 【幻兽获得状态：流血。】 顾逍这才慢悠悠地走过去，在离它几步开外停下。 那只金狐狸被Toru压在爪下，身上的金色电光已经黯淡下去，身体边缘开始不受控制地逸散出金色粒子。 “你这幻兽，” 顾逍看着那只徒劳挣扎的金狐，“差不多失去战斗能力了。” 【沈律受流血效果影响。】 【信用分-10，剩余信用分：340。】 顾逍的视线离开了那只金狐。 “如何，”他朝沈律开口，“还继续吗？” 对方脸上的表情给出了回应。 “行吧。”顾逍淡然说道，“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 伴随话音的是那头身形巨大的猛兽，朝着地上的沈律直扑而去。 律靠在货架上，轻闭双眼。 巨虎的扑击势大力沉，整个库房的地面都为之微微一震。 那震动顺着金属货架传递上来，让被锁在架子上的手铐随之一晃，也牵动了沈律的手腕。 他无名指上那枚金银相间的双环戒指，便随着这一下晃动，在灯光下反射出金、银两道截然不同的金属光泽。 看到这一幕，顾逍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在Toru的巨爪即将触及沈律的前一刻，他猛地一个俯冲，一把抓住了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金狐。 那只濒死的幻兽在受激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色电光。 【判定：暴击伤害】 【顾逍信用分-550，剩余信用分：0】 【Victory！】 【排位赛结束，正在将两位公民传送回原处。】 ˙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一条狭长的金属通道，最终停在了一扇厚重的圆形闸门前。这里就是“幽灵”组织的出入口。 顾逍抬手，在闸门旁的控制板上输入了什么。闸门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的传送通道——那是一个外形酷似游乐园里滑水舱的半透明载具。 进到这个空间后，舒儒的视线就没从那台载具上移开过。 几个小时前，他就是在这里把这位昏迷不醒的联邦高官“捡”进来的。 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后，他们居然要像送瘟神一样，毕恭毕敬地把人再送出去。 任武和舒儒站在几步开外，气氛压抑，谁也不敢先开口。 他们想不通，也不敢问，自家首领到底是怎么输给一个全程被手铐铐住的俘虏的。即便二者之间存在所谓的属性相克，这也扯得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顾逍朝舒儒伸出了手。 “嗯？” “手机。” 手机！ 舒儒的脑子转了一下。 对啊，他们还握着这家伙的终端，这可是最大的筹码！ 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台已经被破解的手机，恭敬地递了过去，心里盘算着，首领会如何用这个终端机来拿捏对方。 然而，顾逍接过手机，便径直走到了沈律面前，将手机递了过去。 沈律平静地接过手机，放回自己口袋。 连一声谢谢都没说。 舒儒和任武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动作替换） 通道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看着自家首领那看不出情绪的侧脸，舒儒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或许，这位总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头儿，还有别的后招。 ˙ 舱门即将关闭，顾逍看着里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开口。 “首席特工，记得我们的约定。” 传送舱里的沈律转过身，正对着他。 “约定？”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记得吗？” 顾逍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我遵守诺言放你走，而你要帮我保守这里的秘密，不可以透漏给其他人。” 沈律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第一，我从没答应过你。”他陈述道，“第二，输家没资格谈条件。” 顾逍挑起一边的眉毛。 “我们之间，没有成立任何有效协议。”沈律继续道，“下次见面，我会来回收联邦的资产。” 他顿了顿，视线锁定在顾逍身上。 “从你开始。” 话音落下，舱门便“飕”的一声，关上了。 “……” 任武和舒儒对视了一眼。 然而，顾逍却还站在那扇紧闭的闸门前，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追的意思。 任武等了几秒，见首领真的不打算行动，终于忍不住开口： “首领，再不去追，人可真就要跑了。” “是啊。”顾逍应了声。 任武试探着问：“要不……我去追他回来？” “不了，”顾逍转身，径直朝餐厅的方向走去，“你跑得哪有狐狸快。” 两位下属连忙跟上。 他们不敢问顾逍输掉的原因，更不敢问他对放走敌人有何打算。 毕竟，这位大佬最讨厌被问东问西。 两人只好沉默地一路随行。 抵达用餐区时，顾逍率先走向了长桌。 任武的目光一直跟着他。 看着顾逍从桌上拿起一块面包，任武终究还是没忍住： “是说老大，你刚刚在排位赛的时候，为什么不对他使用别的技能？” 他顿了顿：“是……对方不够格吗？” “不，”顾逍咬了一口面包，“单纯忘了。” “……” 第5章 005 传送舱轻微一震，停稳了。 “飕”的一声，舱门向上滑开。 一股能将皮肤瞬间烤干的热浪，裹挟着细沙，扑面而来。沈律面不改色地跨了出去，脚底传来沙砾被踩实的触感。 视野豁然开朗。 这里是“幽灵”据点上方的荒漠。 午后的太阳悬在空中，将下方的一切都炙烤得几近透明。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远处的沙丘轮廓都在视野中微微晃动。除了脚下沙子被风吹拂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 沈律抬手，遮挡了一下头顶刺眼的阳光。 他身后，舱门在他踏上沙地的瞬间便立刻闭合。载具周围的空间一阵波动扭曲，随后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无踪。 沈律放下手，转身便走。 他环顾四周，确认了远处那片标志性的红色岩壁，回忆起之前停放载具的坐标，便迈开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每一步落下，都会扬起一阵细微的沙尘。 他走了约莫十分钟。 突然，那股几乎要将人烤熟的炙热感，戛然而止。 紧接着，皮肤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连同那股裹挟着沙粒的热风也一并消失了。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不再扭曲。 下一秒，皮肤感受到的不再是凉意，而是一股刺骨的冰冷。 一点湿润的东西，轻轻落在了他裸露的手背上。 沈律垂眼看去，一朵白色的雪花正在他手背上迅速融化，留下一小滩水迹。 他抬起头。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灰蒙，更多的雪花正从空中无声地飘落。 它们落在滚烫的沙子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一部分瞬间蒸发、融化，一部分则开始在地面上堆积，形成一块块突兀的白色斑点。 黄沙之上，正迅速铺开一层刺眼的白。 这足以颠覆常识的景象，只是让沈律微微皱了下眉。他看了一眼天空那片异常的灰云，然后重新迈开腿，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抵达那片巨大的红色岩壁之后。 他的座驾静静地停在那里。 那是一台重型机车，联邦特工的标配载具。黯金色的烤漆车身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感。 此刻，车身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混合着沙土的褐色雪泥。 沈律抬手拍了拍皮革座椅，震落了上面的泥泞。长腿一扫，跨坐上车。 他在座椅上坐稳，握住冰冷的车把。拇指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无名指上的那枚双环戒指。 远方，视线的尽头，那座属于“联邦”的白色高塔，如同一根巨大的冰柱，矗立在荒漠与飘雪的中央。 塔顶上，那尊巨大的人身犬首铜像正张着巨口，源源不断地朝外喷吐着冰冷的白色雪尘，纷纷扬扬，飘向整片荒漠。 ˙ 联邦总部的大厅空旷，光洁的地面倒映着穹顶射下的冷白光线，脚步声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晰。 偶尔有同样身着制服的人员从远处走过，见到沈律，都立刻停步，垂手立正，目送他走过。 他走到一堵看似无缝的深灰色合金墙前。 墙体中央，一块黑色晶体面板亮着微弱的呼吸灯。 他将手掌按了上去。 一道淡蓝色的光束自掌根扫向指尖，几乎没有延迟。面板上的呼吸灯由蓝转白。 “验证通过。”沉静的合成音响起。 面前的合金墙体发出“嘶”的一声轻微泄压声，无声地向侧面滑开，收进墙体内部，露出里面的通道——光线转为冷白，空气过滤系统的低鸣取代了大厅的寂静。 刚走进通道，一个粗犷的声音就从前方传来： “沈律，这次公出时间怎么这么长？” 一個高大的男人迎面走來，攔住了他的去路。来人身穿聯邦制式制服，肩章上是一隻銀色的狼頭圖案，一頭棕色的短髮硬挺，像獅子的鬃毛。 “临时有事耽搁。”沈律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那个男人在他面前站定，纹丝不动。 “以后尽量少做这种计划外的行动。”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 “还有，这几天不在单位发生的事，做成书面报告，明早之前呈上来。” 沈律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通道深处。 “嗯，”他应了一声，“我正好有事要找舒彪。” ˙ 联邦这个庞大的机构，大致分为两个分支：管理部与控制部。 前者负责前瞻开发，沈律便隶属于此；后者则偏重执行与监察，几乎所有异常事件的上报，最终都会汇总到控制部的最高领导，舒彪那里，再由他呈报给管理部的领导。 虽说位阶比沈律要高，但两人并无直接的从属关系。 一个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唷唷唷，沈大特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沈律沾了些许白色粉末的肩头，自然而然地伸手就要去拍。“这是上哪儿沾的一身灰？” 白色的粉末被他拍得飞散开来。 沈律伸手，抓住了他拍下来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对方脸上那憨厚的笑容僵了一下，肚子上的啤酒肚也跟着晃了晃。 “执勤。”沈律松开手。 “哎呀。”舒彪立刻又换上了那副圆润的笑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我们的沈大特工总是这么认真。” 他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沈律走向办公区深处。 他的工作区位于楼层正中央，四周是用半高的雾面玻璃和拉丝金属框隔开的独立区域，空间比外面那些格子间大了数倍。厚重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 “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舒彪回到自己的大班椅后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沈律没坐，只是站在桌前。 舒彪看着他那副表情，连忙摆手：“行啦行啦，知道你最厌恶这种打官腔，我这不是习惯了吗。” 他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身体往后靠了靠：“说吧，大特工最近都在忙什么，感觉有好些日子没在局里看到你了。”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舒彪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这是我最近在追的东西。”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沈律递过一份电子文档板。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世界地图，上面用红色标记了几处地点，旁边还有数字和符号。 舒彪接过，凑近屏幕，仔细端详了好几眼。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你决定要动手清除‘灾兽’了？” “嗯。” “那……”舒彪脸上立刻又换回了积极的笑容，“我派几个人来协助你吧。” “不必了。” “那能行吗？灾兽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灭的，我看还是帮你找几个帮手——” 沈律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眼神冷了下来。 “协助？”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不，我不需要累赘。” 舒彪脸上的笑容只是顿了一下，便马上又堆了起来：“行吧行吧，一切听你的。” 他将文档板放回桌上：“就这样？确定没别的事了？” “嗯。” 舒彪起身，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滴水不漏的笑容，亲自送沈律和季路到办公区门口。 “那我就不耽误沈大特工宝贵的时间了。” 在沈律转身离开的瞬间，舒彪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的目光越过沈律的肩膀，在他身后的季路脸上一顿，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 沈律坐在他那张宽大的黑桃木办公桌后。 这间办公室位于联邦大楼的顶层转角，一面完整的落地玻璃墙取代了实体外墙，将脚下这座庞大都市的全景——包括远处地平线上那片刚刚脱身的荒漠——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 他的视线落在远方的荒漠上，脑中回放的却是顾逍最后那个动作。 那是一个放弃胜利的举动。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顾逍是故意输掉比赛。可这又是为什么？ 沈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捏了颗软糖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他手指在嵌入桌面的操作终端上停顿了一下。 接着挪动鼠标，调出关于“幽灵”组织的加密档案。视线在屏幕上的某几行数据间来回扫了两遍，然后新建了一个文档。 命名为：幽灵.new 他正准备输入第一条记录—— 一道来自门口的光线，在他眼角的余光中一闪而逝。 季路站在那里，身旁还跟着一个年轻学员。那学员双手紧紧抓着一把样式普通的办公椅，视线低垂，不敢直视办公桌后的人。 季路抬手，示意那名学员进去。 那名学员的动作有些僵硬，他放轻脚步，绕过办公桌，将椅子轻轻放在了沈律办公桌的侧前方。 沈律刚敲下几个字母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从桌面上那个刚刚命名为「幽灵.new」的文档，移到那把多出来的椅子上，最后，抬眼看向门口的季路。 “新来的实习生，”季路开口道，“以后就交给你带了。” 第6章 006 顾逍的私人房间，与基地其他地方那种冰冷的工业风格格不入。 这里更像一个被精心布置过的单身公寓。柔软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角落里立着一盏鹅黄色的落地灯，墙上甚至还挂着几幅风格抽象的装饰画。 此刻，顾逍正半靠在房间中央那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单人沙发上，长腿随意地交叠着。 他手里拿着一根看起来很幼稚的逗猫棒——一根细长的塑料杆，顶端粘着几根灰色的羽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空中轻轻晃着。 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逗猫棒上，而是飘向了不远处，那个放在多层置物架最顶层的银色盒子。 那是一个造型极其复古的银质糖果盒。方形，约莫巴掌大小，盒盖边缘雕刻着繁复的纹路，银质表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反射着柔和而冰冷的光泽。 它和这个房间里的其他物品一样，虽然与顾逍本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却被安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顾逍看着那个盒子，眼神有些放空。 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中—— “砰！”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阎基阴沉着一张脸，大步闯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幽灵成员，将本就不大的房间入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阎基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立刻就锁定了沙发上的顾逍，以及他旁边置物架上那个银色盒子。 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抬手就将那个银质糖果盒狠狠地扫落在地。 “哐啷——” 盒子撞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盒盖弹开，里面空空如也。 顾逍手里那根还在晃动的逗猫棒，停了。 “听说你抓到沈律了，” 阎基恶狠狠地开口，“人呢？” 顾逍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地上那个空无一物的银色盒子上。 很奇怪。 顾逍的脑中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盒子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他不怎么喜欢这种繁复的雕花，也不喜欢银器冰冷的触感。 也许是其他成员当年留下的？他也不记得了。这种事物不在自己掌控的感觉，他不喜欢。 “看哪呢？老子跟你说话呢！” 阎基的吼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逗猫棒，然后站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阎基身后那三个手下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顾逍踱步走到那个翻倒的盒子旁，弯腰，将它捡了起来。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盒身是否有划痕，然后轻轻合上盒盖，将它重新放正在置物架的最顶层。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 “哦，你说沈律啊。” “我放他走了。” “放走？”阎基提高音量，“你他妈开我玩笑呢？联邦的首席特工！这么重要的人质！你说放就放？！” “是啊。” 顾逍答得理所当然，“我抓到的人，自然由我来处置。” 他看着阎基：“这道理，很难理解吗？” 阎基无视了他的问题，冷哼一声：“首领要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 顾逍的目光微微一沉，“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然，怎么会派你这只护卫犬，特意跑来我这里传话？” “你！”被直接点破心思，还被讽刺为“护卫犬”，阎基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他不再逞口舌之快，再次将手伸向那个银色糖果盒—— 一只修长的大手按在了那个银色糖果盒上。阎基的手僵在了半空，离那只手不过几公分。顾逍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正冷冷地看着他。 “闹够了吧？话都带到了，没其他事就早点回去休息。” 阎基收回了自己僵在半空的手，眼神怨毒。 他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随后挤出一张笑脸： “不，首领，还有点其他事。” 顾逍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虽然跟组织的前首领陆由，在经营理念上有许多出入，不过看在对方对组织有功的份上，倒也还算尊敬。 两人最大的分歧之一，就是用人。眼前这个无礼的暴徒，便十分受到前领导的重用，仗著这分赏识横行无阻。不难想像，在陆由独掌大权的那几年，这家伙会是何等的嚣张跋扈。 他放下手。 “别吧，”他说，“都这么晚了，明天还要工作呢。” 阎基却像是没听见，他向前一步，缓缓伸出一只手，脸上带着一丝挑衅。 “向顾逍，发起挑战。” ˙ 【排位賽請求已確認】【載入完成！戰鬥開始！】 光罩升起的瞬间，房间内的照明骤然转冷。 对面的阎基几乎在同一时间伏低了身体，像一只备战的鬣狗，眼神阴狠。 顾逍站在房间中央，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啧，”他不满地抱怨，“我本来不想在睡前流汗的。” 【公民顾逍，使用一技能，召唤。】 冰冷的系统女声响起。一头肩高近乎成年男子的水蓝色巨虎凭空出现。Toru，数据光泽在它皮毛上流淌。它抖了抖毛，碧蓝色的眼瞳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对面的敌人。 Toru的出现，让原本还算宽敞的房间，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阎基咧了咧嘴。就在Toru即将扑出的前一瞬—— 【公民阎基，队伍加载中……】 阎基身后，三个模糊的人影凭空浮现。 【加载完成！】 密集的播报音响起，构成了威胁的节拍： 【公民阎基，使用一技能，召唤。】 【公民跟班A ，使用一技能，召唤。】 【公民跟班B ，使用一技能，召唤。】 【公民跟班C ，使用一技能，召唤。】 一条两人高的墨绿色巨蝰，一只土黄色的凶恶豺犬，一头壮硕的黑色獒犬，还有一条在地面快速游走的灰色蜥蜴。四只形态各异的幻兽同时涌入，瞬间将空间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Toru那准备前扑的动作停了下来，它歪了歪巨大的虎头。 而它的主人顾逍，脸上那丝懒洋洋的笑意……也淡去了。他没有立刻动作，视线快速扫过那四只幻兽和它们的主人。 “哦豁，”他轻笑一声，“玩不起了？” 阎基哪里受得了这种羞辱。他脸色铁青，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墨绿色的巨蝰化作一道影子直扑Toru。其余三只幻兽紧随其后，从不同角度发起围攻。 巨蝰利用惊人的速度和柔韧性，抢先一步缠住了Toru的脖颈和前肢，试图用绞杀来限制它的行动。 Toru发出一声咆哮，猛地甩动身体，却无法立刻挣脱。 而就在这被缠住的瞬间，獒犬的獠牙、豺犬的利爪、蜥蜴的毒液，已经同时落在了它水蓝色的皮毛之上。 【玩家顾逍受击，信用分-10。】 【幻兽获得状态：蛇毒。】 【信用分-10。】 【信用分-5。】 【信用分-3，剩余信用分：566。】 “吼——！！！” 被围攻的痛楚和中毒的麻痹感，彻底激怒了这头猛虎。 巨虎的咆哮，几乎化为实质的音浪。一股磅礴的水流，以Toru为中心轰然爆发。强大的冲击力瞬间将缠在它身上的木蝰和周围的三只小型幻兽全部冲飞出去，狠狠撞在光罩边缘。 在弥漫的水汽中，Toru甩了甩湿漉漉的皮毛，水珠四下飞溅。它舔了舔爪子上渗血的伤口，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说了让你快点结束，”它的主人在这时开口道，“待会还要洗澡呢。” 顾逍看着Toru爪子上的伤口。那条蛇的毒素有迟缓效果，Toru的自愈需要消耗双倍能量，而能量直连他的信用分。 而他，并不喜欢这种无谓的消耗。 Toru烦躁地甩了甩尾巴，碧蓝的眼瞳锁定了那些刚爬起来的敌人。 它动了。 如同一道蓝色的闪电。 Toru瞬间冲到那三只小型幻兽面前。没有反应时间。巨大的虎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挥下。 噗嗤！噗嗤！噗嗤！ 三道白光接连亮起。 "First Blood!" "Double Kill!" "Triple Kill!" 激昂的系统女声响彻整个空间。 转瞬之间，场上只剩下阎基和他那条同样被水流冲得有些狼狈的巨蝰。 巨虎冰冷的目光锁定了最后的目标。它甚至没有停顿，扭头便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那条蜷缩在地的木蝰。 大蝰感受到威胁，抬起头试图用毒牙进行反击。 Toru覆盖着水流的左爪已将木蝰的蛇头按在地上，另一只爪子则顺势踩住了它的身体。它张开巨口，锋利的虎牙刺入了巨蝰的核心。 【玩家阎基信用分-350，剩余信用分：0】 “Victory!" 【排位赛结束，正在将所有玩家传送回原处。】 ˙ 光罩如同退潮般，无声地化为点点蓝光消散。房间内，一切恢复了原样。顾逍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衣角都没有一丝褶皱。Toru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而另一边，阎基和他那三个手下，也同样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围攻和惨败，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他死死地瞪着其中一个手下，压着嗓子怒斥：“不是让你在他放水的时候用电击吗？！演练的时候怎么说的？！” “我、我来不及啊老大，”那跟班哭丧着脸，“谁知道他那只老虎那么猛……” “废物！”阎基咬牙切齿，“那也不是你连个技能都放不出来的理由！” 顾逍看着阎基那张扭曲的脸，又瞥了一眼那个快哭出来的跟班。他对这种拙劣的战后复盘毫无兴趣。指望在“放水”的时候用“电击”偷袭？这种愚蠢的战术，他懒得评价。而且，他真的要去洗澡了。 “行啦，”顾逍的声音打断了阎基的斥骂，“睡前运动结束。各位要是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阎基被他这副“打完收工”的姿态气得不轻，就在阎基刚要开口反驳时—— “首领——！不好了！！” 一个身影冲到了门口，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 “首领！阎基他们来了！好像是要跟你打团——咦？” 任武看到房间里的景象，以及阎基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后愣住了。 顾逍看了他一眼：“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任武赶紧喘上一大口气，急匆匆地说：“那赶紧！首领，他肯定要跟你打团体战，我是来帮忙的！” “要打你自己打，”顾逍说，“我已经打完了。” “啊？”任武彻底懵了。 就在这时，走廊的另一头，又传来了另一个更凄厉的吼叫： “大事不好啦——！！” 舒儒连滚带爬地出现在门口，脸色惨白。 “老爹他……回来了！” 第7章 007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甩上，发出“喀”的一声巨响，震得整排隔间的玻璃都在嗡鸣。 沈律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屏幕。 季路那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电梯间的方向。 沈律盯着屏幕，脑中还在思索着刚刚的解决方案。 走廊刚安静下来不到三秒，沈律身旁就响起一阵“嘎吱——”的刺耳摩擦声。 温唐正襟危坐地坐在那张不知道从哪个储藏室拖来的铁制皮革椅上。他似乎是想调整一个更“专业”的坐姿，但那张破椅子显然不太配合。 这是他坐下五分钟以来，这张椅子发出的第十次噪音。 “嘎吱——”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个更恼人的、充满活力的声音。 “前辈你好，我是新报到的实习生温唐。” 沈律没有因此回头。 身旁的沉默似乎讓這位實習生更加局促。 又是一阵更响亮的的噪音，那张破椅子被向后推开。 温唐站了起来。 “我刚从管理学院毕业，”那个声音因为紧张，尾音甚至有点不稳，“所以肯定有很多地方需要跟前辈您学习，再请前辈不吝赐教！” 办公桌旁的他站得笔直，像一棵刚种下的小白杨。 温唐戴着一副挺斯文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光，那是一种还没被社会毒打过的、近乎崇拜的憧憬。脸颊上未褪的婴儿肥，让那股学生稚气更加彰彰显。 沈律依旧盯着屏幕。 “……” 见前辈没有反应，温唐又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更大了些： “前辈？” “你怎么来这里的？”沈律问。 “嗯？哦、唷！” 温唐像是突然被点名，有些局促地说：“是这样，因为我致力为人民福祉服务，而联邦又是这世界最有影响力的——” “不是。” 他转过椅子，用手指了下自己的桌子：“我是问『这里』。你怎么会来这里？” “哦！”温唐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难为情，“当然是因为……既然是实习，当然会想跟最厉害的人学习……” 他看了一眼沈律的表情，连忙补充：“如此一来，学到的经验会很多，也比较精！前辈你放心，在执勤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干扰到你的。” “啊啊，日常文书作业的时候也是，我会努力学习的。” 说着，温唐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簇新的硬壳笔记本，“啪”一声放在沈律桌上。 “放心，前辈的行动我都会好好记下来的，不会劳烦前辈、让您白费口舌的。” 沈律的目光，落在那本笔记本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个会做笔记的实习生，比一个只会说话的实习生，麻烦一百倍。 “以后我没让你开口的时候，”沈律说，“尽量不要讲话。” “可是……” “没有可是。”沈律维持着手肘撑在桌上的姿势，脸色难看。 两人沉默对峙了半分钟。办公室再度陷入了那种恒温的安静。温唐仍旧站得笔直，但身上的热情褪去，换上了“有话要说但不敢说”的便秘模样。 直到最后，温唐实在是忍不住了。 “前、前辈……”他的声音微微带着点颤抖，“你的手肘……抵到键盘了。” 沈律低头。他的手肘正稳稳地压在“g”键上。 他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屏幕。光标在文档末尾，后面跟着一长串密密麻麻的—— 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 这该死的0触控回馈。 ˙ 引擎的轰鸣声切开了平原上干燥的风。 “前辈！等等我啊！” 温唐的喊声在风中被扯得细碎。他骑着那辆配发给实习生的电动辅助自行车，正死命地蹬着踏板。即便有电力辅助，车架也在剧烈的晃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我快没劲啦！求求你了！” 沈律的摩托车排气管喷出热浪。这辆由单位发放的“追风者”重机是标准两人座，由于他身材精实，后头的皮革座椅显然还有不少空间。 至少，再坐个瘦弱的温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至少告诉我目的地是哪呀！” 沈律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镜片中，那个实习生的身影已经缩成了一个狼狈的小点。 他的手腕微不可察地转动。 油门响应。 200马力的机器发出一声低吼，瞬间将那个声音彻底甩在身后。 辽阔的草原向后飞速倒退，头盔外露出的一截白色发尾在风中被拉直。 确保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叫喊声后，沈律稍微松了点油门，放慢到巡航速度。 速度一慢，白天的烦躁感就追了上来。上头临时调派他看照那个新人，居心叵测，但让他新烦的不只这个。 他瞥了眼后视镜的边缘。 那才是他心烦的主要原因。 在视线尽头，那座高塔始终存在。塔顶那座外貌如同阿努比斯的铜像，正张着大嘴，对着身后的沙漠区“艳阳高照”。 远远看去，宛如一颗小型太阳被固定在它口中——也是今天气温高得离谱的罪魁祸首。 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灾兽”行之有年。习性固定，可预测。政府对于它们的态度一直是“隔离”而非“消灭”。多年前提出的灾兽消灭计划，才会一直搁置至今。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着急着去重启这项企划，沈律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当他看到那个地下首领的眼睛时，总有一种自己必须加快脚步的预感。 沈律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后的皮革座椅。 那个本可以载人的位置，此刻被一个鼓鼓囊囊的塑胶袋占据。袋口露出了高浓度葡萄糖浆饮料的一角，还有几袋包装上写着“热量炸弹”的夹心软糖。 他不喜欢甜食，但高糖零食是最高效的能量来源。在某些时候，效率比口味重要。 一个兴奋过度的声音突然从侧后方传来，穿透了引擎的低吼和风噪。 “我知道了！前辈这是要去对付灾兽对吧！？” 温唐不知从什么时候又跟了上来，骑着他那台脚踏车，在不平的土路上颠得七荤八素。他脸涨得通红，护目镜上全是灰。 “这个方向好像是某个灾兽的位置！我在书上有看过！” 沈律微微叹了口气。 不晓得管理学院的书，什么时候才会教“你的前辈现在想把你丢掉”的相关知识。 他手上的油门又紧紧地催了一下。 重机的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车速瞬间拉升，将那台标准摩托远远甩开。 “前辈你先走没关系！”温唐的呼喊声在风中变得细碎，“我的笔记里有存那只灾兽的位置，我不会走丢的！” 但愿学院的课本里，也教了怎么追踪一台全速前进的重机。 他驾驶着那台重机行经一座小土丘。 硕大的机身冲上坡顶，又稳稳落下。特制的液压避震器吸收了绝大部分的冲击，车身几乎没有体会到多少震动。 只是这一下沉，还是让重机尾部的置物箱内部发生了轻微的位移。 那块被随手丢进去的平板电脑，因晃动而撞上箱壁，屏幕被意外点亮。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张世界地图。 一大块森林地，被一个刺眼的红色记号圈起，并在一旁用同样颜色的记号，冷酷地标注着—— 罗马数字“1”。 ˙ “首领！就是这！” 舒儒的手指用力地戳在投屏的红色数字“1”上。 顾逍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此处位于地下组织，“幽灵”的会议厅，空气微凉，带着一股陈旧混凝土和机油混合的气息。一道投影光束穿过昏暗，打在前方斑驳的墙面上，显示着一张被破译的地图。 这是一场名为“补救方案”的紧急会议。环绕着一张老旧金属长桌的几名成员，都是被紧急叫来的，脸色因此都不特别好看。 尤其是阎基。 “所以呢？”阎基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火气，“这张破纸又能代表什么？” 顾逍闻言，终于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转动他那双冰蓝色的瞳孔，看向阎基。 “代表我们的技术人员，有办法破解联邦最顶尖人员的终端。” 他继续补充着。 “代表我们的技术并不落后，甚至是领先他们的。” 顾逍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也代表我们掌握了他们首席特务的行踪。” 他看着阎基，补上最后一击：“这张图隐含这么多资讯，你居然一个都分析不出来吗？” “你！” 阎基刚要回嘴，一只手就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阎基。”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坐在阎基旁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面带福气，颏下有微双下巴，是那种你第一眼看上去，绝不会把他当成反抗军领袖的“老好人”。 陆尤轻摇手中的折扇，缓声道：“逍儿，够了。” 他虽然在笑，但脸上那只纯黑色的眼罩，硬生生压住了他一半的表情，让他那份“和善”因此变了质，透着一股阴冷。 “我们要讨论的是更紧急的情况。如今事态紧急，就别耽搁大家时间了。” “当然，”顾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一直都很认真。” “否则也不会这么着急的把大家叫来了。” 他示意大家看回投屏。 “画面上，就是在我们拘禁那个联邦特务时，舒儒从他手机里破译出来的资讯。” 阎基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就是灾兽的栖息地图吗。” 会议桌边缘，一直没说话的任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眼睛真大。”他开口道，“你没看到上面标记的数字吗？” “没错。” 顾逍拿起了简报笔，一道红色的光点越过长桌，精准地落在了那个“1”上。 “上面还有我们大特工的笔记。” “以及，”他轻声道，“预计讨伐日期。” “唰。” 陆尤手中的折扇停住了。 “这意味著……” 舒儒抢着说：“意味着，我们要抢先一步，赶在他们之前前去猎捕灾兽？” “不。” 顾逍握着简报笔，微微一笑。 “我们要尾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