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和将军》 第1章 重生 一个皇朝的没落是从最鼎盛时期开始的,然而背上骂名的往往是最后一任皇帝。 沈清晏二十岁接过这庞大的腐朽帝国,二十四岁走到了尽头。 沈清晏努力过,从接手起没有一日懈怠,夜半挑灯读书,日日亲临朝政,编撰改革良策。 然而他颁布的新策被丢入火炉,下面忠义之士递上的奏折不翼而飞,贪官结党营私,亏空半壁江山。 民间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四地反抗战火燃起,起义军各自为王。同时,邻国见势骚动,屡屡侵犯边境,内忧外患,已是存亡危急之际。 沈清晏坐在龙椅之上,外面狼烟四起,起义军已经打到了皇城脚下。 他平静地看向紧闭的殿门。 忽然殿门大开,一群拖着包裹的大臣结伴而来。 “陛下,皇宫密道在哪,快带老臣们去吧!” “是啊,只要陛下还在,江山就还在,臣等日后定效犬马之劳。” “……” 他差人给这些占据古朝大半朝堂的世家老臣送了信,说他知道皇宫密道,可保他们逃出城外。 皇城密道的确有。 沈清晏最后摸了摸龙椅,起身道,“随朕来。” 随着他扭转机关,密道打开,众臣赶紧跟随沈清晏身后走下密道。 密道复杂曲折,岔道奇多,沈清晏气平心和地在前方带路,大臣们背着珠宝金玉的包裹跟着他走了好半晌,累得叫苦不堪,前方终于出现光亮。 众臣赶紧越过带路的沈清晏,面露喜色冲进光亮中。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目露狼光正在血洗皇宫的民兵。 众臣笑容僵了,士兵眼睛亮了。 “报!找到一群狗官!” “别杀我,我是好官,那狗皇帝在后面呢,你们去抓他!” “哦?皇帝在哪!滚出来!” 沈清晏顶着众人的视线徐徐迈出,姿态闲适得像在午后御花园散步,淡淡笑道:“朕在呢。” 领头的一愣,上下打量这狗皇帝一番,农民出身的大字不识,憋半天道一句,“人模狗样的。” “我要杀了你这暴君,为受苦的父老乡亲们报仇!” 沈清晏目视怒发须张的头领,眼中挑衅,“你敢杀朕,朕众多元老忠臣在此,你能奈我何!” 领头的大笑,一众民兵也跟着大笑。 笑完了。 “把这些暴君的元老忠臣全抓起来,砍首示众!” “不不,各位好汉,我不是跟那皇帝一起的!” “你当我傻呢?这密道暴君不带心腹走,难不成带仇人走啊?” “皇帝是故意的,他故意的!等等!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吏部尚书!” “我是国子监祭酒,我京中有一百多套住宅,可以都给你们!” “什么里布果子的,是啥官啊?” “不知道啊,你砍这个,我砍那个!砍完了去抢宅子去。” …… 城外。 铁甲踏过暴雨,萧铮率领一百精兵铁骑脱离大部队狂奔赶向皇城。 左右副将从没见过萧铮如此可怕的模样。 萧铮出生将军府,自幼随父出征,如今十七岁的萧铮早已为将一方,练就一颗铁石心,从不外露情绪。 可他现在双目猩红地死死钉向前方,宛如地狱恶鬼一样可怕。 他们谁也不敢说话,只没了命地跟着萧铮赶路。 忽然,骏马嘶鸣。 萧铮猛地拽动缰绳,目眦欲裂地抬头看向城墙上那一排被枪头刺穿悬挂的人头。 底下还挂着一面皇旗,血淋淋地写着“暴君已死!”。 左右副将对视一眼,内心凉了半截。 萧铮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脚下一踏,如同黑豹掠上城墙,从枪上取下沈清晏的头颅抱在怀中,只觉得浑身血液凉透到了极致。 “太子哥哥,萧铮来迟了……” 萧铮跪在墙头上,泪水止不住地流,颤抖着站起身来,扯下那枚旗帜撕了个稀碎,眸中暴怒与仇恨交织在一起,如同阎王殿里爬出来的罗刹厉鬼。 “他明明为了你们一直努力,你们什么都不懂,竟敢如此羞辱他……” 萧铮飞身上马,脚底狠狠一踏。 “随我杀进皇城,一个不留!” “是!” 沈清晏再次醒来时,脑中疼痛不堪,混乱的记忆搅动着他的脑髓,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坐起身。 阳光有些刺目,他下意识伸手挡住。 几头小鹿在他旁边吃草,被他坐起的动静吓到,警觉地竖起耳朵看了他一会儿,撒丫子跑了。 “这是哪?”刚一说出口,发现嗓子干涩得不行,像吞刀片一样难受,沈清晏赶紧停下。 怎么回事?他不是被起义军杀了吗,为什么现在他还活着?这又是哪里? 沈清晏满脑子的疑问。 而且他穿的一身破烂衣服,足腕上挂着一串扯不下来的细铃铛,身上好多刮伤,好在腿部没有骨折,能够支撑他走路。 沈清晏又饿又渴,眼前发黑地寻找林子中的水源,就在他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总算找到了一处小河。 沈清晏跪下去,捧起水大口喝下,嗓子那火辣辣的干涩感才勉强有所缓解。 可沈清晏忽然一愣,死死盯着河中他的倒影。 这不是他的脸。 河中的男子肌骨雪白,乌发如瀑,一双狐狸眼微微垂下,对视间让沈清晏都莫名脸热心跳起来。 沈清晏摸了摸自己的脸,先是震惊了一会儿,然后冷静下来继续喝水,他边喝边想。 沈清晏幼时也看过话本,里面这样借尸还魂的故事不少有,他从没信过,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是借尸还魂了,借了这个与他长相完全不同的美艳男子的壳子重新活了过来。 他先是有些反胃,觉得自己变成了什么古怪妖怪,趴在地上干呕了好一会儿,空空的肚子只吐出一些酸水。 吐得沈清晏两眼发黑,瘫在河边,后面他又渐渐适应过来,从劫后余生的莫大余幸中感激一番上苍给了他重获新生的机会,又感激一番这不知姓名的死去的男子。 最后等沈清晏瘫在边上积存了些力气,他爬起来脱掉身上衣服,走到河里。 这身体应该是从崖上摔下来的,浑身都是泥巴,粘在他伤口上,难受得不行。 沈清晏在清凉的河水里认真搓洗,等到他忍着痛意将浑身的泥巴血痂搓洗干净,颤巍巍地抬起又开始发黑的眼眸。 对视上两颗灌木里露出的人头。 沈清晏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河里。 “何人敢在这里偷窥!” 蓝苍和冷锋从灌木中走出来,对视一眼开始互骂起来。 “跟你说了不是仙女,你小时候跟你老娘听话本听傻了,还相信这世上有仙女,你怎么不去偷纱衣?!” “呸,蓝苍你刚不也晃了神,不然你跟我一起躲在这里干嘛?” “去去,我那是看到美人出浴,本将军对美人是很有耐心的,你懂个屁!” 冷锋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怒骂一声,“死□□,天天就想着这些腌臜事儿!” 蓝苍也骂,“滚蛋,跟你这妻管严说不清楚!我回头就跟嫂子说你偷看仙女洗澡!” “你敢,再说这是仙男,是男的,不是仙女!我可不喜欢男人!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男女通吃不忌口的死□□!” “还仙男呢,我就说你脑子被话本念傻了!” 两人吵个不停,走到河边,齐齐看向河中。 “不好,仙男晕过去了。” “我说怎么没声了,让开,让我来个英雄救美。” 中气十足大喝一声的沈清晏成功将自己喊晕过去,软趴趴地倒在河中咕噜咕噜。 若是蓝苍冷锋再多吵几句,再晚一点把他从河中捞出来,恐怕沈清晏的新生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中,风声在耳旁呼啸,那人手不老实,在他屁股上捏了几把,气得沈清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晕死过去。 “殿下,前方河中捡到一个美人,我想带他走。” “蓝苍又开始了啧啧……” “殿下,这空荡荡的林子里莫名冒出个人,万一是邻国奸细?” 蓝苍凛然道,“绝无可能,他倒像逃跑出来的奴隶,绝无可能是邻国奸细。” “请殿下定夺。” 沈清晏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走来,恐怕就是他们所称的殿下,能担得起“殿下”二字称呼的,身份定然显赫,只是如今他死后改朝换代,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他认识的人。 沈清晏拼尽全力使在沉重的眼皮上,要是落在这□□手中,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眼皮颤巍巍地抬起,一道高大的身影在沈清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逆着光,沈清晏涣散的眼瞳渐渐聚焦到男人俊俏冷酷的脸上,微微一愣,不自觉喊了一声。 “萧烈?” 男人眼瞳一缩,缓缓蹲下身子,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美人脸,“你喊我什么?” 沈清晏同样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剑眉星目,鼻髙唇薄,压低如同野兽一般的眸子死死钉在他脸上,抛开这截然不同的气质,身形五官的确与萧烈很像。 萧烈是萧将军的嫡子,比他年长三岁,也曾是他的伴读。 可在沈清晏二十一岁,萧烈二十四岁时,他过于激进想要除掉奸相羽翼,结果逼得他们跳反,萧烈挺身而出揽下罪名,成了奸相等人残害的对象,一去边疆不复回。 只得到他后来病死军中的消息。 沈清晏收回打量面前男人的视线,此人长得太像萧烈,让他一时侥幸萧烈也许与他一样奇遇一番,根本就没有死,而从奸相等人手中活下来。 可终究还是长得不一样,气质也完全不一样,萧烈是个温煦的性子,不像此人浑身冷冰冰。 让我过签让我过签让我过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生 第2章 我是萧尧,我叫子和 “早年得萧烈将军救过性命,一时恍惚认错了人,实在对不住这位大人。” 蓝苍被殿下这么近距离盯着,即使直视的不是他,依然背上起了一层薄汗,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弄错了决定。 这美人能跟殿下那可怕的眼睛对视这么久,还一副平淡模样,连说话都不带抖的。 一个奴隶不该有如此胆量。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撤回自己的发言。 忽然听得殿下道,“萧烈,我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居然还有记得他的人。” 沈清晏皱了皱眉头,萧烈离开不过一两年,这话听得让他有些莫名诡异。 此人大概与萧家有些关系,没有血缘是很难长得这么相似的,只不过与萧烈同龄的萧家男子众多,他也不知道是哪位。 唯一与他相熟的,只有那个十五岁一别,还哭哭啼啼抱着他不肯上战场的萧家嫡二公子萧铮。 结果一别两年,死前也没见上萧铮最后一面,也不知道十七岁的萧铮如何模样了,只在信中说他个头长了不少,很快就要超过他。 沈清晏恍惚间发现此人长得也很像萧铮,只是萧铮那软弱性子,纵然再放他长个几年,恐怕也长不成此人冷肃模样。 “萧烈将军保家卫国,心系百姓,是一位忠贞义士,我又恰巧被他救过,自然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 “敢问大人与萧烈将军是什么关系?” 男人一顿,眉目间渐渐缓和了些,“萧烈算是我远房堂哥,我叫萧尧。”他站起身来,看了蓝苍一眼,淡淡道,“既是萧烈救过的人,你不能动他,放人。” 蓝苍长吁一口气,有些不舍地将人放在地上。 沈清晏心道果然与萧家沾亲带故,他从记忆中搜寻,还真想起来这位萧尧,萧家迁居楼台旁支一系的二公子,早年曾在皇祖母生日宴上远远地见过一面,但也不太有印象。 眼看几人要走,沈清晏起身喊道,“等等,这位大人,可否捎带上我去最近的城镇,我迷路了,恐怕靠我自己是走不出去。” 别说走不出去,再不吃点东西,沈清晏觉得自己很快就要饿死在这里曝尸荒野了,他上辈子愁过、痛过、苦过,就是没饿过,这肚中痉挛的感觉实在难受得要死。 男人看了他一眼,“没有马车,带不了。” 沈清晏忙道,“我会骑马。” 男人便指挥下属牵来一匹马,沈清晏怕自己再像刚刚那样晕倒,便使了个他最爱用的偷懒上马法。 他轻轻跳起,整个人像是虾弯弯趴在马背上,随即上半身贴着马身,腿一滑岔开,再直起身子,便骑上马了。 他溜了溜马绳,马儿顺从地随着他的指令走了两步,走到男人旁边。 沈清晏坐在马上向男人端手行礼,“多谢大人,能否再给我一套衣物,一些食物,最好再借我匕首一用。” 冷锋站在一旁差点石化,扭头看向蓝苍,却见蓝苍色眯眯地盯着马背上的沈清晏,低声呢喃,“有个性的美人,我一定要拿到手。” 冷锋大大翻个白眼,蓝苍真是被美色昏了智,这美人真不知道是不是从天上摔下凡间给摔傻的,竟敢这样居高临下地吩咐殿下,即使有萧烈将军的噱头,恐怕马上就要血溅当场了。 可出乎冷锋意料的是,他家殿下居然真的吩咐人把东西给了美人,甚至还有匕首。 沈清晏接过匕首,反挑一下割断脚上那碍事的铃铛,接着递还给男人。 男人盯着沈清晏。 忽然道,“你的上马姿势很特别。” 沈清晏笑道,“不太雅观,但特别省力好使,大人下次也可以试试。” 他曾经与萧烈甩开宫人一块玩的时候,就喜欢这样不符合皇家礼仪地趴在马背上耍,后来还带坏了偶尔进宫来找他们玩的萧铮。 男人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将匕首扔给一边的下属,跨坐上马走到队伍前面。 “继续赶路。” “是!” 沈清晏现在有了体面的衣服,又有了食物,吃两口梆硬的馒头下去,他肚子里的痉挛感总算舒缓不少。 他心中将萧尧也感激一遍,骑着马跟上队伍。 如此骑马走了一天一夜竟还没走出这荒山野林,沈清晏不得不庆幸自己选择跟上他们的队伍。 只有一点。 沈清晏看向一直骑马跟在他身侧的蓝苍,他模样风流,长得也俊,可偏偏一副黏糊劲儿,一直笑眯眯地盯着他,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沈清晏面露无奈,他还是头一回遇上胆敢这样觊觎他的男人,朝并行的蓝苍再次说道。 “蓝苍大人,我不是断袖,您另寻他人吧。”随即提起缰绳加快了些步伐。 蓝苍笑眯眯地也拎了拎马绳,丝毫没有被拒绝的觉悟,不依不饶道: “我瞧你这样,定是还没尝过情爱的滋味儿,不如同我试过一番,你若跟了我,我定不负你,我在京中有几处好宅子,随你挑着住。” 沈清晏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京城确实是无数百姓向往之地,蓝苍能在京中谋得几处宅子应是有相当不错的职务在身。 可他偏偏现在最不想踏入的就是京城。 沈清晏想好了,以后学点医术当个游医,孤马一匹用余生游览四方、救助病患便是他的理想。 他摇头失笑,扭头看向蓝苍,却瞥见他眼中一抹认真神色,略微讶异,他想了想,一字一句地回道: “蓝苍大人,我不想去京城,日后我要当个游医云游四方,志不同不必强求,况且您对我只是见色起意,倒也不必假装认真,您这般有官位在身的好儿郎,若褪去这身□□,日后定能觅得佳人相伴。” “告辞。” 蓝苍一愣。 旁边一众听了全程的士兵们大笑起来,头回见到蓝苍副将被追求的人这样果断拒绝,还被指指点点了一通。 “美人说得对,哈哈哈哈!” “蓝苍你也有今日活该啊!” 前面随行的冷锋也听到了,啧啧感叹,“原以为是天上掉下个仙子,没想到掉下来的是位古板的夫子。” 他扫过微红着脸有些尴尬的蓝苍,竟罕见露出一点羞赧。 冷锋继续啧啧感叹,“蓝苍怕是要栽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扫了后面一眼,随即扭头目视前方,漠然道:“蓝苍是该收收性子了。” 又走了三天两夜,他们终于走到有人声的城里。 经过几日的相处,众人已经接纳了沈清晏,甚至非常喜欢这个说话文绉绉的美人,他说话不像当兵的粗鲁,说话新鲜又不像那些文官瞧不起他们。 临了分别,他们还有些不舍,说要请他吃一顿好酒再走。 为首的男人默许了这一行为,沈清晏也很高兴,一路过来一直啃冷硬的馒头,最开始还有些新鲜,但很快就咽得艰难了。 酒楼里饭食可比干粮好太多,他身上分文没有,能最后蹭上一顿饱饭实在感激。 冷锋带头敬他酒。 沈清晏一顿,先是下意识伸手要拒,他上辈子从未喝过酒,酒是放纵,是耽误事情的东西。 手举到一半,又硬是拐个弯儿回来拿起酒杯。 新的人生,已经不需要他时刻警醒,他要喝酒。 一杯饮下,他新奇地感受难以忍受的辛辣入喉,顺着烧起一路滚烫,几乎让他忍不住皱眉吐舌,却习惯性地维持着淡笑的表情咽下。 冷锋辣得喟叹一声,看沈清晏面不改色,赞道,“好酒!” “好酒量!” “对了,一直喊你美人,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沈清晏放下酒杯,顿了一会儿道:“我叫赵子和。” 原来的姓名他肯定是用不了了,但太陌生的姓名他未必反应的过来,所以他取了母妃的姓氏,和原本的字组成新的姓名赵子和。 冷锋一愣,不自觉僵着脑袋看向一旁的殿下。 气氛陡然凝滞起来。 “谁允许你叫子和的?” 沈清晏一顿,看向靠窗的萧尧,不知道这名如何惹得他不快,让他用如此冰冷凶狠的眼神瞪向他。 浓浓的杀意几乎如同实质刀子砍在他身上,让沈清晏极度不适。 沈清晏的字是二十岁时由萧老将军亲自赠予,即使没人会喊他的字,他也一直很珍重。 史书不会记录皇帝的字,百姓更是不会知道他的字。 他的字是犯了什么忌讳,让萧尧恨得甚至想要杀了他? “自然是家中长辈所起,你这样质问是在侮辱我的名,侮辱我的长辈吗?” 沈清晏皱起眉来,萧尧这人未免太过傲慢自大,虽感激他的仗义搭救,但沈清晏着实不太喜欢这类高高在上不把他人当回事的人。 萧老将军、萧烈、萧铮,都是极其和善的人,这个萧尧虽沾了萧家的血脉,但一点都比不上他们三人! 气氛降到冰点。 蓝苍从一边挪过来挡到沈清晏身前,笑嘻嘻地试图打个圆场。 冷锋也凑过来道,“殿下,他应当不是京中那些……” 沈清晏却按住试图挡住他的两人。 继续直视着男人道: “萧大人,不管你与我的名有什么纠葛,也不能因他人取了一个你不满意的名就肆意撒泼。” 撒泼? 众人脸色更加苍白地彼此打量。 “你不允许又如何?难不成萧大人要我舍弃这名?” “还是我不改,你就要动刀动剑了?” 沈清晏指向他腰间的一把刀和一把剑。 男人脸色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变得越来越臭。 “别说了我的祖宗嘞……”冷锋在一旁压弯了腰汗如雨下。 蓝苍则是看看沈清晏压在他胳膊上的白皙手背,又抬头看看沈清晏口齿清晰地辩驳,微微红了脸。 “够了!”男人猛地一放酒杯。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紧张地看向男人。 第3章 无耻之徒 沈清晏也停了下来,激昂地说了好一会儿话,似乎更加激发了体内的辣酒,这会儿觉得酒劲上头,有些脚底踩棉花的感觉。 男人从桌上站起身来,看向不自觉纷纷略微挡在他和那人之间的这些他的下属们,嗤笑一声,“你们到底是我的兵,还是他的兵?!” “呃,我们当然唯殿下马首是瞻。” “是是是!殿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酒鬼一般见识!” “殿下消消气!” 男人气得想笑,大吼一声,“我没打算杀他!” 众人一愣,随即男人一个后撤,直接从窗台跳下去走了。 沈清晏微微一愣,“这可是三楼。” 冷锋知道这是没事了,笑道,“没事,他身手好得很,别管别管,来来继续吃酒!” 沈清晏也笑起来,“好,不醉不归。” 最后分别之际,沈清晏已是醉的走不动路,他那点酒量哪能跟军中常年喝酒的他们相比,冷锋给沈清晏送到客栈房间将人安置好,又留了些钱财,便要跟上殿下的步伐。 看向一旁一步三回头的蓝苍,“喂,你可别想着回去趁人不备……” 蓝苍怒了,“我才不会趁人之危,我从不强迫人好吧!” 冷锋啧啧一番。 沈清晏再度醒来,只觉得脑袋天旋地转,简直比他刚重生那会儿还要难受。 果然喝酒误事。 迎面一泼冷水。 沈清晏彻底醒了。 周围像是地窖,他被捆了手脚扔在地上。 他虽然醉了,但还记得他分明被冷锋他们安置在了客栈里。 “你们为何抓我?” 对面的老鸨摇着扇子笑起来,“你不记得我了吗?亏你跳车逃跑滚下崖去,居然傻不愣登地又自己跑回来。” “怕不是掉下去撞坏了脑袋吧?” 沈清晏实在懵,看来眼前这老鸨认识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他是为了躲避老鸨的抓捕才跳崖逃跑的。 而他这个完全不知情的又走回来自投罗网了。 老鸨看他这样子,恐怕真是撞到脑子失忆了。 丢了这么笔大单子老鸨是整夜整夜地怄气睡不着,差点怄出病来,结果他居然自己跑了回来,还大摇大摆地坐在他们酒楼里吃酒。 本来看那些军中人物围着他还怕不好下手,结果很快他们就将他丢在客栈,简直有如神助。 老鸨笑得花枝乱颤。 “还好撞的是脑子,不是脸,你这张脸要是伤了,可会让我心疼死……” 老鸨恶狠狠道: “你是卖给我们首府楼的奴隶,还没赚上一两银子就跑了知道吗,你这小贱人,今晚就会有人拍下你的初夜,给我好好准备伺候,再想跑打断你的腿!” 沈清晏短暂的两辈子加起来,从未听过如此腌臜的下流话,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表情仍然平静,脸色却不禁苍白起来。 蓝苍心事重重地缀在队尾,他们一行人已经出城,正在赶往下一个驿站。 这时负责采买的李二骑着一匹,牵着一匹,带着沉重的包袱赶上来,追上队尾,他笑嘻嘻地看向一侧忧郁的蓝苍,故意打趣道:“哟。蓝将军这是怎么了,一股深闺怨妇的味儿哦!” 蓝苍挥挥手,“去去去,小孩一边玩去,别学个词儿就来用!你懂什么怨妇!” “切,我可告诉你,美人追求者可不少,刚我就看到他同两个人去吃下一场酒了。” 蓝苍猛地一扭头,揪住他的领子,“你说什么?” “我说他跟友人去喝下一场了啊!咋了你这是?” 蓝苍忽然松开他,从怀中掏出一串脚铃,细细摩挲。 “好啊,你居然还捡起他的脚链私藏着,恶心死了,蓝苍你有病啊!” 蓝苍不理他,将链子翻将过来,摸到皮质上的浅凹,一笔一划在他脑中成型。 “首……府?” “不好!” 蓝苍撂下他就面色严肃地提马追上最前面的男人。 “殿下,我要回去一趟,赵——美人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男人陡然拉紧手中马绳,马儿被拉的微微扬起上蹄,跺了跺脚,他盯向蓝苍。“怎么回事?” “一般卖身青楼的妓子多会以这种扯不断的脚链作为标记。”蓝苍拿出那串脚链,无视男人和冷锋变得鄙视的眼神,继续道,“我刚刚发现这脚链背后刻着的是首府酒楼。” “那不就是我们吃午饭的那地方?”冷锋大惊,“他怎么自投罗网啊?” 蓝苍也很疑惑,他特意让他自己挑的酒楼,却正好挑中他被卖去的酒楼,这也太奇怪了! “刚刚李二看到他被人带走了,肯定是被抓回首府楼了,我要去救他,殿下请您准了吧!” 冷锋也赶紧道,“殿下您让他去吧,赵——美人是个好人,不该被糟践的。” 男人看了蓝苍一眼。 “去。” 蓝苍喜上眉梢,立马调转马头。“驾!” 冷锋松口气,“殿下,那我们去前面的驿站等蓝苍就行。” 男人一言不发地牵动马绳。 冷锋也跟上男人,眼角扫过男人紧绷的下颌。 怎么觉得殿下脸色有点臭? “吁!” 没走多久的路,冷锋看着眼前的殿下忽然扯动缰绳,随即调转马头一踢马身冲向逐渐黑下来的天幕里。 撂下一句,“你们先走。” “诶殿下您去哪啊!” 冷锋看着殿下扬长而去的背影,怔忪一会儿后恍然喃喃,“怎么让我想起来五年前殿下赶回皇城那次了……” 李二追上来,“冷哥儿,殿下和蓝苍怎么都走了?” 冷锋看他一眼,他还想知道为什么呢!幽幽道:“你小孩不懂!” 李二无语。 “走走,殿下让不要等他,我们先走。” 街道盏盏灯笼摇曳,底下重叠人影来往。 今夜的首府楼人声鼎沸,因老鸨放话要拍卖一位绝世美人的初夜,绝世美人艺名“雪狐”,老鸨将雪狐的容貌说得天花乱坠。 什么樱唇一点,雪肤冰肌,朱颜玉貌,宛若洛神;什么娉婷袅袅,步步生莲,回眸一笑,百花失色……总之将世间美辞尽数压在雪狐身上,还放言道: **一刻值千金! 所以起拍价一千两黄金! 从没有过起拍价这么高的妓子。 所以就算没钱的,也挤到大堂外面,想要一睹这位雪狐的风采。 沈清晏被喂了软骨散,软软地倒在地上,老鸨吩咐人将他好好打扮一番,面上描上浅淡的脂粉,穿上微微透着肌肤的轻薄纱衣,脚上重新系上铃铛,再装进巨大的银白鸟笼中,摆好靠坐一旁的姿势,随即缓缓将他推入舞台中央。 耳边的嘈杂声吵得沈清晏头痛欲裂,他感到眼前的纱布被扯开的一瞬,底下嘈杂声陡然消失,可不待他舒缓,随即爆发出更大更剧烈的嘈杂声。 他闭上眼,不去看底下这密密麻麻让人恶心的眼神,只皱着眉忍受着这搅动的头痛,并努力多存一些气力。 “天啊,真的像狐狸一样,这是狐妖变得吧!” “一千二百两黄金!” “一千五百两!” 人潮涌动,纷纷开始叫价。 靠在二楼台柱旁边的蓝苍盯着底下的沈清晏,那确实是一只彻彻底底的狐狸,只看一眼,就能让人脸热心跳,他咬着牙按耐住,等着众人散去好救人的时机。 很快,价格涨到了接近三千两附近,焦灼起来。 “三千两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 “三千三百两黄金!” “三千三百五十两黄金甲一百两白银!” 几人争得赤头白脸。 忽然冷不丁从门口传来一句。 “一万两黄金。” 全场静默。 众人纷纷看向门口高大的黑衣男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鹤立鸡群地与旁人格格不入,男人容貌生得极俊,是介于青年与男人之间的还未完全脱去青涩的五官,却完全不会让人会觉得他年轻好欺,那野兽一般的眼瞳在看向台上那人的穿着打扮时,变得极臭无比,嘴角狠狠一撇,发出一个杀意十足的“啧!” 吓得周围人纷纷远离他两步。 蓝苍差点惊掉下巴,喃喃道:“殿下怎么在这?” “哎哟,公子大气!”老鸨激动地亲自下去迎接他,看到男人手中货真价实的钱庄金票时,更是乐开了花,将周围人全部推开,一万两黄金还有谁能争得过他,可千万不能让他反悔了。“快快,公子这边请,我们会将白狐送到床上等您,您上雅间请!” 男人盯着台上的沈清晏被他们重新盖上推走。 向下瞥了老鸨一眼,“我不喜欢有人在附近。” 老鸨笑道,“您放心,您是最顶层的雅间,只此一间,我会让所有下人都撤到楼下,今日老鸨我啊,早早就让上三层全部清空,保管您怎么闹腾都没人听见!” “来来来,您请您请。” 男人抬步木着脸朝上跟着老鸨上楼。 路过二楼,看向一旁懵逼的蓝苍,给了他一个手势。 这是让他不要插手。 蓝苍挠头,便默不作声随着人流朝外走。 殿下出手,自然是万无一失,蓝苍只是有点担心,殿下被美人训得那么狠,恐怕看他相当不顺眼,虽然不至于杀了他,但可别趁机泄愤打了美人。 蓝苍无奈叹气,躲到一边茶馆等着接应殿下和美人。 毕竟他家殿下年纪还小,容易冲动啊。 沈清晏等到他们将他放到床上,关上门窗之后,歪头吐出一滩软骨散。 他会假吞,但也只能藏一部分,不可避免地还是有软骨散进入肚子,好歹量不够,药效持续的时间也有所缩短,他现在已经不像刚刚神志不清,手脚都恢复了力气。 可他们喂了软骨散不够,把他送上来之前还反手绑了他的手腕,眼睛蒙上红绸。 沈清晏额头冒汗,跳下床去背身凑近烛灯,去烧手腕的绳子,可他只能看到模糊的光亮,又是背着手,几次瞄不准,反而烧到手腕一阵灼烫,他试了几次,总算让绳子冒出火星。 陡然外面传来老鸨那刺耳的嗓音。 老鸨领着买他的那个无耻之徒上来了。 沈清晏赶紧滚回床上。 老鸨在门外悄声道,“公子,那桌上有一盒胭脂膏,是专门用来抹那处的,不仅能润滑,还有催情的效果,保管你抹完白狐整个人都依着您的,这可是我们首府楼独有的方子,您要是喜欢回头可以拿两盒。” 沈清晏听得双目通红,脸色极度冰冷下来,心中膨胀的杀意几乎快要与那时对峙奸相时涨到一样的高涨。 他平静地等待老鸨将这人请进来,替他二人关好了门。 等待这无耻之徒沉默地将他打量一番,模糊的高大黑影靠近床边,伸手靠得离他越来越近。 猛地,沈清晏双腿旋过他腰身将人掀翻到床上,举起重重一拳击向他面门。 却被瞬间猛地挡住。 沈清晏登时脸色惨白。 这招一击不成,便是打草惊蛇。 第4章 第 4 章 忽然眼上红绸被扯掉。 身下的无耻之徒露出样貌,男人一双眼死死盯着上方的沈清晏,抓着他拳头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哑着声音道。 “这是我萧家拳法第七式天灵门……” “你是怎么学会的?” “你到底是谁?!” 沈清晏愣愣地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一点点恢复血色,原来是萧尧,他是发现不对回来救他来了。 沈清晏松口气,颤巍巍地坐下,甩开萧尧死死抓住的手,没成功甩掉,沈清晏也随便他抓着了。 他举起另一只空余的手擦擦额上惊出的一层冷汗。 他道:“跟萧烈将军学的。” 男人猛地坐起来,沈清晏还坐在他腰间,被晃得一趔趄。 “萧家独门绝不外传,萧烈不可能教给你一个外人!” 沈清晏皱眉,这萧尧在他耳边大声嚷嚷,吵得他头又开始痛了,但是萧尧几次三番救下他,他对他心里是浓浓的感激,即使被这烦躁的人格减去几分,仍然让他现在对他有超出旁人的忍耐。 这确实是萧烈教他的,当年他在皇宫内遭遇几次暗杀,还被折断一只胳膊,萧烈便与他约好,在断臂长好之后要偷偷教他萧家武功。 “此事只要你我二人知晓即可,切莫告诉第三人。” “萧老将军也不行吗?” “不行。” “我也可以教太子哥哥。” “!”萧烈和沈清晏看向不知从哪冒出的萧铮。 萧铮露出缺牙仰头看着他们笑得肆意,身上都是躲在树里的落叶,乱糟糟的。 萧烈无奈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清晏:“你看,萧铮是将萧家轻功学的最好的,我也很难察觉到他。” 萧铮得意地拍拍自己胸口,看向两位比他高出不少的少年,“此事加上我,我们三人知晓,不会再有第四人。” …… 沈清晏回过神,心平气和地开始瞎诌,“是我偷学的,萧烈将军演练时我就在边上,他对人不设防,我便偷学了一招半式。” 萧尧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面对面盯着他看了半晌。 总归是没再追问。 沈清晏也从萧尧被臭骂一顿仍然回来救他这件事情里渐渐看明白过来,萧尧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混不吝,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现在他是完全不担心他会因为他的胡扯一通砍了他。 “多谢萧大人不计前嫌赶来救我,我们何时走?此地环境甚差,我不想久留,你将我带到外面街道即可。” 男人红着眼瞪他。 片刻后吐出一个字:“好。” 男人将他拎起放到旁边,自己走下床脱下外袍甩给他,“穿上。” 沈清晏换好衣服站到他身侧,同他一起往下看这七层高塔,问他,“你带一个人能跳吗?” 男人嘴一撇,“带四个石墩都行。” 男人拎起他后腰衣服便往下跳,沈清晏想他平时练习轻功时八成就是这样拎着石墩训练的。 沈清晏被他拎着几个跳跃,从首府楼跳到街道后街无人的角落。 心底不禁叹服,萧家轻功果然厉害。 萧烈、萧铮当时挨个轮流教他,他都学不会,实在是他虽体格不弱,但总归没他萧家血脉里那点天赋,最多起到个步伐轻盈、强身健体的效果,怎么也做不到飞檐走壁。 “多谢萧大人几次三番救我性命,日后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定万死不辞。” 沈清晏极其诚恳地朝男人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虽然萧尧定是用不上他,但他会一直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 “有。”男人马上追了一句。 沈清晏弯下的脑袋抬起,疑惑地看他,“?” 男人看了他一眼,“我说有,我缺个随医,你来当。” 沈清晏丈二摸不着头脑,想着萧尧估计是将他与蓝苍的话听了一半没听全,解释道: “萧大人误会,我是说自己将来要做个游医,但我并未读过医术,只能先去读医术再一边游学从师,我这一穷二白,如何上任萧大人随医一职。” “会包扎就行。”男人摆手,“你在此处等我。”不待沈清晏再拒,他先又跃上墙头走了。 沈清晏便在这里等他。 他既然目前的身份连平民都不算,是个奴隶,那只能先想办法摆脱奴籍,否则游医这条路是很艰难了,甚至以后的路都会艰难了。 抬头一轮孤月夹在狭窄的高墙中。 他喃喃,“可我包扎也不太会啊……” 渐渐看不到月亮,沈清晏低头,听见马蹄声在延伸的街角响起。 萧尧、蓝苍骑着两匹马停下,蓝苍笑嘻嘻地冲他挥手。 沈清晏走过去,发现他们还给他也准备了一匹马,他二人的马背上还驮着沉重的包袱。 沈清晏上马,问道,“你们这是?” “赚了点钱,美人不必在意。”蓝苍道,“你的身契文书我们也从首府楼买下了。” “不过……”蓝苍递出那些文书给他看,沈清晏接过,上面姓名一栏居然就写了个数字,籍贯父母皆是空白,可偏偏户部印章是真迹,他皱眉道,“首府楼勾结地方官府抓良充奴。” 蓝苍点头,“这做得也太假了,他们胆子够大。” 此地靠近邻国,流动人口大,的确很容易钻空子。 萧尧看了一眼皱眉的沈清晏,“顺着首府楼一条,很快就能追到户部,按察司会来查的。” 沈清晏没有回应,眉间不自觉地还在皱。 他重生后还没有了解到他死后这个国家如何了,是否还像他之前那样权力机关从中央到地方几乎全线崩溃,层层贪腐。 首府楼是个例,还是遍地都是? 还有现在是谁,成为了新的皇帝? 萧尧的部下称他为殿下,非宗亲世子不得称,除非萧家…… 他脑中又闪过两年前十五岁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稚嫩面容。 萧铮是活下来了吗?还是…… 沈清晏脑中越来越痛,心脏也抽痛起来,喉咙里一股热流冒出,他下意识伸手去接,一滩温热的红色掉落。 沈清晏微微垂下眼眸。 手指揉搓开掌心温热粘稠的液体。 他吐血了? 随即身子一歪。 萧尧、蓝苍两人都去接他。 沈清晏身子歪向蓝苍一侧,蓝苍迅速揽过将沈清晏抱到他的马上,他急道:“殿下,人晕了。” 萧尧收回手,放回缰绳上道,“快走。” 第5章 跟我回京 沈清晏再次醒来,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李二。 李二身后,冷锋、蓝苍等一众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冒出。 李二跟他说,“美人,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了?” 沈清晏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察看自己身体,除了又饿又渴之外没什么不适的地方,“无碍。” 李二松口气,端着汤药递给他,“这是血乌汤,一日三次,饭前喝,期间忌辛辣生冷。” 沈清晏接过李二手中的药汤尽数喝下,看了一眼李二,“李二你是郎中?” 李二一顿,突然觉得背后的一道视线凌厉起来,他挠头,“不是不是,郎中给你看过,我都记住转述给你。” 沈清晏点头道谢,“多谢。” 旁边的冷锋松口气道,“人没事就好,蓝苍给你抱回来时身上都是你的血。” 沈清晏自己想起来也是冷汗直冒,差点以为自己又要死一次,好在睁眼看到大家,那股惧怕的寒意才缓缓散去。 李二挥手,“别在这挤着了,去弄点吃的。” 蓝苍忙道,“我去端过来。” “美人没事就好,吓死我们了。” “走走,我们在这挤着空气都浊了,对他身体不好。” 很快,床边只剩下李二和萧尧没走。 沈清晏问道:“郎中可说了是什么病?” 李二脸上多了点郑重,“只说你先天身弱,脉象虚浮,喝了那不干净的药物加上情绪激动诱发吐血,你一直以来有什么症状吗?” 沈清晏一顿,他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没法回答他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我从崖上摔下时伤了脑袋,从前许多记忆都记不清了。” 萧尧盯着他,忽然道,“但你还记得萧烈。” 沈清晏笑道,“萧烈将军这样的人,遇上一回自是再也忘不掉。” 萧尧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他。 李二沉思后道,“先喝着血乌汤总是没错的,美人你不用担心,我在京中认识很厉害的郎中,到时再请他出手为你诊治。” “不必,我现在这样子怕是骑不了马,你们带着我只会耽搁回京的行程,我自己能解决。” 沈清晏抱拳道:“多谢各位,我们就此别过。” 经此一事,他决定要留在这里,调查一下这具身体的原本身份,以防后面再牵扯出事情自己一头雾水应对不及。 李二一顿,看向旁边杵在一边的殿下。 沈清晏已经穿好衣物下床,却被萧尧长臂一展拦住去路。 萧尧俯视着他,“不耽误。” “备了马车,你坐马车。” 李二也起来劝道,“你无父无母的一个人,不如跟着我们走,也有个照应。” 沈清晏有些疑惑道,“你怎么说我无父无母?” 李二赶忙摆手,以为沈清晏生气了,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清晏也摆手,知道李二误会了他的意思,“我不记得家里亲人的事情了。” “啊,这样啊……” 萧尧拿出一张身契递给他,盯着沈清晏的眼睛,“你昏睡的这些日子里,户部已经查出名目了,找到了你真正的户籍。” 这次不同于上一张,记录齐全,详细记录了他的信息,写到他的父母均是已故。 沈清晏仔细翻看,没找到什么特殊的仇怨欠款,清清白白的一个普通百姓,可怜早早孤身一人漂泊,卷入腌臜事里坠崖而死。 萧尧出场,户部那边绝对不敢再拿出造假的单子来,这下倒是了却他一桩忧虑。 萧尧指着纸上的姓名,“为什么你说自己叫赵子和?” 上面的姓名一栏“苏凌”两个大字跃然纸上。 沈清晏面不改色地答道,“我不记得姓名了,只记得长辈为我赐的字,子和是我的字,赵是我自己取的姓氏。” 既然他现在无亲无故,那过往的一切随他编造,又有失忆的幌子挡在前面,随萧尧怎么查也查不出什么。 沈清晏微笑抬眸,现在在他眼中,萧尧那张臭脸已然和蔼可亲起来,淡然地随他刀子一般的目光软绵绵地扎在身上。 蓝苍端着一桌饭菜进来,“嗯?殿下你挡着路了。” 萧尧嘴一撇,高大的身子移到一边。 蓝苍笑嘻嘻道,“美人,快来吃饭。” 沈清晏肚子这会儿也是真的饿起来,蓝苍端过来的一桌饭食香味扑鼻,他跟过去坐下,看着蓝苍为他布菜。 “好香啊。”沈清晏夹起一筷子豆角焖肉放入嘴中,眼睛一亮。 蓝苍也坐下,“好啊,你怎么跟个公子哥似的,惯会享受的。” 沈清晏一顿,恍然以他现在的位置,应当如同宫中的宫女太监们一样忙活着摆菜,而不是坐在这里等着蓝苍一个将军忙活。 蓝苍笑嘻嘻地看他,“没事,我就喜欢给你服务,美人你多使唤我。” 若是宫中这样以下越上早就被礼仪宫规打死,可他们这一队军士却没有这样鲜明的尊卑。 沈清晏朝蓝苍行了一礼,“蓝大人,下回换我给你布菜。” 蓝苍一愣,只觉得沈清晏行礼总是跟他们不一样,端端正正的又不僵硬,莫名地好看。 要是每次给他忙活一场儿,都能看他这样行礼,他可太乐意给美人忙活儿了。 “不用,美人以后你的菜我都包了。” 蓝苍正要也夹一筷子美人吃过的豆角焖肉,忽然手臂被摁住。 蓝苍身子一僵,僵硬地抬头与殿下幽深的眼瞳对视。 “出去吃。” “不是,殿下我……”蓝苍被萧尧拖起来往外走。 李二跟着后面出去,掩上门前嘱咐一句,“记得别多食,半分饱即可。” 沈清晏点点头应下。 “殿下,您干啥非得喊我一块吃。” “让你查的怎么样了。” 蓝苍挠头,“没查到来历,边境人口混杂,很多没有身份的人员,像美人这样没有登记在册的太多,加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户部混乱,所以更难查。” “美人怎么说?” 男人沉默一会儿道,“他说从崖上摔下来失忆了。” 蓝苍恍然,“我说怪不得他直接往贼窝跑呢,这下解释通了。 “殿下给他造身份,干嘛取个假名字?” 殿下帮美人拿个真身份,却非要取个苏凌的假名字,这不是膈应人家吗,况且美人记得自己的名字,一看上面的假名字就知道是造假,不得怀疑他们也与户部同流合污? 果然殿下还是放不下那位,对子和这两个字太过敏感…… “我把户籍给他看了。” 蓝苍闻言一愣,“那他不肯定怀疑上我们了?” “不,他说不记得姓名了,只记得自己的字。” 蓝苍松口气,“这脑子真是撞得不轻,连姓名都忘了,却又偏偏记得个字?不得再让李二给他脑袋也扎几针?” “你去查那些书香门第,至少是上得起私塾的。” “嗯?” 蓝苍明白过来,大部分像他这样底层出生的,直到成年后也不会取字,可美人却说他有取字。 这下范围缩小了不少。 蓝苍应下。 殿下忽然道,“以后你们别叫他美人,喊他赵子和。” 蓝苍惊得呛起来,“什么?” 子和可是那位的字。 想当初那位走之后,京中那些人不知道找了多少与那位相似的替身送过来,也不知道从哪知道了那位的字,以此来证明他们是那位转世,结果弄得殿下一度听到来人报上这两个字,就直接砍掉脑袋丢乱葬岗。 美人不知道其中原因,倒霉正好取了这两字可怜地被殿下迁怒了。 好在现在殿下想通了。 蓝苍笑嘻嘻地敬他酒,“好啊,来来,殿下喝酒!” 李二在一旁吃着,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喃喃道,“刚刚美人同意跟我们走了吗?” 好像还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