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记》 第1章 下山 我是山上修炼的小神仙。 ——至少在我二十岁之前,我一直这样认为。 我自幼同娘亲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山里,这里山连着山,山的外面还是山。 娘亲牵着年幼的我登高望远,那时我拽着她的衣袖问山的那边会是什么。 她沉默半响道:“山的那边是海。” “海的那边呢?” “是蓝精灵。” 既然精灵都存在于世间,那我是个神仙也无可厚非。 但神仙都是孤独的,于是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树上看弦月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看逃逸出的月光粘在娘亲日夜供奉的神像上。 而我见过最多的脸,也就是这大殿里各类神像的脸。 神像嘛,要人敬畏所以法相庄严,一不小心过了头,反而成了青面獠牙的模样,怒目圆睁以斥退世间所有心不诚。 作为一个供奉了二十年的人,我常常发出一句由衷地感慨——好丑。 这并非我的偏见,也曾有俗子凡胎闯入此地,见了满墙的神像便吓得跪坐在地上。 我藏在一旁的阴影里看他吓尿了裤子,看他磕头如捣蒜。 人生的阴影只要足够多就会变得凉快,我好整以暇地看他磕得满头冒汗,突然想起娘亲说要多做善事才能修成正果。 于是我懊恼地从角落里闪出,手里还拿着一条崭新的裤子。 那人见我,边磕头边哆哆嗦嗦地说:“神仙……神仙显灵了,神仙从神像里面出来了。” 他向我祈福,求我赐福于他,给予他金钱、权力与永寿。 那时我并不理解这些事物的含义,只能呆呆地告诉他:“我有一条裤子,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 那人愣在原地,鼓起勇气问我是什么神。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那么执着于分类,她们不仅将自身分成三教九流,就连神仙现在也要选个垂直领域来划分用户群体。 在他呆滞的目光里我斩钉截铁地说:“我是裤子神。 后来人间广为流传着一个传说,听说在神像面前尿裤子可以见到裤子神,而裤子神会给你一条崭新的裤子。 这条裤子是由天上的云彩制作而成,只有顶尖的皇家用品才能与之媲美。 但是尿床见不到裤子神,随地大小便也不可以。 再后来,寺庙的门口大多都张贴满了“禁止随地大小便,请正确信仰神明”的标语,一开始只是一行小小的字,后面也糊满了一整面墙。 我想这一切大抵是与我无关,我都未曾经历人间,人间的纷扰又与我何干? 我随手掷出一块石子,娘亲听到声响也捕捉到我的心烦意乱。她柔声告诫,叫我不要再去想那凡人的事情。 可我做不到,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留下痕迹,我的心湖就如同眼前的池塘,泛起涟漪久久不能消散。 ——都说了神像很丑,怎么还能说我是神仙显灵! 倒不是我修为浅薄,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我也只是忍无可忍。 虽然我裤子神也是这诸天三千神明中的一位,但这样的相提并论对于冰雪聪明、美丽动人、善良大方的我来说无异于是一种侮辱。 如果真的要回顾我这前小半生,那就一个不断认识自己美丽的过程。 我第一次从水面看见自己的倒影时,我对着自己的脸出神了整整三日。 不是因为我需要三日才能接受自己的美丽,是因为三日后地面的水洼被蒸发了个干净。 见过那八百八十八座神像的脸,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神仙那我是什么呢? 我这么好看,如果我不是神仙,那神仙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放呢? 这是我珍藏在心底的秘密,因年纪尚小、阅历尚浅、脸皮尚薄,还不敢宣之于口。 直到娘亲夸我好看,我想那我一定是真的好看了。 因为娘亲是个瞎子,她眼睛上永远蒙着厚厚的白布,白布下是凹陷的眼眶和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点燃一炷香对着大殿里的神像一座座拜过去。 当一炷香燃尽时,香灰会亲吻她的手背留下红色的吻痕,然后娘亲会再点燃一炷香,去拜下一尊神像。 如此往复二十年,或许更久。 我想一定是我的美貌感动了上苍,苍天才大发慈悲让娘亲那颗虔诚的心能看见我美丽的脸,再借由她的嘴来发出由衷的赞叹。 在娘亲夸我美丽的第十年,也是我顾影自怜的第十年,一个陌生的男人闯进了这里。 他从华丽的马车上走下,阳光洒在他金黄色的衣服上,上面的游龙张牙舞爪。 那时我正蹲在地上玩泥巴,我眯着眼去瞧他,只觉头疼。 虽然他长得比较好看,和我有七分相似,但是我并没有黄色的裤子,因为黄色容易招虫子,并不适合我们这里。 我思索再三,决定送他一条红色的裤子,只是在下意识里觉得相似——热烈喜庆而又血腥,像极了我们这第一次见面。 他走到我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说:“我是人间的帝王,我是皇帝。” 我在他裤腿上擦去手上多余的泥浆,抬头劝诫道:“那也不可以尿裤子。” 他嘴角抽了抽,又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小朋友,我是你爹。” 我不明白为什么才第二句话他就骂起了神,于是气愤起身,站直了发现比他还高出一点。我理直气壮道:“我是你娘。” 他不说话。 我继续说:“大叔,我都比你高了,还管我叫小朋友呢?哪有亲爹不知道自己孩子年龄的?” “人贩子水平这么差,你识字吗?把人卖了钱能数清楚吗?” 天子脸上挂不住反驳道:“你怎么这么大还在玩泥巴?” 我正色道:“我在造人。” 男人的目光移到地上那个四四方方的人上面,满脸不信。 “生老病死是一个轮回,她死了,我在给她做棺材。” 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戚,拉着我的手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我是他唯一的子嗣,他要我下山去继承皇位。 他说我不用担心什么治国理政,不识字也可以,有人会替我处理好一切,我只要活着就好。 我推开他的手,心想这不是人贩子是什么,难道是秦始皇吗? 我大义凛然地拒绝道:“你可以直接传位给那个辅佐朕的人,传朕口谕,朕传位于她。” 人贩子还想要说什么,但是被娘亲打断了——她几乎要将手里的香插到人贩子的鼻孔里去。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失态的娘亲。她气得面色潮红,额头的青筋若隐若现。 娘亲护在我面前,她说:“小一不该给你,她不该入这个局。” 男人说:“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这样的日子你又还能过多久呢?” 她们爆发了激烈地争吵,我没听懂。 中心思想我不明白,但我大约到了读大学的年龄,因为我会自己给自己划重点。 为了捍卫娘亲,我蹑手蹑脚地挤进她们中间,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对那个野男人说:“你说你是人间的帝王,我还是山上的神仙。我是天地灵气的产物,哪里来的爹?” 天神发话,凡人深思,她们都不说话了。 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我对着我娘挤眉弄眼,想让她救我于水火。可惜我娘是个瞎子,于是我在水深火热中又走深走远走实了一大步。 过了很久,娘亲才缓缓开口:“小一,它真是你爹,也真是个皇帝。” 我和男人对视,刚想问现在改口能不能拿改口费,而他却将目光移开。他眼观鼻,鼻观心:“朕不介意断子绝孙。” 我娘问他是不是不想负责了。 她们又爆发出更为激烈地争吵,下次再有人问我是什么,我会告诉她,我是张翻转牌。 我就往这里一站,大家的立场就都翻转了,现在我娘要我爹带我下山去看世界,我爹却认为这太危险。 娘说:“小一不该因为一个诅咒就困在这里。” 爹说:“那不是诅咒,是神谕。明知山有虎,还要向山行吗?” 娘说:“这里不是明知山,是无名山,下山以后她去皇宫,也不是明知山。” 我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语,反正最后娘亲赢了。 于是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只要不服输,就不会输。 赢了的娘亲意气风发,哼着小曲亲手将我和我所有的小垃圾们打包放在马车上。 我拽住娘亲:“娘,你不和我一起走吗?江山可以分你一半,你也当皇帝。” 人皇在旁边气得跳脚:“朕还没死。” 我摆摆手,宽慰他:“本天神修无情道,不爱江山也不爱世人。” 我娘只是拍着我的手说她不能离开这座山。 我问她为什么,她还是习惯性地不回答。 我看惯了她的脸,目光再次从她的肩头溜走,飞向身后那重重叠叠的山——永远绵延向前也永远看不见尽头。 突然一只白鸟从枝头飞走,树枝颤动的簌簌声将我目光拉回,白鸟却融进近处的树林里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如果下次再有白鸟停在枝头时,会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不是当年那只白鸟。 “鸟儿,飞走了。”娘亲小声地说。 我突然伤感起来,哭着问娘亲为什么不要我了。 “就算我说错了什么,看着我这么好看的份上,就不能原谅我吗?” 娘亲还是一个劲地把我往马车上塞,她在我耳边低语。 “自古红颜多祸水,我们小一长这么好看,就应该下山去为祸一方,掀起腥风血雨,再留下浪漫传说。” “就像那些话本子一样?”我问。 “像那些话本子一样,”娘亲顿了顿,“不过比起好看的脸,你更需要一个好一点的脑子。” 我是天神,脑子怎么会不好用呢? 我止了哭,严肃地告诉娘亲:“就算他不是人贩子,你也记得让他把抚养费补一下,还有利息。” 娘亲牵强地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怕我把鼻涕眼泪擦在她干净的衣服上,于是伸出手轻轻地钩住我的脖子,我轻嗅着熟悉的气味,看着她白纱下深陷的眼眶,内心五味杂陈。 “娘亲,去买点好酒好肉吃。” 男人听了我的话在旁边气得直跳脚,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我只记得娘亲说的话。 她说,小一呀,你是这天下最聪明的小孩,以后无论遇见了什么事情都要大胆地往前走。 我无比庆幸当时认真听了她说什么——因为这是我娘亲的遗言。 第2章 殿下 人贩子,呸,老皇帝暂时还死不了,所以我只是太子而不是天子。 我觉得自己上当受了骗,这老登明明让我下山来继承皇位,现在却又迟迟不肯传位。 我又一次跪倒在他面前,有模有样道:“请父皇传位于儿臣。” 老皇帝习惯性地把眼睛一闭转身背对我。 我担心他背过气去,膝行两步却听见他小声地嘟囔:“眼不见心不烦,眼不见心不烦。” 见他自欺欺人,我起身反驳道:“是你心不诚才会心烦意乱,你若传位于我就不会引起这些祸端。” 老皇帝被戳到痛处便想要讲道理:“小一,不是爹说你……。” 我打断他:“这同我们的血缘关系无关,是你在骗我。” “你是我名义上的爹就可以欺骗一个天神吗?” 老皇帝不好否认我们的血缘关系,只好道:“你要当皇帝,还是要学一些帝王之术。” 我同他布道:“本天神居身正直,不学骗人的歪门邪道。” “而且父皇不是说我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还要学习,叫我学习我可能就死去了。” “那个辅佐我的人呢?价钱还没有谈拢吗?” 我说得理直气壮,老皇帝气势便弱了下去,他思索片刻道:“她还有些时日才能回来。” 我顿悟:“你两头骗?” “你和我说下山就好,有人辅佐,直接当皇帝。” “你又和她说,本天神貌美,骗她回来。” 我握住老皇帝的手,感叹道:“爹,你才是修行的好苗子。通天之路难上加难,你左脚踩右脚,右脚再踩左脚上,就能直接通天。” 老皇帝幻想着飞天的美好,让我滚远点,我从善如流撒腿跑路。 出于报复,老皇帝开始要求我学礼术,为了押韵,我只能选择不学无术。 毕竟我娘也说了,我下山来是来为祸一方的。 但我想这也是一种祝福,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作为天神若我不多砥砺世人,他们又怎么能走上正途。 早晨,太学的先生念了一段晦涩难懂的经文,又摊开宣纸示意我临帖练字。 我看着桌上的《孟子》,高举双手抗议:“本天神写字即落成神迹,尔等凡人岂能染指?” 言出法随,老头的胡子都会飞了。 下午,传武的师父拉满硬弓教我骑射,我说:“我是天神,怎么能屠戮世人?” 她拉满了弓,涨红了一张脸问:“殿下,讲完没?” 我连声说没有,在众目睽睽下双手合十缓缓说出下面半句:“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老武将手上一用力把硬弓生生拉断。 我说是我吟唱得好,神明下凡祝福凡人于是有了神力,她非和我便宜爹说我气得她折了弓。 文不行,武也不行,晚上老皇帝就来兴师问罪了。 刚盘算着晚上再去御膳房偷点什么吃,外面的太监就尖声尖气地叫了起来:“陛下到——” 他刚一开门,我扑通一声跪下。 老皇帝有些震惊我认错的态度,但我还是那句话。 “请父皇传位于儿臣!” 传教嬷嬷跪在我身后颤抖着声音小声地说:“殿下,这个时候应该说‘儿臣参见父皇’。” 我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老皇帝想发火,但又想到我们不太熟,只能作罢。 处理了一天政务的他有些疲惫地坐下,细细地过问一些日常。 “早晨几日起?” “中午吃了些什么?” “晚上吃饱了吗?” 每天都是这三问,临了他图穷匕见:“夫子说你无心学问,师父说你不忍杀生,小一你打算干什么?” 我说:“天神要摈除七情六欲,我如今只剩食欲。” 老皇帝不死心道:“再想想。” 我心如止水:“我要当个昏君。” 老皇帝起身欲走,我赶忙打开门让他快快走。 听说金銮殿的灯一夜未熄,天亮后老皇帝写了九道圣旨。内容翻来覆去就一个:赐婚我与宋青禾。 至于为什么是九道。 前三道是因为我不同意,中三道是因为宋青禾不同意,后三道是因为群臣不同意。 我爹嫌我一事无成,其实我算术还是不错的,碍于他的面子不敢表现——都说天子一言九鼎,我看这八十一座鼎其实也不太好用。 圣旨派送到我手上时,我刚醒不久,正坐在床上啃排骨。 下人来报,说圣上派晏礼大人有要事过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大事,于是遣了下人去添双碗筷。 但我没想到晏礼带了这么多人来,青衣小太监们鱼贯而入时,我赶忙让雁竹收起了碗筷。 人都站定了,晏礼示意我起身。 我抓着排骨光脚踩在地上,晏礼的目光在我脚上短暂停留了两秒。我刚想提醒他这不礼貌,他已经开始宣读圣旨了。 圣旨的内容简短潦草,不如先前繁复,我想应是我那老爹自己写的,都说犬子无虎父,我都没文化,他又能识几个字? “令太子江小一与大将军宋青禾择良日成亲。” 我感到有些茫然,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又好像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盯着晏礼的脸思索——晏礼我是认识的,大太监,我爹的心腹,世人皆说他正直无比。 我见过他很多次,在我上学堂时也在我习武时,他就默默地站在一旁,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突然反应过来,之前有些事情可能是他给我爹告状,这算她爹的什么正直。 我刚要开口,晏礼又抢先一步打断我:“请殿下接旨。” 要干啥来着?哦对,成亲。 和谁来着?诶,忘了。 我硬着头皮伸手去接,张开手却又是满手的油。 晏礼不给,他要我洗干净手再换身干净衣服,穿戴整齐了再领旨。 我又看了看桌上将凉的饭菜,娘也说过,吃饭就要认真吃饭,吃完了再去干别的事,不能边吃边玩对胃不好。吃饭就要好好吃,一边吃饭一边看书也不可以。 娘亲还说过,养成一个好习惯很难,但放弃就在转眼之间。 于是我决定先吃饭。 我正色道:“大人先回吧,现在是休息时间不适合签收工作文件。” 晏礼深深作了个揖转身就走,不挥一挥衣袖,也不带走一丝云彩。 我觉得他生气了,等他走远了小声和雁竹蛐蛐:“他为什么要生气,是因为他加班没有三倍工钱吗?” 雁竹是我的贴身丫鬟。 一个月前我入住东宫时,东宫里还有很多的丫鬟和嬷嬷——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见这么多人。 她们乌泱泱地跪倒了一片,像是一朵黑云压向城头。 我呆愣在原地之际,老皇帝压低了声音在我身后说:“小一,别怕。” 我不怕,我只是在想她们给我下跪磕头膜拜我裤子神大人,我去哪里找这么多条裤子? 后面老皇帝照我心意将她们都遣散了,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雁竹。 他说雁竹懂规矩、识大体,让我不懂的就多问问她。 我发问了,可她只是沉默地跪下磕头。 我让她起身,她也不起身。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向我磕头。虽然我贵为天神被凡人膜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我现在并不会随便赐福于人,因为我渐渐发现一条裤子好像还挺贵。 我不想动脑子,于是我从床上跳下,在雁竹的注视下活动活动了下脚趾。 我笃定道:“晏礼必然回去告状了,他之前应该也告了不少,赌不赌?” 雁竹欲哭无泪,这回直接趴在地上说:“小人不敢同殿下打赌,还请殿下不要折煞自己同小人相提并论。” 我第八遍告诉雁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后,雁竹才怯怯地和我对视一眼,又迅速地躲开了。 我只好再次为自己的美貌而道歉,然后了又回到刚才那个问题,我问雁竹我要和谁成亲。 雁竹小声道:“回殿下,宋将军。” 少年将军,宋青禾。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的宋青禾。 我想起那些传言,一半是裤子神,一半是晏礼,看来世间的流言蜚语大多不可靠,还是得靠自己走访调查,才能广泛听取群众意见。 于是我继续问道:“见过宋青禾吗?” 雁竹红了耳稍,声音更低了:“回殿下,小人没见过宋大人。” 我不解:“没见过你耳朵红什么?” 话落,雁竹小脸涨得通红,膝盖一弯顺势又要跪下去。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威胁她:“再跪砍头。” 雁竹被打断施法,自己找了个角落乖巧地站过去了。 我又躺回了床上,对着满屋顶的天花彩绘发呆。 娘亲说,下山生活就和那些话本子一样,从我这二十年广泛阅读的各类书籍来看,那这宋青禾多半是个海王。 因为小说里都这么写,如果她是个将军,那她一定会出征。 她只要出征,就会带回一个陌生的女人,而她会因为这个女人折磨我。 然后我会死,我死了以后宋青禾又会后悔,而且是十分后悔。搞不好还要把我挖出来,再爱一次,顺便问我有没有认错。 念及以后,我顿敢人生无望,思索良久突然发现好像还有其他剧本。 我可以偷偷跑掉自此流落草莽,然后遍历世界,看风花雪月,享日升月落,最后修得正果直接飞升。 这个好。 于是我开始盘算逃跑所需要的东西,一是要睡好,二是要吃饱。 睡好了才有精力,吃饱了才有气力,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现在吃饱了饭,睡醒了就饿了。于是一个三步走战略就此成型:睡觉,吃饭,跑路。 我装作不舒服的模样对雁竹说:“我有些乏了。” 雁竹觉得有些奇怪,叮嘱了几句后还是退了出去。 我将自己裹成一条春卷,安详地睡去。 待我睡醒,巨龙睁眼。 颤抖吧,凡人! 第3章 逃离 我醒来将近子时,时日正好。 除了檐下挂着的几盏长明灯外,其他的灯早已被吹熄,东宫在夜色里回归了多年前的死寂。 遣散东宫里一众仆人时,老皇帝曾笑着说:“小一,怎么你回来后东宫还变冷清了?” 我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他现在也笑不出来了。 我睁眼环顾这有些住惯的东宫,悄然起身。 怕扰人清静,也怕挡了鬼的道路,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起身溜去御膳房后厨,开始我伟大计划的第二步——吃饱。 一路上虽有些巡逻的守卫,但他们大多步履迟缓,耳不聪目不明的,躲开她们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今儿御膳房剩菜有些多,我刚想说浪费,却想起好像是我没吃晚饭的原因。 凉了的大肘子有点腻,吃点辣的胡蒜解解腻。 有点辣,吃点甜的桂花糕解解辣。 太甜了,吃点咸的烤排骨解解甜。 又有些太咸了,吃点水果缓解一下。 我在吃饭的过程中突然顿悟了,事物只有相生相克才能生生不息,老祖宗的智慧果然妙不可言。 而我浸润在智慧的海洋里,顺理成章地吃撑了。 没关系,阶段二超额完成,剩下的就只有跑路了。 宫门有人看守,爬狗洞又有辱身份,作为天神我打算飞走。 我一如既往地散步散至树上,就站在树梢上任微凉的夜风吹拂衣摆。 天上挂着一轮满月,地上漂着零星的灯火,月亮很美,沉睡的皇城也很美,只是天公不作美。 热身运动,是所有伟大征途的起点。 我在月光下在树梢上打了一遍拳,打完了夜风依旧缓缓吹着,而我也没有变身成为狼人。 我有些伤感,一是这树距离城墙有十米,我跳不过去;二是我是天神,不会七十二变是因为没有齐天的能力,但为什么连变身狼人都做不到? 我看着树与城墙距离,那短短的十米,却是我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我并不太气馁,或许世界上本没有海,只是鸿沟多了又都垒在一起便有了海。 比起这飞不过去的十米,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担心。 我流落在外二十年,我爹对我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不拔一毛,把我接回来后又嫌我人过弱冠、人老珠黄、人生无望。 明明是来享受奢靡人生,现在居然要和一个陌生人喜结连理。 我在树上思考现状,却越想越气,影子被月光越拉越长,在大理石地面上一路延伸,很快就被巡夜的人踩在脚下,又一层一层地上报给了老皇帝。 我看见皇城里的灯一盏一盏地又亮了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老皇帝来时,衣冠不整,很不雅观。 一同到来的还有许多人,就比如轻功了得的禁卫军统领,板着脸站在我爹身后的太监晏礼,还有被人押着来的雁竹。 大家都很慌张,但我不知道她们在慌张什么。 我正思考着,禁卫军统领一个闪身来到我面前,我下意识侧步一躲,不出意外地掉了下去。 我摔了个四仰八叉,而禁卫军统领蹲在我刚站立的树梢上尴尬地冲我嘿嘿一笑。 爹的。有人想弑神都没人管管吗? 人群将我围住,老皇帝握住我的手,泪眼婆娑地唤着:“小一,坚持住。” 太医急急忙忙地前来,她伸手要来探我的脉。 她上次把脉说我营养过剩让我爹给我少吃点,这次不知道又要说我什么坏话。我抽回手,一个鲤鱼打挺站住,随后听取了哇声一片。 有人窃窃私语:“我就说摔到身法后会变灵巧吧,改明儿咱也来这里跳跳。” 我偷瞄我爹,他没啥多余的动作,只是脸上挂着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我不想让他在我这里骗吃骗喝,只好若无其事地担落肩上的会,学着晏礼那严肃的表情走到他面前,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然后我就被他揪着衣领走了一路。 回到东宫,无数灯火被点燃,整个宫殿被照得金碧辉煌。 明明是天上有月,地上却升起金黄的日光,我看向窗外,月亮也有些黯淡了。 于是我在明晃晃的夜里一次次失神。 老皇帝一脸疲惫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反思,我懊恼。 我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逃走,我只是突然间被情绪攫取住了才错失了良机。 我想或许是我在无名山里待得太久了,久到我习惯一个人发呆很久,久到我已经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我痛定思痛道:“本天神以后再也不感情用事了。” 下次,我一定可以成功逃跑。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问:“下次还要逃跑吗?” “跑。”我斩钉截铁。 老皇帝无语,改用怀柔政策。他揉揉我的头问:“疼不疼?” “不疼。”我摇摇头。 他问:“为什么想不开呢?” 我疯狂地转动我的小脑瓜,最后浓缩出一句:“我不想死。” 我爹说:“你不想死,那你爬那么高干啥?掉下来不就摔死了。” 我说:“不是摔死,我不想和宋青禾成亲然后被她折磨死。” 老皇帝叹了口气道:“对你来说,现在成亲确实有点操之过急。朕给你时间,青禾也等得起。” “而且青禾怎么会折磨你呢?”老皇帝有些莫名其妙,道:“是不是有谁同你讲什么了?青禾会待你极好极好,比朕和你娘都要好。” 我不信,我娘对我很好很好,没有人会比她还好。 况且婚姻去掉两个女子只剩昏因,我读了那么多书,那么多明亮璀璨的人都在婚后的日常里被磋磨蒙尘,最后落得谁谁之妻。 我和老皇帝讲他又听不懂,眼前他有所退步,我不好再得寸进尺,只能乖巧地给他捏了捏肩膀道:“儿臣耽误父皇干正事了,父皇现在再造个人,开个小号重练说不定还来得及。” “宋青禾既然等得起,不如让她等个十九年,我那小号妹妹那时也长大成人了。” 我爹自动忽略了后半段,咬着后槽牙愤愤道:“你什么时候在朕的后宫见过其他女人?” 我刚震惊那些宫女丫鬟都是男人或者人妖时,但我爹立马说出让我更震惊的话来。 “朕向你保证,朕季连溪后宫只有念槐一人,子嗣也只有你一人。” 书上说皇帝的承诺千斤重,总在讴歌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想感叹我爹对感情忠贞不渝实属不易,但又立马止住了,这事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我娘叫江念槐,我爹叫季连溪。 我他爹怎么叫江小一? 雁竹说她小时候家里养了两条狗,一条叫旺财,一条叫平安,旺财和平安不管怎么听起来都要比小一这破名字用心。 我还天真的以为这老东西叫季大一。 你问我为什么不认为他叫季小零?因为我觉得叫小零好像不太雅观,而且还不容易过审。 我看着眼前这个和我长的很像的老男人,拿出了戒备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亲生的吗?” 老皇帝必然是多想了,拿出了慈父的神情和语气慢吞吞地说:“当然是,相信朕。” 我沉默了,沉默是今夜的东宫。 他见我沉默,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同意呢?” 我能和他说什么呢?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还是休息时间不想回工作消息? 我连宋青禾是谁其实还都不知道,我只能拍桌而起用咄咄逼人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我都还没有谈恋爱,怎么就要和宋青禾成亲了?” “我是天神,天神怎么能和凡人相爱呢?” “而且宋青禾长的好看吗?” 图穷匕见,嘿嘿。 我爹缓缓地嘬了口茶道:“青禾是京城第一美人,你要是答应成亲,我就给你讲一些别人听不到的传闻。” 于是他和我讲了很多有宋青禾的故事,和那些关于少年将军的传闻都不太一样。 离开了刀光剑影,宋青禾只是个遗孤。 在十七年前,敌军突袭了边陲的一座小镇,城破后屠城。 那座小镇叫东石,是战争要塞,而宋青禾的母父就奉命驻守在那里,同她的祖祖辈辈一样。 后来老皇帝平息了战事,他看见孤苦伶仃的宋青禾将她带回了京城就一直养在身边,那年宋青禾九岁。 他教她识字教她习武教她治国理政,宋青禾将每一件事情都做得很好。 我想宋青禾之所以能久负盛名就在于此,人们都认为老皇帝无后,而宋青禾就是老皇帝培养的继承人。 老皇帝说:“青禾很聪明,书上的东西一点就通,夫子都夸她聪慧。她那个时候才九岁已经能将拳打得生风,旁人所不及。” 老皇帝暗示性地看了我几眼,又惨不忍睹地扭过头去。 我说:“你别看我,我是你生的,上梁不正下梁更歪。” 他又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讲治国理政,讲安抚人心,讲分权制衡。 我听得云里雾里、昏昏欲睡,但我爹坚持鸭同鸡讲、对牛弹琴。 我想在这些命题里宋青禾大概都答得很好,于是她才能走到今天。 我实在不解道:“为什么不立宋青禾为储君呢?” 老皇帝摇摇头说:“名不正言不顺的,是你的命怎么能逃得掉?” “这都是封建迷信。”我说,“你让我继位也只是个傀儡,但实际还是宋青禾掌权不是吗?” 老皇帝坦然道:“都对,但就算是傀儡皇帝也要学些保命的东西。” 我拒绝道:“我不学,当时下山前说好了,这都是别人的事情,你也没说当皇帝要签生死状。” 老皇帝叹了口气道:“朕当时也不知道你如此不学无术。” 我双手抱胸道:“你申请售后吧,但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不能七天无理由退货了。” 老皇帝还想说些什么,门外的太监提醒道:“陛下,时辰已到。” 我看了眼窗外,月亮已经消失不见了,老皇帝起身准备去上早朝。 我一个弹射回到自己床上,在进入梦境之前,我还是强撑着身子叫住了老皇帝。 “父皇,留步。” 老皇帝回过头来,眼中带点若有若无的希冀,等我对着政事高谈阔论赏他一番惊世骇俗的见解,而我只是淡淡地纠正了他之前的错误。 “宋青禾是京城第二美人,第一是我。” 我爹一个趔趄,问道:“天神怎么是人?” “是仙人。” 第4章 青禾 和老皇帝彻夜畅谈治国理政的方针后,我顿感疲惫,一连好几周睡到了日上三竿。 又一天醒来后,雁竹服侍我起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飞升失败那夜,管事的嬷嬷要给雁竹治罪,说是因为雁竹玩忽职守才让我娇贵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我替雁竹打抱不平:“那个时候雁竹明明在睡觉没有在玩,怎么能说我们雁竹玩忽职守呢?” 嬷嬷还是不死心:“雁竹服侍殿下,却连殿下遭此大罪都不知,该罚。” 我又问:“我去哪里做什么还需要和雁竹报告了?” 嬷嬷只好就此作罢,但还是罚了雁竹三个月的赏钱,十五两银钱。 但我没钱,我只能许诺雁竹我当了皇帝再从私库里拿钱还她。 雁竹今日有些奇怪,我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睛闭上打着哈欠问怎么了。 我又一次警告道:“先前我替你解围是出于情意,我知道我很好,但是不要和我表白。” 雁竹支支吾吾了半天方才说道:“殿下,宋将军……宋将军从边塞回来了。” 我来了精神:“她上贡什么好吃的特产了吗?” “没……没有”,雁竹比划半天,“宋将军……宋将军也抗旨了。” “哇——” 好玩。 “陛下下朝后将她留下了,现在应该还在金銮殿里。” 我睁眼就往金銮殿跑,横扫困顿,做回自己。 我顺着不太熟悉的路跑到了上朝的地方,门口的侍卫想拦,但又碍于我太子的身份还是放我进去了。 我一脚跨进殿里,第一眼就看见了宋青禾。 她身穿素衣站在大殿上,身姿挺拔,远远望去像是一把刺穿天地的利剑。 而我爹高坐在龙椅上,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疲倦。 老皇帝闭上眼靠向椅背,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说:“青禾,如果朕没有记错,你也该二十又六了。” 宋青禾却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朗声道:“微臣自知抗旨有罪,请旨去戍守边疆。”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留着那种长期在外磋磨的痕迹。 老皇帝没料到宋青禾如此抗拒,循循善诱:“边塞风大,你也该成家了。” 宋青禾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回答道:“当前战事未定,末将不敢耽于女儿情长回家相夫教子,而且战场刀枪无眼,只怕来日误了太子殿下。” 宋青禾慢慢地说,把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和沉重。 我站在门口处看宋青禾的背影,她顺着光跪在地上,身后是暖煦的阳光,身前是一团又一团的阴影。 明明是最卑微的姿态,却头颅高悬。 多么凛冽的破碎感,我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在此刻具象而生动。 那年我二十岁,想给每个漂亮女孩一个家。 于是我小跑到宋青禾面前说:“姐姐,你不想生,那我们就不生。” 宋青禾转过头来,疑惑地与我对视。 这是我和宋青禾的第一次见面,她黑发如墨,并不白皙的皮肤上是清冷的眉目,然后是干裂的嘴唇。 宋青禾的美丽不是那种寻常意义上的美丽,她不叫人惊艳,只是战场恩赐了她些英气将她从人群里拔了出来,但是一不注意她又将被放回人海。 我不知道是这京城不行,还是我爹的审美不行,我对这所谓的“京城第二美人”颇有微词。 我心里划过一丝后悔,先前或许不该草草地答应老皇帝这门亲事,但天神怎么能食言呢? 我既往受到的所有教育都在教会我一个道理:上了贼船,就要争取掌舵。 我对着我八字没一撇的未婚妻一字一句道:“你不用相夫教子。我也是女孩子,相妻就好。” “你要不是不喜欢小孩,我们以后就不生了,反正也生不了。” “而且生出来也不一定好看。” 宋青禾抬眼温和地笑了笑,道:“末将见过殿下。” 我手忙脚乱地扶她起身,下一秒就被我爹扔出了金銮殿,外加禁足七日大礼包。 我被压回东宫后,搬了个椅子生气地坐在门槛后面和外面看守的侍卫对视,没好气道:“这也不行?我可没出来。” 侍卫悄悄地凑到我面前问:“殿下,从树上跳下真可以练轻功?”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皇帝差人来传话,说是宋青禾也同意了婚事。 我有些不满,论他皇帝老儿磨破嘴皮不及本天神出马惊鸿一瞥,这事情明明是我办成的,又为什么要给我禁足? 狗屎。 我又想起了宋青禾,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们说她聪慧温良,但我想起她时总会想起她眉上那道小小的疤痕。 我叫来雁竹,问道:“人怎么会有伤疤呢?” 雁竹见怪不怪地回答道:“受了伤之后就会有。” “你有吗?” 雁竹伸出手来给我看,她手上有长期劳作留下的伤痕,她的伤痕比宋青禾的小上许多,但却如娘亲眼眶边那般细密。 我伸出来手来怎么也找不到一个伤疤。 “为什么我没有呢?” 我问,却没人能回答。 我感觉无趣,回屋睡大觉去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外面吵吵嚷嚷,我睁眼一看天还亮着。 我翻了个身问雁竹:“是不是农民起义要推翻连溪那老儿的暴政了?” 雁竹吓得不顾礼仪来捂我的嘴。 我想了想说:“那是我爹驾崩了,我要登基了?” “或者说他们在举行我和宋青禾的婚礼,但是没邀请我?” 雁竹的头都摇成了拨浪鼓,再摇下去脑浆都要晃匀了。 我稳住她的身形,一本正经道:“事已至此也只能是这三种情况了,无论如何本天神都有义务去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然后我在雁竹“殿下禁足,殿下留步”声嘶力竭的哭喊里飘然离去。 我循着声音一路追到了金銮殿门口,黑压压的朝臣跪满了殿前。 我正疑惑怎么下午也要上朝,但想想上朝也没有我的位置,只能趁人不注意再次爬上树。 我蹲在树上正认真地扫视人群,有老有少,有女有男,有胖有瘦,但就是没有宋青禾。 “宋青禾呢?”我小声嘀咕道。 “宋大人回府了。” 我一惊,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个人,黑帽黑衣盖住了全身,只能看见两个滴溜溜的大眼在乱转。 “你是谁?”我清清嗓问,做好了随时叫救命的准备。 黑衣人把手放在嘴上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声道:“暗卫。” “谁的?” “陛下的。” “他们在干吗?上朝吗?”我问。 “不是,”暗卫答,“殿下没上过朝?” “没有,一是父皇说我刚回来太过于引人注目,怕有什么飞来横祸,二是早朝太早了我起不来。” 暗卫打断我,指了指外面示意我认真听。 人群嘈杂,他们口中都念念有词,我听了很久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小一为女子,不该为储君,还请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香火延续为基。 他们还说,公主与宋将军皆为女流,不该结为夫妻,有悖三纲五常。 我不太懂,为什么我不能当储君,为什么我和宋青禾不能结婚?就因为我和宋青禾都是女的吗? 我问暗卫,暗卫说:“大人们的事,小的们不敢评价。” 我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有朝臣死谏,他一个劲地把头往地上砸,砸得哐哐作响,青石板的地面被涂抹上斑驳的血迹。 而金銮殿里面一直静悄悄的,高大的穹顶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跪在下面的人心尖尖。 我在树上腿都要蹲麻了的时候,我爹走了出来,穿着一袭黑衣,一脸阴鸷,外面吵嚷的人群倏得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用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缓缓开口。 “两情相悦的事情,两个孩子自己决定的事情,为何众爱卿要插手?” 我和暗卫困惑对视。 “又是谁说朕的小一不配为储君?” 但总有不怕死的说:“陛下此举江山社稷无以延续,小一殿下从小在外流浪不懂规矩不识大体,还请圣上三思。” 那个大臣还要说什么却被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禁卫军拉走了。 我爹看着下面沉默不语人群,阴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于是年近半百的孤寡老皇帝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质问子孙满堂的大臣们。 “朕就这一个小孩,流落在外十几年,吃不饱穿不暖脑子还有点问题,朕还来不及享受天伦之乐,小一却遇见了青禾,还说什么一见钟情,哭着闹着要娶,不行就自杀,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青禾又是朕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孤苦伶仃,现在每天征战沙场,无论托付给谁朕都不放心。唯有小一久居深山,心思最为纯良,与青禾最为般配,而且青禾也喜欢小一,你们让朕怎么办?” 一个是重兵在握的大将军,一个是血脉纯正的独生女。 大臣面对老皇帝和他身旁的禁卫军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半句话,老皇帝一挥衣袖,撂下一句“这件事就此作罢,众爱卿请回”,结束了这场争端。 人群作鸟兽散,待人都走完了,老皇帝冲树上挥挥手。 哦豁,被发现了。 不过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从树上下来,紧皱眉头装出一副面色凝重的样子缓慢地往远处走。 而身旁的暗卫一个闪身来到老皇帝的身边,老皇帝耳语几句,暗卫又消失不见。 然后老皇帝扭头看闭着眼睛逃跑的我。 “你他爹的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