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吁人类冬眠》 第1章 身困体乏 暮色四合,燕京的西山如同一幅被淡赭色水墨画。云顶庄园亮起零星的灯,嵌在深绿的山影里,冷清得像几颗坠落的星星。 郁钧澜站在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前,身上那件软糯的米白色羊绒毛衣,袖口被随意推至手肘,露出一截色彩秾丽、线条冷硬的花臂。他刚将一杯拉花失败了的咖啡放在一边,指尖还沾着一点奶沫。 他重新握上雪克壶,手臂流畅地摇晃着,金属与冰块碰撞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目光却失焦地穿过玻璃,落在远处。 窗外路灯下,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最终落在一个正笑着给女儿整理围巾的alpha父亲肩上。那个alpha自然地低头,嗅了嗅女孩的发顶,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镌刻着标记与血脉羁绊的亲呢。 “哐当。” 雪克壶不小心磕在操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郁钧澜猛地回神。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近乎狼狈的情绪。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掉指尖的奶渍,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躁意。 “钧澜?” 一个带着几分迟疑、却又强行压着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郁钧澜动作未停,直到将最后一点奶渍擦净,才懒懒抬眸。 站在桌旁的男人,陈序,宾大的同学。一个......beta。他穿着一身看不出logo但剪裁精良的西装,脸上挂着精心练习过的、恰到好处的熟稔笑容。只是眼底那丝迅速掠过的不自然,暴露了他的紧张与算计。 郁钧澜看着他,没说话。记忆里某些模糊的碎片闪过——这位Beta学长曾通过共同朋友,想邀他私下游艇出海很多次。自大又听不懂拒绝,烦人得要死。 “陈序学长。”郁钧澜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好久不见。”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陈序自来熟地在对面坐下,目光快速掠过郁钧澜周身,在那截花臂和过于出色的五官上黏着片刻,最终落在他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象征绑定意味的无名指上。 “听说你回国了,一直想联系,却没想到是在这儿……”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环顾了一下这间虽然精致但显然配不上玄骊太子爷身份的咖啡馆,“……享受生活?” 郁钧澜将手帕折好,放在一旁,没接话。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让陈序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钧澜,咱们老同学,我就不绕弯子了。听说你现在和凌家的晖阆在一起?”他刻意省略了“凌总”之类的敬称,试图拉近关系。 陈序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语气:“凌家那潭水太深了,尤其是现在……你还好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对,他是不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留足了想象空间。 郁钧澜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漂亮得惊人,却没什么温度。 “陈序,”他打断他,声音轻缓,“你以前在宾大,是不是也给校报投过稿?最擅长那种……看图说话的八卦新闻?” 陈序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勉强维持着笑容:“钧澜,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关心你……” “学长。”郁钧澜微微倾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终于显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那是毫不掩饰的厌倦,“你的关心,廉价得让我有些反胃了。” 他不再看对方僵住的脸色,径直起身,羊绒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向电闸的方向走去。 “今天提前打烊。陈学长,要是还想尝尝我的手艺,明天请早。”他修长的手指搭上电闸的总开关。 “啪嗒。” 灯光应声而灭,将陈序青白交错的脸色彻底吞没在昏暗里。 郁钧澜推开玻璃门,融入了山间清冷的空气里。风铃在他身后叮咚作响。 方才窗外alpha父亲和女儿的温馨场面又重新翻涌上他的心头,他不禁去想: 我们之间,有什么呢? Beta和Alpha。一场注定熄灭的烟花。 他闻不到他的信息素,他无法标记他,他不能为他孕育一个融合彼此血脉的结晶。所有世俗意义上的纽带与证明,在他们之间都不存在。维系一切的,只剩下那点可怜又不可靠的、名为“爱”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沉又闷。那股熟悉的、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在血管下蠢蠢欲动——这是躁期的前兆。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与疲惫。 他只沿着别墅区那条私密的小径走了不到十分钟。推开那扇沉重的、需要指纹与密码的双开铜门,将门外所有的声音与景象,彻底关在身后。 玄关感应灯无声亮起。屋子里是绝对的寂静,智能系统维持着恒定的温度和湿度,空气洁净得像在医院。 他甩掉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走向客厅那面占据整堵墙的落地窗。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却像一幅被框住的、与他无关的画卷。 他真想把眼前这一切都砸碎。 最终,他只是把自己重重地摔进那真皮沙发里,然后用一张柔软的羊绒盖毯,从头到脚裹住自己。 黑暗。密闭。 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 启寰生物科技(燕京)有限公司的顶层会议室。 长达八米的黑檀木会议桌两侧坐满了高管,空气里弥漫着数据与权威混合的气息。凌晖阆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听着关于最新一代信息素抑制剂临床报告的冗长陈述。 “……第三阶段数据显示,对S级Alpha的信息素峰值抑制率达到92.8%,副作用可控……” 汇报人的声音,在他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变得模糊。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老公,我想你了。】 发信人:郁钧澜。 凌晖阆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他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反扣在桌面上。 坐在他右侧的三哥凌晖闵,翘着二郎腿,身下的滑轮椅微微偏离了会议桌的直线,正小幅度地左右拧转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凌晖阆那个细微的变化,指节抵着颧骨,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笑。 会议在一种高效的、毫无波澜的氛围中结束。 凌晖阆回到顶层办公室,巨大的玻璃窗外是燕京的车水马龙。他解开西装最下方那颗纽扣,走到酒柜前,却没有倒酒,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对话框。看着那条信息,他几乎能想象出郁钧澜发出这句话时的样子——或许是蜷在沙发里,带着一点故意的、惹人怜爱的慵懒;又或许是躁期情绪无处宣泄,本能地寻求一个锚点。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字。 【嗯。】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微弱的光,映着郁钧澜没什么表情的脸。 那个孤零零的“嗯”字悬在对话框底部,像一枚冰冷的图钉,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也钉死在原地。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果然。 他将手机随意扔到沙发另一头,起身走到吧台。水晶杯壁在指尖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他却没了喝的兴致。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个恒温恒湿的展示柜上——里面陈列着几块凌晖阆收藏的苔藓微景观,在精心调控的光线下绿得毫无生气。 他需要一点“意外”。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玄关处传来智能门锁轻微的电子音。郁钧澜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迅速放松下来,维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晃动着杯中的酒液。 脚步声沉稳地靠近,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 “这么晚喝酒?” 凌晖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黑色条纹马甲。 郁钧澜没有回头,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酒精灼烧着食道,却压不下心底那点蠢动的火苗。 “不然呢?”他转过身,倚着吧台,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衅,“等你回来做点助眠运动?” 凌晖阆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评估他此刻的精神状态。最终,他只是淡淡开口:“随你。” 这两个字像冰水,浇在郁钧澜那点微弱的火苗上,嗤的一声,只留下更浓的烟雾与不甘。他看着凌晖阆走向书房的身影,那股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再次涌了上来。 第2章 想入非非 这一个月来,陈序来得勤。五六次,不多不少,恰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追求”节奏。郁钧澜偶尔给他一杯拉花失败的咖啡,偶尔听他抱怨家族生意,更多时候只是支着下巴,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他,不拒绝,也不靠近。 他知道陈序那点心思——既想和自己**,顺便还能给凌晖阆戴顶绿帽,最主要的是还能拿着“战绩”去凌晖阙那儿讨赏。一石三鸟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蠢得有点可爱。 郁钧澜起身,没开灯,赤脚走到落地窗前。云顶庄园的灯光在脚下铺开。凌晖阆还没回来。 他需要一点动静。一点能穿透这重重隔音、直达那个人耳中的动静。 --- 第二天傍晚,陈序的车准时停在咖啡馆外。他今天特意做了发型,西装笔挺。 “钧澜,”他拉开郁钧澜对面的椅子坐下,声音放得轻柔,“我在绝漪公馆订了个包厢,视野很好。总喝咖啡没什么意思,一起去坐坐?” 郁钧澜抬眸看他,指尖慢悠悠搅动着杯子里冷掉的咖啡。一个月来的欲拒还迎,等的就是这一刻。 “好啊。”他放下银勺,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陈序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光。 绝漪公馆的包厢确实视野绝佳,整面落地窗外是燕京最繁华的夜景。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线切割成无数碎片,泼洒在象牙白色的丝绒沙发上。空气里混杂着雪茄的醇厚,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信息素的暧昧气息。 陈序几乎是半护着郁钧澜穿过喧闹的人群,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近乎膨胀的得意。 “哟,瞧瞧这是谁?”公馆主人赵闵端着酒杯晃了过来,目光直接落在郁钧澜身上,“陈序,可以啊!不声不响把郁少这尊大佛请来了?都说郁少这几年修身养性,神仙都请不动,你小子用了什么法宝?” 周围几个原本在玩骰子的男男女女也好奇地望过来。郁钧澜这个名字,在申城是鼎鼎大名的浪荡公子,而在燕京的顶级圈层里,更多是带着距离的传说——关于他国民级女明星的母亲,关于玄骊资本的庞大体量,更关于他几年前在海外那些惊世骇俗的玩法。 “赵公子过誉。”郁钧澜微微颔首,姿态松弛地靠在沙发里,指尖捏着杯脚,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 赵闵凑近陈序,用手肘碰了碰他:“真是给哥们儿长脸!看来还是老同学面子大,能让郁少‘重出江湖’。” 他话语里的暗示很明显,直接将陈序捧成了那个让郁钧澜收心的人。 陈序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故作低调地摆摆手:“闵哥别乱说,就是叙叙旧。” 可他嘴角压抑不住的笑意和挺直的胸膛,早已出卖了他。 郁钧澜这种默认的姿态,无疑将陈序捧得更高。周围人看陈序的眼神都变了,能让这样一位人物买账,陈序在他们圈子里的地位瞬间不同。 陈序感受着周围的目光,殷勤地给郁钧澜倒酒,手“不经意”地搭上他身后的沙发背,凑近低语:“别理他们,就是好奇。” 他一边说着,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瞥向某个预设好隐藏镜头的方向,计算着时机。 郁钧澜侧头,看着他眼中那点混合着**、虚荣和算计的光芒,没有说话。他的感官远比陈序想象的敏锐,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远处吧台后,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长焦镜头镜片的反光。就在那个镜头对准他们、即将按下快门的前一瞬—— 几乎是本能,一股强大而极具压迫感的S级alpha依兰花信息素,如同无形的海啸,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并非针对在场的任何人,而是精准地、凶猛地扑向那个隐藏的镜头! 吧台上的玻璃杯壁瞬间凝结起细密的水珠。而他距离他最近那位“老同学”,更是呼吸一滞,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搭在郁钧澜身后的手臂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信息素的压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他便收了回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拎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陈序手脚发软,惊恐万状地只想立刻逃离。他手脚并用地想从沙发另一端爬开,却被郁钧澜一只手猛地攥住了领口,力道之大,勒得他眼前发黑。 郁钧澜甚至没有完全转身,只是微微侧过头,鼻尖几乎要蹭到陈序惨白的脸颊。 “味道一般,”谢钧澜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不如你送我回去,我们喝点好的?” 周围的谈笑声戛然而止。赵闵等人脸上的调侃瞬间冻结,转为惊愕。 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陈序大脑一片空白,极度的恐惧和那一点点残存的、被当众“认可”的虚荣交织,让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郁钧澜率先起身,没再看任何人,径直朝外走去。陈序踉跄着跟上。 赵闵看着两人消失,猛灌了一口酒,喃喃道:“妈的……陈序这小子……郁少的床还真让他爬上了?” 他和其他所有人都以为,郁钧澜的离场,是和陈序有了更私密的下一站。没人知道,那辆驶向云顶庄园的车,载着的是一份献给凌晖阆的、精心包装过的挑衅。 车子驶入云顶庄园时,夜已经很深了。郁钧澜让陈序把车停在别墅主体建筑正门前最显眼的位置。 他率先下车,却没立刻离开,而是绕到驾驶座窗外,微微俯身。从别墅二楼书房的角度看过来,这几乎是一个耳鬓厮磨的亲密姿态。 陈序僵在座位上,看着郁钧澜靠近。 “学长,”郁钧澜用气声在他耳边低语,内容却冰冷刺骨,“你偷拍用的镜头焦距不够长,下次换个好点的。还有,告诉凌晖阙……” 他顿了顿,指尖最后划过陈序的领带结,像是在完成一个温柔的告别仪式,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下次用omega做诱饵,我对beta一向没兴趣。”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陈序瞬间惨白的脸,转身,从容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铜门。 门内灯火通明,玄关空旷,只有一盏感应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整栋别墅静得可怕,一楼的客厅与餐厅隐没在黑暗中,唯有二楼书房的门缝,透出一线冷白的光。 郁钧澜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他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书房的门就无声地开了。 凌晖阆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穿着墨黑色的家居服,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郁钧澜一步步走上来。 直到两人只剩一步之遥,郁钧澜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冷冽的、不带信息素的气息时,凌晖阆才动身。他伸出手,不是阻拦,而是揽住了郁钧澜的后腰,将他带向自己,同时侧过头,微凉的唇贴上了他的鬓角。 郁钧澜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一股混合着酒意、挑衅和某种破罐破摔的**涌了上来。他几乎是立刻给予了回应,手臂缠上了凌晖阆的脖颈,仰头索吻,带着一种刻意的、放浪的急切,脚步却逼得凌晖阆向后半步、再半步,直至退入书房内侧、紧邻着的主卧门口。 “你是想看我歇斯底里吗?”凌晖阆的声音低哑,擦着他的唇瓣溢出。他没有被这热情的假象迷惑,鼻尖近乎缱绻地在郁钧澜的鼻梁上一蹭,像一种冷静的审视。与此同时,一只手却缓缓下滑,不轻不重地握住了他的脖颈,虎口卡在下颌骨下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郁钧澜呼吸一紧,被迫微微仰头,喉结在对方掌心下滚动。 “我是不是应该,”凌晖阆继续说着,握住他脖颈的手慢慢向上,拇指摩挲着他的下颌线,力道暧昧又危险,“给你买一个更小的笼子?嗯?” 他轻易地撬开郁钧澜的齿关,纠缠、吮吸,剥夺着他肺里空气。那只手依旧牢牢扣着他的下颌,拇指甚至带着某种评估的意味,摩挲着他颈侧跳动的脉搏。 另一只手,则灵巧而粗暴地,“刺啦”一声。撕掉了他后颈上那片薄薄的阻隔贴。 完全失去束缚的依兰信息素如同被打翻的香水瓶,瞬间在空气中炸开,馥郁得几乎让人头晕目眩。 郁钧澜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所有的挣扎和伪装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像一株渴望攀附的藤蔓下意识地贴近热源,那双漂亮的眼眸里蒙上厚厚的水汽,只剩下最原始的、亟待填满的渴望。 就在他热切渴望着能将他从空虚焦灼中暂时解救出来的疾风骤雨,就在他意乱情迷、完全向**臣服的这一刻,凌晖阆的手腕却突然发力,猛地甩开了他。 所有的钳制、所有的触碰,在瞬间撤离。 郁钧澜双腿发软,毫无防备地被甩了出去,后背重重陷进主卧中央那种大床柔软的羽绒被里。突如其来的悬空感和被中断的快感,让他茫然的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潮红和情动。 他看见凌晖阆站直了身体,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被扯乱的家居服领口,将那缕刚泄露的狂放重新严密地封存回冷静的外表之下。然后,他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出卧室门。 “砰。” 门被轻轻带上,不重,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郁钧澜的心上。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空气中尚未平息的、属于他们两人的混乱气息。 郁钧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变得空洞,继而翻涌起一股狠戾的、被羞辱的怒火。 他心中想:他就这么走了? 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想施舍? 是不是终于发现,我这副皮囊之下,灵魂其实苍白得像块无趣的白垩?那些曾经让他为之追逐的疯狂、尖刻、不可捉摸,如今看来,都成了令人厌倦的麻烦。他花费六年时间来追求自己,而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已经厌倦他到这种地步了。 所以那些耐心、精力,如今是不是觉得是浪费,所以要加倍地、连本带利地收回去? 当初把他从躁郁症的深渊里拖出来,难道就是为了今天,把他推向一个更黑、更冷、连假装的光都没有的绝境? 那些记忆此刻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心里。当初是谁,在瑞士的雪地里,用那种近乎虔诚的眼神看着他……那些所谓的深情,原来保质期如此短暂。 现在,连碰他都觉得厌烦了吗? 凌晖阆对他,是不是就像对待一件费尽心思拍得的、曾经惊艳无比的藏品?一旦到手,擦拭干净,放入展柜,最初的狂热消退后,便只剩下例行公事的维护。他享受的,从来就只是征服一个S级Alpha的快感,而不是他郁钧澜这个人。 第3章 孤枕难眠 这场关系,本来就像走在钢丝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全凭那点可怜又虚无的“爱”在维系。现在好了,连这点可怜的东西都没有了。 郁钧澜猛地从床上坐起,胸腔剧烈起伏,依兰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浓郁、甜腻,却充满了绝望的攻击性。他视线疯狂地扫过四周,最终落在床头那盏蒂凡尼玻璃拼接的台灯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台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向那扇门! “哗啦——!” 彩色的玻璃碎片在门前的地板上炸开,迸溅得到处都是。灯灭了,房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走廊的光从门缝底下渗进来几丝。 几乎是同时,楼下传来了清晰的、沉重的关门声。 郁钧澜的心脏也跟着那声音猛地一沉。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踉跄着冲到窗边,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 楼下,车灯划破夜色,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没有丝毫停顿,利落地驶出庄园大门,尾灯迅速缩小,最终彻底融入远方的黑暗,消失不见。 他走了。 真的走了。 郁钧澜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委屈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急需什么东西来麻痹自己,来压下这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躁。 烟!他现在只想抽根烟! 他猛地转身冲向衣帽间,粗暴地拉开柜门,开始在那片许久未穿的衣物中疯狂翻找。手指带着不受控的微颤,一件件摸索着外套的口袋,渴望触碰到那个能带来片刻慰藉的方形硬物。 终于,在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内袋里,他的指尖碰到了那熟悉的触感。他用力捏住那纸盒,将它抽了出来。 然而,预想的香烟品牌并没有出现。 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的,是一盒没有开封的柠檬味利口乐硬糖。 时间仿佛在一刻骤然倒退。 瑞士圣莫里茨的阳光穿透记忆,那个宿舍的小阳台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他刚按下打火机,火焰还没来及舔舐香烟,一个温暖的胸膛就从背后贴了上来。 凌晖阆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窝,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然后“呼”地一声。精准地吹灭那簇在他手中的小小火苗。 “没收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和不容置疑的占有。 他记得凌晖阆的手绕是如何灵巧地绕过他的腰,抽走他指间衔着的烟,又像变魔术一样,飞快地将一个硬硬的纸盒塞进了他这件风衣的口袋。 他当时就知道,口袋里的烟被换成了糖。在那个瞬间,他心甘情愿地配合吞下了这份带着掌控欲的关心。他甚至为此愉悦地、一点点地戒着烟。 因为当年的郁钧澜,身边的情人往往随着季节更替。他限量跑车的副驾永远不缺惊艳面孔,他永远是派对的核心。 那时他斜倚在沙发上,指尖夹着细长的烟,却不常放在嘴边,任由它在缭绕的雾气中烧成灰烬,仿佛在烧着旁人炽热又徒劳的痴迷。他就像一阵穿堂而过的风,没有人能留住他。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将凌晖阆那份带着掌控欲的关心,当成了那种别别扭扭、近乎小媳妇一样的撒娇。一个Beta,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表达在意,他当时只觉得新鲜有趣,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纵容。他怎么可能想到,后来被死死压在下面、被掌控得动弹不得的人,会是自己?! 回忆的那点甜,此刻却像辛辣的讽刺,狠狠地灼烧着郁钧澜的神经。 “艹你妈!” 郁钧澜低吼一声,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中的糖盒狠狠掼在地上。塑料外壳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黄色的糖块滚落一地。 这还不够。他抬脚,发疯似的踹向面前无辜的衣柜门板。“砰——!”一声巨响,实木门板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裂隙。 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翻涌着被刺痛的暴戾和无处可逃的绝望。 他盯着地上那盒摔裂的柠檬糖,黄色的糖粒在深色的地板上,刺眼得厉害。几秒后,他弯下腰,不是去收拾,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将那变形的纸盒一把捞起,紧紧攥在手心。 郁钧澜大步走到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前,那里能俯瞰整个庄园的“生活”。他背对着那片虚假的温馨,像一头被困的隐兽,倒出盒子中剩下的糖果,看也不看便狠狠塞进嘴里。 他几乎不是在品尝,而是在咀嚼,在用牙齿碾碎。他用力地嚼着,坚硬的糖果在他口中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仿佛嚼碎的不是糖。 他需要更强烈的刺激,需要真正濒临毁灭的快感,来覆盖这令人作呕、被精心包装过的“甜”。 那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痒意又发作了。不是对尼古丁,而是对速度,对失控,对在生死边缘游走时那片刻绝对自由的疯狂怀念。引擎的嘶吼仿佛在耳膜深处复活,身体清晰地记着高速漂移时轮胎抓地又即将失去的微妙震颤,记着百米悬崖边纵身一跃,心脏悬空,万物失声的极致快感。 那才是他的药。 那些极限运动带来的、纯粹的、不加修饰的生理性战栗,才能短暂填满他灵魂深处的空洞,让他感觉自己真实地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圈养在一座精致的牢笼里,嚼着过期的糖果,为一个吝于给予承诺的人撕心裂肺。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骨节与坚硬表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曾经是驾驭风与死亡的疯子,如今却成了被爱恨豢养的困兽。 这认知比任何极限运动都更让他感到濒临毁灭。 记忆如血色般上涌。 六年前,深夜,瑞士,格里姆瑟尔山口 空气那时就像冰镇过的凝胶,沉重而寒冷。郁钧澜那时的情人,一个有着湖水般碧眼的omega,刚刚在温暖的酒吧中,握着他的手,用发誓般的虔诚语气说: “钧澜,我是真心的。我爱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可以为你去死,真的,甚至可以为你杀人。” 郁钧澜当时正玩着手中的打火机,闻言,动作一顿。他抬起眼,那双在迷离灯光下显得格外氤氲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哦?”他轻轻吐出一个音节,像一片雪花落在火焰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丝危险的余韵。“任何事?” “任何事!”omega瞬间被那笑容所蛊惑,急切地确认。 “很好。”郁钧澜合上打火机,站起身,“带你去个地方。” 漆黑的跑车如同幽灵一般滑入夜色,引擎从低吼瞬间转为狂暴的咆哮。郁钧澜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强大的推背感将两人死死按在座椅上。仪表盘上的指针像失控一般向右旋转,60,120,180,220...... 车窗外的景色已融化成模糊的色带,唯有车灯切开的前方,是不断扑来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急弯和悬崖。 “钧、钧澜.....慢一点......”情人的声音开始发抖,手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 郁钧澜却仿佛没听见。在一个几乎是直角、外侧就是百米深渊的弯道前,他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微微又给了一点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车身以一种近乎失控的姿态漂移,车尾几乎是擦着防护栏甩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郁钧澜做了一件让副驾上的人魂飞魄散的事,他猛地松开了方向盘,闭上了眼睛,对着挡风玻璃的无尽夜空,张开了双臂。 时间仿佛被冻结。那一两秒钟,是与死神的贴身共舞。 直到车子即将撞上山壁,他才精准地重新握住方向盘,一个利落的修正,车身才险之又险地回到车道中央。 车子最终在一个相对宽阔的观景台猛地刹停。轮胎摩擦出刺鼻的橡胶味儿。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熄火后的余响和两人粗重的呼吸。一个极度是刺激后的平静,而另一个人是劫后余生的战栗。 郁钧澜转过头,看向副驾。那个omega已经脸色惨白,瞳孔放大,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郁钧澜笑了,不是嘲讽,而是一种......了无生趣的淡漠。 他没有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从手套箱里拿出了一把造型古典的左轮手枪。他熟练地弹开转轮,展示里面只有一颗子弹,然后“啪”的一声合上。 在omega惊恐万分的注视下,郁钧澜手腕一转,将那冰冷的枪口先对准了副驾上那张吓得扭曲的脸。 情人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紧缩到极致,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声音,“不......不要......”他发出破碎的气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他意兴阑珊地移开枪,在对方惊魂未定的目光中,极其自然地将枪口调转,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郁钧澜看了副驾上已经抖成如秋风中的落叶的人一眼,眼神空洞,然后—— 咔哒。 是空响。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枪口朝上,扣动扳机。 “砰!” 一小簇火焰从枪口喷出,原来这精心改造过的左轮,真正功能是一个打火机。 他微微侧头,就着那簇跳跃的火苗,点燃了刚放在唇间的细长香烟。深吸一口,苍白的烟雾模糊了他俊美却了无生气的面容。 他吐出一口烟圈,这才看向那个几乎要在副驾上缩成一团的情人,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在梦呓: “现在呢,还愿意为我去死吗?” omega几乎像是被这句话烫到,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的,连滚带爬地摔出车门,双腿软得根本无法站立,直接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开始剧烈的呕吐。 郁钧澜坐在车里,静静地、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直到烟燃尽,他才发动车子,甚至没有再看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情人一眼,黑色的跑车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绝尘而去。 回忆的暴烈喧嚣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冰冷的现实。郁钧澜退后两步,怔怔地望向单向玻璃中那个模糊的倒影。那个在名利场中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公子,如今眉宇间竟染上了某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顺与哀怨。 他被这个念头狠狠刺了一下。 爱人爱得太满,原来是会遭报应的。这荒谬的结论不知从何处钻进脑海。 那家坐落在街对面的复式咖啡店,此刻也和他一样,陷入了停滞。那是凌晖阆买给他“找点事做”的玩具,在燕京这片寸土寸金的地界,买下这处房产的钱,就凭着郁钧澜的手艺,怕是开十辈子咖啡店也赚不回来。 开业之初冷清得连麻雀都不愿落脚,后来虽也零星有了些常客,但他那凭心情拉花、时常因为发呆而过萃的咖啡,竞争力甚至不如隔壁早餐铺三块钱一碗的豆汁儿。 一连三四天,咖啡的锁都未被打开,仿佛连同它主人的生气一并锁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