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风入曦》 第1章 归来 国际航班内,光线昏暗而静谧。姜曦瑶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朦胧的视线掠过前几排一个挺拔冷峻的背影,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掠过心头,但浓重的睡意很快将她吞噬。直至飞机平稳降落在京市国际机场,那股萦绕心头的微妙感觉仍未完全散去。 回姜家的车上,司机李叔热情地絮叨着:“二小姐,太太和先生知道您今天回来,不知多高兴!听说姑爷最近也要回国了……” 姜曦瑶心不在焉地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姜曦瑶,姜家二女儿,幼年的意外走失,与姜家失散多年,到十五岁才被接回姜家,因此与姜家父母始终不是很亲密。京市社交圈曾对这位流落民间的姜家二小姐充满好奇,不乏“粗鄙不堪”的恶意揣测。然而姜曦瑶一贯低调,在校期间身份不显,不参与名流聚会,对贵公子小姐们的议论置若罔闻。时间久了,大众的目光便也渐渐转移。高中毕业后,她毅然选择远赴海外,追寻自幼便扎根于心的医学梦想。 姜曦瑶手机适时地震动,推送了一条财经快讯:「顾氏集团总裁顾淮琛完成对欧洲ATN公司的战略收购,业务整合完毕,即日起将常驻国内主持大局」。她鬼使神差地点开那个沉寂已久的微信对话框,对方的头像是一幅极简的深海蓝底抽象画,充满疏离感。界面里,只有系统生成的两条打招呼信息: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下面是两条冰冷客套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顾淮琛。」 「你好,我是姜曦瑶。」 仿佛是两个陌生人的初次邂逅。事实上,他们对彼此而言,与陌生人并无太大差异。 京城的顾家,是京城的顶级豪门世家,顾家在抗战年代,家族便出过叱咤风云的革命元帅;及至政界,亦有人位居高位。进入二十世纪,顾家审时度势,将重心悄然转向商界,历经几代经营,构建起一个横跨金融、科技、地产、医疗的跨国商业帝国,其财富与影响力深不可测。 位于京市中心黄金地段的“顾氏集团”大厦,更是城市的建筑性地标。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顾家对外极致的低调与神秘,顾家从不接受媒体采访。外界只能通过“某匿名资本收购海外稀缺矿产”、“某神秘企业中标国家战略工程”等零星传闻,艰难拼凑这个商业帝国若隐若现的轮廓。 顾淮琛,这个名字自他降生那刻起,便被镌刻在顾氏族谱最核心的一页。作为嫡系长孙,顾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当之无愧的京圈太子爷。在顾家旁系子弟各自开枝散叶时,顾淮琛已展现出碾压同辈的锋芒。年仅二十八岁,他已执掌顾氏集团。商界至今流传着他的传奇:为拿下欧洲千亿合同,他单枪匹马奔赴谈判桌,七十二小时内以雷霆手段扭转乾坤。“顾淮琛”三个字,自此不再是京圈太子爷的虚名,而是权力、资本与手腕的代名词,风靡整个上流社会。 这场由家族安排的联姻,姜曦瑶与顾淮琛仅见过寥寥几面。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在只有两家至亲与少数世交见证的公证婚礼上,那时姜氏集团股价动荡,婚礼一切从简,未对外公开,媒体仅用一句「京城顾姜两家联姻」轻描淡写地带过,所有热度被迅速压下。婚礼之后,顾淮琛便飞往欧洲开拓市场,而姜曦瑶也返回英国继续未完的学业。这段婚姻,仓促得如同一场梦。 原本,与顾家缔结婚约的人并非姜曦瑶,而是姜曦瑶的大伯姜弘昌的独女——姜梓芜。那位比她年长两岁的堂姐,自高中起便是校园里的传奇。学美术的她,181的身高,身形修长,鼻梁高挺,长相兼具少年的英气与女性的柔和。一头利落的狼尾短发,耳骨上缀着闪亮的钻钉,手臂内侧的纹身。在高中校园里是特立独行的存在,被无数女生狂热地奉为“不一定斩男但一定斩女”的存在。大伯母早逝,姜弘昌对独女宠溺有加,唯独在联姻一事上父女俩爆发了激烈冲突。然而,这是顾姜两家老爷子早年定下的婚约,不能轻易毁约。最终,姜梓芜以一场轰动京市的出柜宣言,彻底堵死了联姻之路。于是,这份“重任”便落在了刚刚认祖归宗的姜曦瑶肩上。 姜家别墅,姜曦瑶下午小憩了一下,这会刚醒,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顾淮琛来了,家里阿姨来叫姜曦瑶下楼。 楼梯上,姜曦瑶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被客厅沙发上那道身影攫住。 男人身姿挺拔,即使坐着,也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黑色西装,衬得肩线平直宽阔。修长的双腿交叠,侧脸轮廓深邃冷峻,鼻梁高挺如山脊,薄唇微抿。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矛盾的气质——既有世家子弟浸润艺术蕴养出的文雅,又带着久居上位、执掌权柄的凛冽与疏离。仅仅是被他眼角的余光扫到,姜曦瑶便觉得一股无形的寒意从脊椎升起,难以想象未来要如何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处。最好的局面,莫过于和他相敬如宾。 姜母眼尖地发现了她,立刻笑道:“瑶瑶,快过来。我们正商量你们婚房怎么安排的事呢。” 随着母亲的话音,那道深邃的目光也径直投了过来,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姜曦瑶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及踝长裙,外罩柔软的卡其色针织开衫,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未施粉黛,却越发显得肌肤白皙剔透。她有一双极为动人的眼睛,眼眸晶亮,眼神清澈,那种浑然天成的清新与温柔,在见惯了浓妆华服的京城名媛中,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姜曦瑶下意识地避开顾淮琛的视线,快步走下楼梯,挑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单人沙发坐下,声音轻柔:“你们商量就好,我都没有意见。” “既然如此,就按伯母方才的建议定吧。”顾淮琛闻言起身,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语调平稳无波,“我公司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今天就不多叨扰了。等一切安排妥当,再曦瑶让住过去。” 姜曦瑶如同得到特赦,慌忙跟着站起来。 送走顾淮琛,姜曦瑶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有他在的空间,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而紧绷,那种无形的威压让她无所适从。 晚上餐桌上,姜曦瑶注意到姐姐姜梓芜依旧缺席。自她公开出柜,与大伯姜弘昌闹翻后,便很少再回这个家了。席间,大伯姜弘昌神色郁郁,鲜少开口。姜母关切地问起女儿的工作安排:“瑶瑶,工作定了吗?要不要来你爸爸公司?轻松些。” “妈,不用了。”姜曦瑶语气温和却坚定,“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同仁医院。” “医生?又苦又累,还要值夜班,有什么好?”姜母蹙眉,姜母有时候也是拿女儿没有办法,可能是幼年不再身边长大的原因,姜曦瑶的性子与京城里那些精心教养出的豪门闺秀截然不同。她对那些名流云集的派对、纸醉金迷的秀场,兴趣索然;那些能引得其他千金们趋之若鹜的豪华珠宝、限量款包包、当季高定礼服也是无动于衷。 姜太太希望女儿能坐稳顾太太的位置,这不仅是女儿的终身依靠,也关乎着整个姜家在京城的地位与未来。虽然是豪门联姻,但是毕竟是姜家高攀了。况且,豪门圈里的联姻夫妻,大多表面上体面,私下里各玩各的。顾淮琛那样的人,外面有多少女人挖空了心思都想往他身边凑?看女儿选择的这条清苦又忙碌的医学道路,无异于主动放弃了作为顾太太最应该经营的“战场”,这让她如何能不心急如焚。 “这是我热爱的事业。”姜曦瑶轻声反驳。 “好了,瑶瑶喜欢就让她去做嘛。”父亲姜弘盛出声支持,“瑶瑶,爸爸永远是你的后盾。” “没错,哥也支持你!”哥哥姜宇丞立刻附和。 “谢谢爸爸,谢谢哥哥。”姜曦瑶心中一暖。 对于那位特立独行的姐姐,姜曦瑶初回姜家时确实有些畏惧。姜梓芜的耳钉、挑染、纹身,无一不在彰显着与这个传统家族的格格不入。然而,真正的转变发生在她刚转学不久,被班上一位骄纵的世家千金刁难时,姜梓芜如同守护神般出现,将她护在身后,冷冷地对那人说:“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们姜家的女儿,我的妹妹。”那一刻,姜梓芜酷飒的身影在姜曦瑶心中变得无比高大温暖。也是她,最早发现了姐姐的秘密,并帮助她向家里打掩护,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因此,当联姻的责任落在自己肩上时,姜曦瑶没有丝毫犹豫。她深知这桩婚姻对追求自由的姐姐而言无异于坟墓,不如由自己来承担。姜曦瑶始终敬佩姐姐敢于对抗全世界、勇敢做自己的勇气。 饭后,姜曦瑶给姜梓芜发去消息:「姐姐,我回国了,今天刚到家。」 对方很快回复:「恭喜小瑶学成归国!我现在不住家里了,有空来我的画廊玩。后天我有个展,要不要来看看」 接着,一个定位和一张电子邀请函发了过来。画册封面是一幅色彩大胆、充满力量感的抽象画。 「好呀,后天见!」姜曦瑶回了一个可爱的猫咪撒娇表情包。 夜阑酒吧,顶层私人包厢里。 光影迷离,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顶级雪茄的醇香味道。一场名为顾淮琛接风的聚会正在举行,京市豪门圈最顶级的几位子弟齐聚于此。 顾淮琛独自坐在沙发一隅,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杯中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留下痕迹。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方才在姜家,那个两年没有见的姜二小姐,她那双清澈的眼眸时时躲闪这他。 “来,让我们共同举杯,欢迎琛哥王者归来!”率先起身的是陆家二公子陆知珩。身上的暗纹酒红色衬衫,领口随意敞开两颗纽扣,笑容灿烂又放荡不羁。京城陆家掌控着传媒的半壁江山,陆氏集团旗下拥有最大的影视平台和权威财经媒体。 “对了琛哥,”接话的是谢氏集团的准继承人谢寻。“听说你那位联姻对象,姜家二小姐也回来了?” 谢寻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是啊!什么时候带嫂子出来让我们见见啊?”陆知珩立刻附和着。 “行了,你们别围着阿琛闹了。” 坐在中央主位的沈君泽淡淡开口。他穿着定制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袖扣一丝不苟,是沈氏集团的掌舵人,年纪稍长,行事沉稳。沈家背景深厚,横跨军政商三界,是一个老派的世家豪门,也是这个小圈子里公认的定海神针,话不多,但分量极重。 陆知珩、谢寻与姜宇丞、姜梓芜同届,今年二十七岁。而顾淮琛则与陆知珩的哥哥陆知远同岁,今年二十八岁。早年间,姜家曾与顾家并驾齐驱,可惜到了姜弘盛、姜弘昌这一代,固守传统产业,未能抓住时代变革的机遇,家族声势大不如前,已逐渐淡出顶级豪门的核心圈层。 “不过话说回来,还得感谢姜梓芜当年出柜出得果断。”谢寻笑着抿了口酒,“不然要是琛哥你真娶了她,那画面……啧啧,难以想象。” “可不是嘛!”陆知珩立刻大倒苦水,“当年跟她同校真是倒了血霉!风头全让她一个人出了,学妹们眼里只有姜梓芜,谁还看得见我们?苦不堪言!” “尤其是你,陆二少。”谢寻毫不留情地揭短,“听说你当年准备跟一个学妹表白,结果话还没出口,人家就先跟姜梓芜在一起了?哈哈哈,被个女生半路截胡,这滋味……” “滚蛋!”陆知珩笑骂,“幸好大学没跟她同校!不过话说回来,她妹……该不会……性取向也……” “这倒没听说。”谢寻摇头,“姜家早先的传闻里好像在国外留学时谈过一阵男朋友,不过没多久就分了吧。” 听到“谈过男朋友”几个字,顾淮琛晃动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暗。 “琛哥,自打你娶了姜曦瑶,你那大舅子姜宇丞,就跟我们疏远了似的,怎么请都请不动。”陆知珩补充道。 “对啊,改天你把他喊出来”谢寻补充道。 …… 顾淮琛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缓缓起身,声音听不出情绪:“今天就到这吧,我先走了。” …… 第2章 画展 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星尘画廊”落地玻璃窗上,在浅灰色地面上留下明亮而温暖的光斑。展厅的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的幽远和现磨咖啡的醇香,轨道射灯将冷白的光线精准投喂给每一幅画作,让印象派的朦胧光晕、现实主义的深刻肌理与抽象画派的大胆色块,在米白色展墙上竞相绽放,共同演绎一场无声而澎湃的视觉交响。 人群自然而然地汇聚在展厅中央的圆形展台前,那里悬挂着本次画展的压轴之作——青年画家姜梓芜女士的《黎明前的城市》。画布上,灰蓝色的晨雾温柔覆盖着老街的轮廓,街角几盏未熄的路灯,晕开一小圈暖黄,城市幽深又静谧。 与中央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展厅东侧角落显得格外静谧。姜曦瑶正驻足于一幅名为《佛寺的猫》的水彩画前。姜曦瑶今天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月蓝色的针织长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珍珠发圈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和颈边,阳光落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小小的、温柔的扇形阴影。她看得入神,浑然未觉身旁悄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炭灰色衬衫,衣领挺括,隐约可见精致的暗纹,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块复古的银色腕表。下身是线条利落的直筒裤,衬得身材修长笔直,肩线平直,站姿松弛却自带一股无法被忽略的力量感。侧分短发蓬松有度,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柔和了原本略显锐利的剑眉眉峰。一双偏细长的丹凤眼,眼窝深邃,浅绯色的薄唇,不笑时显得清冷疏离,但眼神扫过姜曦瑶时,那点清冷便化为了不易察觉的柔和。 此人正是姜梓芜,在国内顶尖艺术学院毕业,没有接手姜家的企业,而是成为一名策展人,同时经营着一家小众但极富格调的艺术画廊。 “姐姐,”姜曦瑶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大伯,他其实很惦记你。” 姜梓芜的目光依旧落在画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小瑶,你是知道的。”她的声音偏低沉,带着女性嗓音里少有的清冽质感,温和的像初秋拂过林间的风,“只要他一天不接受我女朋友,我和他之间,就永远横着一道墙。”她顿了顿,终于侧过头,目光敏锐地看向堂妹,“别说我了。你呢?和顾淮琛……怎么样了?” 姜曦瑶像是被问住了,下意识地微微低头,长睫轻颤,避开了那道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视线。“我和他……不熟。以后,大概就……相敬如宾吧。”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老婆!你的画展太成功了!我好爱你啊!”一道明媚欢快的声音打破了角落的宁静。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吊带长裙的女孩欢快地朝姜梓芜跑来。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姿,蜜糖棕的大波浪卷发与她白皙透亮的肌肤相得益彰。 姜梓芜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一把搂住女孩不盈一握的腰肢,冷峻的眉眼瞬间冰雪消融,染上真实的暖意。女孩趁机踮起脚尖,将一个响亮的吻印在姜梓芜的脸颊上。 温念夏,姜梓芜的女朋友,是个小明星,虽然大大小小演了很多角色,但始终不温不火的。此刻,她与荧幕上清宫戏里那个高冷孤傲的形象判若两人,活脱脱一个被爱意浸润的、热情洋溢的小太阳。 “小瑶,正式介绍一下,”姜梓芜揽着温念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这是我女朋友,温念夏。” “姐姐您好,”姜曦瑶连忙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我是姜曦瑶,您叫我小瑶就好。” “你好呀,小瑶!”温念夏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我常听梓芜提起你,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是个这么乖巧漂亮的妹妹!” 接下来的下午,姜曦瑶与姜梓芜、温念夏相谈甚欢。在温念夏活泼气氛的带动下,画展角落一隅充满了轻松愉快的低语和笑声。 … 几天后,是姜曦瑶正式入职同仁医院的日子。姜曦瑶选择了一套质感极佳的浅燕麦色职业套装,及膝的A字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上身是同色系的V领真丝衬衫,简约的设计更衬得脖颈修长,锁骨精致,整个人干练中不失柔美。 考虑到多年未碰方向盘,姜曦瑶最终还是由司机李叔送到了医院。 姜曦瑶刻意保持着低调,同仁医院里无人知晓她就是姜家二小姐。凭借江桥大学的医学学位、数篇发表在权威期刊的文章以及海外知名医院的实习经历,才拿到同仁医院的offer。 与姜曦瑶一同被应聘到外科的,还有一位名叫徐莹的女生。 “您好,我叫徐莹。”女孩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方框眼镜,圆圆的娃娃脸上嵌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未语先笑,显得十分可爱。 “您好,我是姜曦瑶,以后请多关照。”姜曦瑶微笑着回应。 外科主任张伟主任是个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简单训话后,便将她们交给了科室的技术骨干——朱蒂医生带教。朱医生约莫三十五六岁,行事作风以严谨高效著称。她将两人带到医生办公室,原本略显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小小的欢呼。 “早就听说咱们科要来新人了,可算盼到了!”一个年轻男医生率先开口。 “可不是!主任,啥时候组织聚餐欢迎一下新人啊?”身材高壮的李勇医生嗓门洪亮地提议。 “对呀对呀!”旁边的几个女护士也笑着附和。 朱蒂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位是徐莹,这位是姜曦瑶,以后就是我们外科的新同事,大家要多关照。” “大家好,我是徐莹,以后请各位老师多多指教!”徐莹落落大方。 “大家好,我叫姜曦瑶,初来乍到,还请各位前辈多指点。”姜曦瑶的语气温婉。 朱蒂指向一个靠窗的空闲工位:“小姜,你坐那里吧。” “好的,谢谢朱医生。”姜曦瑶刚走到座位前准备整理,一个清朗的男声便在身旁响起。 “姜曦瑶你好,我是欧阳屿。”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眉眼清秀,穿着白大褂也难掩阳光气的男医生,“听说你是江桥大学医学院毕业的?我也是。” 姜曦瑶有些意外地站起身:“欧阳医生也是江桥的?” “对,我12级的。”欧阳屿笑容爽朗,“那你该叫我一声学长了。” “学长好,以后请多关照。”姜曦瑶礼貌回答着。 “好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欧阳屿很是热情,随即看似随意地拿出手机,“对了,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姜曦瑶打开了微信二维码名片:“好的。” 不久,朱医生为姜曦瑶和徐莹送来了白大褂、工牌和办公用品。看着挂在胸前的工牌,姜曦瑶心中涌起一股踏实感,这是属于自己的、独立于姜家之外的全新起点。 晚上六点,姜曦瑶走向电梯,却发现欧阳屿似乎早已等在那里。 “曦瑶,”欧阳屿迎上前,语气带着期待,“晚上有空吗?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很不错的日料,想请你尝尝鲜,就当是欢迎学妹入职。” 姜曦瑶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啊学长,今晚已经和闺蜜约了。要不,改天我请你?” 欧阳屿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恢复如常:“没问题,那就说定了,改天再约。” “好的。”姜曦瑶轻快地回答。 … 第3章 闺蜜谈话 夜晚的餐厅里,灯光柔和。姜曦瑶搅拌着杯中色泽鲜艳的水果茶,看着对面的林妙妙和叶书荌。 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无袖珍珠吊带连衣裙的林妙妙,正眉飞色舞地分享着她刚从某个明星经纪人那里听来的八卦,手腕上那枚足够闪瞎眼的钻石手链随着她夸张的动作晃来晃去。 “停停停,妙妙,你那些八卦先放一放。”一个低柔婉转的声音打断了林妙妙的滔滔不绝。说话的是叶书荌,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圆领衬衫,下身搭配翠绿刺绣的马面裙,浓密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腕间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镯子。叶书荌看向姜曦瑶,眼神柔和而关切:“曦瑶,先说说你,医院的工作怎么样了?还适应吗?” 姜曦瑶放下勺子,唇角漾开一抹真实放松的笑意:“挺好的,科室氛围很好,大家也很关照我这个新人,今天朱医生带我做了几场手术,确实有点累。” “哎呀,我的姜大医生!”林妙妙立刻接过话头,音量不自觉又拔高了,带着她特有的咋咋呼呼,“一定要注意身体!你忘了上次书荌为了赶那幅参展的《夏日荷塘图》的缂丝展品,连着熬了大半个月,完工当天就直接累到高烧三天!最后还是我,扛着一堆补品杀到她那个都快成文物的工作室,照顾了她三天!”她说着,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叶书荌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却带着纵容的暖意:“是是是,多亏了林大小姐救命之恩。”她转而看向姜曦瑶,吸了一大口手中的冰奶茶,才继续问道:“所以,抛开累不谈,你们医院外科的氛围还真不错。” 这三个性格迥异的女孩,是高中时期就结下的情谊。姜曦瑶刚被接回姜家,敏感孤独,被其他世家千金若有若无地排挤;林妙妙则因为“暴发户”的背景和带着西北口音的普通话,被明着嘲笑;而叶书荌,这个没落的艺术世家千金,清高孤傲,懒得敷衍那些虚与委蛇的名媛社交。一次社团活动,有人故意弄坏了姜曦瑶的作品,是叶书荌第一个站出来冷着脸挡住那些人,而一旁的林妙妙更是快人快语,叉着腰就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们就是嫉妒曦瑶长得好看还有才华!我爸说了,对付这种红眼病,就得骂回去,憋着会内伤!” 从此,这三个女孩,成了彼此最温暖的依靠。 林妙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顶级头条,猛地身体前倾,凑近姜曦瑶,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八卦,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等等!先别说医院了!说正事儿!曦瑶,我听说……你那个只见过几面的联姻老公,顾淮琛,他回国了?!” 林妙妙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语气里满是揶揄:“怎么样呀,我们尊贵的顾太太?是不是终于要和那位传说中的顾总裁开启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了?”她说着,还夸张地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风,“我的天,想想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那宽肩窄腰大长腿的顶级超模身材……啧啧啧!光是想想我都觉得要流鼻血了!” “我……我现在还住在家里。”姜曦瑶被她露骨的话语弄得耳根发烫,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杯壁,试图汲取一丝冷静,“说到同居……我还挺紧张的。”那种即将与一个熟悉又陌生、气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男人共享最私密空间的感觉,让姜曦瑶本能地感到忐忑和无所适从。 “啊?!”林妙妙夸张地瞪大眼,声音瞬间拔高,引得邻座都侧目看来,她赶紧又压低声音,“你们是合法夫妻诶!盖了钢印、受法律保护的!怕什么?这都结婚两年了,该不会……你们还没有过……嗯?”她拖长了尾音,那个不言而喻的意味强烈得几乎要凝成实体。 “噗——咳咳咳……”姜曦瑶被这直白到近乎粗暴的问题呛得猛地扭过头轻咳起来,脸颊瞬间爆红,连带着白皙的脖颈都泛起一层粉色。她慌乱地左右看看,生怕被人听了去,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林妙妙!你可真是个老色批!”姜曦瑶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感觉整个脑袋都在冒热气。 对姜曦瑶而言,这实在难以想象。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但姜曦瑶的感情经历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唯一的一段恋爱也短暂而纯洁,最亲密的举动止步于拥抱、牵手和蜻蜓点水般的额间吻。要她立刻与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且极具压迫感的男人发生最亲密的关系,她从心理到生理都感到本能的抗拒与恐慌。 林妙妙看着她羞窘得快要融化在椅子里的样子,反而更来劲了,用气声继续“鼓励”道:“瑶瑶我看好你!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见犹怜的,只要稍微主动一点点,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何况是名正言顺的老婆!你就该……” “好了,妙妙。”叶书荌适时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自带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她无奈地看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林妙妙,轻轻拍了拍姜曦瑶的手背,语气温和而坚定,“别听她胡说。感情的事,循序渐进就好,遵从你自己的内心节奏,不要被外界的声音裹挟。” 姜曦瑶被林妙妙说得心跳更快,连忙拿起一块小巧的慕斯蛋糕,几乎是带着点“报复”意味地塞到她嘴里:“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快别说了……” 林妙妙被蛋糕堵住,发出“呜呜”的声音,还不忘用眼神继续传递着她丰富的内心戏。 然而,林妙妙的话语,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那个名为“顾淮琛”的课题,似乎因为这场闺蜜间的私密谈话,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令人不安了。 第4章 顾家老宅 晚上,姜曦瑶刚沐浴完,带着一身湿润温热的水汽走出浴室,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显示有两条未读微信。 发送人:顾淮琛。 姜曦瑶的心猛地一跳,指尖都跟着微微发凉。第一反应是紧张,担心他是来通知搬去锦心壹号同居的具体日期。做了个深呼吸,才迟疑地点开。 「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母亲让我们回老宅吃饭」 不是催搬家就好。姜曦瑶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瞬,但“回老宅吃饭”几个字又带来了新的压力。谨慎地回复: 「明天晚上六点之后可以」 对方几乎秒回: 「好,我去接你」 「好的。」姜曦瑶小心翼翼的回复,生怕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或者显得过于热络。 … 第二天在医院,外科救治了三位车祸病人。手术室里,朱蒂医生冷静果决,指令清晰,另外两位主治医生配合默契,清创、缝合、固定,动作行云流水,沉稳有力。姜曦瑶在一旁观摩、递送器械,心中充满了对这份职业的敬畏与向往。 下午六点整,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迈巴赫停在了同仁医院门口。吸引姜曦瑶目光的,不仅是这辆价值不菲的豪车,更是那串嚣张夺目的车牌——京A·8888。心头一紧,不愧是京市的顶级豪门,这车牌号未免太高调了。眼见助理小张正要下车为姜曦瑶开门,姜曦瑶立刻抢先一步,自己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生怕被来往的同事或病人看见,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猜测。 车门关上的瞬间,一股清透的冷杉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将车内狭小的空间笼罩在一片矜贵又疏离的氛围中。姜曦瑶抬眸,只见顾淮琛正坐在另一侧。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定制黑色西装,肩线挺阔。五官深邃,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片习惯性紧抿的、色淡如水的薄唇。顾淮琛正垂眸看着手中的iPad屏幕,侧脸线条冷硬,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窥不透丝毫情绪。 “顾先生,晚上好。”姜曦瑶稳住心神,轻声开口。 车厢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让姜曦瑶感到一丝难堪的尴尬,几乎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姜曦瑶无措时,顾淮琛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视线并未离开屏幕,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应该算是对她刚才问候的回应吧?姜曦瑶在心里自我安慰着,悄悄松了口气。 姜曦瑶坐定后,身上那股浓郁的苏合香混杂着一丝医院消毒水,便开始不动声色地侵染车厢内原本冷冽的空气,带来一丝微妙的、属于女性的柔软气息。为了这次见家长,姜曦瑶特地选了一件浅杏色收腰连衣裙,搭配一双米白色的低跟玛丽珍鞋,三厘米鞋跟高度,把身高168的姜曦瑶显得愈发身材修长。温柔的半扎发,恰到好处地露出白皙优美的锁骨线条,整个人看起来甜美温婉。 途中,顾淮琛接打了几个工作电话,言简意赅,指令清晰,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果决。姜曦瑶在一旁安静地刷着手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在一个电话间隙,顾淮琛忽然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平板屏幕上,像是随口一问:“你在医院工作?” “是的。”姜曦瑶规规矩矩地回答。 顾淮琛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这和他印象中的豪门千金很不一样。他见过的名媛,大多不务正业,终日流连于秀场、拍卖会和私人派对,人生的目标便是穿戴最新季的高定与珠宝,然后在合适的年龄进行一场门当户对的联姻,婚后继续挥霍无度、无所事事的生活。即便少数有事业的,也多选择时尚、艺术或金融管理,以便顺理成章地接管家族企业。像姜曦瑶这样,选择一条需要投入巨大精力、需要真才实学且辛苦异常的医学道路的,实属异类。除了姜曦瑶那张无可挑剔、符合豪门审美的脸,她身上似乎没有一点骄纵浮华之气。 顾淮琛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姜曦瑶身上,心底却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料到的细微波澜。比起两年前那场仓促婚礼上见到的她,眼前的姜曦瑶,褪去了学生的稚气,五官的线条愈发精致,清丽而柔美,娴静而充满内在的力量。 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平稳行驶,四十分钟后,驶入城东一片静谧幽深的区域,最终穿过一排高大的青桐树,停在了一处融合了中式园林与现代建筑美学的大院门前。 “顾总,到了。”助理张鸣停稳车子。 “嗯,你先下班吧。”顾淮琛率先下车。 姜曦瑶也跟着下来,心里有些忐忑。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顾家老宅。 刚一进门,一位气质温婉、衣着典雅的中年女士便含笑迎了上来。一身宝石绿色苏绣真丝旗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低髻,耳垂上的珍珠耳坠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笑容亲切透着温柔:“瑶瑶来了,上班累了吧?快过来坐下歇歇。”她是顾淮琛的母亲,苏莞怡。极其自然地牵过姜曦瑶的手,引着姜曦瑶在客厅的法式沙发上坐下,亲切地交谈。 顾淮琛被父亲顾承谨一个眼神示意,叫去了二楼的书房,显然是有重要的商业事务要谈。 晚餐时分,精致的青瓷餐具映衬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桌上还特意做了几道南方小炒,显然是照顾姜曦瑶的口味。苏女士不停用公筷为姜曦瑶夹菜,瓷勺轻碰碗沿,发出清脆的微响:“瑶瑶,多吃点。你看你这么瘦,在医院工作辛苦,一定要注意营养。” “淮琛也是,”苏女士又转向儿子,语气带着心疼,“工作再忙,也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 顾淮琛沉默地点了点头。 用餐到一半,苏女士话锋一转,笑容依旧温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你们俩是不是还没住到一起?我和姜伯母通过电话了,城西锦心壹号那栋别墅都已经安排人打理妥当了,那边离瑶瑶工作的医院距离不远。之后,你们就搬过去一起住吧。” “嗯,”顾淮琛淡淡得应着。 姜曦瑶心里一紧,连忙跟着表态:“好的,苏阿姨。” 苏莞怡满意地笑了笑,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语气更加温和,却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那就好。”跟着附上一句,“瑶瑶啊,你和淮琛也要抓紧点。前两年你学业忙,淮琛又常年在国外,总也碰不上面。现在你们都稳定下来了,也该好好培养培养感情。我和你叔叔啊,可都盼着早点抱上孙子呢。” 此话一出,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了。 姜曦瑶只觉得“轰”的一声,血液全往脸上涌,白皙的脸颊瞬间红透。不敢抬头,更不敢接话,只能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碟,恨不得把脸埋进去。 相比之下,顾淮琛却是一脸波澜不惊的坦然,他甚至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才抬眼看向苏女士,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妈,这些事情,我们自有安排。” 晚饭就在这种既看似温馨又暗含微妙压力的氛围中继续。 … 第6章 咫尺之间的呼吸 就在姜曦瑶端着水杯,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暖光下微微仰头吞咽时—— “咔哒。” 玄关处传来轻响。 姜曦瑶猛地转身。顾淮琛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周身裹挟着室外夜露的寒凉。他显然没料到会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住,深邃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她身上。 她穿着冰蓝色真丝睡裙,柔软的布料贴合着年轻的曲线,裙摆下露出一双笔直白皙的小腿,乌黑长发散在莹润的肩头。灯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光晕,仰头喝水时脆弱的脖颈线条,吞咽时微微滚动的喉间,以及那双因受惊而湿润明亮的眼眸……无一不冲击着顾淮琛的视觉神经。 他眸色骤然转深,如同被浓墨浸染的寒潭。几乎是本能,他侧身抬手,用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截住了身后王秘书即将出口的汇报,声音低沉喑哑:“今天就到这里。” 王秘书何等精明,目光飞快掠过客厅中央那抹倩影,立刻低头:“是,顾总。”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去,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回来了。”姜曦瑶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顾淮琛没有回应。他迈步走向客厅,随意将昂贵的西装外套丢在沙发上,动作间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与压迫。然后,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有些烦躁地扯开了束缚喉结的两颗衬衫纽扣,露出一小片紧实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仿佛这样才能驱散那份由她带来的、莫名的燥热。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清冽威士忌的醇厚与顶级雪茄的烟草气息悄然弥漫,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矜贵的侵略性,强势地侵入了姜曦瑶的感官。 顾淮琛这才抬眼,目光深邃,从她因紧张而微抿的唇瓣,滑到白皙修长的脖颈,最后落在那身单薄得几乎无法形成保护的睡裙上。“你今天搬过来了?” 顾淮琛开口,声线平稳,却带着确认的意味。 姜曦瑶被他看得无所遁形,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送达、等待拆封的所有物。强压下心底的不适,点了点头:“是的。”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蔓延。 “我……我先上去了。”说完,姜曦瑶放下水杯,几乎是落荒而逃,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 顾淮琛站在原地,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清甜的、与这冷硬空间格格不入的苏合香混合着一股幽香的沐浴露气息。顾淮琛烦躁地松了松领口,第一次觉得,这栋房子,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主卧内,只余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昏黄朦胧的光晕。姜曦瑶蜷缩在大床最边缘,被子被拉高到下巴,紧紧闭着眼,浓密卷翘的睫毛却像蝶翼般剧烈颤抖,泄露了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哗啦——” 浴室水声停了。 姜曦瑶的心脏猛地收缩。 浴室门被拉开,蒸腾的热气裹挟着冷杉与琥珀调的沐浴露香气弥漫出来。顾淮琛穿着一身黑色真丝睡衣走出,柔软的布料贴合着他宽肩窄腰的挺拔身躯,隐约勾勒出胸肌的轮廓。墨黑的短发未完全吹干,几缕湿发随意垂在额前,减弱了平日的冷峻锋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顾淮琛的目光扫过床上那个背对着他、却全身僵硬的身影,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顾淮琛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 身侧的床垫因他的重量而明显塌陷,一股混合着温热湿气与强烈男性荷尔蒙的气息瞬间将姜曦瑶包裹。姜曦瑶感觉自己像被投入沸水的虾,瞬间蜷缩得更紧,连呼吸都彻底屏住,生怕一丝动静都会引来“攻击”。 就在旁边的人躺下的瞬间,姜曦瑶终于鼓足全身勇气,声音轻柔,又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顾……顾淮琛,我、我今天很累,明天还要上班,今天……不行。” 顾淮琛动作一顿,侧过头。姜曦瑶此刻紧紧闭着眼,长睫颤抖如风中秋叶,小巧的鼻尖甚至沁出了细密汗珠,那张平日里温柔美丽的脸,此刻写满了“视死如归”。 顾淮琛心底那点好笑的感觉扩大了,故意放缓了语调,带着玩味的明知故问:“做什么不行?”刚沐浴过的声音低哑磁性,在寂静的夜里,每个字都敲打在姜曦瑶紧绷的神经上。 姜曦瑶猛地睁开眼,撞入他带着戏谑的黑眸中。她愣住了——他怎么会不懂?难道……是她想多了?这个认知让她瞬间羞窘得无地自容,从脸颊到耳根,再到纤细的脖颈,迅速染上一层诱人的绯红。姜曦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清澈的眸子里漫上羞耻的水光,看得顾淮琛心头莫名一软。 顾淮琛觉得她这副模样,比平时那温顺乖巧的假面生动有趣得多。不再逗她,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算是安抚的意味:“放心,我没打算干什么,你不用这么紧张,而且我不喜欢强迫人。” 果然是自己误会了!姜曦瑶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像虚脱般软了下来,脸上红晕未退,但戒备已悄然消散。 但下一句话,又让姜曦瑶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顾淮琛翻过身,平躺着望着天花板,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你我既然已经结婚了,就要有夫妻的样子。我希望你能尽快适应我们的关系。” 姜曦瑶怔了怔,明白这是他的底线和期望。小声应道:“嗯,我知道的。” 话题终止。顾淮琛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姜曦瑶脸上。卸下防备的她,在朦胧光线下肌肤细腻如玉,唇瓣是自然的樱粉色,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有种恬静易碎的美。眸光微动,沉声道:“睡吧。” “嗯。”姜曦瑶轻轻应声,立刻转过身,背对着他,像只终于找到安全角落的小动物。 或许是精神极度紧张后的疲惫,也或许是知道他暂时没有“危险”,姜曦瑶竟然真的很快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然而,听着身侧传来清浅规律的呼吸声,嗅着那丝丝缕缕、不断钻入鼻息的甜美馨香,顾淮琛却迟迟无法入睡。他习惯了绝对安静与空旷的领域,今夜,却被一个温热的、带着香气的身体强势侵入。她的每一次细微翻身,每一次轻轻呼吸,都像羽毛般骚刮着他的感官。 这个夜晚,对习惯掌控一切的顾淮琛而言,注定漫长而难熬。 第5章 闯入他的领地 同仁医院作为京市有名的三甲医院,工作强度极大,医护人员周末也需轮流值班。忙碌的间隙,姜曦瑶收到了母亲发来的消息:“小瑶,今天下班后直接去城西区的锦心壹号住,你的东西都已经都搬过去了。” 自打入职医院,姜曦瑶几乎都是早出晚归,搬家这些事,全权由姜太太一手操办了。这个“锦心壹号”的别墅,姜曦瑶从未去过,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心里不免有些没底。 晚上六点,天色已暗,华灯初上。姜曦瑶打车抵达锦心壹号,才发现这繁华的京市中心竟然有一片难得的“都市绿洲”。高大的乔木与围墙将内部的静谧与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出租车沿着安静的双车道缓缓行驶,两旁是风格各异的独栋别墅。 司机师傅在姜曦瑶指定的那栋现代风格别墅前停下车。姜曦瑶一下车,目光便被门前几个车位上的车子吸引——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旁,还停着一辆线条凌厉的深灰色保时捷911,以及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姜曦瑶淡淡扫了一眼,心中对顾淮琛的财富与地位有了更直观的感受,同时也更添了几分闯入他人领地的拘谨。 姜曦瑶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厚重的入户门。 门内,一位穿着素雅、气质干练的中年女士已等候在一旁,她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不失亲切:“姜小姐您好,我是容姨,是苏女士安排过来照顾您和顾先生起居的。” “容阿姨您好,以后麻烦您了。”姜曦瑶回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在容姨的引导下,姜曦瑶开始打量这个地方。别墅内部是极简的现代风格,共分三层。挑高近六米的客厅宽敞得令人心生渺小之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观。地面铺着冷灰色的高级大理石瓷砖,位于客厅中央的那组意大利进口深炭灰色真皮沙发,价值不菲,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墙壁上没有过多装饰,只有一幅巨大的、笔触冷静的抽象画。整个空间就像顾淮琛本人一样,透露出一种不容置喙的、沉稳而精贵的商业气息,很完美,却没有人味。 一层除了客厅、餐厅和开放式西厨,还设有一间配备了顶级器械的健身房和淋浴间,以及一扇通向户外无边游泳池的玻璃门。二层则是相对私密的区域,包含主卧、衣帽间以及书房。三层被规划为家庭影音室和休闲区,楼顶还有一个视野极佳的露台。 “姜小姐,您的行李都已经整理好放在主卧了。顾先生在前两天就已经搬进来了,卧室在二楼。”容姨在一旁温声说明。 “主卧?”姜曦瑶的心下意识地一紧,脱口问道,“容阿姨,这栋别墅……只有一间卧室吗?” “是的,姜小姐。”容姨的回答肯定了她的猜测,“您的物品都已经为您归置妥当了。” 姜曦瑶怀着复杂的心情走上二楼。主卧非常的宽敞,延续了整体的灰白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小巧的阳台。卧室里侧连通着一个步入式衣帽间。当她推开衣帽间的门时,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扑面而来——衣帽间的大部分空间被她的衣物占据,色彩明亮鲜艳的连衣裙、长裙,半身裙、针织衫,各式各样的大衣挂得满满当当。而属于顾淮琛的那一侧,则只有数件衬衫、西装和西裤,清一色的黑、白、灰,整齐得像商场陈列柜,与她这边丰富的色彩形成了鲜明而突兀的对比。 姜曦瑶看着这一切,心里想着,既然已经同居,该发生的事情大概率无法避免。可一想到要和那个近乎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她的指尖就忍不住微微发凉。 顾淮琛晚上有商业酒局,没有回来用餐。晚餐只有姜曦瑶和容姨两人,容姨手艺很好,但姜曦瑶吃得有些食不知味。饭后,容姨将厨房收拾妥当后便离开了,她只负责白天的打扫与餐食,并不住家。 刹那间,这栋空旷又安静的别墅里,就只剩下姜曦瑶一个人。 姜曦瑶无所适从,只好躲进浴室。浴室同样宽敞得惊人,干湿分离,拥有一个独立的按摩浴缸。姜曦瑶注意到,顾淮琛的洗护用品少得可怜,几个灰黑色的瓶瓶罐罐,写着男士专用,整齐地搁在淋浴间的置物架上。而她自己那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化妆品,此刻已经占据了双人洗漱台的大部分台面,显得格外“声势浩大”,带着一种强行入侵的意味。 洗漱完毕后,姜曦瑶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毫无睡意。 锦心壹号的卧室空旷而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遥远的记忆浮上心头,多年前在某个世家私人派对上,那时姜曦瑶刚被接回姜家不久,十八岁的她,穿着不太舒服的高定礼服,局促地躲在宴会厅最不起眼的角落。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 为了透气,姜曦瑶悄悄溜到与主厅相连的、一个用作临时雪茄室的露台外侧,厚重的丝绒窗帘恰好挡住了她的身影。 就在这时,她听见露台上传来清晰的对话声。一个是带着哭腔的、近乎绝望的男声,另一个,则是她后来才知晓的、属于顾淮琛的,那种独特的、冷冽而具有压迫感的声线。 “顾少……顾少我求求您!是我不自量力,是我不该在牌桌上出千,更不该欠了陆少的债就想赖……求您再宽限我几天,我一定想办法凑齐……” 姜曦瑶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那个平日里也算是个小开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瘫软在顾淮琛脚边,瑟瑟发抖,脸上毫无血色。 而顾淮琛。 他斜倚在露台的栏杆上,指间夹着一支尚未点燃的雪茄,月光和远处派对的光晕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不耐,甚至没有轻蔑,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漠然。 仿佛脚边哀求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王总,”他终于开口,冰冷的声音不高,“游戏的规则,你既然敢破坏,就要有能力承担后果。” 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那个王总惨白的脸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是你自己体面地签字转让股权,离开京城,还是……我让你一无所有,背着债务进去蹲十年?” 他甚至没用“坐牢”这个词,而是用了更轻描淡写的“进去蹲十年”。 那个王总立刻脸色煞白,随即瘫倒在地,连哀求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淮琛直起身,对旁边阴影里候着的助理微微颔首。助理立刻上前,像处理一件垃圾一样,将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请”了下去。 自始至终,顾淮琛的表情都没有变过。他低头,慢条斯理地用喷枪点燃了那支雪茄,橘色的火苗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了一瞬,随即湮灭,只剩下冰冷的余烬。 然后,顾淮琛的目光似乎无意地、轻飘飘地扫过了姜曦瑶藏身的窗帘方向。 姜曦瑶猛地捂住嘴,屏住呼吸,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跳动。她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她,但那一眼,混合着刚才那番危险到极致的对话,像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了她十八岁的心里。 从那一刻起,“顾淮琛”这三个字,在心里就与“危险”、“绝对权力”和“冷酷无情”画上了等号。潜意识里认定,这是掌控一切的危险男人,是绝对不能招惹、必须远离的存在。 所以,当联姻的对象是他时,那份深植于心的恐惧便破土而出。姜曦瑶对他的害怕,是弱小生物对顶级掠食者的本能畏惧,是害怕自己稍有不慎,也会像那个王总一样,被他无情碾碎。 想到这里,姜曦瑶爬起来,想到楼下喝点水,或许能缓解一下内心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