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契》 第1章 第一卷：同命契 第一章 陨仙劫 陨仙墟，上古战场遗迹，如今仙魔决战之地。 苍穹被撕裂，灵气的辉光与魔气的暗影疯狂交织、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大地沟壑纵横，焦土之上，残破的仙甲与魔刃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毁灭的气息。 战场中央，两道身影已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 一白一红，如流星般一次次对撞，每一次交锋溢散出的能量，都足以让方圆百里的低阶修士形神俱灭。 谢无妄，仙门魁首，一身白衣早已染上斑驳血痕，却依旧不损其清冷孤高的气质。他手中霜华剑乃万年寒晶所铸，剑出如银河倾泻，至寒剑气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要被冻结。 他的对手，魔尊殷九，一身烈烈红衣，宛若盛开在黄泉彼岸的曼珠沙华，妖异而危险。他指尖缭绕着吞噬生机的漆黑魔焰，身形诡魅莫测，每每以毫厘之差避开霜华剑的致命锋锐，魔焰却如影随形，灼烧着谢无妄的护体仙罡。 “谢无妄，百年未见，你的剑……还是这般令人讨厌！”殷九朗声长笑，笑声中却带着蚀骨的寒意，他挥手间，一道横贯天际的魔刃劈下，声势骇人。 谢无妄眸光如古井无波，唯有霜华剑一声清吟，迎风而涨，化作百丈巨剑，硬生生斩碎魔刃。“魔物，伏诛。”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是仙道对魔道亘古的敌意。 战斗已持续三日三夜，双方灵力都已接近枯竭。这是意志与本源的交锋。 终于，一个破绽在极限的拉扯中显现。 殷九为躲避一道刁钻的剑气，身形微滞。谢无妄眼中精光一闪，人剑合一，将毕生修为凝聚于霜华剑尖，化作一道极致凝练、无视空间距离的白线，直刺殷九心口！ 这一剑，名曰“寂灭”。 与此同时，殷九眼底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不闪不避，反而迎身而上，任由霜华剑穿透自己的胸膛，而他燃烧本命魔元的手掌，也狠狠拍向谢无妄的肩胛！ “噗——” “嗤——” 利刃入肉与魔气蚀骨的声响几乎同时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霜华剑精准地刺穿了殷九的心脏，狂暴的剑气在他体内肆虐。而殷九的手掌也彻底击碎了谢无妄的护体仙罡，精纯的魔气如附骨之疽，疯狂涌入仙体。 两人身形定格在半空，鲜血从嘴角滑落，滴落在下方的焦土上。 “嗬……咳咳……”殷九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无妄冰冷的脸，剧痛之下，竟扯出一个扭曲而快意的笑，“谢无妄……你输了……” 谢无妄眉头微蹙，正欲催动霜华剑将其彻底绞杀，却猛然发现不对劲。 以他们二人碰撞点为中心，脚下的陨仙墟大地，那些沉寂了万年的古老沟壑，竟无声无息地亮起了暗红色的光芒！无数复杂诡异、不属于当世任何流派的符文凭空浮现，如同拥有生命般，蜿蜒爬行，瞬间将两人紧紧缠绕。 一股古老、蛮荒、充满不祥的气息弥漫开来。 “这是……？”谢无妄心中警铃大作，试图挣脱，却发现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连霜华剑都无法抽回。 殷九看着他眼中的惊疑，低笑起来，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想不到吧……谢仙君……这陨仙墟底下……竟藏着上古的‘同命契’禁阵……咳咳……临死前……能拉你作伴……真是……妙极……” 同命契！ 谢无妄瞳孔骤然收缩。他在仙界最古老的典籍中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乃是一种早已失传的禁忌咒术。中咒者，同生共死，福祸相依，修为互通，一方陨落，另一方亦无法独活，是世间最恶毒、最无法摆脱的羁绊之一！ 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契约之力正强行撕开他的神魂防御，将另一个濒死的灵魂与他的本源捆绑在一起。同时，殷九那飞速流逝的生机和磅礴却混乱的魔元，正通过这诡异的契约通道，不受控制地反哺向他几乎枯竭的仙元。 同样的，殷九也感受到一股精纯、冰冷、却充满生机的仙灵之力涌入体内，强行吊住了他即将消散的魂魄。 “呃啊——！” 两种截然相反、互相排斥的本源力量在体内冲撞，带来堪比凌迟的痛苦，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霜华剑被那股契约之力逼出殷九的身体，带出一溜血花。穿透谢无妄肩胛的魔手也无力地垂下。 两人踉跄着分开数丈，却又因那无形的契约锁链牵引，无法离开彼此超过一定距离。 谢无妄单膝跪地，以剑拄地，才勉强支撑住身体。他感受着体内那丝属于魔头的“生机”，以及神魂中那挥之不去的异物感，无边的耻辱和杀意涌上心头。他毕生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视魔族为世间至污至秽之物，如今却与最大的魔头性命相连！ 殷九的情况更糟，心脉受损极重，全靠谢无妄的仙元吊着一口气。他捂着胸口恐怖的透明窟窿，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却抬头看向谢无妄，目光复杂难明，有彻骨的恨意，有锥心的痛楚，更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扭曲的满足。“谢无妄……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了……” 天际，察觉到核心战场异动的仙魔双方援兵，正化作无数流光，飞速赶来。仙气浩荡，魔云翻涌。 谢无妄瞬间清醒。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们身中同命契！否则，仙界会视他为与魔尊勾结的叛徒，魔域也会将殷九视为必须清除的、与仙君有染的弱点。届时，三界之大，再无他们容身之处！ 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将殷九碎尸万段的冲动，身影一闪，抓住殷九的手腕。 “走！” 冰冷的字眼吐出，霜华剑勉力划开一道空间裂隙，剑光裹挟着魔气，以一种极其别扭而狼狈的姿态，遁入虚空，消失不见。 黑暗，粘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后是冲天而起的火光，将夜幕染成凄厉的橘红。 “师尊——！” “师兄！快走！” 少年凄厉的哭喊，师尊将他推开时最后的怒吼，同门师兄弟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交织成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而在那图景的最中央，是一张脸。 一张看似纯净无辜的、年幼魔族的脸庞。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正是他，谢无妄，一时心软，违背师命偷偷放走的那个小魔！ 就是这一念之仁，引来了魔尊的报复，导致了整个师门的覆灭！ “都是你的错！谢无妄！” “是你害死了我们！” 亡魂的指责在耳边回荡。 “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谢无妄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已浸透重衣。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带着难以言喻的抽痛。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简陋的山洞里，身旁是跳跃的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而就在篝火对面，那个他恨之入骨、刚刚还欲除之而后快的魔尊殷九，正因重伤和契约反噬陷入昏迷，脸色苍白如纸。 梦魇中的血腥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谢无妄看着殷九，眼神冰寒刺骨，杀意如潮水般涌动，却又因神魂深处那该死的契约联系而无法付诸行动。 魔，皆当诛。 尤其是眼前这个，魔中之尊。 只留下陨仙墟中，那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乱流，以及地面上缓缓隐去的暗红符文，诉说着方才发生的诡异一切。 第2章 第二章 囚徒枷锁 山洞里，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谢无妄盘膝坐在离殷九最远的角落，试图以内视之法，探查神魂中那名为“同命契”的枷锁。他的神识如细密的网，小心翼翼地触及那暗红色的诡异符文。 然而，刚一接触，符文便微微亮起，一股蛮横的力量反震回来，带着殷九濒死般的虚弱感和混乱的魔息，冲击着他的神识海。同时，他自身的仙元也不受控制地通过契约通道，缓缓流向殷九，维系着那缕微弱的生机。 “呃……”谢无妄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这契约如同最狡猾的寄生虫，已深深扎根于两人的生命本源，强行剥离的结果，绝不仅仅是两败俱伤，而是同归于尽。 “咳咳……谢仙君，别白费力气了……”角落里的殷九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剧痛让他眉头紧锁，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依旧带着那股令人恼火的戏谑，“同命契……若是那么容易解开……岂非辱没了它上古禁术的名头？” 谢无妄睁开眼，目光如两道冰锥，刺向殷九：“此术，如何解？”他直接问出最核心的问题，语气森寒，不带一丝情绪。 殷九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血色红衣破损不堪，更衬得他脸色惨白，但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中，却闪烁着诡异的光彩。“不知道。”他答得干脆利落，看到谢无妄瞬间沉下如水的脸色，唇角勾起一抹近乎顽劣的笑意，“或许……等我们谁先腻了这同生共死的游戏，心甘情愿为对方去死的时候……它就解了？” “痴心妄想。”谢无妄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是不是妄想，试试便知。”殷九挑了挑眉，因动作牵动伤口，轻轻吸了口冷气，随即又笑道，“比如现在，谢仙君，我伤口疼得很，感觉快要死了……若我死了，你怕是也不好受吧？说不定……还得给我陪葬？” 谢无妄抿紧了薄唇。他确实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契约另一端传来的、属于殷九的虚弱和持续不断的剧痛。这种被迫的感同身受，让他烦躁异常，仿佛灵魂都被玷污了。沉默片刻，他抬手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枚莹白如玉、散发着清冽药香的仙丹，屈指一弹，那丹药便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力道射向殷九。 动作精准，却充满了显而易见的疏离与厌恶。 殷九抬手轻松接住，看也不看，便仰头吞了下去。仙丹化作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暂时压制了伤势的恶化。“啧，仙家的丹药，味道也不过如此。”他咂咂嘴，语气轻佻，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谢无妄依旧浸出血迹的肩胛，那里魔气萦绕，显然也不好受。 谢无妄不再理会他，重新闭上双眼，试图运转功法恢复仙元。然而，只要一凝神，就能“听”到殷九那边粗重的呼吸声，“感受”到魔气在经脉中窜动的异物感。这让他根本无法静心。殷九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意识因重伤和药物的作用而有些模糊。洞顶摇曳的火光，将他拉回了另一个同样冰冷而绝望的夜晚。 那也是一个被火光映红的夜。只是那火光，是屠杀的火光。 年幼的他，蜷缩在亲人尚带余温的尸身之下，透过缝隙，惊恐地看着外面炼狱般的景象。魔影幢幢，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一个白衣少年，手持仙剑，浑身浴血，白衣早已被染成赭红色。他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但他依旧挺直着脊背，眼神清冷如雪，挥舞着长剑，与潮水般涌来的魔族死战。他的剑光并不华丽，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每一次挥出，都必然带起一蓬魔血。 那身影，在冲天的火光和遍地的尸骸中，如同不屈的战神，又像是一轮试图刺破黑暗的、冰冷的月亮。那双眸子，即使在最绝望的境地，也亮得惊人，深深地刻进了他当时只有恐惧和绝望的心底。 ‘活下去……要像他一样强……’ 这是当时支撑着年幼的他，没有在恐惧中崩溃的唯一念头。 百年颠沛，百年浴血，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支撑他的，除了恨，便是那道遥远而璀璨的身影。 如今，这道身影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尽管是以这种荒谬而惨烈的方式。 殷九闭上眼，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苦涩而复杂的弧度。 洞内陷入一种极度诡异的寂静。两个不死不休的仇敌，因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成了这世间最奇怪的“囚徒”，共享着同一方狭小的天地，以及同一段岌岌可危的生命。 第3章 第三章 狩与逃 短暂的平静只维持了不到一日。 次日清晨，谢无妄猛然睁开双眼，他布设在洞外的隐匿结界传来了极其细微却清晰的波动。几乎是同时，靠在石壁上的殷九也倏地睁开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凌厉。通过同命契那该死的联系，他们能模糊地感知到对方骤然绷紧的情绪。 “看来，我们的藏身之处，并不那么安全。”殷九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嘲弄还是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兴奋。重伤之下，他的感知力下降，但谢无妄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洞外，数道强大而纯粹的仙灵气息正在迅速逼近，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杀意，牢牢锁定了这个山洞。 “是仙律司的人。”谢无妄声音低沉，透出一丝凝重。仙律司，执掌仙界刑律，铁面无情，拥有先斩后奏之权。他们出现在此，目的不言而喻——无论是疑似与魔尊勾结的仙君，还是必须诛杀的魔尊，都在其格杀勿论的范围之内。 “啧，你们仙界清理门户的动作，可真是快得令人感动。”殷九勉强站起身，体内魔气运转，伤势依旧沉重，让他脚步有些虚浮。“现在怎么办，谢仙君？出去和你那些铁面无私的同僚打个招呼，叙叙旧，解释一下我们这美妙的‘缘分’？” 谢无妄冷冷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你想死，本君不拦着。”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凌厉无匹的金色剑罡，如同天罚般撕裂了洞口的结界和岩石，碎石纷飞中，带着净化一切的威势，直劈洞内两人所在之处！ 谢无妄反应极快，衣袖一挥，一道凝实的冰墙瞬间凝聚，挡在身前。 “砰！” 剑罡与冰墙同时爆碎，强烈的气浪将洞内的篝火瞬间吹灭。谢无妄借势一把抓住殷九的手臂，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已然崩塌的洞口。 外界天光刺眼。三名身着仙律司特有玄纹白袍、面容肃杀的长老，呈品字形凌空而立，周身仙光缭绕，气息连成一片，将这片区域完全封锁。 “谢无妄！”为首的长老手持律令仙剑，声如洪钟，蕴含着震慑神魂的力量，“你与魔尊殷九纠缠不清，触犯天条，证据确凿！还不束手就擒，随我等回仙律司受审！” 谢无妄心知解释全然无用，同命契的存在更是无法言说、不容于世的丑闻。他一言不发，霜华剑铿然出鞘，剑气如虹，却不是攻向三位长老，而是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狠狠劈向侧方看似稳固的空间——他试图再次撕裂空间遁走！ “冥顽不灵！结‘三才诛魔阵’！” 三位长老显然早有准备，见状立刻手掐法诀，身影变幻。浩瀚的仙力汹涌而出，化作一个巨大的金色三角牢笼，无数律令符文在笼壁上流转，带着强大的禁锢与镇压之力，当头罩下！ 同时，他们的攻击并未忽略殷九。数道蕴含着破魔金光的光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绕过谢无妄，直取殷九周身要害！仙律司的目的明确至极，绝不给他们任何喘息或谈判的机会。 殷九重伤之下，行动迟缓，魔气运转晦涩，眼看数道金光就要透体而过。谢无妄脸色猛地一变，并非出于对殷九的关心，而是同命契传来的、清晰无比的致命威胁感，让他灵魂都在颤栗！若殷九死在这里，他谢无妄也绝无幸理！ 本能快于思考，霜华剑光硬生生在半空转折，划出一片冰寒剑幕，间不容发地替殷九挡下了那几道致命光梭。 “叮叮当当！” 光梭碎裂，但谢无妄也因此剑势用老，露出了巨大的破绽。 “噗——” 一道如同灵蛇般的仙索，趁隙而入，狠狠抽在谢无妄的后背之上！ 谢无妄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仙索蕴含的惩戒之力透体而入，让他经脉一阵刺痛。 “呵……”殷九看着他微微踉跄的背影，以及嘴角那抹未被完全擦去的血丝，眼神复杂难明，“谢仙君，你这算是在保护我？” “闭嘴！”谢无妄语气森寒，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反手揽住殷九的腰，将他紧紧带在身边，另一只手握住霜华剑，仙元不顾后果地疯狂注入！ “霜华，破！” 剑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如同一轮冰寒的太阳，悍然冲击在尚未完全合拢的诛魔阵一角！ “轰——！” 剧烈的爆炸声中，阵法剧烈摇晃，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谢无妄闷哼一声，借着爆炸的反冲之力，带着殷九，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从那裂缝中硬生生挤了出去，瞬间没入下方茫茫无际的原始山林之中。 身后，传来仙律司长老愤怒的喝声和紧追不舍的破空之声。 这场狩与逃，才刚刚开始。 急速的逃亡中，风声在耳边呼啸。谢无妄的思绪却有瞬间的飘远。 仙律司……他曾是那里最锋利、最值得信赖的一柄剑，所到之处，群魔辟易，仙僚敬服。如今，他却成了被这柄剑追捕的囚徒。 真是天大的讽刺。 师尊，若您在天有灵，见到弟子如今这般境地，与魔尊性命相连，被仙律司追杀如同丧家之犬，是否会对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失望透顶？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揽住殷九腰部的手臂，这个动作是为了防止在高速移动中掉落，却也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温热（尽管是魔体的温热）和透过衣物传来的、微弱的心跳。这种接触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强烈的排斥与厌恶。 魔尊殷九，乃是魔族魁首，凶名昭著，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仙凡生灵的鲜血。与他有任何牵扯，都是对自身道心的玷污，对师门荣耀的背叛。 必须尽快找到解除同命契的方法！ 第4章 第四章 幽冥林 谢无妄带着殷九，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不顾伤势和仙元消耗，一路向着大陆上最为危险的禁忌之地之一——幽冥林遁去。 幽冥林，传说乃是上古神魔战场碎片所化，终年弥漫着能侵蚀仙魔灵识的诡异瘴气，林中空间错乱，地形时刻变化，更有无数不可名状的凶物潜伏。即便是全盛时期的仙君魔尊，也不敢轻易深入核心区域。但此刻，这里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一入幽冥林边缘，那灰蒙蒙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瘴气便扑面而来。追兵那凌厉的仙灵气息果然被迅速削弱、干扰，变得模糊不清。 但幽冥林本身的危险，立刻显现。 瘴气无孔不入，试图侵蚀他们的护体罡气。谢无妄的仙元至纯，对瘴气有一定抵御力，但消耗极大。殷九的魔元则与瘴气隐隐有同源之感，侵蚀稍缓，却也让他本就不稳的伤势更加恶化。 “咳咳……谢无妄，找个地方……我必须调息……再这样跑下去，不用他们动手，我先死给你看……”殷九气息奄奄，脸色灰败得吓人，同命契传来的灵魂波动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谢无妄自己的情况也极糟。后背的伤、肩胛的魔气侵蚀、以及强行催动霜华剑破阵的反噬，都让他仙元紊乱，几近枯竭。他强撑着最后的清明，神识在瘴气中艰难探查，终于寻到一处被巨大腐朽树根缠绕形成的天然树洞。 他带着殷九落入树洞，迅速布下几道简单的隐匿和隔绝气息的阵法。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霜华剑插在地上，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殷九则直接瘫软在地，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胸口的致命伤因为魔气近乎耗尽，无法有效压制，又开始渗出黑色的、带着腐蚀性的血液，将身下的腐叶灼烧出滋滋声响。 树洞内部空间比之前的山洞更为狭小、潮湿、阴暗。两人几乎肌肤相贴，被迫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对方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微弱却清晰的心跳声、甚至血液流动的声音，都通过同命契被放大，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种超越安全距离的、被迫的亲密，让谢无妄浑身僵硬，极其不适。他一生清修，极少与人如此靠近，更何况是和一个魔头。 他艰难地取出丹药，自己服下几颗稳住伤势，又沉默地摸出一颗专门用于稳定心脉、吊住生机的“护元丹”，动作粗鲁地塞进殷九因失血而冰凉的嘴唇里。 动作间，难免触碰到对方柔软的唇瓣，谢无妄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脸色更冷了几分。 仙丹入腹，化作一股温和的药力护住殷九即将崩溃的心脉。他缓过一口气，艰难地睁开眼，看着谢无妄即使在狼狈中也依旧挺直的背影和紧绷的侧脸轮廓，篝火（谢无妄点燃了一小簇灵火）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殷九忽然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谢无妄……我们现在……算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了？挤在这么一个……鬼地方……” 谢无妄闭着眼，全力催动药力疗伤，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殷九却不依不饶，仿佛逗弄这座冰山是他此刻唯一的乐趣：“你说……若是让仙界那些把你奉若神明、天天把清规戒律挂在嘴边的老家伙们知道……他们高洁无瑕的无妄仙君……此刻正和他最憎恶的魔头……挤在一个树洞里……分享着宝贵的仙丹……会是什么表情？咳咳……” “你若活腻了，本君现在便可成全你。”谢无妄猛地睁开眼，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殷九。但因为这该死的同命契，他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他胸中怒火翻腾。 殷九看着他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些，牵动了伤口，又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才气息微弱地道：“放心……在没弄清楚这同命契到底是怎么回事……没看到你谢仙君更狼狈的样子之前……我还舍不得死……” 至少，舍不得你死。 后半句，他悄无声息地咽回了肚子里，化作眼底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愫。 殷九靠在潮湿冰冷的树洞内壁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谢无妄身体传来的微薄热意。百年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离这个人如此之近。 近到能数清他因为忍耐痛苦而微微颤动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寒松般的冷香，即使混杂了血腥和尘土气，也依旧独特。 他想起百年前，在那个尸山血海的夜晚，他也是这样，隔着遥远的距离，默默地看着那个浴血奋战的身影。觉得这人就像天上的月亮，冰冷，遥远，高贵，不容亵渎，却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想要靠近，哪怕会被冻伤。 现在，阴差阳错，月亮被他从天上拉下来了，虽然沾满了污泥和鲜血，跌落凡尘，与他一同困在这肮脏狼狈的境地。 真好。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恨意与那深埋了百年的、隐秘的眷恋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第5章 第五章 魔影初现 在幽冥林边缘的树洞里胆战心惊地躲藏了两日，凭借谢无妄提供的珍贵丹药和争分夺秒的调息，两人的伤势总算勉强稳定了一些，不再有立刻毙命之危。但幽冥林内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灵识的瘴气，以及需要时刻保持的警惕，仍在持续消耗着他们本就不多的心神和力量。 第三日，他们决定尝试向林外移动，寻找更安全的出路，或者至少是瘴气稍淡的区域。然而，幽冥林之所以凶名赫赫，便在于其内部空间的错乱与诡异。 他们明明朝着一个方向前行，却不知不觉踏入了一片死寂的区域。这里连瘴气流动的风声都消失了，四周高大的、形态扭曲的枯木静默矗立，如同墓碑。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小心。”谢无妄突然停下脚步，手臂一展，将殷九下意识地护在身后半步。这个动作几乎是条件反射，源于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练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感知。 殷九微微一怔，看着谢无妄挡在他身前的、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细微的、可能对方自己都未察觉的动作，轻轻触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四周那些静默的阴影，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它们从枯木后、从地底、从空气中渗出，化作无数扭曲的、没有固定形体、只有一双双嗜血红眼的漆黑魔影，发出尖锐刺耳的诡笑，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扑向他们！ 这些是幽冥林中滋生的“瘴气魔”，由浓郁的死气、怨气和瘴气凝结而成，没有灵智，只有吞噬一切生灵精气的本能。 “滚开！”殷九虽重伤未愈，魔尊的威严犹在，一声蕴含着灵魂震慑的低喝，携带着上位魔族的威压扩散开来，让不少低阶的瘴气魔影发出恐惧的嘶鸣，当场溃散成黑烟。 但更多的魔影，尤其是其中几道气息明显强大的，只是稍稍一顿，便以更快的速度扑上！ 谢无妄霜华剑已然在手，剑光如练，清冷皎洁。剑气所过之处，至阳至刚的仙力正是这些阴邪魔影的克星，魔影触之即如冰雪消融，发出凄厉的惨嚎。但他的仙力消耗极快，在这无法补充仙元的幽冥林中，形势不容乐观。 一只体型较小、颜色近乎透明的魔影，极其狡猾地绕过谢无妄正面的剑光，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袭向殷九的后心！它似乎能感知到殷九的状态更差，是更好的猎物。 殷九正全力应对前方扑来的几只强大魔影，察觉到身后寒意时，已来不及完全闪避！ 谢无妄的神识一直笼罩全场，在那透明魔影动的瞬间就已察觉。他想也未想，几乎是本能地，反手一剑，霜华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地将那魔影斩灭于无形！ 然而，就在他分神回救的这电光火石之间，另一只潜伏已久的、形如巨蟒的阴影魔物，抓住破绽，猛地从侧方窜出，漆黑的利爪带着腥风，狠狠划向谢无妄因为反手挥剑而暴露出的左臂！ “嘶啦——！” 护体仙罡被轻易撕裂，谢无妄的左臂上瞬间出现了三道深可见骨、缠绕着浓郁黑气的伤口！魔气疯狂地向着伤口内钻去！ “……”殷九猛地回头，恰好看到谢无妄手臂上皮开肉绽、黑气滋滋作响的恐怖伤口，瞳孔不由自主地缩紧。那一剑，是为了救他。 “不必介怀。”谢无妄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右手霜华剑依旧挥洒，逼退周围魔影，同时左手指尖仙元凝聚，迅速在伤口周围连点，封住血脉，阻止魔气进一步蔓延。他的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丝毫情绪，“你若死了，我会很麻烦。” 殷九定定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看着那伤口处不断被逼出又不断试图侵蚀的魔气，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至极的意味：“谢无妄，你撒谎的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 和百年前，那个明明心软却要装作冷酷的少年，一模一样。 谢无妄处理伤口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殷九却不再多言，转身继续挥洒魔焰，对付源源不断的魔影，只是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久久未曾散去。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战斗，周围的魔影终于被暂时清空。两人都消耗巨大，谢无妄左臂上的伤更需要尽快静坐驱除魔气，否则后患无穷。 他们且战且走，终于找到一条在林中蜿蜒流淌的、漆黑如墨的暗河旁。河水死寂，散发着阴寒之气，但周围相对开阔，不易被埋伏。 谢无妄在河边一块巨石上盘膝坐下，全力运转仙元，逼出侵入手臂的魔气，缕缕黑烟从伤口处溢出，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殷九则靠在不远处另一块石头上，看着河中倒映着的、扭曲的枯木和灰蒙蒙的天空，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他的目光会掠过谢无妄专注疗伤的背影，眼神深邃。 谢无妄凝视着河中自己略显苍白和疲惫的倒影，手臂上传来的、属于幽冥林魔物的阴寒魔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师门被灭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无力感，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死在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而殷九，则看着谢无妄即便在疗伤时也挺直如松的背影，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百年前那个在绝境中依旧坚守着什么的少年身影。或许，有些东西，历经百年风霜，从未真正改变。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仿佛一直赖以生存的恨意找到了裂缝；却又有一丝隐秘的、不该有的欢喜，悄然滋生。 恨意，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坚不可摧，纯粹无比了。 第6章 第六章 暗河疗伤 暗河在幽暗的洞穴内汩汩流淌，水声衬得四周愈发死寂。灵火跳跃的光芒，将两人摇曳的影子投在潮湿的岩壁上，如同鬼魅。 谢无妄运功完毕，左臂上那三道被瘴气魔物所伤的狰狞伤口，黑气已驱散，只余下皮肉外翻的惨白。他面无表情地取出上好的金疮药，均匀洒落，再用干净的布条利落地包扎妥当。整个过程冷静得仿佛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物事，唯有在布条收紧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殷九靠坐在对面的石壁上，默默看着。篝火的光影在他妖异的脸上跳跃，勾勒出深刻的轮廓。他忽然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少了几分以往的轻佻：“这幽冥林……传闻是上古神魔决战的碎片所化，空间诡异，藏着不少湮没的秘辛。”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动，留下凌乱的痕迹。 谢无妄系好布条结，抬眸，目光如寒星般冷冽：“那又如何？”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 “同命契……”殷九的指尖停顿，抬眼看向谢无妄，凤眸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乃上古禁术。或许，这林子的某些角落，会留下点蛛丝马迹。总好过你我如无头苍蝇般乱撞，迟早被耗死在这鬼地方，或是……”他顿了顿，勾起一抹讽笑，带着自嘲的意味，“被这该死的契约拖累得同归于尽。” 谢无妄沉默。殷九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隐忧。同命契不除，他们便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仙魔两道的追兵，还有这契约本身，都是悬顶之剑。寻找解契之法，是唯一的生路。但他不愿，也不能在殷九面前显露丝毫的急切或软弱。 “你知道些什么？”他审视着殷九，试图从那苍白却依旧俊美的脸上找出任何算计的痕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对方所有的伪装。 殷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疲惫的弧度：“我知道的，未必比你多。只是觉得……这林子里的气息，那股子腐朽、混乱、又不容于当世的感觉，和纠缠着你我的契约符文，有几分微妙的相似。”他深吸一口气，结果牵动内伤，引发一阵低咳，缓了缓才继续道，声音更沙哑了几分，“况且，仙律司那几条忠犬，还有我魔域里那些巴不得我早登极乐的‘好部下’，此刻恐怕已将林子外围围得水泄不通。往深处走，虽是九死一生，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他陈述着事实，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苍凉。 谢无妄自然明白眼下局势。他选择遁入幽冥林，本就是绝境下的行险一搏。他起身，动作间牵动了肩胛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感知了一□□内恢复不足三成的仙元，又瞥了一眼气息依旧萎靡、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的殷九。 “能走吗？”他问，语气平淡，听不出关心，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还能使用。 殷九扶着石壁，有些摇晃地站起，脚步虚浮，却强自笑道，试图找回往日那玩世不恭的调子：“谢仙君若再慷慨解囊，赐下几颗仙丹吊命，大抵还能撑到……替你收尸的时候。”笑容勉强，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谢无妄懒得理会他的贫嘴，却又手腕一翻，弹过去一瓶品质上乘的固本丹。动作流畅，仿佛只是丢出一块石子。“跟紧。”他声音冰寒，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若成累赘，我不介意让你尝尝霜华剑鞘的滋味。”话虽如此，但他递出丹药的动作，却已带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习惯性。这种矛盾，让他心头莫名烦躁。 两人略作调息，吞服丹药，便朝着幽冥林更深处进发。越往里去，光线愈发黯淡，仿佛被浓稠的、具有实质的灰色瘴气吞噬。四周的古木形态越发怪异，枝桠扭曲如同挣扎的鬼爪，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和某种未知危险的气息。神识在这里被严重压制，只能探查周身数丈范围，每一步都如同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仙律司，森严的秘档阁深处，万年不化的玄冰映照着跳跃的鲛珠冷光。一份标着“甲戌—柒”字样的绝密卷宗被一双带着玉扳指的手悄然调阅。卷宗内，关于百年前“云缈峰惨案”的记载颇为蹊跷，对魔族入侵的细节语焉不详，反而着重描述了谢无妄“力战护山，身负重伤，道心受创”。卷宗末尾，有仙律司大长老苍劲而冰冷的朱批：“此子天赋异禀，然经此巨变，心性易走极端。需严加引导，使其恪守天规，成为仙界最利之刃，切忌……脱离掌控。” 玉扳指的主人轻哼一声，指尖划过“脱离掌控”四字，留下淡淡的寒意。 第7章 第七章 心魔初现 凭借那丝微妙的感应和殷九对危险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两人在瘴气弥漫的密林中艰难穿行。途中，他们遭遇了几波袭击。有隐匿于腐叶下、骤然弹射而出、带着麻痹毒液的幽影藤；有能散发致幻花粉、颜色妖艳的蚀魂菌菇；还有成群结队、嗜血如命、牙齿锋利的鬼面蝠。 每一次，都是谢无妄正面强攻，霜华剑气凌厉无匹，至阳至刚的仙力是这些阴邪之物的克星，剑光所过，藤断菌碎，蝠群惊散。但他的仙力消耗极快，在这无法补充仙元的幽冥林中，形势不容乐观。 而殷九，虽重伤未愈，魔尊的实战经验与诡谲手段却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如同暗夜中的影子，魔功运用精妙绝伦，总能以各种刁钻角度化解致命的偷袭——用诡异的魔火焚烧毒藤，用蕴含灵魂冲击的低啸震散蝠群，甚至有一次，当一只体型较小、颜色近乎透明的瘴气魔影试图从谢无妄视觉死角发动袭击时，殷九看似随意地弹出一缕指风，那魔影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瞬间溃散。 这种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配合，让谢无妄感到无比别扭。每一次不得已的联手，都像是在他坚守的道心上刻下一道违逆的痕迹。他厌恶这种与魔头为伍的感觉，更厌恶自己身体逐渐形成的、应对危机时下意识考虑对方存在的习惯。而殷九，似乎在这种险象环生的“并肩”中，找到了一种扭曲的、难以言喻的慰藉，尽管他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嘲讽。 行至一处遍布巨大苍白兽骨化石的荒芜山谷时，四周静得可怕，连瘴气流动的声音都消失了。殷九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拂开厚厚的泥土，露出一块半埋其中的黑色石碑碎片。那石碑材质非石非玉，触手冰寒刺骨，上面刻着的模糊纹路，与同命契的符文风格极为相似，散发着同样古老不祥的气息。 “有发现？”谢无妄持剑警戒四周，山谷寂静得让他心中警铃大作。这种死寂，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殷九指尖摩挲着石碑上的刻痕，眉头紧锁：“不确定……但这上面的岁月气息，做不得假。而且……”他闭上眼，周身微不可察的魔气与石碑产生了一丝极细微的共鸣，片刻后，他伸手指向山谷深处一个瘴气尤其浓重、仿佛巨兽开口的洞穴方向，“那边，传来类似的波动，更清晰，也更……危险。”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谢无妄顺着他所指望去，那洞穴幽深黑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生机。但他没有犹豫。“走。” 任何可能与同命契相关的线索，都值得冒险一探。两人收敛气息，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小心翼翼地向那洞穴潜去。 他们并未察觉，在远处一座最高的骨山峭壁上，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正静静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身影笼罩在宽大的斗篷中，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等待猎物的毒蛇，冰冷地锁定了谷中的两人。 第8章 第八章 绝境互援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更加深邃复杂，岔路众多，仿佛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某种古老生物留下的腥气。凭借殷九那玄妙的感应，两人在迷宫般的隧道中穿行，终于找到了一处有地下暗河流经的、相对干燥宽敞的洞窟。 洞顶有裂缝透下微弱的天光，暗河在角落静静流淌，空气也比外面清新些许。刚一踏入这相对安全的区域，殷九一直强压的伤势终于全面爆发。连日亡命、魔元透支、强行感应石碑，再加上幽冥林无时无刻的侵蚀，此刻如同决堤洪水，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身体一晃，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潮红，一口压抑不住的鲜血猛地喷出，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魔气在他体内彻底失控，如同脱缰的烈马在经脉中疯狂冲撞，皮肤下隐隐有黑气窜动，这是最凶险的魔元反噬，稍有不慎便是爆体而亡、魂飞魄散的下场！ “殷九！”谢无妄反应极快，一把将他扶住。入手处一片滚烫，殷九的体温高得异常。同命契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谢无妄能清晰地“感觉”到殷九的神魂正在被狂暴的魔气寸寸撕裂！若不相救，殷九必死，而同命契的反噬，会立刻要了谢无妄的命！ “混账！”谢无妄脸色铁青，低声咒骂。他从未想过，自己竟要耗费本就不多的仙元，去救一个他恨不能千刀万剐的魔头，还是以最凶险的灵力直接介入的方式！师门惨状、对魔族的憎恶、与此刻荒谬的现实，在他心中激烈厮杀。 最终，冰冷的理智和对死亡的忌惮占据了上风。他将殷九扶正，两人盘膝相对。看着对方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带着惊心动魄的妖异俊美的脸，谢无妄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杂念，双手缓缓推出，抵在殷九冰冷汗湿的掌心。精纯却所剩无几的仙灵之力，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探入那片狂暴的魔气海洋。 “噗——！” 仙魔之力天生相克，刚一接触，便爆发出剧烈的冲突！殷九身体猛地一震，又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乌血。谢无妄也感到一股蛮横的魔气顺着手臂经脉反噬而来，震得他仙元动荡，喉头腥甜。 不行！强行镇压，只会加速两人的死亡！ 谢无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想起之前对敌时那种诡异的默契。或许……不能将仙力视为镇压者，而是……引导者？他尝试着放松对仙力的绝对控制，不再与之硬碰硬，而是凭借对能量流转的惊人理解，以自己的仙元为引，如同疏导泛滥的洪水，极其小心、极其艰难地梳理、安抚着殷九体内失控的力量。这需要超越常人的精准控制力，和一丝……近乎不可能的信任。 汗水瞬间浸透谢无妄的白袍，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灰败。这比他经历过的任何血战都要耗费心神，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悬崖边漫步。 渐渐地，在那玄而又玄的引导下，狂暴的魔气似乎找到了一丝微弱的秩序。就在这心神与力量都绷紧到极致的时刻，或许是因为同命契在深度灵力交互下被空前强化——谢无妄的识海中，猛地闯入一些纷乱破碎的画面：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在寒冬破庙里蜷缩……被围殴时死死咬着嘴唇……以及，冲天的大火，吞噬家园的绝望哭喊…… 而意识混沌的殷九，同样“看”到了一些记忆碎片：一个年幼的白衣少年在晨曦中练剑……偷偷救助受伤的雏鸟……以及，尸横遍野的山门，跪在师尊尸体前撕心裂肺的悲啸…… “噗——！” 两人几乎同时喷出一口鲜血，那奇异的神识交融状态被强行打断。但殷九体内暴走的魔气，也终于被暂时导回了正轨，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致命的危机总算渡过。 殷九虚弱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看到近在咫尺的谢无妄汗如雨下、脸色惨白如纸的模样，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极复杂的叹息，再次陷入昏睡。 谢无妄收回微微颤抖的手，看着指尖尚未干涸的血迹，又望向昏迷中眉头依旧紧锁的殷九，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那些记忆碎片……那个弱小、倔强、甚至……有着一丝善意的少年，真的是眼前这个凶名昭著的魔尊的过去？魔……并非天生就是魔吗？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在他坚信了百年的道心上，凿开了一道裂痕。 第9章 无声交流 殷九这一次昏迷，持续了整整一日夜。 谢无妄守在一旁，运功调息，试图恢复几乎枯竭的仙元。但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殷九记忆中的那些画面，如同鬼魅，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那个在困境中挣扎求生的少年，与如今乖张暴戾的魔尊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动摇着他根深蒂固的认知。每当疑虑升起，师门覆灭时的惨状便会浮现，如同鞭子抽打他的灵魂，提醒他魔族的残忍。不可动摇！谢无妄，你的道，是斩妖除魔，护卫苍生！然而，心底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 当殷九再次醒来时，眼神褪去了许多以往的戏谑与疯狂，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茫然。他看了看身旁闭目打坐的谢无妄，又感受了一□□内虽虚弱却已平稳的魔元，沉默了片刻。洞窟内只有暗河流淌的潺潺水声，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多谢。”两个字，很轻，却清晰地在这寂静的洞窟中回荡，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谢无妄睁开眼，对上殷九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妖冶的凤眸，此刻显得有些清澈，倒映着暗河微弱的水光，竟流露出几分罕见的……脆弱？他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不必。你若死了，我很麻烦。”同样的话，但这一次说出，少了几分斩钉截铁的厌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洞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过了许久，殷九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飘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试探：“谢无妄，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谢无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他自幼被师尊带入山门，修行便是他人生的全部，童年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有日复一日的练剑、打坐、研习道法。殷九的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古井，莫名触动了他内心深处一丝极淡的、几乎被遗忘的……对寻常孩童生活的模糊向往。他抿紧薄唇，没有回答。 殷九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答案，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洞顶垂下的钟乳石，仿佛透过了石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小时候……住在一条最脏最乱的巷子尽头。饿肚子是常事，为了一块发馊的饼，能跟野狗抢……那些所谓的‘同伴’，最大的乐趣就是欺负比他们更弱小的我。”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但谢无妄却能敏锐地感知到，那平淡之下，深埋着刻骨的苦涩与孤寂。 “后来……后来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殷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剩下我一个人……从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殷九，你要活下去，不惜任何代价地活下去。” 谢无妄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几乎可以肯定，殷九口中的“大火”，就是那场改变了他和殷九命运的惨案。而殷九，似乎完全不知道他曾在神识交融时窥见过那些记忆碎片。 “所以，”殷九忽然转过头，看向谢无妄，嘴角扯起一抹极致自嘲的弧度，眼中却是一片荒凉，“我成了魔。因为只有变成比他们更狠、更恶的魔，才不会再被欺负，才能活下去，才能……让那些夺走我一切的人，付出代价。”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谢无妄心中某个尘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仔细审视的盒子。他想起当年自己放走那个小魔后，仙律司前来调查的那位长老，用冰冷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诫他：“无妄，魔族天性狡诈，最擅伪装弱小、博取同情！你之心软，恐为仙界招致大祸！”百年来，他一直将此言奉为圭臬。可如今，亲耳听到殷九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诉说那般惨痛和绝望的过往，他开始怀疑……当年那个小魔，是否真的如仙律司所言，是处心积虑的伪装？还是说……仙律司，乃至整个仙界对魔族的定性和描述，本身就存在着巨大的偏见和……隐瞒？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让谢无妄稳固了百年的道心，产生了剧烈的震动。他看着殷九，第一次没有用看待“魔头”的、充满憎恶与杀意的眼神，而是用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悯的目光。 “活下去……本身并无错。”谢无妄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洞中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但选择以何种姿态活下去……至关重要。” 殷九愣住了，凤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深深地看着谢无妄，仿佛要穿透那层万年冰封的表象，看清其下是否藏着别的什么。许久，他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疲惫：“谢无妄，你说得对。可是……有时候，命运并不会给你选择的机会。当你被逼到悬崖边，能抓住的，只有深渊伸出的荆棘。” 这一次，换做谢无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两人之间，那堵由百年仇恨、仙魔殊途和重重误会筑成的坚冰高墙，似乎在这一刻，被这短暂而艰难的对话，融化了一角。有微弱的光照了进来，却也让冰层下的暗流与裂痕，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 第10章 第十章 魔影重重 短暂的休憩与那场触及灵魂的对话之后，两人决定继续向幽冥林深处探索，寻找出路或关于同命契的线索。洞窟连接着一条更加幽暗的天然隧道，四壁湿滑，滴答的水声不绝于耳。 没走多远，前方隧道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溶洞中央，是一片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诡异沼泽，沼泽中生长着形态扭曲、如同枯骨手臂般的怪树，空气中弥漫着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异香。 “小心，这香气有古怪。”殷九眉头微蹙，提醒道，同时屏住呼吸。谢无妄也早已察觉，仙元运转，隔绝了周遭空气。 然而，还是晚了半步。或者说，这异香并非通过呼吸，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两人刚踏入溶洞范围，便感觉眼前景象一阵扭曲晃动，心底最深处压抑的恐惧、妄念、负面情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翻腾起来！ 谢无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师门被灭的血色之夜，亡魂的哀嚎在耳边回荡，师尊失望的眼神如同利剑刺穿他的心脏。“是你的错！谢无妄！”尖锐的指责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他道心震颤，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霜华剑。 而殷九，则陷入了更深的梦魇。他仿佛回到了那个被大火吞噬的夜晚，亲人的哭喊声，仇人的狞笑声，还有……还有那道在火光中浴血奋战、却最终将剑锋指向他的白衣身影……“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杀我……”绝望的低语从他齿缝间溢出，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开始紊乱暴走。 沼泽中，那些枯骨般的怪树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着，散发出更浓郁的异香。同时，沼泽泥浆翻涌，一个个由淤泥、怨念和幻象能量凝聚而成的、没有固定形态的“心魔影”，如同鬼魅般爬出，发出蛊惑人心的低语，向着心神失守的两人扑来！它们能放大和利用闯入者内心的弱点！ “固守心神！”谢无妄强忍着头颅欲裂的剧痛和幻象的干扰，厉声喝道，霜华剑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斩向扑来的心魔影。剑光过处，心魔影发出凄厉的尖啸，溃散成黑烟，但更多的又从沼泽中冒出，源源不断。 殷九双目赤红，几乎被心魔吞噬，但谢无妄的喝声如同惊雷，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强行压制住翻腾的魔气和心魔，双手魔焰暴涨，化作两条咆哮的火龙，横扫四周的心魔影。“这些东西……能引动心魔！不能久留！” 两人背靠背，奋力抵挡着心魔影的攻击和幻象的侵蚀。每一次出手，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来对抗内心的波澜。谢无妄的剑招依旧凌厉，但少了以往的绝对冷静，多了几分因道心动摇而产生的滞涩。殷九的魔功依旧诡谲，却因心绪剧烈波动而显得有些狂躁不稳。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找到源头！”谢无妄察觉到殷九的状态越来越差，同命契传来的灵魂波动充满了混乱与痛苦。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溶洞，最终定格在沼泽最中央，一株最为高大、形态也最像一具挣扎人骨的怪树顶端——那里，悬挂着一颗拳头大小、不断搏动、散发出浓郁异香和强烈精神波动的暗紫色果实！ “是‘惑心魔芋’的果实！毁了它！”殷九也看到了，嘶声喊道。 但通往沼泽中央的路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心魔影，而且越靠近中央，幻象和精神冲击就越发强烈！ “我开路！你找机会毁了那果子！”谢无妄当机立断，不再保留，霜华剑爆发出璀璨仙光，一式“冰封千里”悍然斩出，极寒剑气如同潮水般向前推进，将沿途的心魔影暂时冻结！但他自己也因全力运功而受到幻象更强烈的冲击，脸色一白。 殷九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如电，趁着谢无妄开辟出的短暂通道，直扑沼泽中央！魔焰在他手中凝聚成一道凝练的黑色箭矢，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向那颗搏动的惑心魔芋果实！ 然而，就在箭矢即将命中果实的瞬间，那株人骨怪树仿佛活物般猛地一颤，粗壮的枝干横扫而来，挡在了果实前方！同时，沼泽泥浆翻腾，一只体型格外巨大、由无数怨念凝聚而成的巨型心魔影咆哮着钻出，张开巨口吞向殷九！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殷九身在空中，旧伤未愈，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那巨型心魔影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谢无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竟不顾身后扑来的心魔影，将霜华剑脱手掷出！长剑化作一道惊天长虹，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只巨型心魔影的核心！同时，他本人硬生生用后背承受了几道心魔影的攻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却为殷九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瞬！ 殷九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指尖魔焰再燃，第二道、第三道更加强悍的魔火箭矢接连射出！ “轰！轰！” 第一箭被人骨怪树枝干挡住，爆裂的魔火将其点燃！第二箭则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燃烧的枝干，狠狠钉入了那颗搏动的惑心魔芋果实！ “噗嗤！” 果实应声爆裂，粘稠的暗紫色汁液四溅，那股浓郁的异香和强烈的精神波动戛然而止！ 整个溶洞内的幻象瞬间消散，那些张牙舞爪的心魔影如同被抽走了力量源泉，发出不甘的哀嚎，纷纷溃散成普通的黑气，融入沼泽之中。 危机解除。殷九落回地面，踉跄了一下，喘着粗气，看向为了救他而硬抗攻击、脸色苍白的谢无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而谢无妄召回霜华剑，擦去嘴角血迹，目光扫过殷九，依旧冰冷，但那份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他们之间，那无形的纽带，在一次次的生死危机中，愈发坚韧，也愈发……难以切割。 溶洞恢复了死寂，只有沼泽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提醒着方才的凶险。前路，依旧漫漫。 第11章 第十一章 裂隙微光 惑心魔芋被毁，溶洞内令人心智混乱的异香与幻象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沼泽泥浆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衬得四周愈发死寂。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了两人。 殷九落回地面，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他强撑着看向几步之外的谢无妄。只见对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一抹刺目的鲜红，显然是硬抗那几道心魔影攻击所致。为了给他创造摧毁魔芋的机会，这位向来冷静自持、以自身安危为重的仙君，竟做出了近乎舍身般的举动。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殷九胸腔中翻涌，酸涩、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心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或许是道谢，或许是嘲讽对方的多此一举，但最终，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呵……谢无妄，你这般拼命，若让仙界那帮老古板知道他们奉若神明的仙君为救一个魔头差点搭上自己，怕不是要气得当场兵解？” 谢无妄召回霜华剑，剑身清光流转，映照着他冰冷无波的侧脸。他取出一颗丹药服下，运功化开药力，调理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受损的经脉。听到殷九的话，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声音因受伤而略显低沉，却依旧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聒噪。” 然而，与这冰冷语气截然相反的，是他接下来的动作。他手腕一翻，又是一瓶品质上乘的疗伤丹药出现在掌心，看也不看，便精准地抛给了殷九。“调息。此地不宜久留。”语气是命令式的，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必要的程序。 殷九接过尚带对方指尖余温的玉瓶，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拔开瓶塞，仰头将丹药尽数倒入口中。精纯的药力化开，滋养着近乎干涸的经脉。他靠着身后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闭上眼，全力引导药力。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波澜。 谢无妄亦在对面盘膝坐下，霜华剑横于膝上，既是疗伤，亦是警戒。溶洞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那种充满敌意和压抑的寂静截然不同。空气中仿佛流淌着一种微妙而粘稠的东西，是未尽的生死惊险，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还有那该死的、无法摆脱的同命契所带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共生感。 两人各自运功，灵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或许是方才共同对敌时灵力曾有短暂的交融，又或许是同命契在一次次危机中被不断强化，此刻，在这极近的距离下，即使不刻意感知，他们也能模糊地察觉到对方灵力运转的轨迹和伤势恢复的情况。 谢无妄能“感觉”到殷九的魔元正在丹药作用下缓慢而稳定地凝聚，那原本狂暴的力量似乎温顺了些许。而殷九，则能“听”到谢无妄体内仙元流淌时那如冰泉击石般清冽又稳定的韵律，只是这韵律中，夹杂着几处因受伤而产生的晦涩波动。 这种被迫的、无声的“交流”，让谢无妄感到极其不适，仿佛最私密的领域被强行侵入。他试图凝神静气，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身的调息上，但殷九那边传来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却像一根羽毛，不断搔刮着他坚固的道心。他想起殷九昏迷时窥见的记忆碎片，那个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少年……魔，真的生来便是恶吗？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他自己强行掐灭。师门惨状历历在目，不容置疑！他重新固守心神，将一切杂念排除在外。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殷九率先睁开眼，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他看向仍在入定中的谢无妄，目光落在对方轻蹙的眉心和紧抿的薄唇上，那双总是盛满嘲讽或妖异的凤眸里，此刻竟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愫。他很快移开视线，望向溶洞深处那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幽暗隧道，低声道：“这里的魔气……似乎比外面更精纯一些，对我恢复略有裨益。” 谢无妄也缓缓睁眼，眸中神光内敛，伤势显然也稳定了不少。他站起身，掸了掸白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仿佛刚才的狼狈从未发生。“走。”他没有对殷九的话做出回应，只是简短地吐出一个字，便率先向着隧道深处走去。 殷九看着他的背影，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跟了上去。两道身影，一白一红，再次融入幽冥林的深邃黑暗之中，只是这一次，他们之间那无形的距离，似乎悄然拉近了一寸。裂隙中透出的微光，虽不足以驱散所有黑暗，却已照亮了前路模糊的轮廓。 第12章 第十二章 古祭坛之谜 隧道蜿蜒向下，空气中的魔气果然如殷九所说，愈发精纯浓郁，甚至带着一种古老的威压。石壁逐渐变得光滑，上面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和难以辨识的古老文字，风格粗犷神秘，描绘着神魔征战、天地倾覆的宏大场景，与现今仙魔两界的记载截然不同。 谢无妄眉头微蹙，这些壁画透露出的信息，与他所知的“历史”颇有出入。仙界的典籍向来将上古神魔大战描述为正义的仙神镇压邪恶的魔神，但此地的壁画却展现出一种更接近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的残酷与混乱。 殷九则显得有些兴奋，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他同源却更为古老磅礴的力量气息。“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他低语，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隧道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穹窿。穹窿中央，矗立着一座用某种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破损严重的圆形祭坛。祭坛规模宏大，即使历经无尽岁月，依旧能感受到一股苍凉、蛮荒、令人心悸的气息。祭坛四周，矗立着几根断裂的石柱，上面雕刻着与同命契符文风格极其相似的复杂纹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坛正中央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直径约十丈的、巨大而完整的暗红色法阵！那法阵的结构、流转的能量韵律，与他们神魂中纠缠的同命契，同出一源！ “就是这里！”殷九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快步走向祭坛。 谢无妄紧随其后，神识仔细扫过整个祭坛和法阵，脸色凝重。他能感觉到，这法阵虽然残破，但核心部分依旧在极其缓慢地运转，汲取着此地精纯的魔气，维持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机能。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危险感，萦绕在心头。 两人踏上祭坛，站在那巨大的暗红色法阵边缘。近距离观察，更能感受到这法阵的复杂与精妙，远超当世任何阵法大家的认知。 “这似乎……不仅仅是施展同命契的地方。”殷九蹲下身，指尖凝聚一丝魔气，小心翼翼地触碰法阵的边缘符文。符文微微一亮，传递出一段残缺的信息流。“这更像是一个……契约祭坛的总枢？或者说，是某种用于强制绑定、惩罚、或者进行某种禁忌交易的古老场所。同命契，可能只是它所能施展的契约之一……” 谢无妄心中一动。若真如此，那么解除同命契的方法，或许就隐藏在这祭坛的奥秘之中。他也尝试将一缕仙力探入法阵。然而，仙力与法阵的魔道本源剧烈冲突，顿时激起一阵强烈的能量涟漪，整个祭坛都微微震动起来！ “小心！”殷九低喝一声，猛地将谢无妄往后一拉！ 只见法阵中心红光一闪，一道模糊的、由精纯魔气凝聚而成的虚影缓缓浮现。那虚影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辨出人形，散发着强大的威压和一种亘古的冷漠意志。 “闯入者……扰乱沉眠……需付出代价……”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直接在两人的识海中响起。 与此同时，祭坛周围那几根断裂的石柱上，符文依次亮起，一道道暗红色的能量锁链凭空出现，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向着坛上的两人缠绕而来！ “看来，想得到答案，得先过了守坛者这一关。”殷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周身魔焰升腾，已然进入战斗状态。 谢无妄霜华剑铿然出鞘，剑气凛然。两人再次背对而立，面对这未知的古老威胁。寻找解契之法的希望近在眼前，但通往希望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危险。 第13章 第十三章 守坛之魂 那由精纯魔气凝聚的守坛魂影，虽无实体，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其力量层次，远超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威胁。它没有灵智，只有守护祭坛、驱逐闯入者的本能。 暗红色的能量锁链如同活物，从四面八方射来，带着禁锢与侵蚀的特性。谢无妄霜华剑舞动，剑光如匹练，至阳仙力是这些阴邪锁链的克星，剑锋过处，锁链纷纷断裂，化作精纯魔气消散。但锁链源源不绝，从祭坛法阵中不断生出。 殷九则施展诡异身法，在锁链的缝隙中穿梭，指尖魔焰时而化作长鞭抽击，时而凝聚成盾格挡，同时试图寻找那守坛魂影的本体弱点。“这东西的能量核心与整个祭坛相连，硬耗下去，我们必败无疑！” 守坛魂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穹窿内的魔气疯狂向它汇聚，它模糊的身影凝实了几分，抬手便是一道凝聚到极致的黑色魔光，如同死亡射线般射向谢无妄！魔光所过之处，空间都泛起涟漪，威力惊人！ 谢无妄感受到致命威胁，全力催动霜华剑，一道凝练无比的冰墙瞬间竖起！然而，魔光威力超乎想象，冰墙仅仅支撑了一息便轰然破碎！谢无妄被余波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就在这时，殷九眼中精光一闪，抓住了魂影攻击后的短暂停滞间隙！他并未直接攻击魂影，而是身影如电，扑向祭坛边缘一根刚刚亮起符文的石柱！他看出，这祭坛的运转和魂影的力量，都与这些石柱息息相关！ “攻它石柱！”殷九大喝一声，双掌魔焰暴涨，狠狠拍向那根石柱！ 守坛魂影发出一阵剧烈的波动，显然被触动了要害，立刻舍弃谢无妄，转身扑向殷九，数道锁链如同毒龙出洞，直取殷九后心！ “你的对手是我！”谢无妄强压伤势，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惊鸿剑光，后发先至，悍然斩向魂影！他明白殷九的意图，此刻必须为他创造机会！ “轰！” 剑光与魂影□□撞，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冲击！谢无妄喉头一甜，再次受创，但他死死缠住了魂影。 另一边，殷九的魔焰已然轰击在石柱之上！石柱剧烈震颤，上面的符文明灭不定，缠绕向殷九的锁链也瞬间变得迟缓虚幻！ “有效！”殷九精神一振，不顾身后危险，全力催动魔元，疯狂攻击石柱！ 守坛魂影变得狂躁无比，攻击愈发凌厉。谢无妄压力陡增，身上添了数道伤口，白衣染血，但他眼神依旧冰冷坚定，剑招丝毫不乱，为殷九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咔嚓！”一声脆响，在殷九不顾一切的猛攻下，那根石柱终于承受不住，裂开了一道缝隙！整个祭坛的运转为之一滞！ 守坛魂影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身影瞬间变得淡薄了许多。 “就是现在！”殷九和谢无妄几乎是同时抓住了这个机会！殷九凝聚最后魔元，化作一柄巨大的魔刃，斩向另一根石柱！而谢无妄则霜华剑脱手，化作一道极致璀璨的流光，射向那淡薄的魂影核心！ “轰！轰！” 两声巨响几乎同时爆发！又一根石柱崩碎，守坛魂影也被霜华剑彻底贯穿，发出一阵扭曲的波动后，彻底消散于无形。 祭坛周围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那些能量锁链也消失不见。穹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殷九脱力地单膝跪地，看着祭坛中心那依旧缓缓运转的暗红色法阵，苦笑道：“看来……想得到解除契约的方法，没那么容易。” 谢无妄召回霜华剑，拄着剑身才勉强站稳。他抹去唇边血迹，目光沉静地望向法阵：“至少，我们找到了源头。” 希望虽渺茫，但终归是有了方向。而经过方才并肩死战，两人之间那诡异的默契，似乎又深了一层。 第14章 第十四章 破碎的记载 守坛魂影消散，祭坛恢复了沉寂，只有中心那巨大的暗红色法阵，依旧在缓慢运转，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两人不敢大意，服下丹药，略作调息，待恢复些许力气后，才开始仔细探查这座古老的祭坛。祭坛由一种非金非石的黑色材质砌成，触手冰寒，其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和图案，大多因岁月侵蚀而模糊不清。 殷九对魔道符文颇有研究，他强忍着伤势和疲惫，沿着祭坛边缘缓缓走动，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试图解读其中蕴含的信息。谢无妄则更关注那几根断裂的石柱，尤其是被他们击碎的那两根断面，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这些记载……太破碎了……”殷九眉头紧锁，喃喃自语，“提到了‘共生’、‘枷锁’、‘因果偿还’……还有一些关于血脉、誓言之类的残缺词句……似乎这祭坛所能缔结的契约，不止一种。” 就在这时，谢无妄在一根半截石柱的断裂处，发现了一些相对清晰的刻痕。那似乎是一段简短的记叙，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神魔文字，谢无妄恰好在仙界秘阁中见过类似的记载，勉强能够辨认。 他凝神细看，逐字解读：“……违逆天命者……施以‘同命’之契……缚其神魂……共担因果……然契约已成……非大毅力、大机缘、或……或‘真心’不可解……若强行剥离……必遭反噬……神魂俱灭……” 谢无妄的心，随着解读一点点沉了下去。同命契，竟是上古时期用于惩罚“违逆天命者”的恶咒！而解除的条件，除了虚无缥缈的“大毅力”、“大机缘”之外，竟然提到了……“真心”？ 什么是真心？对天命的屈服？还是……缔结契约的双方，彼此之间的……？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荒谬和强烈的排斥。他与殷九，仙魔殊途，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与“真心”二字扯上关系？ “找到什么了？”殷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见谢无妄神色有异，也走了过来。 谢无妄沉默了一下，将石柱上的记载内容，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转述了一遍，唯独隐去了关于“真心”的那部分。他只说解除条件极其苛刻，需要大毅力或大机缘，且强行剥离必死。 殷九听完，脸上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违逆天命……共担因果……”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凤眸中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芒，随即又嗤笑一声，“看来，你我这‘缘分’，还真是上天注定的一场劫难。” 他走到祭坛中心的法阵边缘，低头看着那缓缓流转的暗红色光芒，忽然道：“谢无妄，你说……若当初在陨仙墟，我没有存了拉你同归于尽的心思，而是……我们之间，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而尖锐，带着一种连殷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试探。 谢无妄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另一种可能？什么可能？是当时就直接被你杀死，还是像现在这样，成为生死与共的……囚徒？他脑海中闪过师门的惨状，闪过百年来对魔族的憎恨，冷硬地回答：“没有如果。仙魔不两立，这是宿命。” “宿命？”殷九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冰封的外表，“谢无妄，你扪心自问，经过这些时日，你所坚信的仙魔之别、正邪之辨，当真……如你想象中那般泾渭分明吗？” 谢无妄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走向祭坛边缘，声音冷得像万载寒冰：“道不同，不相为谋。寻找解契之法，只为摆脱这荒谬的羁绊，仅此而已。” 殷九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自嘲和痛楚的冷漠。他扯了扯嘴角，不再言语。 祭坛上的气氛，再次降回冰点。刚刚因并肩作战而滋生的一丝微妙暖意，瞬间被更深的隔阂与寒意所取代。希望的线索似乎出现了，却指向了一个更加渺茫甚至令人绝望的方向。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并未因短暂的同行而缩小，反而因触及了某些核心的信念，而显得愈发深邃难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