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重生后决定好好过日子》 第1章 我是被那狗官纳为小妾 习习凉风穿林而过,清晨在山间小道上,几个护卫护送着两辆马车缓缓前行。 打头的马车里,坐着主仆二人。 那主子身穿一袭白衣,皮肤白皙,仪态优美,是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倚靠在马车车壁,正垂着头,似乎在小憩。 另一个做书童打扮,相貌寻常,年纪更年长一些,正手持一把蒲扇,轻轻地给少年打扇。 “陆阙,你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 “杀奸相者,赐千金!” “陆玉成,你也有今天.....” 刀光与血色在眼前交织,剧烈的疼痛感好像还残留在神经上,少年眉头紧锁,手指攥紧衣角,口中低声呢喃着什么。 青壶停下打扇,凑近了些道:“老爷,您说什么?” 少年依旧紧闭双眼,身体微颤,像是陷入梦魇之中。 青壶连忙推了推少年的肩膀,道:“老爷醒醒,老爷......” 少年猛地睁开眼,瞳孔涣散,惊魂未定,他抬眼看到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青壶,怔了好一会,才试探地道:“青壶?” “是小的,老爷,”青壶见他醒来,松了口气道:“您怎么样?是魇着了吗?” “你是来接我的吗?”少年眼神还是有些恍惚,任谁刚刚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醒来都得恍惚一下,哪怕是曾经权倾朝野的陆丞相。 青壶眼中有些疑惑,还是恭敬地道:“老爷,我们是在赴任昌阳县的路上,您是要见什么人吗?需要他来接待您?” 陆阙瞳孔微微放大,赴任昌阳县的路上! 他下意识低头伸手去拿怀里的委任书,却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年轻,没有岁月痕迹的手。 一股寒意夹杂着狂喜窜上心头。 他顾不上委任书,急促地道:“我们出发几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青壶不明所以,仍如实作答:“这第八日,眼下是辰时,应该有三刻了吧。” 陆阙豁然起身,怎么会是这个时间? 虽然脑子里乱得很,他当机立断道:“通知所有人,立刻掉头,绕道去昌阳!” “是,老爷。”青壶对陆阙的命令从不多问,当即领命就要出去通知护卫。 只是还没等他站起身,马车突然剧烈摇晃一下。 陆阙稳住身体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将青壶的脑袋往下一按,下一秒,一只箭穿过窗帘射进来,箭头“哆”的一声,深深地插进马车车壁,而这个位置就是刚刚青壶脑袋所在的位置。 如果没有刚刚陆阙这么一按,青壶已经命丧当场。 青壶莫名地抬起头,就看到眼前尾羽还在震颤的箭矢,脸色变得煞白,失声道:“老爷,这!” 陆阙看着这支箭矢,沉默不语。 上一世,青壶就是死在这支箭下。 马车外突然传来喧哗的声音,侍卫的戒备声,山匪的呼喊大笑声,兵器碰撞发出的“砰锵”声。 他们这是遇到山匪了! 不知道外面的护卫能不能打退劫匪? 青壶见陆阙没有反应,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的一角,正好看见其中拿着大刀的山匪,将护卫砍中要害,鲜血喷溅。 他脸色更白,迅速缩回车内,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陆阙,在等待陆阙拿主意,道:“老爷,山匪的人很多,护卫恐怕凶多吉少。” 陆阙在心底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也罢,有什么好躲得,不过是和秦明彦再相识一次。 想到那个男人,陆阙眼神柔和了一些,上辈子自己一意孤行,也没有得到善终,这辈子就如他所愿好了。 陆阙镇定下来,沉声地道:“青壶,你跟着我多久了。” 青壶看到陆阙冷静的神色,心里也安稳下来,道:“回老爷,小人跟随老爷已经三年有余了。” “这三年,你从我身边也算学了点东西。” “小人愚钝,承蒙老爷的教诲下,也算有所长进。” 陆阙微微笑了笑,道:“那你今天就要记住了,此刻起我不再是陆阙,我叫玉雀,是个哥儿,被陆阙那个狗官纳为小妾,而你是我从家中带出来的奴仆,记住了吗?” 青壶脸上虽然惊愕,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小人记住了。” 陆阙不再多言,他打开行李包袱,找到一沓红纸,这还是他中进士时别人赠他贺礼时夹带的,他手指在红纸上轻轻一抹。 一抹嫣红就染上指尖。 陆阙低头看着指尖的颜色,轻轻捻了捻,随即抬手,不紧不慢地涂在了唇瓣上,薄薄的两片唇顿时染上嫣红,淡如远山的脸上突然就有了春色。 陆阙笑吟吟地道:“青壶,你觉得我像是个以色侍人的小妾吗?” 青壶摇了摇头,语气笃定道:“郎君风姿卓越,如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不似凡俗。” 陆阙轻声道:“是有点端着了,可这次我不想在那人面前太过不堪,那就是被强抢来的小妾,还未被得手怎样?” 青壶看出老爷已经决定好了,只道:“小的明白。” 外面厮杀的动静也消停了。 只听到几声哒哒的马蹄声向他们走来。 紧接着是山匪们的叫喊声:“里面的狗官,自己出来,还是老子亲自请你出来?” “不会是吓破胆了吧?” “哈哈哈,没准被吓尿裤子了!” 看来那些护卫已经全军覆没了,青壶紧张地看着陆阙,换了一个称呼,“郎君......” 陆阙从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沉稳地道:“替我掀开帘子吧。” 青壶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出马车,看到围过来的身上还带着血迹的山匪,强自镇定,然后侧身微微躬身,替陆阙掀开车帘。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搭在青壶的手臂上,随后,一道纤瘦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陆阙抬头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山匪头领。 那人年纪轻轻,星眉剑目,意气风发,骑在黑色的高头大马上,一手提着滴血的红缨长枪,一手随意地握着缰绳,居高临下,目光锐利地打量他。 四目相对,对方眼中露出一丝惊艳。 周围嘈杂的山匪也安静下来,他们本来哄笑着围过来,想要看狗官的笑话。 没想到,一个小厮从马车里走出来,一副毕恭毕敬地模样,请出来一个姿容绝世的大美人。 这美人一袭白衣,姿态斐然,身姿纤瘦高挑,若不是动作之中带着哥儿的神态,恐怕真会以为是个男人。 陆阙手腕转动,将指向马车的长枪换了个方向,看着陆阙的神色缓了一些,朗声道:“狗官陆阙出来,让一个哥儿顶在前面算什么男人。” 青壶下车托住他的手,陆阙扶着青壶跳下马车,随后抬头看向领头的山匪,行了一礼,轻轻笑了笑,道:“这位大王,陆阙并未在马车上,他没有走这条路。” 对方闻言眯起眼,骑着马向前走了两步,长枪一挥,挑起帘子,快速扫了一眼。 确实没有其他人。 秦明彦冷哼了一声,低声咒骂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还以为能趁这个机会,将还没有成长的千古奸臣,直接杀了以绝后患。 果然没那么好杀。 昨天山寨从他们在山下开的客栈,也算是个情报站,传来消息,新任昌阳县令将途经此地。 秦明彦本来是不以为意的,管他什么县令不县令的,还能管得着他白槎山的山大王吗? 况且现在时局未乱,贸然对朝廷命官下手,易招祸端。 但听说,这个新上任的县令叫陆阙。 秦明彦突然觉得招惹祸患也不算什么,他必须将这个尚未成长起来的千古奸臣,提前捏死。 秦明彦是个穿越者,他穿越到了庆朝末年,时局将乱的时代。 眼下的大庆朝看似平稳,实则朝廷**,皇帝昏庸,一场持续三年大旱的大旱即将来临,届时田地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一场浩大的农民起义就会打响。 即便后来庆朝朝廷勉强平定叛乱,也难挽颓势,失去了威信,接下来便是群雄割据、诸侯并起的乱世。 而那个陆阙,正是在这乱世中,把持庆朝朝政、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横征暴敛,权倾朝野十九年的千古奸相。 大庆灭亡的罪魁祸首,其罪当诛! 秦明彦收起长枪,低头审视这对和陆阙有关的主仆,道:“你是什么人?和那个狗官又是什么关系?” 青壶上前一步开口道:“这位大王,我家郎君名为玉雀,是良家哥儿,不久前被陆阙强行纳为妾室,还请大王......” 秦明彦没有看这个小厮,直直地看着陆阙,道:“你叫玉雀?哪个雀?” “寒雀满疏篱,争抱寒柯看玉蕤。”陆阙顿了顿,见对方眼神茫然,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是鸟雀的雀。” 这次秦明彦听明白了,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哥儿,对方身上的气度很不一般,动作处处透着从容庄重,不像是一个被强抢的妾室,没有被迫委身的怯懦与惶恐。 秦明彦道:“你姓什么?” 陆阙一怔,上辈子秦明彦并没有问过他的姓氏,自己也从未表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 陆阙道:“我姓沈。” 这是他最初的姓氏,一直只有他自己记得,没想到在这一世会公之于众。 秦明彦点了点头,继续打听,道:“沈小郎君是哪里人?” 陆阙道:“莱州人士。” 秦明彦试图从他身上找出破绽,道:“看小郎君的气度,不像寻常人家出身。” 陆阙微微垂下头,显露出几分脆弱,低声道:“先父是个不第的秀才,早年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大字罢了。” 第2章 陆县令,属下护送您上任! 秦明彦闻言,语气不觉地温和下来:"你不必害怕,我们虽是绿林中人,但也讲究个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不会为难无辜百姓。" 上一世秦明彦也是这么说的,陆阙自然不信。 一个山匪头子也敢自称替天行道,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是这一世,他信。 他亲眼见过这人如何将一群山匪练成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 秦明彦有自己的准则和野望。 自己前世汲汲营营,百般折腾,最后都做了无用功。 陆阙面露感激地深深一拜,不经意间露出修长的脖颈,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多谢大王饶命。” 秦明彦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他穿越这几年,整日打交道的不是军营里的糙汉子,就是山寨中或质朴或蛮横的村民。 和眼前玉一样的人儿,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语气又放缓了一些,道:“你既然是被强迫的,如今也算脱了苦海,可有什么打算?若有去处,我派两个弟兄送你们一程。” 陆阙一愣,这个傻子,明明眼神都被勾住了,竟还想把人送走? 他岂能让秦明彦就这么把他放了?老路是决对不能再走了。 他面露难色,斟酌地道:“小人并未有可以投奔的亲人,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身旁的书童,“青壶,去将那匣子取来。” 这一世不如献上一份投名状,将彼此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青壶依言,很快从马车暗格中取出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方方正正的一样东西。 陆阙从怀里拿出委任书,又接过包袱,双手捧着,递向马上的秦明彦:“大王,此物或许对您有用。” “这是什么?”秦明彦没有立刻去接,带着审视问道。 “是昌阳县令的委任书和官印。” 陆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屈辱,低声道:“陆阙他他强纳我时,为防不测,将此物交予我保管,让我先行,他随后就到,如今,他既不在,我也不愿意再见他,此物于我已是招祸之源,不如献给大王。” 秦明彦拿起委任书快速浏览,又打开匣子看了官印,确认无误后,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有对陆阙奸猾的唾弃,有得到意外之喜的兴奋,还有跃跃欲试的大胆。 昌阳县此地虽不算富庶,却地处要冲,易守难攻,若是能在天下大乱之前掌控此地,作为据点大有可为。 作为一个穿越者,来到群雄争霸的王朝末年,搞个皇帝当当不是应该的吗? 这简直是打瞌睡遇到了个枕头! 秦明彦掂了掂手中装着官印的锦盒,语出惊人:“这县令,我替他做了!” “啊?”不止是陆阙主仆,连周围的山匪们都愣住了。 秦明彦却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但兴奋之余,他也清楚自己一个理工生对古代那些文绉绉的官场文章、繁琐律令可是一窍不通。 他再次看向陆阙,眼神锐利:“你之前说,你读过书?识字?” 陆阙对他的打算已然了然于胸,面上却故作迟疑,点了点头:“是,略通一些文墨。” “很好!”秦明彦抚掌大笑,“听着,从现在起,你不是玉雀了,你,就是陆阙,新上任的昌阳县令!” 陆阙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本想交出官印,换个安稳,或是如同前世一般,以玉雀的身份被他带上山。 却万万没想到,这一世的开局,竟会走向如此荒诞又……有趣的方向。 他之前设想了秦明彦可能会利用这委任书,却没想到他竟敢让自己这个正主去扮演自己! “我?”陆阙指着自己,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对,就是你!”秦明彦语速也快了起来,“我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更不懂官场规矩,贸然顶替,怕是一见面就得露馅。但你不同,你读过书,这一身的气度,只要不被发现是哥儿,扮个县令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指着自己和身后的弟兄们:“我们,就是你上任途中招募的护卫,我就是你新任的护卫头领,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有我在旁边保护,想必陆县令定然能好好治理这昌阳县,你说是不是?” 这傻子……竟想出了这么个李代桃僵的主意。 让他这个真陆阙,在他这个假护卫的监视下,去当个假县令。 陆阙心里失笑,面色也不露怯,一副被勾起野心,蠢蠢欲动的样子,点头道:“大王此计甚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他适当地露出忧虑,“陆阙还活着,要是真陆阙来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秦明彦冷哼一声,杀气凛然:“他手里既没有官印也没有委任书,如何证明自己才是陆阙,我们提前去昌阳掌握局面,要是那厮敢冒头,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陆阙一副被这大胆计划震慑,又无奈顺从的模样,轻声道:“大王思虑周全。玉雀不,陆阙我自当奉陪!” 秦明彦满意地看着他,觉得这哥儿不仅聪明貌美,胆色也非同一般,他大手一挥:“收拾东西,陆县令,属下护送您上任!” 陆阙提醒道:“秦护卫不回山寨整顿一下人马吗?”他已然进入了角色。 “没必要,迟则生变。”秦明彦果断道。 众山匪们立刻行动起来,手脚麻利地将染血的衣物、兵器收拾干净,尸体拖到道旁林中草草掩埋。 陆阙站在路边冷眼旁观,点了几个人,对身旁的秦明彦道:“你这几个属下身上没有很重的匪气,可以带过去。” 秦明彦有点惊讶,因为陆阙点的几个人,都是他当年从军时的同袍,并不是在匪寨里收纳的山匪。 “好眼力呀,陆大人,”秦明彦顺势进入角色,“那几个兄弟都是我曾经的同袍。” 陆阙知道秦明彦是在提前适应,只是平静地道:“还没有请教阁下名讳?” 秦明彦道:“秦明彦,没有字。” 陆阙道:“秦护卫之前在军中做事?” 秦明彦也不意外陆阙能看出来,出身行伍表现的很明显,平静地道:“嗯,以前在荡寇将军麾下做先锋小卒。” 陆阙故作惊讶地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荡寇将军的旧部,荡寇将军镇守边关多年,令北狄闻风丧胆,保护大庆多年不受外族侵扰,在下很是敬佩。” 秦明彦审视地看他,道:“你真这么觉得?” 两年前,荡寇将军兵败身亡,还丢了三座城池,这并非光彩之事,在朝野上下多的是踩低捧高之辈。 “当然。”陆阙毫不犹豫,语气诚恳,“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为国捐躯,马革裹尸,难道不值得敬佩吗?” 秦明彦盯着他看了片刻,像是被这话语触动,又泄了气,摆手道:“残兵败将罢了。” 他语气平和,但是眼神却不像他口中那样释怀,转而挑眉,道:“你胆子挺大的。” 陆阙抬眼看他,唇边漾开一抹浅笑,道:“秦护卫看起来脾气很好,而且,年轻俊秀,不像是恶人。” 秦明彦沉默了一下,实在不明白这个哥儿从哪里得出他脾气很好的结论。 他突然从腰间抽出匕首,悬在他面前,恶狠狠地道:“你真不怕我?” 一旁的青壶吓了一跳,以为陆阙触怒了对方。 陆阙眨了眨眼睛,反而笑意加深,道:“我本是实话实说,将军何必吓我?” 秦明彦盯着他看了片刻,觉得这个小哥儿聪明得让人牙痒痒,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冷哼一声,收刀入鞘,语气硬邦邦地提醒道:“你既然要扮作陆阙,言行不能像个哥儿。” 大庆的律法中,哥儿是不能为官的,陆阙必须是个男人。 陆阙道:“我明白。” 他已经伪装了很久,上一世没有那个大臣怀疑过陆阙是哥儿。 他刻意流露的哥儿姿态,不过是演给秦明彦还有山匪们看的一场戏。 上一世他就从秦明彦口中知道,对方心目中的陆阙,是个矮小佝偻丑陋还尖酸刻薄的形象。 大概源于后世文人的刻意抹黑吧。 毕竟,我可是个遗臭万年的奸臣啊,陆阙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山匪们很快打扫完现场,秦明彦挑出五个气质沉稳,没有什么匪气的兄弟作为护卫,这些都是他曾经在军中的同袍,青壶帮忙从死去的护卫的行李中找出干净衣服让他们换上。 秦明彦将五人聚到一旁,目光扫过众人:“都听好了,从此刻起,把大王都给我咽回肚子里!我们是陆县令赴任途中花钱雇来的护卫,我是护卫头领秦明彦,你们都是我手下的弟兄,谁要是露了馅,坏了大事……” 他虽未说完,但眼神中的凛冽让众人心中一紧,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他又与不随行的几人低声交代了几句,那几人领命,朝着秦明彦抱拳,迅速隐入了道旁的密林之中。 陆阙和青壶则重新回到马车里,车壁上的箭矢已经被拔了下来,青壶看着那道痕迹犹心有余悸,小声道:“郎君?我们这……” 陆阙笑着摇了摇头,纠正道:“青壶,现在该叫老爷了。” 青壶看着自家主子这般镇定自若,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的模样,没忍住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陆阙但笑不语,只闭目养神。 马车外,新的护卫们已各就各位。 秦明彦骑马行在陆阙的马车旁,目光偶尔掠过晃动的车帘,试图看清里面那个心思玲珑、胆色过人的哥儿。 他心中并非全无疑虑,这玉雀的表现太过镇定游刃有余,交印、献策、乃至此刻配合他扮演县令,一切都顺理成章就像预设好的剧本。 但转念一想,一个读过书、又被强权欺凌的哥儿,抓住机会寻求更强力的庇护,甚至想借势摆脱过去,似乎也说得通。 更何况,那张脸秦明彦不得不承认那张惊为天人的脸,那偶尔流露的脆弱与狡黠,确实让他有些心旌摇曳,不忍心用太大的恶意去揣度。 一行人沿着官道走了一上午,午时天气炎热,便在河边稍作休息,啃些干粮,饮马歇脚。 第3章 麻虎碣女尸案 青壶抱着水壶从马车上下来,陆阙也走了下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青壶麻利地打好水,陆阙就着接来的水洗了手,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不紧不慢地拭干水迹,才接过青壶递过来的干粮。 不过是硬邦邦的饼子和咸涩的肉干。 过惯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陆丞相有点嫌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不过眼下的情况也由不得他挑剔,他皱着眉小口地啃着饼子,到最后也没用多少。 反观秦明彦和他那些护卫们,围坐在一起,就着水囊大口吃着干粮,谈笑风生。 这时,一个名叫李虎的汉子笑着站起身,脱掉外衣,他水性极好,指着河中笑道:“头儿,这河里有鱼,看着还挺肥,我去弄几条来给大伙打打牙祭?” 秦明彦看了看日头,又瞥了一眼安静坐在不远处、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陆阙,和他手中那几乎没怎么动的干粮,点了点头:“动作快点,别耽误太久。” 陆阙吃完干粮就到回到马车内,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脑海中勾勒着昌阳县的情况。 那里豪绅盘踞,吏治松弛,前世他一个人从匪寨逃离,不得不独自赴任,不得不步步为营,颇费了一番手脚才站稳脚跟。 正思忖着此世该如何破局,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股烤鱼香味扑面而来。 秦明彦拿着一条被串在树枝上,烤得焦黄冒油的烤鱼,弯腰钻进了马车,极自然地在他身侧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将烤鱼递过来:“看你没吃多少,尝尝这个?刚烤好的。” 陆阙看了看对方,秦明彦神色很自然,仿佛不知道这举动有何暧昧,他又看向那条烤鱼,看起来色泽诱人,很好吃的样子。 这个木头比前世长进了不少。 陆阙也不推辞,接了过来,低声道:“多谢。” 秦明彦看他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道:“你不用担心,我们这帮兄弟都是军中好手,就算身份败露,也能完完整整地带你们离开昌阳县。” 陆阙忍不住莞尔一笑,他担心的是这个吗? “秦护卫的本事,我自然是信的,”他指尖轻轻拨弄着焦脆的鱼皮,眼神探究地看着他,“只是我在想,秦护卫要我顶这县令之名,意欲何为?是搜刮钱财?还是图谋城池?亦或者……替天行道?” 陆阙抬起头,笑吟吟地直视着秦明彦的眼睛,道:“秦护卫,你总得给我个准话,我是要做个贪官污吏,还是青天大老爷?” 秦明彦迎着他的目光,沉默一瞬,他并未想那么多,在他看来这个沈玉雀能扮演县令,不露馅就已经足够了。 哪还想到要提出什么人设要求? 秦明彦感觉到陆阙的把握,鬼使神差地道:“我希望能做个既要赚钱,但不能搜刮民脂民膏,想图谋这座城,但不能惊扰百姓,能名正言顺地替天行道的青天大老爷。” 这话太过异想天开,连他自己说完都愣了一下。 陆阙意外也不那么意外,毕竟他前世就对秦明彦有所了解,但没想到他能这么坦然自若厚着脸皮地提出来,挑眉追问:“你方才说……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秦明彦意识到自己在强人所难,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站起身,道:“你做自己就好,其他的我会处理。” 说完,急匆匆地跳下马车。 陆阙还捏着手中外酥里嫩的烤鱼。 一条烤鱼,就想换一个既懂得在官场攫取财权、又能秉持公心替天行道的青天大老爷? 这买卖,未免太便宜他了。 陆阙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肥美的鱼肚,他顶多做到其中二分之一。 至于哪二分之一,看心情。 是夜,驿站。 因为途中耽搁,一行人直至半夜才抵达官驿,陆阙草草梳洗后,倒在硬板床上沉沉睡去。 梦境却不肯让他安宁。 睡梦中,他恍惚回到了上一世兵荒马乱的初遇。 青壶的血溅在他脸上,黏腻而滚烫,马车外是山匪嚣张的叫骂声,字字句句都冲着狗官陆阙而来。 他知道,若被发现真实身份,必死无疑,生死之间,他仓促与青壶互换了衣衫。 刚将沾血的粗布外衫披上,还未来得及系好衣带,车帘就被人用枪尖粗暴地挑开。 秦明彦居高临下地望进来,正撞见他衣衫凌乱、鬓发散乱、眼角泛红的狼狈模样,而在他身后,青壶脑袋中箭的尸体歪倒在车厢里,衣襟同样散乱不堪。 那一刻,陆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自己换装的把戏被识破了。 哪知道,秦明彦只是厌恶地瞥了青壶的尸体一眼,语气温和地让他穿好衣服再出来。 待他整理好衣服走出马车,强自镇定地自称是陆阙的书童时,秦明彦虽未追问,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不信,以及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了然。 那时他并不明白秦明彦眼中的笃定,也不懂自己一个尚未赴任的新科进士,为什么在此人眼中已是十恶不赦的奸臣。 直到后来他才恍然大悟,这位来自后世的穿越者,早已从史书的只言片语中,读到了陆阙未来的罪行与好男色的记载。 在那个混乱的初遇里,秦明彦自然而然地,将衣衫不整、容貌出众的他,视作了奸臣身边见不得光的禁脔。 随后被带上了白槎山的匪寨,在猜忌、试探与莫名的怜悯中求生……那些光怪陆离的旧事在梦中翻涌,纠缠不休。 翌日清晨。 陆阙换上了略显宽大的青色官袍,带着疲惫登车,在颠簸的马车上试图补眠,眉宇间却难掩倦色。 临近午时,青壶低声道:“老爷,昌阳县到了。” 陆阙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弯腰走出了马车。 斑驳的城墙矗立在日光下,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只是这一次,他并非孤身一人,身边有护卫头领秦明彦及其麾下五名精干护卫,更有知晓内情的青壶紧随左右。 无需再如前世那般,因势单力孤、狼狈入城而不得不隐忍低调,陆阙直接亮明了身份。 守城的兵卒验过委任书与官印,虽见这位新任县令年轻得过分,容貌更是昳丽,但其气度从容,身后护卫眼神锐利,不敢怠慢,恭敬地引着这一行人往县衙而去。 行至城中,秦明彦发现不少百姓正神色各异地往菜市口涌去。他勒住马,向路旁一位摊主问缘由。 “这位爷有所不知,”摊主压低声音,“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麻虎碣女尸案,说是捉住了凶犯,一个叫汤挺的混混,今日午时三刻,就要在菜市口开刀问斩!” 旁边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也插嘴道:“奸杀良家女子,真是禽兽不如!活该千刀万剐!” “光天化日,行此恶行,死有余辜。”秦明彦眼底掠过厌恶,并无兴趣,准备继续前行。 汤挺!麻虎碣女尸! 马车中听到他们讨论的陆阙眼神一凝,这个案子,他还有印象。 前世此时,他尚在白槎山上与秦明彦虚与委蛇,等他数月后脱困抵达昌阳县时,此案早已尘埃落定。 县衙上下被当地豪绅宋家打点妥当,竟将这罪名硬生生扣在了发现尸首的报案人汤挺头上! 一纸屈打成招的供状,一个被强行按下的手印,便断送了这无辜者的性命。 汤挺直到被推上法场,仍在喊着冤枉。 前世的陆阙后来整理卷宗,并非看不出来其中有冤情,只是他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并未为其翻案,反而利用此事作为把柄,在后续的博弈中拿捏住了宋家和县丞何隆。 陆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身侧,秦明彦按刀立于马旁,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对这起犯罪的厌恶毫不掩饰。 他正盘算如何借秦明彦这股外力破局,这案子便撞到了面前。 一个计划瞬间成形。 “秦护卫,”陆阙掀开车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义愤和高高在上,道:“既然是恶徒伏法,大快人心的场面,我们不妨也去看看,正好让昌阳县的百姓们也都认认本官。” 秦明彦微怔,虽然觉得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没什么好看的,但见陆阙主动要求,要在百姓面前亮相的意思,便点了点头:“依大人的意思。” 午时将至,菜市口法场周围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囚犯汤挺被五花大绑,摁跪在地,他形容枯槁,却仍在用尽最后力气哭喊:“冤枉!小人冤枉啊!小人没有杀人!” 陆阙在秦明彦等护卫的簇拥下,分开人群,径直来到法场最前方。 他目光扫过汤挺,又掠过一旁监斩席上神色略显不安的县丞等人,心中冷笑。 他故作轻蔑走上监斩席,扬声呵斥道:“阶下死囚,临刑喊冤?无非是怕死狡辩罢了,你口口声声喊着冤枉,本官且问你,你冤在何处?” 汤挺看到陆阙身着官袍,虽然不认识,但见他气度不凡,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声喊道:“大人明鉴!那日案发时,小人在王老板的茶摊帮工,王老板可以作证,小人到麻虎碣已经是半夜,那时候英娘她已经死去多时了!小人真的是发现尸首才报官的,不是凶犯啊!” 县丞何隆早已接到新县令抵达的消息,此刻见到陆阙身上的官袍,立刻确定了其身份,心中暗叫不好。 他连忙起身,反驳道:“县令大人,休听这死囚胡言乱语,那王老五早已传讯问过,他当日并未见过汤挺!” “哦?是吗?”陆阙不等县丞反应,已直接下令:“传王老五来!本官要亲自问话。” 下面的衙役面面相觑,目光纷纷投向县丞何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秦明彦眉头紧锁,虽然不明白这小哥儿要干什么,但这个时候必须给陆阙足够的威风,语气中不由地带上久经沙场的杀气,高声呵斥道:“县令大人吩咐,还不照办!” 衙役被秦明彦的气势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点头哈腰,应声而去,很快便将一个神色慌张的干瘦男子带了上来。 陆阙不等他稳定心神,便骤然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厉声喝道:“王老五!抬起头来,看着本官!” 王老五被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抬头,对上陆阙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 “本官已查清,案发当日,汤挺在你茶摊帮工,你为何在堂上作伪证,说他不在?你可知,构陷他人,混淆视听,按律同罪!”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王老五本就是个市井小民,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被陆阙这连唬带吓,以为已经被查清了真相,又听到按律同罪四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是宋府的管家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让小人在堂上说…说没见过汤挺!小人一时糊涂,小人该死!汤挺那日确实在小人摊上帮工,直到天将黑才走的!”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