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公路》 第1章 第 1 章 晚风很大。金色的日光透过玫瑰色的云层照在深沉的海面上,浮光跃金。 快涨潮了。 哨兵交完班,把潜水服往包里一塞,拎了袋啤酒和花生米准备回家。路过自己负责的那块海滩时忽地脚步一顿,远远地看到礁石上仿佛坐着个人。 小镇的旅游业刚刚起步,产业链还没形成,进进出出的外地游客倒不少,炸鱼炸伤的、失足落水的、游野泳被卷走的、冲浪撞到礁石的——这一个月来哨兵打捞上来的活物死物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头一次真遇见准备跳海的。 怕惊扰到伤心人,他脱了鞋悄悄摸过去。这人背影看着很单薄,皮肤在昏暗的暮色下白得惊人,头发和衬衫在风中翻飞,双腿自然垂落,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 “那个……女士,”哨兵等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要涨潮了——” 他差点咬到舌头。 那个年轻的女人似是一愣,忽而转过身来,看见近在咫尺、貌似松弛实则浑身戒备的哨兵又是一愣,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张很沉静很漂亮的男人的脸。 “不好意思……”两人几乎同时说。那人笑了,眼睛里映照着黄昏的艳色。 那一瞬间哨兵大脑一片空白,视线很难聚焦到对方的脸上。 “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想跳下去。”青年解释。 “不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哨兵脸上开始发热,好在暮色掩盖了他的窘迫。 “没关系,光线不好。”青年没有生气,看着哨兵印着“xx潜水俱乐部”的背包,目光下移,看见抓在手里的一提花生和啤酒,用很熟稔的口气道,“下班了吧?真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不会!”哨兵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他,“你现在——还好吗?” 仿佛哨兵的错觉,青年柔和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裂痕,眨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谢谢,我没事。”他微笑。 那就是不太好。哨兵想。 “我送你回去吧?” “……”青年眨了眨眼,表情空白,“啊?” “晚上很冷,”哨兵把手伸向青年,语气不容拒绝,“还下得来吗?我送你回去。” 青年撑着礁石想借力站起来,但膝关节似乎因为坐得太久僵住了,电光石火间哨兵反应极快地抓住他的手腕,青年几乎是瞬间跌进了他的怀里,撞得他心口一阵狂跳。 那人比想象得更加细瘦,头发柔软,呼吸很轻,大概是吹久了风手臂是冰凉的,指甲的边缘剪得很整齐,他身上似乎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想追寻气味的源头——这些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事实上青年很快稳住身形,揉着额头往后退了半步,垂着眼低声说“多谢”。 “撞疼你了吗?”哨兵假装很绅士地问。 “没有,走吧,我就住在附近。” 于是哨兵跟在青年身后,一路上保持着非常礼貌的距离,全神贯注地捕捉偶尔飘过来的气味。十年雇佣兵的职业生涯,他遇见过的红男绿女可谓不可计数,那些危机四伏的温柔乡或者销金窟远比这座平静的小镇令人目眩神迷,都说惊险刺激的场面更能促生人类的荷尔蒙,但哨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体验过这种鬼迷心窍的感觉。 如果不是青年出言提醒,哨兵很可能就直接跟进他家里去了。 “不好意思……”哨兵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心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然而脚被钉在原地。 青年脸色一变。 第2章 第 2 章 “这是……你的精神体?” 哨兵下意识地道:“什么精神体?我没有那种东西。” 身后的大猫不满地“喵”了一声,尾巴狠狠甩了他一下。 哨兵不可置信地往身后看去,只见灰白色的环斑大猫缩成了普通雪豹大小——或许更小,躲在他身后偷看,尾巴尖不安分地小幅度地摆动,一副心事重重精神不济的样子。 “……”哨兵踹了大猫一脚,大猫反将身一扭,咪咪喵喵地逃走了。 青年抬头看看由于规律的户外作业而晒得很健康的哨兵,又低头看看灰白色的毛茸茸的精神体,忍着笑补充道:“它很可爱,谢谢你送我回家。” 他递给哨兵一张名片:“我是镇上的向导,如果有需要可以预约。” 那人冷白的皮肤下隐隐透出青紫色的静脉,指关节透出淡淡的粉色。 他叫陆蕨。 哨兵沿着环海柏油路走回员工宿舍的时候,大猫甩着尾巴跟在他身后。他一边喝着新鲜的啤酒,一边把临时对话框里输好的内容一一删除,大猫则在哨兵按下删除键的时候挤着硕大的猫头冲着哨兵吱哇乱叫,恨不得化爪为手替哨兵的好友申请一键发送。 一般情况下,哨兵的精神体只能被同等级或以上的哨兵或向导看见。也就是说,这个花瓶似的向导的精神力竟至少不低于s级。哨兵暗暗吃惊。 在这个哨向比相当悬殊的地方,s级向导作为比s级哨兵更稀缺的战力资源,受所在联邦军委直接辖制,出入境都需要详细的报备,孤身一人定居在这个荒僻的沿海小镇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难不成这里正在暗中筹备军事活动?不能够吧?哨兵从业十年间为寻找自己的埋骨地做了不少功课,虽说最终来到这里也沾了点偶然的缘故,但他确信这个小镇没有任何经济军事价值,只是单纯地适合养老而已。 或许陆蕨只是联邦军委的漏网之鱼。毕竟隐藏精神力等级的做法在高级向导中并不罕见,正如b级以上哨兵必须服联邦兵役一样,b级以上向导也必须按时接受联邦军校培训,获取从业资格后接受相应等级的军委调配,等级越高的向导受辖制程度越高。由于同级别哨向比例悬殊,高等级向导往往会优先绑定给特战队成为随军向导,或者服从安排与高等级哨兵军官结为法定伴侣,这种契约关系一旦绑定将极难解除,严重损害了向导的人格与人权。因而在民间暗中活跃着不少以向导为主导的反哨兵社团或协会,不过力量多半微弱难以和联邦抗衡。 但作为隐藏精神力的高级向导,陆蕨的言行又显得太不严谨。尽管联邦允许低等级向导从事精神镇静工作,其性质与允许普通人开私人诊所无异,在刚刚那种情形下,陆蕨最妥当的做法应该是装作看不见哨兵的精神体,而不是笑着承认自己的身份。 或许是傻人有傻福吧。哨兵自得其乐地想。 大猫跳到他头上呲牙咧嘴地啃他的脑袋,哨兵觉得头疼。各种意义上。 精神体是哨向精神状态的外化,通常情况下是不会随意溢出的。像大猫这种情况,其实是长期缺乏足量的精神镇静引发的狂躁表现之一。 哨兵把喝完的塑料袋丢进职工宿舍楼下的垃圾桶,原地“嘬”了几声试图吸引附近原居民的注意。半晌,一只玳瑁猫从低矮的灌木丛后钻了出来,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和哨兵对望。 “吃不吃花生?”哨兵把装花生的塑料袋往前一递,玳瑁猫下意识往草丛一缩。一人一猫静静对峙了片刻,哨兵只好拆了塑料袋的结摊放在地上。 灌木丛底下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哨兵知道那家伙没走。但他得走了。 他想挠挠头上那只大猫的下巴,摸了个空。 哨兵问自己:这算不算是一种物伤其类呢? 第3章 第 3 章 哨兵的好友申请没能发送出去,或许是那天大猫的表现有些丢人,或许是出于对任何善意都保持高度警惕与怀疑的职业习惯,或许是因为长期缺乏有效的精神疏导、独自在濒临疯狂的悬崖边走了太久,他一直没能与任何人建立过长期的稳定的联系。 这一次或许也并不例外。 小镇中心私人咖啡店的奶茶做得很好喝,哨兵有时翘班去买,那家的珍珠有红豆夹馅。哨兵推门进去的时候带响了门口的风铃,小店内除店长之外还有两个顾客,哨兵抬眼时刚好和其中一个的视线相撞。 脑海里的电流忽然炸响,哨兵只觉得太阳穴发紧,直觉告诉他这个陌生的男人至少是个强A级哨兵。哨兵对来自同类的威胁最为敏感,长期缺乏精神疏导的哨兵尤是。 真是稀了奇了,这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高等级的战斗武器? 圆脸的店主笑眯眯地迎上来:“老样子?今天甜点打折哦!” 哨兵强压住即将爆发的烦躁情绪,生硬地顿了一秒才道:“老样子——今天生意好吗?” 店主推过来一杯西瓜汁:“老样子。先喝杯西瓜汁消消暑,刚到的西瓜,请你的。听说上次在石头湾救起来个人,后来怎样?” “噢,不太清楚,那天不是我轮值。”哨兵注意力几乎全在角落里那个A级哨兵身上,尽管相互排斥是高级哨兵的天性,但毕竟那只是一种感觉,还远不到一见面就要互殴的地步。然而非常离奇是,对方额角泛起的青筋恰恰证明对哨兵的存在同样感到强烈的不适。 直到精神稍稍放松以后,哨兵才注意到那个陌生的A级哨兵对面坐着的背影似乎很眼熟。 咖啡馆的音乐音量不低,双方有意压低声音交谈,好在猫科动物的听觉非常敏锐。 “……无论怎么样,这里的医疗条件太落后了,你没有办法得到最合适的照顾,回首都星是最好的选择。”A级哨兵说。 “没必要,当时定伤的时候你也在场。而且这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A级哨兵沉默了一阵。 “你还在恨我吗?”A级哨兵问。 对方没说话。 “我知道现在说再多的对不起都没意义,所以我想尽我所能地补偿你。你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支配我的所有工资、津贴和奖金,首都星的房子我已经重新找人装修过,随时都能搬进去住。我希望你能理智一点,不要因为恨我耽误了治疗。”A级哨兵说。 A级哨兵对面的人搅着咖啡,半晌,才稍稍偏过脸啜了一口。 那张侧脸非常苍白,五官似乎因为消瘦而显得清晰且锋利,他的下颌角紧绷,以一种几乎难以觉察的幅度轻微地颤抖。 那分明是陆蕨的脸。 哨兵心猛地一跳,胸腔里骤然窜出的怒火差点烧掉了仅存的理智。 只听陆蕨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梁斐,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梁斐很平静。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决定跟你分开的,至少不全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单位宿舍,以后我们也可以不必见面。你安心待在首都星,治疗方案我再想办法,这样可以吗?”梁斐说。 “我确实不想见你,也不要你的补偿。我们的关系早就结束了,那件事也早就结束了。站在你的立场上看,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冷静、公允、富有责任感,这是我一开始就非常尊敬且……爱慕你的缘由。” 哨兵捏着玻璃杯的手几乎湿透了,低头一看,发现那竟不是杯壁外的水珠,而是杯中漏出的果汁。 “不好意思……”哨兵窘迫地把遍布裂纹的玻璃被搁在吧台上。 显然店主也沉浸在探听八卦的乐趣中无法自拔了,百忙之中只顾得上做完哨兵的奶茶,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又冲八卦主角的方向挤挤眼睛。哨兵立刻非常自觉且心安理得地留下来继续听。 “不……”梁斐似乎要反驳什么,终无话可说,“陆蕨,你不要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的是你。”陆蕨说,“我记得你们部队制度严苛,这一趟出来要耽误不少公务吧?” “是推迟了一些工作。我现在在联邦做事,时间比从前充裕一些,你不用担心。” 陆蕨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他笑了一声:“哦,还没来得及祝你高升。”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一向品格端方、勤勉敬业,能一路走到现在的位置实数实至名归。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功成名就,我也没有变成一具白骨,这已经我们之间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你高贵的道德本能,但没必要。我不需要。” 梁斐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你的脾气还是这样,对自己一点好处没有,在我面前你不必这么……刻薄。” 陆蕨笑了一下:“刻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多年你也还是一样。你不欠我什么,回去吧。”陆蕨说着起身站起来,手腕被梁斐迅速抓住。 “对不起,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两人循声望去,看见吧台旁站着个高个子青年,眼里似笑非笑,径直向他们走来。 第4章 第 4 章 “哟,军爷哪?”哨兵故意粗鲁地上下打量哨兵,这人穿得一丝不苟,皮鞋锃亮没有划痕,衬衫几乎没有一点折痕,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眉眼锋利,鼻梁挺拔,一脸精英像。 对方并没有释放精神威压。梁斐皱起了眉。 陆蕨见哨兵走来时明显愣住了,继而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奇怪的是一旦这个嬉皮笑脸的哨兵一开口,他就忍不住想笑。 “军爷就能欺负人了吗?哈!好大的官威啊!”哨兵下巴一点哨兵紧攥着陆蕨手腕的手,“松手啊,人不愿意跟你走,没听见?那我再说一遍,他——不——想——跟——你——走——,现在听清楚了吗?没听清楚我再说一遍——” “你是谁?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梁斐那张精英脸终于忍无可忍地出现了裂痕,就差把“你有病吗”写脸上了。 哨兵嗤地笑了一声:“‘我们’?谁跟你‘我们’?你以为在演什么《霸道军官狠狠爱》吗?是不是有点太落伍了?追不上人就想用强啊?哎哟不得了了老板娘快报警就说店里高级哨兵狂躁发作□□烧预估二级风险赶紧上束缚拖走啊——!” “你!” 梁斐气得一时语塞,竟让陆蕨趁机挣脱开来。向导身形宛若水蛇,灵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哨兵一面暗自惊异,一面下意识把人捞过来护在身后。 梁斐的眼神震惊且复杂地在陆蕨和哨兵的脸之间来回移动,下颌角绷得极紧,似乎要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哨兵咬碎了吞下去。 “还瞪人呢?军爷就能仗着职级高欺负小老百姓啊?” 在对方无攻击意向的情况下,发动精神威压是违法的。这一点于哨兵军官而言更是不可触及的高压线。梁斐额角青筋乱跳,强烈的士官尊严迫使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这位先生,我很抱歉让你产生了某些误会。”哨兵军官紧咬后槽牙,“但这是我和我爱人的私事,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有误会的是你,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也不必再见。” 向导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他的手指在哨兵手臂上轻轻一搭,哨兵竟立刻心领神会,侧身为他让出一条道来。明亮的阳光从橱窗一侧照进来,陆蕨的眉眼完全陷入骨骼造成的阴影里,他垂着眼,头也不回的抬脚走出去。 “小蕨!” 哨兵微笑着挡住梁斐的去路,不急不缓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哎,别喊。”哨兵说,“扰民哪。” 半人高的大猫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潜上来,喉咙里发出不耐烦的、带有明显攻击意义的低鸣。梁斐额角发紧,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外化的s级攻击型精神体。哨兵只有在发动精神威压时才能释放出精神体,然而眼前这个哨兵周身磁场风平浪静,依旧没有半分攻击意图。 两人眼睁睁看着大猫镇静自若地踩着猫步,悠哉悠哉绕过哨兵的小腿,走向梁斐,接着往陆蕨喝过的杯子里舔了一口。 显然精神体是不能直接吃喝的,但能与哨兵本人共感,哨兵等级越高感知还原度越高。也就是说,在大猫光明正大偷吃偷喝的时候,它的主人也品尝到了科技感十足的香草拿铁的味道。 回过神时,梁斐面部线条已经完全松弛下来,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 “不会控制自己精神体的哨兵和三级残废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显然踩爆了哨兵的雷区。 梁斐故作无知无觉,俯视着因为非常愉悦而无意识乱摆大尾巴的环斑雪豹,眼神怜悯,仿佛在看一只被阉割的银渐层: “你说是不是啊,小猫咪?” “终于不装了?”哨兵呛道,“我还以为你能套着这层道貌岸然的皮套过一辈子呢。” “对你没必要。”梁斐讥讽道,“还没跟他上几句话吧?这么着急上赶着吃闭门羹呢?” 哨兵笑嘻嘻:“谁知道呢,反正你这辈子是吃不着了——哎,把账付了再走啊——老板娘,看我面子就给他打个九九折吧!慢走不送哦!” 第5章 第 5 章 店旁的阔叶树漏下白金的日光,热浪拍得人睁不开眼。哨兵四处张望了一圈,果然不见向导的踪迹。他的脚底仿佛长了眼,突然给了大猫一记飞踢。 大猫当即不满地“嗷”了声,作势要跳到哨兵的背上啃他的头。 “去找找他在哪,刚那杯咖啡不是给你白喝的。” 大猫瞳孔竖立,翘着尾巴在空气中凝神片刻,猫头一转,跃上房檐,撒开四脚窜了出去。哨兵跟在大猫身后,沿着巷弄七拐八拐,终于在公交车站看见了向导。 小镇的站台非常简陋。向导垂着眼坐在长椅上,挡雨棚不能完全遮蔽头顶刺目的阳光,他就这样坐在一半阴影一半光照的地方,显得格外沉静,好像天生就不会出汗似的。 哨兵悄悄警告大猫:“撒娇的男人最好命,变这么肥是要上桌吗?等下一看到他就扑上去撒娇,听懂了吗?不会?你就想象我三天没让你吃饭你没挠你下巴摸你肚子拍你屁股……” 大猫心领神会,哼哧哼哧缩小到了原来的二分之一,机敏地往前跑了几步,跳到了向导怀里。哨兵叹为观止。 向导似乎是吓了一跳,看清膝上的灰白毛团是什么物件以后就放松下来,摸了摸大猫的脑袋。大猫立即喵喵咪咪地拱进向导怀里滚来滚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只缅因。哨兵心猿意马地跟着大猫一起仔细闻嗅着陆蕨怀里淡淡的草木的气味,感觉头上要冒烟了。 “陆向导,原来你在这里。” 哨兵走过去,用眼神示意大猫赶紧滚回来,同时通过精神链接警告大猫敢回来就把腿打断。大猫呲牙咧嘴冲哨兵发出威胁的呼噜声,转头往陆蕨怀里拱得更起劲了。 哨兵欣慰至极,心想真是养猫千日用猫一时啊,嘴上却道: “非常抱歉,我有一点精神过载——有时候它不太听我控制。” “没关系的,亲近向导是哨兵精神体的天性。”陆蕨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一下一下地摸着大猫腹部柔软的皮毛,大猫的尾巴很快缠上了向导冷白的手臂,“谢谢你为我解围。” “啊……”陆蕨的那几下让哨兵晃了神,他现在是真心希望大猫能立刻滚回来,否则它的主人很快也要拜倒在这个神秘的s级向导的精神疏导下撒娇求抱颜面扫地。 “小问题——你心情好些了吗?” “啊?” 哨兵看着有些愣神的向导,心想陆蕨的眼睛可真漂亮啊。 他立刻改口道:“那个——你要回家吗?我记得这儿的班车常常晚点,刚好我开了铁皮卡来镇上办事,可以顺路捎带你回去——如果你不介意我的破车的话。” “啊,那太好了。”向导仰起脸来,“谢谢你。” 大猫在他怀里咪了一声,惬意至极地甩着尾巴接受向导的疏导。哨兵发誓这辈子没听过大猫这么会夹,撒娇这一块它简直天赋异禀。 “等我把车开过来,马上,等着我啊。” 陆蕨看着哨兵的背影消失在街口,他的大猫舒舒服服地趴在他的膝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他狐疑地托起大猫的脑袋左右端详,语气里充满怀疑: “你其实是一只雪豹吧?” 大猫的冰蓝色的瞳孔紧缩了一下,硕大的猫脸上闪过一点或许能被称为尴尬的表情。 “呼噜呼噜?” 第6章 第 6 章 一辆老式皮卡停在了向导面前。 陆蕨抬起眼,看见车后箱上五花大绑着各式样的建材、一个巨型玻璃缸和一个冰箱。司机师傅从主驾跳下来,身上的外套已经不见了,只剩件老头背心。薄汗打湿了他的鬓角,细碎的刘海被风掀起,露出眉骨的轮廓。 单从外观上来看,哨兵是那种非常典型的“联邦满意、百姓安心”的哨兵,从小饮食优越,青少年时期受过专业的训练和良好的教育,没有受过太大的挫折,因而在气质上透出一股由内生发的自信与强势,却并不显得傲慢和冷酷。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毫不犹豫地替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解围、面对一名s级哨兵军官也毫无惧色吧? 陆蕨忽然觉得眼睛发涩,回过神,哨兵已经为他打开了副驾的车门。 “你的外套……?”陆蕨迟疑。 副驾座上仔细铺着那件消失了的旧衬衫,棉麻质地,多次水洗后就会泛白。 年轻的哨兵解释道:“除了主驾其他地方都被我当货架使,挺脏的,你先垫着。” 陆蕨张了张口,觉得哨兵似乎对自己有很大的误解,本想解释自己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又不想弗了哨兵的好意,犹豫了一瞬还是什么也没说,低头钻进了车厢里。向导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哨兵仔细阅读他的表情,他看起来太平静了,似乎根本没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我——是——单——身——啊——!哨兵内心咆哮道。 但向导的嘴唇实在是太冷淡了。 “谢谢你。” 哨兵听见他说。大猫叹了一口气,跳上向导的膝盖,自己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窝好。 哨兵关紧车门,在空调风箱和引擎的轰鸣声中,铁皮卡一下窜了出去。 “陆蕨,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什么?” 向导微微错愕的表情让哨兵有一种撕开了软体动物坚硬外壳的愉悦。 “介不介意我放点歌?” “啊?”陆蕨被跳跃的话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凭本能回答,“……不会。” 小镇的公路并不平整,铁皮卡车速不慢,一整车的家当随着车身叮铃咣铛乱响,沉稳的鼓点和吉他混杂其中,半敞的车窗冲进来剧烈的风声,暮色正在缓慢地沉下来。 恍惚间陆蕨的脑海里竟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仿佛自己会随着破皮卡无休止地狂奔而去,冲破难以忍受的夏日,冲破一切有毒的记忆和联结,被冲刷到世界的随便哪一个角落里去。 “刚才是不是觉得我挺冒犯的?” “……不。” “你没说实话。” 假寐的大猫不动声色地偏过一只耳朵,听见向导的心跳正在加快。 “你最大的缺点是喜欢说谢谢。”哨兵打满方向盘,“我们总共见了两面,你跟我说了五次‘谢谢’,却从来没问过我是谁。” 陆蕨措不及防猛地一个趔趄往哨兵的方向倾身,慌乱之际死死抓住了门把手才不至于跌进哨兵的怀里。一直蜷缩着装死的大猫却措不及防飞了出去,一头撞在哨兵的脑门上,差点逼出自家哨兵一口老血。 “不好意思——” “就像这样。”哨兵忽然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你总是不愿意麻烦别人。你抗拒和任何人产生任何联结。” 陆蕨明白过来哨兵是故意的,语气冷下来:“停车!”这不是他住所的方向。 恶劣的哨兵一脚油门,时速直逼一百。他们开出了小镇的中心,一路沿着海岸线飞驰而去。 情急之下向导试图开门跳车,哨兵手疾眼快地锁上了所有的车门。 “我叫你停车!你们哨兵是不是都有病?!你到底想干什么?停车!!” 哨兵充耳不闻。 第7章 第 7 章 陆蕨的下颌咬得极紧,脸色气得发红,高度戒备地瞪着哨兵,如果向导的精神体是猫的话,恐怕此时浑身漂亮的皮毛都竖起来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唯一突兀的是哨兵的大猫精神体,正牢牢扒在自家哨兵的头皮上,专心致志地啃他的头。哨兵疼得龇牙咧嘴,拼命给瞎子使眼色。 陆蕨:“……” 世界上唯一不会说谎的就是哨向的精神体——这小子正左右脑互搏呢? 青黑色的柏油路异常空旷,路边偶然走着几个皮肤晒得黝黑的赶海人。皮卡所过之处沙尘飞扬,沉静的大海正落在路的另一半,天与海的界限已经分辨不清。 铁皮卡摩擦着风发出呼啸,吉他和鼓点不疾不徐,歌手嗓音低沉沙哑,唱得荒腔走板惊世骇俗。 向导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放任自己彻底陷进座位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 哨兵小心地瞟了一眼向导的脸色,确认向导浑身炸起来的毛大多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这个人开玩笑没分寸,不是故意要吓唬你或者伤害你的。时间不早了,刚才你——你一直没怎么喝东西,刚好我也饿了,想着就顺道去买点吃的喝的,这个点大概只有城西市场还开着——小城镇关门早,你可能不知道。” “……” “好了,话我也解释完了,你可以下来了吧?”哨兵托了托大猫的屁股,大猫不情愿地蛄蛹了两下,小心翼翼瞟着向导的脸色,舔了舔嘴角,咪了一声。 “……它问,现在能不能回到你身边。” 翻译得很委婉。 陆蕨没有回答,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他手指细长,指甲平整,指甲由于强迫性的修剪嵌进肉里。 半晌,向导说: “你也看到了,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不爱和人打交道,而且对哨兵有很大偏见。” “那是因为那个人不行。”哨兵振振有词,“s级又怎样?军衔高又怎样?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你不喜欢香草拿铁!” 陆蕨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上的一块皮。 “别一副感动得要哭出来的样子,喏,到了。我就说果然还开着吧?”哨兵一扬下巴。 “城西市场”的旧标识就挂在他们头顶,往里一瞧,稀稀拉拉摆着些摊位。哨兵一把把车倒进车位,解开安全带跳下来,关上门隔着窗户问陆蕨:“想吃点什么?” “……谁要哭了?” 哨兵脸嵌在窗框里,眉梢眼角都在笑。 “没人哭。”哨兵立刻正色道,“想吃什么可以直接一些,想问我名字也是。” “谁想问你了?” 陆蕨试图板起脸,但没成功。 哨兵看着陆蕨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我叫褚筌,褚遂良的褚,渔网的筌。” “……” 陆蕨晃了神,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好吧,是我自己想说。”褚筌又挂上了那嬉笑的面皮,“我只告诉你,一般人没这待遇,你可别说出去。” 谁稀罕似的。陆蕨想。 第8章 第 8 章 褚筌两手拎着菜回来的时候吃了一惊:陆蕨竟乖乖坐在副驾里没走。 “看着我干吗?上车啊。”陆蕨奇道。 “……你没走啊。”褚筌一笑,把东西塞进后座,“我以为你会把车开走,留我一个小白菜地里黄呢。” 陆蕨果真考虑过似地一点头:“想过。” “真冷酷啊。”褚筌早有预料,打开音乐播放器,笑嘻嘻道,“安全带系好,我们马上回家。” 于是吉他和鼓点再次升起来,大猫柔软的毛茸茸的腹部在陆蕨手掌中微微起伏。 破皮卡浩浩荡荡停在陆蕨家门前时候,太阳已经西沉,暑气渐消。褚筌收拾出后座零零碎碎的几个袋子,把它们递到陆蕨手上。褚筌拎着轻松,陆蕨毫无防备,差点没接住。 褚筌手疾眼快一把托住,解释道:“黑猪肉不急着吃要放进冰柜,一条五花去了皮,梅花和排骨也都切了一点;蔬菜没有新鲜的了,就拿了个包菜和一节冬瓜,店主送了颗蒜;我常去的那家肉燕只剩一点,让给你了——做法和馄饨差不多,煮熟了就能吃;最后这个西瓜本来不想买,但实在便宜没忍住就去敲了敲,保证甜得要死。” “……” “别再说谢谢,耳朵都起茧。整个下午你都没怎么喝过水,现在烧水肯定太热,不如西瓜解渴。”褚筌一摆手止住陆蕨的话头,举起个人终端给他看,“哎,我知道我心细如发又体贴入微啦,好友申请记得通过,以后来你这做疏导起码得给我个贵宾待遇吧,小陆向导?” 陆蕨咬着下嘴唇,看着褚筌终端的界面点了点头。 终于他咬下一块死皮来,露出一点鲜红的颜色。褚筌有种立即把手指挤进向导口腔分开他的嘴唇的冲动,但忍住了。 有些人一眼就能定生死,而有些关系一刀却不能彻底斩断。很明显,陆蕨和那个该死的哨兵的事还没完,这里是正常人和普通人的世界,他要守规矩,他得不动声色。 “但是,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陆蕨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挤出一点笑容来,“我这里受过伤,精神触手几乎完全作废,不能召唤精神体,是联邦top级专家反复鉴定过的那种二级残废,你能懂吗?也就是说,我疏导不了等级太高的哨兵,疏导效果不会太好,工作效率也很低——即使这样,你也要成为我的vip客户吗?” 陆蕨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并且因为伤病直接退伍,这一点褚筌多少已经猜到。但没想过竟然这么严重。 怪不得他这样戒备陌生人,怪不得在褚筌试图剥开他紧闭的蚌壳的时候差点应激得要跳车逃跑。哨向之间力量本就悬殊,向导精神力受损相当于丧失自保能力,一旦遇上狂躁的哨兵,他们会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到更严重的精神攻击。 褚筌在那一瞬间大脑飞速运转,话到嘴边却已经无比自然。 “这有什么,你不是能看见我的精神体吗?” 向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松了一口气。 高等级的哨向能看见同等级及以下的哨向的精神体。哨兵在作战时往往根据精神体判断彼此强弱,向导同样根据精神体确定是否能与精神疏导对象建立精神链接。 当然,这条法则不能适用于长期缺乏足够的精神疏导的哨兵,他们的精神力非正常溢出时,低等级的哨兵或向导也能看见他们的精神体;这条法则也不适用于d级的哨兵或向导,因为太弱的精神力无法凝聚出精神体,他们也看不见任何精神体。 “对啊,是我想多了。”陆蕨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第9章 第 9 章 送陆蕨安全到家后,褚筌调转车头去了他们初见的海边。 第一次来到小镇的时候他在悬崖边上收购了一处荒废很久的小屋。原主是一家渔民,在某天出海后不再回来。他的儿女搬离了海边另谋出路,以至于褚筌找到他们的时候还费了些工夫。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把此地推平重建,又从山脚修了一条石阶一路延伸到屋前。他参考原住民的建筑智慧,用坚硬的石块垒砌出墙体。不工作的时候,他就到处收集岩石,一块一块地搬到这里,一块一块地打磨出模糊的形状。 褚筌把后备箱里的家具一一运进屋内,却并不执着怎么摆放。小屋的外观已经成型,内里依旧是毛坯的样子。因为精神过载严重的时候他总把自己关在这里,清醒以后又总在一片废墟中醒来。失去神智的哨兵是破坏力极强的人形武器,遑论s级哨兵。 装了也白装,况且装修一天一个想法,说不定下一次就想推平了重建呢。他自得其乐地想。大猫从他身后贴上来,用头猛地拱了拱他的腰。褚筌措不及防被撞了个大马趴,口袋里的移动终端猛地被甩出来跌在几步开外,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褚筌爬起来摸了摸鼻梁骨,没断,鼻血挂了两条。 “……”哨兵烦躁地把血迹胡乱往大猫身上抹,被它躲开了,“是不是有病啊?!” 大猫毫无愧色,吧嗒吧嗒地走过去,扔毛线球似地把褚筌的个人终端踢到他手边。大猫的身形已经暴涨数倍,它低着头,后背贴在天花板上,弯曲的指甲下一秒就能劈裂褚筌的个人终端。 又弹出两条消息。 精神过载带来的剧烈头痛正后知后觉地从褚筌的脊骨攀上来,他的眼前重影得厉害,哆哆嗦嗦爬起来捡起终端靠坐在墙角,对着显示屏戳了几次才点开了消息。 Quan:sjdfjhbfladfwe Lu:? Lu:谢谢你的西瓜,真的很甜[图片] Lu:到家了吗? 褚筌点开图片放大看。对半切开的西瓜很新鲜,中间的瓜瓤已经被挖去,汁水积了一个小坑,倒映着向导小小的影子。可惜光线太昏暗。 Quan:大猫把我终端当球踢,误触了==b Quan:到了哦^^ 褚筌断断续续地输入“什么时候有空?想来做个疏导”“至尊vvvip向您发起医疗申请”“陆蕨你好我是大猫主人他好像有点死了怎么办”,再断断续续地删掉。 Lu:怎么了? Quan:没事,大猫在玩我的终端T T它喜欢你(*?ο`*) Lu:……谢谢? 褚筌深吸一口气,彻底关闭个人终端,终于精疲力尽把自己摔在地上。大猫冰蓝色的眼珠好像两颗诡异的月亮,它急切地冲他呼哧呼哧地喷气,拿巨爪胡乱地拍打褚筌的腹部。褚筌头痛欲裂,拍在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闭着眼睛骂道: “安静点!疏导个屁!你不知道会把他弄死吗!” 大猫发出低哑的嘶吼。 “……你说那个傻逼军官吗?他俩下辈子都没可能!” 大猫急得在原地转了一圈,撞翻了新搬上来的物什,镜子和鱼缸当场哗啦啦碎了一地。 “撬墙角?你他妈撬我脑壳一撬就是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人都被抢走了我还怎么去撬墙角?!” 大猫愤怒地嗷嗷叫,一尾巴把褚筌甩飞了出去。 “你他妈……!” 褚筌整个人啪叽一声被扇到了石墙上,接着慢慢滑到地上,在墙面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暗红色的人形坑。巨大的精神体猛地纵身一跃,冲进了他的身体里。数秒过后,褚筌姿态僵硬地爬起来,后槽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响,浑身骨骼和肌肉陡然膨胀数倍,衣服瞬间崩裂,皮肤很快被银白色的皮毛覆盖,尾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长,在彻底兽化以前,他终于抑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嚎叫。 惊飞数十只挂在峭壁上的蝙蝠。 第10章 第 10 章 与褚筌分别后的第三天早晨,陆蕨突然听见一阵令人心悸的声响。 陆蕨猛然睁开眼,从枕下抽出麻醉枪,慢慢地摸下楼。陆蕨的生物钟是从下午开始的,他掐着掌心里的皮肉强压下眩晕和反胃,低血糖让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战栗。 他早就拿不稳枪了。 联盟规定,因伤病退二线的向导是没资格配枪的。陆蕨深吸一口气贴在门后,思考逃跑的路线。麻醉枪里的储备只够药倒一个普通成年人,万一来人是高等级哨兵,他得想办法脱身。 猫眼里有颗猫头。 确切地说,其实是半颗。陷入狂躁的哨兵焦虑地在门前转来转去,时不时贴近门缝仔细闻嗅,有时凑近往猫眼里瞧,冰蓝色的眼睛蓦然放大,亮晶晶的像宝石一样。褚筌的头发已近灰白,外溢的精神力促生出的兽耳不安地左右甩动,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噜呼噜声,钢制的大门时不时传来利爪抓挠的声音。 典型的因为精神过载导致的狂躁异化。 陆蕨观察了一阵,确定哨兵除了变得像大猫以外似乎没有明显的攻击性行为后,攥紧麻醉枪缓缓打开了门,几乎是在陆蕨开门的瞬间,褚筌以一种诡异至极的速度飞扑而来,掀开大门就向向导扑去。大门撞到墙壁立刻反冲回门框,在一阵惊天动地的撞击声中关了个彻底。陆蕨本就因为早起晕眩,又毫无防备被神志不清的哨兵不知轻重地就地一扑,眼前一黑,难受得只能发出一声闷哼,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皮肤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让陆蕨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他呆了一会儿,才发觉脸和脖子已经被舔得**的,一股猫味。失去理智的哨兵全凭本能行事,拼命舔舐陆蕨的光果在外的皮肤,试图获取尽可能多的精神疏导。 向导的脑垂体会分泌一种激素,促进精神触手从皮肤表面析出,精神触手并不是具象意义上的“手”而类似于一种辐射波,向导等级越高辐射越强,辐射范围越广。所以高等级向导可以做到隔空疏导多个哨兵,而低等级向导的辐射波只能停留在皮肤表面,安抚哨兵时多半依赖直接的肢体接触。自陆蕨脑损伤以后,这种激素的分泌量急剧减少,已经无法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精神触手了。当然,还是有少量激素体会随着体夜排出,但这些早在形成真正意义的汗液之前就被异化的哨兵处理干净了。 陆蕨第一反应是一脚把人踹开,但哨兵就像疯了一样将他死死钳制在怀里,用尽全力气踹出去的那一脚对于狂躁状态下肾上腺素飙升的哨兵来说几乎没有痛觉,陆蕨绝望地发觉对方毛茸茸的尾巴紧紧缠到了他来不及收回的腿上。 面对失控哨兵最忌与之对抗。 “褚……褚筌!”陆蕨强忍着踹第二脚的冲动,喘了口气道,“放松一点,嘶——你到底有没有……?” 有没有学过怎么接受精神疏导?! “……呼噜呼噜!” 显然没有。 这诡异的动静也不知道是从哨兵的哪个器官里发出来的。半猫褚筌一头扎进陆蕨的颈窝疯狂吸人,温热而湿润的长满倒刺的舌头蹭过向导的耳廓,激得他寒毛竖立。 “等等、等等!褚筌!褚筌!” 哨兵充耳不闻地扯陆蕨的衣领,半旧的圆领睡衣不堪重负,针脚发出崩裂的声音,竟生生露出陆蕨的半个肩膀来。好在褚筌专心致志对付陆蕨的睡衣,陆蕨才有机会腾出手作安抚状地摸摸猫头,接着趁其不备一把拽住褚筌的后颈往上一提,在哨兵彻底暴走之前狠狠撞向他的额头。 第11章 第 11 章 额头与额头接触的一刹那,陆蕨只觉脑浆都被吸空了。 精神疏导除了常规的肢体接触、精神触手接触两种途径以外,向导还可以通过进入精神图景的方式完成疏导。这对哨向双方的精神力要求极高,一旦哨兵不再信任向导,向导精神体将被强行驱逐,其伤害直接作用于向导的大脑,轻则损害精神力,重则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 但情急之下的陆蕨考虑不了太多。 进入哨兵精神图景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陆蕨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挨过一阵几乎难以忍受的反胃和眩晕,陆蕨终于能慢慢能睁开眼,撑着膝盖站起来。这一撑反而使他陷进了雪地里。陆蕨蓦然抬头望去,惊觉褚筌的精神图景是白皑皑的一片荒原。苍灰色的天空很低,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傍晚,远处散落着几座悬崖峭壁,偶尔有冰川和巨石从上面滚落。 陆蕨没有精神体,身上还是那身浅灰色的棉质睡衣,四面八方的风呼啸而来,全身的骨头都要冻透了。暴雪还在持续降落,地上的积雪已淹没膝盖,陆蕨尝试着拔出一只脚,差点重心不稳摔出个人形巨坑。 精神图景里的任何活动都需要消耗精神力,敢进入别人的精神图景作疏导的向导十个有九个都是精神力充沛有钱烧的,还有一个是陆蕨——一个精神体都召不出的向导,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小命。老实说除了还记得s级向导的专业理论知识以外,已经和低等级的向导没什么区别了。 好在向导对哨兵有天生的吸引力。陆蕨很快注意到远处岩壁上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一落地就朝自己狂奔而来。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只身形彪悍的雪豹,冰蓝色的巨眼好像宝石一样。 “大猫?” 雪豹走到陆蕨跟前来的时候露出了几乎难以察觉的迟疑,接着若无其事地围着陆蕨喵喵咪咪地说了一阵猫语,用温热潮湿的粉鼻子小心翼翼碰了碰向导冰凉的脸颊,确认向导没什么抵触情绪后叼起陆蕨就往背上抛。 陆蕨被拽得一个趔趄,不过大猫明显收了劲,落到猫背上时并不难受,温热的皮毛非干燥温暖,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埋在里面,伸手环住了大猫的脖子。大猫皮毛下的脉搏跳得十分欢脱,仿佛在掩饰什么似的,疯了似的在茫茫雪原上一路狂奔。他带着陆蕨在岩壁间跳跃,岩壁陡峭得几乎和地面垂直,上面的着力点狭窄而光滑,陆蕨随着大猫一路颠簸,只好把他搂得更紧。 一人一猫终于躲进了岩壁上避风的洞穴里。洞口堆放着大量的干草和枯枝,洞内温暖而干燥,陆蕨捡着半焦黑的石头就着干草生了火。大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陆蕨靠近火堆烤火,等到身上被雪水浸湿的地方差不多烘得半干,大猫才终于出现。 大猫放下一只雪兔和两只旅鼠,用鼻子往陆蕨跟前推了推。陆蕨也没跟他客气,借着洞穴外的雪水处理完食物,烤得香酥金黄,一点没浪费地吃了。在精神图景里是没有所谓真的吃喝的,只有哨向之间精神力的此消彼长而已。理论上向导能在精神图景里和谐地和哨兵“生活”一段时间,多狂躁的哨兵都能安抚下来了。 从大猫主动提供精神力这一点来看,褚筌的精神状态还算可控,哪怕用最基础的疏导方式安抚哨兵,最多几个小时也就能出去了。陆蕨乐观地想。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大猫过来挨着自己坐下。 大猫似乎没能理解陆蕨的用意,哒哒哒地走过来把脑袋搁在陆蕨腿上,想在他的膝头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转了几个方向都不得其法,他大概没想到自己对陆蕨来说是个庞然巨物,不知所措地围着陆蕨转了两圈,接着灵机一动把他卷进了自己怀里。 于是陆蕨一手摸摸猫头,一手摸摸猫尾巴,被暖融融的猫形大氅拥着,听着洞穴外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的声音,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蛰伏良久的猫头终于支起耳朵,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拱了拱陆蕨的手。陆蕨迷迷糊糊醒了,恍惚间只觉得什么热流轻轻喷在嘴边,只是没来得及下意识避开,热流又消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陆蕨以为刚才的动静应该是他的幻觉,忽然潮湿的粗糙的什么东西贴在了他的嘴边,水蛇般挤开唇缝溜了进去。 “!!!” 陆蕨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向导的体夜中含有大量促生精神触手的激素所以哨兵精神体亲近向导是完全出于本能的正常行为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呢? 陆蕨的大脑本就混沌,经大猫一顿胡搅蛮缠直接瘫痪成了浆糊,他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熟悉的尾巴缠上他的腿,尾巴尖一下一下地左右摆动,很愉悦的样子。他应该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褚筌的精神体为什么突然狂躁起来了? 陆蕨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薄薄的衣料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仓皇间一口咬在了大猫的舌头上,大猫侵入的动作猛的一顿,那一瞬间他完全忘记了不该对抗躁狂期的哨兵的疏导法则,使出全身力气狠狠扇了大猫一耳光。 大猫冰蓝色的眼里混杂着愤怒、震惊、伤心等莫名其妙的复杂情绪,他很快重整旗鼓再次朝倒霉的向导扑去,被向导捏住了粉色的鼻尖。 “褚筌,”陆蕨强作镇静道,“其实你是清醒的吧?” 大猫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漂亮的睫毛肉眼可见地抖动了几下。 陆蕨一看就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冷笑道:“外面那个‘褚筌’是真大猫,里面这个是才是你本人吧——什么时候清醒的?现在能放我出去了吗?” 第12章 第 12 章 “蹲好!” 褚筌抱头朝墙角蹲在地上,闻言抖了抖耳朵,尾巴尖貌似愉悦地微微摆动。 “尾巴收起来!你犯属性了吗?” 褚筌垂下尾巴不动了,很有点垂头丧气的意思。 陆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他按着太阳穴绝望地想。 从褚筌的精神图景出来后陆蕨躺在原地缓了一阵才渐渐清醒过来,一睁眼就跟尚未恢复人形的哨兵脸贴脸。褚筌依旧保持着把他扑倒的姿势,爪子还挂在陆蕨的睡衣上,两眼迷离一脸吸多了猫薄荷的倒霉样,陆蕨当即怒从心头起,一脚把褚筌整个猫踹翻在地。 褚筌正要委委屈屈露出肚皮小声抱怨,鼻梁又挨了一记拖鞋,四仰八叉地倒地上。眼角余光瞟见向导急急忙忙捂着身上的抹布冲进卫生间,头发凌乱眼睛乌黑,半截白生生的肩膀上咬着几个青红的牙印,脸上的红晕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气的。 褚筌一路目送向导把自己关进卫生间,不辨人形的玻璃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接着咔哒两声反锁,两行鼻血才慢悠悠流下:“对不起……” “毫无诚意!滚去墙角蹲好!”向导咆哮。 褚筌麻溜地爬起来哼哧哼哧找到墙角蹲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浴室的水声才停,褚筌怀疑这人应该把自己洗脱了一层皮。又是两声咔哒,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露出陆蕨白得透明的半张脸。 “谁让你背对墙蹲的?转过去!” 他跑得太急,没带换洗的衣物。 褚筌忽然脸红了,下意识摸摸鼻子。 沉寂了片刻,身后传来水落在地板上轻微的吧嗒声,人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柜子打开的吱嘎声,和穿衣服时窸窸窣窣的声音。褚筌忍不住开口道:“你……先把鞋穿上,地上有水,滑——”后脑勺又挨了一记飞来拖鞋。 身后轻轻冷哼了一声:“你猜我为什么不穿鞋?——尾巴收起来!你犯属性了吗?” 褚筌乖乖只好夹紧尾巴做猫。 反正已经睡不着了,陆蕨收拾完褚筌制造的残局,点开丑团账户,把店铺状态改成了“营业中”。今天是工作日,登门的哨兵不会太多。至于角落里那个异化尚未恢复的哨兵,先晾他到恢复人形吧。 褚筌现在的模样显然见不了人,眼下除了此地也无处可待。哨兵狂躁异化到恢复正常的时间视个人体质而定,至于褚筌为什么迟迟没恢复人形,这个问题能不细想。 陆蕨安慰自己:哨兵对向导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吊桥效应嘛,桥越窄越容易上头。更何况是褚筌这种小处男呢?没关系,多接触几个向导就好了。 僵持了半个小时,褚筌终于弱弱地开口求饶道: “陆蕨,我腿麻了——要不我还是跪着吧?” 陆蕨忍笑:“哦,那以后还敢吗?” 褚筌怕陆蕨一不高兴真把他扫地出门,干巴巴地道:“不敢了——” 陆蕨想着就这样借坡下驴把人叫起来,只听哨兵接着小声道:“——我这不是控制不住吗……” 陆蕨不可置信:“那就是还敢?敢就滚出去!” 褚筌闻言立刻躺在地上滚到他脚边。陆蕨目瞪口呆,一脸“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的表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变回来?是不是还演我呢?” 褚筌巴巴地揪着陆蕨的裤脚,委屈地差点翻肚皮:“这次真没演——你能不能再摸摸我?摸一下就能回去了。” 的确,陆蕨的精神触手几乎作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哨兵待在他身边就能受到精神疏导的S级向导了。陆蕨心里猛地一跳,忽然感到有些愧疚。这次是真的冤枉褚筌了。 “……” 褚筌小心地晃晃裤脚。 “过来。” 第13章 第 13 章 陆蕨第三次在早晨被敲门声惊醒后,才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头痛欲裂地躺在摇椅上打瞌睡,闻见食物的香味一阵一阵地从厨房飘进来。 褚筌绝对是给一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此人正翘着尾巴在积灰半年(已做彻底清洁)的厨房里哼着八百年前的土味情歌忙东忙西。哨兵吃了上回差点因精神疏把陆蕨饿出个好歹的教训,天天早早上门洗手作羹汤,今天煎蛋三明治明天虾饺红米肠,陆蕨虽然嘴上嫌弃,但嘴上并不嫌弃。 吃上热腾腾、花样百出的早餐时陆蕨其实不太愿意承认他心里的感动。一个人生活久了,就容易想方设法优化生活,陆蕨不仅优化了早餐,也几乎优化了早晨。从前在联邦工作的时候陆蕨就痛恨早起,离开联邦以后竟不需要再早起,甚至抚恤金工伤补都很丰厚,丰厚到足够保障他下半生衣食无忧,这种幸福简直像老鼠掉进米缸一样。 可是老鼠是不能幸福的——或者说不能幸福太久,否则容易遇到猫。陆蕨遇到真猫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的猫是孤独和虚无,于是他一路旅居到这里,申请了一家私人哨兵诊所。 感谢史前文明的产物,在必要的时候(一整天)空放,能驱赶很多孤独。陆蕨打开电视想。 “你不觉得你很像古地球时代的空巢老人吗?”褚筌系着围裙走过来试图按掉开关,陆蕨一抬眼就看见围裙上的巨大印花——一只运气很背的猫和一只嬉皮笑脸的老鼠,忍不住笑了,趁围裙哨兵分神之际从他手下抽走了遥控。 “过来吃饭。”褚筌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懊恼,想了半天才反驳道,“你自己买的围裙系我身上就这么好笑吗?” 陆蕨正色更正道:“是银行办信用卡送的,我还有一把联名伞你要不要看?” 回应陆蕨的是一声叮,褚筌把白瓷盘往大理石桌板上狠狠一放。 “你现在像专门和父母顶嘴的叛逆少年。”褚筌说,“不吃饭爱吃垃圾的那种。” 陆蕨本想反驳,但被电视转移了注意。 “……A国遭遇恐怖袭击,联邦已第一时间派兵驰援。下面是一则征兵通告,”屏幕画面闪过几个战地镜头,很快被哨兵挡住。陆蕨偏头皱眉示意褚筌走开。 “现在我想看联名伞了。”褚筌脸上笑嘻嘻的,顺手把电视关了。 陆蕨感到恼火。 两人沉默地对视,陆蕨终于转开了视线,轻声说了句“吃饭吧”。 A国所在的星球离首都星不远,全年气候适宜,高纬度常年冰川覆盖,低纬度有沙滩和椰子树,陆蕨很早就考察过,是一个非常适合养老的地方。 “你生气了吗?”褚筌问。 “没有。” “你吃得很少。” “我早上一直没什么胃口。”陆蕨看了一眼褚筌一直在闪烁的终端,“有事就去忙吧,我这也要开业了。” 褚筌一口否认:“我没什么事,是债主催债。” 陆蕨的表情显然不相信,但也没说什么,忍笑问:“哦,那你要逃吗?” “我一直在逃啊。”褚筌很无所谓地说,但还是一边咬卷饼一边打开了个人终端。他上下翻了翻留言箱,脸上没什么表情。 陆蕨的个人终端也闪烁起来,点开一看,是联盟征兵宣传通告。征民间B级以上向导,唯一的要求是尚未与哨兵建立专属精神链接。这个要求就像史前文明时代不允许已婚妇女参与工作一样,可以说是十分无礼。不像是征兵,更像是替现役哨兵征婚。陆蕨蹙眉关掉页面,抬头和褚筌四目相对,哨兵脸一红,视线莫名其妙上下飘忽,手一个哆嗦按了接通。 褚筌的终端公放出一个甜美的略带沙哑的笑骂声。 “坏猫咪,居然敢不接姐姐通讯。” 第14章 第 14 章 “坏猫咪,居然敢不接姐姐通讯。”那女声骤然冷下来,咆哮道,“你要死啊?!” 陆蕨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褚筌慌忙切成听筒模式,对陆蕨抱歉地一低头,顺手摘了围裙,几步跳上停在门口的皮卡就落荒而逃。 陆蕨瞧着褚筌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打开丑团,把店铺状态改成了“停业”。 “坏猫”褚筌开着破皮卡一路疾驰,副驾上坐着位美艳女子的全息投影。 女人掩嘴虚情假意地道歉:“哦,你刚才是在谈恋爱吗?真是不好意呢,但事出紧急,谁让你不接通讯的?我还以为你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我收尸呢——话说回来刚才那个向导是谁啊?有没有专哨?看着文文静静漂漂亮亮倒是蛮顺眼的,是还没追到呢吧?” “我警告你别打他主意。” “哎呀呀,什么语气嘛,踩你尾巴啦?” “索莱尔!”褚筌没好气道,“有事说事有病治病好吗?” 索莱尔对着指甲吹了吹看不见的灰:“真没礼貌。到底接不接单给我句准话啊S级?你知道这年头经济不好,赏金高风险小的活真不好找,看在共事多年的情分上我把这单暂时替你扣下了,给你一个捧联邦前上将臭脚的机会,怎么样?心不心动啊?” “……其实你是找不到人了吧?”褚筌无语,“联邦前上将都半截入土了,这人情卖了能保几年值?” “嗨呀,话不能这么说,毕竟联邦这些年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已经很卖我们情面了。而且这单虽说是联邦前上将下的,但也是替他的宝贝儿子——联邦现任上校下的,你想人上校年轻有为又有这么个老爹做后台,这人情绝对保得万寿无疆啊!”索莱尔苦口婆心劝道,“况且台里就你离A国最近,开个飞艇跃一次迁的事,能源费全报不打折,血赚不亏!” 褚筌心想偏偏别人得了可别他妈把自己骗了,你这佣兵组织能在联邦眼皮底下搞军事武装干灰色买卖难道不是因为台里定期上供巨额税款吗? “那就更不关我事了,我都财富自由了在乎那点佣金——话说台里为什么还不通过我的退休申请?我要举报你们偷税漏税。” 索莱尔立刻扒拉褚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作出十足的可怜状痛心疾首道:“您可行行好吧,佣金你七台里三,不能再多了——目标和定位已经发过去了,你看你钱有了专向也快有了家国大义也要有一点吧……” “我们这种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家——”褚筌目光一动,突然一脚急停,差点把没系安全带的全息投影甩出去。 “你要死啊——!”索莱尔咆哮,“能不能遵守交通规则?!你不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全息投影一比一传感这个啥必功能了吗?!” “——我去。”褚筌睁大眼盯着个人终端上方弹出的全息投影委托单,上上下下打量。 索莱尔:“?” “我去。”褚筌坚定道,“亲爱的索莱尔,我发现满腔的家国大义正在我伟岸的胸膛里熊熊燃烧。” 索莱尔翻了个白眼,满脸写着“不是大哥你没病吧骗谁呢”:“你哪根筋搭错了吗?” “我感觉好极了我的朋友,感谢你为我带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呃一单不可思议的委托。”褚筌露出诡异的笑容——像憋不住屁笑场了的那种,“为了保证任务准确高效我必须再次向您确认——” 索莱尔无助道:“突然翻译腔是怎么回事?能正常点吗!” “这次需要协助联邦控制的委托对象是——在A国执行任务但不幸进入狂躁期的联邦上校A级哨兵——梁斐,是吗?” 专向/专哨:专属向导/哨兵 指彼此建立深度精神链接的哨兵或向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陆蕨家里来了三名不速之客。 “长官,”为首的A级哨兵行军礼道,“好久不见,冒昧打扰。” 陆蕨抱臂,一副不愿多说的姿态:“确实冒昧,贵联邦的定位器精确度的确惊人。” 几个哨兵脸色都不太好看。A级哨兵硬着头皮说:“对不起,事急从权,冒犯您的**是不得已而为之,没能照顾到您的感受联邦会承担责任。但现在我们迫切需要您的帮助,所以只好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陆蕨轻笑了一声:“帮助?恕我直言,或许你们应该看过我的伤残鉴定书吧?说实话我不知道除了安抚B级哨兵外还能有多大能耐。” 几个哨兵的脸色更难看了。其中一个军衔较低的哨兵辩解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找上门,联邦少数高级军官冒着政治风险,考虑到您跟——跟我们长官的关系,才秘密派我们前来,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陆蕨闻言扬起眉,了然地一点头:“噢。” A级哨兵脸上慌乱,解释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上校上前线之前的状态就不是太好,开战后便……便失踪了。诸多细节不便详谈,如果您肯跟我们上飞艇的话……” “失踪了?”陆蕨大脑空白,缓了几秒钟才调整表情道,“那我就更帮不上忙了,我不能上战场。” 一直沉默做背景板的哨兵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据调查,上校上前线前最后一个面见的外人是你,你甚至很难洗脱谋害联邦高官的嫌疑,现在却在这里推三阻四不肯帮忙,说话夹枪带棒搞得我们欠了你似的……” “拜德!”A级哨兵高声呵斥。 陆蕨脸色冷下来。 拜德涨红脸反驳:“我说错了吗,尤安大人?” 尤安把拜德的头狠狠往前一按,深深鞠躬道: “对不起长官,他是去年刚刚调任来的上校亲卫,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没有管教好他。请您跟我们走吧,无论结果如何,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空气沉默下来。 陆蕨曲起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三名上校亲卫屏息凝神站在他跟前,他们望向彼此的目光里无一不透出焦灼。 “好吧,”陆蕨松口道,“但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强效镇静剂准备好了吗?” 尤安答:“从最高研究院紧急借调了十支。” 陆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安还想说些什么,被陆蕨抬手打断了。 他叹了口气,脸上显出疲惫的神色。这种因为骤然松懈而显得非常狼狈神色出现在陆蕨的脸上竟毫不显得突兀,尤安才意识到被他有意无意被忽视掉的事实:陆蕨已经不再年轻了。 这个自进入联邦军校起就显露出惊人天赋、被无数人默默注视和仰望的天才向导,曾经陪伴联邦最年轻的S级哨兵出生入死无数战役的指挥官,其实已经不再年轻了。 尤安迟疑道:“对不起,长官,我们本不该打扰您……” 陆蕨似乎笑了一下,那点细微的笑容一眨眼就消失了,尤安很难确认陆蕨究竟是不是真的弯起过嘴角,哨兵长时间盯着向导的脸看毕竟是很失礼的行为,于是转开目光。 陆蕨没让哨兵们等太久,他的行囊非常简单,似乎早有准备,并不打算在某个地方久留一样。尤安非常自然地接过他的行李箱,替他打开军用车的后门。拜德开车,另一名哨兵坐副驾,后排只有尤安和陆蕨,位置非常空旷。窗门紧闭,没有风。 车极快,沿着沿海公路向最近的基站呼啸而去。日光正往海平面下沉去,海面跳跃着紫色的霞光,似乎整个小镇都要淹没在神秘且绚烂的色彩之中。 “你跟你们上校多少年了?” 尤安愣了一下,意识到陆蕨在问他。 “不到六年。” 陆蕨点点头:“现在A国战场的总指挥是谁?” “季绍……上校。”尤安强调,“是代理指挥。” 陆蕨想不起来自己过去是否接触过这号人物,但从尤安的口吻中听出了梁斐和季绍之间剑拔弩张的竞争关系。梁斐一走,丧失A国战场的指挥权事小,因个人重大失误延误军情事大。梁斐即将面临的处境显然不太妙。 “你们上校出事……查过他吗?” “他姓季,查不了。”尤安无可奈何道,“上校不想惊动梁老将军,其实老将军已经退居二线,在军中的影响力十分有限。” 陆蕨的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了一点印象,当年他还在联邦军委供职的时候,除了梁家势力庞大以外,似乎还有几家世家实力不菲,其中一个就是季家。只不过季家行事低调,又和梁家不太对付,陆蕨没有过多接触。看来他不在联邦的这几年季家跃升极快,梁家则显出颓势。 尤安继续说:“上校他……他这几年真的非常辛苦,普通强效镇静剂对他已经无效了。研究院新研发的强效镇静剂还在试验阶段,药效不稳定,副作用极大。联邦对这方面的科研投入太少了,像上校这种等级的哨兵理论上是不需要这么多强效镇静剂的……” 陆蕨很意外:“他不接受精神疏导?” 尤安摇头:“确切地说,是不接受其他向导的精神疏导。” 陆蕨觉得副驾的哨兵好像通过前视镜看了自己一眼。抬头看过去时,只看见哨兵咬得很紧的下颌角。 陆蕨搞不懂梁斐的行为逻辑,早干嘛去了,现在自我折磨又是什么意思? 尤安一副期待他说点什么的表情,陆蕨顿时觉得头大,只好说: “回头我劝劝?” 劝他赶紧解除链接,找一个匹配的向导。 第16章 第 16 章 陆蕨从飞艇上下来的时候脸色很差,跃迁造成的眩晕感跟脑震荡相比好不了太多。尤安见状伸手示意陆蕨可以从自己这里借力,被陆蕨轻轻拂开。 “去中控室。”陆蕨说。 拜德都有些于心不忍:“接入定位系统后找不到人就不会停下,你最好休息十五分钟再——” 出于某些不可知的原因,梁斐关闭了身上的定位信号——或者毁掉了也说不定,现在梁斐阵营的希望几乎全部寄托在陆蕨与梁斐曾经建立的精神链接上。 陆蕨语气坚决地打断:“谢谢,带路吧。” 于是尤安走在前,两个哨兵紧随其后。陆蕨的身形在向导中也算不上强壮,背极薄,半旧的衣服披在身上一步一晃,显得有些空荡。中控室门口守着两个哨兵,他们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向导,其中一个进门汇报。 四人沉默地在中控室门口等待着,陆蕨没想到梁斐的权力竟被边缘化到这种地步。终于大门打开,哨兵告知只允许尤安中尉和向导进门。 同伴因为愤怒而骤然变粗的呼吸让拜德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刚才似乎一直对着向导露出的一小节雪白的脖颈出神。出人意料地,这个直脾气的哨兵没有出声,尤安惊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感到一阵欣慰。 尤安礼节性地对中控室内的长官们行了一些军礼。陆蕨是白衣一个,也懒得费这些功夫,垂眸环视了一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果不出意外,接上设备后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就能完工,这种保密级别的地方待得时间越长命越短,趁早离开才是要紧事。 “学长。” 人群中一名军服笔挺、发型一丝不苟的军官着向陆蕨走来。陆蕨的目光落在他的肩章上,意识到这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代理指挥官季绍。 季绍非常高大,眼睛狭长,嘴唇很薄,不笑的时候自然生发出一种强大的上位者气场。此时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到陆蕨跟前,身后几个军官的脸色都不太自然。 这人大概很少笑,一笑准没好事。 很遗憾,陆蕨还是没能想起来有这号“学弟”,只能带着歉意颔首道:“季大人” 既没有承认“季指挥官”,也不借机拉近距离称“学弟”,季绍眼里笑意更甚:“或许学长已经不记得我了,你当年在9100号战舰担任副指挥官时,我还只是一个前锋罢了。只不过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所以记得比较深。后来你还替我做过简单的精神疏导,不愧是联邦顶尖的向导,那种感觉我终身难忘。可惜——” 尤安脸色一变,怕此人下一秒放出什么惊天大屁:“季——” “没什么可惜的,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活着回来,相比之下伤病都是小事。所幸联邦现在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陆蕨看了尤安一眼,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尤安心里明白陆蕨无声的安抚,“先找梁上校吧。” “好,我帮你佩戴设备。”季绍捡起几根精神栓,示意陆蕨在定位系统显示屏前坐下。 尤安敢怒不敢言,心里纳罕此人怎么会如此好心,不会是想在搜寻梁斐的事情上做手脚,好让对方彻底消失吧。 “……有劳。”陆蕨无言地任由季绍凑近自己,逐一戴上脑电波信号收发器,接收信号的手环合脚环以及各种类型的精神栓。陆蕨无端觉得季绍看向自己的目光非常复杂,似乎是痛恨的,但又混杂了其他的什么情绪,他没有精力深究。脑电波完全接入定位系统后,所有感觉都被放大数倍,陆蕨很快感应到了遥远而微弱的精神力波动,这意味着梁斐的精神状态并不好。 追踪定位是极耗精神力的。陆蕨睁开眼,冷汗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鬓角上沾了几缕墨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珠含着水光,脸色憔悴,显出惊心动魄的白。季绍脸上的关切不像作伪,询问是否需要帮助。陆蕨摆手示意摘掉设备,哑着嗓子报了一个比较具体但不够精确的点位。 对此他解释道:“我受过伤,和梁上校的精神链接并不牢靠。” 季绍显然不关心这个:“没关系,你感觉怎么样?我送你去医疗舱。” 陆蕨拒绝道:“医疗舱管不了精神力的问题,我休息一阵就好了。尤安中尉已经替我安排好了住所,是吧尤安大人?”他把手递向尤安,尤安很有眼力见地伸出小臂,好让陆蕨把手搭上来。陆蕨抓住尤安小臂的指尖青白,他几乎用尽了全力,才能保证不至于一头栽倒。 “告辞。” “辛苦了,如果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派人告知我。”季绍注视着陆蕨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漂亮沉静的眼睛里读出任何一种信号。但他一无所获。 季绍看着尤安扶着陆蕨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中控室,指节因为用力紧握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他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后槽牙咬得极紧,喃喃的似乎说了句什么。 只有离得最近的军官听清了后半句话,惊出一身冷汗。 “……可惜便宜了梁斐那个蠢货。” 第17章 第 17 章 尤安的袖口被轻轻拉了拉,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脚步虚浮的向导忽然贴得很近,长而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窝里落下一小片阴影,尤安的心骤然狂跳起来。陆蕨戳着他的手背,戳了半天纹丝不动,有点恼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尤安这才意识到对方在暗示他摊开手掌。 尤安余光扫向四周,那个该死的斑鸠的目光好像粘液一样沾在他们两个的背上,甩都甩不掉。他只花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做好心理建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没事吧我扶着您”顺势就把陆蕨揽进怀里。陆蕨大概是真的精力耗尽,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到了尤安身上,用颤抖的指尖快速、反复地写了几个数字。 那是梁斐的精确定位! 尤安心领神会,立刻把信号发了出去。 门口焦灼等待的哨兵一见两人出来,当即大惊失色,冲上前七手八脚地把陆蕨架起来往基地送。向导看起来消瘦,实际竟比看上去更轻,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捏碎似的。拜德不小心碰到了陆蕨的后背,竟早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他低头看着向导几乎快要阖上的眼睑,几乎感觉不到那人的呼吸,实在太微弱了,他鬼使神差地想试试他的颈动脉,还没来得及凑近就被尤安不动声色地避开,只来得及闻见向导身上淡淡的香味,似乎是某种洗涤剂的气味。 哨兵精神力紊乱时可以求助向导的疏导,没人告诉他们向导精神力透支以后该怎么办。三个哨兵火急火燎地把陆蕨塞进招基地待所的vip单人床里,望着向导陷在被窝里露出的半张毫无血色的脸,面面相觑,商量了半天才想到要找高级向导帮忙。 尤安拨了两次才拨通了强A级向导、梁斐现任副指挥的个人终端,并开启全息投影模式。 穿着红色吊带睡裙、顶着一头红棕色卷发、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女人出现在房间中央,她一边给自己披上真丝睡袍一边大声抱怨道: “你知不知道半夜三更请求和美丽的单身女士视频通话是很不绅士的行为,尤安中尉——以及后面两个跟屁虫?我警告你们最好真的有事,不然我要去联邦告你骚扰女向导。” 尤安身后的两个哨兵恨不得离这个女人三丈远,但迫于无奈只好老实待着没动。尤安涨红了脸道:“请原谅,美……美丽的白洛芙长官,劳烦您帮忙看看这位向导,他看起来非常不舒服,却坚持不要任何医疗帮助,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洛芙才注意到房间的床上正躺着个人,她走过去一看,掩唇吃惊道:“这是……陆蕨?你怎么搞成这样?” 陆蕨当然没法回答她,他昏迷了。 白洛芙伸出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手指凌空点着几个恨不得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哨兵命令道:“喂,你,就你,去弄点热的葡萄糖给他灌进去,那个谁,你去把窗户打开通通风,你们三个人高马大的别围着他,不小心把人闷死了算谁的?说起来你们三个A级哨兵待在一个向导屋里还怪吓人的,留一个人守着就行,等我过来——都是死人吗?愣着干吗?定位发我呀!” 白洛芙赶来后赶走了杵在门口巴巴朝里探头探脑的哨兵们。美丽的白长官威名远扬,自学生时代起就是精神力极其凶悍、疏导技术过硬的模范向导,每年定期光荣跻身“万千哨兵的梦中向导”黑榜前三,据说她的精神体是亚马逊巨蟒,绣口一张能攮死八个哨兵。 陆蕨醒了,看清楚床边守着的向导后,露出轻微的惊讶:“洛芙小姐,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白洛芙有些难过地望向他:“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会叫我‘洛芙小姐’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回来了。” 陆蕨没说话,起身端起床边的葡萄糖喝了一口。 “太甜了。” 白洛芙翻了个俏皮的白眼:“还是一样的臭德性,有的喝就不错了。感觉怎么样?” 陆蕨点点头:“还凑合,别这样看我,我只是疏导能力降级了,自我修复的能力还行。” 白洛仔细看了看陆蕨的脸色,确定他的嘴唇恢复了一些颜色,也不再出汗后,才上前替陆蕨把枕头垫在腰后,好让他靠得舒服一点。 她沉默了一阵才说:“梁斐失踪了,我就知道他们迟早会去找你。” 陆蕨看着白洛芙变化莫测的脸色,感到非常无奈:“我不知道我和他的事后来到底怎么传的,但我这次回来真不全是为了他。” “‘不全是’?算了,懒得说你,但你要和他重归于好的话,作为朋友,我劝你考虑清楚。” 陆蕨戏谑地说:“那作为政治盟友呢?” 白洛芙脸色讪讪的,一时语塞。 “洛芙,我和你一样,都只是在做自认为正确的选择而已。联邦不能再作无谓的扩张了,梁老将军病退后,军委内部动荡过一段时间,鸽派从此不再占上风。好在他的继承人梁斐虽然和梁老将军有些政见上的龃龉,但总的立场是一致的。客观来说,梁斐的确是一个兼具政治才和军事领导力的合格领袖——你不是也选择了他么?” 白洛芙摇头:“不,我只是选择站在主战方的对立面而已——提我干什么?你这人,稍不留神就被你带偏了——别转移话题啊,要是你还爱他,我来想办法。” “你可饶了我吧,人是不可能爱上将军或者政客的。”陆蕨作出投降状,嬉笑道,“更何况这人又是将军又是政客呢?” 白洛芙愣住,继而爆发出一阵无可抑制的大笑。 “那你将来打算怎么办?‘联邦第一痴情梁上校多年来对残疾向导伴侣不离不弃’都成联邦十大逸闻了,现在你回来了,以后想走就难了,你走以后梁斐就跟疯了一样,每天就知道拼命工作,使劲折磨手底下的哨兵,而且拒绝一切向导的帮助,有些胆子大想碰碰运气的都被他打出去了,当时那场面弄得挺难看呢。” 陆蕨把保温杯搁置在床头柜上,觉得嘴里有点发苦。 “那就让他演他的苦情戏吧——别这么悲观嘛,万一他回不来呢?”陆蕨轻松地说,“哎,帮我把外衣口袋里的个人终端拿一下,我刚想起来有个信息要发。” 第18章 第 18 章 在一声巨大的轰鸣中,褚筌被一拳拍进了废墟里。 废弃已久的建筑群应声坍塌,在褚筌周边形成了一个直径大约十米的巨坑。褚筌呛得连咳数声,喷出一大口黄沙。他觉得自己顾虑的事情太多,身体也不太好,的胳膊肘和膝盖都火辣辣得疼,疼得想笑。 那个神经病又在发疯了。 那些烦躁、懊悔和想要咒骂的情绪毕竟只是短短的一瞬,褚筌很快爬了起来,他开始庆幸出任务前狠狠亲吻了陆蕨,精神状态比以往出任务时好出不少,否则两个高等级哨兵在狂躁状态下互殴,这精彩至极的场面也不知道谁来收拾。 站在不远处的废墟顶端的梁斐头发凌乱、神志不清,四肢和肌肉已经呈现出局部异化,青灰色的皮肤表面粗糙坚硬,随时随地准备发动进攻。狂躁期的哨兵战斗力往往是正常状态的两到三倍,而且由于神经功能紊乱而几乎没有痛觉,的确堪称人形大杀器。但这种超高的战斗力是通过透支得到的,在狂躁与狂躁的间歇他们会感到极度衰弱和疼痛,直到进入狂躁期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就这样反复循环直到把自己消耗到死。 褚筌吐掉嘴里的沙子和血,看傻逼似地盯着梁斐的一举一动。据他观察此人应该没有病理性的问题,却长期通过药物注射获得精神疏导,这才导致的精神功能紊乱。 虽然高级哨兵天然在配偶方面追求极致的1v1契约精神,但是陆蕨都和他分手了,现在在这表演什么深情呢? 身形巨大的犀牛精神体突然从哨兵背后窜出,接着一跃而下,与此同时梁斐也应声而动,和他的精神体一起朝褚筌飞扑而来。平时总喜欢从精神图景中逃逸出来闲逛的大猫此时完全不为所动,突然对精神图景里厚厚的积雪充满了兴趣,专心致志地堆雪豹。 褚筌破口大骂:“你个怂猫!!!” 梁斐的手刀在一阵尖锐的破风之声中袭来,褚筌躲避的速度极快,而躁狂状态下的梁斐竟也不遑多让,那一刀还是擦破了褚筌的脸,血液随着褚筌的动作猛地甩出一个弧形,下一脚紧随其后,褚筌躲闪不急,只得硬接——神出鬼没的犀牛精神体从背后偷袭褚筌的后腰,差点把他顶了个对穿,当即喷出一口老血。 “你怎么好赖不分啊!”褚筌硬抗不过,一边咆哮一边逃跑,“你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前妻就把我当星盗打吧??有人重金雇我护送你回基地现在我们可是非常纯粹的金钱关系啊!!” 也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梁斐的脊梁骨,褚筌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激烈的意义不明的吼叫,闭着眼凭经验急速转向——“砰”的一声炸响,褚筌刚刚的位置立刻爆开一个窟窿。 “还是你们军爷狠!”褚筌边跑边给了犀牛精神体一记飞踢,犀牛的皮肤就是铜墙铁壁,痛得他一激灵,“我还手下留情了呢——!” “e泥adshkgqvhuc吗!”梁斐口齿不清咆哮,随手抓起什么钢筋铁板就往褚筌头上贯。所过之处呯呯砰砰一阵乱响,烟尘滚滚飞流而过。 这回褚筌听懂了,并发出得意洋洋的狂笑:“对呀我就是没本事怎么了——你这么有本事还不是把老婆弄丢了吗哈哈哈哈哈!!!” 回应他的是哨兵更迅速更强硬的攻击,褚筌沿着横七竖八的断壁颓垣攀爬跳跃,不停把障碍物丢向身后咬得死紧的两只野兽。褚筌颠沛流离惊心动魄的前半生喂过猫遛过狗,唯独没有遛过狂犬病发作似的大犀牛,好在他知道这种神经紊乱症能激发出的精力都有极限,恰好身手还算敏捷,当他听见背后的呼吸节奏终于显示出疲惫的预兆,他骤然刹住脚步并狠狠向身后的断墙借力一蹬,电光石火之间劈向梁斐的侧颈,自己也被梁斐撞得飞出去几米远,直到被另一座断墙挡住了去路,终于滑落下来。 褚筌狼狈至极的又喷出一大口血,但他不敢有片刻迟疑,翻身跳起来冲向似乎已经被打昏了的哨兵。他翻出一支镇静剂,也没看针头是不是在打斗的过程中被折弯(或者干脆断了),摘了针帽就往人经脉里扎。半分钟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褚筌开着轻型装甲车带着神志不清的梁斐在荒原里走了半天,一路躲避着联邦军部不知道是营救还是暗杀的队伍,还要应对随时狂躁发作的缺德大犀牛(还得注意不能把这小子弄死或弄残),白天抽空休息四个小时就埋头赶路,夜间更是保持绝对清醒以备有意外发生,早就身心俱疲了。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不说此地一片狼藉明显经历过剧烈的搏斗,就说梁斐无意识留下的那些气味,恨不得向几百里开外的人宣告这里有个狂躁发作的大啥必。褚筌把梁斐五花大绑,几乎绑成了一只木乃伊,提起来扔进尚能启动的装甲车里,距离此人下一次发神经大约还有十二个小时,应该足够他回到梁斐他们的基地。 他一边点火一边呼叫索莱尔。 “哟,挺狼狈啊。”美丽的索莱尔女士忍笑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猫咪先生?” “那帮联邦大兵跟得很紧,原计划路线走不通,帮我规划一条新路线、食物、水和六个小时的睡眠。” 对面一阵噼里啪啦的操作声和此起彼伏的电子信号提示音,很快把新路线投放到装甲车的导航上。 梁斐似乎醒了,褚筌随手朝装甲车后座丢了个手边的什么玩意儿,大概是个实心的罐头。 “我刚刚好像听见了惨叫。”索莱尔皱眉道,“至尊vvvvvip客户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把咱上帝的亲儿子藏哪儿呢?出了人命就别想结尾款了,听到没?!” 褚筌假装听不见:“红点是今晚住的地方么?能不能派人送点镇静剂?你家上帝给的镇静剂被他的宝贝儿子造完了。” “我试试,但据说这种型号的镇静剂还没上市,他们那边的储备估计也够呛——做好打硬战的准备吧,别把小上帝弄死了哟——!!!” 褚筌关掉通讯,在淡紫色的天幕下朝远方疾驰而去。 第19章 第 19 章 褚筌和半死不活的梁斐没等来特制镇静剂,等来了乔装改扮的陆蕨和拜德。 半个小时以前,褚筌刷了被索莱尔修改过数据的ID卡,把木乃伊梁斐连同仅剩的半瓶水和一个罐头(塞在梁斐嘴里)扛进破落的汽车旅店,前台小姐告诉他已经有人替他们支付过了住宿、水、食物、衣物、医疗险以及枪支弹药的费用,地下室的医疗舱要额外收费,并交给他一把新车的钥匙和一张房卡。 褚筌满意极了,冲半死不活的梁斐恶意一笑:“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医疗舱外,所以只好彼此忍受咯!” 梁斐看神经病似的瞪着他:“……” 刷卡锁门,褚筌把梁斐往地板上一丢,伸手勾走了玄关墙面上的手枪和弹匣,花了三分钟查探房间是否足够安全,索莱尔给他们订了一个两室一厅的套房,检查的时候费了些工夫。又花了三分钟冲了个冷水澡,给自己冲了杯热咖啡,哼着歌慢慢悠悠走出来。 “想喝?”褚筌同情地说,“那不行,咖啡因会加速神经系统紊乱,万一你又不识好歹打得小生一命呜呼,你那帮政敌就会立刻把你咔嚓咔嚓了哟!” 他取掉梁斐口中的罐头,嫌恶地丢到一边,乐得听几声对方气急败坏的唾骂。只听梁斐慢慢悠悠、用非常嫌恶的口吻道:“我从来不喝这种劣质的速溶咖啡。” “哦哟,还给你装上了。”褚筌把罐头塞了回去。梁斐怒目而视。 褚筌不再自讨没趣,打开恒温箱,发现里面放着两个预制三明治,于是取出来各咬了一口,一面嚼着三明治,一面踱到饮水机前倒了半杯热水,强行给梁斐灌下去。梁斐冷不防呛了一口又被烫到了舌头,一边咳嗽一边强忍着把水喝完了,等不及喘口气,又被塞了一嘴三明治。 “看我干吗?试吃过了,到现在还没毒发,保证没毒,吃吧!” 梁斐语塞——或许其实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态度软和下来,就着褚筌的手吃了。 这时门铃响了。褚筌就势把剩下的三明治往梁斐嘴里一塞,戴上战术面罩走到门边,拉开保险栓往猫眼里看,忽然感到牙疼。 他看见了陆蕨的小半张脸,和挡在他身前的高大哨兵。他在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很危险快回去”之间,选择了开门。 室内传来持续的小声的呛咳,陆蕨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全副武装的高大哨兵,他左手撑着门框挡住了去路,唯一露出来的半截小臂上青筋凸起,虽然完全遮住了脸和头发,但陆蕨直觉这个哨兵面目不善。紧接着拜德往前跨了半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本来接引梁斐的应该是他的副将尤安,但尤安正疲于应付急于在军委站稳脚跟的季绍,所以只能从亲卫中挑选出了拜德。褚筌上下打量这个年轻的A级哨兵,金发白皮的小白脸,嘴歪眼斜还长雀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还是依照流程对了暗号。对上暗号以后就再也没有把人拦在门外的理由了,只好不情愿地让出了空间让他们进门。 陆蕨狐疑地多看了一眼雇佣兵,觉得这人的声线不太自然。 拜德对雇佣兵的腹诽无知无觉,解释道:“我们的强效镇静剂储备只有限,所以派遣了随行向导以防万一,你可以放心,他的疏导和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绝对不会拖后。” 陆蕨在进门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们的梁斐,他蒙头缩在被子里,看起来的确很像被蛇吞食的大象。床单上还有几个凌乱的脚印,很明显是听到敲门声后慌不择路,连鞋都没来得及脱。 褚筌挡住了他的路。 冷酷的蒙面哨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沉默与他对峙。 陆蕨只好说:“劳驾,我需要确认目标人物的精神状态。” 雇佣兵刻意压低声音说:“但他看起来不需要你的精神疏导。” “需不需要不是哨兵说了算的,S级哨兵的狂躁期很危险。”陆蕨上下打量他一眼,调侃道,“想必您已经深有体会。不必有这么大敌意,雇佣兵先生,至少在护送目标人物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您可以试着信任我。” 褚筌只觉得自己也要犯狂躁症,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再阻拦下去就容易惹火上身了。陆蕨的眉眼大概因为一路舟车劳顿带了一些病色,但还是很沉静很漂亮,只是从褚筌的视角往下看,向导的下巴似乎更尖了一些,嘴唇似乎也有了一点干裂的迹象。 陆蕨向梁斐走过去,梁斐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于是陆蕨绕过单人床,把手提的保险箱搁在床头柜上,轻轻拉了拉梁斐的被角。 梁斐还是没有动。 褚筌忍不住插嘴道:“都说了他不需——” “你闭嘴。”陆蕨说,“你们两个都出去,把门带上。” 多数情况下陆蕨总是温和而沉静的,当他骤然把这种伪装收敛起来的时候,就会露出属于上位者的冷酷和强硬来。 两个人高马大的哨兵面面相觑,噤若寒蝉,立刻退到了客卧,“咣”的一声关上了门。 “现在可以出来了吗?”陆蕨轻声问。 “……” 陆蕨掀开被角,尽管早有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第20章 第 20 章 梁斐的脸色非常精彩。 狂躁引发的异化并没有完全消退,他的皮肤呈现出青灰色,头顶支着一长一短两弯犀角,一只眼眶血红,左半边脸的皮肤有大面积擦伤,伴随一些深浅不一的青紫色印记——那个古怪的雇佣兵仿佛跟人有仇似的,往人脸上揍的时候显然没收着劲。梁斐现在的体型大约是正常时期的1.5倍,衣服早已因为激烈的战斗和身体的变化撕裂了,一绺一绺地缠在身上,凡是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块好肉,暗褐色的血迹把皮肤和衣服粘在了一起。 陆蕨叹了一口气。 “……怎么弄成这样?” 梁斐心虚地移开目光:“……说来话长,技不如人,被季绍暗算了。” 陆蕨沿着梁斐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按住他的眉心。他闭上眼。 “谢谢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梁斐轻声说。 陆蕨在梁斐的精神图景里走了一圈,梁斐的精神图景仍旧是那片巨大而老旧的训练场,临走时摸了摸躲在角落里的大白犀。大白犀不舍地跟了几步,陆蕨头也没回地消失了。 “不用谢我,谢谢你的亲卫吧。”陆蕨睁开眼,收回放在梁斐额前的手。梁斐恍惚中追着他的手指往前探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终于僵住,慢慢躺了回去。 “状态还可以,先给你注射一支的量,会有一点难受,没问题吧?” “我早就习惯了。” 躲在客卧门后偷听的褚筌闻言翻了个白眼。 陆蕨打开保险箱,房间里霎时弥散出一股冷气,两支药剂和两支针头嵌在箱内,淡蓝色的液体映着冷光。梁斐自觉地递出一只手臂,把欲盖弥彰的袖子摞到胳膊肘以上,露出新旧不一的针眼。陆蕨脸色不变,做好消毒后就把药剂推了进去。 “小蕨……” 陆蕨仿佛没看见梁斐隐忍着痛苦的脸色,自顾自把医疗废品重新放回保险箱,站起来,走到距离梁斐半米的地方站定。 “梁上校,你不该将你的军队置于险境,让你的平民为你的低级错误买单。” “……是。” 梁斐眼里流露出痛苦,他闭上眼试图掩饰这一点。 “你也不该让你的父亲为你担心。”陆蕨说,“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这些年一直在为你的事担忧。” 梁斐吃惊道:“我父亲……你们这些年一直有联系?” “不多。我是欠你父亲的,但并不欠你。” 梁斐忙说:“我知道,是我欠你。” “你不欠我,你只是做了当时最正确的决定。”陆蕨冷淡地说,“我希望你继续保持那时候的理性和冷静,而不是像个叛逆期的小男孩一样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满地打滚。” 梁斐看着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沉静的月白的脸,忽然觉得胸口闷痛呼吸困难。他的神色那样冷淡,完全找不到当初总是微微笑着的影子了。他们曾经有那样好的时光,淡淡的喜悦,淡淡的幸福,他有一个从不和他红脸的向导,会在休假的傍晚在昏黄的灯光下为他做四菜一汤,汤由小火细细地煨着,慢慢弥散出温暖的香气。他会在听见开门声后惊喜地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给他一个深深的拥抱。他的头发总是柔软带着淡淡的香味,他的唇角也是。 “我知道错了,我……” “我来不是听你即兴《罪己诏》的,休息好了就回到你该坐的位置上去。”陆蕨显然不愿多谈,因为他提高了声音叫客卧躲着听戏的两个哨兵出来守夜。他本来想即刻就谈解除精神链接的事,但现在的梁斐显然不够冷静,没法正常沟通。 褚筌和拜德迫不及待破门而出时,梁斐的眼眶还有一点可疑的红。 陆蕨见两人前后脚出现,觉得有些古怪。拜德的古怪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自从中控室出来以后此人沉默寡言了很多,脾气似乎也有所收敛,接引梁斐这一路上路况堪忧,陆蕨吐了三回,有一回直接吐在了车里,拜德也没说什么。陆蕨以为他把车垫抽出来扔了,谁知他竟悄悄洗了,没来得及晾干就塞进了后备箱。蒙面雇佣兵浑身上下也有说不出的古怪,虽然看不见表情,但陆蕨直觉对方总是一副被侵犯了领地随时要示威的样子。 不过他的身体不允许他细想。 他对拜德招了招手:“你们商量下守夜的问题,顺便处理下上校身上的外伤,客卧给我,没有意见吧?——明天几点出发?” 褚筌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陆蕨在问自己。他干巴巴地简单说了自己的建议和行车路线,陆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就关上了客卧的门。其实陆蕨的大脑已经处理不了他话里的内容了,只是象征性地表示接受安排而已。 陆蕨一走,两人的智商又回到了脑子里。拜德值前半夜,褚筌后半夜,轮到褚筌值夜的时候梁斐还醒着。于是两人非常默契地屏息等待着,直到躺在沙发上的拜德呼吸逐渐平稳、发出轻微的鼾声,才开始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