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不掷骰子》 第1章 第 1 章 银白色的大客机平稳地巡航在平流层,窗外是毫无瑕疵的湛蓝天空与无垠云海。机舱内光线昏暗,引擎持续的低鸣是最好的的白噪音,如一首绵长的催眠曲,大部分乘客都已从睡眠中渐渐清醒过来。 齐斐斐蜷在靠窗的座位里,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似乎,正被困在梦魇深处。 记忆中的医院长廊在眼前铺开,这种场景总是让人心生恐惧。此刻,爸爸正安静地躺在长廊尽头的病床上,白色被单下的身躯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 “救救我爸爸!” 她声嘶力竭地呼喊,却像被投入了真空,所有的声音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人影如幽魂般在长廊浮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低头记录、侧身交谈,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她伸出手,试图抓住那些飘动的衣角,却一次又一次地穿透虚无,没有人为她停留。 悲伤还未平息,场景已骤然坍缩。 冰冷的手术台取代了病床,被束缚其上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反穿着手术服,双腿被固定在脚蹬上,以一种全然暴露的姿态,预示着某种不可抗拒的掠夺。无影灯惨白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视野里只剩下一双戴着无菌手套的手,稳稳地、高高地举起—— 一尺长的针头,针尖凝聚着一点寒光,精准地刺下。 “不!” 窒息感猛地将她拽回现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小腹一阵抽疼,似乎还在提醒自己梦中的场景。她死死攥住座椅扶手,一遍又一遍地用深呼吸,确认自己已重返人间。 “……都是梦,已经过去了。” 她低声重复着,像念一句抚慰心灵的咒语。这种自我暗示方式很管用,梦中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缓缓退去,现实世界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 窗外是蓝天白云带来的清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手背,暖得有些发烫。她抬手抹了下额角,发现那里已经是一片潮湿。 此刻,齐斐斐正坐在三万英尺高空的飞机上,飞向大洋彼岸,前往她梦寐以求的学术殿堂,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脑子还残存着些许刚才的可怕记忆,但画面越来越淡,似乎只是一场沉疴般的旧梦。她盯着窗外掠过的云团,嘴角却泛起一丝苦涩。 “如果真的只是梦,就好了。” 可有些东西,是梦醒带不走的。那蚀骨的绝望与无力,早已渗入她的骨血,像阴雨天时不时发作的暗痛。 “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我们即将开始下降,预计三十分钟后抵达P城国际机场……” 广播里传来机长明快的声音,打破了机舱内的安静,方才还昏昏欲睡的乘客们陆续醒来,谈话声渐渐此起彼伏,有人伸着懒腰,有人开始收拾毯子,还有人凑到窗边,用好奇的目光迎接这片即将踏足的土地。 “三十分钟。” 她在心里默念,额头轻轻抵住窗户。 飞机穿过一层薄云,机身微微颠簸了一下,地面正慢慢放大 。 蜿蜒的海边公路像银色的丝带,翡翠色的湖泊嵌在绿色植被里,红灰蓝白各色屋舍错落其间,自然与人工在此刻达成美妙的平衡。 望着这片愈发明晰的土地,一丝隐秘的庆幸混着期待,在她心底悄悄萌发。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为她轻轻拨开往日的薄纱,展露崭新生活的曙光。 “高考状元!” “数学女神!” “顶校全奖!” 这些光环曾笼罩着她。 “贫困县出来的!” “单亲家庭出来的!” “专业傍富二代!” 周边人也不忘将各种负面标签贴在她身上,似乎这样就可以平衡自己和她客观存在的差距。 想到这些,她闭上眼,唇角微微下压。她早已明白,人们热衷于贴标签,不过是为了简化这个复杂的世界。而真正的她,远比任何一个标签都复杂、生动,且坚不可摧。 思绪万千中,飞机终于平稳降落在M国沿海这座四季如春的美丽海边城市。齐斐斐集中精力,认真按着出发前仔细做好的攻略,随着同航班的人流有秩序地排队入关,直到顺利提取行李。 相比其他留学生的庞大家当,她只带了一个28寸的旅行箱和随身的双肩包,虽然东西不多,但每样都是精挑细选。 根据“奥卡姆剃刀原理”——“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简洁而不简单,这是齐斐斐的人生信条之一。 拿上行李后,她跟着指示牌往出口走去,唐致师兄帮忙安排了P市的朋友来接机,这让初次出国的她大大松了口气。 接机口人群熙攘。时彦手中举着一张A4纸张,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出口方向。A4纸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 “齐斐斐” 三个字。 他身量极高,接近一米九。一件宽松的深灰色T恤勾勒出宽肩窄腰和分明的肌肉轮廓,站在人群中是一眼捕捉到的存在。 两周前,他收到国内好友唐致的委托: “时大教授,我们数院今年有个本科生拿到了你们院的博士全奖。以后要拜托你多多照顾。” 一周前,他又丢过来一条信息: “齐斐斐,女,航班号CA929, P市国际机场,预计到达时间12:40." 两天前,他继续骚扰: “我的亲师妹,数院之光(仅指2024届)。第一次出国,行李什么的多,麻烦时帅哥接一下。” 2024届...比他们要小七届的师妹,唐致到底从哪儿认来的? 七年前,时彦从B大物理学院毕业,来到C大攻读博士。他用三年多时间拿下学位,随后顺利留校,成为了本院的一名助理教授。 他所在的物理、数学与天文科学学院(简称PMAA),已连续三年没有来自B大的直系师弟师妹。因此,当唐致几次提起数学院那位即将到来的小师妹时,他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真切的好奇。 “你好,我是齐斐斐。” 时彦闻声侧身,微微低头,目光随之垂落。 眼前的人身形清瘦,戴着一顶印着 B大校徽的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头发短得几乎贴着头皮,细软地贴在耳后。宽大的灰色拉链卫衣,衣摆垂到大腿中部,遮住了黑色运动裤的大半,形成了五五分的上下比例,乍一看竟分不清性别。 “你好,我是时彦,唐致的朋友。车在外面。”时彦迟疑了两秒钟,随后不动声色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转身为她隔开身旁拥挤的人流。 齐斐斐注意到他在触到箱子把手时,特意调整了姿势,避免碰到自己的手指。 时彦人高腿长,即使刻意放慢了脚步,对于向来走路慢吞吞的齐斐斐来讲,也需要费点力气才能跟上。他身上极淡的、雪松般的清净气息让她脑子越发晕乎。 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落在他挺拔的背影上。从刚才见到他的那瞬间,她的心脏就开始狂跳。十年前那个清峻少年的侧影,突然和眼前的身影重合,又很快分开。 时彦,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与他重逢。 记忆突然翻涌回十年前的秋天。山区的风已经吹走了夏末的燥热,空气里满是野菊花的清香。那年,她十一岁,读小学五年级。 这天,她所在的乡镇中学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来自首都名牌高中的师生代表团,时彦,正是其中最耀眼的存在。 他比同行的所有老师都要高许多,清瘦挺拔,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安静地站在队伍最边上,不说话,却像被一层光裹着,吸引了周遭所有的张望与窃语。 作为年级第一,她被推选出来,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佩戴红领巾。当发现自己被安排到他面前时,她攥着红领巾的手直冒汗。 那天的阳光很好,时彦站在光里,晒得他微微眯了眼。 她踮起脚尖,努力把红领巾绕过他洁白的衣领,他很自然地弯下腰,配合着她的动作,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谢谢。” 他直起身时,对她笑了笑。那双眼睛清澈又明亮,是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好看。 校长介绍他时满是赞叹:“这位是时彦同学,首都第八中学的尖子生,不仅成绩拔尖,更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同时斩获数学、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双料金牌的高中生,已经被B大物理学院提前录取了!” 齐斐斐仰着头,和台下所有同学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台上那个清俊的身影。她其实不太明白“IMO”、“IPHO”这些缩写具体意味着什么,但“金牌”和“B大”这两个词,在她小小的认知里,已经代表了最顶尖、最了不起的存在。 她排在人群里用力地鼓掌,直到手掌拍得通红发烫。 后来,她仔细查阅了字典。“彦”指才德出众的人。时彦就是时时刻刻才德出众! 从此,“时彦”这个名字就如他的人,连同他清峻的侧影、沉静的眼睛,还有那近乎传奇的优秀,像一束突然照进山间缝隙的光,瞬间点亮了她悲伤又单调的世界。 十年了,她从懵懂的小学生变成即将入学的数学博士生,这个名字早已成为一种符号,一个遥远而清晰的坐标。她从未想过,那个记忆中被仰望的偶像,会以这样一种真实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时彦的车是一辆黑色的特斯拉Model Y L。齐斐斐略有点拘束地坐进副驾,仔细系好安全带,身体僵直地直视着前方。 “送你去宿舍对吗?” 时彦发动车子时看向她。 鸭舌帽下本就小巧的脸又被黑框眼镜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小截鼻尖和因干燥而有些起皮的嘴唇,整个人素净得毫无色彩。 “对了,我也在C校工作。很巧,咱们都在PMAA学院,不过我在物理系这边。”时彦目光看着前方一边补充说明。 “师兄是在读博吗。” 她说完立刻被自己白痴到了,时彦大自己七届,怎么能还在读博,至少是博士后了。 “我在物理系做AP(助理教授)。” 时彦笑笑。 “哇,那是很厉害了。” 齐斐斐发自内心地感叹。 C校物理系教职的含金量有多高,不用说也知道。况且,他还这么年轻。 时彦笑笑未接话。 第2章 第 2 章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引擎轻微的嗡鸣。时彦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在眉骨处投下淡淡的阴影,柔和了他原本略显锐利的轮廓。 齐斐斐悄悄侧过头,目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十年时间,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可眉眼间的模样,还能找到当年的影子。 终于考入B大时,时彦早已毕业离校。直至此刻她才知晓,他来到了C大,并一举拿下了这里极具分量的教职。他果真,一如既往地走在所有人的最前方。 车内没有播放任何音乐或电台,车窗被摇下了一半,恰到好处的微风徐徐涌入,既不显得嘈杂,又让齐斐斐能更清晰地看见窗外流动的风景。各类设计迥异的建筑群、湛蓝的大海、整齐的草坪、匆匆走过的异国面孔。 “你的导师是谁?”时彦打破了沉寂,他的嗓音柔和,中和了高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 “是 Walsh 教授。” 齐斐斐立刻回答,提到导师时,眼神亮了亮,“我之前和他邮件沟通了几次,他建议了一些课程,有一门没学过,我已经选好课准备补一下。” “ Walsh教授很厉害,拿过维布伦奖,是院里应用数学领域几个权威之一。” 时彦多了几分认可,“他带学生很负责,你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齐斐斐微微侧过头,视线从窗外的风景悄悄滑向身旁专注驾驶的时彦,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又抿住了。过了几秒,她似乎终于鼓起了点勇气,问道: “……C大的食堂,好吃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齐斐斐,你这是什么幼稚问题,你是饿牢里刚放出来的吗? 时彦却被问得笑了笑,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确实一般。工程学院后面那个食堂尤其要避雷。如果想吃中餐,学校附近有一家粤菜馆,味道还不错。” 听到他的回答,齐斐斐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果然, “吃” 是能拉近中国人人与人之间距离的万能话题。 她壮着胆子,继续问道:“师兄平时除了给本科生上课,还要带研究生吗?会不会很忙?” 这个问题比刚才私人了些,问完后,她又在心里打鼓,希望自己没有问蠢问题。 时彦握着方向盘,目光依然看着前方:“有研究生要带。大部分时间都交给各种论文了。”他的回答依旧简洁,却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了他生活的大致轮廓。 “师兄研究的方向是什么?”齐斐斐好奇地问道。她很想知道时彦在他喜欢的物理领域最后选择了哪个方向。 “主要是量子多体问题方面的。” “哦~”齐斐斐学过的《大学物理》在此刻排不上用场了。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她只好转过头,重新望向窗外, 她又懊恼起来,自己明明不是怯生的人。这些年来,她身边不乏格外优秀的男孩,早已习惯了和异性相处时主导谈话的走向。可在时彦面前,她却像变回了十年前那个紧张的小女孩,连说话都要在心里反复斟酌,生怕说错一个字。 时彦的车缓缓在一幢楼前停稳。 C校作为全球顶尖的理工科学府之一,坐落于宁静而富庶的P市。距离机场大约一小时车程。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成片的绿树、干净的街道,还有融合了欧式与现代风格的建筑。校园规模虽不算大,却将自然景观、人文气息与建筑美学巧妙融合,自成一方天地。 博士第一年可申请性价比极高的学校宿舍,齐斐斐的住处便在其中一栋地中海风格的白墙矮楼中。红瓦屋顶配着白色的栏杆,门口种着成片的绣球花。 时彦帮她把行李取下后,齐斐斐婉拒了他帮忙搬进宿舍的好意。 他没有坚持,只是转身回到车里,拿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支笔,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她:“这是我的手机号和国内微信号,你刚过来,有什么不适应的,或者需要帮忙的,都可以联系我。” 齐斐斐垂眸看着那张便签纸,眼熟的字迹,笔锋利落。她小心翼翼地把便签纸对折好,塞进背包最内侧的夹层,心里涌起一股短暂的欣喜,却又很快被迷茫淹没。 自己追逐了十年的光,似乎更加耀眼了... “好的,谢谢师兄。”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飘走,抬头时,正好对上时彦的目光,连忙又低下头,“那我先进去了,师兄再见。” 时彦目送她拖着行李箱走进宿舍楼,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收回视线。 他重新坐进车里,闭眼。不知为何,齐斐斐的出现让他又回忆起了三年前,初为人师的他,正是被这样一个类似的身影,差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齐斐斐很快办妥了入学手续。 “学生证和钥匙拿好,有问题随时到一楼宿管处找我。” 工作人员将证件递过来,笑容和煦。 学校提供的住宿价格虽比校外优惠不少,但习惯性地乘以汇率后,那个数字依然让她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出国前,她咬咬牙,在妈妈生活的省城买了一套小房子,租金用来补贴妈妈的生活。如果,刘叔叔对妈妈不好,她也可以在那个城市里有个落脚点。 银行卡上的数字也因此消减了不少,但好在全额奖学金不仅能够覆盖学费,省着点花,基本的生活开销也是足够的。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五年内必须拿下博士学位。以C校的声誉和她专业的含金量,毕业后找个不错的金融机构工作不是难事。到那时,就能把妈妈接来身边,让她不用再看人脸色生活。 推开宿舍门的瞬间,齐斐斐的眼睛亮了。这是一间标准的 studio,方方正正的空间被划分得很合理,配备了独立的卫浴和小厨房,里面是方正的卧室兼起居室,家具齐全。空间不算宽敞,但一个人居住绰绰有余。 齐斐斐对此感到非常满意。她从初中就开始寄宿,住惯了四人间、六人间甚至八人间。十年了,这是第一个完完全全、只属于她自己的天地。 仔细看过房间构造后,齐斐斐抬手摘下了头上的黑色鸭舌帽。一头极短的发茬露了出来,长度仅至耳上,刘海短得只盖住半截额头,像是被某个不太用心的Tony老师草草处理过。 为了更好地干活,她脱去宽大的灰色卫衣,露出里面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T 恤。柔软的布料紧紧贴着身体,清晰地勾勒出胸前优美的弧度。她身形高挑,四肢细长。腰肢盈盈一握又自然延伸出圆润的臀线,显得双腿格外笔直修长。 这份夺目的美丽遗传自她的妈妈。她记得小时候看过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身材苗条,眉眼精致,笑起来像鲜花绽放。 这样的美人最终嫁给了各方面都平淡无奇的父亲,在生活的琐碎与劳碌中,那份美如被风干的玫瑰,迅速凋零褪色。那点残存的风韵,反而像一种无声的残酷,提醒着生活的无奈。 齐斐斐并非对自己的美貌毫无察觉。她清楚地知道美丽能带来注视与偏爱,也并不完全回避运用这份与生俱来的优势。 直至遭遇了某些变故……自那时起,她眼中的明亮随之熄灭。接着,毅然剪去长发,换上宽大衣物,像是一种深刻的自我审视,也像是为自己筑起了一座沉默的堡垒。 打开行李箱,里面的衣物对于一个年轻女生来讲,少得可怜 。C 校所在的小镇冬季并不寒冷,省去了携带厚重冬衣的麻烦。她也没有女生们常用的那些瓶瓶罐罐,只带了简单的香皂和保湿霜。 拿掉最外层的物品,底下是几件简单的 T 恤,中间小心包裹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正是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深蓝色的布面封皮被摩挲得有些发亮,书脊处用金色丝线绣着书名,边角被细心地包了透明书皮,连一点折痕都没有。轻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书本原来主人的签名——“时彦“,字迹已经有些褪色。 齐斐斐从书包里取出刚才那张便签纸,轻轻摊开在书页上,两个名字的笔迹如出一辙,利落里透着克制。 这是她无比爱惜的一本书,每次翻阅时都会保持双手清洁,动作轻柔。书中那些用蓝色钢笔写就的批注,她反复摩挲思索。 从最初懵懂不解,到渐渐窥见其中的思路。在这缓慢而珍贵的领悟过程中,心底生出浓浓的敬佩。 书本的最后一页被齐斐斐用双面胶平整地贴着一张照片。正是十年前那次代表团来访时拍的集体照。照片上,穿着校服的她和白衬衫的少年时彦,被定格在了同一个画面中。 她终于叹了口气,将书轻轻放进写字台的抽屉最外面,打开笔记本,开始列写周计划。 时彦打开公寓门,客厅的感应灯自动亮起,一阵 “踏踏踏” 的脚步声传来——三岁的陨石边牧 “派派” 从卧室里跑出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他的膝盖。 俯下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心里的烦躁渐渐消散。他想起刚才通过的齐斐斐的微信申请,头像是一只白色的萨摩耶,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呆萌,几乎和他小时候养的第一只狗 “雪球” 一模一样。 “齐斐斐同学已平安接到学校。” 他给唐致发了条信息。 唐致回了个感谢的狗头表情包,是用派派头像定制的。 “咱们本科群里的那些八卦你不要听,齐斐斐是个好孩子,我唐长老看人的眼光很准。” 时彦笑了,《西游记》里唐长老看人的眼光,不,确切点说,看人和妖的眼光,可一点都不准。 第3章 第 3 章 点开本科院里的聊天群,几百条未读,他没兴趣看,倒是有几条专门@自己的: 同学A:“听说了没?这届数院有个本科生拿了全奖去C大了!@时彦,老时,去你们院里了。” 师妹B:“应用数学方向的,不是纯数。” 师弟C:“那个女生我听说过,据说大学的时候找了个大她很多的富二代男朋友。” 师弟D:“我也听说过她,他们班有个男同学因为她退学了…就住我们隔壁的隔壁的宿舍。” 时彦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对话框,重新打开未读完的文献。父亲很早就教导过他:“语言的边界,往往就是思维的边界。我们如何看待事物,决定了一切,而非事物本身如何。 他不了解齐斐斐,也不想用别人的只言片语来判断一个刚认识的人。无论是 B大还是 C校,录取学生标准都相当高。齐斐斐能在B大获得优秀绩点,拿到全奖来 C 大,足以说明她在数学这块儿的实力。 夜晚,齐斐斐躺在床上,房间已经整理完毕,桌上放着一张购物清单,上面列着需要添置的日用品:洗衣液、卫生巾…… 随后,打开国内的手机,连上宿舍的 WiFi,微信里弹出好几条未读消息。 妈妈:“斐斐,到学校了吗?住的地方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 唐致师兄:“C 大环境还不错吧?对了,时彦是不是又帅又温柔,哈哈哈!别被他迷惑。这是我女朋友宋可琪的微信,她离你不远,以后可以多联系。” 唐致比齐斐斐大七届,却是数学院的直系师兄。本科毕业后赴离C大不远的另一所知名学府攻读数学博士。完成学业后,他回国任职于某知名数学院。 齐斐斐和他相识于一场学术年会,由B大数学学院与唐致所在数院联合举办。 B大数院的女生数量本身就很稀少,更别说齐斐斐这样拥有高绩点的大美人。 唐致觉得齐斐斐属于数院大熊猫级别的存在,就像他哥们儿时彦一样。也是从那次年会后,唐致就认了她这个 “师妹”,平时会给她分享博士申请经验,出国前还特意拜托时彦多照顾她。 齐斐斐逐一回复消息后深吸一口气,打开微信搜索框,输入了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 11 位数字。 很快,一个用户跳了出来——用户名就是“时彦”,头像是一只头戴粉色蝴蝶结的边牧...的狗头,和他本人沉稳的气质有点反差。 她握着手机,屏幕停留在 “添加到通讯录” 的界面,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犹豫了几秒,飞快地输入验证消息: “师兄你好,我是齐斐斐,今天非常感谢。” 目光在发送键上停留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按了下去。 发送成功后,她按熄屏幕,把手机扔到一旁,整个人向后倒进柔软的床铺。黑暗中,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倒映着从窗外漏进来的月光。 明天,她要去学院见导师,要去超市采购,还要开始准备即将到来的课程,有太多新的事物等待她去探索。 理想依旧滚烫,需要一步步脚踏实地去实现。 意识沉入混沌的梦境。 舞台射灯如瀑布倾泻,时彦身长玉立,站在领奖台上,自信满满地举高手里的奖杯,折射的银芒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想喊他的名字,却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脚底像踩着棉花,半步也抬不起来。 倏忽之间,场景碎裂,喧嚣的画面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着脊背,蜷缩在淋浴间冰冷的瓷砖角落。 花洒里喷涌而下的冷水浇在身上,凉彻肌骨。她控制不住地颤抖,一股无名的恐惧和悲哀充斥着胸腔。 猛地睁开眼,泪珠滑进鬓角,冷汗浸透了背心。她喘着粗气,好一会儿终于缓过神来。 窗外天色已蒙蒙亮,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淡蓝色的条纹。这是她在异国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意识彻底回笼。 昨天在机场的重逢、车里的对话、时彦温煦的笑容…… 这一切都不是梦。她甚至能清晰背出他手机号码的11位数,仿佛它们本就烙在脑子里。 在她的记忆里,时光还停止在十年前的那个初秋,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眼里满是少年的澄澈,照亮了她此后十年攀登的漫漫长路。 而现在的他,远比她想象的更有冲击力。 褪去了少年的清瘦,身形更加高大挺拔。眉宇间依旧干净清俊,轮廓却变得更加清晰利落,雕琢出属于成熟男性的棱角与沉稳气度,是那种能让女孩一眼就心动的英俊。 他似乎就站在了触手可及的眼前,一丝微甜的悸动在齐斐斐心尖漾开,为再次遇见年少时的偶像而心跳失序。 这些年来,她拼尽全力,从偏远乡镇一路走到国际顶尖学府,成为师长交口称赞、同窗羡慕的对象。 可当再次站在时彦面前,时光倒流,她又变回了十年前那个踮着脚为他系红领巾的羞怯小女孩。 而同时,一股近乎自我厌弃的情绪便迅速攥紧了她的心脏。 时彦是天之骄子,清风霁月,前途光明。而她呢?只有纠缠不休的噩梦,窘迫的家境和待全力攀爬的学业压力。这些才是她灰暗而真实的生存底色。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心理学中有一个「皮格马利翁效应」,也被称为“自我实现的预言”。 她放下手机,再次深呼吸,并且在心里对自己开始“花式夸夸。” “我会做的很棒!我可以的!” “我会做的很棒!我可以的!” “我会做的很棒!我可以的!” 一觉醒来,天还未亮。摸到枕边的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刺得她微微眯起眼。通知栏里,只有一条未读消息静静地躺着,是昨晚宋可琪发来的一个可爱表情包和一句“晚安”。 那个熟悉的、带着边牧头像的对话框,依然停留在她昨晚发出的那条信息上。 “时彦师兄你好,我是齐斐斐。今天非常感谢您。” 下面空空如也,没有自己潜意识里所期待的回复。 她将手机屏幕按灭,重新扔回枕边,整个人蜷缩起来。 从青春期开始,她的微信里从不缺少殷勤的问候。男生们各种各样的信息常常塞满对话框,她偶尔回复一个简单的“嗯”或表情,对方都能欣喜若狂。她早已习惯了被追逐、被等待回复的位置。 而如今,她生平第一次主动发出的、带着小心翼翼试探的消息,会等来这样的沉默。 她将脸埋进尚存余温的被子,试图驱散那点难以言说的失落。 接下来的几天,齐斐斐忙得像只被抽打的陀螺,不停穿梭在校园的各个角落。 正式开学前这一周,她被各类迎新活动填得满满当当——从学术写作规范到图书馆数据库使用指南,从生活安全讲座到跨文化交流工作坊,她背着那个大帆布包,揣着随身小本,一场不落地认真打卡。 她发现,学校竟拥有一座符合国际赛事标准的游泳池!湛蓝的池水在顶灯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泳道线整齐划一,设施精良且维护整洁,对学生开放的价格更是亲切得近乎免费。这对于爱好游泳的自己来说,无疑成为了枯燥学业之外,一个能让她找回纯粹喜悦的慰藉。 校园生活的丰富程度也远超她的想象。几乎每周,各大学院都会轮番推出主题各异的活动。从人工智能伦理探讨到古典音乐现场演奏,从跨文化变装舞会到可持续手作工坊。 这些活动极大地拓宽了她在本专业之外的视野,也为她思考应用数学的跨界运用带来了诸多启发。许多聪明的新生已经开始把这儿当作拓展人脉、激发灵感的平台。 齐斐斐已陆续打卡了计算机学院的披萨之夜、人文社科学院的亚洲小吃派对,甚至连生物学院那场颇具挑战的“昆虫蛋白点心”试吃会,她也勇敢地尝了个鲜。 充实的生活让时间仿佛被按下快进键。每晚回到宿舍,她几乎是洗漱完就“断电”般倒头秒睡,连梦都来不及做一个。 她一向有着强大的意志力,能很快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既定的目标上。时彦带来的那点涟漪,也被她划到了这份专注目标以外,悄然沉入心底。 宋可琪的到来比预想中更快。 在两人建立联系后的第一个周六下午,一辆亮黄色甲壳虫利落地刹停在宿舍楼下。她跳下车,打开后备箱,利落地拖出一只沉甸甸的纸箱。 箱子堪称新生生存宝典:从洗发水、卷纸到女生专用的各类小物件,甚至连酸奶和吐司都一应俱全。 “一看你就是没经验的新生,”宋可琪单手叉腰,另一只手随意撩了撩她染成蜜茶色的短卷发。她比齐斐斐大三岁,短款牛仔外套配着碎花吊带裙,脚踩马丁靴,浑身上下都写着“明快率性”四个字。 “这些日用品呀,等到正式开学再买,价格又贵,人又多!” 她说话语速很快,带着一点自来熟的亲切,圆圆的杏眼笑起来时会弯成两道月牙。 见齐斐斐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箱子,她又凑近半步:“特别是那个‘女生专属区’的东西,我帮你多塞了几包不一样的,你都试试,找到合适的才好。” 为了道谢,齐斐斐特意请宋可琪到学校食堂吃饭。她早上赶着去听讲座,连头发都来不及整理,此刻那头短发蓬松地翘着,活像刚被风吹乱的鸟窝,黑框眼镜也滑到了鼻尖,整个人透着一股淡淡的死感。 宋可琪咬着吸管,聊起了她和唐致的往事。她比唐致小三岁,前几年在这里读书时相识相恋,如今却成了隔海相望的"牛郎织女"。唐致回国进了研究所,她则留在当地一家知名银行工作。 “我们已经这样快三年了,希望今年能彻底终结掉这种状态。” 齐斐斐轻轻咬着吸管,有些惊讶。她从未想过,那个总是开朗得没心没肺的唐师兄,竟也藏着这样甜蜜又无奈的牵挂。 而这,几乎是所有留学生情侣都要面对的、更为残酷的现实。当毕业季来临,签证的去留、异国的就业、双方家庭对未来的规划……任何一道关卡,都足以让曾经美好的爱情分崩离析。 第4章 第 4 章 正出神,宋可琪突然凑近,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认真地说:"斐斐,你长得真好看,纯天然的美。你没有动过刀吧,如果有,介绍给我。"她的目光真诚直率。 “不过你这鸡窝头短发怎么回事?” 齐斐斐差点被嘴里的橙汁呛到。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夸赞让她脸颊发烫,她下意识推了推眼镜,含糊其辞地回应:"大四太忙了,短发省时间。" 宋可琪了然地点点头,露出一个"你们数院,我懂!"的笑容,用过来人的口吻宣布:"放心吧!你在这儿待不了多久就会想把头发留长的。" "为什么?" "因为..."她叉起一块炸鸡,"这里的理发店,又贵、又难约、还剪得巨——难——看!我每次剪完都会被自己丑到。你颜值高,可也不要被这里的Tony们给坑了。” 吃完午饭,在校园林荫道慢慢散步,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点。 宋可琪忽然想起什么,撞了撞齐斐斐的胳膊,带着点八卦的好奇:“对了斐斐,我听唐致说,你刚到的时候,是时彦去机场接的你?” 齐斐斐脚步顿了顿,“嗯…… ” “哇哦!是不是特别特别帅?”宋可琪的语调立刻上扬,“老唐和他是初中到高中的同学,后来一起考上B大。一个祸害你们数院,一个为物院添砖加瓦。” 宋可琪“爱憎分明”地给两人下了定语。 “大四的时候两人都申请了海外读博,没想到两所学校就隔一小时车程。那时候我们几个经常一起聚餐。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时彦本人时……” 宋可琪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老唐虽然提前给我打过预防针,说他那哥们儿‘帅得有点过分’,但真见到时,真的不夸张,那张脸,那身材,那气质……我一个有男朋友的人都差点没扛住!” 她凑得更近些:““我当时还琢磨着,这么好的条件,可不能让他单着。我身边有好几个同事朋友,个个又漂亮又优秀,心想总有一个能让他心动吧。结果一起吃完饭,他连个微信都没主动加。”她耸耸肩。 “倒是我的朋友们,回去后都对他念念不忘,其中一个到现在还时不时问我时彦的近况呢,真是作孽啊!” 宋可琪似乎没看到齐斐斐呆滞的表情,继续发挥。 “我当时还问老唐,他这位老友,那个...取向是不是有问题,要是真的,那可就是我们女生的巨大损失!”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不过几年前,他倒是官宣了女友,你猜是谁?” 齐斐斐知道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设问句,她很配合地摇了摇头。 “是个超级大美女,全网有好几百万粉丝的美妆网红,叫‘Jocelyn’!你看不看美妆视频?” 宋可琪急忙揭晓答案。 接下来,齐斐斐被迫“了解”了许多时彦和Jocelyn的恋爱八卦。她不禁感叹,这种明艳型美人,连时彦都会为之倾心。 “所以嘛,一个词总结,就是个‘狐狸精’一样的美女啦——此处是褒义词哦,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她。”宋可琪最后总结道。 齐斐斐看了眼手机里Jocelyn的照片,确实,艳而不俗、妖而有骨,回眸一笑便摄魂夺魄。 送走宋可琪后,齐斐斐独自回到宿舍。她点亮手机屏幕,在微信列表里停留片刻,最终还是点开了与时彦的对话框。那句孤零零的“师兄你好,我是齐斐斐”依然停留在最上方。 鬼使神差地,她点进了时彦的朋友圈。 他向外界展示的自己简单地过分,头像和背景图都是那只戴着蝴蝶结的边牧,内容全是专业到令人费解的物理推演和论文链接。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手机。 齐斐斐对新环境的适应快得惊人。这大概要归功于父亲早逝后,她跟随母亲在不同城市辗转生活所磨炼出的生存本能。 她的老家在西南一个不起眼的小乡镇。父母早年带她外出打工,父亲去世后,她更是随着母亲一路颠沛流离。从老家,到邻近的繁华城市,再到遥远的省城,直至她一举考上首都的B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与时彦之间再无交集。同在一个学院,他们甚至从未在院楼里碰过面。 C校这所小而精的理工类学府,培养了无数科学界巨擘。令人乍舌的还有它无处不在的顶尖学术资源。某天她偶然路过行政楼旁的小楼,竟发现里面藏着一个“冷门文献阅览室”,书架上堆满了数十年前的绝版数学期刊。 那些常在教科书和新闻头条上见到的诺奖得主、菲尔兹奖得主,很可能就在某个看似普通的教室里举办讲座。这种与巨人并肩的机会并非遥不可及,而是校园日常的一部分,无声浸润着每颗渴望求知的心灵。 齐斐斐偶尔会想,缘分这东西实在微妙。它既能将相隔万里、十年未见的人推到眼前,也能让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像设定好轨道的行星,一次次擦肩,却从未真正交汇。 结束完每周和导师的见面,她坐在图书馆的长椅上休息,随手刷开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来自一个熟悉的名字。 夏思恒——她的初恋,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十指相扣的牵手照。照片里,女生的手指纤细,指甲透着淡淡的粉;男生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手腕上缠着一条黑色手绳,那是齐斐斐高中时亲手编的。 配文极其简短,只有六个字:“牵手,从未遗忘”。 她认得这张照片。它曾安静地躺在她的相册深处,早已被自己删除。 高中时,母亲与刘叔叔再婚,在省城定居,她以绝对优异的成绩被某省重点高中破格录取。那时的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株误入华丽花园的野草,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夏思恒的出现,带着他那个阶层与生俱来的光芒和自信,悄悄打开了她因缺失安全感而格外敏感的心扉。 他的追求热烈直接,满足了少女对“富裕”与“权力”的全部想象。这段感情里交织着丧父后的惶惑、对跨越阶层的稚嫩渴望,以及青春期最懵懂的心动。 进入高一后,齐斐斐开始悄然蜕变。尽管家境普通的她受到的物质滋养相对贫瘠,身体却迅速抽条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 头小脸小,五官精致,气质纯净。尤其那双扇形的桃花眼,清澈如水。整个人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Earth Angel古典玫瑰,自带光晕。 她很快成为校园里男生们私下关注和讨论的焦点。 不过凭借稳定的年级前三排名和省数学竞赛队员的身份,校长和老师们都对她这个“重点苗子”格外保护。 大多数倾慕者只敢远远注视,将青春的悸动悄悄埋藏。不知从何时起,“省高校花”这个称号,便众望所归地落在了她身上。 夏思恒是高一下学期转来的。传闻因他父亲工作调动,举家迁至此地。 这所省内顶尖高中就像一个微缩的名利场,清晰地划分着两个世界:一边是像齐斐斐这样家境普通,但凭借优异成绩考入的“学霸”派;另一边,则是一些学习成绩尚可,但身上有着各种“二代”帽子的资源派。 夏思恒,无疑是后者中一个耀眼的存在。 他上下学总有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接送。后来大家才隐约听说,他是新到任的军区首长家的公子。 与部队大院给人的刚硬印象不同,他是个白净瘦高的少年,眉眼清秀,甚至带着被精心保护出来的文弱气质。 齐斐斐有时望向窗外,无意间瞥见他侧脸的某个角度——隐隐有几分她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于是当两人相遇时,她总会不经意地多看一眼。 夏思恒几乎对她一见钟情。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主动靠近:会借口“问数学题”,拿着作业本坐到她旁边;会在早读课时绕大半个教室,把高档牛奶放在她桌角,说“我妈让我多喝,我不爱喝,给你吧”;最后这位大哥甚至找班主任软磨硬泡,把座位调到了她正后方,美其名曰:沾沾学霸的“灵气”。 第一个七夕节,他将一只刚刚发布、价格不菲的Apple Watch放在她桌上。 见她惊愕地推拒,少年满不在乎地挠了挠后脑勺,随手将表往她桌上一放:“哎呀,真没几个钱,就我攒的零花。”他脸颊发红,却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调继续说,“你不是老说一学起来就忘了动弹嘛?这个能记步数,到时候我可要检查的。” 从那以后,夏思恒的“礼物”再未间断。她的老款手机坏了,第二天抽屉里就多了一部最新款iPhone;她没有电脑,每次要去机房完成作业,生日那天他直接抱来一台全新MacBook;甚至连她随口说“这支笔很顺”,下次见面时他就会递上一整盒同款笔。 在这所省重点高中里,悄悄流传着一套不成文的"恋爱经济学"。 谁收到的礼物更贵重,谁的另一半就更用心。当其他女生还在为收到名牌口红欣喜时,齐斐斐课桌里源源不断出现的电子产品,已然让她成为这段隐形竞赛中的胜出者。她总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羡慕或探究的目光。 这些对她而言遥不可及的贵重礼物,也不过是夏少爷零花钱的冰山一角罢了。 第5章 第 5 章 虽然是省内数一数二的重点,学校对青春期情感并未采取高压政策,而是予以正向引导。班级里也有几对大家心照不宣的“小情侣”。就这样,齐斐斐和夏思恒开始了所谓的“交往”。 由于夏思恒走读而齐斐斐住校,两人的相处被局限在校园里。这段所谓的恋爱,也不过是课间靠在走廊栏杆旁的短暂交谈,或是晚自习后他推着自行车陪她走回宿舍的那段夜路。 但在少年心事里,这样简单的陪伴已足够漾起涟漪。只是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夏思恒付出的喜欢,远比齐斐斐能回应的要多得多。 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的热情。他从不急于索取更多,只要每天能看见她,收获她一个羞涩的甜笑,就足以让他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 最让他与有荣焉的,是每次大考放榜时,齐斐斐的名字总是稳居榜首。那时他望向她的目光里,除了恋慕,更多了几分由衷的骄傲。那个永远站在最高处的少女,是他选择的人。 这段关系最终还是在高三草木萌动的春天结束了。那是过了五一劳动节的一天,夏思恒找到她,带着少有的正式,告诉她家里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出国读书的路。 “斐斐,”他斟酌着开口,“我和家里提起了你……我爸妈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出去。所有费用都由我们来承担。”他的神情里带着少有的郑重,眼底浮起一丝期待,却又因底气不足而频频眨眼。 男孩倾诉得有些艰难,话语里满是不舍,却也藏不住那份难以启齿的难堪。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成绩够不上国内名校,唯有依靠家庭铺就前路。他更明白齐斐斐对B大的执着,而她也确实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绝不可能为他放弃多年的坚持。 这份清醒的认知,恰恰是他最欣赏她的地方。 刚刚萌芽的恋情,随着他的离开和她的备考,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悄无声息地飘远。 这段经历并未带给齐斐斐撕心裂肺的痛楚,更像一场早有预料的平静落幕。她环顾班里那些终成眷属的校园情侣,无一不是家境相仿、目标一致、步伐同步的。 关于初恋,我们以为在爱别人,其实是在借对方的眼睛,第一次看见自己发光的模样。 她与夏思恒的分别,从始至终都像注定的结局,不同的世界终究难以交融。 高考后,夏思恒飞往澳洲留学,两人默契地渐行渐远。 大二那年,他在社交平台晒出与新女友在悉尼歌剧院的合影。听说,女孩同样家世优渥,性格阳光。齐斐斐平静地划过那条动态,内心已泛不起太多涟漪。 原本以为和夏思恒的关系已经盖上“终章”。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大三即将结束的那几天,夏思恒竟专程从国外飞回来找她。 他说已经和女友分手,因为这些年来始终放不下她。 齐斐斐静静看着他,最终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回不去了。”她对他,早已不复当初的心动。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早已不是家世的差距,而是两条无法交汇的人生轨迹。他们对未来、对价值的理解全然不同。 几天后,夏母约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齐斐斐没想到自己和夏思恒那段打打闹闹般的幼稚初恋,竟然惊动了对方父母出面。 这位衣着高贵得体的妇人开门见山:“如果你愿意留在国内等思恒回来,我们可以为你安排一份体面清闲的工作。我保证,你未来的生活一定会富足无忧。” 她端起咖啡杯,语气柔缓却难掩优越:“斐斐,你是个聪明人。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它能让你一步登天,拥有别人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一切。” 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说,这确实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一张直达富贵且安逸人生的船票,从此摆脱底层挣扎,跨越阶级鸿沟。 但齐斐斐只是沉默片刻,便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早就很清楚地认识到,那段被她误认为是"爱恋"的情感,更多是沉浸在一个出众男孩独独对她示好的优越感里。 她无法接受这样单方面的感情,更无法接受用自己年轻的自由和尊严去交换一份看似完美却饱受约束的未来。 “阿姨,我决定去M国读博了。这个机会很难得,我不想放弃。”她迎上对方的目光,“至于思恒,他放不下的或许只是年少的遗憾。真正健康的关系,应该让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而我们……已经走不到一起了。”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夏母注视她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自那以后,夏思恒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了。没有告别,没有解释,所有联系方式都归于沉寂,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或许听起来太过“圣母”,但齐斐斐对每一位前任,都怀着一份真诚的祝愿,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幸福。 回首往事,无论是夏思恒,还是后来的韩浚,都曾毫无保留地付出真心,在精神与物质上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呵护。 是她,始终有所保留。 是她,终究不够爱他们。 齐斐斐甩甩头,决定不再纠结夏思恒那条意味不明的朋友圈。她刚把手机放到桌上,屏幕却意外地接连亮起,提示音短促密集地响个不停,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这让她有些诧异。自从妈妈再婚后,她们母女间就默契地保持着“每周一问”的联系频率。 每周六晚上,妈妈会发来一句“斐斐这周还好吗?注意身体”,她会回复“妈放心,我一切都好,您也照顾好自己”。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承载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牵挂。像今天这样接连发来长语音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她立刻点开播放,冉苹的声音从听筒里流出,带着一种她很少听到的轻快语调: “斐斐啊,今天我和你刘叔叔带子欣去看了国际学校,就是城郊那所挺出名的。环境真是没得说,设施特别好!据说国外名校的录取率也很高……子欣一看就特别喜欢,回来路上一直说想去。我和你刘叔叔商量着…要不就把这件事定下来算了?” 齐斐斐默默听完,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转身走向水槽去洗杯子。冰凉的水流哗哗作响,她凝视着飞溅的水花,不自觉地出了神。 妈妈口中的“子欣”,是继父刘叔叔的女儿,比她小五岁。自从妈妈再婚后,就将全部精力和情感都投入到了这个由继父和继妹组成的“新家”里。 齐斐斐只在每周六回去吃一顿晚饭。饭桌上的气氛还算和谐,刘叔叔会问两句她的学习情况,妈妈会叮嘱她 “小心身体”,刘子欣则大多时候低头吃饭,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她知道,那是生怕她晚上要住下。 所以饭后她从不多留,收拾好东西就匆匆返回学校宿舍。对她来说,应对繁重的高中学业、考上理想的大学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妈妈能在新的家庭里过得幸福,她自己孤单一些,也没什么关系。也许,妈妈只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的感觉,而这个,自己似乎给不了。 如今刘子欣已经高三,成绩始终在中下游徘徊,想要考上国内不错的公办本科,难度很大。她们班里确实已有不少家境优渥、成绩相当的同学陆续转学国际学校,准备申请海外大学。 但齐斐斐从未想过,以刘叔叔那份普通的工薪收入,刘子欣竟也会萌生就读国际学校的念头。仿佛只要凑得出那笔不菲的学费,就能轻松绕过千军万马争过的高考独木桥。 她擦干手,拿起手机,斟酌着打字回复: “国际学校的学费一年就不便宜,后续出国留学的花费更是高昂。妈,你和刘叔叔的收入……确定能负担得起吗?” 消息发出去后,对话框顶端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一会儿。最终,一条新语音弹了出来。 点开语音,妈妈方才那份刻意的高兴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迟疑而小心的语气: “所以……斐斐,妈妈知道你一向最懂事了。我和你刘叔叔仔细算了算,我们俩的积蓄……实在不够。这才想着和你商量……你手上的那笔钱,能不能先挪出一部分?就当是……借给妈妈,帮子欣渡过这个难关?” 果然,妈妈终究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她这里。 她确实拥有一笔可观的存款,可这笔钱来自于自己最为不堪的过往。 她人生中有用两段最沉重的记忆,相隔十年,却因果相连。 十岁,父亲离世的梦魇让她坚信钱与权的力量;二十岁,她便用自己难以言说的付出和漫长的自我疗愈作为代价,在韩浚大哥提出那个无法拒绝的金额后,咬咬牙接受了条件。 当初,她出于信任,将其中一半交由母亲保管,另一半则拿出大部分为母亲购置了一套小房子,只为了给她一个安稳的保障。如今自己手中所剩的,早已不多。 深深的失望漫上心头。妈妈似乎永远只看得见刘子欣的喜好、刘叔叔的期待,却看不见她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惊涛与隐痛。她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母亲,此刻却成了亲手触碰她最深伤疤的人。 这笔钱,给,还是不给? 它仿佛一把双刃剑,无论倒向哪一边,最终被割伤的,都只会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一丝悔意悄然浮现。如果当年,将那笔钱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第6章 第 6 章 齐斐斐默然擦干手中的杯子,轻轻放回原处,而后坐回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 她在心中飞快地盘算:当初交给母亲保管的那一百万,即便全部拿出来,恐怕也难以支撑刘子欣在国际学校及后续四年海外留学的全部费用。 刘叔叔和妈妈究竟有多少积蓄?难道那笔钱用完后,他们还打算让自己继续负责到底吗? 这个念头让她胸口发闷。她几乎想立刻质问妈妈:“这是不是你们的计划?用完那笔钱,接下来就要我来填补这个窟窿?” 可她开不了口...回忆就如把钝刀,一次次割过心口。 她想起小时候,系着碎花围裙在厨房忙碌的美丽母亲;想起爸爸离世后,妈妈在嘈杂湿漉的菜市场里系着脏围裙,低头熟练刮鳞杀鱼的侧影;想起妈妈为了让她接受更好教育,来到省城,跪在冰冷地板上,用抹布一点点擦拭雇主家地砖时疲惫的身姿。 至少,与刘叔叔再婚后,妈妈终于得以卸下重担,她能看到到妈妈眼里的放松。 她拿起手机,只回了一句话: “刘子欣想去,就让她去吧。” 信息发送成功。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将目光投向摊开的文献。手机在之后短暂地亮了一下,或许是母亲的回复。但内容已经不重要了。 处理完家事的烦扰,齐斐斐将注意力转回了眼前的学业。作为新生,她的首要任务之一便是完成博士生阶段的选课。 与本科阶段按部就班的课程表不同,博士生的选课更像是一次学术路径的自主规划。 学生需要在自己导师的指导下,结合专业要求、研究兴趣和未来职业发展,从庞大的课程体系中筛选、组合,量身定制出一张专属的课表。这也算是一种初期的学术能力建设。 此刻,齐斐斐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学院选课系统的界面缓缓滚动。 她对自己已选的几门课程颇为满意。 这几门课的质量远超她的预期,无论是教授的授课风格,还是内容与自身知识储备的衔接程度,都比她预想的还要贴合她的学习节奏。 这种顺利感让她有了探索更多课程的兴趣。趁着开学初的试选课阶段,她再次打开选课网页仔细浏览起来。 当页面跳转到物理学院的课程时,她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栏输入了“量子物理”。页面刷新后,列表顶端赫然显示着一门《量子力学导论》,授课教师当中就有时彦,她的目光瞬间定格。 该课程状态显示“已选满”,旁听申请也已被锁定。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记下了课程时间与地点——每周二、周五,就在学院三楼的阶梯教室。 周三下午,阳光斜照进能容纳百人的阶梯教室。离上课还有十分钟,齐斐斐抱着笔记本轻手轻脚地绕到最后一排角落,心里藏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当教室瞬间安静下来的那刻,时彦准时步入教室。他穿着一件Ralph Lauren经典的深灰色Polo针织衫陪卡其色长裤,身形修长挺拔,神色冷静专注。没有寒暄,径直走上讲台打开电脑,直接开始授课。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将抽象的量子概念层层解析。齐斐斐渐渐听得入神。原本晦涩的波函数、概率密度,在他的讲解下仿佛有了温度;那些复杂的推导过程,也因他清晰的逻辑变得易于理解。 周围的学生们全神贯注于课堂,偶尔有人举手发问。她跟随时彦的思路,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当时彦在白板上书写一道关键的能量本征值公式时,笔尖却突然顿住,白色的笔痕在黑板上留下一个突兀的断点。 “最后一排,靠过道的那位同学。”他的声音经过麦克风传递,平静得不带半分情绪,顷刻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如果我没记错,你不是这个课程的学生。” 等齐斐斐反应过来“那个人”就是自己时,脸瞬间惨白,她僵硬地站起来,抬起头,目光穿过一排排座椅直直望向讲台,期盼时彦能认出自己。 但也许是因为教室太大,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时彦的目光在她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仿佛从未见过她。 “我的课不开放给未选课生旁听。”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坚决,“现在,请你离开教室。” 整间教室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如细针般扎在她身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忙脚乱地收好物品,逃跑似的出了后门。 空荡的走廊里,她背靠冰冷的墙壁,强烈的委屈与难堪顷刻决堤。不管时彦有没有认出自己,都让她感到难过。 虽然在此之前,她也听说过,有的教授会驱赶非选课学生,但她从没想过,时彦会对自己这样毫不留情面。 这个举动,让她心中那个珍藏多年的、完美的形象,瞬间变得复杂而模糊,甚至有些不堪。 他是不是……根本没认出她?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阵难过,自己在他心里,竟没留下半点痕迹。 可万一他认出来了呢?那他的举动,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在他的规则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不过齐斐斐从来不允许自己在负面情绪里沉溺太久。胡乱揉了揉短发,像是某种自我告诫,她转身走向图书馆。今天看文献的人物还没有完成,她不能浪费整个下午。 她不知道的是,刚才,就在门轻轻合上的刹那,时彦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事实上,在她起身的瞬间,他便认出了她。尽管初次见面时那顶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容颜,但那头极短的头发与宽大卫衣构成的独特轮廓,早已在他记忆中留下印记。 几乎是同时,一股生理性的厌恶感猛地攫住了他——这身模糊性别的打扮,与记忆中那个偏执学生的身影危险地重叠,瞬间将他拖回那个被算计的令人窒息的傍晚。他感到胃部一阵熟悉的紧缩。 再者,规矩既然立下,便没有因人而破的道理。三年前那场风波后,他的课堂一度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为此他立下这条合理而严格的规定:未选课者不得旁听。只是他未曾预料,齐斐斐会选择来听自己的课。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时彦在走廊上稍作停留,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散去的人群,那个仓促逃离的身影果然早已离去。一丝微妙的歉意在他心头萦绕。 自那日后,齐斐斐将更多时间投入到了图书馆。 与诸多高校图书馆和自习室"一座难求"的盛况不同,这座学府以奢侈的静谧滋养着每位学子。 她总爱独占图书馆四楼临窗的座位,看着晨光、午后斜阳与深夜的灯光,轮番在她摊开的书页上投下光影,陪伴她从破晓直至繁星升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被请出课堂上的窘迫渐渐被忙碌的学业冲淡。她像一株向日葵,始终追随着知识的光照,将那段插曲带来的情绪波动严格限制在理性范围内。 然而,并非所有求知的角落都充满阳光。 图书馆地下一层的打印区就是这样一个整天不见天日的地方。白色的LED灯管将四周映得一片惨白,空气里浮动着墨粉与旧纸张混合的干燥气息。 此刻,齐斐斐站在打印机前,卫衣帽子半掩着凌乱短发。两个多月过去,发尾已参差不齐地盖过耳廓。她蹙眉盯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卡纸”提示,红光一闪一闪,尤其刺眼。 思考了一下,她用力拉开打印机前盖,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进纸卷轴里死死卡着一张铜版纸海报,边角已被压出褶皱,上面印着的标题《Quantum Scars in Arithmetic Billiards》,正是她熬了两个通宵的成果。 她伸手去拽,卡纸却纹丝不动。正当她考虑是否要下狠劲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道记忆中的嗓音: “这台机器容易闹脾气,用力不当很容易扯破纸张。” 她缓缓转身,视线先落在了对方熨帖的灰色衬衫上,袖子被挽至肘部,露出一截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腕间黑色机械表的表盘泛着微光。 她抬头,果然是时彦。 时彦刚下楼梯就认出了蹲在打印机前的纤细身影。那件深灰色卫衣,那头蓬乱的短发,正是两个月前从他课堂仓皇逃离的女孩。 走近时,她正紧盯着卡死的打印机,眉头微蹙,似乎在考虑解决方法,连他的靠近都未察觉。 直到他出声,她才猛地回头。那双镜片后的双眼瞬间闪过惊慌、诧异,以及一丝……被他精准捕捉到的无措。 他不由自问:我就这么可怕?时彦微微一怔。随即,上次在阶梯教室里,自己当众将她驱逐出课堂的那一幕闪过脑海。 一丝清晰的懊恼掠过心头,或许自己真的吓到了这个女孩。 第7章 第 7 章 时彦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齐斐斐的脸。 透过黑框眼镜,她有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形状美好的扇形双眼皮在眼尾处微微上扬,勾勒出些许天然的妩媚。瞳仁是却是纯粹的墨黑,像林间小鹿般纯净。 “谢谢师兄,”她的视线刻意避开他,“我自己可以处理。” 话未说完,时彦已伸手捏住海报边角缓缓向外抽动。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与色彩鲜艳的铜版纸形成鲜明对比。他似乎拿捏住了某个正确的力度,海报被缓缓抽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齐斐斐僵在原地,她的视线不听使唤地从他低垂的眼睫开始游走,划过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虚虚地托在海报下方。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小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指。 只是短暂的触碰,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彼此的手臂。齐斐斐却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慌乱地背到身后。 时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目不斜视地继续抽出海报。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完好取出了整张海报。时彦起身递给她,一股极淡的、像是阳光晒过后的清甜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 他垂下视线,注意到她的发顶刚到他下颌,乌黑的短发比上次见时又长了些,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还好,没有弄坏。”打印机的嗡鸣适时停下,空间陷入奇特的静谧。 齐斐斐低头接过海报,声音有点紧绷:“谢谢师兄。” “上次的事..."时彦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那句盘桓在心头许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我很抱歉。”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讶异,却在触及他目光的瞬间又垂下眼帘。 “我的课程确实有这样的规定,”他解释道,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但我处理的方式过于生硬,让你难堪了,这不是我的本意。” 她怔怔望着地面,连日委屈仿佛找到出口,鼻尖微微发酸,急忙摇头:“是我不对,不该去蹭课的……” 这时打印机绿灯闪烁,运转声重新响起,适时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打印机发出规律的运作声,关于motive上同调的十五页推导过程被一页页吐出。时彦站在打印机旁,一张张确认页面完整。 直到最后一声“嘀”的轻响,齐斐斐才恍然回神。她从时彦手里接过那份还带着余温的打印件,甚至来不及整理页码顺序,便匆匆将它们塞进文件袋。 “师兄再见!” 她慌乱地转身就走。谁知脚步太急,膝盖不小心撞上了一旁闲置的打印机推车,金属车身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她疼得轻吸一口气,却连停顿都不敢,几乎是落荒而逃。 时彦的嗓音在背后再度响起:“第七页,谱序列第二行边缘同态的符号,应该是 Ext?,而不是 Hom。” 齐斐斐脑袋里负责学术部分的CPU反应异常灵敏,她停住脚步,拿出文件迅速翻到第七页,顺着他说的位置看去。果然,自己在抄写公式时,不小心把 Ext? 写成了 Hom,这个符号误差若是不修正,后续的推导都会偏离方向。 这个低级的符号错误让她耳根发烫,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谢谢师兄…我、我回去就改。” 话音未落,她已经利落地将论文收进背包,再次朝时彦的方向匆匆鞠了一躬:“师兄再见!” 走到地下一层通往楼梯口的转角时,齐斐斐的脚步忽然顿住。她咬了咬下唇,忍不住从墙后面偷偷探出半个脑袋望去——时彦仍半蹲在打印机前,宽阔结实的肩膀在衬衫下若隐若现,让人觉得心安。 时彦公寓门口,Jocelyn牵着派派站着,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按下了门铃。 走廊幽暗的灯光洒在她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上,每一缕发丝的弧度都是对着镜子反复调整的成果,眼尾点缀的细闪亮片也是特意为今夜挑选的。 只是面对这样一个完美的躯壳,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些煞费苦心的准备只是徒劳无功而已,他的心意不会改变。 “我就是来看派派的。”她不断自我暗示,自我安慰。 可当门打开,时彦的身影映入眼帘的瞬间,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 时彦似乎早就料到了是她带走了派派。 “你还是把备用钥匙给我吧。” 时彦希望她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Jocelyn仿佛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很久,才从包里掏出了一把钥匙,递了过去。 “我送你下楼吧。” 时彦接过钥匙,把派派送进了门后,转身按下了电梯按钮。 四年前,在朋友的婚礼上,Jocelyn身着一袭雾蓝色伴娘裙吸引了现场所有单身男嘉宾的注意,而她却偏偏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他。 时彦英俊的面孔和挺拔的身材在西装衬托下尤其出众,而最让她心动的,是他身上独特的书卷气。 那一刻她忽然懂了,原来"六宫粉黛无颜色"这样的诗句,放在真正出众的男人身上同样适用。从未对"书呆子"类型感兴趣的她,竟被这个“性感学霸”深深吸引。 作为被追捧着长大的女孩,Jocelyn拥有小狐狸般灵动的眉眼和明媚的性格,向来能轻易获得任何她感兴趣的目光。 她发现,在她主动搭话时,时彦眼中却没有她熟悉的惊艳与热切。正是这份与众不同,让她彻底着了迷。 第二天,她特意打听到他的课表,提着两杯冰美式守在他学院楼下的松树旁。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那句简单的“谢谢”敲在她心门上。她在那一刻暗自决定:一定要得到这个男人。 出乎意料的是,时彦没有拒绝她的靠近。或许是她热情与张扬的美丽,亦或许是她的勇敢主动,确实触动了他。 不久后,他们成了旁人眼中完美的情侣。她也成了时彦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正式公开的女友。 交往起初的日子甜蜜得令人晕眩,她的出现,确实让时彦规律严谨的生活多了几分鲜活的色彩。然而,当最初的激情褪去,两人对“爱”的不同理解便逐渐显现。 她渴望的是焚身似火的爱恋,而他给予的永远是理性克制的温度。 当她在深夜拍摄归来,带着一身寒意索要拥抱时,他虽会从论文中抬起头将她拥入怀中,可那片刻的温存里,她总能感觉到他思绪的游离。 她期待的恋爱纪念日,他带着花朵和礼物准时出席,却总让她觉得那完美的仪式感下,缺了她最渴望的灵魂。 直到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他:“你选这束花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微微一怔,回答得无懈可击:“它的花语是‘永恒的爱’,颜色也衬你。”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那缺失的是什么——是他路过花店时心头一动想起她的瞬间,是看到夕阳时迫不及待拍给她看的分享欲,是所有理性考量之外,那份笨拙却真诚的、不由自主的惦念。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从未为她失过神。 “你根本不够爱我!”那次,积压的委屈终于决堤,她的眼泪滚烫地落在他手背,“我要的不是礼物,不是纪念日,是你的眼里有我!是你愿意把我放在比你的论文、你的学生更重要的位置!”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她几乎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过的每一声轻响,才抬起头,目光坦诚得近乎残忍:“我确实给不了你那种澎湃的感情。你值得拥有它,但那个人,可能不是我。” 那一刻,她清楚地听见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不久,时彦因学校那起事件被停职调查,整个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消沉时,她却收到了来自N市的发展邀约,一个无法拒绝的机会。 在那个闷热的夏夜,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以"分手"作为筹码,站在他面前。"跟我一起去N市吧,"她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不然,我们就分手!" 她期待看到他眼中的波动,哪怕只是一丝犹豫。但时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情绪平静得让人心慌。"好,"他最终开口,"我们分手吧。" 那不是赌气,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结束。干净利落,像他解一道数学题,得出答案后便不再回头验算。 可她却始终放不下。此后每段感情无疾而终,每次在工作受挫,那些关于他的记忆就会不请自来。 他第一次送她回家时微笑的眼睛,在厨房为她煎蛋时手忙脚乱的背影,还有那些相拥在沙发里看深夜电影的时光,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错觉这就是永远。 她一次次回到他身边,像候鸟执着地飞回故地。可每次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到那里面再也寻不见曾经的温柔,她就知道,一切早已结束。 电梯缓缓下行,狭小空间里弥漫着她最爱的柑橘调香水味。她忽然抬起头,精心描绘的眼线边缘已晕开淡淡水痕。 “我哥他…后来没再去找你麻烦吧?”她声音很轻,尾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愧疚。 她比谁都清楚哥哥在道上混迹的手段。上次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直接冲到时彦的办公室,一拳挥向那张曾经让她一见倾心的脸。 时彦从未因此责备过她。他永远是这样,温柔又包容得近乎残忍。 “还有…”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最近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你。” 时彦淡淡应了一句: 第8章 第 8 章 到了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Jocelyn走出电梯。这次,她知道,自己真的该离开了。 走到一楼大堂,她终于忍不住蹲下身,任由泪水浸湿裙摆。她明白,自己再也无法走进他的世界了。可那份从初见就生根的心动,那些共同编织过的未来图景,如同细针插进心脏,需要很久才能愈合。 时彦回到家,沉思了许久。Jocelyn的到来让他不得不回忆起某些往事,那种被强行拖入灰色地带的粘腻感,他至今不习惯。 他弯腰摸了摸凑过来的派派,狗狗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心。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制止了思绪进一步蔓延。 也许,正如著名心理学家荣格所说的:“一见钟情的魔力,是无意识将灵魂碎片鑲嵌在他人身上;当幻象褪去,爱的功课才眞正开始。” 而他和Jocelyn,早已在这门功课上提交了各自不同的答案。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齐斐斐正窝在宿舍里整理文献,手机的提示音忽然响起,屏幕在昏暗的房间中亮起——“C市B大校友群”的新通知弹出界面。 这是个被热情的唐致师兄拉进去后就被她设为免打扰的小群。群里三十来人,均毕业于B大,相似的学术背景与千丝万缕的人际关联,让他们之间多了层天然的默契。 虽然平时发言不算活跃,但一旦有人组织聚会,响应却总是异常踊跃,渐渐形成了一个紧密而真诚的小圈子。 她点开被置顶的活动消息:【链接】周六聚餐报名。群主Leo·老李 @了全体成员。 “亲人们~本周六下午三点,Mandy小满师姐家,自己动手做中餐,隆重庆祝我们温柔美丽的Mandy小姐姐订婚啦!来的举手~” 末尾还挂着一排喜庆的烟花emoji。 Leo是群里的核心组织者,也是校友会中公认的热心人。 齐斐斐犹豫了下,还是点进了报名链接,几乎是无意识地,她又顺手滑开了群成员列表。目光掠过一个个名字和头像,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陨石边牧小狗头像上。 就在这一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涌上。这次聚会他会不会出现?想到又要看到他,一种近乎本能的退缩感迅速蔓延开来。 虽然打印机那次,时彦对听课事件做出了解释甚至道歉,但也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着某种无形的距离。 她感受到自己内心正酝酿起一种复杂的心理,一种由“自卑”、“警觉”和“自我保护”混合而成的,让她感到害怕的情绪。 齐斐斐盯着屏幕上的 “报名” 按钮良久,最终点击了“报名”按钮。 她心里清楚,在这个关系紧密的校友圈子里,订婚宴是顶重要的社交场合。自己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若是连这样的活动都缺席,难免会给人留下不懂人情世故,为人孤僻的印象。 怀揣着这份不得不去的社交压力,齐斐斐还是出发了。 公交在第三个路口减速,混着初夏的热风,拂过齐斐斐的发梢。她拎着一袋奶油草莓,站在一片修剪整齐的小绿地前。 这是个独栋别墅,前庭种着几株高大的香樟,绿荫遮住了大半阳光。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才按下了院门上的门铃。 今天,她穿了条淡蓝色棉布连衣裙,裙摆到膝盖上方,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腿。腰部收拢的剪裁更加显得身姿玲珑。头发已经长到耳朵下方,没有化妆,却有着羡煞旁人的美好气色,像初融的奶油,透出柔软的光泽。 门应声而开,一股清凉的空调气流裹着诱人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开门的人正是今天宴会的主人——张满月。 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留着一头精心打理的日系棕褐色波浪长发,妆容精致华丽,与微信头像上别无二致。 此刻她身着一袭简约的白色小礼裙,却在腰间系了条粉色格纹围裙,恰到好处地融合了订婚仪式的优雅与亲自下厨的亲切。 "你是...齐斐斐师妹吧?欢迎欢迎!"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绽开明快的笑容,"快进来,外面太热了。"侧身将齐斐斐迎进屋内。 刚走进客厅,齐斐斐就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开始,那些眼神里带着点陌生和好奇,可等看清她的样子,又悄悄多了几分赞叹。她展开笑容,轻轻点头打招呼。 这是一个将超大起居室与开放式厨房无缝衔接的宽敞空间,通透明亮的设计让视线可以自由穿行。此刻,米色沙发上、走廊边、靠墙的休闲椅处,三三两两的宾客正相谈甚欢。 透过尽头的落地玻璃门,可以望见后方葱郁宽敞的大花园。草坪上支着一个烧烤炉,炊烟混合着烤肉的焦香随风飘入室内。几个学龄前的小孩在草地上追逐嬉戏,笑声与欢快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小满拍了拍手,扬声时带着几分雀跃:“大家注意一下!给咱们介绍位新过来的校友!” 谈笑声渐低,众多友善的目光汇聚过来。小满轻轻揽过齐斐斐的肩,将她带前一步: “这位是齐斐斐,咱校数院毕业,现在在C大读博!以后在C市大家可要多多关照呀!” 各式各样的目光随之投来。有年轻男生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有纯粹好奇的打量,也有几道带着审视意味的观察。齐斐斐朝众人微微颔首: “大家好,我是齐斐斐。很高兴认识大家。” 小满笑着先指了指身边穿着灰色T恤、身材微胖的男人:"这位就是我们的群主Leo李磊先生,我的未婚夫,12级物理系的。" 她俏皮地眨眨眼,"对了,时彦你认识吧?在你们C大当AP,你俩还都是PMAA院的!Leo比他大一级,俩人特别熟!" 齐斐斐连忙点头,果然是熟人圈子。 紧接着,几个年轻人围了过来,有男有女,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你是竞赛保送进的数院吗?” “数院的女生诶,超级厉害啊!” “还是大美女呀,有男朋友没?” “你在C大PMAA学院读博?那时彦你认不认识呀?他今天来不来?” 她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应接不暇,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微笑。 “哇你们看,她笑起来还有梨涡!好甜啊!” “现在梨涡可以做的,你喜欢,也可以去整一下!” 像是为了摆脱这聚焦的中心,她连忙将草莓篮递给小满,并从帆布袋里拿出了精心准备的订婚礼物,一个可爱的Jellycat婚礼蛋糕玩偶。 小满一阵惊呼,“好可爱,你怎么知道我喜欢Jellycat的。“ 齐斐斐觉得小满师姐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让人心里暖暖的。这份让人舒服的亲和力,她真想学过来。 “师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可以去厨房打下手。” 小满会意地接过草莓道:“正好那边包饺子缺人手,一起来吧!” 中岛料理台旁堆着薄透的饺子皮和三盆馅料,两个女生正在忙活。一个圆脸长发,另一个烫了卷发、眼睛大大的。 “这两位是法学院的林思思和余熙。好啦,你们先聊。” 齐斐斐打完招呼,便走向厨房一侧的水槽,仔细清洗双手,当她直起身四处寻找擦手巾时,一张叠得整整齐擦手纸巾突然从身旁递了过来。 齐斐斐下意识地抬头,先看到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眼前是个戴着无框眼镜、面容斯文干净的年轻男性。他身高约莫一米八,站在那儿身姿很松弛,却又透着一种自然的挺拔,不像时彦那样,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谢谢。”齐斐斐接过纸巾。 “不客气,”他微笑着回应,嗓音清润。 “我叫李悟,悟性的悟,10级计算机的。”他身旁放着水果刀和切了一半的苹果,身后的不锈钢餐盘里工工整整地码着切好的橙子、蓝莓和猕猴桃,每一片都摆放得一丝不苟。 在齐斐斐走过来时,李悟就注意到她了。几乎只是一眼,他脑海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炸开,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灼热,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她那边飘。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神明亮,欲言又止。 “悟哥,正好有事请教,关于多模态模型的问题......”两个“不识趣”的校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李悟只得朝齐斐斐歉然一笑,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拉走了。她看见他一边被朋友们簇拥着离开,一边还不忘回头望了自己一眼。 余琪一边捏着饺子边,一边好奇地凑近问:“你认识李悟?” 齐斐斐连忙摇头。“不认识,今天是第一次见。” 余熙点点头,撅了撅嘴。“李悟可是咱们校友圈里的‘钻石王老五’,长得帅,性格好,不知道哪个高岭之花能拿下他。” 齐斐斐笑笑,拿起饺子皮,她是南方人,包饺子的手艺却还不错。 “听说你在C校的PMAA(物理数学及天文学院)读博?那你知道时彦吗?” 余熙继续追问。 来这儿没多久,这名字已被提起好几回了。齐斐斐平静应对:“在院里见过几面,不熟。” 旁边的林思思立刻跟上,小声八卦:“听说他跟那个网红女友分手了,真的假的呀?” 第9章 第 9 章 “分手?”齐斐斐手中的饺子皮一抖,馅料差点漏出来,“…我不太清楚。” 余熙舀起一勺馅料:“我之前还关注过那女生,长得真美,账号粉丝都几百万了。” “是啊,听说是她对时彦一见钟情,主动追的他。感谢她,我再也不怀疑时彦的取向了。”林思思哈哈大笑。 “时彦和李悟可是我们校友圈里最大的两块香饽饽,希望最后能被我们内部消化,不要便宜外面的人。” 余琪面露憧憬。 “咱们俩,一人一个?”林思思搂着余熙的肩膀哈哈大笑。 “行啦行啦,”小满笑着打断。“每次聚会,你们就盯着这两人八卦。” 齐斐斐默不作声地捏着手中的饺子皮。时彦已经二十八岁了,外形、工作、家庭条件都很优越,有女朋友再正常不过了,没有,才奇怪吧。 在她心里,时彦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家世、能力与灵魂都与他完美契合。“思绪至此,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悄然漫上心头。那样耀眼的伴侣,才配与他并肩而立。 玄关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伴着几句热情的招呼,客厅里的谈笑声不约而同地低了几分,好几道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门口。 时彦是在聚会规定的时间点准时到的。他穿了简单的黑色衬衫和牛仔裤,却衬得格外高大健硕。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一进门就被众人围住。 齐斐斐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不经意间再次抬眼,发现时彦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相撞,他朝她礼貌地微微颔首,随即自然地转向与他人交谈,齐斐斐悄悄收回落空的目光。 长餐桌上已经排开一条色香味俱全的“丝带”。麻辣鲜香的小龙虾、金黄酥脆的烤鸭、原汁原味的清蒸鲈鱼、香气扑鼻的黑椒牛柳、摆盘精致的寿司拼盘、以及一大盘冒着热气的饺子,俨然一场融合了东西风味的盛宴。 小满和Leo笑着举起酒杯,清脆的敲击声让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非常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小满的声音略有点激动,“其实我和Leo下个月就要回国举办正式的婚礼啦,今天也算提前和大家庆祝一下!” 众人欢呼起来,纷纷举杯祝福,气氛热烈。 随后的晚餐是轻松的自助形式。齐斐斐只简单夹了几样菜,便悄悄退到露台角落一个无人的桌椅处。她小口吃着盘中的食物,抬头望着悄悄藏在厚厚云层里的月亮。 时彦身边似乎永远围着人,其中一位身着黑色吊带小礼裙的女士尤其引人注意。她始终站在时彦身旁,两人交谈时姿态熟稔,嘴角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齐斐斐收回目光,低头用叉子拨弄盘子里那片孤零零的西兰花。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躲清静?” 齐斐斐回头,看到李悟笑着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两杯饮料。 “看你没拿喝的,给你带了杯青柠苏打。”他说着很自然地在对面坐下,将杯子推到她面前。 “谢谢,”齐斐斐有些意外地接过饮料,“我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 “理解,刚来就被那么多人围着问东问西,确实需要缓一缓。”李悟笑着说,眼神坦率。“我刚进来的时候也这样,差点被问得想掉头就跑。” 齐斐斐微微扬起嘴角:“你看上去可不像会害羞的人,感觉你很会跟人打交道。” 李悟闻言,忍不住笑了笑:“都是练出来的,以前我也很内向,读博的时候天天泡在实验室,连跟人说话都有点紧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现在虽然在大厂工作,要带团队,但私下里还是更喜欢安静点的环境。” 李悟,32岁,计算机学博士,大厂技术Leader,斯文清爽的外表下,是深沉的理解力和共情能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C市的天气聊到B大食堂的招牌菜,李悟说话很有分寸,言谈间充满机锋与洞察,却又不会给人压迫感。这让齐斐斐感到很放松,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时彦推开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夜风裹挟着炭火的气息扑面而来。乔茜正俯身给烤盘铺最后一张锡纸,听到门响,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不慌不忙地将铝箔的最后一角仔细抚平,这才优雅地直起身,恰到好处地让自己落进他进门的视线中央。 "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轻柔。 一米七五的身高,冷白肌肤,细长的眼眸,她的五官端正却容易淹没在人群里。她深知这一点,于是永远挺直背脊,仿佛挺拔的姿态能弥补所有辨识度的不足。 时彦笑得自然放松:"乔总监,好久不见。"那笑容与他十四岁时如出一辙,干净得让人心头发涩。 乔茜清晰得记得,他们的交集始于十四岁。初中开学典礼,他就坐在她后排,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连低头记笔记的侧脸都透着认真。 后来高中一起进了物理竞赛班,她偶然发现时彦曾对自己有过一丝朦胧的好感。他会在自己解不出难题时悄悄递过一张写着思路的纸条,会在放学路上刻意放慢脚步跟她走同一段路。可那时候的她心思活络,没等这份好感明朗,就和竞赛班里另一个男生走到了一起,把时彦的那份心意悄悄晾在了一边。 进入大学后,两人恰巧都选择了B大物理系。此时的她渐渐意识到时彦那份沉稳与专注的独特魅力,曾经忽略的情感在心底悄然复苏。 大二那年的冬夜,雪下得不大,却冷得刺骨。她在图书馆门口等了他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她迎上去,呼吸间的白气模糊了脸颊,声音带着点紧张的颤抖:“时彦,我现在…… 还来得及吗?” 她没明说 “来得及” 什么,但她知道,他懂。 而他沉默片刻,随后平静地看向她:“天冷,赶紧回去吧。” 那一刻她就明白,年少时的心动早已留在过去,如今剩下的,是棋逢对手的欣赏。 可她还是忍不住靠近。毕业后,得知时彦要留在C 校任教,她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将简历投到了 C 市近郊的一家顶尖研发中心,连面试时间都特意选在周五下午,只为结束后能 “顺路” 去 C校看他。 此刻阳台夜风拂过,炭火噼啪作响。 “界面缺陷的数据我看了,”她侧头看向跳动的火焰,“比上次迭代稳定多了。” "但相干时间还是不够。"他专注地翻动着烤架上的羊排,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激起细小的火花。 路过的校友只听到几个术语碎片,纷纷明智地选择绕开。 乔茜顺手将调味罐递到时彦手边,他极其自然地接过。这个微小的默契让她的心轻轻一跳,那道她原以为早已闭合的缝隙,似乎又透进了一缕微光。 时彦从阳台回到屋内,客厅里到处人影绰绰,谈笑声不绝于耳。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穿过人群,却没有寻到那抹清瘦的身影。方才短暂交汇的瞬间,齐斐斐清澈的眼底微光流转,整个人舒展开来,显露出内里的柔韧与光华。 露台另一角,齐斐斐和李悟的对话正从大厂开发聊到应用数学与交叉领域的前景。李悟的知识广度与前沿触觉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期。他不仅对她的研究方向有所了解,甚至精准点出她最近精读论文中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算法亮点。 "其实我们组最近也在招计算数学方向的实习生,"他十分自然地切入正题,拿出手机,"加个微信?我可以把JD发你看看,里面的待遇和项目方向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齐斐斐稍作犹豫,还是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李悟笑着收起手机:“那我晚些发你。对了,你应该是住校内吧?等会儿如果方便,我可以顺路送你。” "哟,聊得这么投机?”一道轻快的女声突然响起。齐斐斐和李悟同时回头,只见小满不知何时端着个空餐盘站在几步外,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斐斐你原来在这儿!我刚找你半天,时彦要走了,让他捎上你。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李悟闻言,脸上露出得体的笑意,朝齐斐斐微微颔首:“那回头再聊,师妹。有关于实习的问题,随时微信找我。”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镜片后的眼睛里盛着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小满扫了李悟两眼,挽起齐斐斐的胳膊,一边带着她往客厅走,一边笑道:“我说找不到你,原来你一直在和李悟聊呀。他可是我们校友圈里两大男神之一,绝对优质单身男,你入股不亏的!他眼光很高,不过刚才看他对你的样子,明显是有好感……” 话音刚落,小满突然站住,拍了下手,懊恼地说:“哎呀我刚才怎么没想起来!我应该让李悟送你回去才对!多好的独处机会啊,都被我浪费了。” 说着就要拉着齐斐斐转身去找李悟。 看到齐斐斐红着脸,一个劲摇头,她恍然大悟。 “哦,对,要保持神秘感,有节奏推进才对!还是你想得周到!” 小满瞬间脑补好了一系列发展情节。 第10章 第 10 章 两人穿过客厅时,有两位刚准备离开的师兄看到齐斐斐,纷纷热情地上前来打招呼: “师妹,我正好要走C校那个方向,顺路捎你一段吧?” “我车就停在门口,要不要一起走?晚上女生一个人不安全。” 小满不等齐斐斐开口,立刻笑着挥挥手,替她挡了回去:“谢谢两位啦,不过你们再顺路,能有时彦近吗?他刚好也要走,让他捎斐斐最合适!”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昵地挽住齐斐斐的胳膊,凑到她耳边,用气声飞快地嘀咕:“这几个可是出了名的‘饿狼’,师姐我才不会把你这只小羊羔往他们手里送。” 怕齐斐斐觉得尴尬,她又连忙摆手解释:“开玩笑的啦,大家都是好心的校友。不过论人品和靠谱程度,那还得是我们风光霁月的时彦师兄。”她说着,朝时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们看他,向来只有别人追着他的份,什么时候见过他主动招惹谁?” 齐斐斐感到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她垂下眼睫,努力平复呼吸,生怕被人窥见自己此刻内心的不安。 大门口已经弥漫开聚会结束后的离别气氛,三三两两的校友在互相道别,车辆也陆续启动离开。 时彦正站在他那辆黑色特斯拉旁,一只手搭在车门把手上,目光淡淡扫向人群,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小满急忙往前凑了两步,对着时彦扬声招呼:“时彦!你跟斐斐最顺路了,刚好把她捎上,有你送,我才最放心!” 这时,门廊处传来一阵轻促的脚步声。乔茜从屋内走出,休闲西装随意搭在臂弯,她低头快速刷新着手机界面,眉头微蹙,直到停在时彦面前才抬起眼帘,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叫不到车,怎么办?” “你没开车来?” 时彦的目光落在她空着的另一只手上。 “别提了,车上午出了点问题,送去修了,还没取回来。” 乔茜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公寓离C大有四十分钟车程,实在算不上顺路。但夜色已深,公共交通确实不便。 时彦闻言微微颔首,转而看向齐斐斐,语气平缓却不容推拒:“那就一起吧,先送乔茜回去。” 齐斐斐心砰砰直跳,垂下眼帘,轻声应道:“好。” 夜风微凉,乔茜自然地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落座。她今天本就特意没开车,就是想找机会和时彦多待一会儿,如今愿望达成,只是后排多了个齐斐斐,让车厢内的气氛添了几分说不清的微妙。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路灯规律地扫过,每隔一两秒便在车厢内投下流动的光影,将三个人的轮廓勾勒得忽明忽暗。 “哇啊!”沉默了片刻,乔茜忽然拿着手机凑到时彦面前,“时彦你看!吴天佑刚发的朋友圈,他老婆生了,七斤六两的男孩!” 时彦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扫了一眼,随即重新落回前方的路况,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真诚:“恭喜他们。” “你还记得吗?当年他俩因为吴天佑劈腿吵架,闹得整个年级人尽皆知,谁能想到最后还是修成正果了。”乔茜又翻了翻朋友圈,试图拉回更多两人共有的记忆,调侃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 时彦只是勾了勾唇角,没接话,方向盘在他手中轻轻转动,车子拐过一个路口,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还有张弛,你看这条,” 乔茜见他没怎么回应,却也不气馁,继续翻着朋友圈:“他刚在《Nature》发了篇量子拓扑的通讯作者文章,真没想到,当年他还老说要退学,要换专业。” “张弛啊,” 这次时彦的嘴角明显扬了扬,多了几分笑意,“看来那时候是故意藏拙。” 乔茜侧过身,目光落在时彦被窗外流光勾勒的侧影上。昏明交替的光线掠过他挺拔的鼻梁,在清晰的下颌线处留下浅淡阴影,眉眼间的轮廓更加深刻,整个人已经从曾经清隽的少年气质沉淀为更深邃的俊美。 从十四岁在竞赛班初见,到如今二十九岁,最鲜亮的青春,她几乎一路都在望着他的背影,可惜自己没有抓住最初的开局。 她心里其实清楚,如果时彦对她有半分男女之情,他们早该在一起了。可他就像一弯悬在夜空的月亮,清冷又明亮,静静照着她的人生,却从不真正靠近。 此时此刻,她只希望这条回公寓的路,能再长一些,让这份难得的独处能多延续片刻,哪怕隔着后排一个齐斐斐。 时彦的目光轻轻扫过后视镜。 镜子里,齐斐斐正靠在后排座椅上,双眼微闭,似乎对前座的谈话毫无兴趣,已然昏昏欲睡。 她未施粉黛的脸庞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和,几缕碎发被夜风拂得贴在微粉的脸颊上,如同在暗夜里静谧绽放的白荷。 “你这个暑假回国吗?”乔茜忽然转过话题。 “不回了,”时彦的目光仍落在前方的路况上,“有些工作计划要处理。” “那……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徒步?西部国家公园,我看攻略说夏天的景色最好,一直很想去。”她手心有点出汗,终于将酝酿已久的邀请说出口。 时彦抬眼又瞥了下后视镜,齐斐斐的脑袋轻轻靠在车窗上,似乎睡得更沉了些。他收回目光,声音听不出明显情绪:“工作安排还在pending中,现在定不下来。” 车辆在此时缓缓停在了乔茜的公寓门口。 乔茜握着车门把手,却没立刻下车,侧过身望向时彦,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那你定下来之后,记得告诉我。” “OK,”时彦点了点头,“早点休息。” 乔茜这才推开车门,又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公寓楼。 乔茜离开后,车内的空气安静下来,只余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时彦轻轻将转向灯拨回原位,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睡着了?" 齐斐斐靠在窗边的头微微一动,隔了两秒才轻声回应:"没有。" 透过后视镜,他看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安静地望着窗外流动的夜色。 "开学三个多月了,还适应吗?"时彦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轻柔。 齐斐斐从窗外的景色中收回视线:"挺好的。Walsh教授很负责,每周都会安排固定的组会,雷打不动。组里的同学也都很友好,帮了我很多。" "Walsh教授在计算流体力学与多尺度建模的PDE理论方面很有建树。"谈到熟悉的领域,时彦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早年那几篇关于非线性波的文章,至今引用率依然很高。" 齐斐斐微微睁大眼睛,流露出一丝钦佩:"是的,师兄说得对。我现在主要还是在读文献,特别是导师的经典论文,想先把这个领域的基础和脉络梳理清楚。" 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听说师兄当年博士只用了四年就拿到了学位?" "准确地说是三年零三个月。"时彦淡淡地纠正,"其实,只要论文达到要求,导师觉得你可以毕业了,就能毕业。" 齐斐斐暗自惊叹:要是自己五年内能顺利毕业,就已经很知足了。 车辆在浓稠的夜色中行驶。刚驶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弯道,一道灰影突然从路边草丛中蹿出,是只野猫!双眼在车灯下泛着两点冷光。 时彦反应极快,左手迅速向左打方向盘,同时将刹车一脚踩到底。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嘶鸣,刺破了夜的宁静。 车身猛地一震,车前保险杠擦过路旁的树干。虽然及时停住,但车头已微微翘起,右前轮不偏不倚陷进了路边的排水沟。 撞击发生的瞬间,齐斐斐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道往前拽,又被安全带狠狠拉回,额头结结实实磕在侧窗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下意识捂住额头,掌心触到一片发烫的麻木。再抬眼时,发现连衣裙的袖子被伸进车窗的树枝划开一道口子,底下的皮肤露出一道细长的擦痕,正缓缓渗出血珠。 "撞到哪里了?"时彦迅速解开安全带,侧身急切地看向后排。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她看见他眉心紧蹙。 "额头,没事的。"她轻声回应,却见他已推门下车,转到后侧,一把拉开她这边的车门。 他俯身探进车内,目光落在她捂着头的手上,又仔细扫过她全身,声音里带着绷紧的关切:"先下车……"伸手想要扶她,又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退到一旁,为她让出下车的空间。 齐斐斐依言下车,站在他身旁。夜风微凉,时彦先拨通拖车电话报了地点,又从车上取出一条羊绒毛毯,轻轻裹住她微凉的肩头:"先披着,我们去路边等。" 路边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时彦点亮手机电筒,特意用手掌挡在光源前,避免强光刺到她的眼睛。他抬手,极轻柔地拨开她额边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齐斐斐的身体瞬间僵了僵,呼吸不自觉地放轻。温热的气息带着夜里的凉意,不经意间拂过他的喉结。 "有点红肿,但没有破皮。"他凑近了些,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额角,"应该不严重,不过今晚还是要多留意,如果疼得厉害就得去医院。" 齐斐斐下意识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微弱的光线下相撞。距离太近了,时彦沉稳的眉眼,在月色映照下添了几分柔和,俊朗得让人心跳加速。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皂香,连他呼吸时胸口的轻微起伏都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