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燃冰》 第1章 死亡和新生 王朝末年,天下大乱。 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一对双生姊妹。 死因不详,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冻死了,或许是因为女儿身,睡梦中被父母掐死了,又或许是夜晚游匪抢劫,顺手杀死了… 在这种年代,让两个小孩子无声无息死亡的事情,太多了。 她们去世时年龄还很小,懵懵懂懂的,就成为了无辜的游魂。 非说她们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死的不痛苦,无痛死亡。 因而她们虽然死的十分无辜,是枉死,却没有成为厉鬼。 她们的魂魄太干净了,又是一火一冰的独特灵魂,相生相依,自成一方天地,庇护了方圆几里的生灵,所以,她们的灵魂既没有消散,也没有轮回。 哪怕是和尚度化怨鬼,她们也因为没有一丝怨气,让灵魂留存了下来。 只是……她们的灵魂随着漫长时间流逝渐渐损坏了。 过了很多年以后,一位仙女下凡,路过此地,无意中遗落了一颗种子。 一颗来自仙界的豆种。 生根发芽后,豆苗身为仙界产物,晶莹无垢,生机勃勃,足够高的品质吸引了经过漫长岁月已经成为残魂的姊妹俩。 她们的灵魂和仙豆苗在生长中融为一体,换句话说,她们成了一体双魂的……豆苗。 茎和根是姊姊的地盘,芽和叶是妹妹的地盘。 仙豆生长的十分缓慢,吸引来的灵气盘桓其中,慢慢地蕴养着姊妹俩残破的灵魂。 或许是常年庇佑着周围的生灵,积累下了功德,短短几十年,她们的残魂居然能在凡间恢复不少,甚至可以重新有灵智。 姊姊先有了灵智,她“醒来”后,豆茎和豆根处的炎热气息猛地一高,周围环境的温度都上升了不少,从冬天变成了夏天。 她的灵智告诉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她排斥豆芽豆叶处寒冷的气息,寒冷在侵蚀着她的火热,那让她很难受。 可是她的本能还没有来得及摧毁让她难受的冰冷,她的灵魂就感觉到了那处寒冷和她的亲近。 源于灵魂的亲近,让她舍不得破坏寒冷的豆芽豆叶,哪怕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每天都在挣扎,挣扎着要不要烧掉这寒冷的豆芽叶。 终于有一天,她没有忍得住,让炽热灿烂的灵魂之火灼烧了冰雪一样的灵魂。 莲花样的火舌将冰雕吞噬了将近三成,她才堪堪控制住了自己。 回过神来,她感受着寒冷灵魂的虚弱,心底涌出深深的后悔。 她用灵魂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抹寒冷,却发现对方在怕她。 她又小心远离,发现对方好像好一点了。 她无端地难过起来,她想要补偿她。 当她发现寒冷的她也喜欢灵气时,她努力克制自己对灵气的渴望,让对方多吸取一些。 看着对方慢慢恢复的样子,她有一些开心,哪怕对灵气的渴望得不到满足让她的灵魂变得虚弱。 她甚至同时还在提纯灵气,她天生就会剔除灵气的杂质,从而让对方可以有更纯净,更无害的灵力可以吸收。 一消一长之下,她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直到有一天,妹妹生了灵智。 生了灵智的妹妹没有姊姊那么克制,或许是因为被姊姊伤害时的痛苦抵消了灵魂对姊姊的亲近,当她有了超越姊姊的力量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冻结了姊姊的灵魂。 姊姊的灵魂虽然被相克的寒冷重伤,却只是陷入了沉睡,并没有消散。 隔壁的文卡了,想写点轻松的放松一下,看文的各位留个言呗[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死亡和新生 第2章 焱和寒 一天傍晚。 一位无聊的蓝衣仙女因为这个偏僻之地浓郁的灵气和生机亲自下凡,来找乐子。 “咦,仙豆?” 这位蓝衣仙女是鎏冰仙人,水神座下主冰的仙人,仙界二**仙之一,灵水宫仅次于水神海流男神的二号人物。 身为位高权重的大仙,下凡之后,她一眼就看出了这里灵气的源头是一颗豆苗,这说明了豆苗的不凡。 她来了兴趣。 再细细一打量——那豆芽豆叶里盘旋着令她熟悉的极致寒冷的气息!她倒吸一口气,眼神中满是震惊。 “九幽极寒之魂!” 鎏冰仙人在仙界主冰,对冰相关的偏门知识了解不少,自然能发现仙豆苗的芽叶中栖息的灵魂是多么的不凡。 九幽极寒之魂,又称白鸟之魂,据说是上古时神鸟死后,最本源的核心与仙魂结合而成。 这是水部灵魂的天花板之一,千年难遇,这样稀有的灵魂,简直碾压现在水部的年轻一代。 它代表着绝顶的天资,无上的实力! 水部的一神二大仙都没有这样高的天赋。 这就意味着,在海流男神天人五衰后,这个孩子极有可能接任为新一代灵水宫之主。 鎏冰仙人站在豆苗前,深深的喘了两口气,冷静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心情。 她决定了,这小豆苗就是她的徒儿了! 嫡传徒儿! 用灵魂和仙豆苗交流之后,鎏冰仙人才发现,原来小豆苗是一体双魂。 她为妹妹取名为寒。 看到姊姊灵魂上一个小小的火焰印记,她为姊姊取名为焱。 除了火焰标记,鎏冰仙人在仔细探查后还是没有发现姊姊灵魂的潜力,就暂时把她当成了依靠妹妹庇佑活下来的普通人,即,或许会有一点火系天赋的普通天赋仙魂。 因为焱是鎏冰仙人钦定的徒儿的姊姊,并且鎏冰仙人也拿不准焱的灵魂上的印记到底是什么,就把她们一起带回了仙界。 灵水宫和灵火宫因为属性相克的缘故,高层大仙向来不怎么亲厚。鎏冰仙人并不想为了一个大概率平平无奇之人去请主神、大仙这种层次的出面。 她随便找了一个中层的灵火宫仙子,这位仙子实力一般,是中等的神仙,只能被称一声仙子,但她资历很深,年纪几乎是鎏冰仙人的五倍。 如果她也看不出来焱的灵魂天赋,那么鎏冰仙人就有九成九的把握,焱是个普通人。 在见过这位仙子后,结果不出她所料,焱就是个普通资质的人。 虽然灵魂有修行的天赋,但是非常一般。 鎏冰仙人无奈地想,自己认为姊妹之一有天赋,另一个就也有天赋,真的是着相了。 在仙界,灵魂几乎会决定一切。 这个仙界的人/仙的实力并非是一个人/仙从零开始修炼的,而更像是经过一种“激活”后得到的。 激活的是什么呢? 灵魂。 平日的“修炼”倒更像是在锻炼运用灵力的技巧。 技巧固然重要,但体内灵力的多少、灵力的品质才是一切实力的基础。 而灵力是“激活灵魂”的一刹就定下的,后天的改变极难。 这是很不公平,但成仙和普通修炼不同,成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事。 一个蝼蚁,如果仅仅只是蝼蚁,再努力,也是弱小而卑微的。 让它摆脱蝼蚁命运的,是它“本为至高”。 甚至换句话说,蝼蚁就是蝼蚁,出凡入圣的“蝼蚁”原本是坠落凡间的星辰,它能出凡入圣是因为它本该出凡入圣。 这与后天的其它所有都无关。 所以鎏冰仙人才在见到寒的第一眼就打算收徒。 她甚至没有想过寒心性不好或者懒得修炼怎么办,因为这根本不是问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仙也好,神也罢,不过是刍狗中的幸运儿,再强,也是刍狗。 一个人在降生的一瞬,能否修炼、能修炼到什么层次就定了。 这,是天生的。 求评论,爱大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焱和寒 第3章 天上 姊妹俩上天庭之后,过上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日子。 她们虽是人魂,却是草身。在人间,地处偏僻,她们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修士,遑论仙神,对仙界不能说一概不知,只能说未闻其名。 所幸有鎏冰仙人帮她们化形,教她们有了人身。 …… 寒不喜欢她的姐姐。 从她自懵懂醒来的第一天开始。 她之前虽然阴差阳错地生了灵智,到底是人魂草身,故而一直懵懵懂懂,直到化形成功有了人身,才算是真的醒了。 寒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守在她身边的鎏冰仙人,白衣蓝带,冰一样皎洁剔透,让她不禁被惊艳了一下。 待到鎏冰仙人告诉了寒她自己的身世,又与她商量了师徒的名分,就将焱叫过来了。 焱穿着天庭水部弟子的统一服饰,低垂着眉眼。 这衣服不怎么配焱,使她垂着眼时看起来怯懦又害羞。 看起来真讨厌,寒心里想,跟自己想象中的、期待的姐姐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焱的第一眼,寒的心里便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厌恶,那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撕开了她灵魂深处的伤痕,让她对这个所谓的姐姐本能地排斥。 于是,寒很直接地对鎏冰仙人说:“我不喜欢她。” 鎏冰仙人就意外地挑挑眉头,看一眼懵懂而澄澈的寒,再看一眼大受打击的焱,问:“你和她是一颗豆苗上生出的魂,你看着她,就一点也没有感到亲切吗?” 又担心寒不理解,她补充了一句:“亲切,就是那种你想要离她近一些、看着她就感到舒服、感到暖和的感觉。” 寒又认真地看了看焱充满期待的眼睛,说:“没有,我想她离我远远的。” 鎏冰仙人带焱回来,将她留在自己这里,本是想着她和寒是相伴而生的,或许能对寒的修行有什么帮助。 没想到寒竟然排斥焱。 那即使焱对寒的修行有益,也不能违了寒的心意。 这样看来,自己竟是做个无用功了。 不过鎏冰仙人讲缘分,既然已经留下了焱,那也无所谓收下她在鎏冰殿养着,好歹也算是有修行天赋的。 就这样,焱在水部的鎏冰殿挂了名,当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闲仙。 …… 寒正式开始了她作为鎏冰仙人嫡传徒儿的生活。 说是师徒,但她们之间的地位却不像寻常的师徒一样尊卑分明。 天庭神仙们的力量来源主要是灵魂的觉醒,寒的灵魂如此有潜力,她未来的实力是可以预见的强大。 哪怕是出于对寒的实力的预期,鎏冰仙人也不会对她摆出“师”的架子。 或者说,对待灵魂有大潜力的弟子,灵魂不如弟子的师傅大都不会这么干。 对鎏冰仙人来说,寒不仅是她的弟子,还是她为水部选的下一任主神候选人。 于是寒接受的弟子待遇,就是一对一的启蒙、一天十二时辰几乎随叫随到的优越服务。 对于寒来说,鎏冰仙人就是她的朋友、姐姐、母亲和老师。 …… 寒再没怎么见过焱了。 她不问鎏冰仙人有关焱的任何消息,鎏冰仙人也很有默契地不说。 这样的日子是寒度过的、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求评求评[合十][合十][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天上 第4章 小孩的单相思 喜欢上鎏冰仙人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 身为寒‘活’了这么久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长辈式的人物,鎏冰仙人不论是才华、知识的渊博,实力的强大,意志、心性的成熟还是对寒有分寸的宠溺,都很能撩拨寒的心弦。 更不要说鎏冰仙人的外貌是一个冰雪样美丽的成年女子。 寒在凡间一直自主无束,没有受过寻常凡间女子的道德伦理约束,就成了一缕幽魂。 因此她对师徒之类的尊卑上下并不在乎,也不觉得自己喜欢上自己的师尊有什么问题。 她就像是原野间天生地长的最自由无束的野花野草,生性中尚且带着鲜活的野性。 她的善恶观念朴素而幼稚,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饭,喜欢了,就要得到。 因此,寒会很认真地对鎏冰仙人说:“师尊,我很喜欢你。” 鎏冰仙人不觉有它,毕竟在她眼里,寒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寒在上天庭之前是完全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 鎏冰仙人只当寒的‘喜欢’,是一个小孩子喜欢靠谱长辈的喜欢。 也所幸寒尚且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个喜欢、得到又要怎样得到,她只是凭着天然的、护食的逻辑,对鎏冰仙人有了很强的占有欲。 鎏冰仙人对寒的占有欲也很受用,觉得自己的徒儿和自己亲近——哪个做长辈的,会不喜欢孩子亲近自己呢。 师徒俩的关系于是愈发地亲密。 …… 平衡的打破来自两位仙人的结契仪式。 在被鎏冰仙人带去参加结契仪式的路上,寒问鎏冰仙人:“什么是结契仪式?” “就是两个人立誓,成为彼此的道侣,以誓言为契,互帮互助,相伴余生。” “什么样的两个人能结契呢?” “对彼此放心、相互信任的两个人。这样的两个人大都是情人,也有少数的亲人或是朋友结契的。” “情人?”寒偏偏头,背了一下书上的知识,“情,人之欲而发于本心。一个人真心地想要得到另一个人,就是情人,对不对?” “对了一半,”鎏冰仙人笑了笑,“两个人,都真心地想要对方,才是情人。一个人真心地想要另一个人,那叫单相思。” 寒眨眨眼,问鎏冰仙人:“师尊,你真心地想要得到我吗?” 鎏冰仙人点点她的脑袋:“你个傻孩子。怎么,你想要和我结契不成?” “想,”寒说,“我想要和你结契。” 鎏冰仙人带着一点逗孩子的想法,问寒,“那你为什么不问我们是不是朋友,要问我们是不是情人呢?” 寒说:“因为我真心地想要得到师尊。” 鎏冰仙人为之绝倒,哈哈大笑,“你还什么都不懂呢,小丫头。” 寒认真地盯着鎏冰仙人,一直看到她不笑了,才开口:“那我怎样才能懂?” 鎏冰仙人稍作沉吟:“看来,你是时候去红尘中历练历练心智了。” “那师尊你会陪着我吗?” “当然不会。” “那我不去。” …… 等到回了鎏冰殿,鎏冰仙人还是没能劝动寒自己去凡间历练,只好跟她再做商量:“那你在梦中去凡间走一趟好不好?我封住你入梦后对天庭的记忆。” 寒想了想,觉得这样可行,就答应了。 求评论啦,请大家在评论区多多批评发言呀[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小孩的单相思 第5章 寒贵妃 寒贵妃是皇帝的宠妃。 这位娘娘说是公府的小姐,但懂得都懂,权贵们用心查一查就知道她是十四岁才成了公府养女。 再往前查,就只能查到她好像是哪一地的流民中出来的,找不到来处。 这位宠妃在坊间的名声不算好。 毕竟一个差点让皇帝废了皇后的贵妃,怎么看都很适合去当画本子中的反派。 臣子们以为皇帝没能废后,是因为群臣直谏以及太后之命,使皇帝不得不从,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荒谬。 皇后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和寒贵妃摊牌的那一天了。 按惯例,妃嫔每十天要去拜见一次皇后。 寒贵妃刚刚入宫时只是一个婕妤,就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前两个月都没有来过皇后的坤宁宫。 而皇后遣人去问、或是去罚,她也完全不当一回事。 不当一回事,不是指她故意挑衅或是口出狂言,而是她根本不理会。 她身边的宫人倒是打得一手好太极,八面玲珑的,和皇帝一起替她将这些错误糊弄过去。 如此这般三次之后,皇后也认了,她算是看清寒婕妤有多得宠的现实了。 看清现实之后,皇后就躺平了,她也没有非要和皇帝的宠妃过不去,只要皇帝不废后,自己都忍了。 没想到寒贵妃倒是在成了贵妃之后开始去坤宁宫拜见皇后了。 寒贵妃的拜见独特得很,她也不行礼、也不和皇后说场面上的客套话,而是直来直去的,百无禁忌,什么都敢说,有一种不管自己九族的美感。 皇后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这位祖宗,打十二分的精神和她闲聊。 在贵妃开始‘拜见’皇后之后,皇后觉得自己每隔十天就要玩一次心跳。 渐渐的,皇后也习惯了,她其实也有些向往寒贵妃的精神状态,只是自己还有九族血亲,只好遗憾。 直到半年之后,皇帝炸出来一道惊雷——他要废后,立寒贵妃为后。 皇后人都傻了。 不止皇后,整个后宫加上整个前朝的人也都傻眼了。 寒贵妃入宫不到两年,从婕妤一直封到贵妃也就算了,她一个没孩子的、十六岁的小姑娘,何德何能,以至于皇帝连发妻都不要了? 真是妖妃啊妖妃! 皇帝一心一意要废后,跟前朝拉锯了半个月。 皇后也在惊恐和忧虑之中度过了半个月。 那一天,皇后以为寒贵妃这下不用再装模做样地过来请安气人了,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虽然迟来了一刻钟。 皇后看到寒贵妃时,感觉自己二十几年的养气功夫都要白费了。 她一方面是气恼、气恼寒贵妃要来看她的笑话;一方面是愤恨、愤恨自己都要被废了,寒贵妃还要过来炫耀;最后一点是惶然,皇后惶然地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是盼望着寒来的,在等待寒贵妃的一刻钟中,她在想她、她想要她来。 寒贵妃来时,其她嫔妃已经散了。 所以皇后看见寒贵妃时,不知怎么着,竟然说了一句:“你还知道要来?” 说完她都愣了,哪怕是对着皇帝,她也没有说过这么怨妇的话语。 寒贵妃说:“嗯,知道。” 然后找了个位子坐下。 开始摸点心吃。 宫女给她上了她喜欢喝的果汁,寒贵妃照常道了谢,接过来开始吨吨吨喝果汁。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后的视线黏着寒贵妃,看她如此坦然,皇后几乎有一点怀疑,是不是这半个月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皇后不知道要跟寒贵妃说什么话。 喝完了果汁,寒贵妃放下杯子,看着皇后:“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皇后郁卒。 她认真地看了看寒贵妃的眼睛,干净澄澈,坦坦荡荡。 皇后生出了一种挫败感,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对视了几眼,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她遣散了宫内的宫人,坐到了寒贵妃旁边,拉着寒贵妃的手开始倾诉。 她说了很多,从自己小时候和姐妹争夺父亲的宠爱开始,一直说到自己进宫,又开始剖白自己对寒贵妃之前的态度,连自己和皇帝之间的相处感情什么的,都竹筒倒豆子似的给她说了。 把寒贵妃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皇后说完了这些话,长出一口气,只觉得心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光。 皇后估计寒贵妃是被自己绕晕了,因为寒贵妃手里端着一杯新倒的果汁,一口都没喝,就愣愣地坐在那里。 皇后恶向胆边生,忽然从她手里抽走了那杯果汁,自己喝了。 然后,寒贵妃问皇后:“你说了这么多......你想继续当皇后是不是?” 皇后翻个白眼,“废话,我当然想了。” 寒贵妃说:“你真有意思,什么都给我说。” 皇后:“......” 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这是不是讽刺。 寒说:“你是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得到皇后这个名号呢?” 皇后:“......我,呃,你难道不想吗?” 没想到寒贵妃竟然说:“我没有想要。” 她伸出手摸了摸皇后的脸,又掐了一把:“你想要,我没有想要。你不许胡说。” 皇后感觉寒贵妃的言行不似真人,但是这几句话也确实成功让她的血压飙上去了:“那,陛下这些天来一直在前朝折腾,要废我立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寒贵妃说:“皇帝想要皇后是我,你想要皇后是你。我无所谓。” 皇后觉得脑袋里灵光一闪:“所以,让你当皇后并不能让你开心、讨你喜欢是不是?” 寒贵妃点点头,但是她关注的事情已经不是这个了:“你今天怎么不说一些违心的话了?” 皇后一噎,“你,你知道我平常说的话...”有哪些是违心的吗? 仿佛是看出来皇后想要说什么了,寒贵妃露出一个有点恶劣的笑容:“当然,我能看出来。” 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出来拉着寒贵妃去找皇帝请求他收回成命不要废后的主意的,可能是疯了吧,但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疯疯癫癫不是吗? 而当那魔幻的一天结束之后,皇帝竟然也答应了。 这个疯狂的世界! 皇后发誓,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这荒谬的一天。 求评求评[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寒贵妃 第6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废后风波过去还没有多长时间。 就在皇后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大风大浪、对后宫之事已经心如止水时,寒再一次刷新了她的三观—— 寒贵妃刺杀皇帝不成,畏罪潜逃了! 皇后心中一阵茫然。 谁?干啥? 她一个宠冠六宫的贵妃、让皇帝起过废后念头的贵妃,日子过得比她这个皇后还要舒坦,她干什么去刺杀皇帝? 要说弑君,皇后觉得自己弑君都比寒贵妃弑君来得现实… 不管心中存了多少疑问,皇后还是得履行自己的义务,去慰问皇帝、去整治宫廷。 来不及多想,她匆匆出了门。 做足了姿态,忙完一天之后,皇后拖着疲惫的身子歪在了床榻上。 好累,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但她的思绪很快就飘远了,不知道寒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她虽然主持着整治了宫禁,但内心并不希望寒落网。 如果寒真的杀出了宫廷,那么往后余生,她想起寒,就好像自己也离开了这个樊笼似的。 …… 十二年后。 曾经骤然宠冠六宫、又刺杀皇帝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寒贵妃之名成了宫中的一个禁忌,已经隐没在了佳丽们的衣香鬓影之后。 皇后依然不得宠,但也依然没有被废。她估计是皇帝对妃妾们没有特别宠爱之人的缘故。 又或许,寒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想到寒,皇后的嘴角就会情不自禁地微微翘起来。 然后过一会儿又放下来。 这时,她情绪也跟着低落。这是皇后联想到了自身的缘故。 她在宫廷中熬走了自己年华最盛的年岁,看着皇帝的宠妃美眷们换了一批又一批。 她的年纪分明还不算太大,却在这日复一日中,生生熬枯了自己的心。 皇后常常想,要是没有寒,自己或许早就在宫廷中郁郁而终了。 皇帝是极喜新厌旧的。 他的审美很有追求,入皇帝青眼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唯一不变的是,她们都很年轻,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最娇俏的年岁。 她们的年轻使皇后感到心痛。 那并不是因为妒忌少女们的青春年华或者美貌,而是对她们所经受的和将要经受的命运的痛惜。 按理来说她不该有这样的感受的,甚至少女自己也不觉得自己的年华耗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有什么值得痛惜的。 那可是皇帝! 皇后有时,也会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对小妃嫔抱有一种怜惜和痛心。 皇宫的花园中永远有各种各样的、以最美好的姿态盛开的花。 哪怕那花儿们花期很短。 因为总有源源不断的鲜花补充进来,为花园献上自己最美的花期,然后在无人的地方枯萎、零落成泥。 皇后打理着后宫,照顾着妃嫔们和皇嗣们,与皇帝相敬如冰。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是想念寒的。 那个无视一切规则,恣睢肆意的鲜活女孩。 要是在梦中梦见了寒,皇后会开心很久。 ——但皇后怎么也想不到,她们再次见面,会是这个场面! 第7章 我爱你 自顺康十年开始,民间的暴乱此起彼伏。仅江南一带,就发生了三场大型的民乱。 皇后是先皇和先皇后层层筛选亲自挑的闺秀,不仅贤惠温和、端庄贤淑、姿容明艳,还饱读诗书礼易春秋,以她的素养,当然能看出这是一个王朝气象将尽的预兆。 但是皇帝依然纵情酒色、儿戏朝堂政事,她这个皇后又能怎么办呢? 她不是贾后那样的女君,丈夫是个傻子;也不是张太后那样的君母,可以凭母亲的身份参与朝政。当一个实权皇帝不重视他的皇后时,这位皇后在政治上能发挥的余地简直微乎其微。 皇后试着去劝谏皇帝、劝谏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君父,祈求他能看到苍生之哀。 可换来的,只有羞辱和惩罚。 皇后在禁闭的凄冷宫室中,又一次想到了寒。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她已经淡忘了寒的面容,可是她的鲜活、她的生命力、她的美几乎成了皇后的念想。 她现在在哪里?她获得自由了吗?她……还好吗? 寒正在入城。 寒连同几十个做了一番伪装的男男女女扮成镖局的护卫已及受护送的大小姐和货物,大摇大摆地上了京城。 京城的官兵们在**堕落的吏治中成了只能打贫民的花架子,平常的主业就是敲诈百姓,但他们却并没有能通过敲诈勒索过上好日子,因为上面还有喝兵血的老爷。 能喝兵血的老爷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天可怜见的,自己已经算是对得起俸禄了。要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名册上说有一千个,那实际上拉出来至少也有七八百,喝兵血也不能把他们真的都逼死了不是? 俸禄发下来,太监过一遍文官过一遍,还要保证让手下士兵活着,那这油水就相当有限了。 老爷们看来,那吃空饷的将军才算是厉害呢,一千个士兵的俸禄都能进将军的腰包,名册上写一千,实际只有将军这一个人! 将军也是这般心态,我还上战场呢!还要打仗——打胜仗,还要被阉人和不要脸的文官抢功排挤,动不动就给我贬到边疆! 官兵如此、老爷如此、将军如此、太监如此、文官也如此,大家都觉得自己很可以啦,很对得起朝廷的俸禄了——再说我又不是最过分的那一个! 就算有良心,那还能怎么着?总不能为了良心,连钱都不要了吧? 寒说:“真是烂透了。” 这个朝廷治理下的国家,就是一场陈腐发烂的秃鹫盛宴。 底层人早就没了活路,血肉都要腐烂,可是喂不饱的地主、官吏、皇家,依然在争先恐后地撕咬这溃烂脏污的血肉,还要嫌弃它不够干净美味,还要挑剔它逆来顺受的气节——商女不知亡国恨啊。 寒在一个夜晚动手。 她们几十人放倒了巡夜的几个士卒,换上汗臭的军装,然后大摇大摆地打开了城门。 没有人阻拦。 …… 皇后是在杀喊声中惊醒的。 当她醒来时,身边的宫女太监大都鸟兽四散,只有一些忠心的、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人留在她身边,惶惶然如同一群无首的鸡鸭。 皇后一一问过,终于有人哭喊:“贼人打进皇宫了!” 再问,原来是几个时辰前,有人从皇城西面杀了进来。 皇后默然,将宫室中的值钱东西给众人分发,然后换上了一身素服,梳起一个简朴的发髻,向乾清宫走去。 贴身的宫女流着眼泪:“娘娘何不趁如今还有时间离开这里呢?” 皇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是王朝的皇后,天下能到如此境地,也有我没有规劝好皇帝的责任在。你走吧,不必为我尽忠。” 说完,皇后又从脑袋上拔了一根银钗下来给她。 宫女朝她叩拜,然后撕了裙子的下摆跑开了。 皇后慢慢地走在这条到乾清宫的路上。 自己或许真的不是一个贤后吧。她想,圣贤书上说过,妻子要劝诫丈夫,引导丈夫,用温和的手段进谏,用心血辅佐。 她要为今天付一份责任的。 或许,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抱负,说着要负责,只是借口。 她其实并不怎么认可这些圣贤书。 她不愿意离开,只是她累了。 她真的很累很累。她早就没有什么活下去的**了。 与其为了活下去放手一搏,不如就这样,体体面面地死,以一个刚烈的皇后的身份去死。 她选不了怎么活,她要选怎么死。 皇后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步一步走向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飘来一股酒味。 皇后皱了皱眉。 在走进乾清宫时,她看到有几个少女在殿内蜷缩着,其中一个身上只着了一层轻纱。 这狗皇帝真是荒淫。 她对这些少女有一点点印象,都是今年才入宫的秀女,最得宠的几个小妃嫔。 皇后走过去,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扔给了只穿了一层纱的姑娘:“我是从东侧殿门进来的,你们要跑就从那里跑吧。” 皇后继续往进走。 酒液在地上蜿蜒,是醇香的美酒。 皇后的脚步顿了一下,就踩着酒液走了过去。 她刚走到内殿,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寒儿,我爱你,我爱你呀!” 皇后的眼神冷了冷,皇帝疯了么。 然后,她听到了熟悉的、但只会在她梦中听见的声音:“哦?” 皇后的脚步停下了。 那声音带着不耐烦:“有什么关系?” 皇帝的喊声几乎破音:“朕这么爱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响动,然后还是那不耐烦的声音:“我是说,这和我要杀你,有什么关系。” 一个东西滚到了皇后的脚边。 那是皇帝的脑袋。 死不瞑目。 第8章 寒的重逢 血液在酒中扩散开来,打湿了皇后的衣裳,将她的素衣下摆染成了暗淡的橘红,有星星点点的鲜红点缀其间。 她愣住了。 按理来说,她想要以贞烈皇后的名头去赴死,现在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殉国、殉君、殉夫。 她的国已经亡了、她的君主兼丈夫已经死了,她只要,只要将头上的金钗刺进咽喉… 但是,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她不想以这样一种方式赴死了。 那是她的月亮。 照在她绝望的精神世界之中,将轻柔的月辉洒向一个几乎要在无形水潭中溺死的灵魂。 那是她的梦。 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她承载了她对一切向往之物的想象。不论是自由、叛逆、肆意还是别的什么。 仅仅是再听见她的声音,就让她忘记了要将金钗从发间拔下。 寒走了出来,和皇后面对面站着。 她眯眼,然后将长剑架在了皇后的肩上:“你——要为他报仇吗?” 皇后看着寒,站在面前寒和她记忆中的女孩大不一样。 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褪去了年少时的轻佻、可爱,显得稳重而冷漠。 黑了、高了、壮了,婴儿肥不见了踪影,眼睛中的清澈透亮也多了一分深沉——她的脸上甚至带着一条长长的疤。 “寒……”皇后喃喃道,一行清泪划过脸颊,落在她的衣襟,她不成音调地发出来一声呜咽。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也可能就是积攒的委屈就是让她想要哭一场吧。 寒狐疑地盯着她,坚持将剑架在她肩上,向她脖子靠了靠,剑刃划过油皮,一滴血缓慢地流下,滴进她的衣领。 素色的衣裳上留下一个殷红的点。 些微的刺痛让皇后回过神来,她目光缓缓扫过亮到可以映出面容的长剑,然后顺着剑柄,投向了寒。 皇后的面容几乎带着某种虔诚,她略微仰了头,露出一个微笑。 “请你,杀了我…好吗?”她的目光温柔而贪婪地盯着寒,“我…会很荣幸。我的名字是阮聊,谢谢你。” 寒露出了一个惊悚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寒问:“你是…皇后?” 阮聊擦了擦眼泪,但眼睛又蒙上了一层水光:“你,你竟然…还记得我吗?” 寒将她上下瞅了几眼,露出一个倨傲的冷笑,收了长剑:“不要耍什么花招,不然,我会让你为此后悔。” “你,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阮聊拉住了转身将要离去的寒的腰带,又带着一点儿不好意思似的放下。 寒好像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她皱着眉看着这个让自己多了一个麻烦的女人,说:“看我心情。” 没看到阮聊本人时,寒本以为外面传来的是皇帝的死忠的脚步声,专门跑到乾清宫来为主子效死。 她当时考虑到的解决策略是杀了。 出来后,她其实认出了阮聊的脸。但她们相识的那点时光不足以让她放下戒心,只是能让没有第一时间杀了阮聊罢了。 十二年过去,人心易变,谁也不知道那个和她剖过心肠的年轻妇人变成了什么样子。 阮聊依然是皇后,还要到乾清宫来寻皇帝,谁知道她会不会为了丈夫向她挥刀呢? 当时寒的想法是,给她一个开口和动手的机会,一旦不对就杀了她。 但是,在和皇后说了几句话后,寒发现皇后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 阮聊是……犯癔症了吗? 这下寒没有办法了。只好吓唬一下阮聊,免得她癔症结束了要寻仇。 阮聊提起裙子,捡起皇帝的脑袋拎在手中,冲寒扬起了一个笑容:“让我跟着你吧。我现在是你的俘虏了,你要对我负责,不能把我丢在这里。” 寒抿了抿嘴,向阮聊伸手。 阮聊喜出望外,将另一只手递给寒。 寒一把甩开:“脑袋。” 阮聊尴尬地收手,将皇帝的脑袋递到了寒的手上,却不松手:“你答应让我跟着你了吗?” 寒冷着脸:“随便。” 阮聊这才松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寒后面。 ………… 一个月前。 寒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撩起里衣,正擦拭着一把长剑。 溪水边,一个黑衣的女人将环首刀浸入溪流,正细细地洗。 “会是谁?”黑衣女人问。 她的动作不停,依然以不变的频率洗刷着刀背,溪水流过,带走一缕一缕的血丝。 “你问我,我问谁?”寒哼了一声,她的神态几乎可以算作带着倨傲的衿骄。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慢而认真地用干净里衣一下一下抹着锃亮的剑身,“反正不可能是官府的人,那就是一帮废物。” 黑衣女人垂了眼帘,慢慢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谁说,不可能呢?” 她将刀从水中拿出来,轻巧地甩了甩。 这把刀很有份量,但她的力气很足,举重若轻。 寒眯了眯眼,又挑了挑眉,感慨的眼神流转到了她身上:“你真是心黑。啧啧,看起来老实,那都是骗人的。” 黑衣女人将刀别在腰间,笑着摇了摇头:“别擦你那破剑了,带上这些尸体,走了。” 寒从石头上跳下来,长剑入鞘,又接过黑衣女人扔过来的箭筒,一起挂在腰间,不情不愿地背上了两具尸身,跟在了黑衣女人的后面。 回到营寨后,黑衣女人将背后的的尸体扔在空地上,寒紧随其后,五具尸体交错叠在一起。 寒召集了一批人过来。 黑衣女人凌厉的眼眸扫过众人,激情澎湃地踩着板凳,就这几具尸体发表了一个小演讲。 官府是黑心的,皇帝是昏庸无道的,官员是欺压百姓的,地主是要扒老百姓皮的,现在,他们不过一群为自己讨公道的、走投无路的良民罢了,没想着要推翻皇帝,但是这不要脸的老忘八竟然要派人杀了大家的首领——她! 天理难容! 招安是假的! 围在她身边的男男女女都激动地挥舞起了拳头,杀暴君!杀贪官!杀地主! 寒混迹在人群中,给她带节奏。 到了晚上,黑衣女人请手下的心腹喝酒,寒陪在一旁。 “那些人,是你派的。”黑衣女人道。 那人当场就把酒喷了,吓得跪在了地上。 “你手下的亲兵各个都是好儿女,”寒一边说一边又端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杜姐眼界高看不上,小妹我倒是眼馋的很。不知道您可否割爱给小妹,让他们来小妹这里屈就一下呢?” 一番虚情假意地推让之后,黑衣女人和几个亲兵一起同他喝酒,寒欢欢喜喜地去认领他的亲兵了。 第9章 弹剑作歌奏苦声 她们终结了一个王朝。 但她们并没能结束这个乱世。 是的,乱世。 战火、烽烟、流离失所的穷人,哀嚎的伤者、一声呜咽也发不出口的饿殍还有…这个正在崩塌的社会秩序。 朽烂的王朝轰然倒下时,扬起的尘灰就足以淹没这个世界。 起义的底层、投机的中层、站队的上层,构成了逐鹿天下的主群体。 义军、乡勇、边军、禁军,无数人的血肉被无情地投进战场,然后成为这个可怕磨盘的原料,绞出涂炭的大地、流血的大地、腐臭的大地。 总是着着一身黑衣的杜默也曾流着眼泪跟寒一起喝酒,她痛苦地长啸,然后在寒的怀中呢喃:“这是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没能做到…是不是因为我…” 这时,寒的语调就会很温柔,温柔得不像是寒。她会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语调坚定地告诉她:“你没有做错。” 出生微寒,在昏聩的皇帝和腐朽的朝廷压迫下举起反旗的人,永远不会有错。 反抗暴行的人无罪。 杜默则会紧紧拽着寒的衣裳,趁着夜色,将自己的眼泪在寒这里流完。 醒来之后,她就又是那个手握几万军队,要带着麾下的士卒们在这个乱世里挣命的一方军阀了。 寒总是觉得自己的这个主君太过心软。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寒的心太硬了。 怎么会有人,因为自己不能拯救所有人,就会愧疚难安呢? 怎么会有人,将这个天下,都视为自己的责任呢? 怎么会有人,会将那么多没奈何之事,都视作自己的过错呢? 寒有时会很想去试着改变她的想法,但是转念一想,正是因为杜默是这样的一个杜默,她才会这么坚定地追随着她啊。 明月既然以苦痛而高悬,那么,寒会选择虔诚地接受月光的清辉,而不会消弭使其高悬的苦痛。 这或许自私,但寒就是这么自私地爱着杜默,欣赏着那颗因为内疚和怜悯,而愈发皎洁美丽的心灵。 直到寒发现杜默开始自残。 她的手腕上,开始愈来愈多地出现交错的伤痕。 寒很生气,也很难过,她捧着杜默的手腕,生气地质问她为什么这样。 杜默只是苍白着脸色,笑了笑:“我没有真的想要自杀,”她的眼睛看着寒,又好像看着遥远的虚空,“我是一个将领,我还有我的士卒们。” 在那之后,寒把自己编进了杜默的亲兵团,时隔多年,她们又一次并肩作战。 ——果然,杜默悍不畏死的名声不是虚的。 她早已将生死放下了。 杜默确实没有主动寻死,她只是,很享受濒死的感觉。 人在和死亡擦肩而过时,会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这感觉给了她一种可以超脱世外的错觉。 在濒死中,她短暂地逃避了这个世界。 寒有时会感到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她恨很多人:虚与委蛇的豪强、阳奉阴违的文人、偷奸耍滑的商人、还有南下的异族…她恨着他们,恨他们让杜默更加痛苦,恨他们身为强势的一方却要拖着这个世道一起发烂,恨他们的为富不仁、恨他们的残忍冷血、恨他们的目下无尘。 他们在这个社会造成了太多悲剧惨剧,而这些悲剧惨剧则让杜默更加痛苦。 她有时,也在恨自己。 寒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她能做到的远比现在要多。 她潜意识会觉得自己拥有很强的力量,但是她忘记了如何使用。 寒知道这种直觉很可笑,这直觉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 可她就是恨,恨自己竟然会有这样可悲的幻想,又恨自己现实中达不到这样可悲的幻想。 寒开始祈求上苍,而上苍不予回应让她绝望后,她开始诅咒上苍。 若是上天真有灵,为什么要让这样美好的心灵终日浸泡在泪水和苦痛之中,为什么要让这延绵不绝的战火半个世纪不休? 寒开始痛恨这个世界,痛恨上苍。 那时,她已经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太太了。 寒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结束这一生——她不年轻了,无情的光阴盗走了她的青春和精力,而在自己的这个年岁,死亡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变化来自一场兵变。 是的,寒不年轻了,杜默更不年轻了,她比寒还要年长几岁。 悲悯和苦痛煎熬着她的心,寒只是一头灰发,杜默已经白发苍苍了。 可是她们的士兵们还很年轻。 老兵们或是死去、或是退伍,而乱世中,永远有年轻人为了一口饭选择来军中挣命。 杜默指定了一个继承人,将她收为自己的养女,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这支军队的忠诚,但是,她的养女、她的继承人在战争中去世了。 先于杜默。 军队是一个很容易滋生野心家的群体。 有人——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一群——他们并不愿意等着这个年老体衰的女人在年轻人中选出一个未来的首领。 兵变于是就这么发生了。 杜默的军队抛弃了他们的主帅,她被她的士兵们背叛了。 杜默只是默然,然后慢慢道:又有…又有很多人,因为我而死了。 说完,杜默就走进了她在深山的房屋——这是他们对她最后的一点仁慈,或者敬意。 晚饭时,寒去喊杜默吃饭。 好几声了,里面都没有任何反应。 寒猛地推开门,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杜默自杀了。 寒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为她收敛尸体,将她埋葬,又为她立下墓碑。 寒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她总觉得杜默没有离开——是的,这或许又是她的幻觉,就像是她年轻时以为自己有很强的力量那样的幻觉。 她那时会痛恨自己的幻觉,但她现在却愿意沉浸在这个杜默没有离开的幻觉之中。 杜默只给她留下了一件遗物:一个灰扑扑的小珠子。 寒带着这颗珠子,像往常一样地生活,孤独地在这座山中打柴、做饭、渍麻、缝衣。 这是一座偏僻而贫瘠的山,不会有战火烧进来,除了山中的几只黑鸦,也鲜少有活物打扰。 她吃着简陋的饭,穿着粗糙的衣,常常有冻饿的风险。 但她依然活着。 一个夜晚,寒捧着这个珠子,突然就泣不成声。 杜默去世后,她一直没有哭,但是在这个夜晚,在她梦见了杜默,在她知道杜默再也不会回来之后,她哭了。 杜默、杜默,渡魔。 她是人间的凡人杜默,也是魔界的君主渡魔。 杜默在梦中告诉了她很多很多,关于她是谁,关于她为什么来到人间,关于她…她的自杀。 她看到了寒是如何在她离开后生活的,于是她最后的一点牵绊也放下了。 寒想要抓住她的手,杜默的身体却在寒触及她的那一刻消散了。 寒从睡梦中醒来了。 她知道杜默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灵魂已经彻彻底底地消散在了三界之中。 寒擦干眼泪,攥紧了那颗灰扑扑的小珠子。 我会为你复仇的,寒在心里说,我也会完成你未尽的梦想,去改变这个世界。 她想起自己是谁了。 她是流民中长大的弃婴寒,也是被鎏冰仙人送下凡的神女寒。 但她现在,选择成为魔后寒。 老天啊,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作者留评吗? [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弹剑作歌奏苦声 第10章 放逐者和流浪者之诗 仙界的目盲女神曾经做出过一个预言。 “倘若人间的战火连绵不绝地烧一个世纪,魔界就不再会有魔王。” 这是臧宁男神从目盲女神处求来的预言。 因为魔界的每一任君王在死去时都有很强很强的对生的渴望,所以他们的力量总是很容易以某种形式保存、以及被人发现。 这种被以有形之物的样子保存的力量被称为仙界称为魔遗物,被魔界称为圣遗物。 有时候,死于隐秘刺杀、当时身边无人的魔王,留下的魔遗物甚至会自己挣脱仙界的储物袋,主动去寻找能够承载这份力量的继承人。 故而,仙界之人虽然成功杀死过很多任魔王,但魔界的君主总会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重新长成。 这种留下魔遗物的魔王之死被称为不完全的死亡。 而仙界中的激进派,一直在寻找一个彻底杀死魔王的方法。 多次尝试未果之后,激进派骨干臧宁男神前往目盲女神处,请教这位主司预言和命相之神,如何才能让魔界再没有魔王。 寒从鎏冰仙人那里听说过这件事,事实上,这件事情就是在寒上仙界之后发生的。 寒原本很奇怪,为什么人间的战火会让魔王彻底死亡,现在,她全明白了。 魔王能留下魔遗物的关键,在于其濒死时对生的渴望。那渴望是一种与魔遗物形成有关的执念。 而杜默,是自杀。 她不再渴望活着了。 她失去了活下去的执念,因而她死后没有魔遗物出现。 杜默留给寒的唯一遗物是那颗灰珠子,它已经承载了杜默所有的牵挂——对寒的牵挂。 寒回首过去,终于恍然,原来,她在人间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缓慢的谋杀。 以人间生灵涂炭为巨大代价的、昂贵的谋杀。 渡魔。 寒捧着灰珠子,在心里喊着她。 我会继承你的一切。 寒背着一个棺材,一个人走在长长的冥河边,像一个沉默的幽灵。 她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道梦魂,以鎏冰仙人的造诣,很快就能发现她的异常。 所以她要快一点,更快一点,沿着冥河,跨过人间和魔界的交界。 守门人的灯在人间冥河的尽头、也是魔界冥河的源头幽幽地亮着,祂是一副老年女人的模样,一个人慢慢地在灯旁磨着灯油,周围有淡淡的芝麻和莨菪的味道。 寒逐着光而来。 冥河周围的地域,是太阳光不能照耀之地,于是守门人的灯就像是深夜海洋中的灯塔一样,为寒指引着方向。 守门人听见寒的脚步声,头也没有抬,微微笑了笑:“老人家,您这个年纪,也该看淡生死啦。念在您一路奔波过来的不容易,我劝告您,莫要来这里求寿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寒还是她在凡间的模样,看起来就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寒开口:“我不是来这里求寿的凡人,”她将灰扑扑的小珠子捧给守门人看:“我是去魔界,安葬魔王的——我想您应该认得出这东西。” 守门人眯了眯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才抬头认真打量了寒两眼:“你身后背着的…是…” “是盛着魔王尸骨的棺材。”寒回答到,她握着剑的手更用力了几分,粗糙的关节泛了白。 守门人几乎是不忍心地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唉——” “她还是死了,她果然是死了…” 寒的神色冷峻:“你知道她会死?” 守门人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那个预言?” 听过,寒在心里答,她真恨自己在凡间时不记得仙界的一切。 “这些都暂且不说,你,”守门人话锋一转,指了指寒:“你一个梦魂,别说安葬魔王,过了这里就得投胎了。” “可我非凡人。”寒看了一眼因为知道自己是梦魂而稍显虚幻的身体,道:“我的身体还在仙界,投胎不会成功的。” “你还知道。”守门人挑了挑眉:“那你来这里,是…让我帮你安葬她吗?” “不,我来求您,”寒道:“为我造一具可以在魔界行走的身体。” 守门人本以为寒是原装的豆苗妖神,但是没想到她看走眼了。 寒的身魂也不是原装的。 问题一下子就简单了,最后,她干脆帮寒做了一个更契合灵魂的肉身。 “你是那孩子愿意托付的人,我帮你这个忙,不必挂心。” 最后,临走前,守门人最后问了寒一遍:“你真的下定决心了?不回仙界了?你这么干,可要想好,你再也回不去了。” 寒背着装着枯骨的棺材,心口挂着那颗灰色的思念,冲守门人点点头:“我再也不会回去。” 守门人佝偻着腰,从桌上提起那盏终年不灭之灯,带着寒,向冥河更深处走去。 第11章 剑指九重天 以故去魔王之名,寒进入了魔界。 魔界里生活的并不仅仅是各种魔物,这里更是流亡者和放逐者永恒的故乡。 太阳照耀不到的幽深之地,莨菪和曼陀罗是这里最常见的花卉。 寒走在魔界贫瘠险峭的土地上,一寸一寸地看过杜默生活过的、留下过痕迹的一切。 她的足迹踏遍魔界,她的威名也随之传遍四方。 杜默死后没有留下魔遗物,自然也没有为魔界带来一位魔遗物选择出来的继承人。 王座空了出来。 于是四处便多了不少自称为魔王之人。 寒将他们一个一个击败,一个一个收服,用强势的武力强行将大半个魔界都收之于自己麾下。 下属们不止一个、也不止一次建议寒宣称自己为魔王。 寒全都拒绝了。 最开始大家还以为她要来三辞三让的流程,劝进了数次,发现寒真的是毫不松口,才恍然寒是真的不愿意成为魔王。 于是渐渐也没有人提出此事了。 寒一直自称魔后,将杜默的衣冠放在王座上。 一来,是寒希望杜默在世上能多留些痕迹,让更多人知道她——王座上的衣冠就是在提醒每一个人她的存在。 二来,寒的野心,本就不在于魔界的王位。 冥河联通着人间和魔界,也联通着魔界和仙界。 它自人间的地底发源,流过大半个人间,过界门流入魔界。 横贯整个魔界后,又蜿蜒流向了仙界,自仙界悬壁坠入地底。 这是一条逆流而上的河。 这条河的河岸,在人间长着芝麻和高粱,在魔界长着莨菪和曼陀罗,在仙界长着女萝和灵芝。 人间、魔界、仙界的首都、大城,不少都是依此河而建。 因此,寒选择以冥河旁的宫殿为自己的大本营。 她常常一身黑衣,背着棺材,挎着腰刀,那刀是有灵之物,几乎算她半个孩子。 寒颁布了强硬的官方法令,用自己的威望强行将其实施下去。 寒铸造了新的货币,统一物价,让新铸金钱流淌在每一处交易的地方。 寒攻打了对自己的统治感到不服的诸侯,将她们逐个击破。 寒不是受了魔遗物的正统魔王,却比之前的任何一任魔王都更像是魔界真正的君主。 她的名望传遍魔界,她的政令通达四方。 后的本意是王的同义词,民众默认了她的“魔后”就是“我后不恤我众”的那个“后”。 鎏冰仙人其实曾经来找过寒,寒不仅是她的徒儿,更是是水部新一代的天骄,在鎏冰仙人发现寒的状态不对时就立刻赶到了人间,顺着寒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过去。 鎏冰仙人一直追到守门人所在的具点,止步于魔界边疆。 寒和她见了一面,但是她所有的请求,寒都没有答应。 寒知道她们就此将分道扬镳,但她不后悔。 寒心知肚明,鎏冰仙人既能找来自己这里,那么她和仙界的冲突,一触即发了。 鎏冰仙人离开后,寒立刻整军备战,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寒不打算主动出击,她等着仙界射出第一支箭。 她知道,仙界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出兵的机会。 当今神仙,实力的上限就是灵魂天赋,资质一般者很难跨越那无形的门槛,跻身大仙、主神之位。 何况仙界承平日久,仙界之内已经许久不见新的主神了。哪怕有实力足以匹配主神之位者,也要排队等前一位主神天人五衰、空出位子来,才能递补上去,成为真正的主神。 虽然魔界诸人亦是天赋决定实力,但魔界向来动荡不安,又是仙界的流放地,魔王一直不够集权,各势力时常洗牌,多种因素叠加之下,注定了魔界会有更多的危险、以及更多的机缘。 卑者登高位、弱者得机缘之事,虽然少见,但比起仙界,却又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神位,资质决定实力的绝对,使仙界死气沉沉,阶级之固化远胜人间和魔界,内部矛盾亦日渐尖锐。 寒在人间数十载的军旅生涯中深刻体会到了一个道理:转移内部矛盾最好的方式就是通过战争将矛盾转移到外部。 仙界名声光鲜亮丽,但其矛盾的解决方式也是如此。 死一批神仙下来,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主神死了,替补的就能补上;替补的死了,更是不会有抱怨自己有实力而无名分者了。 果然,不多时,仙界出手了。 寒露出一个凛冽的笑,放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