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想找道侣了》 第1章 惊天一剑 西境,小次山北山群,十几个修士已被逼至险境,再往后百步,便是玉水。 人族坠玉水,有去无回。 一白衣剑修执剑的右手已有些发抖,战了十日,灵力早已枯竭。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师妹冯玉柔,她十指指尖也已撕裂,本命琵琶五弦已断其三。 冯玉柔感受到师兄视线,凄然回眸,苍白嘴唇微微上翘,露出一个认命般的笑容。 他兄妹二人恐怕要在此殒命了。 顾不上回首漫漫仙途,远处魔修龙至如婴儿般的啼哭声已由百里外瞬移至耳边。 白衣剑修谢恒将手中佩剑扔至高空,载着一蓝衣丹修飞速略过他们所处这片荒山,洒下专克魔血的琼石粉。 琼石粉,由此地特有的琼石化做粉末,乃是人族行走于玉水浅滩的防身之物,能使低级魔物灼伤。 丹修乌岚身上丹毒早已用尽,这点琼石粉是他刚刚在崖前所炼,混了自己化神中期的元神,与中阶魔修有一战之力,可是对上龙至,恐怕也是无计可施。 乌岚忍着元神割裂的剧痛,感应到有魔修被琼石粉点燃,化作血雾,但是血腥味儿却让后来者更加兴奋,等不及血雾散去,便一口吞下了自己尚未消散的同袍,又黑压压向崖边掠来。 太多,太快。 乌岚再也承受不住,从高空坠落下来,被一根羽毛托住,稳稳放在地上。他向羽毛的主人投去感激,却见那人双目紧闭,正汩汩流着血泪。乌岚想起,这是即翼山的羽人翎,能看千里,刚刚就是他发现了龙至的踪迹,却被对方在千里之外刺伤了双目。虽说化神修士没有眼睛也能用神识视物,但是羽人一族大半修为全在眼中,此番恐怕也是重伤难愈。 罢了,什么治愈,他们这十几人,若无意外,今天只能交代在这儿。 半月前,他们收到小次山流光派的求助,从各方赶来诛魔,原以为只是一小股魔修,战了十日,已有胜算,没想到今日突然又来了魔修大军,连十魔之一的龙至都亲自来了。 不是他们大意,实在是十魔已经沉寂多年,他们这些人本也都是九山高手,以为不会出差池,万万没想到…… 只能说天命。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是这般想法。 谢恒被龙至的啼哭声所震,耳朵流下血来。他一撩衣摆,盘腿结印,打算自爆元神。其他人也陆续坐了下来。 与其被魔修折磨,还不如同归于尽,杀一个扯平,杀两个不亏。 龙至仿佛感应到了人族修士在做的事,缓缓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十三个元神,若是消散了,未免太过可惜,不如喂了我们。”他的九个头异口同声地说,发出了九种刺耳的声音。 说罢,九条漆黑长尾迅速暴涨伸出,以极快的速度将人族修士围住,如蚕织蛹一般,将那十三人围在其中,不过几息,内里已不见天日。尾中散出一股恶臭,飘散开来,似有百万怨灵同时从其中溢出。 修为低些的修士瞬间晕了过去,由长尾刺入神府,元神被一点点撕碎吞噬,整个人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余无意识地颤抖。 谢恒听着耳边一人接一人倒下,胸口不甘起伏,却难以将沧浪剑推出去一分。 龙至位列十魔,是高阶魔修,可与渡劫修士一战。 “什么声音?”羽人翎突然道。 几乎是同时,外面似掀起滔天巨浪,浪起的一瞬,龙至九尾齐断,九张嘴发出冲天悲鸣,怨灵倏地朝东方遮天蔽日地射去,哪知那巨浪底下蕴含着连绵剑意,明明温润如冬日暖阳,却似九天离火,白炽火焰转眼间将百里内的怨灵净化。余下诸人乍从漆黑绝境摆脱,无法直视这炫目白光,只觉得身上一阵暖意流过,而后却瞬间产生冷意,是凭修士之体都难以对抗的寒冷。 “艳阳剑意,是大师姐!”谢恒与冯玉柔对视一眼,浑身打着寒战,眼中却皆是惊喜。 得救了! 龙至大怒,“何人阻我!” 姑若遗手腕一翻,刺出第二剑。 仍是平稳推过,所过之处却如火海翻涌,热浪滚滚汹涌而至,火舌卷裹着沿途魔修,连爆出的血雾都在一瞬间烧成白色,徒留下“嗞”地一声。 龙至感到了强者威压,十八只金眸一齐望向来者,透过白色火海映出那人身影。 飘飘然一道白色身影踩在浪尖,右手两掌宽的钝剑堪堪收到胸前。 “道衍姑若遗,领教足下高招。” 话音未落,龙至九颗兽头已被融化,很快巨大身躯也消散殆尽。 小次山北山群寂静无声,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境。 有人喃喃:“无往生……” 道衍派天清峰无妄真君座下首徒,姑若遗,九重艳阳剑意可灼尽世间邪魔。 几人抬头望去,恰空中人低头看过,眼中无悲无喜,仿佛看几只蝼蚁。 手中剑名无往生,主杀。 不知感到了什么,姑若遗凤眼微眯,提剑上挡,左手迅速结界砸向崖旁几人。 “呵。” 从玉水深处传来一声轻笑。 知无言歪歪斜斜倚在魔宫门口,懒懒向上望去。 他用了百余年选出这十个魔物,虽然长得丑,但是好用,终于能过点清闲日子。 十魔与他皆有血誓相连,感受到龙至消散,心中不悦。 虽说这畜生自己跑出去,回来也没有好下场,但是就让人这么杀了,难免留下烂摊子。 麻烦。 他微微闭上眼睛,“看”见千里之外有个影影绰绰的白色身影。 正道? “干脆把她拽下来,让她顶了龙至的缺。”他喃喃自语,迈步走出魔宫。 至于人族在魔域能不能活下去,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这人给他添麻烦,若是死在此地,那只能是活该。 知无言抬起手,微微发力,然而下一瞬,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狠狠压下! “哦?”体内魔力骤然被阻,叫嚣着在他经脉中反噬,被他又分出两分力死死压住。自己跟自己打了一架,知无言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心情更差了。 他身上有某种规则,无论是人是魔,总有些让他不能全力施为的,他至今还没摸清这规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本座动不了的人?”他嘴角还是笑着,眼神却阴狠起来。 “本来只想让她下来收拾个烂摊子。若是如此,可怨不得本座了。” 说罢,他身影一晃,原地消失。 另一边,姑若遗明明感受到一阵敌意,却莫名消散了。她眉头微皱,落在地上,走进自己刚刚所结的结界里。 幸存者还有九人,互相搀扶着走上前来向姑若遗道谢。她微微颔首,似乎不是个话多的人,用的是艳阳九式,一张脸却终日挂着寒冰。 许是她盛名在外,别人也不觉得受到什么怠慢,反而因为这份疏远更加崇拜于她。 谢恒和冯玉柔自看到师姐,就安心下来,笑着走到她身边,“大……”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风从旁掠过。 姑若遗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拍?她愣住。 冯玉柔笑容还挂在脸上,却发现大师姐脸上带着诧异神情。 “师姐?” 姑若遗还是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整个人却定住了一般,眼中神采渐渐涣散,直至彻底隐去光芒。 对外界再也没有了反应。 “师姐!” “师姐!” 两个月后,丢了魂的姑若遗被搬回了招摇山。 第2章 神魂不稳 南境首山,名曰招摇。 主峰天清峰,一老者赤脚站在水田里插秧,头上戴着的草帽旧得看不出年份。 “师父!”突兀地一声,那老者身形顿时不稳,原本已插在水田里的秧苗也随之化作点点柔光,整个画面随之消散。 原来不过是一个幻境。 白衣老者挥挥手中草帽,将山间尚未完全散去的幻境扇了个干净。若是仔细看,除却衣物草帽,他比之刚刚插秧的老者还是有些不同,之前的老者面色黝黑,更像山下的凡人。而眼前人,鹤发童颜,白须隐隐发着银光。 这便是无妄真人。 半月前他投了一缕神魂化作秧苗,是谓种魂,是他近些年悟出的修道方式。若是能等到结出稻穗,一缕神魂便能强大到成千上万倍。 “何事?” 他没好气地看了眼十步外的二徒弟。 “大师姐神魂不稳,隐有败……”话未说完,无妄拔地而起,骂声从天上传来“这么重要的事,你他娘的怎么才说!” “……相。”谢恒挠挠头,他倒没有师父那么慌张。 那可是师姐。 就算躺了十年,师姐也会化险为夷。 无妄落在姑若遗洞府门口,伏山已在里面,刚刚点了一道清净咒入了姑若遗眉心。 “师弟,净慈如何了?”姑若遗道号净慈。 “神魂不稳,不知遇到了何事。”伏山表情凝重。 “十年来,还是第一次。”一道女声传来,无妄这才发现,赤霞也在洞中。 是了,距她神魂丢失,已过了十年。这十年里,他们三个老家伙似这般齐聚于此已有多次,只是这次情况似乎格外糟糕。 说着,姑若遗急速喘息,双眉紧锁,闭了多年的眼睛微微震颤,好像极力想要睁开。几人正屏息等着,忽听伏山道了声“不好”,他上前一步掀起她衣袖,便见一丝魔气自她左手少冲起,经少府、神门、灵道,此刻正停在少海,若隐若现。 此乃心经,若让魔气走通,入魔不过一瞬,从此她百年根基便毁于一旦。 几颗心悬起,谁也不再说什么。 不止于此。 剑修成魔,神兵化凶。 姑若遗眉心红光乍现,她越是挣扎,红色越是粘稠,仿佛能滴下血来。 “若是……”赤霞本在偏僻处坐着,不知何时走到了塌前,她是画修,妆容向来精美,此刻双唇轻启,面露愁容。 师兄妹间多年默契,未尽之意不必说出—— 若是她入魔,要不要就地诛杀? 无妄苦笑,这大弟子本就对人情懵懂,少有悲悯,倒是一方大魔的好苗子,十年前她境界已经将入洞虚,若是她以魔身醒来,他们三个老家伙联手也未必能将她留下,只怕又是一场祸事…… 若论心狠,还得是医修,伏山递来一个眼神—— 要杀,就趁现在! 可无妄怎么舍得?这是他从小养大的徒弟! 不知何时赶来的谢恒被三位长辈的眼神机锋搞得一头雾水,但是他看明白了伏山师伯手里的杀招。 伏山一针落下,被一根画笔、一顶草帽、一柄剑同时拦住,震得他向后倒退了十余步。 “你们糊涂!” 谢恒重重跪下,“师父!两位师伯!大师姐道心之坚,四境之内少有人及,再等一等吧!” 仿佛应了他的话,又过了片刻,姑若遗眉心红光慢慢隐去,左臂魔气也消失不见。 整个人逐渐安稳了下来。 赤霞叹了口气,“这孩子,倒真是难得。”想起自己刚刚把口脂抿花了,又回到角落里坐下,对镜补起妆来。 此刻在姑若遗的梦中,她正要和九山正道一决死战,却突然被她道侣拽回了魔宫。“你做什……”话未说完就被吞下,知无言不知道为何发起疯来,落下的吻既轻又重,既缓又急,就像他现在的心情,既爱又恨。 姑若遗被他禁锢在两臂之间,根本腾不出功夫说话。 一番激烈**过后,她才突然又想起来刚刚未竟的一战。 那些正道的杂碎怎么回事?难道区区玉水都不敢闯?竟然就这样由得她回了魔宫,现在还没追来。 知无言发过疯,渐渐平静下来。 他身上总是凉的,即便是刚刚经历过最极致的缱绻,依旧是凉的。此时这人正懒散地靠在姑若遗没有温度的身上,玉质般的手指在她肩头餍足地打圈。 她这个人,警惕你的时候,你什么都是坏的,信任你的时候,又毫不怀疑。明明身上有这么多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她却一点都看不见,傻乎乎地相信知无言的每一句话。 巨浪过后的平静,最令人感到惬意。两个人各自平息着情/潮,片刻,知无言见她半天没有言语,突然觉得不对。 “你在想什么?”他将头从她颈窝支起,探究着望她。 他眼睛长得好,就是两点瞳仁黑得有些过分,明明有着晶石般的通透,望久了,让人总想沉沦其中。姑若遗眨眨眼,他黑着一双眼看人的时候,多半是不开心了。 也不用她回答,“你在想章珩景?”他边问边观她神色。 呵,不止。 他又说了几个人名,个个都中了。 知无言差点呕血。 真的不该给她挖坑。 真的不该! 坑有多深,他就有多蠢。 这人打起架来不要命,为了这些个梦魂魔捏出来的人,为了这个假魔域,她要自爆元神,魂飞魄散这么可怕的事,说出来连眼都不眨。 她不知道她只有一魂,但是知无言知道,看清她同归于尽的杀招时,他飞身牢牢将她抱住,用力之猛,甚至破坏了梦境力量的平衡。 这里维持不了多久了。 想到分别,知无言一直没什么用的心脏微微震颤。 也许就是天意吧,让她解脱。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即便现在,她心里也指不定在琢磨什么杀招。 明明上一息还在他神府里又哭又叫的,眼角还湿着,转眼心思就飘了八千里。 气死了,知无言气死了。 他也怕死了。 他不想离开她。 好,好,好!冷情冷血没心没肺是吧?干脆就这么散了吧! 姑若遗原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知无言,因为两人神识通感还未全断,基本不用费什么心思。但是她猛然感觉到某种熟悉又危险的气息,一个错身本能便要逃脱,却被半路扣住。 “想跑?”知无言低头咬住她。姑若遗右手挡住他的脸,左手两指并剑刺向他腋下,那是他的弱点。果真知无言侧身躲过,留出一个缝隙,姑若遗趁机滚了过去。可惜又被知无言横出一条长腿压住。身上本就所剩无几的衣服,又掉了一件,露出白花花的身躯,姑若遗扫了一眼,就算看过很多次,依然会觉得他大概是玉雕的。 两人在这方寸之地,只着寸缕地过了数十招,不出意外,姑若遗败下阵来,认命投降。 只是,被淹没的一瞬,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怎么好像弱了许多? 这样想着,便直接问了出口。 知无言心中一滞,手上动作却不停,咬牙切齿地说:“还在想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是不想走了。” 云淡风轻地说到走,心口却涨得发涩。 姑若遗自然不知他是何意,只觉得又痒又酥,笑着躲闪。 最要紧的时刻,知无言突然停了下来,用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望向自己。 “说你爱我。”他道。 漆黑瞳仁里,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情谊,这是爱吗? 姑若遗读不懂。 “爱”在她唇齿间滚了一圈,说不出口,但是她觉得胸口被装得很满,好像生命最初的时候才有过这种紧紧贴住另一个身躯的愿望,想要拥抱。 不知为何,她将手放在心口,那里还是没有心跳。 她明明很激动了。 又是一个吻落下,这次很轻很轻,几乎就是贴在唇上,知无言叹了口气,用发痒的气音说,“我爱你。” 带着姑若遗的唇瓣也做出了相同的口型。 这样也算是互诉衷肠了吧。 现实中只有十年,可是他们在梦中却过了百年。 马上,他就要亲手撕开自己编织了百年的谎言。 他好难受。 他这个魔物,在世间游荡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的悲苦,却第一次感受到了难受。 姑若遗对他的反常很是懵懂,“你……” 她想问怎么了,却被知无言接过,“你别忘了我。” 说完,他伸出拇指贴在她的眉心,亲手抹去了她百年的记忆。 “你要是敢忘了我,我这辈子也不会放过你。”他道。 却没有人能听到了。 随着梦魂魔的撕裂,知无言分出两成魔力裹住她轻柔的命魂,安全护送到招摇山。他早已查过了,这是招摇山道衍派的首徒,十年前一剑惊天下,艳阳剑重现九山,她是人人敬仰的剑道魁首。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昏睡不醒。 命魂归位,三魂相融,姑若遗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满足。 守在一旁尚未离开的谢恒微微一愣,他从未在师姐冰霜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这笑容虽然很淡,一如她整个人,就是很淡。但她刚刚半脚入魔,此刻平静躺在那里淡淡笑着,好像渡了一层光芒一般。 师父师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此刻谢恒独自一人站在她床前,突然有些无措,不知道手脚应该怎么放,好像干了什么亏心事儿一般慌张。 忐忑间,他对上一双清冷目光。 呼,还好师姐醒了,自己可什么都没…… 噶! 谢恒一口气松到一半,又提了回来—— “师!姐!醒!了!” 第3章 破境 姑若遗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师弟谢恒呆呆地杵在自己面前,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缓缓坐起身,身体不知为何有些沉,让她有些不习惯。 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她默默伸出双手,垂目看去,竟然十指葱白,经年累月持剑磨出的茧子已经没有了,看起来有些孱弱。她手指弯曲攥了攥拳,用力又松开,再用力攥紧,反复几次,体内的力量才慢慢苏醒过来。 谢恒嗷地喊了一嗓子,不一会儿姑若遗洞府就挤了好些人。 明明都是熟悉的面孔,一一看去,竟有久违的感觉,仿佛距离上次见面已经隔了一世之久。 她有些奇怪,皱了下眉头。 “出什么事了?” 丢过魂的人可能会变得呆傻,冯玉柔见大师姐不仅能睁开眼,还能说话,而且还认得他们,明明是正常的样子。眼泪滴落下来,“师姐,你总算是醒了。” 醒了? 没等姑若遗想起什么,伏山走上前,“净慈,师伯探一探你的神府,不必紧张。” 师伯伏山是个医修,早些年她常见他,修补自己各种伤痕。但是近些年自己甚少受伤,两人倒是不常见面了。 姑若遗目光随着师伯而动,师伯却始终不看向自己,观他表情,怎么好像有些心虚? 她盯着他的脸,仔细确认了一下,确实是有细微的回避,透着心虚。 为何? 伏山不敢离她太近,探出神识落在她眉间。 寂静无声。 整个洞府的人都被那若隐若现的淡淡白晕所吸引,随着它的起伏而吐纳呼吸。 白晕渐渐消散,姑若遗感觉眉心有微凉,就像幼时御剑触到云的感觉。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围在她身边。 她听了几句,终于听懂了。 自己睡了十年。 原来如此。 她调息运转了几个周天,神色微诧。 冯玉柔最是心细,发现了她一闪而过的异色,“师姐怎么了?” 姑若遗没答,目光从师妹脸上飘到外面趴着的那只猪身上。 确实已经过去多年了,这只猪都这样大了。 她记得自己当初去西境救人,还是这只猪突然狂躁,感应到了主人即将有难。不然若是等着谢恒的消息传过来她再动身,恐怕师弟师妹已经道陨身死了。 …… 谢恒感觉自己突然掉了一根头发,好像被割掉的,茫然抬头对上师姐的眼神,又吓得低下头去。 该说不说,师姐的剑怎么更快了? 他堂堂一个化神修士,近一百年的窘态,都在今天现完了。 其他人并没发现谢恒的头发有什么问题。大家庆贺完毕,见姑若遗本人也没什么反应,跟以前一样,不提剑的时候,基本就像个摆设。场子很快便凉了下来,不自觉望向无妄真人。 咳咳,无妄觉得大徒弟睡了一觉,更没有人味儿了。 “净慈啊,”徒弟险些入魔,他差点动了杀心,此刻多少有点心虚,“你有没有什么不适啊?修为若是退了,也不要难过,修士命长,修回来就是了。”无妄看不透大弟子的修为很久了,见她刚刚运转功力后面露异色,猜是和魔气相争时有了损耗。 听到姑若遗耳中,却觉有鬼。 师父的神色不对,师伯也不对。 且师父许久不关心自己的境界了,怎么突然提这个? “师父,师伯,你们为什么心虚?” “入魔?”听完师父的解释,姑若遗沉默了。 无妄以为她不信,安慰她道:“都过去了,不必纠结。你师伯也是怕你背负天谴,想先封了你的经脉。” 伏山银针出手的时候,的确不是想要她的命,因而另外三个人阻拦的时候反而将他震出了轻微内伤。 姑若遗现在确实非常意外。 可惜,却不是无妄以为的那般。 她听到自己入魔,觉得很正常。 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人,竟然觉得入魔很正常? 这理所当然的感觉,让她很有些意外。 还有这莫名提高的境界又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这十年里,自己的神魂经历了不少事情。 可是,她为什么一件都想不起来? 知无言百无聊赖地躺着,上一刻还睡在幽暗柔软的床帐里,睁眼就躺在光秃秃的缁石上。 还是一个人。 他右手拇指下意识从其他四指捻过,好像指尖还有触感残留。 梦中百年他们只顾着打打杀杀,回想起来,竟只有最后这几日才有过缱绻缠绵。 这才刚散,他已经开始想她了。 转过身,他枕上自己的右臂,慢慢将身体蜷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无声的殿内传来轻微响动。 一妖娆女子身着薄纱走来,那纱是用花贝软筋织成的,叫神女纱,动起来流光溢彩,绚烂异常。 能取出软筋的花贝定是活的,这样一件,要杀上万只。 知无言想起那人在梦中杀到常羊城,城主刑天府上全是这纱做的装饰。 刑天将没用的花贝堆在府外,使得常羊城到处都是死贝堆成的巨墙,腥臭气浓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被她几剑烧了个干净。 后来有人想出了其他法子替代软筋,又加了不知道什么香料,织出了一种新的神女纱,做成香气飘飘的裙子献了进来。 呵,可那人只穿了一次,嫌穿起来繁琐,连绳子都不肯系完便丢在一边。 织纱的人倒是得了不少赏赐。 他正陷入自己的回忆里,“魔主,梦魂魔死了。”女子发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漆黑的眼眸扫过她身上纱裙,面露厌恶,“你这裙子好臭。” 女子听到这话,也不觉得受到什么侮辱,反而咯咯娇笑起来。 若是从前,他不喜这味道,压根容不得她进入殿内,眼下她已走至眼前,他才能嗅到。 果然是弱了。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 她想起刚刚从那只梦魂魔身上看到的场景,魔主实在是有一副好皮囊,牵动她的**,一声娇喘不觉溢出嘴边,只觉浑身酥软。 把他吃掉之前,一定要好好利用,才不算暴殄天物。 她舔了舔嘴唇,吸掉下意识流出的口水。 可惜还没看清刚刚那女子样貌,梦魂魔便神形具散。 “奴可化成魔主想要的样子,随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软地好像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吐出的话绵绵化成一滩黏糊糊的水,引人陷入其中。用的是她这一门的秘术,料定知无言情事刚过,心中仍有悸动。 只要他一念起,她便能让他欲罢不能。 但她到底谨慎,一字一步走到知无言塌前十步的位置,停了下来,用一双媚眼上下撩拨,想找出魔主动欲的蛛丝马迹。 知无言还是蜷缩着没动,只淡淡问道:“你吃了梦魂魔?” 女子摸了摸肚子,那梦魂魔已经让人从里撕开了,一点味道都没有,仅剩死前那点记忆让她意犹未尽。 知无言虚弱的样子,让她更加大胆,鼓起勇气又向前迈了一步。 可惜她脚未落下,脸上表情却变了。 从双脚开始,她整个人一点点变成了石头,先魂后身,连一声尖啸都来不及发出,便成了死物。 “丢到广场上。”知无言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说。 漆黑角落里突然站起来半人高的鸡,扑腾两下,抓起石头,飞了出去。 魔域人人皆知,魔主袖中有一只三头鸡,他时而自言自语,其实是和这魔宠说话。虽然见过这鸡的人并不多,但是因为这是魔主的宠物,民间便也封了个“圣鸟”的称号给它。 第4章 夜城 魔域里,在大部分魔物心中,魔主是他们的救世主。 是魔主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不然这些没有修为的最低级的魔物注定只能是魔修的食物。 可是魔主已经十年未曾露面了,最近,谣言已经传遍了魔域每个角落。 大家都说,魔主离开了。 夜城作为魔域的圣都倒还算安稳,其他地方却不怎么太平。自龙至暴毙,剩下九魔一直在暗地里打来打去,为了活着,势单力薄的魔物好多都有心迁往夜城。 但是长途跋涉并不容易,出了自己的城,不仅可能会被城外不知道什么状态的玉水吞噬,还可能随时碰到手段残忍的魔修,命丧魔口。 好在碍着与魔主的血誓,大魔们有所顾忌,因此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魔物们轻易也不往夜城去。 很不幸,拾贝城的魔物已经到了实在活不下去的程度。 城主龙至死后,拾贝城就像个没有上锁的宝箱,谁都想来淘点宝贝,偏偏城里有丰富物产,可怜生活在此地的百万魔物,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活得苦不堪言。 到了穷途末路,路上的不确定性也就不那么可怕,只要能到圣都,日子就会好起来!大家成群结伴地迁移。 夜城之外,一个小男孩和父亲站在城门处,仰望头顶泛着黑金色微光的“夜城”二字,这位在路上失去了所有同族的父亲心里百味陈杂。既悲痛,又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们形似人族,若不是一双金瞳,只从外表看,与人族并无不同。 突然小孩双瞳猛然拉成细长一条,是兴奋时的表现。 “圣鸟!”他兴奋喊道。 他听过许多圣鸟的传说,三翅三足三头,有它在,魔主即便神识不开,也能察觉一切危机。他随亲人前往夜城,经历了数不清的危险,最期盼见到的,首先当然是英明魔主,其次便是圣鸟,没想到这就实现了! 旁边人随着小男孩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边黑压压一片,好像真有个什么巨兽向此处飞来。 不知道谁第一个反应过来,拔腿就跑。恐慌便如洪水般,在熙熙攘攘的城门前蔓延开来—— 圣鸟不过寻常一只鸡的大小,天上这位这么大的一坨,定是什么大魔,而且它敢在夜城的上空乱飞,只怕是说明圣都也要乱了。 也有人想再细看一看,但是被旁边人一把拽走了,管它是什么,先跑总是没错的! 刚刚还觉得自己可以活下来的那位父亲瞬间慌乱起来,好在他已经很善于躲藏了,抱起儿子就朝隐蔽处跑去。 尚付随着知无言入了梦境,如今刚一出来还没缓过神,就被主人派了这么个差事。它飞在空中,俯瞰夜城杂乱的街道,一时竟然迷了路。 毕竟在梦中,夜城繁华远胜此处,大街小巷交错,皆是井然有序。 尚付找了一圈,发觉底下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乱,大家胡乱奔跑,把它眼睛都吵红了,越发看不清哪里才是广场。 叽! 什么广场! 它突然反应过来,主人也睡傻了不成?现在的夜城哪里有什么广场! 叽! 可是下面这帮人怎么回事,跑来跑去好碍事,能不能都好好站着! 众人四处逃窜,那不知名的大鸟在天上如影随形,仿佛事要伺机动手的猎人,于是愈加跑得无所顾忌。一时间惊惧声四起,还有很多起碰撞事件,双方骂骂咧咧倒是谁也不敢恋战。 叽! 终于找到了一根柱子,勉强有梦中那根神剑的影子。 尚付三头齐甩,俯冲落下,两足稳稳停在一根七扭八歪的石柱子上。站在上面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是主人以前堆死人的地方,倒也算阴差阳错找对了。 叽! 三头齐鸣,一道尖啸传遍夜城各个角落。安定了百余年的魔域,已有许久不曾听过这声音。 是圣鸟鸣啼! 魔主入主魔宫之前,每每处罚了什么大魔,便会让圣鸟传音。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下意识驻足朝鸟鸣处望去,见一只通体漆黑的巨鸟,昂首立在罪人柱上,神情倨傲,俨然是曾经那只袖中鸡。 真的是圣鸟! 竟然真的是圣鸟! 圣鸟现世,魔主无恙! 魔主无恙!! 魔主无恙!!! 整个夜城都欢腾起来! 魔域大乱的恐惧笼罩了他们太久,如今终于可以安定了! 激动的泪水,雀跃的欢呼,还有躲在暗处的遗憾。向往安定的魔物也大有人在,期待混乱的魔物却更是不在少数。若是魔主当真死了,乱世重现,说不准这广袤魔域又成了谁的天下。 据说圣鸟的眼睛能随它感应到的情绪变换颜色,只见它琉璃般剔透的眼睛由红转白,又转黄,慢慢变得缤纷。 尚付不想再理会他们,眼睛一翻,全部变成了黑色。 这是他在梦里学的本领。 想到知无言的梦境,又见到眼前这乌七八糟的夜城,尚付不耐烦地将第三足抓着的石人丢在地上。 石柱约有百尺高,石像落在地上碎成了渣滓。但还是有人从中认出了原主。 “那是不是姣女?” “好像真是姣女!” 姣女乃九魔之末,手下修的皆是合欢术,玉水之下,所有□□之地,都有姣女一分势力。今日不知犯了何事,被魔主做成了石人,眼下已是神魂具碎,再无复生的可能。 姣女让魔主杀了的消息很快传往各处。 桃拔本在府中开宴,听到姣女死了,撇撇嘴,“血誓之力减弱额,蠢女人还想怂恿本王和她一起去夜城额。”他不知道是什么物种,说话语调总是上扬着。 他捞起身侧团缩着的人族,粗暴地捏开她的嘴,另一只手拿起一个酒壶,缓缓倒入那人口中。眼看着这人渐渐打起了寒战,全身皮肤仿佛受冻了一般,变得青紫。 桃拔随手将人头拧下,向空中抛起。只见他原本同人族一样的嘴向两侧裂开,轻松将整颗头吞入其中。桃拔纵声大笑,满意道:“眼下日子还不够好吗?竟然活腻了额。” 手下应和着他,“还是大王英明。夜城那位是什么主,杀了几百年,不过歇歇手,姣女不自量力,这两年让人哄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桃拔口中咔嚓声仿佛嚼着什么干果,最后还不忘“啧啧”两声,“这极寒地的酒好喝是好喝额,一口能升十年修为诶,就是得取纯阳之体哺之,一般的货色喝一口就废了额,忒麻烦些诶。” 说罢,往宫殿一侧瞟了一眼,那里还站了一排各处搜刮来的人族,对着场中一切瑟瑟发抖。 桃拔抬手一指,“这次换那个男修欧。” 尚付完成了任务,又飞回了魔宫。殿内还是漆黑一片,主人如死了一般躺在光秃秃的床上。 知无言好像无法从梦中走出,只觉得连起身都没有兴致。 当然也是因为他真的很虚弱。 那梦境以他修为为饲,姑若遗的一魂在里面活了一场,修为直接跨过了洞虚,步入渡劫,此消彼长,他现在虚得卧床不起。 最可气的是,她眼下肯定什么都不记得。虽然是他故意在她记忆中做了手脚,但是想到她会忘了他们经历的一切,知无言还是气得难受。 叽。 尚付撇撇嘴,还不是自讨苦吃,自己做的孽,真是活该,现在弱得要从我这鸡身上取魔力。 知无言仿佛能听到一般,漆黑眼眸扫过这只满腹牢骚的鸡。要不是姑若遗喜欢它,在梦里给它灌“灵力”,现在能长这么壮?用的全是本宫的修为,取点怎么了,养了这么多年,直接吃了又何妨? 尚付感受到了兔死狗烹过河拆桥的气息,一个箭步冲出殿外,眼看就要成功,殿门却在它眼前猛然关上。 半个时辰后,知无言走出大殿,袖中鸡一言不发,沉默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第5章 变化 姑若遗醒来的消息在招摇山传了开来,但是就像一粒石子掉落深潭,只引起了微不足道的波澜,甚至大多数人都忘了她丢了魂的事儿。在众人眼中,她强得可怕,强得可靠,强得理所应当,她养伤就如同闭关一般,虽然会很久见不到,但是总有出关的那一天。 而且话说回来,见到她也不会怎样,她不同人讲话,别人若是认出她来向她问好,也只会得到一个若有若无的“嗯”。 她的眼里只有剑,而她的剑,只诛魔。 谢恒的三个徒弟做完早课来到乌有山练剑。乌有山名字里有个“山”,却是一处平得不能再平,秃得不能更秃的所在。据说此处本有丛山峻岭,山上密林层叠,但是前辈们在此处日复一日地练剑,夷平了山石,砍光了草木。甚至在对面山崖中还隐藏了几道剑意,若谁练剑的时候有幸能够触发,便可隔着不知几百上千年领教前辈大能的指点。 毓均最晚入门,如今不过二十几岁已能御剑。师祖说他有悟性,甚至比他师父还强些,他不敢自傲,但是偶尔看到师父还是会不自觉想起师祖的话。 “俊柏指点毓均道衍六十四剑,佑澄随我学沧浪第二剑。” 道衍派是个很杂学的门派,但是宗门宗旨只一个“顺”字。大道三千,每个人入门后,首先要学的就是悟道,快则一年,慢则三五十年。待悟出自己的道来,便顺势而为,因势利导,因材施教。一旦弟子有了自己的道,便是师父也不会干预弟子修行。 其中剑修的心法,便蕴藏在道衍六十四剑中。 毓均去年入了天清峰,如今在学第十剑,由他二师兄俊柏指点。佑澄是谢恒的大弟子,已经悟出了自己的剑意,和他师父一样,是水系,谢恒便教他自己所用的沧浪剑。 谢恒只教剑招,不教剑意,因每个人的剑意都可能是不同。 过了一会儿,谢恒觉出不对,三个徒弟今日都有些不在状态。 “毓均,第十剑起势为平,用力要稳,讲求刚健守中。你今日剑招怎么显得唯唯诺诺?” “俊柏,你这去势也有些急了,好像狗急跳墙。” 两个徒弟都不正常,他一回头看大弟子,“佑澄啊,这一式叫潮涌,要一剑强过一剑向前推,你这胳膊都不伸直,是怕磕到墙吗?” 说完他心中一动,抬头向对面山崖看去。 哦,怪不得。 师姐不知何时站到对面,三个蠢小子受到强者威压,手都不敢往外伸。尤其老三,悟性最高,胆子最小,剑都哆嗦了。 谢恒摇摇头。 真是没有一个堪用。 他突然有点明白,师父和自己说话为什么总会举目望天。 随着师父的视线,三个弟子也看到了赫赫有名的大师伯,恭敬施礼。 “师伯好。” 师伯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嗯一声走开,而是提剑朝他们的所在飞身而来。 姑若遗站到不远处,“你们练着,不必理会我。”话毕,将手中剑随意支在地上。 无往生接触山石发出叮地一声轻响,毓均脚下一个踉跄。 有点丢人。 瞟一眼师父,嗯?师父那是什么表情? 谢恒脸上两分同情三分期待还有五分幸灾乐祸。 往日同师姐一起练剑的压迫感如同刻在了他的神府,呵,徒弟到底单纯,还不知道一会儿要面对什么打击和摧残。 反正师姐若是出手,他是不会阻拦的。 当然也拦不住。 毓均第五十次撑不住剑招落了腕,他自己也开始急躁气馁了,灵气已经耗尽,手腕微微颤抖。 要不今日就算了,他想。 突然,一股暖意自他腋下而起,托着他肩带肘肘带腕,又将剑抬了起来,笔直上挑,是道衍六十四剑的第一剑起势,乾。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握剑时的踌躇壮志。 他十岁引气,十六筑基,只参加一次大比就遇到玄舟道长收徒,顺利拜师认祖。师祖说他悟性极高,假以时日定成一方大能。 但是学剑太苦,日复一日只学那一招,不知何时,他的锐气就被折了。 这时剑招已来到低处,几乎擦着地面砍向自己的双脚。 毓均心中悚然一惊,却见剑的去势缓了下来,向侧旁划过,滞涩之感也随之不见,仿佛顺水而行,顺畅起来…… 这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带着他,将道衍六十四剑的前九剑走了一遍,毓均体会着志满,低落,困顿,每每稍稍振奋,便又会经历泄气,忧虑,消沉。 他内心数次起伏,放弃与不甘此消彼长,灵气早已透支,神魂如同针扎一般剧痛,像有一把锯,切割着自己。 放手吧,人生本该苦短,何必要为难自己走什么仙途? 凭什么?大道三千,凭什么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可是你坚持就会有结果吗? 难道不去尝试就放弃吗? 右手拇指抬起又按回到剑柄上,如同他内心割裂地挣扎。然而就在此时,剑尖由里至外,又平平的向前推去,稳稳划过一周,停在半空,抖动着指向远处无边山林。 或者更远处。 平静无奇,却一往无前。 结果那么重要吗? 走下去,你才能看到未来。 原来这就是第十剑,履。 踏踏实实的走过,将心中所盼所怖,所愿所惧,全部放下。 毓均被强行带着走了十剑,衣衫早就被冷汗打湿,此刻他却并不难受。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放下与拿起,他手上沉重,内心却出奇地轻松。 那平平一剑带来的感悟仍有余韵,他只觉自己心境好像有所不同。 姑若遗的灵力缓缓撤去,毓均瞬间颓委在地。两个师兄一直从旁看着,立刻前来搀扶他。 “谢师伯……指点……”毓均嗫嚅着,连抱拳的动作也做不出来。 姑若遗“嗯”了一声,如从前一般便要走开。 可下一瞬,一个声音似在她耳边叹气,“只会说‘嗯’,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修士敏锐,她甚至觉得这气息将她耳边碎发撩起。 她立刻铺开神识,却发现身旁无人。 这感觉很怪,像是脑中记忆的残留。 最重要的是,并不危险。 于是她收回刚迈出半步的脚。 只见她紧闭双唇,偏过头,松开因过于用力而下沉的唇角,对毓均等人淡声道:“不可急躁。” 末了又看了眼师弟,想对他也说些什么。 谢恒正讶异地长着嘴,直愣愣地盯着姑若遗。 这呆样……实在不知道能跟他说什么,姑若遗垂眸转过头去。 以为师姐也会嘱咐自己两句的谢恒:“……” 好歹认识了一百多年,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如此过了五日,毓均三人各受到不同程度的指点。整夜的修炼也赶不上练剑半日的损耗,个个面带亏虚之相。 谢恒从旁看着,甚是欣慰。 师姐虽然不知为何话比以前多了,下手还是曾经那个她。 但是此事有异,饶是他迟钝,也感觉出不对来。 “师妹,师姐最近有没有去找你?”他去找冯玉柔打听。 冯玉柔正在修补琴房里的琴,头也没抬,“几日前来过一次啊,怎么了?” 谢恒立即低声问她,“可有什么异样?” 见他如此神秘,冯玉柔停了手中动作,仔细想了想,“没有吧,就是看我们练了一个曲子。” “什么也没做?” “没有啊,连话都没说,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走了。” 这怎么不一样,谢恒皱眉琢磨。 “二师兄怎么这样问?”冯玉柔问他,谢恒便将这几日师姐指点他徒弟练剑的事儿说了,谁料冯玉柔却不觉得奇怪。 “都是剑修,师姐指点你们不是很正常吗?我记得从前师姐也同你一起练剑来着。” “那都多长时间以前了,至少五十年都没有过了,而且她现在也不指点我,只同佑澄他们说话。” “你都是有徒弟的人,当着你徒弟们的面,师姐怎么好像从前那样说你。” 谢恒脑中如雷击般劈过一个想法,两眼倏地发亮—— “我知道了!是徒弟!” 冯玉柔被他突然大声吓了一哆嗦,差点崩断了手里的琵琶弦,摸着宝贝后怕不已,“谢恒你要死了,吓我一跳,断了弦我用你胡子补。你说什么徒弟?” 谢恒挥挥手,自动略过了前半句,直接回答她,“师姐她定是想收徒弟了!自己没有,就只好来用我的!” 见师妹面露怀疑,谢恒一把拉起她,“走走走,现在就去找师姐。再让她练两天,我徒弟都没了。” 第6章 收徒 姑若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醒来之后总觉得茫然空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去找过师妹,她们师徒六人吹拉弹唱其乐融融,她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 她还去看了那只猪龙,这灵宠倒还亲近她。但是猪龙已经有一人高,三人胖,不知道就是这个物种,还是师妹喂多了,总之牵出来的时候,手感不太舒服。 她要是有个宠物,不该这么大一个,若是能装到袖子里,才要顺手些。 她御剑在招摇山游荡,甚至还去了地宁峰看同门收割灵植。 灵植长得茂盛,有些比人都粗壮,那几个也不知是不是外门的弟子,割起来很是费力。不远处被他们称作“师兄”的人神情有些倨傲,大声呵斥着,不情不愿地给他们帮忙。另一侧是一些灵草,也有几个同门弯着腰细心照料,时不时还窃窃私语,哈哈大笑。 这些事,她很久很久以前已经见惯了,不知何时起就漠视了,如今看起来倒有些趣味。 只是看了十来日,帮忙的师兄今日是方脸,明日是圆脸,有的态度好些,有的骂骂咧咧。做的事情总是差不多的。 于是也乏味起来。 她觉得奇怪,她明明有种感觉,自己应该一直懒懒散散地看着,能看很久才对,怎么会短短几天就感到乏味呢? 空落的感觉不仅没有平复,反而愈加强烈,于是她又回到天清峰,恰好见到谢恒教弟子练剑。 这件事又勾起来她的兴趣。 尤其那三个小徒弟,一个笨,一个钝,一个倒是伶俐,就是心性不够沉稳。 这日她依旧在乌有山等着他们师徒几个,却见到师弟和师妹一起来了。 “师姐,佑澄他们今日来不得了,下不了榻了。”谢恒远远就开了腔。 姑若遗一愣,这么弱吗? “师姐,你是不是想收徒弟了?”谢恒不懂迂回,他说出来的话,就是他心里想的话。 姑若遗又一愣。 收徒? 还是冯玉柔了解自己的师兄师姐,且真心觉得这是件好事,便将谢恒所分析的事解释了一遍,又劝道:“师姐,你修为高绝,若是有收徒之意,想必九山的剑修都要挤破头了。你选一个喜欢的,从头教起,说不准与你自己的修道也有益处。” 好像,有些道理呢。 想起那几个徒弟,若是问自己叫一声师父,姑若遗心中似乎并无反感。 也许她真的就是想收徒了,所以最近才会觉得怪怪的。况且,她如今莫名其妙跨过了洞虚,根基不稳,不知哪一步差错便可能身损道陨。收个徒弟,一来能传衣钵,二来也能让修为慢下来。 于是点了头,“此事还得同师父说一声。” 无妄真君的洞府云雾缭绕,百余只仙鹤散养在整片山头,奇果异树与各种有灵植物错落期间,有几棵大树至少活了千余年,远远瞧着便知是一处仙府。 姑若遗走到最外层的竹林前唤了声“师父”,大小植物便纷纷让开,在她脚下留出一条路来。 “你要收徒?” 无妄听她说了来意,颇觉意外。 大弟子是怎么长成如今这不通世俗的模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还以为她能早早斩断尘缘。不过道门不讲求四大皆空,路漫漫其修远,本也是一波三折,并不能强求。只是无妄想起当年给她批的命格,无声叹了口气。 “净慈啊,你破军在辰戌,亲缘淡薄,尘世中事,沾得越多,道途越是艰难。你今年岁百二七,正是大劫年。你想好了吗?” 师父是杂修,擅占卜。 可姑若遗听他讲完一番苦口婆心的恐吓之言,面色不变,心绪也无一丝起伏。 “嗯,徒儿想好了。” 她从小便是这样,看着听话而已,其实只听她认同的那些话,也就是她只听自己的话。 无妄挥挥手,三个徒弟,没有一个省心的。这个看着老实的,实则费了他最多精力。 “也罢,你收吧,让你也尝尝做师父的滋味儿。收了徒便好好教导……算了,不必嘱咐你这些。”这徒弟做事最是认真,他反倒担心她选的徒弟不省心,“有了人选先领来为师这里,我给你算一算,与你命格相称才能收入门中,记得了?” 姑若遗看着师父那一脸沧桑的褶子,还真有一瞬间的犹豫。 两位师叔都是风华正茂的模样,只有师父总是愁容不展。 但是最后还是收徒的愿望胜过了担忧,毕竟谢恒那种笨蛋都有人叫一声师父。 “是,多谢师父。” 净慈道姑要收徒的消息,先在招摇山悄悄传了开来。 招摇山分两峰,地宁峰管理门派内外上下的俗务,主要修习基本功,大部分人都在这里。 另一座天清峰,高耸陡峭,据说由于灵气过于丰沛,因而上半部终年隐于云端,增添了许多神秘莫测之感。 门派每十年会进行一次大比,最优的弟子便可入天清峰修行,若是运气再好些,赶上哪位仙尊收徒,也可拜师认祖,有了师承。谢恒和他的徒弟们就都是这样拜入无望真人座下,冯玉柔也是如此。 那些未能拜师,或者只想自己修习的弟子,也有前辈指导,若能修成元婴,可在门内领一份长老的事务,算是稳定下来。但是做稳定的长老,定是不如做天清峰的真人有名望。走到九山各处,报一声招摇山道衍派,他人或许对你客气,但是若说你来自天清峰哪座洞府,那人的态度便立时尊重起来,甚或是敬仰。 当然,收徒也不是只能在天清峰里选择,道家讲求缘法,冯玉柔的五个徒弟就是她从外面带回来的。 姑若遗也是。 她杀龙至那惊天一剑,这十年在四境之内传得神乎其神,有不下百余种演绎。艳阳剑剑法大开大合,没有多少花式,但是心法极难,很多人到了第三式日上三竿,就再也无法精进。能练到第九式的剑修,古往今来不过寥寥数人。姑若遗的祖师爷钟律算一个,姑若遗自己算一个。道衍派三辈人中竟有两人能将剑意淬炼至此,曾在九山引起不小的波澜。所以冯玉柔才说,姑若遗若是要收徒,九山的剑修都会兴奋。 第7章 人选 地宁峰西北角一个不起眼的门房里,一身短打的少年人正在验收山下百姓送来的货物。 门派上下有大批的人尚未辟谷,一日三餐都需要粮食,所以弟子们不仅要修道,还要种地。 但是修道有考核,种地没考核,想进入内门靠的是修为,不是看谁能种的粮食多,因此种地的人手严重不足。 更何况山上灵气足,只用来种粮食实在是暴殄天物,于是大片良田被偷偷改种了灵植,有强身健体,也有提升修为的,有壮阳补气,还有清心断欲的,还有炼丹所用的基础材料……总之养成以后,随便拿到下山卖个一两株,就能赚一大笔钱。对于那些终归要下山的弟子,总不能将人生就白白浪费在山上,这样也是为自己做的一种打算。 法不责众,门派的长老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也就放之任之。 粮食嘛,毕竟还能从山下百姓那里采买。 百姓种了粮食卖给山门换钱,于山门来说,是功德一件,于百姓而言,也算是受山门庇护的殊荣。 说起来,往山门送粮这事儿,也并不是谁都能做的。必须是山下最有权势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资格。 今日来送的,便是一位公主。 知道要拜见仙人,公主特意精心打扮过。她穿着一袭淡蓝色轻纱软烟罗裙,走起路来飘逸若仙,带起的脂粉香气,隔着一里地都能嗅到。乌黑秀发盘了个灵蛇髻,插了一根金镶玉步摇,行止间,步摇玎玲作响,本是一张端庄的鹅蛋脸,如此装扮,显得说不出的俊俏灵动。 她神态沉稳,并不像旁人般左顾右盼,但其实她身后四位婢女正在替她留心打量—— 精巧心思,为的就是得仙人倾心眷顾,若是入了仙人法眼,公主也可踏上仙途,再不必忍受凡间的种种辛苦。 即便她已经是民间贵不可及的人。 可是人就怕比,跟山上的仙人比起来,公主也不过就是凡夫俗子。如此一想,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全都索然无味。 这是公主第三次上山。为了展示心诚,最后一段路是她自己走的,仙气飘飘的裙子上也沾了灰尘。 眼看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依然一个仙人也没碰到,这次恐怕又是白来了。 她举步迈入这简陋门房,吊着的心气儿其实早已经泄了,可纵使心里百般不愿,也只能等下次轮到自己的时候再试一试。 她心里委屈,面上也不太好看,山下刁蛮的习性显露出来,极为不耐地看向坐在柜台后面那人,“你来……” 那人闻声抬头,公主竟呆立住,剩下的话也吞在口中。 文人夸男子出众的时候,总爱说“宛如谪仙”,但其实仙人真正长什么样,并没有几个人见过。 可是今日就让她见到了! 仙人一定是施了法术,让公主的眼珠盯在他身上半点挪动不得。 眼前这人,虽然穿得寒酸,只着一身麻布短打,洗得发白,其他再无它物点缀。 但他将衣襟掖得整齐,坦荡神色将周身的寒酸气扫荡一空。 两手随意放在柜面上,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像冷玉雕成的。再看那张玉面,眼唇鼻无不精致,明明处处透着凉薄,可等他薄唇一掀,流淌出一把清冽嗓音,就像陈年老酒,引得人沉醉迷惘,忍不住想要献出所有。 “卖粮食?”他问。 不、不,卖、卖、卖、身…… 一主四仆互相搀扶,谁也没能逃过仙人惑人的术法。 仙人对几人的失态恍若未见,从内走出,开始同门外运粮的仆从称重结算。将近一百石粮,很快便称完了。仙人引人将粮食放到指定位置,又不疾不徐地走回柜台后面,取出账本添了两笔,而后将本子转了过来,对着屋内那呆若木鸡的四人道:“签收画押,谁来?” “我!”公主一步迈出,深情款款看着仙人,“多谢仙尊。” 石头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自然称不上什么仙尊,但是未纠正她,只等她取了灵石离开。公主一步一回头,终于还是磨出了门,石头再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来这道衍派十二日。 看看西边日头,今日可收工了,于是他来到刚刚堆积粮食之处,启动此地阵法,一起被传送到了饭堂。 饭堂正是饭点,最忙碌的时候,他不必吃东西,交接完便转身离开。 “石头!等等我!”突然有人将他喊住。 是余多多,他们一同上山。余多多家里称得上富可敌国,上山时给外门长老塞了些好处,得以被分到内山打杂。石头没什么显赫来历,便只能从外山做起。 是的,这道衍派,到处要分优劣。修行之地分天清和地宁,入门学艺分内门和外门,在外门打杂又分内山和外山,其中做什么事又分几等。像石头这般没有后台的,虽分到外山,但是能坐着收粮,不用日晒雨淋,已算得上是好差事。 只因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得了长老青眼。 他是个精怪,是石头成精。 “真羡慕你不用吃东西,嗝。”余多多打了个饱嗝,但是却撇撇嘴,显然并不喜欢这里的饮食。石头向内瞟了一眼,有荤有素,两菜一汤,似乎不差。 “我爹非逼我上山修道,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石头的话向来少,余多多也不在意,勾着他往余晖堂走去。他们这些打杂的,做完杂事之后的傍晚,才能开始今日的修炼,余晖堂两个时辰的晚课,便是他们今日的第一堂课,也是唯一一堂课。 还未走近,石头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神似落在远处,整个人变得冷冽,看着有些渗人。 “你这是怎么了?”余多多问他。 石头垂目掩盖住眸中冰霜,摇摇头,“无事。”又恢复了往日平淡的模样。 “那怎么突然这样,怪吓人的。”余多多拉起他继续往余辉堂走去,“快些吧,一会儿后排的位子都被抢了,坐到前面又要被李长老提问。” 石头随着他的力道向前走,心里却在想刚刚听到的那句话: “听说了吗?艳阳剑要有传人了。” 那两名弟子说起此事的兴奋劲儿令他心绪难宁,瞳仁不由变得漆黑,仿佛是要吞噬一切的黑洞。 传人?好呀,让我看看你想传给谁。 姑若遗沉寂了十年,赴道衍学剑的人却并不少,被传闻所吸引,净慈道姑如今俨然是剑道魁首。虽然也有传闻她受了伤,但是大家都不怎么在乎,那是战神,没死就是活着。 眼下十年一度的大比还有一个月,传出了艳阳剑要收传人的消息,十个悟剑道的弟子,五个振奋,五个躁狂。 天清峰收徒,按理说与外门这些连经书都没背几本的弟子是没什么关系的。但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总还有个“利”字相干,能让人趋之若鹜。 消息放出的第五日,山下已设了赌局。 这日晚课结束,下山的人多了起来,因为弟子堂的梁长老自己也在观望战局,因而对于弟子们下山晚归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押了谁?”下山路上,余多多贼眉鼠眼地问石头。 “未曾。”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多多觉得石头这几日更加像个冷冰冰的石头。 “也是,这才几天,肯定还有人藏着没有冒头。但是兄弟一场,我得提醒你,越是临近大比,下注的成本越高。” 他凑得更近,低声说,“我要押司马熹微。”见石头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余多多抖落信息的**更为强烈,“他是司马家的旁系子孙,从空桑山来的,为的就是拜艳阳剑为师。空桑山知道吧?”他朝东边扬了扬下巴,“人家自己家就有剑冢,历代剑修大能的本命剑能堆出一座山来。” 石头挑眉看他,余多多立即读懂了他的眼神—— 自己家的不学,跑来学别家的,能是什么好鸟? “你不懂,空桑山的旁系子孙便是再有天赋,在本族学剑也只有给嫡系子孙陪练的份儿,要想摆脱这种命运,就只能选择拜入其他门派,但是这就相当于叛出空桑山,是有代价的。” 他停顿片刻,等着石头提问,对方却只是淡淡看着自己,余多多想要的效果没有达到,又实在忍不住不往下说,只好自己接道,“嗐,不光是你,大家都很好奇,这代价就是,无论其生前如何,道陨身死之后,要把本命剑送回空桑山。” “空桑山有秘法,可以知道本命剑主人的剑法甚至心法。你想,若非此人天赋极高,有哪个门派愿意冒着心法泄露的风险去收他为徒。” “天赋极高?”终于有四个字能让这块石头感兴趣了,此时两人已走到山下四方居。 四方居楼高六层,已是夤夜,里面依旧高朋满座,灯火辉煌。 一楼正中摆着新设了两天的赌局。 伙计大声吆喝着,“绝世剑修收高徒,机缘就在今日!早买早赚,晚买不赚咯!” 浮在半空的水幕上,已新增了不少人名。 飘在最上方的,赫然便是余多多刚刚说的那位司马熹微。 呵,天赋。 第8章 选人 司马熹微失踪了。 最先发现的是他舍友陆行。 司马熹微这个人,人倒不坏,只是性格有些孤寡。自从他上了山,因这不爱理人的臭脾气,还得罪过不少人。他身上有修为,外门的弟子都打不过他,只能背后说些辱骂他的话。他即便听到也懒得理会,好在舍友陆行为人还算正直,因此司马熹微之和陆行有些交集。 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这人行事素来有规律,即便彻夜练剑不归,但最久五天也会回来一次。 然而这次不对劲。 他消失八日的时候,陆行想,会不会是因为大比在即,他在外用功,不想被人打扰?毕竟司马熹微已经筑基了,不用吃喝,累了原地打坐入定便可休息。因此陆行并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到了第十日,还是没有他的踪影,陆行突然有点担心起来。 说起来,陆行也偷偷在山下押宝了司马熹微,也让他心里多了一层牵绊。他在地宁峰找了一圈。 都没有。 “你们近几日可曾见过司马熹微?”陆行见人便打听,不出一日,找司马熹微的人就多了起来。 眼下他身上牵着多人命运,不管和他有无过节,大家找他的热情格外高涨。 结果还是没有。 有些人就慌了。 比如余多多。他押了不少钱,这人若是消失,那就全打了水漂! “石头,你说,司马熹微会不会让人除掉了?”余多多神神秘秘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满心担忧无人可诉,明知道石头不会给自己什么答复,还是忧心忡忡地想同他说说。 没想到这块石头竟然破天荒地给他出了主意:“弟子堂不是有魂灯?是死是活门派总能知道的。” 余多多眼神一亮,他怎么没想到! 弟子堂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他们赶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守了不少人,梁长老被围在其中,有些不耐烦,“胡闹,弟子魂灯不可随意示人。” 不管弟子们纠缠,他老脸一拉,两手一插,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不过许是见众人失望,临走前倒留下一句:“老夫今早刚刚清点过,未曾见谁的魂灯有异。” 也算是个准信儿,说明司马熹微还活着。 “没事儿就好,也许真如大家猜测那般,司马兄潜行修练,看来这艳阳剑传人他是志在必得了。” 有知礼的弟子对着梁长老的背影鞠躬,“多谢梁长老!司马兄无事,我们大家也就放心了。” 岂料梁长老已经走远了,却有声音传来—— “不必谢,平时倒也不见你们这么关心同门。” 弟子们脸上一热,不过眼下既然已经知道人并无事,便三三两两的散去。 余多多放心下来,石头的心情似乎也很不错。 这人魂灯竟然还是好好的,果然是有点天赋。 玉水之下,司马熹微躲在角落里大口喘息着。 他不知为何跳下了玉水,清醒的时候已身在这百果城的地宫里,据传城主桃拔喜食人,关了大批人族在此处的地牢之中。不知最近魔域出了什么乱子,桃拔不在城中,他与几位修士趁机逃了出来,正领着地宫中的人族逃命。 “司马兄,我等多亏有你。”一名修士抱拳向他致谢。 司马熹微面露古怪神色,却没说什么。他弱冠筑基,现在也不过而立之年,性子却是难得的沉着,“齐兄言重,眼下能否逃出玉水还尚未可知。”果然话音未落,追兵已至,众人又仓皇应战。 像余多多这样天真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司马熹微失踪的消息一出,四方居水幕上的名字就马上发生了变化。 余多多哭丧着脸从山下归来,将此事说与石头,后者的脸色便又臭了起来。 大比在前,大家恍然发现,最被看好的几个人,竟都出了差头。除了司马熹微失踪,还有与人切磋时受伤的,有中毒昏迷的,有黑历史被披露证明人品不行的……仿佛谁被看好,谁就被下了降头。 于是有心争一争的人,无不学会了藏拙。 天清峰这几日自然也在讨论此事。 要在门派收徒,外门外山的人不懂,跟着凑热闹,其实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便该在天清峰内找一个适合的人选。 谢恒倒是帮忙物色了几个。 他最看好有个叫孔凡的,是个剑修,十年前和毓均一起来的天清峰了,是个刚健的小伙。他当初想收孔凡为徒,但是小伙子言辞委婉,话里话外想等净慈道姑。 “他想拜你为师很久了。”对于这小伙子没看上自己,谢恒倒是不怎么介意,还好心帮忙牵线。 见姑若遗没什么想法,冯玉柔建议她去看看,“师姐不如先去瞧瞧人?收徒是件大事,也讲究缘分。” 于是三人起身前往。 天清峰不大,从姑若遗洞府走路到弟子院舍,慢慢走,也就半个时辰。 一边走着,冯玉柔在一旁问她,“师姐你想要什么样的徒弟心里可有大致的想法?” 姑若遗想了想,摇头。 谢恒从旁说:“只要人品不坏,自然是资质越高越好。” 资质吗? 姑若遗侧目打量自家师弟,眼中探究恰被谢恒撞见。 “师姐这是什么意思!”谢恒恼怒。 岂料她说:“资质不佳不是什么问题。” 像是夸人,又像骂人,谢恒一股火瞬间灭了下去。 “那倒也是,若是脾性不能相投,说什么都像鸡同鸭讲,也是苦恼。师父当初选我是觉得我看着乖巧,师兄,师父怎么选的你?”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我刚跟人打了一架,就莫名被师父选中了。” “你打赢了?” 谢恒摇摇头,“输得一塌糊涂。” 师父说他身上有分豁达。 姑若遗点点头。 说着话就走到一处树林,里面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 谢恒凝神望去,巧了,正是那孔凡与人切磋。 三人便远远观战。 姑若遗原还不明白,谢恒为什么用“刚健”形容他人,见了真人才知晓,孔凡浓眉大眼方脸,身材魁梧,果真刚健不过。 孔凡的对手是个小姑娘,在修仙界上不得美人榜,但也是清秀甜美,一声声轻吒让人忍不住想手下留情。 但是孔凡是个刚健的,小姑娘最终不敌,细剑脱手,还被划伤了耳垂。她贝齿咬住下唇,压住心中委屈,“孔师兄,你……” 血从耳垂滴落,又痒又痛,她抬手轻轻擦掉,到底心中涌起伤心,眼泪瞬间蓄满杏目,剩下的话再说不出口,一跺脚,转身便要离开,连剑都不要了。 孔凡也终于反应过来,不再像木头一样站着,一把挑起她的剑握在手中,追了上去。 “梦莲师妹,你的剑!” 听他唤自己,叫梦莲的小姑娘停下了脚步,却不肯转过身来看他,只低头看着裙摆。 孔凡将剑送了过去,安慰道: “你不必害怕,这伤口不大,明日就好了。” 再看梦莲一张脸涨得通红,孔凡想起她平日爱美,“你是怕留疤吗?应该不会的。” 不等她回复,孔凡又急忙分析起两人刚刚的战局,“你最后一招用的是道衍六十四剑中的第十六剑,是不是有些急了?我记得浔阳长老前日还嘱咐你练好前八剑。要知道,像毓均那样的天赋,如今也才学到第十剑,我们一同到天清峰来,你学这么急做什么?” 说完又反应过来,“是不是因为艳阳剑传人的事儿?我说你这几日怎么都在乌有山用功。梦莲师妹,净慈道姑不会以剑招学了多少招收弟子的,你该听浔阳长老的,先把前面的招式练熟。就像你刚刚……” 梦莲似是终于受不住他的话,羞愧难当,泪如雨下,“我再也不要同你讲话了!”留下这句话,便快步离开。 孔凡怕她不听劝,在后面紧追,“梦莲师妹,你不想听我也要说的,冒进贪快,容易受到反噬,根基受损,修行路就……” 声音传远,林外三人也不好再追去偷听。 “看吧师姐,我给你选的是不是好苗子?毓均要是有孔凡这股沉稳,也不至于现在还在练第十剑。”谢恒果真很满意这个孔凡。 “剑怎么样我是看不出来,人倒是够蠢的。”冯玉柔撇撇嘴。 “怎么蠢了?他六十四剑已学会了五十,再过几年悟出剑意,便可选本命剑了。俊柏上山二十年,不过也才和他差不多。” 冯玉柔翻个白眼,“连女孩子心意都看不出来,就像个木头。” “什么心意?”谢恒不解。 冯玉柔泄了气,不想再同他讲话。但是转头看师姐一直没什么反应,不由后悔自己多嘴,毕竟他们剑修,脑子有些特殊…… 于是小心问道:“师姐,你看呢?” 姑若遗微微摇头,“不喜欢。” 谢恒很震惊,“这资质还有什么不喜欢?!” 姑若遗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一会儿,“他前几招都有避让。” “所以呢?”谢恒不解。 姑若遗侧过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从未让过你。” 谢恒还是不能明白这有什么关系,下意识问询地看向冯玉柔,后者虽也疑惑,但是隐约也能明白一些。 “师姐是不是嫌他没有原则?”又向姑若遗确认,“前面让了,后面却不让了?” 姑若遗微微蹙眉,这解释好像并不对。在她看来,他既答应与人切磋,让就让,不让就不让,就应该说个明白。若是不耐烦哄着,一开始就该一剑掀翻了事。现在倒显得拖拖拉拉,让她厌烦。 但她不想说这么多,只好“嗯”了一声,权当如此吧。 反正她不打算收这个人做徒弟。 第9章 大比 不知道是不是受白日影响,夜里打坐的时候,姑若遗进入了一个梦境。 她只身走入浓雾之中,周遭一片漆黑,她不知身在何处,下意识去摸无往生,却发现身侧并无佩剑。 黑暗里传来嗡嗡的声音,她闭目辨别,竟像是她的无往生所发。 “这是梦。”姑若遗很清楚,却醒不过来。 她也不再挣扎,继续向声音的方向走去。 剑风越来越烈,纵是在黑暗中,她也能清楚“看”到这些招式——因为她已经练过十万百万次。 是艳阳剑第五式。 无往生和艳阳剑,练剑的人是谁,不需多言。 她竟梦到了她自己。 姑若遗细细分辨,剑招明明是一样的,自己却不像自己。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在照镜子,却发现镜中人的表情和你不同。对于剑,她一向敏锐,明明“她”该劈的时候劈了,该点的时候点了。 “力道不一样。”她自语道。 “情绪也不一样。” 那人的剑里杀气不足,却有一点她无法分辨的腻腻歪歪的东西。 “她”的剑,不只是诛魔,也不只是杀戮。 她想的入神,冷不丁一个清冽男声传来,“歇一歇吧,我累了。” 她竟没能察觉到这个人,他的呼吸很微弱,只静静守在一旁,没发出一点声音。她突然意识到,“他”陪“她”很久了。 “她”默许“他”的存在,而且习以为常。 “她”竟真的收了剑,两人默默走到一处,又隐于黑暗之中,一切便归于平静。 梦境结束,醒来没费什么力气。姑若遗睁开眼,外面已有了朦胧天光。 她竟在这梦里待了一夜。 从梦里出来,她的胸口像被剜去了一个大洞,总想用什么填补进去,可是到底该用什么填补,她却一点想法也没有。活了这么久,她很少如此迷茫。 坐着发了会呆,听到外面传来冯玉柔欢快的声音,“师姐,今日武斗大比,你要不要去看看?” 大比与每个人都有关系,最下面的外山杂役考校经书背诵,厉害些的外门弟子试验运用理解。再往上就是地宁峰的内门弟子,因有的还在练习引气入体,厉害些的却已经筑基,修行进度大有不同,要麻烦些,分文斗和武斗两轮考核。 总的来说,所有人都要应对,但到底只是几个人的机缘,大部分人混了个热闹。 比如余多多,已经磕磕绊绊过了经书考校,保住了自己内山养护灵草的职务,就开始跟着到处打听闲事,以冲淡司马熹微失踪对他造成的经济和心理双重打击。 只有在石头面前才流露出他的忧伤,咬着从田间顺走的灵草,含糊着说:“我应该等不到下次大比就要下山了。还是你好啊,再过十次大比也是这个样子。” 在他眼里,人会老,石头不会。所以说什么众生平等,压根就不可能,明明石头精怪天然就比三界生物高了一个等级。 石头却摇摇头,“天若有情天亦老,何况一颗石头。” 余多多闻言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差点让灵草充沛的汁水呛到。 “你你你你,你从哪听来的话?怎么会有这种感慨?莫不是动情了?是谁?是山下的人,还是咱们门派的女修?” 石头不再说话,又成了一颗不言不语的石头。 “嘁,你这人,喜欢上谁又不丢人。像我那些弟弟,个个身边都美女如云,得意得很。” 石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打岔问他,“你之后打算如何?” 余多多在门槛上蹭了蹭鞋底,昨日在田里沾了好些泥。 “我嘛,再混几年,学好灵草养殖,回去先把我爹的药房继承过来,再徐徐图之。”他趁机嘱咐石头,“好兄弟,你不要把我忘了,等以后成了仙人,记得下山来给我撑腰。我娘斗不过我爹的小妾,我也比不过那些庶出的弟弟们。”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左右的邻居都已出门,“走啊余多多,今日武比,早点去抢个好地方!” 余多多紧忙拽着石头往湛然阁走去。 湛然阁临渊而建,飞檐琉瓦,金碧辉煌。周边宽阔平坦,风光秀丽,天清峰云雾缭绕远远点缀其后,更显得此地超绝,身处其中,人人都仿佛有了仙风道骨。但凡道衍有个什么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不过余多多还是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鲜。他们到的时候,前面已站了许多人,“咱们去那边瞧瞧。”余多多拉着石头往旁边挪动。纵使湛然阁有九层之高,也看不太真切上面的各位仙长。 “今天都有哪位长老出席?对了,听说先前净慈仙子醒了,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见到她。” “你难道不知?净慈仙子从来不参加这些活动。” “可是她不是要收徒弟?” “你说的也对,你看那边穿白衫的,都是剑修……”余多多擅长打听,和四周交换着信息。很快就问出今日都有哪些看点,兴奋地同石头说,却见石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一动不动,问什么都不答。 不止姑若遗,谢冯二人也都没有下山,一行人都聚在谢恒洞府。 冯玉柔拿了一个大包裹,放在石桌上。 “冯师叔,这是什么?”毓均问。 “你师父这什么都没有,看热闹,当然要喝点茶,吃些点心。这些都是我刚从地宁峰拿的。” 谢恒本想讽刺她,但是一看她身后还跟着五朵花,都是小姑娘呢,贪吃就贪吃吧,只默默开了个水幕。 众人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过去。 “啧啧,今年女修这么少。” 闪过人群,毓均啧啧可惜。谢恒皱眉看他,“你关注女修做什么?” 毓均眼神划过墙上那一面剑穗,比师父的衣服多多了。又看看两位师兄,他们也正面露不解的看过来,“没,没什么。” 冯玉柔师徒六人偷笑,他们师门这几个剑修,也就毓均有点人样。 突然,姑若遗伸手定住了水幕。 “师姐?”冯玉柔不解问道。 姑若遗定睛在人群中逡巡,刚刚人群里闪过一道目光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但是没找到。 湛然阁,石头垂下了眼眸,长长眼睫遮住了浓浓的情绪。 第10章 意外 台上打得焦灼,台下欢呼雀跃,余多多正兴奋着,石头冰凉的手突然搭在他的肩上,“你说你家在哪里?” 余多多手舞足蹈地兴奋着,一时没有回过神,大声回问,“你说什么?” 湛然阁中,道衍派掌门姜正阳,附耳在无妄真人身侧,“真人,山下有一处启动了生死门,传信说那一郡出现了魔物。” 无妄见惯了魔物,倒是不很紧张,“哪里?知道是什么魔物吗?” “其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说在桃花郡。” 余多多也恰好在此时反应过来,“我家在桃花郡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湛然阁中的低语越过鼎沸人群传入石头耳中: “最近魔物作乱频繁,正好净慈醒了,该让她去练练手。” 石头稍稍思索,侧目看向余多多:“你想回家去看看吗?”他一惯是冷冰冰的样子,此刻看着他漆黑的双瞳却让余多多心头没由来地咯噔一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他再次问。 为了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石头不能说实情,那就要撒谎。这种事情他曾经是不屑于做的,如今对一介凡人也要费脑筋应对。他想了片刻,只好干巴巴地说:“有点好奇。” 太拙劣了,但是余多多也只是微微一愣,眼神发直,有些呆滞地回应:“好的,我们马上就出发。” 桃花郡如其名,是个极秀美的地方,下辖十六乡。乡连成镇,镇连成郡,期间有潺潺流水,更有连绵青山。尤其到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又随风飘散,粉嫩的,白玉的,纷纷落落,到处都是繁花似锦。 冯玉柔垂目看着脚下暗沉的流水,绚烂流光隐于其间。卷曲的花瓣落下,激起微弱水晕,懒散着晃了一晃,水面便又沉静下来。 水很重,风吹不皱,光照不透。 “全是玉水。”她的声音也有些沉闷。 怪不得芳菲漫天,也难掩荒败。 “这一处早就没有人了。”谢恒站在一座塌了半边的屋舍前,看那野草比墙头都高,拔下一根放在指尖搓磨,“草倒是长得挺好的。” 几人又向南翻过一座山,镇上才有了人迹,只是伴随腥臭血气。 “姜掌门说生死门开启之前,并未有一点消息传来。”冯玉柔说。 “它们倒是学聪明了。”谢恒咬牙道。他见过魔族吃人的惨象,说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此世界共有四方,是为东西南北。四方之间群山相连,人与妖等族类生于此中。按风俗种族地域不同,又大致可划分出九山,仙门大多设于山间。 九山之下,是汪洋玉水,玉水之下,是无边魔域。 人族无法在玉水中生活,因而玉水很美,却是死地。 山中内陆,各族繁衍生息,不管太平也好,战乱也罢,总是自己这方的事儿。四方共同的敌人,只有玉水之下的魔族。 所有与玉水相接之地,都有当地仙门设的各种防御,最初魔族只会猛攻,岸上的美味扰乱他们本就不多的心智,一心只想大开杀戒。岂不知攻势一起,触动防御,仙门便会知晓,立刻派人援助。在危要地,各大仙门还会设一处隐秘阵法,名曰生死门,如其名,是到了生死关头,才可由守卫之人启动的阵法。 “师父,那这些‘人’?”佑澄问道。 谢恒闻言看向冯玉柔,后者右脚后撤半步,身体蹲坐其上,竖抱琵琶迅速拨了一个曲调,声音传远却不见减弱,若放开神识追着那声音,便能“看见”四周空气波动,音波穿过路上“行人”而不变。姑若遗任神识跟着琵琶音传远,竟无一处阻碍。 见毓均面露不解,谢恒耐心讲到:“你冯师叔的琴音中加了‘生’律,若遇活物会与之融合。” “若遇死物呢?” “既是‘生’律,自然不会为死物所动,生死殊途,既然已经死了,”谢恒语气猛地一变,“又何必弄虚作假流连人间呢!” 沧浪出鞘,反手斜挡,正有一人徒手劈在剑上,手臂齐腕而断,他却不觉痛,另一手又向谢恒胸口掏来。 谢恒反手削过,又斜斜刺出,将那人远远钉在地上。 那人心口插着剑无法挣动,一滴血也没流出,仍旧想要起身攻击,看起来颇为诡异。 “被魔气控制了身体,魔气不除,他便一直受魔物驱使。” “那该如何除掉魔气?” “你说呢?”毓均以为师父要教自己,不料却被反问回来。 “这……”他下意识想去看大师伯。 不是传说艳阳剑可灼一切魔物?魔气,应该也在其中吧? 谢恒看他偷瞄了一眼师姐,就知道这小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一巴掌劈在毓均后背,“区区魔气,还用不到你师伯出马,去把剑给为师取回来!魔气为何物?如何存于人身?用你的脑子想一想!” 这一掌力气不小,毓均被推出好几步才勉强站住,“魔、魔气就是魔物用的灵气,魔物用魔气侵入人的神府从而操纵人身。”他念念自语,已走到了那人身前,见他扔在挣扎着要攻击自己,眼睛空洞无神,“师父,徒儿知道了,只要毁了这人的神府,魔气霸着他的身体便没有意义,会自动消散于世间。”话虽如此,但是看此人穿着,寻常的粗布衣裤,不过就是普通百姓,想到也曾是他人之子,他人之夫,他人之父,毓均心有不忍。 谢恒看他握剑的手微微发颤,知道他正在挣扎,冷冷开口:“魔气冲入神府,这人早就死了。毓均,勘破诸相,道心弥坚。” 毓均定了定神,终究稳住了手腕,提剑刺向这人眉心。 一缕青烟从尸体上升起,尸体迅速枯萎,看样子死了少说有一个月了。 姑若遗看着青烟散去,微微发愣,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魔族如此凶残,我以为魔气该是黑的。”冯玉柔的大弟子细声叹道。 此番下山,冯玉柔和谢恒把徒弟全带着了,当做历练。冯玉柔有五个弟子,说是五胞胎,其实是五朵山茶花精,刚刚修出人形便遇难,恰被冯玉柔救起,一起收入门中,分别换做宫商角徵羽。 毓均第一次将剑刺入人的身体,手中感觉仍是怪怪的。俊柏拍了拍他,算是安慰。 此时,冯玉柔也已经分辨出了结果,“百里外似有活物,但是我听不真切了。”她向姑若遗投去问询目光,“师姐你可感觉到了?” 不止有活物,那边魔气更为浓重。姑若遗默了默,只说,“总要去看看。” 一行人便继续向南走去。 第11章 余家 越向南走,桃花开的越艳。 余多多家里有着桃花郡最大的桃园,只因他爹的宠妾唤作桃娘。 余多多突然返家,他家里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他一个弟弟问他, “大哥不是在山上修行,怎么归家了?” 这弟弟是桃姨娘生的,余多多向来不喜欢他,不想和他说话,连个白眼也不屑给他,转向他爹道: “爹,孩儿大比通过了,有些想家,便回家来看看。”又转身将石头介绍给他,“这是我的同窗,叫石头。” 余老爷笑着点点头,“好,好,不错。”看着是个亲切老者,倒不像余多多话中描述的那样刻薄。 “我娘呢?”余多多问,他爹却不再说什么了。 倒是他弟弟又来插嘴,“大娘上山进香了,大哥若是想她,何不去接她回来?” 余多多平日就烦他这多事儿的劲儿,不耐烦道:“我自己的娘,我自然会去接,要你多什么嘴!” 在他眼里,妾是奴才,妾的儿子也该是奴才才对。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这弟弟一眼,因此倒也错过了他慌乱的神色和头上的冷汗。 余多多对他爹行了一礼,“爹,那孩儿去接我娘回来,晚上咱们好好团聚。” 他爹笑着应他:“好,好!” 余多多带着石头从余府出来,“我爹今天怪怪的,以前总要发一发老子的威风。”不等石头说什么,他又自己接道:“想来是我如今身份不同了,他有三分敬畏。” 石头想起余老爹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余多多自言自语。 余多多出门走了不远,突然想起来,桃花郡大大小小一百多座山,他还没问清楚他娘去了那个山。可是又不想回去找他弟弟,“我去问问老管家。”说着,便领着石头在自家院中找管家。 “永贵叔?”他四处转,四处喊,却没有见到一个人。 “怪事了,人都去哪儿了?”虽说他爹吝啬,不舍得雇佣下人,但是他记得原先家中也能看到有人走动,今日他在前院寻了一圈,竟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都被我娘带走了?” 石头听到他自语之言,竟开始有点佩服这个人族。 在湛然阁的时候,他虽然对他用了点**术,但是不至于伤到他的脑子,怎么现在还迟钝着? 余多多又拉着他走出了大门。 天突然暗了。 余多多抬头看去,“石头,你有没有觉得不对?” 终于看出来了,石头懒懒散散地应了他一句,“怎么讲?” “这天、天,怎么黑的这么快?”冷意上袭,汗毛耸起,突然而至的恐惧让余多多的舌头开始打结。 还没等他想明白,身后忽地传来喜乐,唢呐声尖啸着刺入耳朵。余多多嗷地一声跳了起来,回头看去,不知道自家大门上啥时候挂起了红绸,一眼望去,整个余府张灯结彩,俨然是要办喜事! 但是刚才不是这样的啊! 除了闹鬼,余多多想不到其他解释。 “咱、咱、咱、咱俩,是、是、是、是、是不是,见、见、见、见……”他实在是怕狠了,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完。 眼睁睁看着寻了半天也不见的管家从暗红大门内走出,脸上挂着僵硬笑容。官家身后也不知道从哪出来一群仆从,个个穿得喜庆,到街上撒着红纸铜钱。 随着铜钱落地发出叮地一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群人。 就像别家办喜事一样,大家一拥而上抢夺铜钱。 可是这帮人,脚步是快,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尤其嘴里还说着木然的恭喜。 再仔细看,他们也并没有捡起掉在地上的铜钱,好像比起抢到钱,他们更在意完成抢的动作。 转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余多多尚未反映过来,就发觉自己的□□湿了,低头果真看见一滩水渍在自己脚下漫开。 石头默默向旁边移开一步。 下一刻,一抬喜轿从街角出现,不过眨眼间就来到了余府门前。 余多多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厌恶的弟弟胸前戴着大红花,被簇拥到门口,脸上表情不见得比自己好看多少。 那弟弟一眼就看着了余多多,微微晃着脑袋,二人从不对付,此刻却突然有了灵犀,他在说:快跑。 可是如此,余多多却犹豫了。 别说自己能不能跑得了,眼下显然弟弟还活着,难道就要扔下他不管了?不对付是不对付,可是这人终究是自己的弟弟啊。 喜娘木着脸,高声说着吉祥话,一套流程下来,倒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字都不曾落下。 余家兄弟两个,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盼着喜娘的话不要说完。 可是再长的台词也有说完的时候,喜娘高喊一声:“请新娘出轿!” 大喜的日子,新娘的脚不能沾地,按流程,喜娘说完这句,新郎都会主动上前,躬身将轿中新娘背出来。 可是今日的新郎瑟缩在原地没有动。 眼前的景象突然就静了下来。 虽然喜乐还响着,可是所有的人都静默着,反倒是张挂的那些不能动的死物,随着不知哪里吹来的阴风簌簌作响。 若是寻常,碰见新郎像个木头一样,欢喜傻了,喜娘定会上前来连催带请,顺便讨点赏钱。 但是今日这个喜娘,似乎没学过这套。 新郎不动,她也不动。 一时间,门里门外,大街小巷,除了唢呐锣鼓还在勤勤恳恳地吹奏,所有人都呆呆站着,眼神空空,没有一点动作,就像机关停下的木头人,齐齐等待主人下一步指令。 天色暗沉得仿佛要挤出墨来,大门两侧的暗红灯笼晃了晃,人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起来。门上的喜字被掀开一角,发出沙沙响声。 不知等了多久,好像有谁幽幽叹息了一声。 一只素白的手从轿里伸出,搭在帘子上,慢慢撩开一个缝隙。 见到这只手,连喜乐都停了下来。 一个娇媚的声音婉转传出—— “余郎,快来背奴呀!” 这个和新郎撒娇的女子,是这一群人中唯一正常的人,可惜指尖血红的豆蔻透着不详的诡异。 见她的余郎还是不动,新娘只好将帘子掀大了一些,探出小半个身子来,再次催促道:“余郎你快些过来呀!” 自打这新娘说话,余多多的弟弟余得水就像定住了一般,除了两个眼珠子还能转,其他哪儿哪儿都不听使唤。他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突然又看了哥哥一眼。 眼下是春天,料峭春风吹骨寒,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冻僵了,心却不知怎么活泛起来。 人心这东西啊,说起来也怪。 他们哥俩在家里的时候关系不好,但是眼下出了事儿,自打看到余多多回来,余得水就满心希望他能逃走。许是平日里老爹灌输的那些兄友弟恭,在他心底里还是起了那么些作用。这疯婆娘把全郡的人都害死了,余得水却还有那么一分的侥幸,若是余多多回到仙门去请救兵,说不得还能救自己。 可惜他没能逃走,居然还在这看起了热闹。 果真是个蠢货。 余得水突然又恨起他爹来。 去仙门修道的机遇多么难得,他爹毫不犹豫就给了这个嫡子,一点不在乎他有多蠢。呵呵,还对姨娘花言巧语,想起姨娘的话,余得水冻僵的脸上居然还能扯出一个冷笑。 “水儿,不过是找个由头让他出去几年,等你爹腾出手把家里的产业都交给你,他回来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水儿,你爹还是最疼你的!” 疼?老头子心里从来只有他自己,哪有别人。就算这个多余的走了,后面还有老三老四老六,哪个又是省油的灯? 呵呵,想到家里其他人,他反悔了,不想让他走了。 余多多,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 眼见他眼神渐渐变得不善,余多多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立在原地,甚至不像刚刚那样筛糠似得发抖。 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三千种灵草的养殖方法,跟石头运了一大车的灵草回家,他爹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好儿子!真是爹爹的好儿子!这诺大的身家交给你,爹就放心了!” 他娘喜极而泣,娘虽然没对自己说过重话,但是余多多知道她心里是苦的。若不是自己不争气,得不到他爹的肯定,那几个弟弟也不会这么嚣张,他们的姨娘也不至于爬到娘的头上。 想到他娘这些年受过的气,余多多心酸难耐,“娘,孩儿学成了,等孩儿掌了家,看谁以后还敢跟您放肆!” “好好,看你有出息,娘就放心了!”他爹就在旁边听着,竟然也没有说什么。 余多多嘿嘿傻笑,又见他最讨厌的那个弟弟余得水,气得好像要冒火,看他的眼神就像要扒了自己的皮。 “让你平时跳得高,爹出去谈生意总是带着你。以后哥哥也带着你,你要好好给我帮忙哦!” 一看这俩人反应,“哦,”石头了然,“原来是这个东西。” 第12章 悔婚 姑若遗等人在镇中四处观察,随着他们走动,有几具行尸跟了上来,远远坠在最后面,并没有什么动作。 “师父,您能看出这魔物是什么等级吗?”佑澄问。 魔物简单分为低中高三个等级,低阶相当于金丹修士,中阶相当于元婴,而厉害的高阶甚至可以同渡劫修士一战。十年前的龙至就是高阶魔物,若不是姑若遗及时赶来,他们一十三个修士难逃在小次山陨落的下场。 谢恒回头看了眼跟着他们的行尸,“这一郡约有千人,目前看来,大多被夺了躯体,看样子只有一只魔物控制着他们,至少该是中阶。”他如今是化神后期,冯玉柔也即将从元婴破境,谢恒看了眼师姐,师姐十年不曾修练,境界不知如何了。不过不管如何,对上中阶魔物,他们还是有十足的胜算。 “这些房屋的门窗基本都有用木条封住的痕迹,不过大多又被破除掉。” “看这里,是利器砸出的破口。” 几人沿途讨论自己的发现,与刚刚那处荒败的小镇不同,这里到处是烧杀抢掠的痕迹。 “这个门框上有抓痕。”俊柏上前仔细观察,“外深内浅,应该是有人要将这人拖至屋内。” 不远处一个院落已经被烧成了废墟,有两“人”一直围着废墟徘徊,对家的执念颇深。 “到底发生了什么?感觉每一户都经历了打斗。”冯玉柔指着前方房屋门前随意丢弃的锄头,上面还有发黑的血迹,不知干涸了多久。 魔修杀人没有这么麻烦,只能是用了什么手段使人发狂。 想象此处当时的惨况,几人都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跟着他们的行尸已有二三百具,也不再远远跟着,而是慢慢围了上来,一眼望去,竟成了包围之势。 突然,西南角出了异象。 “那边出事了!”谢恒喝道。 几人当即便要御剑而起,一直没什么动作的行尸便在此刻冲了过来。 本次下山,说好了是让徒弟们历练,但是情况有变,谢恒提剑而起,“事情紧急,让为师来!” 一剑扫出,剑风所过之处,行尸颓然倒地。 突然,一个小女孩从不远处一口井中探出头来,大喊一声:“娘!”不知道她喊的是谁,剑风却已扫到她的门面。 “铛”的一声,是毓均情急之下扔过剑鞘替她挡了一下。 剑鞘立时变成两段。 小女孩吓得大哭起来,“娘!你们杀了我娘!” 她笨拙地爬出井口,不知已经饿了几日,肚子鼓胀,手指也已经浮肿,一张小脸满是污垢,走了两步,扑向一个女人的尸体,叫了两声,又低声呜咽起来,看着极为可怜。小女孩抬起头,盯着谢恒,“你杀了我娘!”而后踉跄着向他扑去,两步跌倒了,又挣扎着起来。 “睡吧!”谢恒剑气拍在女孩身上,女孩瞬间躺了下去,再不起身。 这两下变故用了三两息的时间,众人又急速往西南边飞去。 见几个小辈面色都不太好看,冯玉柔出声安慰:“你们在担心那女孩?” 徒弟们点头。 “你们想想,此处的人死了这么多天,她如何能独活?待我们灭了魔物,魔气失了主,自然就散去了,这些活死人也可以解脱。到时候你们再回来看她不迟。” 姑若遗转头看了看谢恒,见他死死盯着毓均没了鞘的剑,像是什么仇人。 忽然庆幸自己还未收徒,第一次对师弟生了怜悯之心。 余府门口,新娘咯咯娇笑,“大哥远道而来,专程参加我夫妻二人的昏礼,怎的不喝杯喜酒就要走?”不等余多多回答,四周“邻居”便都围了上来,将他架起。 余多多刚刚不知怎么,竟然做了个岁月安好的梦,醒来再次看到这恐怖场景,又筛起糠来,“别、别过来,我、我、我自、自己、已走。”他伸手抓住石头的手臂,勉强撑住自己。 石头浑身冰冷,此刻却是他的唯一支撑。 他半是庆幸半是愧疚,既庆幸还有个朋友陪着自己,又觉得自己连累了他。 他用气音对石头说:“你若有机会跑,不必管我。”毕竟石头是个精怪,身上肯定自带了些本事,再不济,变个原形躲个十天半月,也能逃过此劫。 石头有些意外,侧目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那边余得水也乖乖背起新娘,被簇拥着进了内堂。 余多多走到院内,隔着门,看到通明的高堂上爹娘具在,他爹还在笑呵呵地说着“好!好!” 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眼泪刷地落下,定是这魔物将爹娘害死了。 仇恨附体,他手不再抖脚不再颤,鼓起勇气大喝一声:“妖孽,我要杀了你!” 回光返照一般,他想起自己上次在四方居买的两个符咒,伸手掏出一个奋力向前扔去。 新娘还在余得水身上,连盖头都还没掀,伸手随便一抓,将符咒捏碎,岂料这是个跳蚤符,瞬间被跳蚤爬了满身,钻心地痒。她一个没忍住,从余得水身上摔了下来。连盖头都甩掉了。 不吉利得很。 这新娘还是个美人,只是此刻一张芙蓉面上逐渐狰狞,她胸口急速起伏,死死盯住余多多,仿佛要滴出血来,凄厉道:“你敢坏我婚事,找死!” 余多多扔出第一个符咒的时候便已拧身向门内跑去,打算和自己爹娘死在一起,感觉后背阴风袭来,头也不回,扔出了第二个符咒,大喝一声:“快跑!” 这是个雷符,霎时间天雷滚滚,轰轰聚在这四方小院上头,漏下一二道闪电,劈中了他爹最爱的发财树。 眼看爹娘就在门内,余多多却被一掌击在后背,昏迷过去。倒下前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石头跑了没有。 “哎。”一声叹息自新娘身后响起。 也不知道那人在磨叽什么,相隔不过百里,竟然还没有到。 石头右手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一枚石子,白玉一般,色泽白润剔透,只是幽幽泛着冷光。 总不好叫这人族当真死在此处。 他稍稍用力,正待弹出石子,那新娘对他这边的动作毫无察觉,却突然转过头来尖叱一声:“余郎要去哪里!” 说罢,朝西飞去,一片红色下摆刚刚在转角处消失,就被她追了上去。 “余郎要去哪里啊?”她幽幽问道,左半边脸竟开始裂开,流出一道道鲜红血液,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出来。 余多多那声快跑被余得水听见,以为这蠢哥哥有什么高招,被追上的一刻才意识到自己错信了蠢人。枉费他这么多天演得辛苦,把这女鬼安抚得好好的。眼下回头见到鲜血淋漓的这一幕,眼神剧烈颤动,心神竟奇迹般的稳住了。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于是心思反应极快,嘴上干笑两声,“嘿,嘿,我看院中要打雷,去取把伞,省得下雨淋到你。” 果然新娘一听这话,裂开的左脸又缓缓复原,变成如常模样,只是血迹无法去除,她无知无觉,变回了娇羞模样,“还是余郎细心,奴还以为你不要娶奴了。” 余得水露出个宠溺又嗔怪的表情,竟然主动牵起她的手,“胡说什么,今日是你我二人大喜的日子,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探头一看,院中雷云已散,两人便走了回来。 石头以为余多多逃过一劫,不想这二人路过余多多身体的时候,新娘停下了脚步。 “余郎,这人是你说的哥哥?他在家中时就对你多加欺辱,今日又扰我们昏礼,待我让他变乖,再拜堂不迟。” 说罢,她吹出一缕青烟,向余多多身体飘去。 眼看余多多危在旦夕,石头却笑了。 他几步上前,走到院子正中显眼处,大喝:“住手!” 新娘疑惑转头,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柄剑撞了开去。 余得水回头见空中飞来几人降落在院中,一个个仙气飘飘,知道是仙门来了,于是大步跑过去,重重跪在一人身前,“仙子救命!此獠杀了我桃花郡上下几百口人,求仙子仙君斩妖除魔,为我全郡上下报仇啊!” 多日来的恐惧终于有了突破,堂堂七尺男儿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姑若遗不动声色抽出了被他攥在手中的下摆。 石头一双漆黑眼眸也紧紧盯着余得水那双刚刚牵过魔物的脏手。 大概是不小心露了杀气,姑若遗似有所感的偏过头看他。 一个清俊少年,墨发束起,露出白皙面庞。门外高高悬着的红灯笼,映得他眼睛很黑,嘴唇又很红。道衍派外山杂役的打扮,简单的交领布衫,没有什么繁琐纹路,领口以下都严严实实盖着,被一根黑色的腰带扎住。姑若遗却莫名有个想法,那领口若扯开半寸,应该能看到一个漂亮的锁骨窝,连着两根平直有力的锁骨,再往下……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禁开口问他:“你是谁?” 少年也不答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明明木着脸,姑若遗却觉得他好委屈。 太奇怪了,姑若遗感觉自己胸口咚地一声,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情绪冲击着那个空洞。 这太奇怪了。 谢恒察觉出师姐的异样,随着她的目光打量了这人两眼,除了俊俏,没看出什么端倪。 只有新娘对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毫无反应,一双眼只死死盯着余得水,鼻翼翕动,嘴唇颤抖—— “余郎,你说什么?” 第13章 魅魔 余得水见到救兵,终于有机会一雪这几日的耻辱,明知道这是只恶鬼,还要不停地说情话麻醉她,也麻醉自己。此刻终于有机会逃出生天,他腹中升出一种恶心,回头看她的时候便露出满脸的阴鸷。 “我说什么?你这个疯子,杀了自己全家不算,还灭我余家满门,如今全郡上下哪还有一个活人?此仇不报,我枉生为人!想我娶你?哈哈,做你的美梦吧!” “你,不要奴了?”新娘喃喃自语,语中含着满满的破碎和无望,听起来明明只是个被人辜负的少女。 “余郎怎么能不要奴呢?奴的一切都给你了啊,腹中还有你的骨肉,你不是都给他取好名字了吗?”她本就被谢恒的剑所伤,瘫坐在地上,此刻经历心碎,更是无力,不知不觉两行清泪落下,与脸上的血迹混到一处,她仍紧紧望着情郎。 “恶鬼!说的什么胡话!”余得水愤恨地淬了一口,又转过身不住地给姑若遗谢恒等人扣头。 “仙君仙子切莫听她胡言,不知哪里来的恶鬼,偏要嫁与小生,小生与她周旋数日,才终于盼来诸位神仙啊!” 情深意切,再抬头时满目泪痕,也是个十足的可怜人。 姑若遗突然开口问他:“生死门是你开的吗?” 余得水闻言面露迷茫,“生死门是什么?小生不曾听过。” 生死门的所在并不固定,也不拘什么形态,既要提防魔物破坏,又要防止有人胡乱开启,管起来还挺麻烦,因此仙门设定之后,就由当地自己守护。这道理也不难理解,毕竟是当地自己的事,仙门肯留这样一个求救的所在,已是出于道义。此地生死门既用过了,姑若遗等人此番前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酌情再设一处。 当然这是后话。姑若遗见他也不知,便也暂且不提。 几人无心断他们的感情官司,只是有一事需要查明—— 这二人看着还是凡人,能活这么多天,全是靠花言巧语吗? 冯玉柔看了一眼徒弟们,“真言阵,箫声做引,为师从旁指点,你们可有信心?” 宫、商、角、徵、羽纷纷颔首,露出五张一模一样的表情。 眼见其余人等皆退开,只留下五个长得一样的小姑娘围着自己站定,各自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样东西,余得水有些茫然,遂一一看去,发现是萧、笙、筝、瑟,还有一个未见过的铃铛。他自小跟着老爹做生意,天南地北闯荡,经常出入烟花之地,除了那铃铛,其他乐器寻常见得,不知这些仙人为何不收妖魔,看着倒像是要奏乐。 但他心知此举定不寻常,不由警惕起来。 箫声呜咽而起,他突然觉得好伤心。 是了,平素有再多不满,那也是自己的家人。这女人死缠烂打,余得水不得不抬出家人敷衍一二,推说家人不允,岂料她是个疯子,竟然将他满门都杀了个干净…… 那不知被何物附了身的女人也直了眼睛。她本就心神不稳,被箫声两段小调一带,满腹的愁思全部展现在诸人面前。 而后瑟音徐徐响起,缓慢轻柔,曲调如有实质,在虚空中投下一个模糊影像,有一男一女的身影显现出来,正是余得水和这女人。 二人举止亲密,看起来恩爱非常。 这是那女人的记忆。 不一会,另一侧也显现出画面来,比之这边的,却要残忍许多。先是一处小院,女人神色慌张,“奴听你的话,已将爹娘,全、全、全下了药,余郎,你确定这药不会取他们性命吗?” “岚娘,你若信不过我,何必同我冒这个险?他们是你爹娘,我怎可能真的伤害他们?你在外面等我,很快就好,从此我们二人双宿双飞,再也没有阻碍。” 许是见情郎生气,被他称作岚娘的女子心中责怪自己,抬手擦掉眼角泪水,想到从此天高水长,二人再不分离,满心期待起来。 画面模糊,不知余得水取了何物,到底惊动了本该熟睡的人。岚娘应该不知,她爹拽着贼人不放手,余得水怕事情败露,随手拿起烛台砸了下去。 转过头,两边画面倒是连贯起来,苦命鸳鸯浪迹天涯,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女子这边的回忆还是风花雪月的时候,余得水这边却又回到了小镇上。 石头对这些没有兴趣,他把余多多架出来放在脚边,自己就顺便站到了姑若遗旁边。 梦里总是昏暗着,不比眼下看着真切。 这人本就像块冰,偏穿了身淡青色外衫,更显得生人勿近。只有相处久了才能知道她其实只是木讷,除了懂剑,其他一概不通。也或者是不在乎,她可以懂,却懒得费心思。想到此处,又不禁恨得牙疼。 心心念了许久的人就在眼前,石头却只能状似不经意地偷看几眼。看她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是在看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很无趣,只等着最后两剑把人解决,此行就算完事。 但是她最是能忍得住无趣,比他这块石头还像石头。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她不经意露出的那些少之又少的情绪,倒让他记得格外清晰。 他在心里笑她,一边也盘算着怎么能留在她身边。 不是要收徒吗?瞧她师弟师妹身后都坠着小徒弟,看她孤身一人,该是还没有选到人呢。 他拇指逐一捻过其他指尖,其实叫她两声师父也不吃亏。 他越想越远,一时忘了压制自己的神思。 姑若遗的确觉得无趣,不用看也知道,这个余得水不是什么好东西。 倒是她身侧的两道目光让她不能忽略。 从看到这少年的第一眼起,她心里就有种怪异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体温都升高了。 这种莫名悸动的感觉让她陌生,可奇怪的是,却并不让她难受。 自从醒来,这种怪异之感时不时便会出现。 这人一定有问题。自己昏睡这十年,在他身上也许能得到什么线索。 姑若遗转过头重新打量他—— 既然敢来,就别想走了。 石头没想到她会回头,又或者心里早就盼着她回头再看看自己,反正视线相撞的一刻,明明嗓子眼像堵住了一样,脸上还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可恶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一息,就划走了,一丝波澜也无。 他觉得自己心口堵得更加厉害。 不管他们这边。 谢恒自从毓均丢了剑鞘,就神情恹恹,往事被勾起,满心在想怎么让这逆徒长长记性。 佑澄师兄弟三人倒是看的认真,让这个负心薄幸的余得水气得手都在抖。 无耻之徒!骗了人家家里的宝贝,临到了又百般推脱,不许人家进门,将好好的女子逼至疯魔。再联想刚刚他跪求诛魔的诚恳模样,师父总说人心险恶,果真不虚。 冯玉柔一直小心地替徒弟们护法,但她突然发现不对。 第14章 魅魔 这个余得水,分明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这女子,为的就是人家的东西。但是偷了什么,一直也没见他用过。 余得水拿到东西的时候女子并不在现场,后来她的记忆里也没有再出现过自己的爹娘,既然全郡的人都死了,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爹娘没了的呢?她可曾知道是自己引狼入室害了家人? 以她徒弟的功力,对上两个凡人,这些竟都没有搜出来。 冯玉柔立刻想到了两个解释,一是他们被人有意利用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因而没有在记忆中。二是他们本就在故意隐藏。 看来后面的事情,恐怕不是徒儿能应对的。 她当下取出琵琶,赶在小五摇响归魂铃之前换到箫位,四指发力,重重扫过琴弦,五根弦渐次响起,立成战鼓之势,又有剑戟之音,肃杀之气骤然在余府散去,又蔓延到门外街道。外面一干行尸的脸上本挂着没有生气的笑意,听闻此声,都不由敛起了表情。 这一声也拉回了谢恒神游在外的注意力,师兄妹二人多年的默契,他知道冯玉柔有了发现,一直搭在剑上的手,缓缓收紧。神识散去,双目注视着余得水二人的一举一动。 “啊!” 余得水突然捂住头大叫一声。 刚刚的乐阵搜魂轻柔舒缓,只是让他睡了一觉,此时却突然有数根钢针扎进了脑中,剧痛之下,余得水大汗淋漓。 果然不出冯玉柔所料,这人的神府被做了手脚。 琵琶声一波强过一波,余得水的头痛也一阵强过一阵。寻常人遭受这么大的痛苦,本能晕厥过去,但是他却出奇的清醒。明明他不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心里却无比清楚,他必须要藏住一个秘密。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他连外衫都被冷汗湿透了。 “倒是有种。”冯玉柔冷笑一声。 他大大方方让自己查看倒也罢了,眼下明摆着他知道什么,故意隐瞒。 她又加了两成功力,这一次余得水终于支撑不住了。 他觉得浑身一轻,脑中却是嗡地一下乱了起来,像有一只手在他的脑中翻翻捡捡,让他浑身颤抖。 虚空中投射的回忆,被扰乱一团之后,又慢慢清晰起来,露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影子娇笑着,“余郎是个能人,怎么就这样屈居人下呢?奴看着好心疼呀。” 声音腻得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场的小辈没有防备,无不下意识哆嗦一下,连石头都没忍住皱了下眉头。 这玩意还统一修炼声音吗?怎么听着都是一个德行? 余得水却很受用。他一直觉得老天不公,他爹也太偏心,他那干兄弟明明都是酒囊饭袋,余家基业只有在他的手上才能继续发扬,他却只能自己争取。 “奴有一计,若是成了,便是你那个在山上修行的哥哥,余郎也不用放在眼里。余郎可敢一试?” “魅魔。”谢恒冷冷道。 “魅魔是什么?”毓均好奇看向师父,却只看到了一个后脑勺。 谢恒不想对着这个糟心徒弟说话,冲大徒弟偏了偏头,佑澄会意,接过了话头:“魅魔是一种魔物,善于蛊惑人心,很少见,从不以本来面目示人。我也只是在书中见过。世人都以为魅魔只擅淫邪,其实不然,人心中无论善恶,一旦受了它的蛊惑,就会放大。” “善不好吗?” “善到了极致,自然也是害人的。为人最难的便是秉持中正,我等修道之人都难以做到,遑论凡人。人皆有私欲,只要被魅魔找到你的**,你便成了**的工具,也就成了魅魔的工具。” 毓均毕竟年轻,垂眸想了半天,对师兄的话似懂非懂,“那现在魅魔在哪里呢?余得水身上吗?” 这个佑澄也难以判断,只得看向师父。谢恒环顾四周,也是不能确定,但是有一件事几乎可以肯定,“魅魔还在这附近,不然无法操控这些人。” 那乱七八糟的回忆谢恒分神看了个大概,回想起来,是魅魔诱使余得水去曲家骗走了一样东西,还带走了曲家女儿,他看向姑若遗,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此地的生死门,可能原是由曲家保管的”。 姑若遗点点头。 余得水骗走的,正是生死门。所以魅魔在此地作乱,却无人通报仙门。因为它在大开吃戒之前,已经将生死门带走了。 佑澄有一句没说到,魅魔修炼,就是通过吸食人的**,那些被占了神府的人,想必都已中过魅魔的招数。曲家女儿不在郡上的日子,正是魅魔到处作乱的时候,她没看到,所以记忆里也没有,但是想来是一出人间惨剧。贪婪、嫉妒、虚荣、□□,不知道要带来多少本不该发生的罪行。 也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女子的记忆里,除了花前月下,就是凄凄艾艾,她苦苦等待,能嫁给心上人,是这个女子唯一的期盼,她的世界里原本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可是显然余得水并没有这么在意这段感情能否圆满,他总是以家人不允为由搪塞她,“等我说服了家人,一定将你风风光光迎娶进门!” 女子等啊等,终于以这样的方式迎来她的昏礼。 “这里,余得水要做什么?”俊柏突然开口。 只见眼前画面上,余得水仓皇回到家中,让余老爹带着家人出去避难,余老爹却将他大骂一顿,于是他又惶恐逃出。 余得水的逃窜,让魅魔意识到了他的背叛,一人一魔似乎大吵一架。再之后,余得水的记忆里再没有出现过魅魔的身影。 不管魅魔曾许诺他什么,终究是没有实现,看着一片死寂的桃花郡,余得水后悔了。 可惜,“晚了。” 魅魔要的已经实现了,它控制住了生死门,在仙门发现之前,吃掉了上千人。 “可是生死门是谁开的呢?”谢恒不解,生死门上有除魔术法,魔物拿到也无法启用,要么收在身边,要么直接毁去。既然最后开启了,可见并没有毁去。那么究竟是谁开的呢? 第15章 魅魔 姑若遗看向那姓曲的女子,“生死门是你开的?” 女子刚刚做了一个甜蜜的梦,她的情郎正应允她要迎自己入门。 她爹是官身,看不起余家是商户,她不顾一切和余郎私奔,全然不顾官家小姐的身份与矜持。她一直相信,她和余郎历尽万难,总是会修成成果的,和话本里说的一样。 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她的**是嫁情人,这个昏礼就是她的执念。 “魅魔不需要余得水了,它又找到了你,你是怎么知道生死门的?”见她不答,姑若遗继续问道。 女子眼中有一瞬的清明,是真言阵让她原本的意识暂时回来了。 骤然从梦中的甜蜜回到现实,眼前破败的一切都让她抗拒。 温柔的余郎没有了,大红喜字散落一地,昏礼也没有了。 她看了一眼问话的仙子,冷冷清清的,从她踏入这院中,还是第一次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呵,为的也是生死门。 他们这些凡人,在仙人的眼中就像蝼蚁。魔也好,仙也好,好声好气地同自己讲话,为的不过就是个生死门。 曲幼岚突然娇笑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出了眼泪。 “你们为什么今天来呢?我等了多久呀,每天在庙里烧香,也没见你们显灵,偏偏赶在我大喜的日子,又来作乱。” 谢恒皱眉,这是什么话,连是非都不分了吗? 她长得其实很漂亮,虽然脸上有干涸的血迹,一袭大红喜服也脏污了,看着狼狈,还是难掩她的娇俏美艳。余得水当初听了魅魔的话去勾引她,想必也有自己的两分真心。 当然是两分不作数的真心。 “他刚刚还求我们杀了你,你为这薄情人把自己害成这样,不后悔吗?”姑若遗不能理解。 曲幼岚嗤笑一声,微微下压的眼角,本是温婉的面相,在她脸上,却显出愁苦怨气来。 “你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自然不懂我们凡人的情爱。余郎爱重我,只是他有苦衷,我都明白的。” “爱重?骗你家人,害你父母,找借口不娶你,不对你负责,这是爱重?”冯玉柔还在弹着琵琶,闻言实在忍不住出口,见这女子执迷不悟的模样,手下又加了一分力道。 余得水满地打滚,曲幼岚看着他痛苦如斯,心里却并没有多大波澜。 当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余得水提桶水流了两滴汗水,她都要在一旁打扇,心疼不已。 扇子上沾了她的香气,香风吹来,余得水转头看着身侧的美娇娘,也确实是心动的,眼中露出灼人的深情。腰缠万贯,娇妻作伴,世间男子所求不过如此。 曲幼岚害羞,每当他这样看自己的时候,她雪白的脖子都是粉红色的。 暖阳下,屋舍中,对望着的一对有情人,回想起二人曾经的确有过一段甜蜜时光,曲幼岚的心这才后知后觉疼了两下。 “你们不必折磨他了,后来的事情,我们也都不知情的。等我们回到郡上,就已经是外面的样子了。” “那你刚刚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说是你害了全郡?” “你们不是看见了?那魔物用了我的身体。” 曲幼岚轻嗤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她脸上有些痒,抬起手擦了一下,是血干了起了痒意。可是她见到手上血迹,忙慌又抬手摸去,半张脸都是粗糙的触感,才发现自己脸上有些不妥,不由眼神惊慌。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成了这幅鬼样子!”她突然很恨余得水,奋力扑向他,被谢恒一剑挑开,并不给她发疯的机会。 “你跟它有什么约定?” 曲幼岚脸上第一次露出荒败的神色,“它说,只要听它的话,余郎就会和我成亲,他的家人也绝不会再反对我们。” “它的条件是什么?” 曲幼岚双手掩面,呜呜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等我清醒的时候,已经就是这样了!” 她哭着,便也没有察觉,一直在耳畔响着的音乐,变了。 她有隐瞒。 已经可以确定,在余得水和魅魔闹翻之后,魅魔蛊惑了她。 余得水一口咬定是她害了全郡的人,会不会说的其实是附在她身上的那个“它”? 她在藏什么,激一激就是了。 冯玉柔师徒几人每日都在一起切磋,早就可以做到以音律通心声,她一变调,徒弟们便知道师父另有安排,默默退到一边。 冯玉柔看着柔柔弱弱,修为却不低,元婴后期的音修,在九山之中都算是极为难得。此时她目露凶光,步步逼紧,十指翻飞,急急嘈嘈,暴风骤雨一般砸在人心上,一下强过一下,激得人心神不宁。 躁狂。 想打一架! 她曲中加了斗字诀,只要心神稍有不稳,便会被催生出狠厉斗志。 谢恒看自家徒弟竟还傻傻地捂上耳朵,连眼睛都涨红了,遂传音入耳,念起了清静经。 余得水已经昏迷,曲幼岚就不好受了,她体内本就有魔气,搅乱得胸腔要爆开了,血液裹挟着满身的戾气上涌,冲得她的头要炸了。 “为什么逼我,你们为什么逼我!” 她恨啊,“什么狗屁生死门,那东西要了我们全家的命,你们那时在哪?为什么不来!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明明就要成功了的,都是你们,都怪你们!” 谢恒摇摇头,这女人已经神志不清,若不是真的蠢,就是已经被魔气侵蚀了脑子。只是不知道她现在到底算是人还是魔? 她已没什么力气,强撑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向冯玉柔,突然十个指甲暴涨,猛地向前刺去,“是你们毁了桃花郡!毁了我和余郎!” 冯玉柔一个错身,露出身后的沧浪剑,剑气将曲幼岚砰地撞了出去,震碎了脏腑。 眼见她一击即中,仰倒在地一动不动,谢冯二人皆是一愣。 怎么这么弱?谢恒蹙眉,好像比那些行尸还要弱些。 他剑尖指向曲幼岚的眉心,神识扫过,那里已无一点清明,满满的全是魔气。 魅魔不在她身上。 “没在她身上,那魅魔到底去哪儿了?” 魅魔一定还在桃花郡,这女子刚刚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她甚至想杀了那个外门弟子,有自己的意志想法,显然与外面那些行尸是不同的。可是她又这么弱,一击毙命。 二人又看向昏迷的余得水。 “难道是他?” 可他身上没有一丝魔气,让人更加没有头绪。 “师父师伯,会不会是刚刚那个小女孩?”宫突然道,“有自己的想法,行为与一般的行尸不同。”这两点和那小女孩也能对上。 “不会。”谢恒摇头,并没有细说。 那小女孩只是执念更深,应该是生前亲眼见到了母亲去世。 不知他想到什么,神情极为落寞。 冯玉柔知他又想起了往事,接过话头继续分析,“听曲的意思,她是知道生死门的。姓余的盼着我们来,但是这女子似乎并不希望我们出现。可是余得水提到生死门又一无所知,反倒是她有所隐瞒。”她指了指不省人事的曲幼岚,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假设生死门真的是这女子所开,她会不会并不是想求救?生死门上有禁忌,魔物无法启用,有没有可能,其实是那魔物想开生死门让我们过来?” “魔物想让我们来?这又是为何?”谢恒想不通。 可他话音未落,便见余光里青衫一晃,姑若遗已闪身来到曲幼岚身前,捉起她的手腕,快速切了一脉。 不仅曲幼岚还有气息,即便已经很微弱,她还是察觉了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宫提到小孩倒是提醒了她,曲幼岚腹中还有一个孩子! 呵,原来如此,鬼魅伎俩。 她冷笑一声,提起剑刷地刺向曲幼岚小腹! 噗地一声,剑尖入体,所有人具是一愣。 因着曲幼岚已要气绝,姑若遗的动作其实非常快。 只是不料有人更快! 一直昏迷着的余得水,本一动不动,却在姑若遗落剑的一瞬,飞身覆在了曲幼岚身上,替她挡了一剑。一剑刺入他胸口,连句话也没留下便毙了命。 可惜姑若遗这一剑刺得并不深,仅用了不到一成力,被余得水一挡,竟没能碰到曲幼岚。 她自然也不废话,挑开再刺就是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 就在这不到一息的工夫里,变故又生! 混沌中,那魅魔确实已经很虚弱了,可是知道这人族修士必定要坏自己大计,于是一狠心,忍着神魂剧痛从曲幼岚腹中剥离出来,趁姑若遗手腕翻转的一瞬,嗖地没入她的神府。 从姑若遗动身,至她僵定不动,不过眨眼之间。 谢恒和冯玉柔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师姐又晕了。 好在剑修的身体比脑子快,谢恒瞬移至师姐身侧,却看见另一双手已经先于他接住了人。 是那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 紧紧抿着唇,双手居然微微抖着。 一个尚未成型的魔胎,怎么可能伤到她呢? 他突然好害怕。 第16章 魔胎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几人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还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的两个人就已经全死了。 但是师姐怎么会又晕倒了啊! “刚刚是什么东西飞到师姐身上了?是不是那个魅魔?师姐有艳阳剑意护体,怎么会让一个魔物伤着呢?” 上次师姐昏迷,虽然用了十年才醒,但是谢恒其实一直没怎么担心过,在他心里,大师姐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就算有,也会逢凶化吉。 但是这刚醒就又晕了,事情就太不对了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百余岁的化神期修士,手足无措,只知道一个接一个向外扔问题。 石头忍住将他石化的冲动,压着火气说:“玄舟道君暂且冷静,眼下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不如找个地方先将净慈仙子安顿下来。” 他嗓音清冽,能浇灭心头之火,冯玉柔刚才也是惊慌不已,闻言冷静下来。 “师兄,这少年说的对,不若就在此处休息吧。许是师姐神魂不稳的缘故,待我们传信师伯来看。” 不管谢恒心里有多么惊疑不定,也没有头绪,只能如此。 待外面的行尸全都自行衰败,谢恒等人方得以确认,魅魔果真伏诛了。但是姑若遗昏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毫无头绪。 让毓均折了一个剑鞘的那个小女子,如今也只剩了一个尸骸。他本也不傻,只是涉世未深,被表象所困,也知道师父怪自己毁了剑,想找师父认错。 余家是当地豪绅,余府地大房多,一行人就地留在了此处。毓均穿过月门来到后院客房,佑澄和俊柏正在院中讨论剑招。 毓均上前见礼,“大师兄,二师兄,师父还在里面吗?” “三师弟,师伯祖来了,师父和师叔正陪在里面。” 伏山收到冯玉柔的传讯,立即就来了,先看了姑若遗,一时看不出问题,就腾出手给余多多诊治,只每日早晚来姑若遗房中观察。几日过去,余多多都快伤愈了,姑若遗还不见醒来。 屋内,冯玉柔愁容不展,见伏山收回元神,忍不住询问:“师伯,大师姐可有好转的迹象?” 伏山依旧摇头。 已经四日了,没有一点苏醒的意思。 谢恒见他摇头,不由面露颓唐。 “师姐她是为了护我。” 这几日他们已经弄明白了,魅魔的确是在曲幼岚的腹中。只是为何如此,谢冯二人一开始也没有想通,还是伏山来了之后点醒了他们。 伏山这十年研究了不少神魂一道的古籍,知此道玄之又玄,什么邪门歪道都有,虽然在净慈身上全无用处,但是他倒是看明白了这个魅魔的想法。 “它先是吸了这许多人的**,强大了魂力,借着那女娃有孕,便想以魂投胎。” “以魂投胎?” 见众人无不诧异,伏山也不卖关子,“正是,人有三魂七魄,它许是用了什么法子替换了原来那个孩子的魂,以此办法托生成人身。不然它一个低等魔物,还作恶多端,再生几百次也都是个杂碎。”至于原来的胎儿是自己胎死腹中还是被魅魔所害,已经不能分辨了。 “那它为什么还要曲幼岚找仙门求援呢?找个地方偷偷生下孩子不就好了?” “贪心不足咯,”伏山刚从山上飞驰下来,有些疲惫,感慨自己果真是阳寿将尽,换了个姿势继续说,“而且这个法子有很大风险,它要以魂投胎,是要毁去原身的,那点魂力,装神弄鬼欺负欺负普通百姓还行,随便遇着个小妖啊,它就没了。女子怀胎十月才能生出孩子,保不齐中途遇到什么意外,它不能让自己冒险。最重要的是,就算顺利生下来,它也只是个会点本事的人而已啊。” “做了这么多恶事,还能生身为人,它还想怎么样?” 伏山见几人或面露不齿,或义愤填膺,心道果然道衍派门风太正了,虽然师弟是个杂修,他这几个徒弟徒孙却一个赛一个的老实,“想必你们是没有听过魔胎了。” “魔胎?”谢冯二人面面相觑,果真是闻所未闻。 伏山不由火大,“你们只顾修自己的道也就罢了,枉你们师父是杂修,难道平日一点也不看看旁门左道?” 见师父吃瘪,毓均有心表现,“师伯祖,旁门左道不是最为我道中人不齿吗?” 伏山拍腿,“糊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就是你净慈师伯,已经有了提剑就烧的本事,不也中招了?” 石头坐在门外,闻言眼神暗了暗。他们无心防他,却也没有邀他入内的意思,倒也好,若是在屋内,他们当面说这人的坏话,他难保自己面上还挂得住。 谢恒也觉得这么说师姐不妥,“师伯,师姐恐怕是已经看出问题了。”就把姑若遗的异常说与伏山,听到她提剑刺那女子肚子,伏山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净慈是个好的,下手果决,你们都要多和她学学。” “是。” “想来净慈也是想通了此节。” “魔胎落生就是天魔,若想成就魔胎需得满足几个条件,首要的一点就是从死人腹中生出的胎儿。魅魔有魂力相护,可静静等到足月以后生出,加以时日修炼,轻易就能成为一方大魔,气运之强,即便令魔域易主也不是难事。” 伏山又撩起眼皮看了眼谢恒,这傻小子还不知他师姐护了他。 “持之,你可能想通为何净慈着急出手?” 谢恒一愣,师伯为何单问自己?自己当时出手伤了曲幼岚,难道与此有关? “这……侄儿愚钝,可是因为曲幼岚因我而死?” 伏山点头,“你们说那魅魔故意叫姓曲的女娃开了生死门,老夫猜测,它是为了借你们的手除去它的生身父母。此举有三个好处,其一,是为了成就魔胎,其二,它自此少了父母羁绊,其三嘛,它能沾上一个修士的机缘。” 谢恒闻言瞳仁骤缩,“曲幼岚被我重伤,算是我成就了它的魔胎之身。” “不错,你的运道越强,它的运道便越强。它的运道越强,对九山的影响便越大,你沾上了这样一个因果,不说此生如何,便是后面几世,也再难有什么好运了。” “这也太阴损了!”俊柏气愤道。 “她神府被魔气所占,我从未想过那腹中胎儿还能存活。” 谢恒想起师姐曾给那曲幼岚切脉,原来要判断胎儿死活。 “净慈要在那女娃死前斩草除根,急是急了些,却也果决,毕竟怀胎三月,三魂七魄已是具在,若那魅魔还有什么其他手段,这最关键的一步,始终与你有关。想来魅魔也是察觉到了净慈的想法,狗急跳墙,全力一拼,以为能夺舍苟活,没想到净慈元神之中的艳阳剑意最是克邪魔,倒给它烧了个一干二净。” “可师姐到底为何昏迷呢?”冯玉柔听了半天,愈加担心。 回到这个最初的问题,连伏山在内,众人具是沉默。 眼下四日过去了,伏山早晚来看,姑若遗还是毫无起色。 “实在怪哉,净慈神魂好好的,魂没丢,也没伤着。”伏山是个中年人的模样,乌黑的鬓发也有了银丝。 “再等等吧。老夫去看看那个小子。”说的是余多多,他已经快要伤愈了,只是每日在屋中傻坐,一时还不能接受家破人亡的事实。 伏山开门,三人依次走出来,谢恒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石头,蹙了蹙眉。 这小子一直守在师姐门口,几乎是寸步不离。他留佑澄和俊柏在此,就是要看着他,好在这几日还算是老实。 毓均本就是来找师父认错,见到师父出来,扭捏着上前,“师父,徒儿知错了。” 谢恒不想当众教训徒弟,哼了一声,转身向院外走去,毓均不敢跟上。 “去呀,师父面冷心善,没什么可怕的,”俊柏鼓励着他,同他一起离开。 院中只留下了佑澄和这名叫石头的少年。 也就是知无言。 知无言懒散地看着佑澄练剑,道衍的这几个剑修都是这般痴,不枉是同门。 神魂受魅魔冲击是什么反应,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 最初在梦境中,姑若遗每日只是练剑,让他无从下手,为了试探出她的缺点,他便抓来了一只魅魔。魅魔最大的本事就是看穿人心,但是无论它如何蛊惑,姑若遗都毫无反应。 知无言等的不耐,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撮,将魅魔撵成齑粉,“蠢东西,活着无用,不如把骨头借我用用。” 魅魔骨是幻术的绝好材料,知无言将其制成毒瘴。姑若遗一魂太弱,不过沾上就昏了过去。 知无言伸出冰凉手指点在她的眉心,分出一缕魔气跟着她进入幻境,差点让其中的剑风伤到。 还在练剑? 知无言气笑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哪是人,这怕不是一把剑成了精? 那次她练了整整一个月才醒过来。 难道又在练剑吗?他嘴角不由噙笑。 然而下一瞬,笑容又变得苦涩。 那日他抱着她时,已细细探查过,她周身明明无一伤处,如今昏迷不醒,只能是神魂的问题。 可她现在三魂具在,一个区区不成型的魔胎怎么可能伤到她呢? 知无言生于混沌,长于混沌,游历过九山,也纵横在魔域。但他不像姑若遗这般用功,比如魂魄一道就并不精通,只知道怎么给人勾走,从未在意过如何治愈。 就怕是他当初胡乱给人勾走了一魂,留下了什么创伤。 他本就心虚,姑若遗命魂归位,会想起前因。易地而处,若是他被人勾走一魂还百般刁难,他会将那人挫骨扬灰。更遑论,二人在梦中所谓的情愫,也是他骗来的。所以他在撕裂梦魂魔的同时,抹去了她的记忆,就是怕她想起前因,又串联后果,看清一切都是骗局。 她本就没有心肝,到时不仅不可能爱上自己,可能连恨都没有,只做仇敌,将他视作其他魔物一般,相逢便拔剑。 知无言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仿佛已经感觉到无往生刺入其中。 转念一想,眼下人昏迷不醒,还不如起来跟他打一架。 第17章 梦境 知无言说的很对,姑若遗的确没有受伤,她是陷入了另一个梦境。 魅魔向她冲来的瞬间,她的元神本要自行运功抵御,可不知是不是神魂尚未彻底融合的原因,元神竟没能立即调用出艳阳剑意,剑意滞涩的一息,魅魔便没入了她的神府。虽然它下一息就被离火吞没,但就是这一息,到底让她受了冲击,本就有些不稳的神魂被它所伤,于是她便昏了过去。 迷蒙中,她又到了上次那个黑雾缭绕的梦境中。 臭。 不知这次又到了哪里,周遭都是腐臭的味道,浓郁到令人胃中翻涌。 姑若遗想要屏息,却发现此处没有灵力。 昏暗,没有灵力,她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样的地方,却一时想不起来。 无法屏息,她只好用袖子捂住口鼻,但还是有厚重的味道钻入进来。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除了臭什么都没有,她刚想转身离开,一个声音却突然传来: “常羊城就是这个样子,整个魔域的臭味儿加在一起都比不过此处。” 姑若遗很惊讶,此地竟然是魔域,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去过。 更奇怪的是,这声音竟然就在她的耳边。 听起来,声音就是上次那个“他”的,只是这一句里,多了种戏谑的懒散。 声音太近了,她能感觉耳边碎发被他的气息吹动。 姑若遗眉头微皱,想向旁边撤一步,却听他又说:“别动,我身上的净灵珠管不了那么远,离开我身边半步开外,这里的魔气会灼伤你。上一次有多疼,你忘了?” 他俩现在和贴着有什么区别?难道他们二人一直这样? 姑若遗听到自己说:“你离我这么近,我剑都抽不出来了。” 姑若遗点点头,正是这样。 原来这一次她直接附身到了梦里那个自己的身上。 身边人好像轻笑了一声,二人继续往某个方向走。 姑若遗不知道这么黑,他们是怎么知道该往哪里走的? 反正是个梦境,索性她将自己放空,不再思考。 四周渐渐多了一些声音,有点像是人间的市集。 “他们这是做什么?”自己问道。 “你觉得魔物都是十恶不赦的吗?” “难道不是?” “瞧,大多数魔物就如他们一般。” 姑若遗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却共鸣到了她心中的悲悯,那种沉重的哀伤,竟然让她心口有钝痛的感觉。 她已经忘了上一次对人族产生这么强烈的感情是在什么时候,此刻却对这群魔物产生了悲悯。 多么奇怪。 从她拿起剑,从未觉得魔物可怜。 “和人族一样,修士到底是少数。人族有句话叫‘视如草芥’,这些没有修为的魔物甚至连草芥都不如。” 许是被所见所震,姑若遗感觉自己心中的波澜更甚。 “他”却凉凉开口:“你也不必如此激动,你会痛苦,是因为你受过教化,这些魔物并不觉得如此苟活有什么羞耻,也许反而庆幸自己能活着。” “你说此处城主是谁?” “刑天,和上古神话那位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一样没有脑袋,就借用了人家的名字。本事的确不小,怎么?” “他”话中戏谑更甚,仿佛有什么好戏要看。 “杀了他,这一城是不是就归我了?” “他”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没忍住嗤笑了出来,“杀了他?你连灵力都用不了,还妄想和大魔一战?” 姑若遗没有听到自己再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她”是认真的。 梦里的姑若遗又开始练剑了。 她六岁便能引起入体,已经有很多年不曾体会过无法使用灵气的感觉。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拿起无往生都需要先提起一口气。 随着梦境中的自己挥出第一剑的时候,姑若遗心跳竟快了几分,有种莫名的兴奋。 太久了,她早已经想不起来用自己的手直接控制剑是什么感觉。 她在练第四式夏日可畏,上一次是第五式骄阳似火。 从招式上推断,此时应该比之前的梦境早一些。 而且她变招的时候还有滞涩,力量不足,要慢上很多。 这样一个剑修,别说大魔,就算对上低阶魔修也是不能保证胜券在握。 可是无论是现实中的姑若遗,还是梦境中姑若遗,都没有想过放弃。 不知练了多久,她扑倒在地,半天也不能起身。 双手脱力,连抬起都抖得厉害。 索性,她翻过身子,躺在地上。 空下来,姑若遗才突然想起,不知道这是哪里,怎么又不需要用那人的净灵珠了。 那人呢? 心有灵犀一般,“他”的声音又响起来,“就算是玉水厚重,也禁不住你这样没日没夜的砍它,若是把这砍穿了,常羊城的魔气涌进来,你可又要和我寸步不离了。” 玉水厚重?这是什么意思?姑若遗听得糊涂。 刚刚推论过时间,她这才注意到,“他”上一次说话的语气还不是这样怪模怪样,想来俩人的关系的确不如上一次梦境亲密。 亲密? 这个词突然蹦出来,吓了她一跳。 百余岁的人,还是第一次用到了亲密这两个字。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梦里的自己只随口道:“知道了。” 冷冰冰的,全然没有上次梦境中的好脾气。 “他”的话却很多,“过来吃些东西。”似乎是招了招手。 “这次又是什么?” 语气中满满的戒备,看来二人此时不仅不亲密,甚至还有些敌意。 “不是魔物,放心。是水里捞出来的,跟鱼一样,尝一口就知道了。” 梦里的自己半天没有动静,四周只有食物被火炙烤的滋滋声,还有食物的香气。 果真是烤鱼的味道。 姑若遗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她竟然饿了。 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凡人,没有灵力运转,她连辟谷都做不到,需要从食物里摄取力量。 但是她实在没有力气起身,总不能滚过去。 突然那人嫌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命都不要了。这鱼很补的,吃一条能让你再练两天。” “当……”姑若遗刚刚张口,食物便送到了嘴里。 入口鲜美,原来玉水之下还有这样的食物。 日复一日,不知过了多久,姑若遗的夏日可畏可以替“他”烤鱼。 不用灵气,她也使出了艳阳剑意。 剑意本就是剑修对剑道的理解,听说即便是没有引起入体的凡人剑客,也能用出剑意。 不过在大魔的魔力面前,这点剑意不足为道。 可是梦里的姑若遗不想等了。 现实的姑若遗明白为什么,她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即便练到了第九式,对上大魔,结局也是一样的。 她甚至知道她有什么打算。 姑若遗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很臭的地方,“他”口中的常羊城。只身一人,带着很多鱼干。因为她说两个人挨到一处,妨碍她出剑,与其两个人一起死,还不如把净灵珠借给她。 “我凭什么要帮你?” “你想要什么?” 姑若遗看不到,感觉“他”似乎在思考,片刻后说道:“目前还想不到,等你活着回来再说吧。” 这次,臭味没有折磨她很久。 臭味刚刚变得浓郁,她就出剑了。 夏日可畏,正是艳阳最烈的时候。 她剑意所过之处,自行燃起白色的火焰,若是姑若遗能看到,她会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被离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场面过于壮观,那些本能求生的魔物,竟然没有逃走,而是驻足观望起来。 反手又是一剑,剑锋甚至入地三分,烧出一条凶恶的火龙。 远处传来一声的咆哮,“何人找死?!”想来是那城主刑天。 姑若遗吃了两条鱼干,今天的鱼有些甜,她多咽了两口口水,才将无往生举到胸前,缓缓答道: “姑若遗,领教足下高招。” 说不上领教,只能说逃跑。 她借着极快的身法闪躲。但是腥臭气总是离她很近,姑若遗片刻不敢停歇。 终于让她瞅准了一个时机,快速劈出一剑。 刑天中剑,破口大骂,姑若遗跑得更快,但是很快就受伤了。 顾不上伤口,她继续兜圈子狂奔,找准时机出剑。 可是她没有灵力支撑,身型越来越慢,喘息声渐重,刑天大笑,攻势变得猛烈。 来不及了,这么耗下去,等自己力竭,就再没有机会。 姑若遗一个急停,生受住刑天的一击,一口血吐出,被她随意抹掉。 她面对刑天站住,不再躲闪,举起剑,刺,劈,挑,斩,抹,削…… 每一招都要承受刑天几倍于她的攻击。 姑若遗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风箱,处处漏风,好像净灵珠也不好使了,魔气顺着伤口侵入她的经脉…… “爆。” 她上下嘴唇无力分开,发出一个没有声音的“爆”字。 紧接着,刑天所受细小伤口一齐崩开,夏日可畏的剑意从刑天身体表面开始燃烧,直到烧穿他的躯干还没有停息。 姑若遗已经看不到了,她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倚靠在无往生上,直到最后一丝意识消失。 一双冰凉的手接住了自己。 现实中,姑若遗觉得那冰凉的触感落在了自己手背上,剑修敏锐的感知力让她瞬间睁开了眼睛。 第18章 拜师 姑若遗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手上,倏地睁开眼睛,看向冰凉触感的所在—— 自己的右手。 以及, 旁边的那只,很漂亮的手。 指节匀称,莹白细腻。 那手虽攥着拳,但是食指和中指好像还没有彻底收回,察觉到她的视线,堪堪停在一个虚空握着的状态。 就像手的主人不上不下的心情一般。 姑若遗视线随着那只手上移,俊秀少年面色如常,甚至有些过于平静,只是双唇紧闭,将微微上翘的唇尖两侧挤出两道深深的纹路。 应该挺软的。姑若遗想。 知无言盯着自己的手不敢动,脑中飞速在想该做什么表情。 惊喜的?意外的? 如果是个寻常少年,他眉毛要不要动? 只动一边会不会显得轻佻? 嘴角裂到什么程度才算真诚? 想了两息,脑中还是空白一片。 真是要命了。 她一直看着自己,眼神就像两柄利剑,悬在他的头顶。 他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到底什么表情也没做出来。 算了吧。 两只漆黑的眼珠缓缓转过去,对上那双眸色淡淡的眼睛,像冰冷潭水一样,不仅不热情,简直冷淡得过分。 “仙子醒了。弟子去和玄舟道君说一声。”他干巴巴地说,说罢起身顺势收回自己的右手,神情自若,仿佛刚才伸出两指试探她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语气没有起伏,就像是一个傀儡。 姑若遗也确实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人的气息。 直到他出门走远,姑若遗才放下警惕。 背后那股杀气终于消散,知无言辛酸地松了口气。 谢恒等人赶到的时候,姑若遗已经起身正要开门出去,两边迎面碰上。 “师姐!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谢恒问着,又伸出手来搭在姑若遗腕间。 知无言跟在后面瞧见,心口突然有些酸胀。 佑澄这个臭小子居然不在院中,石头找来的时候谢恒心头一跳,下意识怀疑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姑若遗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由他查看完才说,“做了个梦,无事。” 梦? 冯玉柔猜测师姐做的梦应该有些蹊跷,“师姐梦到什么了?是被梦困住了吗?怎么这么多日?” 一连三个问题,姑若遗只捕捉到了最重要的那个—— “几日了?” 冯玉柔日日数着,张口道:“今日是第八日了,师伯来过,看不出你昏迷的原因,前日刚回门派,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 姑若遗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想起还没回答师妹其他问。可梦里的事情似乎没什么可讲的,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想了想,还是只说,“梦到一些怪事。” 云淡风轻的六个字,把冯玉柔的关心全堵在胸口。 大师姐从来是就这个样子,冯玉柔心里有点无力。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沟通,比如现在,大家担心了这么久,时刻关切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大师姐只是轻飘飘说了这几个字,让人不好再追问什么,她不尴不尬地“哦”了一声。 三人里面,冯玉柔和师兄关系要亲近得多,说话也随意些。 好在他们剑修直来直去,倒也不用费多余的心思,师姐不说,应该就是不需要说。这样一想,冯玉柔心里又轻松起来。 谢恒见她们说完了,又问了一句:“师姐当真没什么异样?”他还是在意那个石头。 姑若遗问询的目光看过来,他向石头撇了一眼,低声道:“我总觉得他怪怪的。” 越是修为高深的剑修,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越是准确。 姑若遗当然也有这种感觉。 这人很有问题。 说话间,三人已在屋中坐下。 谢恒又问,“不过话说回来,师姐你这次为什么又晕了?” 姑若遗沉思着,缓缓摇头。 回想起两次梦境,她猜测这诡异梦境和自己消失的十年有关。 也许真是她的亲身经历也说不定。 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个“他”又是何人? 常羊城之后又如何了呢? 摇摇头,想远了。 问题还是出在神魂上。 这次,虽然是被魅魔钻了空子,但是元神那一刹的滞涩之感让她极为在意。 高手过招,瞬息就可致命,若是不能顺畅地运用剑意,那她宁可再也不用。 剑意是持剑者的精神力量借由剑招展现出来。而修士与普通剑客最大的区别就是在剑招中又融入了灵力与魂力,在这二者的加持下,修士的剑意可以攻击到更深更远的地方。 姑若遗作为剑修,亦是从筑基开始,如同习惯了呼吸吐纳一般,早就习惯了对灵力的支取使用。 元婴之后,她用修士的方式修炼出了元神,有了是精神实体,可以她的精神力量为限,将她的剑意放大到极致。 元神以她神魂为基,可如今,显然已经不能作为她可靠的助手了。 姑若遗垂目看向自己的手,睡了十年,新的茧子还没能融入到她的肌理,看起来有些丑。 但是她能感受到身体的力量正在恢复。 那么,既然她手中持的是剑,如那梦中一般,就依然可以练出更纯粹的剑意。 练出真正属于她这具身体的剑意。 谢冯二人看出姑若遗在想事情,也不打扰,三人就这样枯坐着,谁也没发出声音。 时间好似静止了,知无言站在廊下,亦是一动不动,只看着太阳缓缓向西落去。 如今她醒过来,他们会离开这个地方。不知道她会去那里,如果回招摇山还好,他继续回去做外门弟子就是了。可是下次相见又是何时呢? 她防备心重,梦里他陪着她练了整整三年的剑,又在常羊城将她救走,才一点点换来她的信任。 他倒是不怕陪她练剑,可是此处不是魔域,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她有她习惯的人生,自己要如何闯入呢? 屋内传来衣料擦过桌沿的声音,是姑若遗动了。 她心里想定了,打算待此间事了就回招摇山。 她看向谢恒道:“魅魔死了。” 谢恒点点头,“那些行尸失去了支撑,已经全部腐烂,我们就猜到魅魔死了。”想到那个浮尸遍地的场景,他心中还是难免沉重,“桃花郡已经没有活口,不必重设生死门了。” 一共一千一百零三具尸骨,是毓均一具具处理的。 谢恒说,要让他看清,他是为了什么,丢掉了自己的剑鞘。 “今日是剑鞘,明日就可能是剑,你身为剑修,连自己的剑都保护不好。” 师父相貌年轻,有时候还会犯傻,毓均总觉得他们是一样的。 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想起来,他们二人相差了近百岁的年纪。 “你又如何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呢?” 毓均看不懂师父面上的沉重。 他将所有遗骸堆到一处,放了一把火。 修士不讲究尊重尸体,身体不过是魂魄的容器,如今这些人都已经魂飞魄散,尸体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不如归尘归土,也算是有机会重新进入这世间。 大火烧了三日,又下过一场大雨,整个桃花郡又变成了一处山水相连的好地方。 那么,既然已经没有他们能做的事情了,眼下就可以直接回山门。 “我们……” 姑若遗刚起了一个头,冯玉柔腰间传音铃却叮叮响了起来。 她掐诀从铃铛上抹过,立刻传来伏山的声音: “凤鸣,传说妖族有一秘术,可以看到人的魂魄,我联系了即翼山,他们同意让我们一用。正好净慈醒了,你们直接过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伤在神魂。” 姑若遗皱眉,她不想去。 道衍和即翼山不过点头之交,让对方动用族中秘术,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何况,她刚刚下定决心不再理会神魂的事情,哪怕再练上百年,她要做一柄纯粹的剑。 她不想去。 冯玉柔也是这样想,“师伯,我们和人家不熟,这样会不会冒失了?” 岂料伏山却大笑起来:“哈哈,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犹豫的,实在不死心才去信问了问,哪知即翼山听说是净慈道姑,立刻盛情邀请,怕你们不去,有个羽人少主还要亲自去桃花郡接你们!” 三人面面相觑,这未免奇怪了。 难不成有什么渊源? 倒是听到羽人二字,冯玉柔突然想起一事,“师伯,他们少主可有名字?” 妖族不似人族,未必个个都起名字,但是少主总要有个称呼。 “有啊,他说他叫‘翎’。” 原来是他。 十年前小次山一战,恰有一名羽人,名字就是翎。 “原来他竟是妖族少主,当年一战他伤了眼睛,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想起那一战,冯玉柔至今后怕。 如此说来,姑若遗是这位少主的救命恩人。 那么,也许真的有可能借他们的秘术一用。 谢恒和冯玉柔当即表示赞同,不过到底还是姑若遗的事情,要她同意才好。 “师姐,你的意思是?”两人满眼兴奋地望着姑若遗。 姑若遗想了想,把事情弄清楚,总归不是坏事。 于是点点头。 既然是做客,就不好寅夜前往了,“我们明日启程?” “好!” 此事说定,三人走出房门,谢恒当先拉开房门,脚步一顿。 那叫石头的少年竟然还在门外。 他半点也没有察觉。 谢恒如今已是化神后期的修为,竟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可知的原因,就是他的修为高于自己。 可是明明修为高绝却要隐藏起来,他到底有什么图谋? 谢恒越看他越是可疑,张口质问: “你怎么在这里?” 怎料,那唤作石头的美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姑若遗叩首道: “求仙子收我为徒!” 第19章 认徒 知无言本想跟着他们回招摇山再慢慢想如何同她发展关系的问题,但是他们居然要先去即翼山看魂 他不放心她自己去。 她那师弟和师妹一个比一个笨,一个赛一个心大,她受着伤都能把她自己放在房中,他们保护不了她。 而且,那个什么少主,听着就有问题。 他体内的魔力基本已经恢复了,可以藏身匿迹尾随在她身后,应该不会被发现。 可是这样一想,他又不甘心,他想堂堂正正站在她旁边。 不过,她和她师弟都在提防自己,要怎么才能留在她身边呢? 正想着,屋内传来脚步声,他们出来了! 一刹那,知无言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她不是要收徒弟吗?! 于是就有了眼下一幕。 谢恒和冯玉柔闪过身,让出身后的姑若遗,师兄妹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石头要搞什么花样。 姑若遗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他的确很怪,但是自己似乎并不讨厌他。 “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守在这里。”她问他。 “是,弟子担心道姑。”知无言诚心答道,这句话真的不能再真。 姑若遗知道很多人关心自己,师父,两位师伯,师弟师妹。但是他们都不会用这样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神望向自己,如此直白地说“关心”二字。 她重新打量他,“你说你叫什么?” “弟子是石头成精,所以叫石头。”知无言垂下眼眸,仿佛很羞涩,怕受到嘲笑。 石头也可以成精?谢恒第一次听说,怪不得他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原来他的本体压根不是活物。之前会不会是冤枉他了? 姑若遗也微微诧异。“石头精?可以看一下你的本体吗?” 知无言抬眼扫过谢恒和冯玉柔,又垂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恐怕不太方便,变回去容易,只是变回来的时候,身上衣物会有不妥。” 几人了然。 “是我唐突了。”姑若遗道。 谢恒却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奇怪,看我和师妹做什么?他腹议,好像我们碍着你变身了一样,现在的少年人,真是,啧啧。想着便又看了眼师姐,师姐一见这少年就奇奇怪怪,看人本体做什么?她以前好奇心可没有这样重…… 姑若遗自然有原因, 她是想明确一件事——他身上这股危险的感觉,是他自身原因,还是有什么其他缘由? 她非常确定,他不对劲。 那么如果想找到他这种危险气息的来源,把他放到身边看着,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或许这少年人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他只是某个魂物的傀儡。 比如,梦中的那个“他”。 丢过一魂的经历让她在神魂一事上有些警惕, 那梦境如果真的是自己的经历,说明梦中的她只是个魂体,那么“他”呢? 姑若遗又盯着他,她还要再确定一件事—— 自己并不讨厌他。 就算经常带在身边也不会讨厌的那种不讨厌。 既然如此,正好去即翼山看魂,把他带上也好,看看他是什么牛马蛇神。 她斟酌开口,“收徒的事情,还要无妄真人首肯,你先跟在我身边吧。” 知无言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心中一喜,双腿用力、腰部一挺几乎是跳着站了起来,“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他觉得“道姑”这两个字把她喊老了,并不喜欢,索性叫一声师父,到时候回到招摇山,她不认也得认了。 姑若遗不知道他的算盘,却也不阻止他。 称呼而已,该杀的时候,她还是下得去手。 谢恒有些不能理解,孔凡那样好的苗子,师姐说不喜欢。这个石头一看就有问题,师姐却好像待他有些特殊。反复打量那人好几遍,实在想不明白。 离开的路上,他忍不住跟师妹发牢骚:“也不知道师姐看上他什么了。” 冯玉柔对石头没有这么多敌意,在她眼里,师姐自己的徒弟,看上眼就收了,“反正师父还会给卜卦,如果他们不相合,师姐不会收他的。” 见她并不觉得此事有异,谢恒很奇怪,“你怎么这么淡定?” 反倒是冯玉柔听了他的问题露出茫然的表情,“啊?我应该很激动吗?” “师姐要收这样一个徒弟了!他都没有一把剑。” “咱们道衍也不拘这个,也许他就是有些特殊,恰好合了师姐的眼缘呢。反正又不是只能收一个徒弟,想跟师姐学剑的剑修还不多的是。” 剑修一抓一大把,让自己看顺眼的人却是可遇不可求。 谢恒听完却不乐意,“他哪里特别了?我只能看出他特别心术不正。” 冯玉柔认真想了想,她对他也有印象。 “他特别好看吧。” “什么!?”谢恒如遭雷击,“这也能是理由?” “能啊,有什么不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女人。” “女人?”不知为何,谢恒被这两个字带起浑身战栗。 “对啊,师姐也是女人啊。” 说来可笑,相识百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谢恒,姑若遗是个女人。 她实在是太强了,如果有人告诉他,师姐其实是一把剑,谢恒一定是相信的。 但是就在这个月亮都没有特别明亮的普通夜晚,冯玉柔告诉他,师姐也是个女人。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怕的是,化神后期的剑修,直觉总是很准的。 第20章 女人 知无言目送着他的两位师叔离开,心情极为畅快。如今他也有了正当理由站在姑若遗的院子里。 “师父且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 姑若遗想说不必,但是转念一想,让他守着也不错,两人日夜相伴,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于是笑而不语,转身走入房中。 半夜,姑若遗正在打坐,忽听到院中传来唰唰唰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她推开窗子问院中人。 知无言坐在廊下长椅上,闻言将手中之物举到月光下,是一块莹白石子,“捡到一块漂亮石头,我想刻个东西。” 石子不过一个指节大小,看起来质地温润,说是玉石也有人信。 知无言见她看得认真,是感兴趣的意思,心里得意,这人记忆虽没了,喜好大体还是没变。“师父喜欢什么?我刻了送给你。” “送我?”姑若遗意外看向他,他眼中透着得色,不知在高兴什么。 “对呀,送给师父。” “为什么送我?” “因为想送呀!师父不想要吗?” 姑若遗想说不想要,却被他黑亮的眼眸晃了一下。 “随你吧。” 出口就变成了这样。 知无言对着关上的窗子露出得逞笑容。她果真还是吃这一套。 伴随着唰唰声,姑若遗又重新入定。 再睁开眼时,天已亮了。姑若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没有弄乱的床铺,拿起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无往生,向门外走去。 行至院中站定,她深吸一口气,封闭起自己经脉中的灵气,手中无往生瞬间下坠,将她带了个踉跄。 她翻腕将剑撑在地上,稳住了身型。她心里虽有准备,却还是低估了无往生的重量,比那梦中还要重上几倍。 再次提气,勉强练了道衍六十四剑中的前三十二剑,终于无力为继。 她席地而坐,将无往生放在一旁,打开封闭,灵力瞬间在全身经脉中奔涌。她便如一只瘪了的气囊,重新被充得轻盈起来。 身体的疼痛是缓解了,可是身上的汗却没办法自行消散。内衫已经湿透,贴在身上有些难受。谢恒却兴奋地走过来。 “师姐这是在练什么?”他在一旁看了有一会儿了,见师姐练得辛苦,很是好奇。 “怎么从道衍六十四剑开始?” 姑若遗便将练体的打算简单说了。 谢恒点点头,“练体我听过,求如山的佛修练体,据说境界到达元婴之后,刀枪不入,身体如金石一般。” “我也略有耳闻。” 但谢恒想起那些佛修的健硕体格,上下打量姑若遗,“师姐你……”昨天师妹刚刚提醒过他,师姐是个女人,也爱美,练成那样,怕是不妙吧。 “怎么?”姑若遗提剑起身,像是还要再练,清风拂过,将她身上淡淡汗味吹来。 谢恒想了想,也许是师妹多虑了,师姐不是寻常女子,心里竟感到莫名轻松,开心道:“没什么,我陪师姐练一会儿。” 姑若遗正要自封灵力,房中却传来石头的声音: “师父已经练了一早,我们今日不是还要赶路?徒儿给您打了热水,您来看看合不合心意。” 对了,出门还是要换洗一下,黏糊糊的不舒服。 姑若遗对谢恒扔下一句“你自己练吧。”便走入了房中。 谢恒抬头看了眼,天色明明还早,去即翼山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儿嘛!怎么要提前这么久作准备?又听那石头声音传出:“徒儿看此地桃花不错,取了些花瓣放在水中,有淡淡花香,不知道师父喜不喜欢。” 他也太能整活了! 姑若遗也在皱眉,这怎么洗? “师父不喜欢吗?徒儿摘了半个时辰。”委委屈屈。“不然徒儿帮您捡出来,只是恐怕水就凉了。” 姑若遗摆摆手,“不必了。” 等石头离开,她取出辟邪珠放入水中。 没有毒,凑合用吧。 知无言贴心地从门外将房门关上,守在门口。他耳聪目明,听到水声传来,知道她还是用了,心中得意。 他要一点点渗入她的生活,给她建立新的习惯,这样她就会越来越离不开自己。 救命,几百岁的魔主撒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女人 第21章 即翼山 来时十一人,有五个剑修,虽然冯玉柔师徒六人不能御剑,但大家都是同门,没什么顾虑,一带二位置也有富裕。此番启程去即翼山却不同,多了个石头,谢恒不想让任何人带他,因此取出了经年不用的飞舟。 飞舟由灵力催动,又慢又费事,几个小辈轮流持浆,敢怒不敢言。 倒是毓均,划得最卖力,盼着师父领他再去寻一个剑鞘。 谢恒的心思,知无言看得出来,却不在意。 共乘一剑,或是共乘一舟,在他来说都没有区别,反正他眼里也没有别人。 “师父,徒儿还是第一次飞这么高。” 就算在这人挤人的飞舟之上,也不妨碍他和他师父亲近。 姑若遗不回应。 “这是我们在地上看到的云吗?摸起来好凉啊!” 他脸上的开心不似作伪,可是姑若遗总觉得怪异,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垂目看着面前摊开的手心,上面有几滴水珠。 “呀,化了。”这语气能让人听出失望,但是,是不是有些过了? 姑若遗转头,问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徒弟,“你多大了?” 知无言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化了形之后浑浑噩噩也没什么记忆,到人间才学了做人,大概有十几年了吧。” 他这话,倒也半真半假,不算骗人。他就是和她相处以后才学着做人,以前可都是魔物。 “到人间?”姑若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三个字。 “对呀,我以前哪里都去……” 正说着,不知道冯玉柔的哪个徒弟激动大喊:“是那边吗?!” 众人目光随她看去,拨开云层,在人族中被奉为禁地的即翼山缓缓呈现在眼前。 只见山峦叠嶂,巍峨高耸,灵气丰沛,妖气冲天。 因常年湿热,即翼山植物很多,错根复杂,胡乱长在山中。从天上看倒是郁郁葱葱,走进山中却极容易迷路。形态各异的参天古木,遮云蔽日,是天天然的迷宫。更遑论山中瘴气弥漫,一旦误入,普通人根本无从走出。 所以九山之中,唯有此山没有人族。 流水潺潺,滋养的尽是妖物。 即便是对于修为高绝的修士,即翼山也称得上是凶险万分。 此地安静起来,说是仙境也不为过。可是妖物好斗,经常会传来各种咆哮和巨响。 西南群山,原本静谧无声的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叫: “师兄!” 正是姑若遗一行人,从天上摔了下来。 飞舟不好控制,几乎是砸在地上,滚了几滚,将几人甩在外面。 掌舵的是俊柏,刚刚大家都在看远处的景色,突然有东西从他眼前飞过,他好奇回头,结果飞舟不知道绊倒了什么,整个从半空被拽了下来。 其他人都还好,有修为在身,平安落地不成问题。 只有俊柏不敢弃舟而逃,生怕师父事后找他麻烦,死死握着舵把,飞舟滚了多少圈,他就翻了多少圈,最后一起停在一段粗大树根边上,传来“咚”的一声。 毓均大叫着追过去,“别!”被佑澄一把拉住,“你看前面。” 树太密,日光透不到地面,凭借隐约光亮,毓均看到前面的“地面”在缓缓移动。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大成这样,该是为前辈。若不是大师兄拽住他,他刚刚恐怕已经踩到了前辈身上…… 毓均还没有接触过什么妖物,但是据说他们的脾气都不怎么好,整日就是打打杀杀。 可是再一想,刚刚那飞舟就是从这位前辈身上蹦蹦跶跶过去的,不知道前辈有没有生气…… 另一侧,俊柏也刚刚费力掀开飞舟,用师父的法子将舟体变小,拿在手中。昏昏暗暗辨不清方向,他听着刚刚师弟的声音好似是从身后传来,一回头,又“咚”的一下撞到了一物。 他伸手去摸,嘴里还嘟囔着“这是什……” 有湿润的气体从前面喷到身上,俊柏缓缓将手收回。 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这,或许是什么动物的鼻子…… 不能怪他鲁莽,连着咚咚两声,如此坚硬,他以为是一棵树。那会想到,他正和人家贴面而立,还伸手摸人家的鼻子…… 谢恒从另一侧找来,隐约看到俊柏对面有一个巨大阴影,有两人高,后半部隐在树影中看不真切,但是看轮廓,像是一条蛇。 俊柏就呆呆站在人家嘴前一动不动,就像在敲门,等它开口,他就走进去。 怪有礼貌的。 对面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如常呼吸,俊柏不敢惊动他,正无措间,神识里传来师父的声音: “沧浪在你身后,右脚向后迈上去。” 刚才动静这样大,这蛇不可能是睡着了。只是大成这样,不知道哪脚就踩到他的身体,谢恒悄悄控制沧浪来到俊柏脚下,打算等他上来,就飞速带走。 可是俊柏刚动,对面巨口中缓缓吐出一节舌头。 前端分叉,前端比他的头粗。 确定了,这就是一条蛇。 只是,它舌尖粘在自己身上,显然不想让他离开。 若是佑澄,可能会立刻踏上师父的剑,有师父师伯在,打翻天也和他没有关系。 但这是俊柏,是最像谢恒的俊柏。 “前辈,在下道衍派弟子,无心惊扰了前辈休息,还望前辈见谅。” 正直,善良,有礼貌。 就是缺心眼。 前辈的舌头在他身上舔了一圈,似是要先闻闻味儿。(注:蛇用舌头感知气味。) 作为它的食物,俊柏忍住了不适,控制住有些筛抖的身体,又道:“来贵宝地叨扰,实属意外,还请前辈见谅。” 许是被他诚心所感,对面收回了舌头。没等俊柏松气,周遭传来了簌簌地响声。 “师兄,它怎么越动越快了?”毓均问。 “去找师伯!”佑澄转身即走。 飞舟落下的时候,他们全都四散开,但是毓均喊的那一声,让其他人都大概知道了位置。姑若遗本也想循声而至,却又听到了自己徒弟的声音: “师父!师尊!救救徒儿!” 声音很近,就在头顶。 姑若遗仰头看去,石头正被一个东西吊起来,飞速向某处移动。 姑若遗想拔剑斩断,但是想到他们是来求人的,不好冒然动手,于是御剑跟了上去。 知无言看她跟上,心里一喜,不如趁机让她心疼本宫! 于是歇了把自己身上这根蛇尾石化的心思。 他也很无语,飞舟被东西缠上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护住姑若遗,怕她有危险,但是碍着如今啥也不会的身份,只能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假装害怕。 可是她那个无往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擅自做主,在降落的一瞬间,把知无言拍飞了。 然后他就被这玩意吊了起来。 他看着这根不知死活的尾巴,心想:你最好有点用,不然就等着死吧。 姑若遗随着尾巴而行,路上正遇上到处寻找自己的佑澄和毓均,见尾巴所去的方向正是俊柏的所在,佑澄猜道:“难道这是它的尾巴?” “谁?” 佑澄将俊柏的情况说了,姑若遗点点头,决定先看看大蛇的用意,如果不对,也不必顾忌了。 “今天好运真好呀,咯咯。”一个妖娆女声道。 她那双雪白的柔夷正在俊柏身上摸来摸去。 “前辈自重。”俊柏面红耳赤,无法动弹,却不忘对她规劝。 刚刚的巨蛇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美艳妇人,人身蛇尾。头上戴了一个很大的头饰,镶嵌着金丝球,指甲大小,里面能发出叮叮铃铃的声音。 她衣着暴露,准确的说就没穿衣服。颈间戴着一个夸张的璎珞项圈,串的不知道是什么灰白色东西,一个接一个,一直垂到肚脐,她就用这玩意当衣服。下半身是个长长的蛇尾,一眼望不到头。 谢恒站在他们身后,蛇动的一瞬间,他就飞身到了俊柏身后。 “我们来即翼山找妖王有要事,惊扰阁下确实不该,但是阁下实在不必为难小辈。” “妖王?你们还能找着妖王?”美女蛇不知为何笑得前仰后合,璎珞项圈随之摆动,谢恒突然很心疼俊柏。 俊柏也想跑,但是她那个头饰上的金球不知道有什么机关,只要一响,他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你去找妖王吧,把这两个鲜肉给本宫留下。”她终于笑够了,擦了擦眼角。半点不将谢恒放在眼中。 两个?另一个是谁?谢恒一念刚起,望不到头的蛇尾终于甩了过来,将一个人举到她的面前,伸出细长的蛇信嗅了嗅。 “好香。”她表情陶醉,微眯着眼,“你比他还要香。” 她如此尊容,看着就很残暴,知无言非常满意。 姑若遗只是看起来冷冰冰,其实心软得很,一定不会任由这条蛇伤害自己。 谢恒见姑若遗三人过来,“师姐,现在该怎么办?” 姑若遗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盯着那怪异蛇妖,缓缓拔出了无往生。 “将人还来。” 无往生歇了十年,第一次要正儿八经的上场,感受到敌人不弱,它兴奋地发出嗡嗡声。 第22章 即翼山 见来人不好惹,美女蛇双瞳竖成一线,蛇信斯斯吐着,嗅着空中气息,因为受到威胁而兴奋。 “咯咯,有本——贼杀才!怎么不按套路!” 姑若遗并没有兴趣听她说什么,直接挥剑刺她门面!不过点到即止,一击而回,灼灼剑气却险些将蛇妖那叮铃当啷的头饰熔化。 蛇妖顾不上抢人,极速后退,堪堪躲过伴她剑招一同袭来的幽幽白火。 姑若遗左手抓起俊柏,随意丢给谢恒,“去找师妹。”她这一路也没看到冯玉柔几人,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而后又转头看着十丈外气急败坏的蛇妖,淡声问她:“懂人话?” 面无表情,语无波澜,好像真的以为她听不懂人话,没有一丝为自己突然出招偷袭感到不好意思。 美女蛇气极,不怒反笑,“咯咯,不仅懂人话,还爱吃人肉。”说罢,又将知无言举到眼前——抢回去一个,这不是还剩一个? 下一刻蛇尾收缩,紧紧卷着他的身体,一双竖瞳紧紧盯着对面持剑的女人,提防她再次偷袭。 她刚刚还因战而兴奋奔涌的血液,其实已经冷却下来,甚至心有余悸。 对手是什么水平,在这半招之内就能判断,更何况,方才那一击,唤醒了她记忆深处的恐惧。 身后密林传来噼啪声,正是受她方才那一剑波及燃起的火焰。 她认得这火,很多年前,有个人族也曾用过。也是这样的炽白火焰,她躲在结界外面,看着那无声白火吞噬了一切。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逃出来,和那些人族一起被永远封闭在了秘境之中。 不知多少年过去,她本已经忘了,对那火的恐惧却已经刻入她的本能。 “啊!师父救命!”一声惨叫拉回了她的心绪。 “这就受不了了?咯咯,本宫的手段,要让你一一尝过。”蛇妖舔过自己的指甲,看起来很变态的样子。 要命,你身上这么多法宝,就一定要用舌头吗? 畜生就是畜生,开化了也忘不了本性。 倒是对面的姑若遗突然开口,“你先变回去。” 知无言闻言一愣,这是她第二次让自己变成石头了,她这么想看? 行吧,真本体是不可能看到了,做个假的倒也容易。 知无言隐去了自己的身体,只留下一截白色物体,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姑若遗看不真切,但是剑比眼睛快,抢在蛇妖反应过来之前,飞身挥出另一剑。 另一边谢恒给冯玉柔传信,冯玉柔刚刚找到藏身地,传音铃叮铃一声,外面铺天盖地的嗡嗡声音明显一顿,而后那群巴掌大的蜜蜂便调转方向,密密麻麻地朝她飞来。 冯玉柔头皮发紧,起身继续逃命,同时接起传音铃大骂一声:“谢恒你这个猪脑子要害死老娘了!” 那边声音太吵,听不清楚,“你在哪儿呢?!”谢恒大声问。 “蜂巢!老娘掉进蜂巢了!” 这个巨大的蜂巢就像个迷宫,蜜蜂在里面行动自如,冯玉柔却要时刻提防那些黏腻的蜂蜜。最快的那批蜜蜂已经追上来了,翅膀震动的风声就在她脑后。 “你徒弟呢?!” “我们在一起!你快点过来!”说完掐断传音铃,错身躲进旁边一个未成形的蜂房中。又迅速用刚刚收集来的蜂蜜糊住了边缘。 也是倒霉,他们落下的地方正是这个蜂巢边上,因她五个徒弟本体是花,就算变成人身,也有淡淡花香,瞬间就将这群蜜蜂吸引过来。 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蜜蜂,巴掌大的身体,后面坠着小指粗的毒刺,就连身上的绒毛都好像细密的钢针一般。 她让徒弟们化身本体,收入储物袋中,自己拔腿狂奔,可是无论她跑到哪儿,后面总是跟着紧追不舍的蜂群。于是一咬牙,冯玉柔躲进了蜂巢之中。 不管怎样,这些发疯的蜜蜂总不会在这里横冲直撞。只要熬到外面那几个剑修过来就好了。 那蜂巢像小山一样,乌黑地坠在林间,谢恒很快就寻到了,走近才发现,最外层的黑色,其实是密密麻麻的巨蜂。 嗡嗡声险些让他失聪。他那柔弱的师妹竟然藏在这玩意里面? 沧浪之水,可以潮涌,亦可凝结。谢恒口中念诀,沧浪剑搅动起林中水汽,在空中汇成一道水流,猛地拍向蜂巢。 冯玉柔感觉四周剧烈晃动,蜂蜜糊了她一身,腰间传音铃响起,她猜测是谢恒来了。 “快出来!这东西马上冻住了!” 冯玉柔快速向外爬,却听到身后传来断裂的声音。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作为一个人,能够躲进这个蜂房。 因为,她住进了蜂王的宫殿里…… 真是何其有幸…… 只是这蜂王不太高兴,千余只眼睛一齐看向她,都带点怒气。 我他妈是个音修啊! 音修上场,从来都是助攻,不用硬刚。因为音修的手段是迷惑和扰乱对方心智,可是对上这些没有心智的虫子,她只能没命地跑! 谢恒大概是听见了她在心中的呐喊,一剑劈开了这个巨大的巢穴。刺耳的尖啸紧随其后响起,蜂王很生气! 就在它勾到冯玉柔的刹那,沧浪剑从外面飞来,斩断了蜂王的前足,冯玉柔奋力抓住剑柄,被沧浪带出了这个昏暗的死地。 谢恒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狼狈?” 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这些蜜蜂正在努力冲破缚在身上的水滴,“先走!这点水挺不了多久。” 几人迅速朝来路掠去,谢恒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一个庞大的身躯从蜂巢中挤出来,不由震惊,“那是什么?!” 冯玉柔用死寂的眼神看他。 拜他所赐,她现在满身的蜂蜜,头发都黏在脸上,还差点让这玩意吃了! 心好累,不想和他说。她为什么要和剑修一起出门? 跑在最前面的毓均突然大喊:“那是师伯吗?!” 净慈道姑的艳阳剑在这十年被传得神乎其神,大多数人却只是听说,几个小辈谁也没见过师伯出剑。 众人随毓均所指的方向看去,姑若遗正飞在半空,身姿翻转残影未消,手中无往生自上而下织出一张密网,将地上的蛇妖死死罩住。她的剑很宽,变招却极快,火从网中迅速燃起,是比刚刚更为猛烈炽盛的白色热焰。 这火还有一个名字,唤做离火,传说是艳阳剑从金乌借来的真火,能烧尽世间邪魔。 离火带走了周围的温度,四周瞬间如坠冰窟,像毓均这般才能御剑的末微修为,根本无法抵抗这种冷,由内而外的冷,连神府都好似要被冻住。 “真气潜渊,固守规中!佑澄俊柏毓均,闭目观心,小心冻死!”谢恒急唤,“师姐!收点力!”语中带着不可遏制的抖动。 冷的。 半空中的姑若遗瞥了他一眼,收回了未竟的剑招,旋身落在那枚白色石头边上,弯腰拾起。 蛇妖受离火所噬,显出原型,巨大身躯在地上来回翻滚,试图扑灭身上又烫又冷的火焰。 粗粝蛇皮很快就烧穿了,肉质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四周原本安静的密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被蛇肉香气吸引过来的兽类。 谢恒领着犹自发抖的三个徒弟走过来,“师姐,此地不宜久留。” 姑若遗正垂目看着手里的白色小石头,想起昨夜他说要雕个东西送给自己,他手里的那块,好像就是这样大,也是这样莹白温润的质地。 知无言隐身在远处望着她,他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他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贪恋。 正想着,天上传来一个声音:“道衍派的道友可在下方?” 嗓音纯净透亮,是少年特有的勃勃生机。 谢恒高声回应,“正是我等!阁下可是妖族少主?” 羽人翎落在姑若遗面前,目光扫过谢恒等人,最后又回到眼前人身上。十年前匆匆一见,他当时眼睛受伤,并没有看真切,却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强大,冷冽。 他仰慕了整整十年。 此刻,心上人就在眼前,他想看她,却又有些羞涩,耳尖微微泛红,只敢将目光垂在她的肩膀上。 “翎来迟,让几位道友受惊了。” 他身量高挑,有些瘦,身后宽大的翅膀刚刚收拢,光线昏暗,只能看出是浓烈的红色。 身上穿着他们妖族的衣服,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在红羽的映衬下极为好看。 许是姑若遗打量他的目光太直白,翎修长的脖子两侧晕开淡淡的绯红,姑若遗这才注意到,他那两根平直的锁骨也很好看,让她想起了她的徒弟。 知无言见势不好,迅速附身在她手中的小石头上,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师父”。 “嗯?”姑若遗淡声回应。 翎见她手中的小石头竟好像是她的徒弟,不由好奇,“这是?” 谢恒不欲说此事,上前道:“少主客气了,是我们不慎跌落在此,扰了贵宝地清净。” 蛇妖还在凄厉叫着,翎却紧忙摆手,“玄舟道君说的哪里话,贵客临门,是我们即翼山招待不周。”又见冯玉柔一身狼狈,“诸位快随我来,客房已经备好。” 他口中念念有词,两手在空中推开,一扇对开的门便出现在眼前。他对着姑若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若遗会意,道一句多谢,便抬步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即翼山 第23章 即翼山 翎通过阵法将众人送入即翼山之巅,是他们有翼一族的所在,寻常妖物到不了这里。自万物有灵,有翼一族就受百妖敬仰。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天上飞,地上的走兽都要仰视,有点先天优势。 这里不似下方密林那般古木参天、枝叶蔽日,而是陡峭险峻的悬崖绝壁,岩面如刀削斧劈,裸露的赤褐色山石泛着冷硬的光。 峭壁之上,千年灵藤盘绕虬结,粗如巨蟒的藤蔓上生着暗金色的纹路,在风中微微震颤,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藤与岩的缝隙间,偶尔闪过几道艳丽或玄黑的羽影——那是羽人正振翅掠过自己的巢穴。 他们的巢并非寻常鸟雀所筑的草枝泥窝,而是以熔岩结晶为骨、灵藤为筋,再铺以柔软的羽绒,嵌在峭壁的天然岩窟之中。远远望去,那些巢穴错落分布,有的隐于阴影,有的则借着天光清晰可见。 此时正值午后,光照正烈,而就在这片灼目的光晕里,能看见好几对羽人正依偎在巢边,或交颈低语,或互相梳理羽翼。 一对青鸾悬在突出的岩台上,尾羽如流霞垂落,彼此的长颈缠绵交叠,喙尖轻触时溅起细碎的金色妖火;更高处的洞穴里,有羽人化为人身,将下颌抵在伴侣肩头,指尖缠绕着对方的一缕发丝,翅膀半拢,像一团燃烧的、温柔的火焰。他们毫无顾忌地亲近,虽然覆着艳丽宽大的翅膀,还是能从耸动的身形猜测出他们在干什么。 妖族的爱意直白而炽热,如同这峭壁上终年不散的风,自由且坦荡。 虽然坦荡,但是光天化日,好歹挂个帘子吧…… 别说小辈们,就连冯玉柔和谢恒活了百余岁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目不敢斜视,专注地跟着翎走。 只有姑若遗,不仅不回避,反而驻足大方看了起来。 很奇怪,她明明也是第一次见两性相合,却又不觉得陌生。 只觉得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很美好,有点,引人向往。 见她没有跟上,翎也停住回头唤她:“仙子?” 姑若遗侧头看他,日光在他赤红的羽毛上流淌,她这才发现,他的羽毛并不是单一的颜色。边缘晕染着淡淡的绯红,绒羽则泛着温柔的赤铜色,与主羽形成明暗交织的渐变,仿佛火焰在风中摇曳时忽明忽暗的光影。 很漂亮。 姑若遗不由看得久了。 感受到她的目光将自己的身体一寸寸抚过,翎翅膀的颜色也渐渐由淡转浓,绚烂到极致,几乎要燃烧起来——这是鸟类求偶时的下意识行为,在喜爱的人面前,他们总是希望可以更加夺目! 毛色的变化令姑若遗震惊,不由望向他的脸,却看到少年露出了羞赧神色,就如同崖中那些眷侣一样。 他乖巧地站在那里,垂头引颈,仿佛是等人采摘的上好果子。 姑若遗的心口被柔软击中,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她醒来感受到的那种空虚,并不是想找徒弟了。 而是想找道侣? 手中握着的小石头猛然跳起:“师尊!” 姑若遗蹙眉看向自己的手心—— 瞧,徒弟多烦人。 怎么可能是要找徒弟呢? 幸好还没有行拜师礼,未入宗谱,一切都还来得及。 知无言察觉这人眼神不对,另一边那个什么狗屁鸟人身上也已经散发出了求偶气息。暧昧情绪在两人之间攀升,简直可以让这满山的兽类发情! 这可是光天化日啊!你们见面还不足一个时辰! 想当初在梦境,他们在一起过了一百年,排除万难,历尽艰险,才终于走到了情投意合由爱生欲水乳相容抵死缠绵的这一步。 她这是要干什么?啊?作为一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怎么可以这么肤浅地与他人相合?岂不是成了受低级**所驱使的凡夫俗子? 一定是这鸟人有什么妖术! 知无言只觉得万幸,幸亏他跟来了这个鬼地方!让这畜生的阴谋无法得逞! 他控制着小石头在姑若遗手中疯狂跳起,终于拽回了她的注意力。 “师尊,徒儿本体坚持不了多久,若是再不找一个隐蔽之处,恐怕就要在此现身了!会不穿衣服哦!赤身**哦!” 不就是勾引吗?来啊!比较啊! 姑若遗想到这个场景,眉头蹙得更紧,“你是石头成精,为何不能维持原身?” “因为已经修炼出人形了。”反正此时无眼,可以随便说瞎话。 姑若遗竟然在一块石头上看出了不要脸的神态,奇怪看向冯玉柔。师妹的五个徒弟都在她储物袋中待得好好的? 她突然了悟,取出了储物袋,将石头放入袋中。 “好了,安稳了。” 有了知无言的打岔,翎也恢复了正常,刚才求偶的歌声险些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破喉咙。他有些后怕。 这歌他练了十年,并不满意,要献给他心中宛若神明的净慈道姑,现在还不是时候。 知无言在一旁看着小石头被装入袋中,杀心顿起,这鸟人要是敢做什么僭越之事,可怪不得他心狠! 好在一直到众人来到各自的房间,翎都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 说是房间,其实就是洞穴,不过修道之人与天地融合,豪华殿宇也可,简陋石室也罢,至少在这一行人眼中,并无差别。 至少比起崖边那一对对幕天席地的“鸳鸯”,有个遮挡已经算是此地主人尽了地主之谊。 谢恒抱拳感谢,又问他:“翎兄,我们此次来是有事相求,想必伏山师叔已经与你说过,不知何时可拜会妖王?”这半日发生了不少事,不管翎的态度如何,谢恒觉得这地方还是不宜久留,想尽快办完事情离开。 翎的面上瞬时覆上忧色,想说什么,但是看了一眼狼狈的冯玉柔,“此事说来话长,诸位请先休整,稍晚时候,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你们就明白了。” 众人对视,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在即翼山巅看乌金西坠,别有一番景色。 和云雾缭绕的天清峰很是不同,这里的太阳更大更红,仿佛唾手可得。 姑若遗驻足崖边,入定一般。艳阳剑第九式叫做暮霭沉沉,与前几式的大开大合不同,这一式招式平平,没有波澜,连刚刚拿剑的幼童也能学会,根本无法伤敌。正因如此,凡学此剑者,都不爱用这一式。 不爱用,因为不会用。 但是姑若遗不一样。 就在看到剑招的一瞬,她立刻便领悟了这一式的剑意—— 沉沉暮霭是一日的终结,却又隐含着下一日的生机。 就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你欺他此时无力,又怎知他下一世会成为怎样的英雄? 轮回往复,绵绵无绝,艳阳之力,纵使在黑暗中,也在等着下一次的勃发。 所以暮霭沉沉的最后一招又可连着鱼白拂晓的起手,小小姑若遗从未涉世,却能一眼看出此中玄机。师父总说她于剑之一道上是不可多得的天才,甚至可与师祖钟律相媲。 钟律,师父说她小的时候还见过他,但是姑若遗没什么印象,她只见过他留下的剑谱,确实绝妙。他后来云游四方,至今不知所踪,有人说曾见过他在钤山羽化登仙。 红日似乎在蛊惑她,姑若遗睥睨着即翼山,若是全力施为,目之所及,她大概可以一剑烧尽! 当然,她按捺住,知道不能这么做,但是眼波视处,却在神府中将招式练了一遍。 当真可行! 无往生感受到主人跃跃欲试的澎湃斗志,亦是兴奋地嗡嗡作响。山顶猎猎晚风将天之骄女的衣衫吹动,朱红色发带在脑后纷飞,与头上的彩霞相映。仙子身形如松,岿然不动,感受到身后有人,才偏过头,用不含一丝温度的目光扫过来,明明两只瞳仁中,还有红日的影子。 翎被这画面所憾,竟想匍匐在她脚下,双腿不受控制,当真走了过去! 姑若遗眼看着这红羽少年被人摄魂了一般,呆呆走到自己面前,单膝跪下,用一张干净漂亮的面庞仰视着自己,不知要做什么。 见她没有反应,翎伸出双手颤抖着捧起她右手,虔诚地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妖族献身于神明的仪式。 虽然真正的仪式还有很多繁琐步骤,但是在翎心中,他在这一吻中的敬意,不输于他对任何神明。 吻落,礼成,他决定这一世都要做姑若遗的信众—— “师尊!”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了翎的仪式,可惜他的唇距离她的手背还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又是她的好徒弟。同之前一样,姑若遗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个徒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一路她都在暗暗研究他的本体,没看出一点蹊跷。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是石头精,所以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吗? 这个鸟人!知无言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幸亏他来得及时啊!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过来,在距离姑若遗十步的地方重心向下调整,嗖地一下滑跪在她面前,正好撞歪了翎,顺势从他手中接过了姑若遗的右手。翎被撞到崖外,扑扇着翅膀飞在空中,委屈巴巴地看着姑若遗。长而卷的睫毛覆在他忧伤的双眼上,让人心生不忍。 “你欺负他做什么?”姑若遗忍不住训斥这个不省心的徒弟,但是垂头看他的时候,却不由一愣: “你这衣裳怎么穿的?” 他那套遮得严严实实的交领布衫丢在了林子里,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套黑不拉几的长衫,松松夸夸系在窄腰之上。从她这个角度,倒真的能看到一个漂亮的锁骨窝,连着两根平直有力的锁骨,如同最初见他时所想的一样。 “徒儿的衣裳没了,这是徒儿随便找的。”说罢将脸贴在她的手臂上,委委屈屈,好像谁欺负了他。 飞在空中的翎双眼微眯,仙子的这个小徒弟,对他师父的感情很不寻常啊!他看向他们挨在一起的手,仙子没有甩开他,似乎不在意他的触碰。 难道?! 一个想法从他脑中闪过—— 难道他表面是仙子的徒弟,其实是她的……人族怎么说来着? 禁……脔? 第24章 即翼山 震惊过后,翎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大惊小怪,净慈仙子这样强的人,有多少崇拜者都为过。 就像他自己,如果……他只是说如果哈!仙子有一些特殊的吩咐,他想,他也是可以的。 想到仙子冷冰冰地命令他,躺下,跪起来,甚至用那把冰凉的剑挑起他的下巴……翎竟兴奋到浑身战栗,一声鸣啸再也控制不住,倏地冲破喉咙。 察觉自己失态,他索性在空中翻了几圈,也不同姑若遗二人告辞,直接飞向了客房方向。 谢恒冯玉柔师徒几个已经收拾妥当,翎落地的时候心潮还是有些澎湃难以抑制,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面色还有些不正常的潮红。直到看到长得一模一样的五朵花妖时,才被惊讶取代。 宫等姐妹五个已经习惯了旁人的眼光,一起对他笑了笑。 其实按理说,她们和翎才是同族。 翎被五张同样的笑脸晃了一下,心想这道衍派的人族收徒可能就是不同。于是又不由好奇,那么玄舟道君的这三个男徒弟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佑澄三人感受到羽人打量的目光,佑澄和毓均还好,但是俊柏白日刚刚遭了蛇妖的毒手,还有些敏感,紧张问他:“你总看我做什么?”样子就像山下的刺猬精。 翎虽好奇,却无意冒犯,摆摆手快步走去一边。 待所有人汇合,翎重开阵法,将众人带到山下。他取出一个藤草编织的袋子,倒出几粒晶莹剔透的珠子在手心,分给大家。“诸位随我去一处秘境遗址,一会儿我们要穿过迷雾瘴,吸入迷雾会产生幻觉,对于你们人族有很多不好,不过将此珠贴身放置即可保持清明。” 冯玉柔将珠子举到眼前,拇指指甲大小的一颗,里面有七彩光晕,很是漂亮,“这是什么?” “这是净灵珠,西边瑶池水里的蚌精产的,千年才可产一颗,很不容易,但是用完送还给它们滋养,十年以后还能再用。”许是他觉得此物很值得炫耀,眼神里露出纯净明亮的笑意。 “就像珍珠一样吗?”冯玉柔问。 “珍珠?”翎露出疑惑表情,“是什么?” 他很少下山,也不怎么接触人族,没听过珍珠,答不上这个问题,下意识用手捋顺自己的翅羽,露出羞赧的表情,“都带个‘珠’字,应该,是差不多的吧。”说罢两片红唇一抿,竟然还有两个梨涡,可可爱爱。 姑若遗对他这模样有几分喜爱,不自觉露出笑意,伸手从他手心里取走一颗。指尖触碰掌心,翎的脸颊更红了几分。 净灵珠。 不知道和梦里那个净灵珠是不是一种东西。 但是翎没想到,突然多出五个人,他带的珠子不够用,恰好少了一颗。 “这……”翎为难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了看面前的知无言,“这可如何是好?” 知无言冷嗤一声,就说这鸟人心术不正,想用这雕虫小技把自己排除出去,呵呵,倒要多谢他。 只见他夹着嗓子,凑到姑若遗旁边,“无妨,少主不必顾虑,我离师尊近些即可。” 身旁人靠过来,姑若遗不由想起梦中常羊城的一幕。 她抬眼看他,不动声色打量他表情。 二人视线相撞,知无言不知她能忆起梦中事,竟还露出一个无知无觉的纯真笑脸。 若不是眼瞳漆黑有点渗人,这张脸看着倒还真有些可爱。 “离得近就能有用?”她开口问他。 知无言一愣,他自然是知道的,周身两步之内都可被净化。但他一时忘了曾在梦中骗她,还笑兮兮往前蹭了一步,“徒儿猜的,何况师尊总不会放任徒儿受伤。” 谢恒见不得他这个贱样,恨不得把眼睛抠下来洗一洗,念了一遍清静经才平息了肝火。 这时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才想起什么一般,“啊!倒也不必如此。” 他凭空取下一根泛着赤金微光的羽毛,“若是仙子不弃,用翎的眉羽也可,我们羽人修行在目,眉羽有勘破之能,仙子将它别在发中,就能看穿迷雾。” 姑若遗好奇接过,细细端详,这根羽毛很小,触之细腻柔软,羽毛像是有感,乖巧贴在她的指尖,并不随风飘动。 她觉得稀奇,多看了一会儿,然后还了回去。 “多谢你,不必了。” 她有艳阳剑意护体,毒瘴怕是避之不及。 说罢随手将净灵珠弹起,知无言明白其意,抬手接住。 小珠子握在手,他脸上笑意倒真诚了几分。 小鸟啊小鸟,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她。 冯玉柔看了半天,本来想说让她一个徒弟变回原身即可,但是见师姐对这俩少年的幼稚行为不仅不反感,反而有些欢愉,便闭了嘴,收好了珠子跟在师兄后面。 毒瘴很快弥漫上来,浓到眼前不可视物,只能靠神识观察四周。不过不知道是珠子有用,还是这瘴气本也没什么可怖,走了千余步,毒瘴便慢慢散去,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视野也很快开阔起来。 “这就是那秘境?”谢恒指着眼前物问。 只见一个井口大的黑色洞口浮在空中,洞口处用来封印的八卦盘若隐若现。 翎眉头紧锁,稚嫩的面庞第一次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羽人修炼的终极是炼就真瞳,据说最强的真瞳能洞穿幽冥,看三世轮回,但是能炼到如此境界的羽人少之又少。我爹算是我们有翼一族近千年来最厉害的,已经能看一世。” “我爹常年闭关修炼,就在几个月前,他突破境界,看到了‘运’,可是却立刻发现,整座即翼山的‘运’正在缓缓向一个方向流走,他一路跟着,最终发现了这里。” “他用伏羲八卦盘探出入口所在,并封印在此。最近几十年,妖族里出生的后代越来越少,我爹觉得可能就是‘运’被吸走了的缘故,他便决定去看看。” “他一个人?”姑若遗站在洞口前,一边听翎的讲述,一边感受里面的力量。 仅一人可过的洞口之内,蕴藏着极为巨大的能量,若是把这些能量拿出来烧的话,烧掉即翼山肯定不成问题。不,不只是这一座山,包括连着它的其他山体、陆地,甚至玉水。 秘境往往存在于正常空间的夹缝中,不会很大,如此多的能量被挤压在小小秘境之中,若妖王只身进入,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对,他说这里非常危险,不同意我陪他一起。可是已经过去这么久,我没有他一点消息。” 姑若遗从他的话中听出别的意思,“你有办法确定他还活着?” 翎点点头,“我们之间有血脉感应。我能感受到他的位置,就在这一带,”他抬起手在空中点了一下。 还活着? 姑若遗难以置信,手在这洞口边缘摩挲,难道里面很大? 谢恒听明白了翎的话,心中有些不悦,“听少主的意思,要先找到妖王,才能看师姐的神魂。” “对的,就是这样。”翎一脸的真诚和担忧,一点没有觉得这样将人夹裹到这件事里有什么不合适。 谢恒翻了个白眼,这鸟人打着帮忙的幌子把人骗来,结果反而是让人帮他找爹?把道衍修士当什么了? 也不知道这骗子是真的坦然,还是太会装傻。 可惜来都来了,如今被拉到这个烂摊子里,谢恒又念了两遍清静经,才压下了心中不满问他:“事关重大,妖王为何只身前往?若是无法出来,他对你们族人可有安排?” 冯玉柔听出师兄不悦,拉了拉他的袖子,给了他一个眼神: 大不了不管就是了,师姐的魂也不是非要现在看不可,没必要把关系闹僵。 谢恒无奈向她示意:你看师姐像是不想管的样子吗? 冯玉柔转头一看,果然,姑若遗的手都探进去了! 翎看不懂他们的眼神,只随着他们一起望向姑若遗—— 哇!仙子好认真!不像玄舟道君有这么多问题。真不愧是他崇拜了这么多年的人! 知无言也一直盯着姑若遗那只跃跃欲试的手,暗暗叹气,这傻子呵。 这里面有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气息,甚至和他同源。 此处不简单,他不想她涉险。 “师尊,咳,”话脱口而出,忘了夹嗓子,知无言被自己呛了一下,又重新夹着说:“这里面危险,您还是把手收回来吧!” 姑若遗这回倒是听了他的话,收回手,甚至还有些遗憾地在洞口摸了两把。 “此处,我进不去。” 这倒出乎众人意料,翎也有些失望,“仙子是觉得危险吗?” 姑若遗摇摇头,“是进不去。” 为了让这话更明白,她向后退了半步,直接向圈中扑去。 谢恒等人没想到她会突然以身犯险,阻拦不及,只有知无言一直观察着她,紧跟其后扑了上去。 然后下一刻,两个人双双被弹了出来。 姑若遗被巨大的力量弹出,一个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她也不觉狼狈,抬头对着翎双手一摊,示意他,进不去,就是这个意思。 又回头看了看滚得更远一些的自家徒弟,这小子会跟着自己钻进去,是她没有想到的。 第25章 即翼山 谢恒见两人被弹出,微微蹙眉,“莫非这秘境已经关闭了?”他问翎。 后者脸上的诧异神色还未褪去,下意识摇头道:“不该如此的,我爹已经用八卦盘将此处封印,怕的就是秘境关闭,若是当真关闭了……”想到他爹可能困在其中,再也找不到出口,翎竟露出哭相,清澈眼眸中满是恐惧和绝望,就像一个走失的孩子,下意识向姑若遗投去求助的目光。 姑若遗起身,随意拍了拍沾了泥土的下摆,“有一人或许知道点什么。” 谢恒打心里不想管即翼山这档子事儿,指了指翎,“他亲眼看着都说不清,还能有谁知道?” 翎听完更难受了,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眼眶一热,当真流下泪来。 谢恒一见,更为烦躁,转头看向师姐,正对上师姐冷冰冰的眼神。 姑若遗横了他一眼,走到翎身边,安抚一般地摸了摸他的羽毛,“我们来时遇到的那条蛇精,你可能找得到?” 翎擦泪的手一顿,“仙子说大花?” 姑若遗也不知那大蛇的名字,想来就是叫大花了,淡淡嗯了一声。 “师尊!” 突然一声惨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知无言死死盯着姑若遗那只在火红鸟毛上乱摸的手,恨不得立刻把这个鸟人的毛全拔了。 “徒儿手臂好像断了!好疼啊!”只见他右手捂住左肩,一脸苦痛,冷汗从他玉琢般的面庞滴落,一路流进衣领之中。 姑若遗离他有十几步远,想起他是跟着自己冲进秘境才受了伤,不由放软了语气,“你过来,我帮你。”手还停在翎的羽毛上没有拿下来。 这羽毛的触感出奇柔软,而且很温暖。 在梦魂魔中,知无言陪她经历过大大小小几百次重伤不起,她勉力支撑的样子已经深深印在他脑海,于是学着她的姿势,状似痛苦地向她挪去。 他含着胸,塌着肩,步履维艰。 每一步都演得很卖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惨。 但是也许他表演痕迹太重,谢恒实在看不过去,两步来到他身前,捉起他的左臂。 只听咔的一声,谢恒便放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事了拂衣去,留下一个无言的背影。 全程不过两个数的工夫,知无言伪装的冷汗还在脸上徒然地往下流。 “谢,谢师叔。”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感谢。 换来谢恒一声冷哼。 姑若遗见他无事了,便又同翎说起那条大蛇,“她知道妖王有难,你带我们去找她。” 那会俊柏被困,谢恒对蛇妖说起妖王的时候,她曾说过一句:“妖王?你们还能找着妖王?” 姑若遗当时没在近前,但是听见了她这一句。说这话的语气,似乎是很笃定妖王有什么危险。 叫大花的蟒蛇精让离火烧穿了皮肉,正在洞府里养伤。 烧焦的蛇肉味儿引来一批又一批野兽。未开蒙的不算,光是想来趁火打劫夺她妖丹的小妖,她都杀了几十个。 刚刚又杀了一只狐狸精。 狐狸狡猾,藏在暗处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她力竭的时候才来偷袭。而且这狐狸精有点本事,将她伤得不轻。 大花将狐狸精妖丹吞了,感觉一股热流涌向全身,稍稍缓解了自己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伤处的痛苦。 但是她心里的恨意是没有减少的。 “呸!狐狸的妖丹一股子骚臭味!”嘴上嫌弃,却将狐狸的尸体摆在洞口,以掩盖自己受伤的味道。 她化作人身,窝在床上稍加喘息,肩上一个焦黑的洞恐怕一年半载都无法愈合。正是拜姑若遗那一剑所赐。 蛇精骂完狐狸骂姑若遗,还要分心听着外面的声音。 突然,她听到了脚步声。 属于两脚动物的脚步声。 心头不由一紧。 果然下一刻,一道声音从洞口传来:“大花,你在里面吗?” 问是出于礼貌,透过石壁,翎已经“看”到了她的身影。 于是也不等她回复什么,几人迈过洞口堆叠的尸体,径直走入洞穴。 逞强是动物的本性,大花知道仇人寻来避无可避,于是从床上坐直了身体,下身蛇尾紧紧盘绕,挺起没有什么遮掩的上半身,双手叉腰,吊高了眼梢,摆出一副不肯示弱的架势,说出的话却漏了怯: “人都还给你们了,你们还来做什么?!” 翎扔了一个竹筒给她,“此乃玉树蜜浆,可助你养伤。” 大花抬手接过,打开嗅了嗅,确实是灵气充裕,于是一口饮尽。玉树长于神山之顶,百年才开花得蜜,很是稀有。 大花砸吧砸吧嘴,逞强的气势软和下来。 “你近日可见过我父亲?”翎焦急问她。 蟒蛇精一愣,“妖王不是进了那个秘境吗?” “你觉得他不会出来了?”谢恒问她。 大花眼神扫过翎身后的人族,尤其在姑若遗身上停留一瞬。 这一剑之仇,她是不可能报了,但是若能让整个即翼山和人族结仇呢? 她有现成的理由在,那么有仇不报王八蛋,她瞬间就有了一个想法。 只见她垂下眼神,有些迟疑地说道:“妖王进入的那个秘境,我曾见过。” 这话姑若遗等人并不意外,她既然笃定那秘境危险,一定是知道什么。 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倒是出乎众人所料: “大约一百年前吧,我才刚刚化形,恰好见过一群人族在此处打开了秘境。我好奇便跟了上去,但是那些人发现了我,突然就向我攻击,其中一人,”她指了指姑若遗,“用的就是她的这种能着火的剑。” 兽类对火的恐惧本就是刻在骨子里,当年熊熊白火好像要毁天灭地一般,让她现在想来还是忍不住惊惧。 “我刚进去,不要命地跑,才跑了出来。” 几人听罢,对视了一眼,这番话里的信息太多了! 首先,一百年前,能用艳阳剑烧出离火的人,九山之中只有一个,就是无妄真人的师父,姑若遗姐弟妹三人的师祖,钟律。 其次,听蛇妖这个意思,钟律等人族开了这个秘境,做了什么事儿不知道,但是却会为了这事杀人灭口。 最后,那么妖王的现在这个情况,跟他们道衍又有多少干系呢? 谢恒本以为即翼山的事儿跟自己没有关系,打算高高挂起,没想到竟然扯出了自家祖师爷。好在翎已经听蒙了,还没有反应过来,谢恒便抓紧向大花提出自己的问题:“你出来之后,他们没有追出来吗?” “嗯,他们没出来。”大花点点头,事实上他们一伙人打得难舍难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也就不可能追出来。 “那秘境呢?关闭了?”谢恒又问。 大花依旧点头。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当时逃命,满心只想跑得远远的,根本没有回头。 “那会不会,其实他们并不是想杀你,是秘境里出了什么问题,他们想让你快点出去?”冯玉柔问她,带了点诱导的意思。 大花虽然能想到这种借刀杀人的法子,但是受限于蛇的智力,并不能很好地执行自己的想法,被冯玉柔一问,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说是的话,两边就没有过结了,说不是的话,她又确实还活得好好的。索性直接对少主道: “少主,这些人不是咱们的朋友,一百年前他们就在咱们即翼山做过坏事,如今妖王也陷入了他们的陷阱!” 翎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他请来的道衍派的朋友,或许和他爹的失踪,有些关系。但他已经太信任姑若遗,下意识望向她。 知无言见状,默默地朝姑若遗靠近了些,虽然他不并把这个鸟人放在眼里。 姑若遗对一切恍若不觉,她只好奇一件事: “你能进入秘境?” 大花一愣,“对啊。” “怎么进去的?” “就,直接进去了啊。” “怎么出来的?” “爬,不是,跳出来的。” 姑若遗点点头,“师妹,”她转头看向冯玉柔,“真言阵能看清当时的情况吗?” 冯玉柔摇摇头,真言阵只能模糊看到记忆,何况这过去一百年了,连蛇精自己恐怕都记不清楚了。 “我想看清楚,该如何?” 妖族不似人族有个神府能让人看,他们就修妖丹,拆不开敲不碎的。何况妖族的脑子,冯玉柔当着翎的面不好直言,一百年前的事儿,能想起这么多已经了不起了。 “师姐想知道什么?” 姑若遗见她为难,知道是没有法子了。不过也无妨,当年的事儿不清楚,那就现在去探。 “我想知道,为什么,当年她进去了,今日我却不行。” 而且妖王也进去了,难道这还分人分时候吗? 翎觉得仙子的问题很有道理,“那仙子想怎么做?” “大花,”这个可怕的人族突然叫自己的名字,蛇精连魂都跟着一颤,立刻警惕看她,果然就听她说,“你可愿再去一次?” 当然不愿意! 但是大花看到那人手里的剑,就明白,这事儿由不得她。 一路回到秘境所在,姑若遗跟在大花后面盯着她。 蛇精大花只觉得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哆哆嗖嗖走到入口,一望到里面那绚烂迷蒙的结节,她的求生本能就开始作祟。 她现在很后悔,说这事干什么呢?本来是想挑拨离间,没想到少主对这人族言听计从。 姑若遗在后面等着看她怎么进去,结果她磨蹭半天还不动。 “你怎么不去?” 大蛇都哭了,当然是害怕啊大姐! 她正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躲过此劫,突然身后被猛地一推,自己已然滚了进来! 姑若遗也愣了,自己一脚就把她踹进去了? 于是她脚未落下,便起身也冲了过去。 嘭的一下,她又被弹了出来。 里面刚准备爬出去就被撞回来的大花,和外面来不及拦阻的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只见姑若遗比上次飞得还要远,可见是用了不小的力气。 第26章 大周国 众人缓了一会儿,只见秘境入口伸出一颗头来。 大花刚被撞得很疼,不敢冒然跑出来,于是探出脑袋,弱弱问道:“我,能出来了吗?” 见无人反对,她便爬了出来。 轻轻松松地。 “难道是秘境对人族有限制吗?”冯玉好奇道。 谢恒一指知无言,“那他是怎么回事?” 石头精,不算是妖吗? 翎一跺脚,扒拉开入口的大花,“让我试一试!” 只见他猛地一扎,也是轻轻松松就进去了,没有任何阻拦。 他甚至是倒着走出来的。 “里面有什么?”谢恒问。 “就是一片空旷之地,什么都没有。”翎回忆。 “很大吗?” 翎点点头,“一眼望不到头。” 谢恒见他也无事,也好奇伸入一只手去。 难以置信的是,也是轻轻松松就穿过了入口结界! 没有一丝阻拦!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不是妖族人族之分,只是拦着他们师徒两个吗? 姑若遗满眼疑惑地看向知无言。 不同于她的一无所知,知无言对自己为什么进不去,其实隐约有一点想法。 他接触到结界的时候,明显有一种同源之力将他推了出来,不过姑若遗又是为什么呢? 会不会是钟律做了什么手脚,艳阳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们俩的同源之力? 但是他不能说,若是被反问他的同源之力是什么,他无法回答。 于是也露出茫然的表情回应姑若遗。 几人猜测一番也没有结果,决定兵分两路找线索,谢恒和冯玉柔回师门去找师祖的消息,姑若遗则要留在即翼山。 “师姐你留在这有什么用?你又进不去,都是一群卵化湿生披鳞带角之辈,你跟谁研究啊?还不如回去问问师父师伯,看看有什么办法。”谢恒对于姑若遗的决定很不理解。 姑若遗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自己回去,“你和师妹都在,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师祖消失了百余年,多一个人手,多一分力量啊!” “找了一百年都没有消息,我去了就有用吗?” 谢恒想说怎么没有,但是细想又觉得可能真的没有。 于是他最后看了一眼姑若遗左边的石头,又看了看她右边的羽人翎,心事重重地踏上了沧浪剑,启程回招摇山。 御剑回去的路上,他载着冯玉柔,心里还是怪怪的,“师妹你说,师姐为什么不回师门?” 冯玉柔站在他身前,闻言回头看他一眼,都说旁观者清,她师兄心思单纯,她觉得自己有义务点拨他一下: “师兄,我倒要问你,你放心不下什么?若是有一天,师姐说要同谁结为道侣,你也会这般放心不下吗?” “结为道侣?”谢恒好像被这四个字劈到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他长了一百多岁,身边从未有人有道侣啊!师姐怎么会找道侣呢?有剑还不够吗?! 冯玉柔要淡定的多,风花雪月的事儿,她倒是见过不少,自己也曾有过几段没结果的感情经历。 “比如这个羽人翎,我看师姐就很喜欢,也许就是想多和他待几天呢?” “什么?!你说师姐可能和那个鸟人结为道侣?!!” 冯玉柔见他瞳孔巨震,似乎打击有点太大了,“呵呵,我也就是说说。” 冯玉柔说的对,姑若遗就是想和羽人翎多相处几天。 目送师弟师妹离开之后,姑若遗就在山上住了下来。她陪着翎四处走访,找寻更多见过秘境的妖族。 每日,他陪她在清晨练剑,她陪他在月下起舞。 姑若遗觉得这样很好。 如果不是旁边一直有人打扰他们的话。 “师尊,你什么时候教我练剑啊?”知无言抢在翎之前,将一杯蜜水送到了姑若遗手边。 “这是山下巨蜂酿的蜜,师尊尝尝。” 姑若遗接过,她知道那巨蜂的事儿,“那蜂王不闹了?” 说起这个,知无言强忍住心中怨言,乖巧道:“是,徒儿已经将他安顿好了。师尊何时教我练剑?” 所谓巨蜂,就是当日困住冯玉柔的那些大蜜蜂,谢恒毁了它们的蜂巢,蜂王一直都在愤怒。直到那天遇到了在林中散步的姑若遗和翎,蜂王率众蜂团团将翎围住,要讨个公道。 翎也是苦不堪言,这些妖物不服管教,平时说什么也不听,遇到事情就到他这里歪缠。见他不好脱身,姑若遗竟将这烂摊子甩给了知无言,许诺他若是能处理好此事,就开始教他道衍六十四剑。 “先说说你是怎么处理的?”姑若遗喝了一口蜜水,花香浓而不腻,甜度也适中,她很喜欢。这个石头,若不是身世可疑,倒真是可以收为弟子,实在是做事情样样都合她心意。 知无言刚要说,又被姑若遗打断,“你等一下。” 只见她朝一旁的翎招了招手,“翎儿,你来听听,以后遇到事情该如何处置。” 这么多日,这声翎儿,知无言已经听麻木了,但是他还是后悔,自己当初怎么这么懒,随便就叫了石头,哪怕叫玉,如今她叫自己的时候,也是温温柔柔的“玉儿”。 翎欢欢喜喜地飞到她身边落下,目光灼灼地看着知无言。 知无言叹了口气,连他的尚付都比这鸟人聪明。 他突然意识到,她就喜欢这些带羽毛的! “说吧。”姑若遗一边帮羽人捋顺羽毛,一边听着知无言的话。 “徒儿找了一处鲜花极多的地方……” “哪里?”翎打断他。 “就在瑶池边上。”知无言咬牙切齿地回答。 “啊,那里是百花谷。”翎一脸天真地给姑若遗介绍。 “百花谷,”姑若遗点点头,“是个好地方。然后呢?” “然后让他们在那里重新建了个蜂巢。” “咦?我记得那里有蜂巢的,他们不打架吗?”翎好奇问道。 知无言呵呵两声,“恰好没有了。” 他总不能告诉这个傻子,自己当着闹事的蜂王面,把百花谷原来的蜂巢整个石化掉了,吓的蜂王再也不敢折腾,从此在百花谷安居乐业下来。 知无言微微一笑,又缠着姑若遗教他练剑。 翎每日感应,他爹的位置总是有变化。除此之外,关于这个秘境再也没有什么线索。 反正姑若遗就这样过了一段充实的日子。 直到她突然接到了佑澄的传音铃。 “师伯!”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佑澄急迫的声音,“救命!” “你们在哪儿?” “大周国最北边,北山城城外!” 大周国,那是姑若遗出生的地方。 “你们怎么在那?” “说来话长,师伯快来吧!我师父,快死了!” 第27章 大周国 大周国在南境,离招摇山和即翼山都不算远,姑若遗和知无言闻讯很快就赶到了。 虽然还没见面,但是知无言从来没有觉得谢恒这么顺眼过。 佑澄一见他二人便迎了上来。 “师伯,我们回山门的路上碰到了梅如悔,师父说有宿仇未报,便只身前来。一个时辰前我感应到他有难。可是寻到此处就断了联系。”说着将一块玉佩交给姑若遗,中间有一道裂痕自下至上,已经快要整块裂开。 自从钟律消失,魂灯灭了又亮,无妄真人一直不知自己师父是死是活,想给师父上柱香都不知道该选哪天。于是为了防止悲剧重演,参照别人家的血脉感应,他潜心研究出了这个师徒感应。师徒二人将血滴在这聚灵玉上,就能凭借此物感知对方的存在和方位。 佑澄手里这块是谢恒的玉,玉自碎,人将亡,说明他现在情况极为凶险。 梅如悔,姑若遗知道他,谢恒在他手上吃过大亏。 难道这次又栽了? 姑若遗立时以聚灵玉为媒,原地画了一个搜寻阵。 她于阵法一道虽说不上精通,但是寻人还是可以的。以她如今渡劫期的神识,有谢恒的一滴血在,找到人只是时间的问题。 好在没用很久,姑若遗便确定了他的位置,一把拉起知无言御剑向西北方向而去,佑澄紧随其后。 姑若遗回头看了他一眼,奇怪问道:“怎么就你自己?” 师父有难,就算那两个修为再低,也该过来尽一份力吧? 佑澄狠狠叹了口气,“当时师父让我们护送冯师叔等人回门派,但是三师弟念着自己丢了剑鞘,一心向师父赔罪,一到山门又折返去找师父,二师弟不放心,便跟了过去。结果现在三个人一起丢了。” 姑若遗微微颔首,蠢人教出的蠢徒弟,不意外。 说话间来到了一座山前,聚灵玉的感应又重新续接上,佑澄喜道:“师父就在里面!” 他环顾一周,伸手指向高处,“师伯,那有个山洞!” 姑若遗也正眯眼看着那处,表情有些凝重。 不对劲。 山里杀气太重。她直觉这洞口不对。 在即翼山出发的时候,翎一心要跟来,姑若遗不知情况如何,拒绝了他,好在留了传音铃。 “让翎儿来看看。”翎的眼睛在小次山重伤,养了十年已经恢复八成,分辨一下山中的机关应该是可以的。 她刚拿起传音铃,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是知无言。 “师尊,”他严肃道:“鸟人速度不比御剑,等他找来,怕是谢师叔危险了。不如让徒儿来。” “你?” “对。”知无言睁眼说瞎话,“徒儿是石头精,您忘了?我能控制大部分石头。” 知无言将右手落在山石之上,没见他做什么,却突然间地动山摇。在佑澄震惊和姑若遗半信半疑的眼光中,整个山体开始自行重组,像是安错了位置的积木块正在自动复原。 待一切平静下来,刚刚的山洞已经不见,浓郁杀气也消散开去。 姑若遗深看了小徒弟一眼,知无言低头和她对视,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右手拿开,并指向前,“师尊,这边请。” 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在狠狠滴血。 就让她起疑吧。 总比再让他看到她和那鸟人卿卿我我的好…… 山体中的梅如悔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谢恒刚一追上来他就发现了。此处是他费了不少心力布下的生魂炼化之阵,正好谢恒来了,便想用他练个手。 可惜谢恒不是当年那个好骗的少年人。 幸亏又来了两个傻小子。 总之梅如悔用了不少心思,才将这师徒三人引入阵中,眼看再有半天就能成功,外面不知道来了什么硬茬子,竟将他的阵破了! 他就地分了个自己出去探了探,刚从深处走出来,一道剑光便对着自己的门面袭来。 梅如悔拧身向后,就地一滚,堪堪躲过。 那白色离火贴身而过,梅如悔顿觉一桶冷水当头而下,冻住的不只是周围的环境,还有他上涌的血气。 “艳阳剑。”道衍派的这把剑实在太有名了,他不想认识也不行。 梅如悔暗道晦气,然而没等他起身,姑若遗的第二剑已经接踵而至。 姑若遗放开神识,隐约觉得里面有个东西,试探着出了一剑,果真有人。 于是第二剑不再收力,一式骄阳似火,瞬间将漆黑山体内部照得亮如白昼。梅如悔根本来不及收回自己的分/身,另一半的自己葬身火海的灼热痛感已经通过元神传到了本体身上。 梅如悔为了不暴露自己,硬生生忍住了险些冲出喉咙的尖叫,崩断的牙根溢出血来,蜿蜒流过嘴角。 他抬手擦去,“无往生,当真名不虚传。”于是也不再恋战,扔下已经被他牢牢困住的谢恒等人,撒手便撤。 他身影极快,姑若遗“看”到一个鬼魅身影向另一处出口掠去,正要起身去追,便听那鬼影说道: “净慈道姑留步,玄舟道君可是在下面! ” 话音刚落,山体巨震,石块纷纷掉落,山塌了! “卑鄙!”佑澄大喝。 梅如悔哈哈大笑,真君子是最好对付的。 然而下落的石块却缓缓停在了半空。 梅如悔的笑声也嘎然而止,他想起破了他炼魂阵的那个硬茬子。 来人不只姑若遗,还有一个高手! 最麻烦的是,他认得这股力量。 该死的,魔主怎么在这?! 混乱中,姑若遗“看”到谢恒三人的位置,应该是受之前山体移位的影响,他们竟然地下百丈之深。这么多石头塌下来,就算谢恒抗砸,他那俩徒弟多半要变成肉泥了。于是一闪身便冲了下去。 知无言叹了口气,那俩没什么用的小徒弟,死了也就死了,还至于为了他们受伤? 不解归不解,他还是用了点魔力,托住了落在半空的石头。 她不在意,他却受不了她鼻青脸肿。 托举之余,他还给梅如悔传了句密语: “滚。” 这几个魔物,也就是桃拔老实,剩下的没有一个省心货!总想上九山来搞点事情,烦死! 第28章 大周国 姑若遗将一动不动的三个人放在外面,刚一站定,便听轰隆一声,整个山体向里塌陷进去。只见刚刚还高耸的山峰,竟然就变成了平地。 佑澄目瞪口呆,“难道此处并没有山?” 平地拔起一座山来,对于修仙之人来说,虽不是什么难事,但也绝不是什么易事。 “谁这么闲?” 姑若遗望着梅如悔消失的方向,似乎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梅如悔这个人,姑若遗不了解,但是他曾把谢恒坑得不轻,恐怕这次也是有所预谋。 再看身边这三个,如同被冻住了一般的。 姑若遗依次探入他们神府,里面严严实实地封闭住。 进不去。 似有一个结界将他三人神识困住。 内里如何,从外无从窥探。 若要硬闯,这三人不死也残了。 姑若遗收回手,席地而坐,将无往生轻轻置于膝头,面色平静无波。转头看到一脸郁色的佑澄,思索片刻,还是开口道: “梅如悔在山里做了什么手脚已不得而知,但是他曾以幻境将你师父困住,他既然擅长此道,想来这次也是这样的手段。我们且在此等待吧。” 想想又补了一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你师父虽然不太靠得住,但也有些本领。” 佑澄心中微有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这位凶名赫赫的师伯说这样长的一番话,但是很快,他的心情又被担忧掩盖。 怎么可能不担忧。 他知道师伯总嫌师父笨,但是在他眼里,他师父是极好的。 也不知他师父师弟何时才能醒来。 知无言倒是微微挑起了眉头,想不到冷冰冰的人,对后辈倒还有些耐心,不仅肯解释一二,还能说些安慰的话出口。 换做他们在梦境初相识,她才不会这样话多,恐怕只会一屁股坐下,任你问什么也不回答。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有些心酸,也许这就是同门之谊。 所以说,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霸着徒弟这个身份,现在还远不是暴露的时候。 其实他想错了,后辈也好,同门也罢,姑若遗能有这番表现,和这些根本没有关系。 毕竟无论是佑澄还是知无言,他们对过去的姑若遗都并不熟悉。 要是冯玉柔在此,便会立刻发现师姐的变化。 若遗,若遗,她就像是要遗弃这个世界一般,从来也没有和谁有过交集。 上一次谢恒被梅如悔所害,差点搞出心魔。闭关苦苦突破之时,姑若遗也只是点点头,甚至没有露面来看看这个师弟,一直到他出关,都只是无妄真人领着伏山和赤霞前后操心。 那段时间,冯玉柔每天用音律排遣心中担忧,曲子都是阴郁至极。但是大师姐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每日依旧只是练剑。冯玉柔曾问过她,“若是师兄无法突破,从此被心魔坏了根基,修道无望,师姐可会难过?” 姑若遗蹙了蹙眉,冷冰冰扔下一句“我会替他报仇”,便继续练起剑来。 只是冯玉柔此时不在,便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些改变。 姑若遗知道,自己和以前不同了。 自她醒来,这些变化时不时就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奇怪过。 师弟师妹说她是想收徒弟,她也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在即翼山经历了几日,她对自己心中所想,又有些其他的看法。 那些雌鸟,行为热烈,笑容明媚,在夕阳下比翼双飞的身影竟让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 似一股冲动,让她也想如此。 是羡慕。 记不清多久以前了,她还能听到别人说羡慕自己。后来,她和剑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长,和人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 她从不曾羡慕过什么。 想不到,竟然在有翼一族的身上,感受到了羡慕。 体会过羡慕以后,她的心似乎也柔软了一些。所以当她看到佑澄的担忧时,也会和他多说几句。 这些思绪不过一瞬,连知无言都看不出她的心绪有过波动。 也是他在想一件事:看她这架势,要在此守着这三个,也不知等到猴年马月。 他当然不介意和她一起这样虚度光阴。正相反,他太期待了,因此受不了这样露天席地。 他从身后搬来一个平坦的大石块,“师尊坐这里舒服一些。听您的意思,我们还要等些时日,徒儿想去周边城镇探一探情况。” 俊俏面庞上,眨着一双真诚的黑眼睛,显得无比的乖巧。 姑若遗一点都不相信他,一个小石头精,抬抬手就能把大魔的阵法破了?她活了百余年,怎么可能信这种话。 还有那些被托起来的石块,她分明感觉到了一股从未见过的力量。 但是——姑若遗盯住他漆黑的双瞳,想从其中探出究竟——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力量极为熟悉? 甚至,让她心安。 知无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她越盯着自己,他就笑得越发真心。 眼见笑意淹没到整双眼睛,姑若遗心跳竟急了一下。她微微蹙眉,挪开了视线。 梅如悔如今已是大魔,突然出现在此地,确实蹊跷,可惜刚刚丢了他的踪迹,让石头去四处看看也好,于是点了头。 知无言得了首肯,但是眼神一动,拍了拍佑澄的肩膀,“师兄同我一起吧,也许能多些线索。” 佑澄正在焦心,闻言自然心动,便转向姑若遗:“侄儿想与师弟一同前去,师伯您看可否?” 姑若遗觉得没什么不好,同样点了头,还不忘嘱咐,“少与人冲突,早点回来。” 知无言撇撇嘴。 敢情他要走,她一句话都没有。轮到这小子要离开,就这么不放心? 算了,这佑澄也算是自己的人质了。 姑若遗说完这句便闭目打坐,其实手在袖中悄悄做了一个窥视符,待他们转身离开时,一弹指落到佑澄身上,如同长脚一般,偷偷隐藏在衣服褶皱处。 大周国地处南境,有着九山之内最大的疆土。群山环绕,物产极丰,而且远离玉水,不被魔物侵扰。 于凡人来说,是一处绝佳的生存之地。 可惜,富饶,意味着争夺。 境内虽鲜有天灾,却总是狼烟四起,**不断。 知无言想买一些细软,待回去建一个屋子装饰起来。没想到他与佑澄二人来到最近的城镇,远远就看见两片城门歪歪斜斜倚在城墙上,墙上“北山城”三个字早已经让火熏黑了。 他料定里面什么都没有,立时就想离开。 但是他自称不会御剑,去哪儿只能靠腿脚,见佑澄已经走入瓮城,也只好跟上。 穿过瓮城,可见鳞次栉比的屋宇有序排列在宽阔街道两侧,一眼望去,这里至少能装下上万人。 只是眼下没什么人,高高的杂草随风沙沙作响,平添无尽萧索。 “‘北山城’,”佑澄怪道,“好歹占了一个城字,怎么看着这么破败?” 知无言无意和他探究这事,闻言正好拉起他,“师兄说的对,这里太破,我们换个地方。都城怎么样?师兄可知道这大周国的都城是哪里?” 没想到佑澄却反手拉住他的衣袖,“师父师弟在这附近出了事,我们总要多看看。” 有几家人听到说话声,探出头来,皆是些面黄肌肉的老弱妇孺。 佑澄眼尖,看到一个老妪躲在旁边的房门之后,于是整了整衣襟,走了过去。 “老人家,我们二人远来寻亲,请问这城中可有个姓谢的郎中?” 见他礼仪周全,样貌周正,老妪戒心稍松。又听他是来寻人的,便拉开门,对佑澄道:“城中已经没有郎中了。你若是寻郎中,就往东走,去那边的东关城。若是寻亲朋,那估计你要失望了,可以去别的地方再问问。” 老人说话清晰,并不同于乡野妇人。再打量她,举止有度,神色端庄,佑澄觉得她不该是出身寻常人家。 “老人家,后生敢问,这里是在打仗吗?” 一句话勾起了老人的伤心事,她霎时紧闭双目。 不过片刻后,她又恢复了平静面容,若不是眼角泪痕依旧潮湿,别人很难看出她刚刚的悲戚。 “是打仗了。”她还记得回答佑澄的问题,说完,便作势要将门关上,“你们再去问问别人吧。” 只是门还未完全关上,屋内突然传来一个童声,“婆婆,是姐姐回来了吗?”声音里带着浓浓倦意,好像刚刚睡醒。 孩童的问话好像触动了老人的开关,她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的佑澄,砰地一声,迅速关上了木门。 屋内再没有了其他声音。 佑澄眉头紧皱,这老太太怎么透着古怪? 知无言不耐烦耗在这里,又来拉他,“师兄,走吧,去别处看看。” 这回佑澄没有反对,找了处无人地方,拿出佩剑扔向空中,带着知无言跳了上去,往都城雀城而去。 姑若遗透过窥视符看到这一切。 天若有情天亦老,何况他们这些动辄寿数几百年的修仙之人。见惯了生死,这种程度的难过早已不能够唤起她的共鸣。她目光随着佑澄而动,突然,身畔传来“啊”的一声。 我要在年底前更完这一本!争取一周五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大周国 第29章 大周国 惨叫来自于俊柏。 姑若遗瞬间扔了一个清净咒没入俊柏神府。姑若遗清冷的声音在俊柏脑中绵绵不绝,一声强过一声地冲击着俊柏翻江倒海的神府。 趁他失神之际,姑若遗一缕带着剑意的元神打入,轻叱一声: “除杂念,明心智,净灵台。俊柏,还不醒来!” 一式霞光万道在俊柏灵台炸开,炽白火焰烧尽了残留在他脑中的幻象。 随着姑若遗声音落下,俊柏也终于安稳下来。 睁开眼睛,看见旁边大石头上坐着的师伯,他还有一瞬的迷茫。 “师……伯?” 姑若遗嗯了一声,将元神从他神府撤回,调息运转了一个周天,才开口问他:“你们在同一个幻境中吗?” 说起幻境,俊柏想起一切不好受的事情,低头看自己的手,仿佛上面还残存着温热的血液。 但是他既然已经勘破,自然清楚那都是魔物织就的假象。握了握双拳,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并没有,但是我总觉得师父在看着我。” 也不用姑若遗问,他自己便将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师弟要来追师父,我不放心,便跟着过来。但是师父很快,我们还未落地就已经追丢了。这大周国如今在和北人打仗,到处都乱的很。毓均救了一个小姑娘,还答应她去雀城救她父亲。” “结果去雀城的路上,我们莫名其妙就进了一个村子。那些村民……” 回想起所见,俊柏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难看。 “很坏。不知为何都欺负一个小少年,毓均气不过,上前制止,场面变得很混乱,大家吵作一通,最后还大打出手,我们想着不能同凡人动手,便一直躲闪,渐渐意识就乱了。现在想来,从进入这村子开始,我们就入了幻境。一旦心绪乱了,就被幻境乘虚而入,占了神府。” 姑若遗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不错,那么剩下的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此时的毓均意识还停留在那个村里。 夕阳铺洒在村口的土路上,好像是血一样,透着诡异的不详。 他总觉得这条路走过,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他环顾四周,确定是孤身一人,可是感觉怪怪的,难道自己是一个人来的吗? 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我昨天干什么了?” 毓均努力地想,脑中却是一团浆糊。 别说昨天,他朝来路望去,就是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都像前尘往事一般模糊。 虚无中盯着他的谢恒仿佛已经丧失了反应能力,毓均做什么都激不起他情绪上的半点波动。 算了吧,就这样吧,毓均这次走进去,也会像之前几百次一样,救下那个男孩,然后被男孩所伤,眼睁睁看着原本可以随手杀掉的低阶魔物将整个村子的人都屠戮残害掉。 正如他当年经历的一般。 唯一不同的就是,当年那个手持佩剑的白衣少年,姓谢,子持之,如今人称一声玄舟道君。很少人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底的蠢货,自以为仗剑可平不平事,没想到世上尽是险恶人。 呵。 谢恒明明知道这是梅如悔的陷阱,把当年的事做成了幻境,让自己亲眼瞧着徒弟是如何步自己的后尘。 除非毓均自己勘破,能对村中恶行视而不见,能在小男孩用被折磨到变形的手拽住他下摆时远远跳开。 能吗? 他生性善良,怎么可能不管这件事? 一次又一次,三百二十四条人命,待小男孩偷袭得手,魔物便会把每一个人的血都滴在毓均身上。 他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谢恒鼻翼龛动,他知道梅如悔成功了,他算到了自己当年放不下那个男孩,如今也放不下徒弟。 如果在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能够转身而走,就不会身陷这局中。 可是他没走。不知道从哪次开始,他面前透明如琉璃般的结界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如今已经越来越清晰。 谢恒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心魔。 当年他在师父的诛魔阵中挣扎了九九八十一天才斩杀的心魔,已经死而复生。 梅如悔又赢了。 再这样下去,待他醒来之时,就是入魔之际。 结界中的毓均还在四处张望,师父说剑修的直觉很准。他对这村子有极大的抗拒。 不想走进去。 谢恒的心魔显然影响到了幻境中的人,毓均面露不耐,甚至开始抓耳挠腮。 “啊!”他突然抱头蹲下,两只手痛苦地插入发中。 到底是忘了什么! 毓均揪着自己的头发,没留意就将束发弄散了,“啪”,一个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垂目看去,不由愣住。 一条蓝色的绸带落地。 这是,二师兄的发带? 毓均一把抓起,脑中如闪电般掠过了一个想法—— “二师兄!我应该和二师兄在一起!他人呢?” “二师兄!二师兄!” 毓均大喊。p 结界外,谢恒对他的反应一愣。 毓均和俊柏并不在一起,他们在各自的结界之中。 自己一直狠命地撞击结界,企图唤醒里面的人。 就在刚刚,俊柏好像听到了声音,自己拔剑挥向虚空,斩碎了幻境,如今应该已经醒来了。 哎,想到此,谢恒不由感慨,梅如悔的幻术已经到了人神分离的地步,不管真身如何,幻境牢牢封住人的神府,旁人投鼠忌器,不能再以外力破除,必须由内发力。不然神府被外力所伤,人也就废了。这也是他一直束手无策的原因。 可是俊柏成功了,那是不是说明,他迟早也可以用这个方法唤醒毓均? 本已经放弃的心瞬间又澎湃起来,于是他继续用力拍打结界,就算里面的人毫无反应。 “你觉得你师父在看着你?”姑若遗听完俊柏的话,同他确认。 “对,侄儿最后一次走到村边,突然觉得身后有人,也好像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然后你就破了幻境?” “是,意识到不对之后,幻境本就会不再稳定,视线所及便开始失真,再破境就很快了。” “你是说,只要能有一处让你怀疑,幻境自己就会露出破绽?” 俊柏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 姑若遗垂眸片刻,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幻境中是什么季节?” “季节?”俊柏回忆了一下,他并没有注意过这样的细节,不过很快想起,村口不远处,有一棵树,“是夏天,树上的叶子是绿色的!” 姑若遗点点头,右手拿起无往生,隔空对着毓均画了一个圈。下一刻,白色离火倏地在他身旁燃起,极快地吸走了周围的热量。 幻境中的毓均正在找二师兄,突然觉得好冷。 他抬头看天,红彤彤的火烧云染了半边天,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绿叶茂盛又密集。 “不是夏天吗?怎么这么冷?”毓均喃喃自语。 巧了,这种修士之体都难以抵御的冷,他不久之前才经历过。 “是师伯?”他环顾一圈,“这是怎么回事?师兄?师伯?你们都在哪儿?” 谢恒更加着急,只要他怀疑此地,很快就能醒来了! 可惜毓均平时的悟性好似消失殆尽,只顾着闷头找师兄和师伯。 俊柏看着瑟瑟发抖的师弟,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师伯!之前我怕和师弟走散,特意将我二人的发带换了个,我的发带上有我下的追踪咒,有什么用吗?” 姑若遗看向毓均头上,确实系了一根蓝色发带,但是东西一起有没有带入神府,是不得而知的,“试试。” 她让俊柏解下毓均的发带,“集中意念,两咒相叠,试着将传音咒下在你的追踪咒上。” 俊柏试了几次,这咒文总是在将成的一刻散去,他心里焦急,不由就躁了起来。 抬眼向师伯看去,却见她如钟般坐着,闭着眼睛,入定一般。 唔,我真不是勤奋的人啊,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大周国 第30章 大周国 俊柏两唇张了又合,想向师伯求助,但是被她冷如冰霜的气场劝退了。再想起那些说大师伯如何不通人情的传言,他悠悠叹了口气。 稳定片刻,又试了一次。 失败。 依然失败。 俊柏颓然蹲在地上。 难道师弟师父的生机,要断送在自己手上吗? 思及此,他眼中甚至潮湿起来。 太没用了! 自己平时没有天分也就算了,怎么关键时刻也是这般废物! 姑若遗睁开眼,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人,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谢恒那个蠢蛋好像也是这般。 她当时对他不屑一顾,似乎是有些鄙夷? 其实她这师弟坦率热忱,并不是真的让人厌烦。师父经常骂他,但是姑若遗知道,师父最喜欢这个二弟子,有什么事总是先想起他。 她为何总是对他严厉呢? “你慢些来,急什么?”她突然开口。 不知不觉,姑若遗对俊柏说话时,带上了对曾经那个师弟的一丝歉疚,因而显得格外温柔。 俊柏吓一激灵,一屁股坐在地上。 姑若遗看得一乐,又问他:“他们也不是这一时半刻就要死了,你急什么?” 那笑容虽一闪而过,却好像印在了俊柏脑中。 这,这,这还是传说中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根骨绝佳剑法超强的大师伯吗? 见他发愣,姑若遗目露疑惑,“俊柏?” 俊柏回过神来,经这一打岔,焦灼的心情反倒平复许多。 “是,师伯提醒得是。” “我记得你师父说,你六十四剑还未学完。” 俊柏闻言,涨红了脸,“底子愚钝,上山二十年,才学到第六十三剑,既济。” 一直稳坐石上的姑若遗缓缓站起身来,右手提起无往生,一跃跳下石块,剑尖直指俊柏门面而来,“接招!” 俊柏急忙后撤,姑若遗却一直追着他,剑尖总是在他面前一寸的位置。 他不合时宜地想,师伯手腕真稳,追了百余步,无往生竟没有一丝晃动。 见他不开窍,姑若遗开口问道:“既济的招式可还记得?” 经她提醒,俊柏突然想到,师伯这一剑,正是既济的起手。 下一招,是下挡回身。 他不由一愣,为何要下挡? 因为对方若是被指门面,会蹲下! 同时横扫来人下盘,逼迫来人半路改招,拧身自保! 剑修的剑总是比脑子快!也不知道这样想对不对,他已经腰腿发力,蹲了下去,反手横扫一剑。 姑若遗果真下挡回身,“眼看就要得手,却还要后撤,如同船已到达彼岸,却不得不从岸边撤回。既济,既济,你真的到岸了吗?” 眼见她原地转身,又平平地朝俊柏面门刺来。 “哪有既济,什么是终点?成与败,不过是循环往复!”师父的话好似在耳边响起,俊柏一直不懂,此刻却突然明白了! 他练这一剑的时候,总是拼尽全力,势要一击而中,带着得胜的喜悦。 大错特错! 师父说他急了,不肯让他练下一剑。 下一剑是什么? 未济。 俊柏从未见过这一剑的招式。 因为根本没有招式! 见师伯一次次地刺出,又回挡,他突然明白,往复,无常,往复,无常! 渡河未济又如何?继续前行,总有上岸之时! 所以根本没有第六十四剑! 所谓未济,只是剑意!! 霎时间,空旷四周,有不可轻闻的微风拂过。 姑若遗收式,淡淡问他:“你听到什么了?” 俊柏呆立在原地,喃喃道:“侄儿听到了,风声。” 姑若遗看着他,眼神很远,就像在看很久以前的谢恒。 “你师父当年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所以,师父的剑意是沧浪,我的剑意是……” 姑若遗点点头,“是风。” “那侄儿今后要学什么剑?” 姑若遗偏了偏头,用下巴指了指立住不动的谢恒,“去问他。” 俊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光想着晋级,竟把师父师弟的大事忘了! 他重新拿起那根发带,举到面前,却又无措起来。 自己悟出了剑意应该有些变化才是,可看着发带上朦朦胧胧的追踪咒文,依旧是束手无策,好像回到了刚刚。 见他发呆,刚刚回到大石头上坐下的姑若遗叹了口气。 谢恒的徒弟,果真聪明不到哪去。 她语气悠悠提醒他:“风能传千里,你借风力试一试呢?” 在俊柏不断尝试的时候,姑若遗在虚空处开了个镜幕,里面是佑澄那边的情况。 一会儿没看,不知为何,他们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殿宇。 “师弟,我们这样不是偷吗?”佑澄双手捧着一摞绸缎,犹豫地问。 知无言仍在四处闲逛,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就拿起来仔细看看,若是能用上,就随手丢给佑澄。 他优哉游哉,坦坦荡荡,闻言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极不要脸地点点头,“师兄说的不错,不问自取,确实可称作偷。像我们来的这一处,是皇上的私库,每样东西都价值不菲,因此也可说是盗。”说着,又将一幅画卷扔到了佑澄那堆绸缎之上。 回头看他举着那么多东西,疑惑道:“你不说有储物袋?都举着做什么?” 佑澄欲哭无泪。 这石头师弟明明说要来皇宫探查消息,怎么就来了皇帝的宝库,干起这偷盗的勾当。 “师弟,咱们这样,并非君子所为。”他极力劝说。 知无言见他一张脸都皱成了抹布,想到还需要他帮忙把东西装走,勉为其难地规劝道:“师兄,你看这皇帝,如此多好东西,堆着都放坏了,咱们拿一些,也不会有人发现的。你再看外面那些百姓,衣不蔽体,又穷又饿,可见这皇帝实在不怎么样。不义之财,拿就拿了吧,大不了咱们用完再还回来。” 佑澄觉得不对,师父一再同自己强调,修道之人不管凡人之事。 这皇帝确实不好,百姓也的确可怜。可,国有国运,人有人运,都是讲究因果的,他们无法干预。 更何况,偷东西算什么? “你要这许多奢靡之物,到底要做什么?” “嘶,不是给你讲了,是给我师尊用的。” “我不信,师伯向来寡淡,看不上这些俗物。” 什么叫寡淡? 他有些不悦,“那地方光秃秃的,连个树荫都没有,你师父皮糙肉厚,我师父却是尊贵非常,我这做徒弟的,怎能不心疼她?” 说罢摆摆手,“算了,这些也够用了。走吧,回去看看,你师父师弟有什么动静没有。” 此话正合佑澄心意,匆匆将东西装入储物袋,二人御剑而回。 “师伯!成了!”俊柏高呼,只见泛金符文骤亮一瞬,又稳稳落在追踪咒上,两咒紧紧缠绕,终于叠加到一起,再不能分离。 姑若遗挥手散去镜幕,没注意自己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对俊柏点点头,“给你师弟传个音试试。” 俊柏唤起追踪咒,将声音传了过去:“毓均,斩碎幻境,师兄在外面等你!” 语气中带着激动颤抖,却也有两分的不确定。 若是行不通,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幻境里的毓均还呆呆站在那棵树下,浑身打着寒颤。 他知道事情不对,却想不通是哪里。 眼前景象不久前开始模糊,他知道这个村子不对,可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迷茫间,手中发带突然发出声音。 斩碎幻境? 他抬头四望,幻境? 这想法一出,四周开始晃动。起初还是小幅度的波动,很快就变得剧烈,天崩地裂一般。 一切太过真实,对于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这恐惧不啻于直面死亡。 现实中的毓均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姑若遗故技重施,如之前对俊柏那般,将毓均稳定住。 两个徒弟都已离开,谢恒也从神府中退了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 姑若遗看着他眉心一闪即逝的红光,抿抿嘴,没有说话。 心魔已成,多说无益。 第31章 大周国 毓均在神府中受到的冲击不小,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最开始睁开眼睛的时候,连人都认不清,对着谢恒叫师兄。 另一边知无言也回来了,见三个人都醒了,有点不悦。但是看到毓均还得缓一会儿,又殷勤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了好几样东西。 “师尊先用这个吧,给您遮遮阳。” 只见他拿出一把明黄色大伞,丝绸质地,上面绣着的龙与凤极为逼真,好似要一跃而出般。见姑若遗不反对,他便手持着大伞站到她身后。 姑若遗和谢恒在入定,知无言守在一边,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俊柏和佑澄小声交流着分开期间的事情。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毓均彻底清明过来。 他刚一恢复,立刻想起一事,“清欢!” “师父,咱们得去救清欢!” 谢恒缓缓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一双眼犀利望来,毓均吓了一跳。 “师,师父……” 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丢了剑鞘,师父也是这样看他,不过这一次,要更严厉,更失望,更……难过? 毓均不确定,师父是不是在难过,但是袁清欢那里,等不及了。 “师父,弟子救了一个小姑娘,名叫袁清欢,她父亲是大周国有名的将军,眼下被奸臣陷害,落入狱中。他若死了,大周国和北人之战必败,千万百姓命丧沙场,免不了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啊!师父,徒儿知道不该管闲事,但是这都是一条条人……” “够了。”谢恒突然打断他。 谢恒很疲惫。 这个他以为最有悟性的弟子,总是把自己的话抛在脑后。也许受过太多赞扬的人,就是会有这样自以为是的性格。 呵,他不由自嘲一笑。天清峰中,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天赋异禀,哪个不是备受瞩目? 偏偏这蠢弟子执迷不悟。 “大周国,袁将军,千万百姓,与你何干?你在幻境里还没有管够闲事吗?” 毓均没想到师父会说出这样的话,倒吸一口凉气,眨了眨眼睛,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还是他师父吗? 他以为师父很好的,嘴上把他们兄弟三个骂惨了,却会偷偷给他们送药疗伤。 还是说,相处日短,他从没有认识过这个师父。 他又转向姑若遗,“师伯……” 姑若遗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好像压根没有听见刚刚发生的事情。 “师兄……”他又转头去寻两位师兄。 师兄还是很好的,面露犹豫,似乎想要劝一劝师父,却不敢开口。 “师弟,你还是好好养伤吧。”俊柏不忍师弟受师父责骂,开口劝他:“一切已是命定,是生,是死,不是我们该干涉的。” 千万条性命,确实让人于心不忍。但是师父不止一次叮嘱,若想修道之路顺遂,便不要掺和到他人的命数之中。 见死不救这种话,说出口总觉得有违道义,俊柏说的时候,也不敢直视毓均的眼睛。 毓均闭了闭眼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再睁开眼,已是目露坚定,“若是修道把血性都修没了,那这仙身,弟子不要也罢。” 他起身对谢恒深鞠一躬,“师父修的是无情道,弟子却没有这样的天分。恕弟子不能在您身边尽孝了。” 竟是要分道扬镳的意思! 说罢也不等谢恒反应,转身就走。 “站住!你这个逆徒!” 谢恒提起沧浪剑,作势要向毓均斩去。 “师父!” “师父!师弟在幻境中伤了脑子,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佑澄和俊柏忙来拦他。 “师弟!还不给师父道歉!” 毓均站住不动,脖子都没有缩一下:“弟子学艺不精,要杀要剐都随师父!” “你!”谢恒气得眼睛更红了,满心想的都是:杀了他算了,反正以后也是个废物! 不知心魔起了多大作用。 姑若遗叹了口气,看来他这次的心魔还真有些麻烦。 “别吵了,来人了。” 她声音清冷,传到谢恒耳中竟把他激了一激灵。随后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闪过怎样一个想法。 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放下了沧浪剑。 不一会儿,一群士兵装扮的人从数里外疾驰而来。 最前面的应该是个将军,不知道是什么级别,身上的盔甲满是血污,头盔上的簪缨都是黑的。这将军远远看到一个明黄色的东西,用马鞭一指,“那是什么?” “禀将军,像是华盖。” “华盖?难道是哪个王爷来了?” 手下人面面相觑,将军摆摆手,“管他的,把他拿下,送到京里去换袁将军!他娘的,咱们跟着袁将军在外面拼死拼活,朝廷就是这么善待功臣的!这烂到根的朝廷,咱们直接给他推翻算球!” 底下人闻言躁动起来,说起袁将军的冤案,群情激奋,最快的一批骑兵已经催马来到姑若遗等人面前。 几人没想到这些人会冲自己而来,并没打算离开,没想到莫名其妙被围了起来。 那将军拍马上前,看见华盖下的姑若遗,皱了皱眉头,“女的?难道是个公主?” 手下凑到他跟前,悄声说,“将军,会不会是长乐公主?” “长公主长乐?” “正是,听说她喜欢四处云游,皇帝老儿很是宠爱她。” 他们一番耳语,自然逃不过修道之人的耳朵。 门派规定,遇到凡人,可以躲,不可以打。眼见他们目露凶光,谢恒目视姑若遗,意思是咱们什么时候撤? 没想到姑若遗不仅没看他,还说了句:“大胆!” 谢恒等人震惊看她,大胆?谁? 师姐(师伯)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知无言上前一步,大喝一声: “长乐公主在此,你等见到公主,还不行礼?” 姑若遗有些惊讶,这便宜徒弟反应不算慢,居然猜到她要干什么。 知无言这一步正迈到她身边,用气音笑嘻嘻地邀功:“师尊,弟子在他们皇宫里学了一手,用的可对?” 姑若遗不置可否。 不否认,就是同意。 知无言心里偷笑,就说她心地善良,不管一个魂还是三个魂,都是那个她。 看来她是要管这个袁将军的事儿了。 “公主?找的就是公主!我们也不是土匪无赖,只求公主跟我们去救一个人!” 姑若遗假装不知,问道:“救谁?” “青面将军袁崇飞!” “那便随你们走一遭吧。” 她板着面孔,看起来高高在上,浑然而成的清贵气质让人不敢直视,这群当兵的竟然不疑有他,满心希望地将人带到了雀城。 雀城城门前,有许多小贩兜售些小物件,其中一名一枯瘦少女,十一二岁模样,挎着花篮卖鲜花,目光时不时朝城门口望去。 正是乔装回雀城的袁清欢。 她父亲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但是功高盖主,被狗皇帝忌惮。朝中奸臣当道,竟然用通敌的理由将袁府查抄了。 袁府,自她曾祖父起,世代为朝廷镇守边关。职责所在,袁家不敢向天子邀功。但是一个“忠”字,却是写到每一个袁家人骨血里的! 这些奸臣,实在可恨!竟然想用这样的罪名侮辱她的父亲!侮辱袁家! 她不甘心。 她不相信苍天无眼。 她在等一个人,唯一能救父亲的人。 他是个仙人。 这个秘密她谁也没告诉,只和救他们姐弟出逃的婆婆说了。 婆婆是个忠仆,袁清欢将弟弟交给她很放心。即便自己再不能和他们相聚,她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是这仙人,怎么还不来? 突然,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袁将军今日处斩,大家一起去送他一程吧!” 袁清欢手中的花篮倏地掉在地上,起早刚摘的鲜花随即跌入泥里。 父亲,处斩? 姑若遗等人一路马不停蹄,七八天的路程还是走了三天才到。 城门守卫松散,街头巷尾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佑澄奇怪,“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这样,人都哪去了?” “西北角。”谢恒凑到姑若遗耳边说。 她点点头,她也听到了,很多人在哭。 那将军见到这场面,突然意识到什么,“快!直奔法场!” 还是迟了一步。 袁崇飞的头颅刚刚在地上停稳,连血都是热的。 好在袁家被押送法场的还有六十五人,刽子手尚没来得及行刑。 那将军抽出腰间佩剑,抵在姑若遗颈间,“刀下留人!长乐公主在我手中,让我面圣,否则我杀了长公主!” 第32章 大周国 “长公主?”负责监刑的是一个内侍,认得长乐公主,闻言向那华盖之下看去。 长公主体态丰腴,年逾四十,这帮反贼,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小姑娘就想充数。 呵,这些都是袁党。皇上说此事不想牵扯太广,但是送上来的人头,岂有不收之理? 若是能一举拿下,他在皇上面前又能邀一把功劳。 这样想着,他朝旁边侍卫看去,以防袁党殊死一搏,他这边要有绝对的胜算才能动手。眼下还不是时机,得先稳住他们,自己再着人去调兵。 他心思闪电般变换,面上还是努力辨识的样子,想定以后,立刻换上一副惊慌的表情,“长公主!老奴请长公主殿下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他跪下,四周百姓也呜呜泱泱跪了一地。顷刻之间,法场上全是千岁千岁的声音。 袁崇飞的血已经凝固了,青白面皮上还带着赴死前的决绝。 姑若遗抬手画了个还魂诀,能将刚死之人的魂魄短暂唤回。 只见一个魂体缓缓从他断了头的身体里走出来。 他着一身铠甲,仿佛还是战场上的将军。 环顾四周,眼光从自己的尸体上掠过,只有一瞬的停留。 姑若遗开口问他:“将军可悔?” 袁崇飞这才发现,竟有人能看见他。 直视鬼怪,可见对方是方外高人,他深深一揖,“不知阁下是哪一路的神仙?” 姑若遗又道:“闲话少叙,你魂体坚持不了多久,我只问你,看看你的亲族,你可后悔?” 坚毅目光从他眼中射出,“不悔。” 甚至在看到袁家男儿有啼哭畏死者,还有些鄙夷。 “我袁家世代忠良,袁某人上无愧陛下,下无愧百姓,死则死矣,后世自有公断!” “家人呢?也无愧吗?” 姑若遗随手一指,“还有这些为你千里请命的兄弟。” 袁崇飞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却又摇头,“我们兄弟几人,我的儿子,侄子,我们生在袁家,就注定要背负袁家的使命。雷霆雨露,均是皇恩。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至于这些兄弟……他们本可以不受牵连,若高人有法,还请救他们一二。” 说完,他又是深深一揖,缓缓消失于世间。 刚刚的一切,寻常百姓皆看不见。 姑若遗回头看毓均,“如何?” 毓均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本以为,袁崇飞受冤在狱中,一定也是想活命的。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平这冤案,伸张正义。 没想到,袁崇飞,竟不想活?竟然有人不想活? 还对害他的人没有怨恨? 还有这种人?!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有些咋舌。 他看到了人群中的袁清欢,面对父亲的尸首,她险些哭晕过去。 她,知道她父亲的想法吗? 男斩首,女为奴,世代忠心换来这样的下场,他怎么会一点不恨呢? 亲族朋友岂不是都成了他上表忠心的工具? “你还要管吗?”姑若遗又问。 “我……”毓均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师父。 却见谢恒提起剑,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我管。” 他已半身入魔,是因是果又能如何?还不如救了这几十个人的性命,也算最后做一件好事。 天道无情,索性他也不用再顺应天意了。 “师父?”毓均大为惊讶。 谢恒出剑很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一招推波助澜拍晕了监刑和报信之人,又反手一剑,冲开始了几十人的枷锁。 眨眼的功夫就救下了袁家一族的性命,这岂是人力可为? 不知道哪个人带头,高喊一句“神仙显灵了!” 本就跪在地上的百姓也跟着附和起来。 趁着看守发呆,囚犯中有人先跑,其余人就跟着跑了起来。 迫害袁家的几个官员心中有愧,看到这样的场景,不想着如何阻拦,反而立即起身逃命——神仙显灵,怕是要抓他们去给袁崇飞抵命! 本就心生不忿的百姓也蜂拥上前,帮袁家人逃跑,抓贪官泄愤,侍卫们根本阻拦不及。 平时早就被吃喝玩乐早掏空了身体的污吏,哪是这些做惯了苦力的百姓的对手,一旦被围住,少不了一顿痛打。 一时间高官高呼救命之声,百姓叫好之声,此起彼伏,侍卫们碍于有“神仙”在场,不敢造杀孽,一时间武力被掣肘,自顾尚且不暇,还哪有余力救人。 围绕着法场,人群跑的,哭的,尖叫的,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姑若遗骂了句蠢材,拉着谢恒师徒四个保护四散的百姓。 “若是踩死几个,你到底算是做了好事还是坏事?啊?!”姑若遗抽空骂谢恒。 谢恒不敢还嘴,只能让自己耳更聪,目更明。 突然,袁清欢大喊一声:“爹!” 姑若遗闻声望去,竟是袁崇飞的尸体自己动了起来! 倒也不是飞起来跑起来,就是微微挪动了一点位置。 多亏袁清欢时刻注意自己父亲的尸首,才发现了端倪。 “出来!”姑若遗迅速出剑,一剑朝着袁崇飞的尸体砍去。 “爹爹!” “袁将军!” 她这一剑吓坏了诸人。 要知道死者为大,毁坏尸身,比砍他的头还要不敬。 姑若遗却不管那些,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值得人惦记? 鬼鬼祟祟偷人尸体,管他因为什么,无外乎是邪魔歪道所为,与其防着,还不如直接除了后患。 所以她这一剑并非虚招,七分试探,三分真火,若是没人阻拦,袁崇飞可能就此火葬了。 果然那股牵引的力量猛地使劲,拽着尸身躲开这一剑。 姑若遗眯起眼睛,果真这么想偷尸? 她第二剑顺势追出,来人也不再躲藏,宁可暴露,也要保住袁崇飞的尸体。他瞬间显出身型,祭出法器如渊,扛下了姑若遗这一剑。而后极速后撤。 那如渊像个砚台,中间浓浓墨色,是不可见底的深渊,可尽数吸入敌人的攻击。 自从梅如悔得到这一法器,还从未失手过。 然而抗下这一剑后,如渊居然开始烫手。法器有灵,梅如悔感觉就连这上古神器自己也在颤抖。 姑若遗踏空而来,将无往生举到面前,冷冷看着他。 “你来大周国是为了他。” 她是肯定的语气,梅如悔也确实没有否认。 “此前遇到玄舟道君,的确是个意外。小生也不想与你们道衍为敌,怎奈玄舟道君追得太紧。得罪之处,还望净慈道姑高抬贵手,饶小生一命。” 他脸上笑得谄媚,点头弯腰,真是一副求饶的姿态。 但是他手里还紧紧拽着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你要尸体做什么?” 梅如悔脑中飞速想着退路,嘴上敷衍着:“自然是敬佩袁将军其人,见此地混乱,怕冲撞了英雄遗骨。” 他微微停顿,讨好道:“嘿,早知道你们道衍派也会插手,小生还真是狗拿耗子了。” 说罢,将手里的尸体猛地扔向姑若遗,“接着!”他大喝一声,紧接着浓浓黑雾从尸体中飘散出来,很快竟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既然道姑在此,小生就告辞了!”这一句的声音已经飘远,好似来自四面八方,从高空云层中泄漏下来。 梅如悔多的是鬼魅伎俩,难道身型竟这样快? 可惜,艳阳剑最克邪魔。 “自不量力。”姑若遗冷冷一笑。 无往生自下而上,直冲云霄,一式落日熔金,天上仿佛下起了火雨。黑雾遇到白金火焰,立刻呲地一下消融殆尽。 顷刻间,漫天黑雾被烧得一干二净。 此景太为壮光,天上地下,竟听不到一点声音。 刚刚还混乱着的人群,具被眼前景象所撼。 “是菩萨……” 传说佛陀现身的时候,便是这样佛光万道,晃得人不敢直视。 从未听过女佛祖,人们便以为这是菩萨显灵。 谁也顾不上再跑,三跪九叩,满地皆是信徒,争抢着表达自己心中的虔诚。 姑若遗神识大开,迅速搜索着梅如悔的位置,手中剑招已成,只待落剑。 然而突然,她听到一句奇怪的话: “魔主!救我!” 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