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养家犬爱上我》 第1章 鸡蛋 早七点,陆渐野把自己从床上拔起来,洗漱,卡着半点把车驶出了车库。 车载音响里的天气预报刚好报到“局部地区有阵雨”,他忍不住扬了扬眉毛,也挺好,伴着雨声睡觉助眠。 抬手把音量左旋了半圈,窗外模糊的城市喧嚣跟着倾轧进来,陆渐野开着一辆保养得不错的二手本田,这辆车是他回来南川后买的,上下班专用,随便造,按下左转向灯,他熟练地汇入南川市早高峰的车流中去。 侧头看了下时间,7:35,卡着时间能八点进办公室,他心想。还行,再过两周搬家,就能再多睡十分钟了。 陆渐野开车求稳,与前车保持者恰到好处的距离,就是那种被加塞了也不至于迟到的距离,前方路口,红灯,他平稳地减速,然后陆渐野的眼角余光习惯性地瞥向右侧。 一辆略显高大的蓝色SUV从右侧车道并线,停在了比他稍前的位置。 这景象,已经持续了小半年。 第一次注意到这辆车,是因为那只手,陆渐野那会刚到到南川一中任教,早上睡眼惺忪地盘算到了学校去吃什么,前车地车窗就伸出一只手,指尖捏着颗水煮蛋,然后在后视镜边缘轻轻一扣——“咔哒。” 陆渐野好像能听见蛋壳碎裂的脆响,之后,那手指就灵巧地动起来,精准而从容地将蛋壳剥离,露出里面光洁地蛋白。修长的手指把剥下的蛋壳拢住,然后收回车中。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却带着与周遭焦躁氛围格格不入的闲适。陆渐野当时便看的有些出神,在心里给整个动作打了高分——手很好看,手指也很好看,蛋白也很白。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不禁有些懊恼,真的只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了。 此后,这便成了他早晨一个短暂的、无声的仪式。看到这辆蓝车,就像完成了一次工作check,时间是刚好的,甚至还有空闲去剥一颗水煮蛋。 绿灯亮起时,蓝车一般会快速起步,在下一个或者下下个路口右转消失,而陆渐野,将继续直行,驶向象山大道尽头的南川一中。 像两条直线,每日一次短暂地交汇,然后各奔东西。 今天,那双熟悉地手又准时地出现,稳定地完成了他的“敲蛋”仪式,陆渐野甚至能瞥见朝霞下蛋白细腻的质感,像一块温润的玉石。他收回目光,思绪飘向周二的课程安排,一节理A的艺术鉴赏课,收的作业要改改... “砰! ” 清晰的撞击声从右侧传来,但不是他——是右侧的追尾,波及到了那辆蓝色SUV。 后方传来司机开门下车的急促声响,关门声巨大地像是要把去上班的怨气夹死一般,又夹杂着几句模糊的、无奈又紧张的道歉。 陆渐野跟着声响看过去,只见SUV的车门打开,一个男人利落地跳下车。那人穿着简单的深灰色T恤,理着极短的头发,几乎是贴着头皮的青茬,从后脑勺到脖颈的线条饱满流畅。 就在那人抬头看向后方车流确保安全时,他的脸部轮廓清晰地、完整的展示在清晨柔和的光线里,天边正在消逝的金色打亮了男人面颊上的小绒毛,五官却都模糊了,只剩了极致硬朗的外轮廓,然后他的头偏了偏,金色的光线就像箭矢一样从鼻梁上投入了陆渐野的眼中。 陆渐野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 作为一名最近与石膏人像打的难舍难分的艺术班教师,他几乎是本能地、下意识地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这骨像。那头骨的形生的极好,饱满的额头向下延伸,与挺直如峰的鼻梁自然衔接,眉骨与鼻梁的转折区深邃又干净,下颌骨的轮廓清晰有力,收束干脆,薄薄的皮肤透出咬肌的微小幅度。 这完全是超脱了个人喜好、只是出于专业性的欣赏,陆渐野心想,就像去登山看见了南迦巴瓦峰的日照金山,能有几个人忍住不称赞一声美呢。 沈循下车后先快步走到自己车尾看了一眼,似乎只是保险杠有些轻微磕碰的痕迹,无伤大雅。 随后,他转向后车那个一脸惶恐、看起来刚开车没多久的年轻司机,脸上没什么怒容,示意了一下没事,然后拿出手机开始联系交警和保险公司。 事故处理地很快,大概只是交换联系方式的过程,陆渐野就见那人回到了驾驶座,关上车门前,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左侧的车流,与陆渐野所在的方向有一刹那的交汇,短暂地如同错觉。 陆渐野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下颌微微地紧绷,专注地看向前方信号灯上倒数的红色数字,仿佛刚刚那片刻的凝视从未发生。但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鸡蛋的主人,原来长这样。 前方的绿灯亮了,陆渐野缓缓踩下油门,跟着车流继续向前。 蓝色的SUY早已启动,打了右转向灯,干净利落地汇入了旁边车道,加速,然后在最近的路口右转,比以往任何一次并行都短暂地、快速地结束了今天的“会面”。 应该是会车,陆渐野心想,又觉得好笑。那个惊鸿一瞥的轮廓,像是长久地凝视太阳后短暂烙印在眼前的黑斑一样,在陆渐野敏感的神经上轻轻烙印了一下,干扰了他之前对学校课程的整理,他试图在脑中还原那个人的五官,却发现细节已经很快模糊,只剩下一个强烈的整体映像——很帅。 陆渐野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将注意力拉回到前方的道路,顺手调大了音响的音量,天气预报结束后的节目过渡音乐充满了车厢,掩盖了之前微微的失神。 -- 银色本田驶入南川一中校门时,上课的铃声刚刚响过,校园像按了停止键一样迅速从吵嚷转为安静,只能听见教学楼此起彼伏传来的“老师好”,声音倒是都挺整齐。陆渐野左拐右拐地把车停到了离高二教学楼最近的车位上,提上副驾上的文件袋下了车。 辨认了一下车位,他转身开始爬楼,小科教师的办公室在高二教学楼的顶楼六楼,校领导们美其名曰,爬楼太辛苦了,在顶楼的老师们只用早上上去,剩下的就都是下楼了。陆渐野倒没觉得有什么,按照他设计的时间,五分钟的爬楼就算在今天的有氧运动里了,只是苦了同办公室的赵老师,五十岁的人了,每天抱着课本上上下下地跑,每晚还要去艺术楼陪着传媒生练声,不是一般地累。 陆渐野今天穿了一双薄底的德比,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他的脚步没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好尴尬... 要是一会迟到被年级主任抓到,回复他今天早上躲了一场车祸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 走到六楼角落的办公室,从半敞的门望进去只看到赵老师正扒拉着眼镜对着电脑屏幕皱眉,陆渐野肩膀松了松,推开门走了进去。 赵老师听到动静,抬头瞄了一眼陆渐野,打了声招呼:“小陆来了啊,平时不都是卡点到吗,今儿怎么迟了?” “卡点失败了赵老师。”陆渐野回他,把文件袋放在自己靠窗的桌上,语气里带着无奈。 “嗨,我就说吧,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老赵语气熟稔,头也不抬说到,“快过来小陆,你上午就一节课,快来先看看我这电脑怎么不听指挥了?” 陆渐野站起来,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保温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我给你接口水,别急。”温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响起,“怎么又想起折腾你的电脑了?” “向你们学习啊。”赵老师转过转椅,面对着他,把自己的水杯递过去,“还是得跟上你们年轻人的步伐,你说是不是,再说了咱带的一届是学校第一届的特长班,我得教好手底下的孩子们啊。” 陆渐野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旋即又摇了摇头,“我们向您学习还差不多。” 可能这就是他选择回来的理由吧,学校里的关系简单干净,哪里像以前,在这里可舒服太多了。 他把水杯递给赵老师,扯了一张凳子去检查电脑哪里出了问题,细细地带着老赵又把课件里各种插件又过了一遍才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备课。 大课间结束后,陆渐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由繁忙又逐渐变得空旷的操场。清晨那个清晰的侧脸轮廓不合时宜地跳入脑海,与眼前学生们忙碌的身影和马上开始的课程交织在一起。他微微晃了晃头,试图集中精神。 那个蓝车车主,是做什么的?今天之后,他还会在那里吗? 这些念头毫无由来,却像投入静水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粉笔淡淡的灰尘气味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中午十二点,下课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封印,校园里的空气瞬间活跃起来。陆渐野收拾好讲台上散落的粉笔和教案,按了按发愁的眉心宣布下课。 这一节理A班的艺术鉴赏上的是尽心竭力,要对着一群被几何、直线、圆折磨的疯狂的逻辑人才们讲解线条的魅力,陆渐野最后恨不得讲讲线条与手相的关系才能遏制住学生们的崩溃之心。想起今天早上对着老赵学习的雄心壮志,陆渐野只能是直摇头。 回到办公室,他将一本厚重的、夹满了便签纸的速写本塞进帆布包里,又在侧边插了几只型号不一的铅笔,然后下楼。没有直接去停车场,而是绕道去了艺术楼后面的小花园,这里有几棵年代久远的老槐树,生的茂密,枝干虬结,是画速写的好对象,但是他今天的目的不在此处。 向花园后的深巷走去,右拐出巷子,是一堵排满了爬山虎的旧石墙,墙体是各种形状、不同大小的毛石层层叠叠砌成的,岁月和风雨侵蚀了它的棱角,石与石之间填满了深绿的苔藓,呈现出斑驳又细腻的质感,陆渐野拿出手机,对着石墙的局部、石块互相支撑形成的不规则形状以及爬山虎层层生长在墙上留下的脚印,快速拍了一些照片,又在速写本上飞快地画了些内容。 这是他一个长期的个人创作的素材收集——记录这个老工业城逐渐消失的景色,名为“归途”,是一整个大系列,算得上是陆渐野回家之后唯一有动力去干的事情了。 -- 午休后回到位于顶楼的办公室,赵老师听到响动,头也不抬地打了声招呼:“小陆,来了?” “嗯。” 陆渐野把帆布包放回在自己靠窗的抽屉里,窗台上几盆绿萝在阳光下绿得发亮。 “又去拍那些老东西了?” 赵老师终于从乐谱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随便看看。”陆渐野语气平和,走到饮水机旁接水。 “我说你啊,”赵老师一边在手机上翻些什么一边和他说,“一个人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弄,效率多低啊。我想起来有个朋友,之前我房子翻新的时候认识的,专门做老房子改造的,对本地老建筑门儿清。要不要推给你?说不定能给你提供点线索。” 陆渐野愣了一下,本能地想拒绝这种突如其来的社交,作品是很私人的事,安安静静地收集、整理,然后提取里面动人的部分,变成自己的创作。但是“老房子改造”和”对建筑门儿清”又实打实地触动了他,采风过程中遇到不少问题,素材收集地尤其艰难,陆渐野沉默了几秒, “……好。” 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比平时快了一点,“谢了赵老师。” “客气啥,”赵老师低头操作手机,“推给你了,微信号就是手机号,他叫沈循,人挺靠谱的。” 沈循。 这个名字在他唇间转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拿出手机,看到了赵老师推送过来的名片,头像似乎是一个男人虚化的侧脸,看得不太真切,但莫名感觉到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他的指尖停在半空,这个轮廓?太像了,毕竟刚刚他还在速写本上凭着记忆偷偷摸摸勾了两笔.... 陆渐野有些心虚地把手机扣住,在书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赵老师从乐谱里抬头:“怎么了小陆?” “...没事。”陆渐野的声音有点干,顺手拿起旁边的保温杯,“手滑。”脑子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会是他吗? 温水入喉,却压不下心间那点莫名的燥意,指尖下意识地扣扣杯身,要不然还是等手上这几个地方跑完了再说吧,陆渐野心想,反正,不着急的。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场小小的危机正等待着他,并将那个停留朝霞里惊鸿一瞥中的人,正式推到他的面前。 第2章 车库 2 等所有工作处理完毕,窗外已是夕阳西斜,校园里的红砖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陆渐野站起身,重新背起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他打算去城西的老厂房转一转,那边据说还有一些旧厂房和民居楼。 车驶出校门,汇入傍晚的车流。晚高峰比早高峰更焦躁,人们似乎都急于逃离工作的场所,回归各自的巢穴。陆渐野依旧开得不慌不忙,他的灰色本田在车流中,像一条沉稳的鱼。 等红灯时,他瞥见路边一个刚刚完成外立面改造的临街商铺,簇新的铝塑板和玻璃幕墙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巨大的招牌和彩色灯管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显得格外吵闹。陆渐野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这就是他收集记录的原因,有些东西正在被粗暴地覆盖和替换,变成了新的、潮流的、时尚的内容,而老城市的意义,好像随着新鲜涌入的血液被冲洗掉了。 把车停在一个临时停车场,陆渐野拿起速写本和相机,走了进去。整个厂区正在改造,穿过印满生产建设标语的建筑,进入小洞口,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厂房,巨大的旧机床被遗弃在角落,也有收发室被人落下的搪瓷杯,陆渐野举起相机,镜头里那些破碎的瓦砾、斑驳的标语、以及透过时间泛着煤灰味道的风都被一一定格。 陆渐野完全沉浸在这种收集的快乐中,因为兴奋面庞微微发红,偶尔他会停下脚步,再速写本上快速勾勒打动人的细节,直到夕阳彻底沉入远方的建筑群背后,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他才意犹未尽地收拾东西,返回停车场,准备结束今天的采风。 背着沉甸甸的背包走向停车场时,他才感觉到胃里空空,于是临时变道转去了附近一家很不错的面馆,赶紧填饱肚子。 面馆藏在一条巷子里,老工厂这一片都是这种巷道,七拐八绕的。馆子门面不大,生意很是红火,陆渐野要了碗牛肉面,特别叮嘱老板不加香菜,然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外面的街灯和匆匆归家的行人。心里想着,天气预报不太准啊,大家手里都提了把没用的伞... “面来咯~” 陆渐野挑挑拣拣扒拉了一双笔直的筷子,慢慢吃着,脑子里盘算着明天是不是要早些出门了。 吃完面,天已经黑沉沉地压了下来,他步行回到之前的停车场,确发现这里的路灯环境要比他之前判断的还要糟糕,顶灯有一个没一个地闪着,回荡着不规则的电流声,敲击地面的鞋底,无人值守的警卫亭一直单调地提醒缴费,到处坑坑疤疤的黑色或灰色的铺装路面吞没了光线。 陆渐野已经第三次去扶眼镜了,视线里的一切却愈发模糊,近在咫尺的车把手泛出的银光都渐渐化开了。 他夜盲了。 操。 陆渐野停在原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试探性地往前,没事,再走两步就到了。 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右侧黑暗里传来有人打开车门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脚步声,好像是往他这儿来的。 陆渐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收回了刚准备跨出的右腿,稳稳地站着,然后低头,装作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迈出来,站在了一盏接触不良的灯下,跳动的光线在他利落的短发和肩颈上留下晃动的痕迹。 陆渐野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没敢动,尖锐的齿痕硌着掌心生疼。 “需要帮忙吗?”,对方开口。是个没听过的声音。 陆渐野只能对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努力地眯起眼睛,想要在模糊的视线里聚焦。 “看你站在这半天了,你没事吧?”,那人又问。 模糊的视线里,灯照出了男人挺拔的轮廓,尤其是在昏暗光线下也很有辨识度的寸头,瞬间与记忆里某个影像重叠。 不是...这么巧吗? 陆渐野还没从这惊人的巧合里回过神来,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靠近,男人好像蹲下身,然后敲敲打打地检查起左前轮的状况,随即仰头看着陆渐野,光落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胎压看着是没问题啊,你是...”,男人顿了顿,目光在陆渐野还没找到方向显得有些迷茫的眼神和微微蹙起的眉心停留一瞬,语气放缓,带着点了然的调侃,“看不见了?” 陆渐野嗯了一声,“没摸到手机...” 沈循已经站起身,右手极其自然地扯了扯陆渐野的包,“这边走,地是平的。” 他偏头看向在黑暗中轮廓模糊的本田,提出了一个让陆渐野无法拒绝的建议。 “我送你?这地儿没灯,你开车不安全。” 陆渐野的没事儿卡在了喉咙里,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是身体对黑暗的恐惧让他诚实地选择了妥协,他沉默着,算是默许。 沈循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放慢了步子走在陆渐野的右侧,用身影为他破开了前方浓稠的黑暗。 直到坐上了沈循那辆蓝色SUV副驾,随着车门“砰”一声关上,陆渐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还没确认这人到底是谁-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随着照明光柔和地亮起,陆渐野的眼前渐渐清晰。 沈循利落地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地址?”,他侧头问,陆渐野这时才看清他的模样,他的侧影迎着灯光,睫毛像等高线,歇落在平直的面颊上。 陆渐野转开视线,报出小区名,跟了句谢了。 沈循在板面上设置导航,随口道:“缘分啊,早上刚见过,晚上就...江湖救急了。” 他语气里的笑意不含掩饰,陆渐野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闪过的夜景练成一线光带,内心复杂。“是挺巧,”他开口,“早上在象山大道那个路口吧,我在你后面。”又顿了顿,“你车没事吧?” 沈循好像有些意外他的主动提起,一边看后视镜顺便撇了他一眼,笑意在脸颊漾起,“对,给我鸡蛋都撞掉了。” “哈哈,”陆渐野想起早上的场景,也跟着笑了两声,“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沈循打了个转向灯,从主干拐入支路。 “给我早上迟到找了个理由,”虽然没用上,陆渐野在心里想。 沈循轻笑出声,“举手之劳,不过这么说起来,咱们这缘分还挺,嗯”他好像在思考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挺别致,”陆渐野接话说到,“还是谢谢你送我。” 沈循更乐了,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正式的侧过头,目光率直地看向陆渐野,“沈循,循环的循。” 陆渐野直直地对上他的视线,在那盏跳动的灯下没看清的面容,此时在车内柔和的光线下清晰起来,五官比惊鸿一瞥时更显深刻,眉微微挑着,带着眼角都向上扬起,鼻梁挺直,嘴角带着点混不吝的张扬,眼神却很亮,透出一丝洞察人心的敏锐。 “陆渐野,渐渐的渐,田野的野。”他答道,没多一句废话,心里却翻江倒海,一会是确实很好看,一会是这也太巧了救命啊啊啊啊啊的呐喊。 “陆、渐、野,”他的名字在那人唇间慢慢地被咀嚼,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晰,好像是在细细品味,“好名字。” 这话好像在他嘴里蜿蜒了千百道才脱出,陆渐野似品出了一丝意味深长,又琢磨不出更多的,转而问到,“你怎么知道我看不见了?” 沈循敲了敲方向盘,语气轻快,“你站在那和门把手眼对眼了半分钟了,手往后视镜上摸,难道是从那儿开门进呢?” 陆渐野没话说了,破绽确实很明显。 见他被自己噎住,沈循没再继续调侃,问他:“夜盲?天生的?” “是,”陆渐野应了声,却没多说什么。 沈循却像没察觉他的回避,也可能是不在意,非常自然地接话:“那你随身备个手电,比摸黑强。”口气熟稔地像多年的老友。陆渐野不太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但他并不觉得讨厌,或许是因为对方太过于坦荡,反而冲淡了冒昧的感觉。 他只能再次干巴巴地回了句:“知道了,谢谢。”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导航柔和的播报声,陆渐野转头看向车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和变得熟悉的街景,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沈循像是一阵不由分说的风,强硬地吹散了他的防备,又在他可能跌倒时,轻轻的扶了一把,一触即走。 但,感觉竟然意外地良好。 停车场那晚意外的交集之后,陆渐野发现自自己在清晨的红绿灯路口,总不自觉地去寻找那辆蓝色SUV,而沈循总是默默地停在他的右侧,然后摇下车窗,丢给陆渐野一个剥好的鸡蛋。 除了这个,他们仍旧保持着平行线的距离,但是空气中似乎多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微妙的期待。 第3章 现实 3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11班教室的窗户,浮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陆渐野站在讲台旁,看着底下二十几个美术生把画板颜料一一摆开。这是他带的班,南川一中第一届美术特长生。 “前天我们讲了水粉静物写生的色调问题,”陆渐野的声音很干脆,一点不拖沓,下了讲台找了个材料齐全的座位坐下,长腿窝在塑料凳和画架中间显得有些局促:“今天我们来讲画面色调和感情,先区分一高调子和低调子。” 班级里的孩子纷纷围到他身后,画室里只剩下陆渐野的讲解声和笔刷在水桶里荡悠的水声。 “画面几种主要的色调都记住了吗?“陆渐野放下笔刷,站起来揉了揉腰,“不同的色调表达的感情不一样,下周学校有家庭心理月的活动,要求咱们班每个人交一幅作品,今天的训练就以''家''为主题,开始吧。” 然后陆渐野出了教室,靠在走廊的窗边做伸展运动。这是他和学生们约好的,起形阶段他不呆在教室里,他们说陆老师呆在教室里就不敢动笔了。 陆渐野不禁笑笑,大家都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也顺着他们,就当每次在走廊上放放风。 课程的最后,陆渐野站在画室最后面看他们的作品,学生们画的内容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暖色系的画面,映的教室里暖融融的。 他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一个女生的画上。 她的画是一张重调子,天空黑沉沉的,一片泛着黑青的森林中间画了一扇门,门缝里透出一束温暖的金色光线,照亮了门前卷曲的地面。 门的周围是用厚厚的颜料堆出来的世界,但那道从门缝里漏出的光特别有穿透力,抓人眼球。 “光影的方向抓得很好,”陆渐野走到她身后,轻声开口,王珂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有些紧张地看着老师,但眼神里透着开心,陆渐野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继续。 两天后的年级教研会上,这幅画却成为了焦点。 “瞎搞!”高二年纪主任王建国狠狠地把王珂的画拍在会议桌上,地面都好像跟着抖了抖,“陆老师,这是就是你教出来的优秀作品吗?” 会议室里其他几位美术老师都有些同情地看向陆渐野,气氛有些凝滞。 陆渐野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王主任,这幅画表达的是这个孩子对家的依恋...” “依恋?”王主任抬手打断他的话,又上前两步,拿他那衬衫都快包不住的肚子狠狠地攻击了一下长桌,手指点着画里黑沉沉的天空,“这颜色,这么消极!哪里来的依恋?” 王主任咚咚咚地敲着桌子,“家庭心理月!主题是家!你告诉我她的家在哪里?颜色也是黑咕隆咚的,怎么就不能阳光一点!” “主任,这个孩子是用的对比的方法,”陆渐野试图和他解释,“颜色的对比和语文的对比是类似的,这也是一种积极的表达……” “小陆啊,”王主任打断陆渐野的解释,语气放缓了一些,脸上的神情带着点高深莫测的味道,“这里是学校,而你--是个老师,你让你的学生画这种东西,最后还要让学校挂出来展示,给其他同学的家长看了会怎么想?” 他又拿起另外一副画,背景是标准的蓝天白云和一栋房子,一家三口大笑着对着前方。“这幅画,多积极!还很温馨,这才是我们要提倡的东西!” 陆渐野看着那幅标准化的“正能量”作品,胃里一阵翻涌。 他动了动喉咙,试图把那种感觉压下去,再次开口,声音很坚持:“王珂同学这幅画,是模仿梵高的作品……” “梵高都来了!”王主任彻底失去了耐心,一甩手,语气也变得强硬,“你是老师!要去教育学生走正确的道路!不是让他们做梦!” 他又把王珂的画连同那张正能量一起摔到陆渐野面前。 “拿回去改,我也不希望我们的学生失去展示自己的机会。”王主任转身淡淡道,“散会。” 说完,也不再看陆渐野,拿着笔记本保温杯就径直走出了会议室,剩下陆渐野站在原地和王珂的作品沉默地对望。 “走了小陆。”赵老师在他身后拍了拍他,又叹了口气。 陆渐野看着王珂的画面,从门缝里的透出的光,在办公室明亮的灯下,显得苍白渺小。 -- 下午,他找到王珂,她还是坐在画室左边的角落里。 女孩看着陆渐野,眼睛里带着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渐野把她的画递给她,下面叠着那张标准稿。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诚恳:“我觉得这你的幅画很好,想送去试试能不能投展,”然后把画收回来,接着说,“所以可能需要你再画一副,你这张原稿我就收起来了。” 王珂愣住了,意识到老师在说什么后,她眼里的兴奋好像要蹦出来了。 陆渐野的心揪了一下。 他指着那张标准稿继续说道:“学校的展览,你可以参考这张画再画一张,下周一交给我就行。” 王珂立马点点头,语气里透着兴奋:“好的!谢谢陆老师!” 陆渐野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他的学生。 “加油画。”他的声音干涩。 王珂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谢谢陆老师,我会的!”,接过那张参考图,蹦蹦跶跶地走回了画室。 陆渐野站在原地,能从窗户里看到王珂走回座位后,和隔壁的女孩兴奋地咬耳朵,走廊里是学生们削笔留下的淡淡的木头味儿,他深深吸了一口。 只觉得疲倦 正在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又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离开那个充满虚伪的画廊。 现在看来,好像都一样。 所有人的灵魂和身躯,都要被塞进同一个标准的模具里。 别较真了,他想,没意义的。 -- 沈循的工作室里,气氛沉重。 会议桌尽头的屏幕上是“老茶馆”的设计图,沈循站在屏幕前和胡姐打电话,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眉头越皱越深。 周磊、小刘、小张等人等在桌旁,临下班了,大家本来都坐得东倒西歪的,看着沈循越发绷紧的神色,会议室里的气氛也愈发沉重。 不会还有问题吧? 沈循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挂掉电话。 “胡姐那边的反馈,”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沙哑,“还是说感觉不对,缺了点味道。” 周磊他们面面相觑。 缺了点味道? 这是他们这个月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工作室的小伙伴们都要对这个词PTSD了。 老茶馆改造是上个月接下的活儿,之前的一个客户推荐过来的,说是茶馆的老板胡姐是个爽朗的四川大姐,在他们家看过工作室改房子感觉不错,就给推荐过来了。 胡姐确实痛快,直接交了定金,对改造也就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想把这个茶馆搞成街坊邻居谁都想进来喝杯茶,聊聊天的地方。 问题也就出在这。 太宽泛了,沈循听完后就能说出七八个方向,但是选哪个呢?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定了往古色古香的方向走。 之后胡姐那边对他们的第一版设计稿也很满意,觉得看着挺舒服,就是感觉差了点味道。 现在第五稿了,还是差了点味道。 “啊--”周磊哀嚎,拿手疯狂呼噜呼噜他好久没剪的头发,又把皱成一团的眉毛露出来,忍不住吐槽,“能不能具体说一下什么味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味道啊?” 设计师助理小刘,有点迟疑地举手,被周磊一把拍下去,“刘大设计师你毕业了!不用举手回答问题!有屁快放!” 小刘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服,站起来提出自己的想法:“那个沈工,我是觉得,现在的内容是不是有点太满了,反而显得…额...有点刻意?” 沈循放下手,目光扫过屏幕上效果图。飞檐斗拱,雕花隔断……确实,各种的元素都有了,把屏幕占得满满当当。 但其实效果并不显得累赘,反而看起来精巧。 是这儿出了问题吗? “街坊邻居都愿意来...,”沈循反复咀嚼着客户的要求,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所有人,“什么地方谁都愿意进去...?”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反复的修改消磨了所有人的精力,小张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 “要不别改了,把胡姐给的钱都拿去买鸡蛋算了。”周磊看着安静的大家,开了个玩笑:“进门就发,保证生意红火。” 团队的小伙伴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人跟着说道:“那我们得改收运营费。” 气氛终于是活络了些。 沈循看着团队成员们恨不得掉到肚脐眼上去的眼袋,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在这里耗着,没有意义。 “行了,”沈循拍了拍桌面,语气放轻松了些,“下班了下班了,打卡了赶紧走,回去过个周末。” 他眼神在所有人脸上环视一圈,语气不容置疑:“方案的事,下周再说。胡姐那也不着急交稿,这个周末,都给我去老城区那边走走。” 团队成员们都松了口气,像是卸了磨的驴,晃晃荡荡地起身应好,收拾东西走出了工作室。 周磊走到沈循身边,两个人一起看着会议室慢慢空下来,压低声音问:“胡姐那边你怎么想的?” “真没想法。”沈循摆摆手,“回去换换脑子再说。” 等所有人都走了,沈循把办公室的灯全关了,卸下了刚刚强撑的肩膀,靠在会议桌边喘了口气,又抹黑喝了口中午剩下的咖啡,苦涩的味道从舌尖慢慢爬向心底。 创业艰难。老茶馆这个项目是这一年来最大的活了 小工作室,大项目他们排不上队,小项目经常是吃力不讨好,挣不到钱,像“老茶馆”的胡姐这样大方的客户,实在是没几个。 一定要拿下。 不仅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打出名气。 他需要让团队里的人都吃得起饭。 手机震动了一下,沈循打开微信,是周磊发来的催促,“哥们都到家了,你丫赶紧回去。” 沈循失笑,把手机揣回兜里,又把桌上的设计稿整理好,关灯,走出了工作室。 回去遛豆包了,沈循想,还是狗好。 会有人看咩 期待[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现实 第4章 风暴 陆渐野把车停稳,熄火。 坐在驾驶位上,没有马上下车,透过挡风玻璃盯着停车场通往电梯的路,尽头是楼梯间透出的,晃眼的光。 和下午办公室的光一样刺眼。 陆渐野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状态,下了车。 还得回家装一会呢,他想,不能这么快就破功了。 空气中的火药味,是从最后那盘红烧鱼上桌开始的。 陆渐野大学赚到第一笔钱之后火速把奶奶送回了老家,从那之后,被奶奶操持了一辈子的家开始崩塌,他的父母终于开始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还定了个周五的晚上的家庭会议,要求陆渐野只要在南川就得回家吃饭。 母亲一边在对面絮絮叨叨着什么,一边往陆渐野碗里夹被炒的无法辨认的青菜尸体。 陆渐野悄悄把那些菜堆到碗边,从底下扒拉着碗里的米粒,味同嚼蜡。 父亲陆征看似在餐桌的那头专注地看着电视里的球赛,眼神却一直瞟向他这边。 “小野,”母亲赵婉芳突然提高了声音,但语气却刻意放的轻松,“周末有没有时间,我们和陈伯伯一家聚聚。” 陆渐野被吓了一跳,有点没反应过来,“陈...伯伯?” “对,以前和你爸一起做工程的那个,”母亲回的很快,带着一点急切,“你小时候还和他女儿玩过家家。” 陆渐野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妈,学校最近有点忙,有个展览...” “没事,就抽个时间聚聚。”母亲却完全没有松口,“就明天下午,你记得正式一点。” 他放下筷子,语气变得坚定:“不去,学校走不开。” 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声音拔高:“你都二十八了!陆渐野,你该结婚了。” “妈,”下午那种疲倦又泛了出来,他的语气很无奈:“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我喜欢男人。” 这句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扯断了了母亲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 赵婉芳猛的站起来,凳子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急促的救命声。 “狗屁的男人!”她狠狠地摔下筷子,汤汁被震地飞起,“这么多年你谈过一个吗?你就是故意要气死我们是吧!从你回来就气不顺!在这等着我们是吧?” 一声声尖锐的质问像钉子一样扎进陆渐野的大脑里,那种反胃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母亲那边还在说,语气又放软了点“找个女人结婚,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们老了,就指望着你了...” “正常人?”陆渐野也站了起来,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正常人骗婚吗?” 他抬起头扫视了父母一圈,又回头凝视着父亲的眼睛说道:“陈伯伯这么信任你,知道你们把她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混账!”陆征一拍桌子站起来,刚刚伪装的不在意已经全然消失了,现在脸色铁青,“我们生你养你,轮到你来教训我们了!你是要反了天了!”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小野。”母亲在旁边劝他。 看着这一幕,陆渐野只觉得荒唐。 他突然不想和他们伪装了,“生我养我?”他听见自己反问的声音。 “我是奶奶带大的,不是你们。”陆渐野扯了扯领口,感觉有点喘不上气,“为我好就是逼我结婚?到底是为了你们的面子还是为我好,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你们真是让我恶心。”他最后总结。 世界安静了一瞬,然后就是父母逐渐粗喘的换气声和吱吱呀呀地面震动的声音,是陆渐野离开餐桌的脚步声。 “啪!”一个水杯狠狠地砸在了陆渐野的背上,然后弹出去掉在地上,碎了。 他听见他们在背后歇斯底里的声音,混合着抽泣和更多杯碗瓢盆死亡的碎裂音。 陆渐野也没再说什么,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然后沉默地走向玄关,动作有些机械的套了件大衣,拿上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工作文件和车钥匙,出了门。 在他关上门的瞬间,母亲像鬼一样的哭嚎追了出来“我们没你这个儿子!”然后狠狠地被他关在身后。 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而亮,也刺破了他对这个家最后的幻想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去,把自己拢在大衣里,等待着眼泪。 但是没有。 今晚的场景,他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却没想到用最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切。 感应灯缓缓暗了下去,连着他的世界也暗了下去,陆渐野没有动,任黑暗把自己淹没。 不在过了多久,后背的刺痛把他叫醒,他撑着墙壁站起来,摸索着进了电梯,然后把车开出了小区,停在了小区门口。 他拿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滑动,最后拨通了房东的电话。 “王阿姨,是我,小陆。不好意思这会打扰您了......那个房子,我想提前搬进去,方便吗......嗯,就今晚...好,好,谢谢您。” 这会天空突然飘起了毛毛雨,陆渐野没找着车位,他只好在开着车在小区里胡乱盘旋,像跟丢了队伍的大雁。 就在这时,一个金色的影子突然从旁边的绿化带里窜了出来。 陆渐野猛的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甩开一溜的雨水。 那是一只金毛,养的油光水滑,脖子上拖着半根断裂的牵引绳,它似乎被车吓到了,追着绳子在原地打转,不是发出呜呜的喘气声。 陆渐野有些惊魂未定地下车,连续的情绪消耗和疲惫让他眼前有些阵阵发黑 “你主人呢?”,陆渐野在安全距离蹲下身,看着这个好像和他一样迷路的大狗。 金毛向他慢慢靠近了两步,用鼻子轻轻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然后又开始焦躁地转圈。 陆渐野微微蹙眉,站起来观察了一下四周,扯得他的背后一阵阵的疼。 “别怕别怕,”陆渐野又蹲下身,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尝试安抚它,“我可以带你回家。” 金毛歪着头看他,突然上前蹭了蹭陆渐野的手心。 正在陆渐野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一个焦急的声音从身后跃来,“豆包!又乱跑!” 陆渐野回头,看见一个男人从旁边的阴影里快步走出来,手里拿着半截狗绳。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都愣了一下。 是沈循。 他今天穿了一套简单的深灰色运动服,肩膀被雨洇湿了一小块深色,陆渐野伸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袖,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一些。 “陆老师?”,沈循先开了口,语气带着明显的意外:“你怎么在这?” 陆渐野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就见男人急匆匆地蹲下去一把搂住金毛的脖子:“又乱跑!”金毛见到主人,兴奋地摇着尾巴,在沈循身上蹭来蹭去,发出欢快的哈气声。 沈循抬起头看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谢了陆老师,这是我家的傻狗,叫豆包,一下雨就疯了一样地跑。” “没事。”陆渐野轻声回应,目光落在正对着沈循撒娇的豆包身上。 不管是大狗还是小狗都有家,他想,只有自己这根草没有家。 豆包好像觉得被他们冷落了,在他两脚边转来转去,又坐下来用湿漉漉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向陆渐野。 沈循啪一个巴掌拍在豆包头上,“他这是想让你陪它玩呢,这傻狗,专挑面善的撒娇。” 陆渐野有些不自在,移开了视线,但手却很温柔地摸了摸豆包的头,转开了话题:“我来这边租房子,今天来拿钥匙。” “租房?”,沈循眉头微挑,“不会是2栋吧?” 这下轮到陆渐野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沈循脸上的神情有点得意又有点高深,语气带着一种纯粹的开心,“我住你隔壁,601。你租的肯定是602,那房子空了半年了。” 陆渐野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巧合地让他有些麻木,他只能点点头:“是602。” “那感情好,”沈循笑容更盛,非常自然的接话,“以后就是邻居了,豆包,叫哥哥!” 豆包在旁边配合地“汪”了一声,尾巴摇的很欢。 他又指了指小区暗一点的方向,“2栋建的最早,那边灯不太好,正好一起走了。” 沈循的理由充分地让人难以拒绝,陆渐野就跟着他绕过了花园,又上了楼,在小门水箱后边拿到了房东藏的备用钥匙。 冰凉的金属让他的指尖有些刺痛。 “陆老师?”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陆渐野吓得一个激灵。 沈循也吓了一跳,赶紧拿手去抚他的背,“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吓不着”,嗓音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低柔。 话一出口,两人都静了一瞬。 “那什么,我小时候被吓到,我妈就这么拍我的。”沈循有些尴尬地又拍了拍陆渐野的背。 陆渐野背后的肌肉瞬间紧绷,人也往后退了两步。 沈循的手,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没事,”沈循听见面前的人有些克制的声音,“你手劲挺大。” 陆渐野站在灯下,他头发耷拉下,头和眼都低垂着,影子在他脸上连成一片,沈循比他要稍高一些,看不清对面男人的表情。 他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对不起啊,老是跑工地。” 陆渐野却依旧低着头,沈循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疼痛的颤抖。 沈循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今天的陆渐野太奇怪了,像是一个正在融化的冰淇淋,所有的地方都疲倦地向下耷拉着,浑身都透露着颓丧的气息,这和之前印象里的陆渐野不一样。 “陆渐野。”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再是有些调侃的陆老师,而是他的全名,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分量。“你是不是受伤了。” 是问句,却是个陈述句。 “没有。”陆渐野摇了摇头,“就是吓了一跳。” 沈循这时突然上前两步,几乎把他困在墙角,抬手就去摸他背后。 陆渐野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横冲直撞的人,就这么看着他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背后,然后在左边肩胛骨那儿,轻轻按了一下。 尖锐的疼痛就此漫开,扯得陆渐野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沈循的手没有拿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渐野大衣下的肌肉瞬间僵硬和控制不住的颤抖。 陆渐野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这是没事?”沈循的声音沉了下来。 陆渐野终于抬起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疼痛而有些变形,“真的没事,就是扭了一下。” 沈循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陆渐野在这样的注视下败下阵来,视线重新落回地面。 “应该是我爸砸的。” 沈循愣住了,他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你...”,沈循斟酌着用词,语气也缓了下来,“你转过去?” “什么?” “你转过去,你让我看看,不然我现在就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了。” 陆渐野犹豫了一下,“那,我开个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拒绝,面对沈循这种近乎无礼的要求他竟然没有觉得讨厌,反而从中感受到一丝暖意。 家门“咔吧”一下关上,陆渐野看着沈循坦荡的眼神和旁边乖巧蹲着的豆包,陆渐野嘴角忍不住微微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就麻烦你了,沈循。” 他说的极其真诚,不是之前被话赶话憋出的干巴巴的道谢,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后的真心流露,面颊上总是安静平直的线条荡漾开来,习惯性抿着的嘴角和总是懒懒低垂的长睫泛起柔和的弧度,像被春风拂过的柳枝,浅色的瞳仁渐渐透出光来,变得清亮而专注。 沈循与他对视,下意识眨了眨眼,几乎怀疑是灯光晃出来的错觉,他的嘴角也完全不自觉地跟着上扬,那张本来有些张扬不羁的脸上,又浅浅浮现出那个小小的梨涡。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咕咕一万字啦,有没有宝宝看书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