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心动》 第1章 第1章 老霸王 早餐店前排着一小条队伍,王婶儿正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长筷子在锅里拨弄油条。 看到荀安走上前,王婶儿的眼睛亮了一亮,笑着招呼道:“小安早啊!” “诶,王婶儿早!”荀安应一句,又冲旁边的王叔问候道,“王叔也早!” “早,早!还是老样子吧?” 荀安点点头,王叔便掀开蒸笼的盖子,在一片蒸腾的雾气中拿塑料袋套了两个白胖的包子,递过来,“刚出炉的,热乎着呢,当心烫。” “好嘞!谢谢王叔!” 荀安刚把塑料袋挂到自行车把手上,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震。他似有所觉地点开微信,果不其然是江任飞那个懒虫。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江湖救急啊哥们儿!帮忙带个早饭!孩子今天起晚了来不及了【大哭.jpg】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手抓饼加里脊加鸡蛋加生菜加火腿肠,多放豆瓣酱。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谢谢谢谢谢谢.jpg】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么么么飞吻感谢.jpg】 荀安认命地刹住刚准备调转的车头,对王叔说:“叔,再来个手抓饼……” “加里脊加鸡蛋加生菜加火腿肠,多放点豆瓣酱,是吧?” …… “好了小安,手抓饼好了。” 荀安伸手去接。一堆馅料将手抓饼撑成了手抓球,鼓鼓囊囊的实在有些不堪重负。 荀安将饼往把手上一挂,看了眼手表,六点三十,距离规定的到校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还行,还来得及。 “走了,叔!” “唉,路上慢点骑,当心着车哈!” 鸡鸣路是一条很宽的大马路,从郊区直通到市区,是不少上班族和学生党的必经之路。每天早上这条路都十分繁忙,能从六点一刻一直忙到**点钟。 鸡鸣路鸡鸣路,果然是鸡鸣时分就得起的人走的路。 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弯下身子,避让路旁长得歪七扭八的梧桐树。 · 自行车棚在西门。 警卫室里的陈师傅远远地看见荀安,冲他点点头,荀安也挥挥手和他打招呼。 陈师傅以前守南门,负责在上下学的时候疏通道路。师傅人很好,要是有同学在保安室等家长,就能吃到师傅买的热乎的板栗。 但是三个月前他不知怎么中了风,之后右腿就不大灵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 南门毕竟是学校大门,人流车流都多,要是放个瘸腿的保安在那儿难保学生家长不会有意见,于是校领导就调他来西门这边。 荀安刚把车停好,就听见身后一串招摇的车铃铛声, “叮铃叮铃叮铃——” 然后便是一辆红色自行车,嗖的飞进了他旁边的停车位。 “荀哥!这么久没见,想我了没?” 江任飞锁好车,腾的一下弹起来,又耸了耸右边的肩膀,把滑落的书包带顶上去。 “谁想你了。上个星期打球不是才见过?”荀安原本提着两个塑料袋,见人来了,便把那个圆滚滚的手抓饼球丢过去,“吃你的去。” “嘿嘿,谢谢荀哥!”江任飞精准地接住对方的投喂,随即对着饼就是一大口咬下去,“该说不说,王叔的饼做的是真的香啊,我吃过那么多手抓饼,就属他家的最好吃。” “你说,同样是肉和面粉,为啥他家的口味就和别家不一样呢?” “得了,别琢磨了,都四十五了。”荀安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把表怼到他面前,“再不跑我们真的要迟到了。” “什么?!”一听到要迟到,江任飞赶紧囫囵咽下最后一口,跟着荀安飞奔起来。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还抄了林荫道的近路,终于在迟到前的最后一分钟赶进了教室的大门。 “哎哟我天,累死我了,让我喘口气。”江任飞一屁股瘫在椅子上,一边说着还不忘来上两口手抓饼,“合着,合着老师都没来!早知道就不赶那么急了。” 教室里闹哄哄的,抄作业的抄作业,聊八卦的聊八卦,大家各司其职,一派开学第一天的新气象。 “唉唉唉,别睡了,荀哥来了!” 荀安闻声回头,就看见何骏阳、鲍天宇的两张大脸出现在眼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荀哥,数学,作业,不会,抄抄~” “荀哥人帅心善,作业抄抄~” 两个壮汉撒娇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妙的场景,荀安看着只觉得刚下肚的肉包都有反刍出来的趋势。他在书包里翻了翻,把作业抽出来,何骏阳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仿佛接的不是作业而是圣旨似的。 “咦,江任飞,你衣服是不是穿反了?”路星遥刚和阮颜聊完八卦,手里拿着数学卷子来找荀安的对答案。 “没有啊。”江任飞低头瞅了眼,“我这扣子不是在前面呢吗?短袖领口有扣子,怎么可能穿反啊。” “大哥,我说的是你里外反了啊。”路星遥指了指他肩膀,“你看这个线头,拖得老长,还有这个校徽,校徽也没有了……” “唉我去!真穿反了!我说怎么早上扣扣子的时候手感不对……”江任飞脸一下子涨的通红,飞快地从椅子上窜起来。 “哈哈哈,笑死我了,江任飞你是闭着眼睛穿衣服的嘛!”一旁的何骏阳笑得停不下来。 “难道不是边出门边穿衣服的吗?毕竟江任飞他天天睡过头啊。” “去去去,抄你们的作业去,不许笑话老子。”江任飞懊恼地抓了两下头发,准备去厕所把衣服给换了,“荀哥,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荀安慢吞吞地把包装袋团成一团,扔进垃圾袋。 “哦,我还以为是你特意搞的穿搭。” “哈哈哈哈哈哈……” 何骏阳和鲍天宇两个人要笑晕过去,江任飞绕到他们座位前一人背上来了一巴掌,然后在三个人彻底扭打起来之前,急匆匆地跑去厕所了。 “我作业在何骏阳那里。”荀安指了指右边,路星遥循声看去,却见何骏阳摇摇头。 “不行啊,路姐,你等等吧,我们俩实在太急了,要抄的太多了。” 路星遥估计他俩一时半会儿是不肯放开荀安的作业了,便往纪烨明那里走,“课代表,作业借我康康呐。” 班里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就差没把屋顶给掀翻了。不过按照国际惯例,老师总会在吵闹声达到顶峰的时候出现,这次也不例外。 一阵喧闹之中猛然插进一道雄浑劲厚的声音:“好啊,又是你们三班!你们吵得我在走廊那头就听见了!怎么,老师不来你们要造反了不成?” 这声音好似一道滔天巨浪,滚滚而来,在其威压之下,所过之处的其他所有波浪尽数偃旗息鼓。 同学们纷纷化作缩了脖子的鹌鹑,各自拿着东西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了。 江任飞从厕所回来就看到老霸王跟个门神似的杵在走廊里,便低着头猫着腰从后门溜进来。 “这老霸王真是阴魂不散,我还以为他只管高一,没想到还和我们一起升到高二来了。” 老霸王说的是教导主任孙正清,年方四十有五,声如洪钟,动若脱兔,神出鬼没,来去无踪,诸同学在高一便已领教过他的厉害,无不谈之色变。 此刻他正站在走廊里,透过窗户探头朝教室里看。 “十几个班里面就数你们班最吵,我带了这么多届也就数你们班最吵。”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班级里来,“都高二了,也不知道收收心。一个班群龙无首,乱的像什么样子?你们班长呢?在哪里?” “是我,老霸……老,老师。” 被点名的老班赵奕顶着老霸王能吃人的视线站了起来。 第2章 第2章 那家伙 因为赵奕的一时嘴瓢,底下有同学憋不住笑。老霸王登时被触到了逆鳞,又大声训斥起来。可怜赵奕跟个防御塔似的往那一站,被迫承受了老霸王九成的唾沫星子。 赵奕脾气极好,堪称三班第一忍者。他面对着老霸王的声波攻击,并不反驳什么,只是不住地点头加“是,您说的对”,盼着能早点把这尊大佛给送走。 老霸王说了五六分钟,越说越激动,宛如洪水开了闸,大有滔滔不绝源源不断之势。荀安坐在最后排靠窗,心道谁说这世界上没有永动机的,眼前这个可不就是吗? 幸好班主任方有知很快到了,这才终于将三班一帮同学从水深火热之中给救了出来。 方有知是三班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四十多岁,性子温和,戴着厚厚的小方框眼镜,头发不很茂密,常年上身条纹衬衫,下身深色长裤,腰间别着老大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他回到讲台上的时候,额头已经渗出了些汗,他拿手背随意抹了抹,便开始正题。 “一个暑假过去了,我想大家应该休息的很不错。我也有看你们的朋友圈,有晒猫晒狗的,有出去旅游的,过得都挺精彩啊,蛮好,蛮好。” “但是话又说回来,今天是高二开学第一天,大家还是要振作起来,拿出我们高二三班该有的精神面貌。要收收心,不能老是想着玩了。” “唉,我才刚说完精神面貌,就有同学打哈欠。江任飞,你什么情况,晚上做贼去了啊?困成这样?” 江任飞被点名,也不羞,笑了两声道:“您知道的,我太热爱学习了嘛,这不,昨个儿学了一整晚,太辛苦了,这困呐也是没法儿的事。” 班里又是一阵哄笑。 方有知无奈地摇摇头:“得,得,我不跟你贫。嗨,你这么一打岔,我都差点忘了,人新同学还在外头站着呢,这大热天的别给人热坏了。” “是这样,这学期我们班将要迎来一位新同学。”方有知冲外面招招手,示意对方进来,“来来来,大家鼓掌欢迎!” 话音刚落,班里便响起一阵响亮的掌声。三班吵归吵,闹归闹,在团结友爱这件事上倒是从不马虎,遇上该热乎的时候从不冷场。何骏阳和鲍天宇两个还跟大猩猩似的铁拳捶胸口,一边欧吼欧吼地欢呼,一边叫着“欢迎新同学~欢迎欢迎~” 在热热闹闹的掌声中走进来的人,身上却有股冷淡的气质。 他身量很高,骨架长得极好,宽宽的肩膀将一中的校服撑起,显得利落又好看。 鼻梁高挺,眉眼清俊,下颌线清楚分明,不说话时便显出三分冷气。 女生们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小小声地议论着。路星遥凑在阮颜耳朵边,说得眉飞色舞,不时还回过头来看荀安一眼。 男生则没有女生那么矜持,议论时还知道收声。江任飞瞪大了眼睛,直接惊呼出口:“我草,大帅比啊!” 他这句话在班里掀起一阵笑声,随即引起一干人的附和。 “哈哈,我们三班就是牛逼,本来荀哥就够帅了,现在来了一个新同学,就有两个大帅比了。” “就是就是,下次老霸王再来骂人,就让这帅哥往他面前一站,看老霸王还骂不骂的出口。” “得了吧你,别把人往火坑里推,你忍心让帅哥经受老霸王的唾沫攻击?” “啊有道理诶,那还是让老班去吧。” “哈哈哈哈哈,赵奕你听到没,这可是鲍天宇说的啊,你记住了……” 荀安面上波澜不惊,静静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同学。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箱子却打开了一个角,三年前的那张脸和眼前的面孔重叠。 长开了些,利落了些,稚气少了些。 心脏比平时跳得要快,却不是高兴的情绪,而是滞涩沉闷难言。 三班的教室是东西朝向,现在仍是早晨,阳光便从东面走廊的窗户那儿照进来。少年站在讲台旁,半边脸浸润在明亮的天光里,半边脸浸没在阴影里。 一明一暗的分界线,随着他偏过脸的动作而发生转移。 他看向了荀安。 荀安也正盯着他看,感受到他的视线,便立刻想要转过头避开,可是刚要动作,又生生止住了没有避开。 就好像避开了,就是他输了一样。 仿佛是为了显示他的勇气,为了显示出他没有丝毫畏怯的意思,荀安故意地使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从下巴颏一路往上,滑过唇峰,滑过山根,最后停在那双冷淡的眼。 他常常觉得这人像一把剑,平时剑收在剑鞘里,那锐气便藏住了三分。可是剑一旦出鞘,你就知道它有多么锋利。 以及有多么冷,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常人顶多是外冷内热,里头的芯子总是血肉做的,热乎的紧,可这人不是,这人的芯子不是血肉做的,是铁铸的,冰冷冷没有温度,放在怀里捂上三天三夜也暖不了。 试图捂热什么的,全是白瞎的功夫。 他突然觉得无聊,又或者是懊恼,说不清的情绪将心里搅得乱乱的,有些难受。于是他结束了这陷入僵局的干瞪眼游戏,率先调转了视线,望向窗外。 “好了好了,别起哄啊,都安静。我们让这位同学做个自我介绍。” 于是同学们纷纷安静下来,有些期待地等待这位大帅哥开口,却只等来了两个字: “谢云。” 只有两个字,说完他便不再开口,当真是惜字如金。 荀安扯了扯嘴角,心里暗啧一声,这人倒是没怎么变,和三年前是如出一辙的讨厌。 死装死装的。 空气一度陷入沉默,方有知见状便接上话头:“我们这位同学看来话比较少哈。那这样,就让老师来多介绍两句。” “谢云是这位同学的名字。嗯,谢同学你愿意在黑板上写一下自己的名字吗……呃,不愿意啊?那老师来说吧。是道谢的谢,流云的云。” “谢同学是从新州转过来的,对,是新州二中,是很优秀的学校。谢同学成绩也非常出色……” 后面方有知说了什么,荀安都没注意听,他不肯偏过头去看那个家伙,连带着连介绍谢云的话他也不愿意入耳了。 他只顾看着窗外,有两只鸽子站在对面楼的楼顶,似乎是在晒太阳,短短的脖子缩的没影,远远看过去像两个灰色的毛线球。 这家伙竟然又回来了。 当初走的莫名其妙,现在回来的也莫名其妙。 凭什么可以这样呢,好好的一潭水,平静无波的,却总有人要往里头丢石子,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发了一会儿呆,眼神没聚焦,再看过去,毛线球就不见了。鸟儿毕竟生了翅膀的,总不肯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 于是他有些悻悻地转过头,然后就看见谢云,顶着一张面瘫脸站在自己旁边。 “干嘛?”他控制着声线,竭力显得正常。 谢云垂下眼,低声道:“借过。” 借什么过?他旁边就是窗户,难不成这人要翻窗出去和鸟儿一起自由飞翔? “荀安啊,你旁边正好有张空座位,我暂时安排谢云坐在那里。” 荀安抬头,讲台上的方有知笑得一脸慈祥。他再不愿意也不能当着老师的面发作,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让谢云进去。 “好的,那我们今天第一项日程就告一段落,希望大家能多多帮助谢同学适应我们临州一中的生活,谢云你有什么问题也不要害羞,大胆问,我们的同学都很乐于助人的。” “接下来还有两件事要说,一个是这个月的月考,时间已经定下来了……还有就是西门那里,大家最近上下学最好还是走南门,西门上周出了点事情,有外校的同学……” 方有知在讲台上说,同学们在底下补作业、传纸条、讲小话,各显神通,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倒也是相安无事,一派和谐。 荀安这边显然没那么愉快了。谢云哪怕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当雕像,他都会嫌这人冻得慌,好像冰渣子扎他脸上了。总之只要谢云处在他周遭三米内,他就浑身不舒服。 谢云坐下来之后没再说过话,默默地把书包里的东西收到桌肚里。其实这家伙哪有什么东西要收拾,除了校服以外的物件他一概没领,课本课本没有,试卷试卷没有。就一个笔袋和两个试卷夹,整一个桌徒四壁。 方有知讲完事情,正好赶上早读课下课的铃声。荀安抬起交叠的手,伸了个懒腰。谢云侧过头,视线微不可察地扫过他的手腕,在他的手表上短暂地停留。 不过荀安何其敏锐,虽是微不可察却也被他给察到了,他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谢云没说话。 荀安礼尚往来,也朝他的腕表那儿狠狠看了一眼。一看倒还真有些愣神,是和之前那块同样的款式,只是配色不一样,这块是深色的表盘。 但他只愣了一秒,很快转过头来,鼻子里哼哼道:“切,假惺惺。” 谢云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方有知却叫他过去。于是荀安往前挪了挪凳子,让这家伙借过出去。 谢云前脚刚出教室,后脚江任飞就凑了过来:“我说荀安,你和谢云认识?” “不认识。”荀安干脆利落地否认。 江任飞挑了挑眉毛:“不是……” “今天刚认识。”荀安又打断他。 江任飞手里拿着水笔,一下一下敲着荀安的水杯:“得了吧,还想蒙你兄弟我?我都听见了,你说‘看什么看’,还说‘假惺惺’。” “虽然你确实算不上什么礼数周全的礼貌人,但要真是不认识的新同学,你咋可能这样对人家说话?” “滚蛋。别敲我杯子。”荀安拍开他的手,“还有,你说谁没礼貌呢?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懂不懂?早上你那手抓饼谁给你买的你忘了?” “当然没有。我这不是关心一下你吗?我看这新来的虽然话不多,但不像是特别坏的那种人,我看人还是挺准的,你别对人这么粗鲁。” 他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荀安心说你看人准个屁:“江任飞你没完了是不是?再话多以后你没早饭吃!” “唉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荀哥您消消气。”江任飞见好就收,“小的我先退下了,不打扰您了。” 他转过身去,但过了一会儿却又转过来。 荀安一挑眉毛:“还有事?” “哈哈哈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刚不是夸谢云是大帅比吗?” 听到谢云的名字,荀安另一边的眉毛也挑起来了,显然耐心即将告罄:“所以呢?” “哎呀,虽然我是那么说,但是我心里其实还是认为荀哥你是最帅的,真的。我刚刚完全是看氛围到了,所以来了那么一句。就是我感觉你和谢云两个人是不一样的帅……反正总之荀哥你在我心里……” “滚!” “唉好嘞好嘞……荀哥以后我的早饭你记得带啊,别真的不管我了……” 终于消停下来,荀安长舒一口气趴到桌子上。他习惯性地转头想看看窗外的风景,可是视线里却多了一只笔袋和一只黑色保温杯,挡住了原本开阔畅通的观景视线。 靠! 好烦! 好碍眼! 好想把这家伙从窗户那儿扔出去! 荀安心中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不过还没等他想法儿冷静冷静,方有知又给他这把火添了一把柴。 第3章 第3章 不说 “哈?让我给他补课?!” 办公室里,荀安单手扶额,站在方有知桌子旁边。方有知似乎没有听出他这话里明晃晃的拒绝和不乐意,继续自顾自说道:“荀安啊,你成绩很好,人缘也好,给同学补补习老师想到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 “谢云呢他成绩也非常好的,在以前学校一直是年级第一,只不过我问了一下,他们那边生物的进度要比我们慢,其他都没问题的。” “你看,单就生物一门,你帮他稍微提一提,不会耽误你太多功夫吧?” 荀安在心里吐槽道,怎么不耽误,那可太耽误了,他在这家伙身上多花一分钟都嫌耽误的紧。 “哎呀,方老师,你不懂了吧?我们荀安是年级第一,人家新同学也是年级第一,你难道不知道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年级第一对上了,那肯定是要竞争一番的哇。你现在还让荀安给人家补课,荀安能乐意才怪呢,是不是啊荀安?” 语文老师宋洁正好来找方有知拿花名册,看到有八卦便留下来听了一嘴。她乐呵呵地说完,随后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温水,还颇有法式风情地将纸杯捏在手里转了转,愣是把这装着饮用水的一次性纸杯端出了拉花拿铁咖啡杯的气势。 “诶?这我倒是没有考虑到……”方有知认真听完宋洁的分析,低下头盯着桌上的学生工作薄,陷入了沉思。 荀安现在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不是的,方老师,倒不是因为这个。” 方有知只是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宋洁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拱火拱得起劲:“那是因为什么呢?荀安?是不是课业太紧了,自己都有点顾不上来了啊?我还没有改你的语文作业,不知道暑假里有没有在我的语文上用心啊?上次期末考试,你可是就数语文考的最烂啊,就比平均分高了一两分,我还没有找你谈话……” 旁边看戏的二班数学老师也来了兴趣,加入了战局:“得了吧宋老师,就你在这儿凡尔赛。这么个宝贝学生落在你们三班还不懂得珍惜,要是给我们班那早就宝贝完了。” 教物理的魏老师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胳膊肘夹着物理课本,空出来的那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语重心长道: “荀安啊,谢云毕竟成绩也很好,我看他那个性格也不像是愿意麻烦人的,你帮他一点,他肯定很快就自学学完了,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你也不要抠抠搜搜的,就帮帮人家。” 开学第一天,为什么这么多老师都会聚在方有知的办公室啊?! 不过荀安现在没精力考虑这个问题。这个局面他是骑虎难下,不答应也得答应了。于是最后的结果是他要帮谢云补习落下的生物,还得顺便带他参观校园。 “等会两节课都是自习,你就带新同学转转校园,认认路,正好你们也是同桌,顺便联络一下感情。” 不是,谁要和那个家伙联络感情啊?! 荀安怨气很大地从办公室里出来,怨气很大地回到座位,怨气很大地在谢云桌子上敲了两下。 “你,跟我走。” 谢云正摊着一个黑皮本子写些什么,听到他这么说有些疑惑地抬眼,荀安却偏过脸,轻轻巧巧避开他的视线,见他没起身就又说了一遍,这回倒是多了两个字:“带你参观学校。” 临州一中一直号称要打造全临州最美的高中校园,不过其实校园美不美对于他们这些神经大条的男生来说根本不重要,他们比较在乎的是食堂的饭好不好吃。 食堂在学校的最北边,靠近北门停车场那里。荀安打算先一路走到食堂,然后从食堂开始,沿着校园中间的林荫大道一直往南边走,再从周围环校的林荫环道绕回去,这样可以把整个校园都参观到。 不过他是如何打算的,一个字都没跟谢云说,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而谢云同样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好像一团沉默的空气后面跟着另一团沉默的空气。 他们沿着贯通南北的林荫大道走到最北边,在食堂门口停下。现在离中午开饭还早得很,这儿除了他俩一个人也没有,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太阳不够烈,所以蝉还不肯露面,连一点儿蝉声也听不见。 太安静了些,安静到不说话就显得尴尬。 荀安指了指后头这桩建筑物,道:“这是食堂,两层楼,刷饭卡可以吃饭。” 谢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当中挂着一块牌匾,上书“食堂”两个红漆的大字,底下还跟了个英文的“canteen”。 他把这英文字母来回检查了两遍,没等到荀安再说什么,便点头道:“好。” 于是他们沿着林荫大道往回走。 “这是停车场,可以停车,但非节假日期间不对外开放。” “嗯。” “这是宿舍楼,可以住人。” “好。” “这是操场,可以跑步,那边还有足球场、篮球场、排球场,可以打球。左边那栋楼是体育馆,有游泳池和羽毛球场。” “是。” “这是匪玉湖,水很绿。夏天晚上青蛙会很吵,所以又叫青蛙湖,或者大绿湖。” “哈……嗯。” 荀安并不想显得很殷勤,只是作为一名向导在尽基本的介绍职责罢了。可饶是他极力表现得冷淡,还是改不了幽默的本性,说到大绿湖的时候,不知哪里戳到了谢云的笑点,导致这个面瘫脸没崩住,轻轻笑了一声。 荀安也不知道他听到这笑声是什么滋味,逗笑别人本来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是他现在却并不感到开心。 就像吃了很酸的话梅,别人问说好不好吃他也答不上来,只知道这滋味太酸了,酸味盖过了一切,酸的他无法评价究竟好不好吃,到底喜不喜欢。 他回头看了一眼,谢云大概也很会读人的脸色,见他转头便立刻收住了笑。 荀安没什么表情,心道这面瘫脸本来笑的弧度也极小,要是不笑出声,还以为是面瘫发作了控制不住面部肌肉了呢。谁要他在这儿故作矜持,还在他面前表演什么笑容消失术。 “这是教学楼,从南往北的三栋,分别是高一楼、高二楼、高三楼。高三楼北边那栋,是综合楼,一层是图书馆。高一楼南边那栋楼,是行政楼。” “西边那两栋楼,南边的是实验楼,北边的是礼堂。实验楼再往西边走一点是自行车棚,然后就是西门。” “嗯。” 走到南门口,荀安指了指左边,示意他走上林荫环道。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是林荫环道,一直走可以环绕校园一圈。之前那条很宽的,两边有梧桐树的叫林荫大道,贯穿南北,从南门一直通到北门。” “好。” “这边的树不太一样。之前两边种的是香樟,这边是樱花树。所以从高一楼到操场这一段的环道,又叫做落樱小径,不过我们一般叫它子衿路。” “好。” 谢云亦步亦趋地跟在荀安身后,运动鞋踩在柏油路面上,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荀安终于感到一丝别扭,大凡两个人走路总是并肩走的居多,这样既方便步调同频,又方便交谈。他们这样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斜后方的影子走,算什么呢? 方便不要对上视线吗? 魏老师说的倒对,说谢云不像是会麻烦人的,还真是。自己说什么他就答个“是”“嗯”“好”,自己不想听到他的笑声他就变作哑巴一声不吭,真是一点都不麻烦自己,再体贴也没有了。 樱花树先开花后长叶,炎炎夏季,花早掉光了,可叶子却是一等一的茂盛,碧绿碧绿的精神头极好。两旁的樱花树一字儿排开,将夏阳的灼热尽数遮去,在环道上投下浓密的绿荫。 前方远远地看见了操场,荀安于是停下了脚步。 “回去吧。” 谢云点头说好。 借着回身的短暂的契机,荀安瞧了一眼谢云。 他的脸掩在树木的阴影下,大部分落在黯淡的影子里,只有一小片枝叶缝隙间投落的金色光斑,在他的面上轻轻地浮动着。 沿着高高的鼻梁,像是坐滑滑梯似的,从鼻尖滑落到山根。 他希望他只说“是”“嗯”“对”么?还是希望他说些别的? 荀安低垂了眼,去看自己的鞋。开学前刚洗过,鞋面还没来得及染上脏污,仍是干干净净的白。 他想如果他问,他不会拒绝回答。 他还有很多话可说,他本就是话多的那类人,从来不愁没话说的。 他可以继续说这条落樱小径,为什么又叫子衿路。那是因为从前有一个学长在这条路上给喜欢的女生表白,用了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结果被埋伏在草丛里的老霸王逮了个正着,回去写了一千字的检讨在升旗仪式上念。 他可以说别看现在都是叶子,等到春天的时候樱花开了,会非常漂亮。一整条路都是粉白色的,很好看,像仙境。 他可以说大绿湖是真的绿,也是真的臭,晚上的青蛙叫也是真的响,他手机里还有录音,可以放给他听。 如果他不是谢云,是任何其他一个素未谋面的新同学,他都可以说给他听。 可是他是谢云,他知道他不会问。 他不开口,所以他也不要开口。 回去的路上调转了方向,是谢云打头,他跟在后面。走到高二楼的楼梯口,谢云突然停下脚步,荀安紧急刹车,才没撞上他的后背。 “干什么?” 谢云回过头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荀安便知道他有话要说。 从没表情的面瘫脸上读出表情来,荀安自认为在这点上自己是无人能敌。 他这样想着,心中却莫名一阵烦躁。他很了解他,而能够了解一个很难被了解的人无疑是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心思的,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倍感不爽。 “管你做什么,我不想听。” “谢云,我没原谅你。” 两句话说完,荀安也不去看他的脸,径直越过他,走到前面,上了楼梯。 第4章 第4章 聚餐 一中的惯例是开学第一天没有晚自习,也许是校领导可怜学生们刚刚从暑假的美梦里醒过来,还不能适应艰苦的学习生活,所以贴心地把假期的尾巴拉长一点,好让大家能够品一品假期的余韵,适当望梅止渴一下。 只不过这个梅望的倒是过去了。 今天的最后一节课是方有知的数学,方有知讲完两道圆锥曲线的大题,看了眼教室后头的钟,还有十分钟下课,来不及再讲一道,便让同学们自行整理笔记。 方有知是个管的不严的班主任,他认为“管的太多反而会打压同学们的主动性”,一向主张道家的无为而治,因此大家最喜欢他来坐班。 此刻方有知正坐在讲台上改他的教案,底下一帮学生聊得那是一个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不过学生们虽则行为上无法无天,心理上却是极为尊敬方老师的,不想讲出声音来把教室搞得吵哄哄,既让方老师难堪,又容易把老霸王引过来。 因此他们都是贴心地在微信群里聊天。 【再来两份鲍鱼】:都说好了啊,今天我生日,等会儿下了学都上我爸那儿吃饭去。 学校门口有家开了十几年的“倍儿香”川菜馆,是鲍天宇老爸鲍国福的店。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OKOK. 【食堂在逃干饭王】:鲍鱼哥哥没有带礼物也可以去嘛~ 【奕帆风顺】:鲍鱼哥哥没有带礼物也可以去嘛~ 【猩猩有话说】:鲍鱼哥哥没有带礼物也可以去嘛~ 【解压码】:鲍鱼哥哥没有带礼物也可以去嘛~ 【加点盐】:鲍鱼哥哥没有带礼物也可以去嘛~ 【小叮当】:鲍鱼哥哥没有带礼物也可以去嘛~ 【再来两份鲍鱼】:…… 【再来两份鲍鱼】:行了行了,带什么礼物,不用带礼物,带个人来吃饭就行。 【食堂在逃干饭王】:【么么哒.jpg】 【食堂在逃干饭王】拍了拍【再来两份鲍鱼】,并说了声“爸爸真帅”。 【再来两份鲍鱼】:去去去,姓何的,别膈应我。 【再来两份鲍鱼】:@解压码,课代表你改昵称了?差点没认出来。 【解压码】:是的。 【再来两份鲍鱼】:@AA,一起去吃饭? 【再来两份鲍鱼】:@AA 【再来两份鲍鱼】:荀安呢?他没看手机?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等着,我去叫。 【AA】:江任飞,我草你大爷。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哝,叫来了。 【AA】:你撞个毛的桌子啊!我试卷都被戳烂一块!这下好了,辛辛苦苦写完的大题现在只剩下一个解了。 【猩猩有话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AA】:@再来两份鲍鱼,OK好的收到。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荀哥,谢云去不去?我们没他微信啊。 【再来两份鲍鱼】:叫上吧,都是同学。 【AA】:别问我,我也没他微信。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你们不是认识?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撤回了一条消息。 【再来两份鲍鱼】:算了荀安,等会下了课你直接跟他说吧。 【奕帆风顺】:快收手机收手机!我听到老霸王的脚步声了! 这场热火朝天的聊天以老霸王的突然出现告终。幸亏赵奕耳朵尖,听声辨位,提前报告动向,不然要是被老霸王抓住,不知道又要掀起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下课铃声一响,教室里便好像解开了某种禁制,瞬间沸反盈天。 方有知收好教案,忍不住又叨叨两句:“同学们,天气预报说等会要下大雨,大家别在外面待到太晚,早点回家休息。” “知道了方老师!” “方老师再见!” 方有知无奈地笑笑,冲背着书包跑出门外的同学挥挥手。 美食大餐当前,大家都有些急不可耐,一会儿功夫就溜得没影儿了。 荀安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不过刚开学也没什么作业要收,他纯粹是磨洋工,一边磨时间一边考虑着怎么开口。 他跟个门闸似的坐着,谢云被他挡在里面出不来。但谢云没说话,看了一眼他蜗牛般的动作后就收回视线,低头自顾自地看手机。 荀安余光里瞧见这些小动作,心中倒是有些暗爽。 “诶,谢云,鲍天宇他今天过生日请大家吃饭,你等会儿也一块去啊。”没等荀安说话,前座的江任飞已抢先开口了,“就在南门那边,饭店叫‘倍儿香’,招牌很大很好找的。” 这样也好,省的自己开口还尴尬。 传话的难题解决,荀安很快拉好书包拉链站起身来。 谢云把手机收进裤子口袋,也跟着站起来: “抱歉,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荀安心道这个答案倒是在意料之内。这家伙是一切热闹的绝缘体,跟自带制冷效果一样,随时随地释放冷气。喜静喜独,人多还不熟的场合,他是肯定不要去的。 虽然荀安已经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个可以走人的过道,但由于空间实在有限,谢云走出来的时候两人的距离还是被拉得很近。 荀安看到他的唇,淡色的,抿起一个很小的幅度,也许无意也许有意,大概是感到些不自在。 江任飞挠了挠头,想开口挽留两句,但一来谢云拒绝的理由很模糊,只说有事没说具体有啥事,他不好对症下药地劝,二来谢云身上这股生人勿近的气质实在叫人怕怕的,感觉再多说几句就会立刻被冻成冰。 “好吧,那下次有空……” “喂。” 话说到一半,被荀安出声打断。江任飞抬头,荀安不是冲着自己,而是看着谢云。 “搞什么啊,鲍鱼生日大家都去捧场,人家都特别请你了你还不去,你又摆什么架子,搞什么特殊。” 荀安最不喜欢看见这种画面:谢云背着书包一个人离开的样子。 离群索居者吗?可他既不是野兽,也不是神灵。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不会说话性格还很臭屁的面瘫脸罢了。 说什么有事,看上去还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他哄哄别人也就算了,哪里哄得过他荀安? 无非是没朋友,又不想认识新朋友,只想赶回去一个人待在玻璃罩子里,品尝孤独的滋味罢了。 真是搞不懂,孤独很好吃吗?吃一年不够,要吃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最后孤独终老一辈子吗? “让你去就去,不要一天到晚顶着你那张臭脸,演僵尸啊?僵尸都比你好看。” 荀安的语气和温柔礼貌是一点不沾边,简直刻薄拉满。江任飞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目瞪口呆,生怕下一秒这两个哥就要打起来,到时候自己上去拉架也不知道能不能拉得住。 “呃哈哈哈,谢云啊,那个荀哥的意思是……” “我就这个意思。”荀安拒绝领会江任飞和事老的一片苦心。他往左边靠了靠,斜撑在课桌上,又道:“……我没不想你去。” 这下好了,上一秒江任飞刚想找补两句,下一秒荀安直接把这娄子捅穿了。 天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王不见王?两王相见小喽啰遭殃? 谢云站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默默地听着。即使荀安挑衅之意满满就差蹬鼻子上脸了,他的表情也依旧淡定,没有一丝生气的征兆。 江任飞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心道:哥,你是这个。 谢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看了一眼,又关掉,然后说:“我的车停的远,我先去拿车。” 说完,他很快地转身走了。 留下江任飞和荀安在原地。江任飞眼睛还瞪得像铜铃,眨巴眨巴道:“所以,他这是答应的意思?” “不是,我咋没明白呢?荀安,你那说的是好话吗?都这样了,人怎么还能愿意去的?” “吃你的饭去。”荀安单手提着书包带往肩上一甩,并不打算和他多解释什么,“我们车先放着,直接去饭馆。” “倍儿香”开在南门对面,门廊装修得很气派。除了屋檐下有一块店牌匾外,屋檐上头还立着LED灯制的大字立体店名。晚上六七点这么一开,闪亮的灯光能把方圆十里内的大馋丫头壮小伙儿都吸引过来。 这家川菜馆也是老字号了,据说往上能追踪到鲍国福的爷爷,也就是鲍天宇的太爷爷那辈儿。老鲍家手艺好,菜炒得香分量又大,价格也实惠,所以向来是生意红火,顾客盈门。 荀安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谢云背着包站在马路对面的店门口,也不进去。 正值放学时分,鸡鸣路上人来人往,大多是三三两两,成群结伴,他这么形单影只地杵在那儿,显得格外突兀。 长得又高,真碍眼。 “他干嘛不进去?”江任飞看着车流,随口问道。 “鬼知道。” 荀安说完,意识到不大妥当,这个知道的鬼还真就是他自己。 还能因为什么,心里头有点儿怯呗。 这个怯也不是真害怕,吃个饭,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半大的人呢,能怕到哪里去。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种不自在。里面坐的都是才见过一天的生面孔,名字名字也不认得,聊天聊天也插不进话,就好像油锅里头入了一滴水,融不进去。 “啥情况,哪儿来这么多车的?”江任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能过马路的当口,“嘿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说礼让行人礼让行人推行了多久了,这些个司机怎么还不知道要停下来让斑马线的人,搁着赛车呢一个开的比一个快。” “这临州的交通也真是,我都不想说他……” 江任飞跟说相声似的嘴皮子叭叭个不停,荀安没注意听,盯着那个傻站着的身影有些出神。 第5章 第5章 门神 他想到谢云第一次来他家,那时候他们还很小,才小学二年级。 谢云的妈妈叫林月兰,人如其名,如月如兰,是个很有气质的阿姨。当时林月兰和丈夫离了婚,带着谢云搬到幸福里小区,住在他们隔壁那栋楼的一楼。一楼的房都带院子,他家的院子和谢云家的院子正好挨在一起。 邻里搬迁,林月兰带着水果上门拜访。荀安奶奶请她到客厅里拉家常,谢云没进来,一个人等在荀安家的院子里。 当时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关公来他们家当门神来了。 “诶?小谢怎么站外面,这大冷天的又刮大风,别给孩子冻坏了,小安你去,快叫小谢进屋。”荀奶奶最心疼孩子,见谢云站在院子里,便让荀安去喊。 林月兰了解自家小孩的性格,笑笑说:“没事的,外头有太阳,冻不坏。谢云他就那个性格,不愿意上人家家里来,奶奶您别见怪。” “哎哟这有啥见怪的,不过小孩子受寒很容易着凉的……” 小荀安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院子里,看到新来了个小门神似的男孩子,心里很好奇:“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进屋来啊。” 谢云的臭屁性格在小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他瘫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你吹风不冷吗?” 他还是摇头。 “你跟我进屋去吧。” 他依旧摇头。 荀奶奶退休在家,没事就侍弄侍弄院子,右边一块地里种了菜,左边堆着几个盛着土的泡沫箱子,里面也种菜也种花,周围一圈栏杆上爬着牵牛花,不过深秋时节花谢了,只剩下些藤蔓。 院子生态好,人喜欢,虫也喜欢。因此一年四季,这院子里头虫子是常驻。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荀安就看到一只黑背亮壳大虫从谢云的鞋前面爬过。 “你看,有虫子!” 谢云顺着荀安手指的方向朝自己鞋前看去,看到了那只黑虫,于是他点点头。 然后又恢复了原来的站姿。 黑虫大概也感受到这人周遭异常的冷空气,拖着笨重的壳化身极速蜗牛,很快哼哧哼哧地爬走了。 荀安在小孩堆里叱咤风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碰上这种难啃的硬骨头。他决心要让这人开口,便问道:“你是哑巴吗?” 谢云摇摇头,之后也许是觉得这样不太有说服力,终于惜字如金地说:“不是。” 荀奶奶和林月兰似乎聊得很投缘,不时能听到笑声从客厅里传出来。荀安想她们一时半会儿估计聊不完,而外面实在太冷了,他才出来一会儿就感到要被冻掉一层皮。 他准备回屋,而这人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进去,再问大概率也只是摇头,不如少费些口舌。 就在他要开门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谢云动了动右脚,轻轻地跺了一下。 他一时讶异,随即又了然,所以,这家伙是冷的吧? 他有些无奈,心想自己就是善心太多没处使,走上前去干脆利落地抓住了谢云的手腕。 手腕露在袖口外面一截,冷飕飕像块冰。 意料之外的没遇到阻力,谢云这骨头倒没有看上去那么难啃,他一拉也就跟着走了。 “我说你,干脆别叫谢云了,叫谢冰谢冷不是更好?”荀安把人拽进屋子,暖呼呼的空气驱散了寒意,让人通体舒畅,“或者叫谢谢我不说话好了,这样自我介绍的时候多方便,报个名字人家就知道你不乐意说话了。” 林月兰看到自家儿子进来,有些小小的惊讶,不过更多的是高兴。荀安看着她的表情,心道谢云肯定是个没朋友的。 秉持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加上他也不爱听大人聊天,荀安把谢云拉到了自己的房间去玩。 谢云还是不说话,简直三个闷棍打不出一个响屁。荀安有些心累,但也依旧带着他玩,虽然这人像个哑巴,但叫他做事倒是不错,使唤起来还蛮顺手。 “你看着这个塔,不要叫它倒了。” 他们在搭积木塔,荀安去挑积木块,让谢云守着。谢云真就认认真真看着,小心地把偏移的地方纠正,半天也不挪一下屁股——那天最后他们成功搭出了荀安搭过的最高的积木塔。 “车没了,快走吧。”江任飞碰了碰荀安的胳膊,荀安回过神,和他一块儿过马路。 “谢云,站这儿干嘛呀,快进去吧。”到了店门口,江任飞很自来熟地拍拍谢云的肩膀。 谢云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荀安的脸:“我没记住寿星的名字。” “哦哦哦这样啊,人叫鲍天宇,鲍鱼的鲍,天空的天,宇宙的宇。”江任飞乐呵呵地说着,右手搭在荀安肩膀上,推着两个人往里走,“我这么一拆分,感觉鲍鱼的名字还怪大气的……等等,谢云,你不会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谢云看着他没说话。 “啊啊啊这也太伤人了……不过我好像确实也没介绍过。我叫江任飞,江河的江,任我飞翔的任飞……” 服务员看到他们,立马端着热气腾腾的笑容迎了上来:“您好,三位有预约吗?” “有的,是鲍天宇定的桌。” “哦,好的好的,在‘青云直上’包间,您三位这边请。” “倍儿香”生意极好,大堂里的桌都坐满了人,杯盘碰撞的脆响和言谈笑闹的声音热乎乎地挤作一团,显得格外热闹。服务员带着他们一路往里,经过“金榜题名”“大展宏图”两个包间后,在“青云直上”的金字牌匾下停了下来。 “请进。”服务员替他们推开门。 荀安打头,道了一声谢。 “快入座,快入座。”鲍天宇挥手招呼道,“你们干啥去了来的这么晚,我们都开吃了。”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人都来齐了,团团围坐在圆桌周围,空出了三个连着的座位。江任飞率先跑过去在何骏阳旁边坐下,于是荀安和谢云只好又当一回同桌。 菜品五花八门,放了满满一桌。大概是为了照顾不同人的口味,一半是辣菜,一半是不辣的。 路星遥是能吃辣的代表,碗里的红辣油浮了厚厚一层,旁边还放着一小碟辣子酱,就这样她犹嫌不过瘾,说着:“鲍鱼,你们家这个辣度不行啊,这才哪到哪,还不够我开胃的呢。” “我没让他们上特别辣的。”鲍天宇笑笑,“路姐你吃的这个算一般辣。” 而纪烨明则是滴辣不沾的代表,据他自己说吃到哪怕一丁点辣就会嗓子痛然后胃痛,配上一整个涕泪涟涟。 “课代表,为啥你不能吃辣呢?” 纪烨明低着头,正在拿短袖的下摆擦眼镜上的雾气:“我也不清楚。可能和基因有关?我爸妈也吃不了辣。” “哎呀,那太可惜了,你不知道你将会因此错失多少美味。” 鲍天宇从桌子底下抽出几瓶饮料:“说到饮料,我本来是打算带啤酒的。昨天半夜我就偷偷地准备去冰箱里顺几瓶放书包里,结果正巧撞见我爸上厕所,全给没收了。还说小孩子没成年呢,喝什么啤酒。” “你说我这运气也太背了。在学校里被老霸王抓,在家里被我老爸抓……所以只有橙汁可乐雪碧,大家多担待着些哈。” “没事没事,鲍鱼你跟我们不用客气,喝饮料就很好了。” 鲍天宇捧着饮料瓶,看向旁边的两位女生:“路姐阮颜,你们俩喝什么。” 路星遥说:“我喝橙汁,阮颜她喝茶。有热茶没?” “有的有的,在我这边。”何骏阳把水壶抬到桌面上来,“这水壶挺重的,阮颜你把杯子递过来,我倒了给你。” 阮颜站起身把杯子递给他:“谢谢。” “嗨嗨,不用客气。”何骏阳把水满上,又送了回去,“小心烫哈。” “哟,看不出来嘛,何骏阳你还怪绅士的勒。”鲍天宇打趣他两句,又转向赵奕,“老班你喝点啥?” “雪碧,谢谢。” 饮料瓶一路传,传到了谢云手上。他给自己倒了杯可乐,然后转头看向荀安。 荀安见他倒完了,便准备伸手去接,可谢云却没有脱手的意思,而是问道:“你喝什么?” 可乐和雪碧都在谢云手边,唯独橙汁瓶在远处的女生那里。荀安想了想,说:“橙汁。” 谢云托着可乐的手一顿,随后慢慢地把瓶子放回到桌面,拧上了瓶盖:“哦。” 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荀安看了他两眼,看见他朝已经有不少青菜豆腐的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青菜豆腐,突然地改变了主意:“算了就可乐吧。” 可乐在谢云手边,也在荀安手边,不是什么千钧重物,他完全可以自己倒。但他这话说出口,便是他不想自己倒的意思了。 谢云微微偏头,见他确实没有动作,于是放下筷子,把他的杯子往自己那儿挪了一些,然后重新提起可乐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可乐距离杯口只剩不到半厘米,确实是满的不能再满了。 谢云放下瓶子,慢慢地把他的杯子推了回来。 他们一行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话题转到了谢云身上,估计是怕冷落了新同学。 “诶谢云,你自我介绍那么短,我们也不了解你,你平时都有啥爱好啊?” 谢云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没什么爱好,但这样的回答略显敷衍,容易给人不真诚的感觉。 路星遥见他不说话,便出来打圆场:“我说老班,我们这又不是来相亲的,你问那么官方干嘛?再说这问题其实也不好回答,现在高中生除了个别有兴趣的,其他多数人哪有什么爱好啊?难不成说爱好做卷子?” “那我可太爱了。”丁凌笑着说,“我和我的卷子每天共度八小时以上的时光,天作佳偶也没我们如胶似漆,谁敢说这不是爱?” “哈哈哈咳咳咳我可真服了,哎哟差点呛死在这里。”何骏阳笑得捶胸顿足。 “没事的哥唔唔,”江任飞一边嚼着肉一边说,“我学过海姆立克急救,保准你死不了。” 问题被轻轻带过,转眼间大家又聊起下一个话题。同学间的聊天总是这样,思路横冲直撞,天南海北地聊,往往终局的话题和起头的话题之间没有半毛钱的联系。 第6章 第6章 夜雨 “丁凌,课上老方不是说西门那边出事了,出的什么事啊?他讲得含含糊糊,我都没听明白。” “西门?” “对啊,你没通过你那神通广大的人脉网了解一下?” “没。”丁凌抽了张纸擦嘴,“这事儿我没关注,估计不是什么要紧的,不然我肯定能听到风声。” “对了,差点忘了说。”何骏阳忽然换上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你们猜猜我搞到了什么?” “什么?枪?” “去去去,谁搞那违法的东西。” 江任飞坐在何骏阳旁边,伸长了脖子往他桌子底下看:“哥你别吊胃口了,有什么宝贝快说呀。” “嘿嘿嘿,当当当当!”何骏阳猛地从书包里掏出厚厚一叠书,“一整套金庸的《神雕侠侣》!” “我去!牛啊哥!”路星遥张大了嘴,“你爸妈同意你买这个?” “怎么可能?”何骏阳宝贝似的摸了摸封皮,“我偷偷上老孙书店那儿买的,攒了好久的零用钱呢。” 老孙书店也开在学校南门这条街上,店主叫孙启昌,好巧不巧,是老霸王孙正清的爸爸。 “我老早就跟老孙说了,让他帮忙进一套。这年头家长防金庸防的跟什么似的,生怕他们孩子沾到一点武侠小说影响学习。老孙说书店里摆着怕家长看到了要举报,所以一到货就通知我去拿了。” 江任飞拍了拍何骏阳的肩,语重心长道:“好兄弟有福同享,骏阳你看完了记得传给兄弟我。” “何骏阳是我同桌,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丁凌笑道,“等我看完了再给你看哈。” 谈笑间服务员端上了油焖大虾,这虾是店里的招牌,个头极大,肉质鲜美,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来,都来尝尝我们的特色菜。” 虾一盘十二个,他们这儿一共十个人,众人一致同意将多出来的两只虾孝敬给今天的寿星鲍天宇。 虾随着圆盘转了一圈,每个人各拿一只。荀安也从善如流地夹了一只到碗里。 虾确实卖相极好,虾身红亮,还撒着提鲜的蒜泥。可荀安不喜欢吃虾。 倒不是他不喜欢虾肉的味道,而是他嫌麻烦,要剥壳。剥壳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麻烦的是剥完了会弄一手的油,还得用纸擦,擦还擦不干净,总觉得手油腻腻的。 他想这虾就不是诚心要让人吃的,恐怕是故意长了个难剥的壳来膈应人类。要是虾不长壳,鱼不长刺,西瓜葡萄不长籽就好了,那生活该有多么美好。 “我说这老孙家也是神了,老爸在校门口开书店,儿子在学校里抓违纪书,这不形成闭环了吗?供应链和回收链全让他给占了。”何骏阳把书收回书包里,以免沾到油。 赵奕点点头,深以为然。 荀安的虾放在碗里久久没动,比起辛苦一下然后享受美味,他还是情愿懒一点。 “我帮你剥?” 荀安转头,没对上谢云的视线。谢云没看他的脸,而是看着他的碗。 哦,这家伙倒是和自己相反,是个爱吃虾的。荀安心想,不过他也懒,懒到不愿意转盘子,永远只会夹自己面前的菜,所以现在这人的碗里堆的是满满的青菜豆腐。 真是蠢死了。 “谁要你剥?” 他们两个也算有某种共同点,都善于把问句说成陈述句。谢云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帮他剥虾再自然不过,天经地义,而他的语气也同样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嫌弃之情。 谢云那只虾放在碗里还没动。他俯下身拉开书包拉链:“我有免洗洗手液。” 刚认识谢云的时候,荀安还不能很好地理解他每句话的意思,因为他思维总是很快,跳脱得厉害,有种前言不搭后语的感觉。 就比如他这句话实际上的意思是,他觉得荀安嫌他手脏,而他可以用免洗洗手液洗完了,再给他剥。 荀安顿时有种自己拿了恶婆婆刁难儿媳的剧本的感觉,他是恶婆婆,而谢云是被他刁难的可怜儿媳。 切,这家伙自己上赶着的,他又没在后头拿鞭子抽。 “别拿了,你剥吧,剥完了你自己吃。”荀安干脆把虾夹到了谢云碗里。 “星遥,这周末有空我们去书店一趟?我听佳欣说好像老孙最近进了顾城的诗集。” “好说好说。”路星遥笑着蹭蹭阮颜的手臂,“你还要茶不要?” “不要了,我还没喝完。” 荀安抿了两口可乐,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飘。 谢云正在剥虾。少年的手和他的脸一样好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指甲剪的很整齐。荀安看着,心想这双手拿的好像不是虾,而是拍卖会上几百上千万的首饰,周遭应该还有摄像机闪光灯不断地对着拍,那才比较应景。 他的动作看着气定神闲,其实并不慢,很快就剥完了壳,并且沾到油的部位也被他精准控制在碰到虾的那几个指尖,极小的一片。他用纸擦干净手,然后把虾肉夹到荀安碗里。 “干嘛?”荀安撇撇嘴,“说了给你了。” 谢云把餐巾纸团成很小的团,放在盘子旁边:“你的。” “谁稀罕。”荀安捣鼓着筷子,把虾戳了一个洞,“都沾到你口水了。” 谢云没回话,又低头吃他那碗青菜豆腐。 荀安筷子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给谢云,飞快地夹起来,丢进嘴里了。 大家嘻嘻哈哈,聊得是热火朝天,吃得也是风卷残云,很快一大桌菜就如同龙卷风过境般片叶不留,只剩下一个个吃的干干净净的白盘子。 “谢谢鲍鱼!” “鲍鱼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呀!” 鲍天宇一边点头笑,一边把大家送出去:“还不错吧,我家的手艺?以后常来吃饭啊,我爸给你们打八折!” “诶?怎么下雨了?” “还真是,下的不小呢。” 一行人在门头下站定。外头的雨下得很大,水帘子乌泱泱地落下来,浩浩荡荡,铺天盖地。不远处有人撑伞经过,在磅礴的雨势下行进得颇为艰难。 荀安站在最外边,门头檐上的水珠成串滑落,打湿了他大半个肩膀。 “这……你们咋回去呢?”鲍天宇摸了摸下巴,“都带伞了吗?” “阮颜带伞了,我和她正好顺路。”路星遥亲热地搂着阮颜的肩膀,冲他们挥手,“那我俩就先走啦,拜拜!” “拜拜!” 赵奕和纪烨明坐公交回去,幸好公交站台不远,两个小伙子冒雨跑几步路就到了。 荀安正思考着对策,就见一把黑色折叠伞递到了自己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腕上一块黑色卡西欧表,他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谢云见他不接,开口道:“给你。” 荀安伸手握住伞柄:“你有两把伞?” 谢云说:“我骑车回去。” 荀安又收回了手:“你自己撑。” 雨势很急。雨脚打在窗户上,像敲架子鼓似的,发出乒乓的响声。荀安看了一眼黑沉沉的雨幕,心想这个架势,骑出去不到五十米就得淋得透透的。 谢云又递了递:“我有雨衣。” 荀安心道你有个屁的雨衣:“在哪儿呢,拿出来我瞧瞧?” 谢云顿了顿:“在车上。” 荀安进饭店前看到过他的车:“你那车前没篮子后没筐,你说你雨衣放哪儿了?塞轮胎里头啦?还是皇帝的新衣,只有蠢货看得见?” 谢云抿了抿唇,手却依旧举着。 一旁的江任飞突然窜出来:“嘿!谢云你带两把伞了呀,正好借荀安一把,把我一块儿撑回去呗。” “啥啥啥?有两把伞?那也加我一个!”何骏阳听了一嘴,跟着凑过来。 “还有我还有我!咱们哥几个挤一挤!挤挤更温暖!”丁凌也眼巴巴地看过来。 谢云突然把伞往他怀里一扔,荀安下意识地接住,然后就看见谢云跑到自行车旁,解锁上车,一气呵成,风一样地骑走了。 背影很快淹没在雨幕中,看不见了。 荀安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随后又像赌气般把伞狠狠撑开。 一把伞遮四个男生还是太困难了些,尽管他们已经相亲相爱地抱成了一团,挤得不能再紧了,但在这倾盆大雨中,每个人还是难以避免地淋湿了半边身子。 “嘿呦,江任飞是不是你?给我一个大肘击!” “啥?你在最左边,我在最右边,我上哪儿肘击你去?” “不是,你们都跟荀安顺路吗?” “顺啊!顺五百米也是顺!” 荀安撑着伞,拖家带口艰难地行动着。走到咖啡馆门口时,听到旁边的黑色轿车按了两声喇叭。 他没注意,继续往前走,于是轿车又按了两声喇叭。 “这车是叫我们吗?” “不知道啊,不认识。” “等等,这好像是……池老板的车?” 正说着,轿车摇下了车窗,露出池老板年过四十却依旧帅气逼人的脸:“四个人撑一把伞,不嫌挤得慌?” 江任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把落下来的一缕湿发撩上去:“这不是没办法嘛,池老板,雨下这么大总得想办法回家的呀。” 池老板大名池深,在学校对过开了一家叫“See You”的咖啡店,卖饮品也卖甜点,价格不贵,味道不错,装修得还蛮有格调,挺受同学们的青睐。 荀安他们几个常来买咖啡,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上车吧,我正好有空,送你们几个回家。”池深按下按钮,车灯闪了一闪,几个车门都解锁了,“都别跟我客气啊,我这是照顾老主顾,以后还得拜托你们帮我宣传生意呢。” “好嘞!谢谢池老板!池老板生意兴隆!” 江任飞他们三个也不扭捏,一个坐副驾,两个坐后座,麻溜地上了车。 “池老板你可以啊。”江任飞看到方向盘上的车标,“这车还是四个圈呢。” 池深歪了歪头:“嗨,也不是什么特贵的车。再说你池老板都快半百的人了,买个车也没啥好吹的。” 见三个人都上了车,而荀安迟迟没动作,池深笑眯眯地敲了两下车窗:“荀安你不上车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咯。” “不麻烦了,池老板。”荀安说,“我家不远,走也很快的。而且老小区路窄,车开进去不方便。” “那好吧,我开走了啊,你路上小心。” “嗯,池老板再见!” 轿车很快发动,冷白的车灯穿透雨幕,照亮一片纷乱的雨迹。伴随着一阵发动机的低声嗡鸣,轿车驶入黑夜。 伞下少了三个人,有些空落落的,却能将荀安牢牢地罩起来,把雨水尽数遮挡在外。 他看着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忽然想起初中物理学的漫反射和镜面反射,说是因为光线反射方向的缘故,在下雨的夜晚,水坑是暗的,没水坑的地面反而是亮的。 伞柄捏在手里,没来由地有些心绪不宁。他抿了抿唇,挑着亮处落脚,在经过一片积水带时,看到了里头映着的朦胧黯淡的月光。 第7章 第7章 感冒 谢云的家在临湖别苑,是联排别墅区。这小区名听起来就文绉绉的,不像是便宜的地儿,而这里的房价也是价如其名,贵的不同凡响。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林月兰再婚嫁给高建文之后,他们的生活境况确实改善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有了质的飞跃。 到家已经是九点多了。他把车停在院子里,去开门。 门是指纹解锁,但由于他的还没录入,所以仍旧得输密码。 雨还在下,雨势也并未减小多少。不过这雨停不停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人早就从头湿到脚,彻彻底底成了落汤鸡,再淋也不能更湿了。 校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像穿了块潮抹布,虽然不算冷却也叫人不大爽利。 而所谓的雨衣当然是皇帝的新衣,他压根没有,胡诌出来骗荀安的。不过想到这儿,谢云却莫名觉得湿衣服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客厅的灯亮着,谢云有些诧异地挑眉。他们家的人都喜欢待在房里,往往是吃完饭就回去自己房间,很少有在客厅待到这么晚的。 走进去才发现是高乐诚,高建文的儿子,他异父异母的弟弟。高乐诚坐在餐桌旁,抱着一大桶哈根达斯吃得正起劲,面前还立着块平板,不知放到了什么好笑的桥段,逗得他直乐,哈哈哈笑个不停。 不过看到谢云进来后,他脸上的笑容却如同川剧变脸般迅速消失,转而换上一副冷面孔,眼神微眯,带着一丝轻慢的讥讽。 高乐诚不喜欢他,或者更直白些,是讨厌。人对于他者的厌恶情绪总是很敏感,即使对方不明说,置身于同一空间时,也能嗅出空气里的恶意。更何况高乐诚不是那种会做表面功夫的人,他的恶意总是流露的明明白白,生怕谢云感受不到。 高乐诚合上平板:“你就弄成这个样子回来?搞什么啊,你衣服全在滴水。” 可是被雨淋的湿透的人,不回家还能去哪里呢? 谢云没回答。因着林月兰的缘故,他对待这个弟弟总是忍让居多,息事宁人居多,他不想让林月兰夹在中间难做。 他预备上楼,可高乐诚却没想就这样放过他。 “喂,跟你说话呢。你衣服滴那么多水你看不见啊?地板都湿掉了。” “拜托,这可是德国进口的胡桃木,哪里能被水泡?你这样滴不要把地板都泡烂了?” “我爸每半年都要专门请人来养护,一次就要小几万你知道不知道?这地板金贵着呢。” 谢云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地上的水渍:“我去换衣服,一会儿回来拖。” 高乐诚把冰淇淋桶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那你岂不是要把楼梯和楼上的地板也弄脏了?” 谢云终于瞥了他一眼,神色冷淡,冷淡到高乐诚感觉很不爽。 凭什么?凭什么这姓谢的吃他家的,住他家的,用他家的,却还是这样一副倨傲的神情? 他这态度,哪里有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 高乐诚最恨他不肯卑躬屈膝,恨他总是云淡风轻,一派悠闲好像真成了这家的主人一般,于是故意提高了音量道:“哦,我知道了,总归花的都是我家的钱……姓谢的,花我爸的钱你不心疼是吧?” 谢云本想不作理会直接上楼,可高乐诚这一嗓子却惊动了楼上。随着“咔嚓”一声轻响,林月兰和高建文从房间里走出来,隔着栏杆望向这里。 林月兰问道:“怎么了乐乐?” 高乐诚对待林月兰不像对待谢云那样,有很大的恶意,态度甚至称得上尊敬。他指着地上的水渍说:“我们家地板都要被他泡坏了。” 林月兰转头看向地板,然后才看向谢云。谢云抿着唇,终究没有开口解释。 她见谢云浑身湿透,心中难免不忍,可是几番思索,最后只是说:“实木地板确实不能泡水,泡了水要发皱的。我来给它拖干。” 说着,她转身就要去拿工具。 “不用。”谢云叫住她,“我去就行。” 谢云走到一楼的卫生间。他先把衣服裤子拧干到不滴水的程度,然后才提着拖把出去。 他面无表情地将水拭去,余光里看见楼上的两人,高建文拉着林月兰的手臂,大概也是要阻止她去工具间。 林月兰在高家父子尤其是高乐诚面前,总是显得局促,带着过分的殷勤。谢云明白这种局促何来:高建文富有,而林月兰在赚钱方面平平无奇,经济实力的天平一边倒,于是轻的那一方难免依附重的那一方,连带着话语权、主导权之类也自然是牢牢掌握在高建文手里。 谢云能理解,他能理解林月兰的不容易,也能理解今晚林月兰没有一句关心他淋雨的话是出于境况所迫。 幸好他天生不是情感丰富的人,这种场面不至于让他感到沮丧。 高建文喜爱林月兰,却做不到爱屋及乌。但他毕竟心性成熟,只要谢云不主动挑事,他也不会主动为难,但更多的关怀却也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他姓高,而谢云姓谢。 谢云想,高建文对自己的所有期望,估计就是要他做一团没有存在感的空气,别打扰他和林月兰,也别去招惹高乐诚,这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乐乐,很晚了,回房休息去吧。” 在谢云把拖把送回去的时候,高建文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却很有中气,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威严。 高乐诚倒很听话地收了冰淇淋,带着平板上楼去了,临走还顺手关了灯。 谢云从卫生间出来,入目就是一片漆黑。抬头看向二楼,能看到紧闭的房门被里头泄露出来的光镶了一圈亮边。头发还在湿哒哒滴水,有几缕跑到额前,遮住了视野。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将沉重的疲惫呼出去一些,然后将头发撩回额上,依旧顶着那张桀骜不驯能气死高乐诚的面瘫脸,一步一步上楼回房。 · 第二天的教室里相当热闹,咳嗽、擤鼻涕、打喷嚏的声音此起彼伏,可谓是百家争鸣、咳个不停。 或许是一场雨一场凉,昨天的雨降了温,好多同学淋到雨便受寒感冒了。 宋洁进班带早读的时候还很诧异:“你们啥情况,感冒还能集体一块儿的?” “哎哟行行行,江任飞你不要我一来就拼命咳,今个儿只要能说话你就别想逃抽背。上次那十遍《过秦论》你还欠着没交呢,怎么,想当老赖啊?我跟你说你这周五前要是交不出来就给我翻倍。” 江任飞咳得捶胸顿足:“哎哟宋老师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我这《屈原列传》还没背利索呢,又要背《过秦论》。我这还病着呢您瞧咳咳咳咳咳……” 宋洁拿书脊敲了敲黑板:“别给我贫,你这说话不挺利索呢么?合着咳嗽是定点触发,你想触发就触发呗?好了啊,大家都认真起来,今天早上背《苏武传》,《过秦论》没背完的同学继续背。” “嗓子不好就默读,还有那什么咳嗽都收着点,注意捂嘴啊,有口罩的戴起来,别给其他同学传染了……” 或许读书真的有治疗咳嗽的神奇功效,早读一开始大家就都不咳了,但也没在读书,纷纷选择了默读这种最省力气的方式,总之这个懒是能偷一点是一点,不偷白不偷嘛。 下课铃声响的时候似乎触发了某种机制,咳嗽声又敲锣打鼓地响起来。宋洁颇为嫌弃地把手在面前扇了两下:“你们这都是啥病情,一下课就起劲。” “是啊是啊,我们这教室里感冒的病原肯定太浓了。”鲍天宇应和道,“宋老师,所以为了您的安全着想,今天的语文课您还是不来上的好。” 宋洁气笑了:“你小子想的倒是美。可别小瞧了你宋老师,你老师我自带防护机制,在讲台上自动处于无敌免疫状态,什么病毒都奈何不了我。” 第一节课是数学,碰上方有知进来,两位老师便又寒暄几句。 荀安倒是没感冒,健健康康的一点症状没有,而昨天聚餐的那帮人,除了两位女生和他,其他所有人无一例外都中招了。 几个淋到雨的着凉还说的过去,可鲍天宇一个待在店里没出门的家伙也会感冒,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鲍鱼,你怎么也咳咳咳……”江任飞这次倒不是装的,说到一半没忍住咳嗽。 “我也不知道。”鲍天宇捂着嘴,“也可能不是着凉,是病毒性感冒吧啊啊啊啊阿嚏!” “我天真服了你们几个。”路星遥皱着眉头从包里抽出一包口罩,“一人一个,戴好了。” 一旁的何骏阳伸过手来:“我也要一个,谢谢路姐。” 谢云来校前就已经戴好了口罩,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也不咳嗽也不流鼻涕,荀安都怀疑这人究竟感冒了没有。 不过看眼睛好像有点难受的样子,总感觉眨的频率比平时要快? 荀安正思忖着该怎么自然地把伞还给对方,按理来说是要道谢的,但是看到这张脸他就生气,一生气谢谢就说不出口,还想冲着这张脸来上两拳。 难不成闭着眼睛说谢谢? 这太行为艺术了,荀安打消了这个念头。 “借过。” 声音倒是哑的。 荀安往前挪了挪椅子,让谢云出去。 看着空掉的座位,他灵机一动。话说直接把伞放回书包不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觉,也不用纠结要说些什么。 于是他兴高采烈地拎起谢云的书包,正准备往侧袋里头插,就看见两个兜都放着东西,左边一个保温杯,右边一瓶电解质水。 可恶,这家伙带两瓶水又是做什么?! 他没辙了,悻悻地放下谢云的书包,然后把伞搁在了旁边人的桌面上。 谢云回来的时候荀安正在埋头写数学讲义,装作很投入的样子。而谢云果真很有眼力见地没打扰他,默默把保温杯拿到桌子上,把伞收进了书包侧袋。 按照经验,一张讲义荀安通常只要花一节数学课的时间,就能把前面的例题加后面的作业全部写完。但这次的最后一题出奇的复杂,他一直算到数学课下课,生物课上课都还没算完。 第8章 第8章 绝交 “上节课把能量流动讲完了,这节课我们进入下一节:生态系统的物质循环……” |AB|等于根号下1加k方分之一乘根号下…… 上课不听讲已经是荀安同学的常规操作。语文课他写物理,物理课他写化学,化学课他写生物,生物课他写数学。 他已经写掉了一整张草稿纸,刚才一遍算到最后,发现不知道哪里算错了,又得全部推翻重来一遍。 试问出题人是如何把一道求弦长的题目出得这么怪石嶙峋、险象环生的?这是生怕学生们不能领教他的高超实力,所以使劲了浑身解数来刁难人吗? 他一边算一边问候出题人,结果翻到反面一看——编者:方有知。只好气呼呼地翻回来继续算,顺便收回之前的问候语。 旁边的谢云摊开了课本在听讲。荀安记得他不是那种会听课的学生,估计是因为生物进度落后,所以才听一听。 数学讲义和草稿纸被他放在桌角,荀安匆匆瞥了一眼,草稿纸上只写了几行,大概率是才算到一半。 生物课下课,他终于算出了弦长,于是心满意足地把讲义收好。 广播里播送了广播操暂停一次的通知,因为雨刚停,外头的地还没干透。同学们做完室内操,便原地解散,抓紧享受大课间的剩余闲暇。 荀安收完课本,突然想到昨天方有知让他给谢云补补生物。他转过头,看见谢云正盯着生物书,下面是生物讲义,久久不落笔,似乎卡在了某个地方。 他本来没想管,但还是开了口:“你选修二都没学?” 谢云看向他的眼睛,点头:“嗯。” 荀安把笔在手里转了一圈:“这样啊……那你自己学去吧。” 谢云被他噎住了,眼神转回去又转回来。 荀安有些想笑。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挺恶劣,蛮幼稚,但是看到这家伙吃瘪他就很高兴。 谁料这回谢云不是只说“是”“嗯”“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笔尖落在课本上,说:“自己学了,有不懂的。” 荀安的笔转得愈发快:“哦,那你多问问老师,或者上网查一查,听听网课,现在网络不是很发达吗?什么都有。你聪明,肯定一听就懂的。” 谢云被他堵得没了话,偏过头去继续盯那道题。都说高手过招你来我往,鏖战好几十回合不在话下。这么看来谢云在聊天的功夫上,真真是菜鸟中的菜鸟,连第二回合都接不上。 阴天不出太阳,光线较寻常夏日柔和不少。天光从窗户那儿照进来,勾勒出谢云的侧脸。下半张脸被口罩尽数包住,于是从侧面望过去,喉结的线条便显得格外分明。 而往上则是深邃的眉眼,出于感冒的缘故,眼睛像是有些睁不开似的,带着倦意。 荀安瞧着,无用的善心又发作。他往旁边靠了过去,问道:“哪道不懂?” 谢云用笔指着一道大题:“这道。” 荀安一边看一边说:“这么大一道题真是有够烦,又要消耗我一堆脑细胞……” “生态系统的能量流动……这不是上节课的内容吗?没听懂?没听懂你不知道问?” “……错在这里。同化量等于呼吸消耗量加用于生长的量,粪便不属于这个营养级,它是上一个营养级未被同化的部分……” 荀安挑着关键点讲了一下,没给他手把手演算,想着谢云的脑壳毕竟不算笨:“懂了没?” 谢云点头:“懂了。” 外面的日头也不知是如何运转,光与影的交界线正好落在谢云的喉结上。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喉结滚动两下。 起伏之间,像是波浪,去而复返。 荀安回靠到自己的座位上,讲完题百无聊赖,想着要不要叫上江任飞一起去上个厕所。 “那个弦长。”谢云突然说,“有简单的算法。” “哈?” 谢云又没有引入,直接进入话题,荀安花了两秒钟意识到他在说数学讲义的最后一大题。 他递过来一张草稿纸:“不用弦长公式,用焦半径公式算比较简单。” 荀安看也没看那几行内容,手一拍“啪”地盖在纸上,不悦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用简单的算法?” “你这家伙,偷看我试卷?” “不是故意。”谢云看着他,眼神十分清白:“我看你算了一节课。” 靠! 奇耻大辱! 男人的好胜心让荀安一瞬间面红耳赤。用了复杂的算法原本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但谢云简洁的过程和他那密密麻麻的草稿形成了鲜明对比,便显得他的算法奇丑无比,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关键他还那么说,什么“我看你算了一节课”,配上他那淡淡的语调,更显得自己像个小丑。 荀安恼羞成怒,气极无语,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冷静下来,松开手指看起谢云的方法。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倒要看看这家伙的算法有多好。 …… 妈的,这算的真是该死的优雅。 “焦半径,焦半径……”荀安一边念叨着,一边臭着脸改自己的运算过程。焦半径其实是下节课的内容,他昨晚上预习的时候瞄了一眼,因为嫌烦就留着没细看。 可恶,以后再也不偷懒了! “啥啥啥?”江任飞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什么焦恩俊?” 路星遥正好经过,也凑上来:“什么周杰伦?” 荀安心道我真是服了你们这群空耳大师了,挥挥手说:“是焦半径,下节课的内容。”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没意思。”路星遥摇了摇头,回座位去了。 谢云的感冒似乎在加重,到了第四节课下课的时候精神头就不大好。眼睛难受地眯着,也开始不时咳嗽一两声。 荀安坐在旁边,装聋作哑,对同桌这病弱的身体状况视而不见,一声声咳嗽也完全听而不闻。 他才不自责,为什么要自责?伞是这家伙强行塞到他怀里的,生病也是这家伙自作孽,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荀安,快点快点,二食堂五窗口出新品石锅拌饭了,据说非常香!”一下课江任飞就拉着他往外冲,“饿死我了,我们快点跑,等下去晚了又得排长队。” 托他的吉言,俩人到达的时候,五号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不是啊哥们,这群人是飞过来的吗,还是打的来的呀。我都,”江任飞撑着膝盖喘粗气,“我都跑那么快了,怎么还是没赶上热乎的。哎哟不行,让我休息会儿,这比跑一千米还累。” 荀安叉着腰站在旁边,状况没比他好到哪去,也是累得不行:“那还吃不吃了?” 江任飞摇摇头:“不吃了不吃了,这么长要排到猴年马月。要不还是吃炒饭吧?” “行。” 或许是他们休息的时间太久,到了炒饭的窗口,发现队伍和石锅拌饭那条相比,也是不分伯仲。但他们懒得再换,就这么将就着排了。 两人端着饭盘,找了处座。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江任飞刚一坐下,就发现谢云坐在不远处的斜对面。 “嘿,那不是谢云吗?”他用筷子指了指,“要不要叫他过来一起?” 荀安头都没回:“不要。” 江任飞的眼神在荀安和谢云两人身上来回转了转:“他一个人吃饭感觉怪凄凉的,真的不和他一起吗?看都看到了。” “而且你们不是同桌吗,之前不还认识吗,关系不还很好吗?” 荀安心想这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先前才说过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一转眼又忘了。再说他哪只眼睛看出来他们俩关系很好了?他分明就差把“我讨厌谢云”五个字写在脸上了好吗? 但没等他反驳,江任飞又激动地小声叫起来:“等等,谢云面前那个是不是石锅拌饭?他明明比我们出发的晚,他是怎么买到石锅拌饭的!” “还有他那副冷淡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美食当前,竟然就用这种冷漠的脸对待吗?他要是欣赏不了石锅拌饭的美味,不如给我啊!” 江任飞戏精上身,兀自演起了爱而不得的苦情剧。荀安笑笑,不作理会,低头吃饭。 如果没有人聊天,一个人自顾自吃饭,思绪就很容易飘远。 比如荀安,不知怎么的,顺着刚才未竟的话题,想起他和谢云绝交的事情来了。 事情发生在初一下学期,当时期中考刚考完没多久。 谢云被老师叫走谈话,让他别等,自己先回家。 一个人回家太无聊了,左右也没什么事,荀安就在校园里四处乱逛,顺便等谢云谈完话。他无意中逛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发现谢云和班主任站在那里。 按理来说他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但当时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他站在花坛后,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影悄悄看过去。 “谢云啊,你是个好孩子,肯定也知道老师单独找你是要说些什么。” 班主任个子不高,看向谢云这个半大少年时竟已需要微微抬头仰视。 “你这次期中考在班内下降了好几名,年级的排名就更不用说了……老师知道这不是你的水准。” 头顶的天是群青色,像一方广大的蓝布罩子,在右上角悬着一弯淡金色的月亮。月身瘦长,两端收窄成尖,像极细的钩子,又像毛笔轻巧地游走,留下的一道劲瘦笔痕。 这一弯月亮极亮,洒下冷白的月华。不过人总是看不见笼罩着自己的月色,而只能看见落到他人身上的月光。 谢云站在濛濛的光晕里,眼角眉梢都噙着些冷淡的月色。 见谢云一言不发似乎不为所动,班主任换上更为语重心长的语气:“不是老师对你苛刻,你也不要觉得老师功利。” 第9章 第9章 外卖 “但是做学生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 “老师知道你和荀安一直玩得很好,走得很近,还是同桌,小学听说也是一个班的。但是荀安的成绩你也知道,一直在班里吊车尾……这孩子也聪明的,就是太贪玩,老师也是担心你被他带着分了心,无心学习。” 荀安听到自己的名字,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那时荀安的成绩没有现在这样好,简直可以说是极与极,现在年级第一,那时却贪玩的要命,总是班级倒一。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师很看好你,你也要懂得洁身自好啊。” 话音落下,周遭陡然陷入寂静。夏蝉短命,活不到深秋,园子里人声、虫声俱无,只剩下一些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响。 荀安屏息敛声,不敢发出声音,心脏却一点点收紧,像是被谁揪住,揪的酸疼。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羞惭也有,气愤也有,是笼统又复杂的难过。 班主任一句“近墨者黑”,他就觉得好像自己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黑墨水,和谢云碰一下,便要在他干净的校服上印上一大块墨渍,洗都洗不掉的那种。 “朋友啊,兄弟啊,都是小孩子心性,长大了就会明白成绩和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你别怪老师说的直白。老师呢打算给你调个座位,离荀安远一点,换个安静的环境……你没意见吧?” 沉默已久的谢云抬起头,终于开口道:“我……” 却在这时响起一阵放学的晚铃,铃声尖锐持久,响了十几秒,将谢云那一句低低的话语尽数掩盖。 铃声止息的时候,他听见班主任说:“……那就这么办,这也是你妈妈的意思。” 这回谢云没再说话,也没有别的表示,那便是默认。 荀安突然觉得气闷,像是亲眼目睹了好友的背叛。他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就跑,也不顾运动鞋踏在地砖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谢云循声回头,只看见荀安负气远去的背影。 第二天到校的时候,座位已经换掉了。荀安气愤填胸,打定主意不去搭理谢云。而谢云那个没心肝的,居然也真就不来找他,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他本以为谢云好歹还会来找他,然后他就可以狠狠数落这家伙一顿,最后也许仍是生气,但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的收场,说不定他们还能重归于好。 可谢云真就一点表示没有,好像座位分开了,连带着过往所有都断了个干净。就好像自己压根不是他的朋友,他从来就不认识自己一般。 冷战旷日持久,一直持续到学期末。荀安看到谢云还是会气得肝疼,索性不去正眼瞧他。可没想到,忽然又听到谢云要搬家的消息。 “这么突然啊,你们娘儿俩要搬到新州……是跟着你丈夫吧?那还挺远的。小谢不在临州读完初中了?转学手续都办好了啊……但是你能找到好归宿,我替你高兴。” 林月兰上门拜访,他听到她和奶奶的谈话。 林月兰和高建文结婚了,要跟着高建文去新州。 谢云没来,连个影子都没有。他连他要走的消息,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他忘了那时候是什么心情,也许气愤太过,掩住了其下的悲伤。他骂谢云胆小鬼,骂他是忘恩负义的混蛋,干脆滚到新州一辈子别回来了,可心里某个角落,又盼着胆小鬼能胆大一回,来找自己。 可是没有,谢云就这样走掉了。 某天早上出门,看到隔壁的院子空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来了新的住户。 荀安看着,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当真是干干净净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就和这人的名字一样。谢云小学刚入班的时候,荀安帮他介绍,说他名字的寓意,是像云一样自由自在,来去如风。 可云是绝对自由,无牵无绊,谁都留不住的。而谢云果真像云一样飞走了。 荀安把筷子咬在嘴里,恨恨地想,他对于谢云来说,充其量也就是个过客,一段插曲罢了,算不得什么,六年的同窗交情,是可以说抛掉就抛掉,说断交就断交,毫无留恋的。 · 午自习的时候,谢云没做卷子,一直趴在那里睡觉。 何骏阳看完了《神雕侠侣》的前两部,把第一部传到江任飞这儿。江任飞书摊在课桌肚里,埋头看得起劲。 他看得实在入迷,下午连着好几个课间都沉浸在武侠世界里,连荀安叫他上厕所也摇摇头说不去。 一直到晚饭的时候,他才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道:“呜呼!过瘾过瘾!” 说完,回过头来拍拍荀安:“走吧,拿外卖去。” 江任飞中午没吃到石锅拌饭,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说什么“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拉着荀安一人点了一份拌饭的外卖,五分钟前送到了,现在正好去拿。 荀安盖好笔帽,和他往西门走去。 按道理来说,学校是不允许点外卖的。虽然没有不让点外卖的明文规定,但是有不让带手机的明文规定,而没有手机这个作案工具,学生自然也就点不了外卖。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中的学生个个是顶风作案的高手,手机揣口袋里照样大摇大摆从老师面前经过,一点儿面红心跳都不带的。 而西门作为不引校领导注目的偏门,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学生们和外卖小哥交换物资的风水宝地。 竖着铁栏杆的矮墙上已经满满当当挂了一排外卖,几棵靠墙的灌木也临时受命,树杈上横七竖八挂着几个包装袋。 在找地方放外卖这点上,外卖小哥要比学生们急得多,只要是个有凹凸的地方,小哥就能大显神通地给你把袋子系上,还能挂的稳稳当当,刮台风也吹不跑的那种。 “李先生,什锦炒饭……江,哦不对,江小姐,这也不是……诶这个,石锅拌饭,但是无敌暴王龙?这都什么名儿……石锅,加倍辣,江先生,终于找到了……” 江任飞一个个地翻发票,荀安比他快,小哥给他放在最外面,一眼就看到了。 荀安提着袋子,随意地看向保安室,发现里面没人,陈师傅竟然不在,或许去哪里巡逻了。 “我好了。”江任飞直起腰,见荀安手里拎着两个袋子,有些奇怪:“你怎么两个袋子?这是啥我看看,百益康泰大药房……你生病了?等等,难不成是给我买的?” “不会吧,荀哥你也太贴心了呜呜呜……” “滚蛋,谁说给你买的。”荀安推开他蠢蠢欲动的手,“你这身强体壮,活蹦乱跳的,不说谁知道你感冒了,还用吃什么药。” “哈,那给谁买的?” “没给谁买。”荀安摸了一下鼻尖,“我买的核桃仁,补脑。” “哦,那等会儿也给我来两个呗。” “就你那脑子,吃核桃也补不回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突然听到校门外有说话声,隔着一道伸缩门听不真切,但听起来语气不善,到后来声音还越来越大,像是吵起来了。 有热闹不看白不看,反正晚饭的时段很长,足够他们看完是个什么事儿再回去慢慢享用。 伸缩门半开,空出两三米的宽度,荀安绕过去,看到陈师傅提着警棍,背对这里站着,身边有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面前还站着三个流里流气的混混,衣服的校徽下面有一行字,字很小,写着什么什么职业学校。 三个人,一个寸头,一个刀疤,一个花臂。 荀安花了一分钟就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三个混混拦住了这两个女生,问她们要钱。女生说没有钱,于是又要手机。女生说没带手机,几个混混不信,动手动脚地就要上去搜身。 正拉扯着,陈师傅瞧见了,便提着警棍上前阻止。 寸头的语气颇为嚣张,指着陈师傅的鼻子道:“你这老不死的不要多管闲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凑上来找揍。” 陈师傅把警棍用力地在地上杵了杵:“我告诉你们,这里有监控,都是警署联网的。你们不要嘚瑟,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那又怎样?”寸头抬头看了一圈,眯眼笑道,“谁知道真有监控假有监控,八成是你这老头胡诌的罢!就算有又能拿我怎么样?” 寸头实在猖狂,或许他还未成年,有恃无恐,以为司法机关奈何不了他,又或许他案底早已很厚,再添上一两笔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说着,他竟径直动手去抓女生的胳膊,旁边的刀疤也跟着上前,用力地钳住了另一个女生的手腕。 女生被吓得高声尖叫,声音里带着害怕的哭腔。陈师傅见状,大喝一声“住手!”,立即抡起警棍,冲着混混的手臂打去,却没想到混混的动作更快。 寸头反应很快地避开棍子,而花臂朝着陈师傅没瘸的那条腿狠狠一踹。 若是踹瘸了的那条腿,剩下一条健康的腿还能勉强支撑。可这混混像是很有打架的经验,上来就冲着那条好腿,这一踹让陈师傅失去平衡,花臂猛地又补上两脚,陈师傅便支撑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警棍也给人夺了去。 花臂见陈师傅倒地,立刻上前踩住了他的脚踝,一旁的寸头见状,冷笑两声,伸脚踩在他的手上。力道很大,陈师傅痛的脸都皱成一团,皮肤涨得紫红,配上那一道道盘曲的皱纹,让人想到沟壑遍布的干裂的黄土地。 “妈的,老不死的,说了让你滚了。怎么样,喜欢趴地的感觉吧?那你就给爷爷多舔几口。” 两个女生趁机想跑,却被刀疤一个抓住头发,一个抓住后领生生拉了回来。女生惊惶地哭泣着,头发被抓得很乱,发圈在挣扎间滚落在地。 江任飞在一旁看得气血上涌,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我草,这帮人简直是畜生……” 他话还没说完,一转头发现荀安已经冲了出去。 “不是,荀安!你别!好歹也等我叫人啊!” 荀安匆匆回头,口型对他说“快叫人”还有“报警”,然后就冲到了几个混混面前。 借着一腔勇气,他大喊道:“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寸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小子弱书生,手里掂了掂警棍,讥嘲地说:“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荀安本想和他纠缠几句,拖延时间,可这寸头像是料到了他的意图,也不跟他多废话,两只脚分别踩住陈师傅的手和脚踝,冲旁边的花臂使了个眼色,花臂便冲着荀安的面门一拳砸过来。 第10章 第10章 混战 花臂是个练家子,胳膊练得有半个水桶粗,拳头和沙包一样大。荀安心想这一拳要真砸下来,自己不死也得半残,于是慌忙侧身闪避。 花臂没打算放过他,拳头紧跟着上来,毫不客气地直捣命门。荀安一边期望着救兵快点来,一边艰难地躲闪,好几次拳风都险险贴着脸擦过。 三班微信群内,江任飞一连发了好几条求救信息: 救命救命!西门这边有混混!荀安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 快来人快来人! 快啊!!! 飞快地打完报警电话后,他把手机塞进口袋,深吸一口气,然后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大叫着冲了过去: “奶奶的!敢打我兄弟!老子跟你们拼了!” 他气势雄壮地冲到混混面前,迎面就是寸头挥来的警棍。他一惊,慌忙弯腰,警棍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顶过去的,带起一阵惊心的凉风。 他难掩后怕地抬头,却发现寸头朝后方吹了口口哨,紧接着从转角处又走出来四个混混。 为首两个黄毛,手里拿着棕红的砖头,神色不善。 荀安堪堪躲过花臂的拳头,向后靠到江任飞身边,剧烈地喘息着。 对面是七个战斗经验丰富手持武器的混混,而他们这边能打的只有两个零战斗经验赤手空拳的白面书生。 七对二,这下风占的,都下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江任飞咽了口口水:“怎么办,荀哥?” 荀安的呼吸还没平定,咬牙道:“撑着,等警察来!” 话音刚落,对面的拳脚又砸了上来。也许是他们俩明明身处弱势,却气势不减,毫无惧色,激怒了混混,对面的出招比之前更狠,拳拳到肉,带着不死不休的狠劲儿。 打架毕竟不是过家家,实力上的悬殊又是真实存在的,没过多久荀安和江任飞身上就挂了彩。 花臂一拳砸在荀安脸上,砸到他脑袋发蒙,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晕头转向地要倒地,却又被刀疤按住肩膀,膝盖朝他肚子上狠狠一顶,顶的他胃里翻江倒海,痛的直想吐。 “靠,别动我兄弟!” 江任飞挥拳朝刀疤脸上抡去,刀疤放开荀安,接住江任飞的攻势。力气上的差距太大,江任飞被刀疤抓着手腕,甩到一边,重重砸在地上,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哈哈,我真搞不懂,你们两个弱鸡到底哪里来的勇气挑衅我们。”黄毛蹲在江任飞身边,举起手里的砖头,“我说,就用他的脑袋表演个砸核桃怎么样?” “也不知道好学生的脑袋会不会更耐砸一点?” “让我们试试看,三下会不会出血——” 疯子!疯子! 荀安刚一站稳,就朝着黄毛扑过去,要夺他手里的砖头,黄毛往右边一侧,没被荀安扑着。荀安紧跟着追上去,扫他的下盘,黄毛似乎没料到他敢一个人追上来,愣了一下,但仍旧退身躲过。 也许是黄毛心里轻敌了,大意的一瞬间露出了下盘的薄弱处。荀安热血上头,拼着一股子劲儿,抬脚用力踹在他的裆。 黄毛痛呼一声,吃痛地蹲下身,荀安赶着上前要抢他的砖块,后颈的领口却猛地被人抓住,随即整个人被往后狠狠一拽。 “靠,看不出来你还挺阴险,敢算计我弟兄?” 他的肩膀被刀疤死死攥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寸头撑着警棍,阴狠地瞧着他:“骨头很硬?看来非要给点教训打服你才是。” 寸头拍了拍花臂的肩膀,花臂走上前来。没给荀安反应的时间,他肚子上就被花臂狠狠砸了一拳。 剧烈的痛感让他忍不住想要弓起身子,可肩头被刀疤死死压住,稍微动一下都不能。他强忍着喘息两声,紧跟着却又是一拳捶上来。 痛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碎掉,一股酸水涌上喉头,他难以抑制地呛咳起来。 “咳咳你们这群混蛋!别动孩子!” 陈师傅见荀安被打成这样,强撑着抬头道。寸头见他还有力气,狞笑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好像要把陈师傅踩到地里去一般,直到踩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才满意地点点头。 也许施暴能给他们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花臂越打越兴奋,眼里露出可怕的凶光。又是一拳砸过来,荀安实在受不住,呕出一口酸水。 喉头酸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荀安只觉得阵阵恶心,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 黄毛蹲了一会,恢复了力气,拿着砖头走过来,看着荀安道:“你不是很能耐吗?” “行啊,不想让他开核桃,那就拿你来开。” 荀安眯眼瞪着他,看得黄毛十分不爽,冲着荀安的肚子就是一膝盖上去。 “靠!看你大爷!我倒要看看你脑袋有多硬!” 荀安挣扎了两下,却没力气了。他看着黄毛举起手,砖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心想这回是不是真要玩脱了。 这一砖头下去,脑袋八成保不住了吧。 希望警察叔叔能早点到,把江任飞和陈师傅他们全须全尾地救走。 就在荀安准备闭眼等待砖头砸上来时,一只手横空出现,截住了下落的板砖。 荀安眨了一下眼,还有些大难不死的迷茫。 手指修长劲瘦,手背上青筋绷起,整只手好像一张拉到极限的绷紧的弓,紧紧抓着那块砖,用力到似乎要嵌进去。 手的主人力气倒真是大,竟从黄毛手里硬生生把砖头夺了下来,扔到一旁。 荀安顺着手臂看过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带着不熟悉的仓惶的神色。 谢云。 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真少见。 谢云没顾得上回应他的视线,一脚踹在擒着他的刀疤的后腰,把刀疤直踹的摔了出去,攥住他肩膀的手也连带着松开。 荀安恢复自由身后,手臂便被谢云一把抓住,拉到了身边。 在这劫后余生的短暂瞬间里,荀安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却很有些莫名其妙:这家伙不是不在微信群里吗,怎么来的这样快? 黄毛怒气冲冲地攻过来,被谢云又一脚踹在□□,一下子痛的倒在了地上。 谢云一来便打倒两员大将,顿时吸引了混混们的全部火力。花臂和另一个黄毛带着几个兄弟围了上来,而谢云之所以一上来能占到上风,主要是在于出其不意攻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真要硬碰硬的对上,并不是混混们的对手。 很快,谢云便招架不住,干净的校服上多了好几个黑脚印。他鼻梁上也中了一拳,很快地就有鼻血流下来。 “你是他们的朋友?”寸头让另一个混混看着陈师傅,自己提着警棍走了过来,“哼,我管你是谁,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打不误!” 看到寸头手里的棍子,荀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棍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打到谢云身上…… 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后果不堪设想。 “啊啊啊啊啊!吃你爷爷一击!” 一片混乱之中,突然响起江任飞的高呼。荀安看过去,只见他高举着一个开了盖的塑料碗,朝着这儿冲过来。 “嘿!看我胡辣汤攻击!” 寸头措手不及,被胡辣汤浇了满头满脸。铝制的包装袋保温效果实在很好,汤浇到脸上时还冒着白花花的热气,烫的寸头一边抹脸一边破口大骂,不得不暂停攻势。 火力目标再度转移,几个人锁定到江任飞身上。然而他还有后手,冲着花臂又是一碗汤泼过去。 “想不到吧!爷爷我点了两碗汤!烫不死你个龟孙!” “吃我一记石锅拌饭!” “还是石锅拌饭!辣死你辣死你!” 黄毛和刀疤一人中了一碗石锅拌饭,刀疤更惨一点,他那碗饭是江任飞的超级辣版,满满的红辣椒糊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还有,还有核桃仁!核桃仁也够重的,砸晕你们……”江任飞说着,飞快地拆荀安的那个药房包装袋。 荀安心道不好,刚要开口阻止,袋子已经被江任飞打开了。他看着手中碧绿的999感冒灵盒子,疑惑道:“咦?不是核桃仁吗?怎么是感冒灵?” “算了,感冒灵就感冒灵!”他对准右前方一个混混的脑袋,丢了出去,“感冒灵砸死你!够不够暖!是不是很贴心!” 谢云看了一眼江任飞扔出去的盒子,又转头看荀安,荀安没接他的视线,只装作不知。 感冒灵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落在混混脑袋上。不过盒子轻飘飘的没砸出个所以然来,混混摸了摸头顶,随即反应过来,气冲冲地朝江任飞冲过去。 “靠,不好!”江任飞见混混朝自己过来,一时间也有点怂。他求助地转向荀安这边,大喊道:“荀哥救我!” 荀安见状,赶紧跑过去,谢云紧紧地跟在他身边。 就在他们要抵达江任飞身旁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脚步声。气势之恢弘,连带着地面都隐隐地震动。 什么情况? 荀安循声望去,看见一群人朝自己这里飞奔过来,也不知道有多少,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 “荀哥!我们来救你来了!” “竟然敢在临州一中的地盘上作祟,真当我们是死的吗!” “荀哥不要怕!我们把坏蛋全都打跑!” “惹我何骏阳,混混变绵羊!” “他丫的,让你瞧瞧姑奶奶我的厉害!” 最前面的都是些熟面孔,赵奕、鲍天宇、何骏阳、路星遥、阮颜、丁凌…… 荀安看着,心中有些震动,江任飞这一嗓子,当真把大半个三班全叫出来了。 谁给他们的勇气呢?这样无所畏惧地飞快地奔过来,把地面都撼动…… 一批人浩浩荡荡冲过来,有如万马奔腾之势,七个混混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然而百万军中又杀出一个张翼德,乌泱泱的人群中老霸王忽然一马当先地抢了出来,操着如洪钟般响亮的嗓音说:“我看是哪个混球敢欺负学生!” “受欺负了先找老师知不知道!一群学生往前头冲什么冲!” “今天就让你们领教领教,一中老霸王的实力!” 第11章 第11章 感冒灵 荀安不无惊讶地看着老霸王腆着个大肚子,竟跑的比一帮学生都要快,像个炸弹似的一头扎进混混堆,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打。 “打的就是你!” “小小年纪不学好,在这为非作歹!” “竟敢欺负到我学生头上来了,我看你们几个也是活腻了!” 虽然混混们单兵作战能力较强,但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气势上压得死死的,何况老霸王一嗓子吼出来都能把他们直接吓晕也说不定。 局势瞬间扭转,警车也随后到来,伴随着“嘀呜嘀呜”的警笛声,混混们全被押上了警车带走。老霸王代替学生去警局做调查,幸好保安室有监控,让取证变得容易得多。 荀安看着远去的警车,还有些恍惚,像是刚从鬼屋里出来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不过鬼屋里的恐怖是假,和混混的纠缠却是真的鬼门关,没人能保证一命通关。 同学们很快围了上来,关心伤员的状况。 “没事吧荀安?”作为老班,赵奕第一个走过来,“这情况也太危险了……不过你没出事,总算是万幸。” 鲍天宇点点头:“可不嘛。我们收到江任飞的信息的时候都快吓死了。他发了三条之后就没了一点音信,我们怎么问都不回,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状况,真真是出了一身冷汗。” 荀安掏出手机,果然看到微信群里九十九加的消息,一个个都在疯狂艾特他艾特江任飞,焦急之情都要溢出屏幕了。 息屏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屏幕里倒映着的自己的脸,愣了一下。 等等,这个和妖怪一样的人是他? 他困惑地打开前置摄像头,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映入眼帘。左眼成了个大大的熊猫眼,右半张脸高高肿起,左下巴颏还有一块面积不小的青紫。 这也太……太面目全非了。 他试探性地戳了戳右脸。不戳还好,一戳就是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疼的他龇牙咧嘴,牙根都发酸。 他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惨。 “聊什么呢?我也来听听。”江任飞拨开人墙挤过来,荀安瞧了眼,他的脸上倒是白白净净,半点伤口也没有。 所以那群混混是故意的吧?是吧? 嫉妒他的帅气所以故意冲着他的脸打? “路姐,阮颜,你们怎么都还拿着杯子啊?怕我们战斗久了口渴,所以准备随时提供补给?”江任飞指了指她们手里的粉色保温杯。 路星遥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笑了:“你这思路倒是清奇。我们是一时间没找到趁手的工具,想着保温杯邦邦硬,正适合打人,拿着准备当武器用的。你看,何骏阳手里还拿着扫帚呢。” “哦,原来如此。” 荀安扫视一圈,看到纪烨明怀里抱着一本英汉大辞典,不禁问道:“课代表,所以你是打算用词典打人?” 纪烨明挠了挠头,讪讪地说:“扫帚被拿完了,我的杯子又是塑料的,硬度太小。就把词典抄上了……这词典有大几百页,又重又硬,只要我扔的够快,冲量是很大的,肯定能把人砸晕。” 江任飞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厉害啊我的哥,不愧是物理课代表,脑袋瓜就是聪明。下次打架一定把你带上,你给我们当军师。” 赵奕失笑摇头:“别别别,别有下次了,还是平平安安的最好。” 他们嬉笑了一会儿,路星遥看着不远处某个方向,突然高声说: “那个,谢云,我这里有湿巾,你拿过去用吧。” 伴着路星遥的话语,荀安转头看去,谢云正在用餐巾纸擦鼻血。鼻血流的太多,并且没有止住的趋势,捂在鼻子下面的纸已经湿透,而他手里还抓着几张已被染红的纸巾。 这家伙,也挺狼狈的。 荀安想着,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他的那包手帕纸落在课桌肚里了。 “谢谢。” 谢云低声道谢,伸出那只干净的手接过了路星遥的湿巾,从中抽出一张新的,替换了原来那张,继续捂在鼻子下面。 鲍天宇怕热,在外面待一会已经出了不少汗。看到谢云,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随意抹了一把额头,说:“荀安,你是不知道。” “当时我在教室,第一个看到微信群知道你们有麻烦了,心里急得要命,我就大叫了一声,我说‘靠!荀安他们在西门给人打了!’” “然后我就听到‘砰’的一声,特别响,我本来就紧张,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鲍天宇讲得眉飞色舞,说着还做了个回头的动作,“我一回头,就看见谢云在飞。” “没开玩笑,我转过去那会儿谢云真的飞在半空中!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嗖’的一下跳过了椅子,就荀安那把椅子,然后‘嗖’地冲出教室,快的让人连个影子都摸不着。” “这哥太强了,太强了。我看比赛都没那么激动,他这么一跳我热血都上来了……不说别的,今年运动会一定要给他报上七**十个项目……” “嘿,要是他去跳远,然后我们让荀安站在终点挨打,你说他能不能把整个沙坑都越过去?这样金牌岂不是稳了……” 荀安听着他越扯越远,眼神不自觉地往谢云那里转。 谢云低着头,还在试图止住他的鼻血,不过似乎不是很成功,手指缝间都沾上了锈色的血渍。 他大概也为这鼻血感到烦恼,眉眼低垂,眉头微皱,眼神有些懊丧。 察觉到荀安的视线,谢云偏过头来回看他,于是他发现原来谢云没在皱眉,他的眉心是舒展的。 只是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有些落寞,荀安没来由地这样觉得。 “喂。”荀安说,“止不住就去医院吧。” 谢云的手指动了动,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赵奕抢先应和道:“对,是要去医院。荀安,你和江任飞最好也去做个全身检查,防止有些伤伤在内脏,外表看不出来。查一查保险些,也安心。” 江任飞点点头,看着手机道:“嗯,我先走了,那两个学妹发微信给我,她们要送陈师傅去医院,正好车上还剩一个座位,叫我一起去呢。” 何骏阳张大了嘴巴:“不是,你什么时候加上学妹的微信的?” 江任飞龇着大牙乐了:“就刚才,你们聊天的时候,学妹主动要加我。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小爷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嘿嘿,试问这样英雄救美哪个女生能遭得住?” “得了吧你,要开屏一边开去。”何骏阳伸手要拍他的胳膊,想到他可能受了伤,伸到一半又把手缩回去,“荀安谢云哪个长的不比你帅?他俩怎么没被要微信?要我说是你腆着脸自己上去加的吧。” “嗨,你还不信?你自己看看,他俩一个流鼻血一个熊猫眼,再帅也看不出来了,还得是我……不说了不说了,学妹催了,我走了哈拜拜!” 江任飞乐颠颠地跑了,赵奕也让荀安赶紧上医院瞧瞧,然后招呼剩下的同学回教室上晚自习去了。 荀安想了想,还是打算把那家伙叫上。他扭头,却看见谢云往墙角走去,蹲下身,捡了个什么东西起来。 再一看,是那盒999感冒灵。 碧绿碧绿的,拿在手里分外显眼,他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谢云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托着感冒灵,向他这里走过来。 荀安在心里默念,祈祷这家伙不要蠢到问出“是给我买的吗”这种傻逼问题。万一真问了,要他怎么回答? 说买石锅拌饭店家附赠的? 但是,荀安转念又想,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于是谢云刚停下脚步,他就立马开口道:“我买给自己的。” 可刚说完他又意识到不对。包装袋发票都没了,他要是不说,谁知道这是他买的?他直接说江任飞买的不就完了? 天,真是急中生智障,想了个蠢招。 谢云没说话,也没把药盒递给他,拿在手里有点据为己有的意思。 本来嘛要给也不是不行,但他都说了是“买给自己的”了,这家伙还不放手,荀安便故意地要跟他对着干。 他大咧咧伸出手:“喂,药给我,我买的。” 谢云顿了顿,还是把药递过来:“你——” 你不是没感冒?荀安自动补全了句子。 “我吃药预防,不行啊?”他接过药盒,“旁边坐了个大病原体,不防着点不行。” 谢云又不回答,沉默着。荀安用力捏了捏盒子,有点不高兴。这种说话收不到回复的感觉,就像是用石子打水漂,精挑细选找了块扁平光滑的好石头扔出去,却一个漂都没跳起来,石头刚入水就沉下去了。 就这么沉下去,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这水有多深,也不知道石子什么时候能触到底,而人的一颗心也跟着触不到底,悬在半空中。 就在荀安以为这锯嘴葫芦不会再说话时,谢云却开口了:“那借我一包。” 荀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于是谢云重复一遍:“借我一包,行不行?” 这回轮到荀安噎住了。 也许是因为谢云的语气太过谨小慎微,甚至于有些低声下气。 也许是因为借一包实在是过于微小的请求,如果这都拒绝那他未免太过小气。 又或者只是如果追根溯源,谢云的感冒跟他还脱不开关系。 荀安心说你赢了,然后把感冒灵往对方怀里一抛,被谢云单手稳稳接住。 “借你一盒。” 他才不是小气鬼。 “不要给钱。”荀安看到谢云掏手机,又补充道:“先欠着,以后再还。” 谁要这家伙付钱,不然跟卖给他有什么区别? 到这里,荀安自己都快忘了,当初下单感冒药的时候是为的什么,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又或许他没忘,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第12章 第12章 没事 西门不像南门那样热闹,门口是条巷子,算不上宽敞,只能容许车辆单行通过,也没什么店家,安静得有些冷清。 天空逐渐变暗,是淡淡的青色。校门口的路灯忽的亮起,投下一片昏黄的光,荀安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余光里,谢云背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低低地咳了两声。 不知怎的,荀安突然想到之前谢云挡住那块砖的时候,那只紧绷的手,用力到像是能把砖块捏碎成粉末的样子,想到那分明的指骨和突起的青筋。 于是问询的话自动滚到了嘴边:“你有没有事?” 谢云摇头:“没有。” 微凉的晚风拂过,带起一阵叶浪翻涌,香樟叶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谢云额前的碎发也被吹动,轻轻摇摆着,掠过眉梢。 荀安又问:“我是说你的手。” 谢云举起手,就着路灯的光瞧了瞧,看得也不很仔细,随后回答道:“没受伤。” “哦。” 荀安随意应了一声。 先前不觉得,现在倒从这家伙的声音里听出了浓重的鼻音。有的人感冒就是这样,刚感染的时候并不波及嗓子,打头的是头疼乏力这些症状,要等过一阵子才会出现嗓音的变化。 谢云放下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反过来问他:“你呢?” 荀安见他低头在手机上划着,也不知在划些什么,屏幕不断变化着,有淡蓝色的明暗不等的光映在他脸上:“我——” 自然是有事的。 废话,他好歹也是自己一挑七鏖战了大半天,被人当沙袋似的一顿胖揍,乱拳打到酸水都吐出来了。他又不是变形金刚,是铁打的,能没事才怪。 他想了想,改口道:“你说呢?” “骨头都要被打散了,胳膊腿青一块紫一块的,动一下就要疼的晕过去,脸疼脖子疼胳膊疼腰疼腿疼,哪哪儿都疼,现在能站在这里全凭一口仙气吊着。” 说话间,谢云已经从手机里抬起头。荀安看到他的碎发在灯光下的阴影,在额前缓慢地游移,又向下看到他的眼睛,墨一样深的瞳孔里映着一点细碎的光,就这么定定地瞧过来。 这目光很有些烫人,那样乌漆的瞳仁,像是能直瞧到人心里去,把人给瞧穿了。 荀安不自觉地移开视线,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 就应该晾着他,不理他,冷待他才对。 也许是懊恼自己不该乱发善心,也许是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而觉得有些挫败,像是输了一局似的心有不甘,荀安换上些凌厉的语气:“干嘛?你看什么看?” 谢云却道:“很疼吗……能走路吗?” 荀安没想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时语塞。 要是块钢板那还能硬碰硬,结果是块棉花,一拳打下去软绵绵,都不带反弹的。 谢云又说:“要不要——” 荀安看他一眼,撇了撇嘴: “怎么,你要背我啊?” “要不要打车?” 两道话音同时响起,也几乎同时落下。荀安会错了意,耳根子发热,隐隐有烧起来的趋势,口头上却不肯认输,压着恼意回说:“那你快点叫车。” 谢云在手机上叫了出租。车很快到了,载着他们去了医院。 谢云一上车,鼻血就奇迹般地止住了。他拿纸在嘴上面擦了擦,见没有再流,便不再捂着鼻子。荀安就没那么幸运了,右脸没办法奇迹般地消肿,浑身的疼也依旧疼着,一点儿没有减轻的趋势,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还有点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到医院,荀安做了CT平扫的检查。幸好内脏没有受伤,最后的诊断结果为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医生开了涂抹的凝胶和一盒止痛药。 至于谢云则没什么大碍,检查一番后开了瓶滴鼻液。 第二天照常上学。 止痛药让荀安好过了一些,但不多,没完全好,牵扯到还是会痛,不能有大动作。他行动上有些困难,早晨到教室的时候迟了五分钟。不过英语老师大概也知道他的特殊情况,没说责备的话,反而是让他快到座位上坐下休息。 中学的生活远没有动漫小说里的情节曲折、精彩纷呈,永远只是充斥着做不完的试卷和考不完的试,平淡到枯燥,无聊到乏味。 而荀安和江任飞昨天在西门见义勇为,赤手空拳赶跑混混的事件则如同一粒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在一中传了个遍。 同学们你传我,我传他,讨论得津津有味,而故事口口相传,传到最后和最初的版本已是大相径庭,荀安和江任飞两个人几乎被美化成了传奇人物。 什么荀安其实身怀绝技、武功超群,一手猴子偷桃使得出神入化、神鬼莫敌,在混混面前毫无惧色,一个人把七个混混打的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什么江任飞冲冠一怒为红颜,守在两位女生面前,挡下了混混的所有攻击,即使被打得头破血流,牙齿都被打落了也毫不退让。最后的最后,夕阳照出他完美的下颌线,女生为他的英勇帅气折服,忍不住羞红了脸,只觉得好像天神下凡…… “停,停,江任飞,打住,打住。”荀安忍无可忍地抬手,打断了对方继续讲这个早已被传的面目全非的故事。 他把眼前的家伙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江任飞头上没有裹纱布,一排牙齿也整整齐齐一个不少,哪里就头破血流,牙齿都打掉了?他不禁扶额,心想故事究竟是怎么变成这种离谱的模样的。 还有什么下颌线、天神下凡,根本是这家伙胡编乱造的吧…… 课间的时候,两人被叫到办公室,老霸王早已在那儿等着他们。 荀安一只脚刚踏进办公室的大门,老霸王的唾沫星子就劈头盖脸地迎了上来:“终于来了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昨天没找着机会逮你们,今天可别想给我逃了……” 荀安心说他们哪里逃了,分明是老霸王坐上警车先走了,压根没给他们解释的机会啊。 不过他看到老霸王打着石膏的胳膊,心里头那一点不耐烦也就消了下去。 “你们知不知道昨天有多危险?知道吗?对方人那么多,还有武器,荀安你竟然敢一个人就冲上去?人家是混社会的,可不是什么善茬,一棍子上来你小命要没掉的!” 说到这儿,老霸王似乎渴了,用那只好的手接过方有知递过来的纸杯,喝了口水。 其实荀安倒希望他口干舌燥一点儿,这样兴许喷射出来的口水还没那么多。 老霸王放下水杯,长舒一口气,继续声如洪钟地说:“江任飞你也是,出了事不知道第一时间叫老师?性命攸关的事情,还叫上一帮同学胡闹!” 江任飞晃了晃脚,小声打抱不平:“分明是第一时间报警才对。再说,哪里就是胡闹了……” 老霸王见他不服气,音量一下子拔的更高,像是气压过大,冲开了蒸汽锅的阀门:“江任飞!说你两句你还来劲了!嘴里念叨什么呢……” “孙主任,你消消气,消消气。”方有知站在一旁听了半天,见老霸王要动怒,赶紧出声劝道,“孩子们也是有正义感,做好事。他们都是懂事的,说两句心里就明白了。” “你一片苦心他们肯定知道的。就是嘴上硬,心里都念着你的好的。” 方有知说着,重又递上倒了温水的纸杯,老霸王接过,也就顺着台阶下来,熄火了。 荀安等了两秒,问道:“孙主任,你这手臂是怎么弄的?” 老霸王看他一眼,嘴巴动了动,大概想的是这小子还算是有点良心,没瞎到看不见这大石膏。他咳了一声,扭了扭身子,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算什么,被那群混混趁乱打了一闷棍。” 方有知接话道:“别听孙主任说的轻松,昨天在医院里一直弄到凌晨……” “好了好了。”老霸王摆了摆手,打断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本就是红黑的深肤色,也看不出来究竟脸红没有。 老霸王清了清嗓子,又说:“校领导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情了。虽然你们这事做的冒险,不过学校层面认为,毕竟是见义勇为,保护了同学,也保护了老陈,所以值得表彰。” “但是表彰不是说下次还可以!下次要坚决杜绝这种单打独斗逞英雄的行为!第一时间找警察找老师!” 老霸王顿了顿,缓和下语气,继续道:“下周五会有电视台的人来采访,表彰大会也会在那个时候开。正式通知还没有下来,不过估计在上午。到时候文件下来了我会再告诉你们。” 正事说完老霸王没放他们走,拉着他们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遇到危险该如何处理,总之就是安全第一,坚决不能再有这种铤而走险的行为发生。 回到教室已经是上课十分钟,由于是数学课,所以方有知提前回了教室。两人从后门钻进来,轻车熟路地回到座位。 他们进教室的时候,方有知却没在讲课程的内容,而是还在唠叨昨天的事,也许是为了等他们。 “昨天晚自习我进班,见只有零星几个人,吓了一跳,还以为你们自行放假了,也没通知老师……” “不管怎样,还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见两人进来,方有知也很快地结束了唠叨,拿起教案开始今天的例题,讲了两句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以防有的同学没记住,月考的时间是在下下周的周一到周三。六门课都不会有专门的复习讲义,只会给出考试范围……” 话音刚落,便是一片哀嚎。 “不要啊,才刚开学就要考试,考死我算了。”何骏阳脑袋朝下,重重地砸在课桌上,一副药石无医没救了的模样。 丁凌拍拍他的肩膀,道:“振作点,哥们儿,起码月考完很快就是国庆了。” 何骏阳像是回光返照,猛地抬起头:“有多快?” 丁凌迟疑道:“再过上一个月?” “什么!一个月!你还不如不说!啊啊啊啊我不活了不活了!” “好了好了,都安静。”方有知用尺子敲敲黑板,平息了教室里的喧闹,“考试要考,日子要过,不要心浮气躁,让我们沉静下来,投入数学的怀抱……” 第13章 第13章 哪道题 班上又窃窃私语了一阵,很快也安静下来,专心听方有知讲课。 不过不管同学们是何种情状,哀嚎也好,私语也罢,谢云却像是隔绝出尘一般,不受丝毫影响,低着头专注地写他的试卷。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把他和所有吵闹隔了开来,让他处在某种遗世独立的状态里。 荀安不禁好奇,要是越过这堵墙,会不会像走入桃花源一样,进入某个安静的异世。 这卷子是方有知课前布置的综合卷,说是周末的作业,提前发下来同学们有空可以写。 虽说是有空,但是三班作为理科实验班,同学们的积极性总是一个比一个高,大部分人都是周末前就写完了,然后周末就能空出来刷自己的教辅练习题。 不过像谢云这种,卷子上的内容都没教完,发下来第一课就开写的人,倒是凤毛麟角。 估计整个三班也只有两个,一个谢云,一个谢云同桌。 很难说做卷子和听课哪个更枯燥些,半斤对八两,乌鸦笑猪黑,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都要费脑子,都不是轻松的事儿。 荀安算完最后一道填空,眼睛有点累,便搁下笔准备休息一分钟。 若是往常,他会习惯性地看向窗外,看看对面楼楼顶是不是有鸟雀停留,看看那棵很高的梧桐树,是不是和他一样无聊。 不过现在多出了某个人形障碍物,挡住了他的观景视线。 荀安看着桌上落下的旁边障碍物的影子,愤愤地拿笔戳了戳。 其实平心而论,谢云算是个很不错的同桌。 安静话少,借过出去上厕所倒水的次数也少,整个人往那儿一坐,跟个盆栽绿植似的。 夏天能挡太阳,以后冬天又能挡风。 而且也有那么点净化空气的功效,荀安想,这家伙衣服上的洗衣液味道倒是蛮好闻,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桌面也收拾得挺整洁。东西很少,只放了一个杯子,一只笔,一张正在写的试卷和一张草稿纸。 啊,不过今天又多了一样东西,桌角那儿还摆了一个绿色四方形的盒子,是那盒999感冒灵。 切,荀安心里轻哼一声,笔尖不自觉地又戳两下,这也改变不了他这个同桌很讨厌的事实。 大概是余光里注意到他的动作,见他用笔戳试卷,谢云转过头来,低声问道:“哪道题?” 他话说的莫名,荀安没明白,反问道:“什么哪道题?” 谢云看着他笔尖停留的地方,说:“哪道题卡住了?” 荀安一愣。 也许谢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为他解不出来想帮帮忙,但是这一番好心在他听来却变了味儿。他们俩的关系本来就僵着,何况又有“焦半径公式”的前车之鉴,他便以为谢云又看扁了自己,一下就炸了毛,气呼呼地小声说:“看不起谁呢?” 他这年级第一可不是纸糊的,是真金白银! 他越想越气,气着气着却又想到,谢云可能还不知道他其实成绩很好。 知道吗?方有知会跟谢云说吗? 大概率没有说吧,如果说了这家伙就不会几次三番地要教他数学题。 谢云还以为他成绩很糟糕吗?以为他即使进了实验班也只是恰好摸到了门槛,在班里生存得很艰难,是垫底的存在? 他一阵气闷,末了又有些酸涩,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种气馁的无力,好像他特别想让谢云知道他的成绩似的。 知道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吊车尾了。 知道他现在是年级第一了。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种心情,只能说不是什么——不是那种以前落魄现在发达了荣归故里的感觉,也不是那种急于在故旧面前显摆的感觉。 那是什么呢?这种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感觉…… 也许只是在遥遥地回应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初中班主任的那句或有意或无心的言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看吧,他其实不是墨。 荀安想了一会儿觉得头疼,打定主意不再去想,把笔在手里转了一圈,扫了一眼题干,又转了一圈,然后开始写大题。 谢云见他不说话开始动笔,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回头继续写题。 · 老霸王说有人来采访,荀安还以为规模不大,是个小采访,可以随便说两句了事。 结果来了两辆黑色保姆车,浩浩荡荡下来十几号人,后头的摄影师扛着长枪大炮,场面实在是蔚为壮观。 负责采访的小姐姐穿着蓝色工作服,胸前挂着工作牌,刘海全部梳起来,马尾扎得高高的,看起来很精神。她拿着印有“临州TV”的长话筒,走到两人面前,笑了笑说:“是荀安和江任飞同学吧?你们好。我们这边大概每人五个问题,每个问题在一分钟左右,这个是问题的提纲。” “要直接开始吗?”她眨了眨眼,“还是你们先去准备一下?” 没等两人开口,旁边的方有知已经替他们接过了话头:“还是准备一下吧。” “好的没问题。”小姐姐看了看表,“那我们三十分钟后开始录像,你们看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辛苦你们。” 她摇摇头表示不辛苦,随后回到保姆车那边,和摄影师聊了起来,像是在商量拍摄事宜。 方有知拍拍荀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可是电视台来的记者,你们好好表现,把稿子写下来背熟了,到时候不要怯场,自信大方一点,播出去也是给我们一中长脸呢。” 荀安面上点头称是,心里却是暗倒苦水。天可怜见,他们早读课才经历过宋洁的魔鬼抽背,英语课才做完一场限时小测,脑细胞都死了一半了,现在竟然还要背稿子,真真是才出火坑,又进油锅——苦不堪言。 但毕竟是代表学校脸面的事,他们抱怨归抱怨,还是老老实实地写稿背稿,把采访好好地录完了。 采访之后是学校的表彰大会,方有知领着一行人到行政楼五楼的会议室。 行政楼的电梯是专门给老师和校领导用的,需要刷职工卡才能启动,因此学生们平时享受不到电梯的福利,只能认命地两条腿爬楼梯。 这会儿江任飞坐在电梯里,好奇地四下打量。其实这电梯也不是什么金锄头,一面门,三面广告屏,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可江任飞头一回坐这专用梯,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看什么都是宝贝,仿佛连那电梯按钮都要多摸几下才心满意足。 “嘿嘿,这宝贝电梯也是被我坐上了。” 到了会议室,便是校长致辞、主任致辞、电视台负责人致辞、颁发证书和锦旗这一套流程。 证书是校长亲手颁发,锦旗则是那天的两位女生一人拿了一面,交到荀安和江任飞手里。 摄像机“咔嚓”一声,闪光灯一闪,将领奖台上的一幕定格下来。 学生的事情结束了,剩下的是领导和电视台的人寒暄。他们仿佛久逢知己,相见恨晚,执手相谈,聊得热火朝天。言辞间荀安听见这照片还要做成海报,放在校门口展览。 他不由得摸了摸脸,心道幸亏昨天消肿了,不然鼻青脸肿的摆在大门口,简直和公开处刑没什么两样。 下午放大假。同学们脱离暑期,上了两周学,一个个早已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放学就发射到家里的床上去。 一中的放假制度是两周一放,分大小假。上两周学放一次假,中间那个周末不休息,得来学校。 而所谓大小假是指假期的长短。第一个两周后通常是小假,周六中午放学,周日下午回校,再上两周就放一个大假,周五下午放学,周日下午回校。大小假轮着来。 而这一次之所以放的是大假,是因为严格上讲,这并不算法定开学的第二周,应该算是负一周。 是的,一中的高二开学不在九月一号,而是八月十八号。 也许是校领导自知理亏,所以才放了个大的,以免做的太过分引起公愤。毕竟校史上学生起义要求放假的先例不是没有,据说那事儿闹得还不小,都惊动了市教育局。 吃一堑长一智,学校也学会了给个甜枣安抚安抚,虽是小小一个,总比没有的强。 荀安把书包收拾好,却没急着走,而是转头在给他这位老大难同桌补习生物。 天知道他这个在原校次次考第一,做数学题快的像喝汤的同桌,怎么学个生物这么困难,倒霉问题一大堆。 要不是谢云问题都问在点上,他真的要怀疑这家伙是故意装的寻自己开心。 “……所以还是概念没搞清楚。我不是叫你把我课本拿过去,对照着划一遍重点?你划了没有?”荀安翻了一页书,发现已经到了第二章节的末尾,剩下的都是这学期新学的。 他这一周五天,天天放了学不回家,留下来给谢云讲生物,总算是把这人选修二落下的所有进度全给补上了。 他本来没想这么好心。但这家伙周一晚上冷不丁开口叫住他,说生物有不懂的,可不可以问他。 铁石心肠如他,当即冷漠地回一句:“不可以,有问题自己想去。” 结果最后不知道是脑子坏了还是抽了,还是坐下来给他讲。 周二重蹈覆辙,又被叫住讲了第二个小节。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来二去竟成了习惯,一讲就讲了一个星期。 所幸现在全部讲完,以后终于不用再给这倒霉催的面瘫脸辅导了。 谢云把课本翻到刚才讲的小节,荀安瞄一眼,只见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半点儿荧光笔的痕迹也没有。 他要气笑了:“合着你一点儿没划?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谢云又往前翻了几页,翻到之前那个小节,倒是亮黄色的荧光一片,划的挺整齐:“昨天划到第二节,第三节还没来得及。” 第14章 第14章 奶奶 荀安想了想,下周一就月考了,周末要复习,自己生物书也得带回家,便道:“行了行了合上吧,回头我把书拍照发给你。” 说完他又想到,自己没这家伙微信。 谢云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便从桌肚里摸出手机。 荀安见他一气呵成地打开微信二维码,就要递过来,便开口道:“谁要加你微信?” 谢云动作一顿,抬头看过来,神情有几分罕见的错愕。 像是在看一道他解不出来的数学题。 荀安心道自己可不是好说话的。既然是讨厌的人,为什么还要加了给自己添堵?岂不是傻瓜蛋一样,平白地给自己找气受? 他从书包里掏出草稿本,又往前翻几页,找了张打满草稿,只空了一个角的,说:“邮箱,写这里。我发你邮箱。” 邮箱就有这点好,垃圾邮件收发方便。 谢云默默把手机收回口袋,接过本子,拿笔在角落里写下他的邮箱账号。 荀安收回本子,塞进书包,站起身来,目光无意间扫过谢云的桌面。因为收东西的缘故,桌上的物件多了些,桌角摆了几本教辅。 最上头一本是生物,是很不错的练习题,难度够深量也够大,唯一的缺点是涉及面太广不够有针对性,不适合考前抱佛脚。 刚巧荀安上周刷了一本新教辅,全是重点,为考前突击量身打造的那种。他想了想,无用的善心又发作,指着那本教辅说:“我说你,这本先放着,做另外一本吧,那本适合考前复习。” 谢云看向他。 “但是,叫什么来着……” 荀安摸了摸下巴,突然发现自己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那本书叫什么,只记得封皮是蓝白色的,还分基础版和挑战版,基础版太简单,谢云适合挑战版的。 怪了,要是看到书肯定能认出来,但现在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名字。 在荀安苦苦思索的时候,谢云已经整理好书包,站了起来。空间太小不够他伸手,只好先单肩背着。 他扶了扶肩带,见荀安眉头紧锁,问道:“那要不要直接去书店?” 末了,又补上一句:“想请你帮我找一下那本书。” 语气很礼貌,礼貌地过了分,不像是同学之间会有的用语。 倒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因为不知道彼此的界限在哪里,所以拿出了最大的绅士和风度,小心营造着让彼此都舒适的距离感。 荀安抿了抿嘴,没有拒绝。 因为老孙书店在南门对面,所以两人去自行车棚拿了车后没走西门,而是绕道南门。 距离大门还有十几米距离,远远地就瞧见了门口那一排展板,是表彰荀安和江任飞见义勇为的海报。 荀安心想文印室动作倒是快,上午才拍的照,下午海报就赶出来了。 展板前聚了一群家长,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聊着天,大概同是一中家长人,对一中的事情便格外的关心,这样的见义勇为让他们也感到格外的高兴和自豪。 荀安的目光随意扫过那批家长,扫了一圈后像是发现什么,又回过去看。 结果真不是他看错,奶奶也在那群家长里面。 奶奶怎么来了?往常都是他自己回家的啊。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他走过去奶奶便抬起了头,透过老花镜捕捉到了孙子的身影,然后从人群里挤出来,伸出手招呼两下:“小安。” “奶奶。” 荀安应了一声,推着车跑过去。 荀奶奶大名荀姝玉,今年六十一岁,是个很慈祥的老太太。个子不高,老了又有点缩水,加上本来就清瘦,整个人便显得格外小巧。 荀安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被父母遗弃,荀奶奶晚上出门,在街角看到襁褓里的他,便抱回来养大。 荀奶奶有点老花眼,但她嫌眼镜麻烦,平时不怎么戴,只有读书看报的时候戴一戴,今天不知怎么竟也戴上了。 “我听老孙说,说你的事迹被做成了大字报放在校门口展览了,还拍了照片,我想着下午没事,正好来瞧瞧,顺便看看能不能接到你。” 奶奶笑着,把老花镜摘下来。 可她刚摘下来,眼睛往荀安身后一瞧,又把老花镜戴了回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过了一会儿,她对着荀安身后问道:“是小谢吗?” 荀安回过头,看到谢云推着车走过来。刚刚自己一路小跑到校门口,谢云没有跟着,仍是走路,现在走到他身边来了。 或许没料到荀奶奶还认得他,谢云愣了一愣,回答道:“是的,奶奶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奶奶笑得更开心,眼角眉梢的皱纹都堆作了一团。她一边瞧着谢云的脸一边说:“嗯,嗯,小谢长大了,不过还是跟小时候蛮像,我还认得。” “幸亏我这老花眼还算灵光,不然险些要错过了。” “去新州有三年多了吧?哎,三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啊。” “现在是又转学回了一中吗?跟荀安还是一个班吗?荀安你也真是的,小谢回来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 荀安站在一旁,任劳任怨地听着奶奶的唠叨,不时点点头,心想是是,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没有上报联合国,真是他的罪过。 大约老人看小孩总是看不够的,奶奶把谢云好好瞧了一番,又转过头来看荀安,看着看着说道:“两个娃儿都长高不少,也不知道谁更高一点,你们站近一点我比比看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全天下的家长都对比身高有种莫名的执着。 荀安暗自憋气,挺直了脊背。 奶奶左右转着脑袋看了看,又把手伸出来比划两下,量了许久方道:“看着好像一般高,嗯,不过看得仔细些,或许是……” 说到这儿,奶奶打住了,看了荀安一眼,然后只是笑眯眯。青春期的男孩子总归是不服输的,说他矮了那是要不乐意的,而荀奶奶是不说这种叫小孩不乐意的话的。 “小谢等会儿有事吗?到奶奶家里吃个饭吧,好久没见了。”奶奶量完身高,把眼镜摘下来收到眼镜盒里,“好吧?奶奶做了好多好吃的呢。” 谢云喉结滚动两下,说:“不麻烦了奶奶,我还是回家去……” “诶,跟奶奶还客气什么。这都多久没见了,奶奶很想你呢。” 奶奶的热情流露的很直白,而这种直白的流露谢云是最不会招架的。他握着车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甚至还转过头来瞧荀安的脸色。 荀安自是绷着一张脸,没叫这家伙瞧出个所以然来。 谢云求助无门,眼神垂下来,视线落在车把上,低声道:“那好,麻烦奶奶了。” 奶奶开老年代步车来的,虽然有后座,但是空间狭小,两个少年身高腿长的自是坐不进去。 于是奶奶开着代步车先行回家,荀安和谢云则去书店买了教辅,再骑车回去。 幸福里是老小区,楼房只有五六层的那种。小区年头很久了,住在这里的多是老年人,小孩很少。即使是周五的晚上外面也没有小孩玩闹的声音,一派静谧的安宁。 谢云跟着荀安走进院子,荀安叫他把车停在墙边。 院子没发生什么变化,和三年前,甚至是九年前差不多一模一样。在某一瞬间,谢云几乎疑心这是几年前的一个寻常夜晚,放了学而林月兰还在加班,他便跟着荀安回家吃饭。 周围的栏杆上依旧爬满了牵牛花。夏末秋初,花已不剩下几朵,藤蔓却还有些葱郁。肥大的心形叶片逐渐转为深绿,有的老叶周边开始出现焦黄的斑点。 也许等一场秋霜过后,剩下的几朵花也要枯萎了。 院子里仍是种了菜,右边的土地里种着莴笋,左边的泡沫箱子里却看不大出来,也许是刚翻过土,也许是才下了种子还没有冒头。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还和原来一样。 或许那只是人们的错觉,以为离开了再回来,原来的地方便要沧海桑田了。可有时候却出乎意料,老地方还是老地方,一点变化也没有的,像是忠实等着你的老朋友,时代变了,它却依旧不肯改头换面,怕换了样子你回来就认不出它来了。 荀安见谢云杵着不动,便开口道:“进去吧。” 奶奶自从上次荀安受伤后,便天天变着法儿地做滋补的汤菜,鸡汤鱼汤羊肉汤轮番上阵。荀安下晚自习九点多钟,回到家近十点了,奶奶就给他提前盛好了放在冰箱,回来热一热就能吃。 奶奶一把年纪了还要做这种大菜,荀安一直讲不要做了,可奶奶却脾气很犟的不听,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起码也要吃上个一个月才行。 桌上菜和碗筷俱已摆好,荀安和谢云两个洗了手直接落座。谢云给林月兰发了个信息,林月兰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回去的路上小心。 奶奶拿起遥控器按了两下,头顶上的灯便伸出风扇翅膀,嗡嗡地转起来。 “怎么样,这灯是吊灯吊扇一体的,两个月前我买来自己装的,还可以吧?”奶奶提起这自己装的灯便很自豪。 荀安放暑假一回来便看到灯已经装好了,也不知道奶奶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装上去的。 谢云点点头,等奶奶动筷后才开始夹菜。 “小谢啊,你在新州三年,过得还好吧?” 谢云初一那年,高建文来临州出差,因为工作的缘故结识了林月兰。两个人很快的发生了爱情,几个月后结了婚。出差毕竟只是暂时的,这边工作结束后高建文要回新州,林月兰便辞了工作,带着谢云跟他一起去新州了。 到了今年,高建文的公司要在临州拓展业务,开分公司,于是他又被调到临州,一家子也跟着过来。 谢云托着碗,点点头说:“挺好的。” “哎呀小谢,你不要光夹素菜呀,没营养的,来,吃块大肉。”奶奶挑了块肉多骨头少的大排骨,夹到谢云碗里,又说:“那个——” 她想说高建文,一时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合适,便道:“他们那边对你好不好?” 她们老姐妹常常聚在一块谈天,奶奶虽然不是爱念叨别人家事的性格,但聊天里也听了不少故事。她知道重组的家庭要比寻常家庭复杂些,两方的关系牵牵扯扯,孩子夹在中间总是不好受。 谢云是她看着长大的,知道这孩子话少。她不免担心谢云这种性子在高家要受了冷待,甚至更坏,遭到排挤。听说高建文那边也带了个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欺负谢云。 谢云垂眼看着碗里的排骨,一时没有回答。 荀安坐在他对面,把他的表情瞧了个清清楚楚。 新换的吊灯是冷白色的光。光线照在谢云脸上,让本就冷淡的脸显得更冷,好像是冰箱里头刚刚拿出来,还嘶嘶冒着冷气。 奶奶没等到谢云的回答,一时有些心急:“是不是他们……” 第15章 第15章 手表 谢云却道:“没有。他们也挺好的。” 见奶奶像是不信,他又补充道:“我刚才只是在……组织语言。高叔叔对我很好,高乐诚也很好。我到那边没什么不适应,和他们很快就熟了……” 他说了这一长串,奶奶方才信了**分。 荀安嚼着嘴里的扁豆,有些食不知味。 谢云的鼻梁高,从左侧照来的光线越不过去,便在右半边脸上投落一片阴影。于是以鼻梁为分界线,一半明亮,一半昏暗。 大概是为了回应奶奶的热情,谢云淡淡地笑着,灯光里可以看到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可是荀安看着,却想,也许这家伙只笑了一半。 也许只有亮着的那半边脸是带笑的,而掩在阴影里的那半边脸没有。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谢云这个锯嘴葫芦,要他说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比登天还难,这会儿却叽里咕噜地说了这老长,没有鬼才怪呢。 荀安咬了咬筷子,却忘了筷子已在过年的时候,由木头的换成了金属的,硌的牙一阵酸疼。 真心话总是难说,而假话则是张口就来。因为不是出自真心,所以说起来无关痛痒,可以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而不必担心牵动什么。 荀安扒了两口饭,心道这家伙的屁话,他半个字都不信。 奶奶见谢云碗里空了,便又忙活着给他夹菜,不顾谢云的婉拒,一边夹一边说:“那就好,那就好。小谢啊,你别把奶奶当外人,心里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给奶奶听的。” “奶奶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也就只能做点菜吃吃,听你说说烦心事了。” 谢云道一声“嗯”,低下头去吃菜。于是随着角度偏移,他的整张面孔都浸到阴影里去了。 吃完饭两个男生收拾洗碗,让奶奶可以早点回房休息。 老式房屋的布局里,厨房的面积总是很小,两个高个儿男生往那一站,登时便显得逼仄起来。 水池边挤不下两个人,于是自动地分工,谢云洗碗,荀安擦水。 谢云打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哗流出来。放了小半碗后他把水龙头拧上,然后去挤洗洁精,用洗碗棉蘸着擦洗油污,很快厨房里便飘满了洗洁精的柠檬清香。 荀安在旁边,等谢云洗好一个碗就接过来擦干,放进碗橱。等的间隙里,他顺便把桌子也擦了一遍。 抹布饱饱地吸了水,于是他伸手到水池里,把抹布拧干。 两人很默契的,都不说话。 洗到最后两个盘子的时候,谢云不小心把水龙头开大了,水流激烈地冲出来又反弹,溅到荀安的衣服上。 谢云很快地把水关小:“对不起。” 荀安嘴里哼哼两声,算是“没关系”的回答。 谢云把手里的盘子洗干净,递过来,荀安去接,接到的时候,谢云突然说: “其实不太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主语都没有,偏偏荀安能理解。 他说他在高家过得不太好。 荀安皱了皱眉头,很冷地回应道:“关我屁事。” 是啊,关他屁事,过得不好和他有什么关系,跟他说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谁要听他在这里诉苦。 谢云听了荀安的回应,也不再说话。等到最后一个盘子洗完,碗筷都归位,桌子也擦完,他却又开口道:“手表你还留着吗?” 荀安翻了个很冷酷的白眼,说:“那破东西,早扔了。” 语气是极轻快的,显得毫不在意,暗讽他的自作多情。 谢云把抹布叠好,放在水池边上,说:“哦。” 听到外面水声停了,奶奶从房间里走出来,见谢云已背起书包,赶紧说:“小谢啊,天都黑了,要不今晚别走了,在这儿住一晚上吧?” 话音落下,谢云还没回答,荀安已经眉头挑起,摆明了是不乐意的脸色。 家里一共两个卧室,奶奶一间他一间,再没有多出来的房间给谢云睡。 “你很久没在这里睡了,要不还是像以前一样,和小安睡一屋?” 谁要跟他睡一屋! 荀安要炸了,以前小不懂事挤挤就算了,现在都这么大人了,他才不要和这家伙睡一屋! 他恶狠狠地朝谢云看过去,眼神之凶残几乎可以在对方身上剜下一块肉,拒绝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谢云再瞎也不会接收不到他的意思,轻轻地笑了笑,说:“不麻烦了,奶奶。我跟我妈说了要回去的,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还想有下次?荀安的眉毛抬得更高,心道才不可能,没有下次了。 见他态度挺坚决,奶奶也不再坚持,和荀安把谢云送到了门口,望着他离开。 车子踩出去后刮起一阵风,有些凉,已经是秋天了。 谢云抵达家里的小别墅,看了眼表,显示十点零六分。 他伸手要开院门,却发现移不动,心里有些诧异,加上了些力气,门却依旧岿然不动。 他从缝隙里看了眼,发现门被锁上了。 高家有三层防护的门锁,院门算是第一层。但由于里面两层锁的防护级别已经足够高,加上临湖别苑的安保做的很好,一个电话保安三分钟内就能到,所以为了方便,最外面这层院门向来是不锁的。 今天不知怎么竟锁上了。 院门里外都可以上锁,也都可以开锁,只不过需要钥匙。而钥匙一共三把,高家父子各一把,林月兰一把,谢云是没有的。 之前说要再配一把,但说完就忘到了脑后,也没人再提。 谢云一手扶着车,给林月兰打了个电话,嘟嘟嘟的忙音许久,最后是没有人接而挂断了。 他没太惊讶。林月兰有神经衰弱,不喜欢消息铃声的一惊一乍,手机常常是开了静音和勿扰模式,打不通很正常。 院门旁边的门铃是坏的,按不响,和里头的通讯也没联通。他在门外等了三十分钟,想着也许那个锁门的人会想起来,然后过来开锁。但等到后来全无动静,他自己都有些茫然。 正在这时,看见远处亮起了车灯。 黑色的卡宴缓缓靠近,谢云拿手挡了一下,认出是高建文的车牌。 高建文很少回来的这样晚,今天估计是加班。 一旁的车库感应到车辆的蓝牙,卷帘门自动升上去,让卡宴进去。高建文停好车下来,看到他站在门口,感到很奇怪,但似乎碍着什么而不便表示出情绪,只是淡淡地问道:“为什么不进去?” 谢云说:“院门锁了,没有钥匙。” 高建文没说什么,拿出钥匙开了门,让谢云跟在他后头进去。 高乐诚和林月兰都在房里,高建文也自顾自回了房,没和谢云有更多的交流,于是到最后也不清楚,那院门究竟是如何锁上的。 · 荀安洗完澡出来,已是月上中天。月光很明亮,从窗户里洒进来,将窗帘照成了一席柔和的光幕,幽幽地放着莹白的光。 他拿毛巾在头上随意糊弄两下,也不吹,就这么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 视线掠过书架,第二层放着一个小盒子,里头有一块表。 白色的,卡西欧手表。 荀安看着看着,觉得很碍眼,下床趿拉上拖鞋,跑到书架那儿把盒子重新摆到了最底层。 再躺回床上,便看不见了。 这下舒坦了。 但是才舒坦没一会儿,红狐狸的原理又应验。不是有一种说法吗?越叫你不要在脑海里想象一只红色狐狸,红狐狸的身影就越发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荀安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块表表盘的模样。 真是见鬼…… 这手表是谢云的。 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荀安看见谢云戴着这块表,觉得很新奇,问了两句。谢云说是去年他爸买给他的生日礼物。 现在想想谢云爸爸的审美也是异于常人。那块表的款式其实很成熟,表盘也不小,戴在二年级小孩细瘦的胳膊上显得很笨重,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显得怪模怪样。 但或许是谢云少年老成,面无表情的本事远超同龄人,整体看起来就没那么突兀。 后来有一次,谢云要把表送给自己,被荀安无情地拒绝了,还被说了一通,说他是不是缺心眼,这表看起来就贵得要命,哪里是可以随便送人的。于是手表的事情就此揭过不提。 再后来就是谢云搬走的那一天。 荀安闭了闭眼。 那天很早,天都没亮,月亮还在头顶上挂着的时候,荀安就听到有人敲他的窗户。 三声短,一声长,是很久以前约定的暗号。 荀安醒了,透过窗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他没拉窗帘,也没开灯,拉上被子继续睡,只当是没听见。 那人又敲,敲得他心烦。 荀安心想,这家伙要是不死心地再敲一回,他就要像包租婆吼人那样大喝一声,把这恼人的家伙给赶走。 结果敲窗户的声音停了。 荀安支着耳朵等了半天,没再等到一声。可帘子上的影子还在,人还没走。 又不出声,又不走,站在这里,谁知道这家伙要干什么? 他不知道谢云知不知道他醒了,但他不想和这家伙说话。 撑到后来眼皮都在打架,但时间终究一点一点过去,日头爬上来,天就亮了。 帘上的人影终于动了,又敲了几下窗户。 咚咚咚,咚。 荀安还是不回应。 窗外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荀安。” 像是很久没说话没喝水,所以很哑。 又是一声:“荀安,你起了吗?” 荀安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打定了主意不回他。 人影动了动,仿佛抬手要再敲,但抬到一半停住了,最终没有落下去,或许是知道哪怕叫醒了,哪怕真的能说上两句,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窗外传来一阵汽车刹车的轮胎摩擦声,然后是“啪”的关门声和皮鞋跟踩在地面上的声响,有人从汽车上下来。 人影转过头,又转回来,然后听得一声很轻的金属碰撞声,又过了一会儿,人影跑走了。 那天中午,荀安才出门。隔壁已经空掉了。 而他的窗台上放了一个小盒子,里头便是那只白色的手表。 第16章 第16章 月考 因为没吹头发的缘故,脑袋枕着的地方濡湿了一小片,凉凉的不太舒服。荀安动了动身子,把头挪到枕头的边缘,重新找了快干燥的地儿枕着。 “嗡嗡”“嗡嗡”。 手机震动两下。 他伸长胳膊在床头摸了一阵,摸着了手机,划开屏幕一看,是微信的消息。 01:16了,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家伙大半夜不睡觉,闲着没事干骚扰他。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荀哥荀哥,江湖救急!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图片.jpg】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求助,这道题怎么算比较简单啊?感觉我的方法好像太烦琐了?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拍了拍【AA】的八块腹肌。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戳了戳你。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荀哥你睡了吗?【眼泪汪汪】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呜呜呜哥你可怜可怜孩子吧,我都折腾了两个小时了【大哭】 荀安原本在床上躺了十多分钟,脑子已经关机关了一半,这会儿蓝光一照,好不容易积攒的些许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AA】: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哥!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引用了一条信息】,最后一道题哈【乖巧】 【AA】:睡了,勿扰。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哥!荀哥!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哥你别走!我们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啊哥!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就这一道题,您帮帮忙看看,不然我心里老想着,实在睡不着呜呜呜。 【AA】:哦,那你就想着吧,想一晚上说不定就想出来了。 话是这么说,到最后他还是任劳任怨地点开图片,帮江同学看题。 图片一放大,他就认出来了,这是上周那张数学卷的最后一道题。江任飞大概是在复习这张综合卷,蓝笔的批注写了一堆,最后一道题更是写的密密麻麻。本来过程就老长,他还加一大堆批注,狗爬一样的字歪歪扭扭地挤在一块儿,把题干都淹没了。 不过他倒是对这道题十分熟悉,过程结果记得一清二楚,也没有看题干的必要。 这都是托他同桌的福。谢云一句“看你算了一节课”,他抓心挠肝记了一星期。而这道题作为战败之耻,被他课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过程熟的都快刻在脑子里了。 【AA】:焦半径。 【哈哈哈根本睡不着】:是说不用弦长公式,用焦半径公式算是吗? 【AA】:对。 【哈哈哈根本睡不着】:好嘞哥,我算去了哈!哥你早点睡吧,晚安晚安~ 【AA】:安。 退出微信,他突然想到答应某人的邮件还没发。 发邮件需要生物书拍照,生物书在书包里,书包在距离床头有三米之遥的书桌脚边。 啊,好遥远的距离,他懒得动。 荀安翻了个身,感觉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 算了,要不明天再发吧。 他一动不动地瘫了一会儿,约莫两分钟后,又认命地爬起来,开灯穿拖鞋翻书包。 他自己的记性他心里有数,晚上记着要做的事情睡一觉起来肯定忘得一干二净。他又不想特意为了这事儿再写个备忘录,就算是电子版的搁手机里他也不乐意。 手机内存也是很宝贵的好不好,不能随意浪费了存放垃圾信息。 他撑着变成三眼皮的双眼皮匆匆写好邮件,临到发送了又发现没写收件人账号。于是他坐在椅子上,艰难地转动大脑试图想起来谢云把账号写在哪儿了。 好像大概也许是…… 好容易想起来是在草稿本上,又忘了是哪一页的哪一个犄角旮旯。 这么一番折腾,等到他终于把邮件发出去关灯躺回床上时,感觉魂魄已经离体很久了。 周末是在忙碌的复习中度过的,荀安感觉自己仿佛化身无情的验钞机,一叠叠复习资料送进来,给大脑扫描一遍,再送出去。 验钞机随着银行工作人员上下班,执行的好歹还是八小时工作制。他这大脑却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临到下班的时候都快要冒烟停转了。 月考六门考三天,第一门是语文,早上九点钟开考。 因为清空座位很麻烦,秉着不浪费学生复习时间的原则,一中的考场都设在实验楼,会有考务老师提前贴好准考证。 江任飞装好透明笔袋,转过身来:“好了吗荀安?早点出发吧,我打算到实验楼那儿上个厕所。” 荀安点点头,站起身:“走吧。” 谢云没什么要收拾,笔袋里的笔少的可怜。他似乎并不着急走,课本摊在桌子上,还在低头看文言文。 “哎荀安你们等等我,我们一块儿走。我喝口水,很快的哈。”鲍天宇说着,拿起水杯飞快地灌了两口。 三个人走出教学楼,又碰见何骏阳、路星遥几个。 语文不像数学那样强度高,还没考呢肾上腺素就上来了,紧接着是心跳加快、手脚冰凉,考一场下来能去了半条命。语文考试前,大家多数是处于比较放松的心态。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嘛,考得好不好是老天爷说了算。 江任飞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啊哈——困死我了。我跟你们说,咖啡千万要慎喝,尤其是下午。我昨天在池老板那咖啡馆复习,从早上一开门坐到晚上九点钟。” “到了五六点钟吧,我困得不行,实在看不动了,就点了一杯美式,要了加浓的,让池老板给我加了两分浓缩。结果呢?人是精神了,可一精神就是一晚上,我干瞪眼到天亮……哎我现在是困的呀,眼睛一闭就要睡着了。” 何骏阳乐了:“那你可得小心点,千万别闭眼,不然考着考着睡着了。睡着考砸了还不要紧,怕的是你考场上打起呼噜来,那可就丢脸丢大发咯!” “滚滚滚!何骏阳你一边去!”江任飞跳着揽住何骏阳的脖子,给他来了个锁喉,锁的他连声告饶。 “哟哟哟,江大侠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一旁的阮颜掏了掏口袋,翻出两条速溶咖啡:“江任飞,你喝咖啡吗?我这有速溶的,可以提神。” 江任飞一边箍着何骏阳,一边回过头冲阮颜笑了笑:“嘿嘿这倒不用啦,谢谢!我怕喝了今晚又睡不着。” “诶诶诶等会,颜颜,我《过秦论》想不起来了!有甯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下面一句是什么来着?”路星遥懊恼地皱着眉头,手直拍脑袋。 “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 “对对对,怎么办啊我一考试就全想不起来了……”路星遥哭丧着脸,两只手挠头把头发都弄乱了。 阮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别急,到时候会想起来的。” 荀安检查了一遍文具,确认无误后抬起头,说:“这种复杂的人名很多的句子,一般不会考。” 何骏阳从江任飞的魔爪中挣脱开来,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就是就是,我就是赌宋洁不会出这种恶心人的名句默写,所以这一整段压根没背。” 听到这话,江任飞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我服了你了,论名句默写这块儿,那还得是你啊。” 几个人说说笑笑走到实验楼,因为考场随机分配,几个人在不同的教室,便在楼梯口分了手。 荀安这个教室的监考老师正好是宋洁。宋洁正站在走廊里吹风,看见荀安走过来,开口道:“你小子,一会儿好好考,听到没有?不要光在数学上上心,语文跟数学可是一样的一百五十分。要是再像上次期末一样,我可饶不了你。” 荀安忙点头称是:“好的,宋老师,我肯定认真。” “作文也给我好好审题,有几层意思一一分析清楚,大纲也不要偷懒,不要在脑子里过一遍了事,在草稿纸上写下来。” 荀安忙不迭地点头保证,随后进了教室。 人一旦考起试来就会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两个半小时也不过弹指一瞬。荀安奋笔疾书地写完议论文,放下笔,感觉离开考好像才过去没多久。 下午的数学是三点开考,吃完午饭还有近三个小时的复习时间。因为数学是场既费体力又费脑力的硬仗,荀安习惯在饭后睡上一个小时,这样考试的时候脑子清醒,不会卡壳。 可能是刚刚看的那道大题太复杂,耗了些脑细胞,荀安觉得有点累,便在考前一小时抓紧时间,又眯了半个钟头。 他醒来的时候,同学们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来来来,国际惯例!考前拜考神,蹭考神的仙气了啊!我第一个,后面的排好队!”语罢,江任飞站到荀安的课桌前,伸出手毕恭毕敬地在他手腕上握了握。 “我也来!”鲍天宇紧随其后,低头在他的桌面上闻了一口,随后表情颇为浮夸地起身:“啊呀呀,这仙气也是被我闻到了!怎么办,现在感觉手好痒好像做数学题!” 何骏阳和丁凌也跟在后面排队借荀安的仙气,吸完笑得贱兮兮,活像两只吸到了人阳气的老狐狸。 路星遥和阮颜两个女生则要收敛一些,只是在荀安桌角碰了一下,道了一声:“考神保佑”。 荀安看着这帮人虔诚到就差给他磕一个了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没成想,最后还真有人那么没眼力见,上赶着要给他磕头。 胡闹完了就要上考场,几个人回到座位上,荀安也开始收笔。 余光里不经意又去注意谢云。他心想,刚才一番阵仗应该足够明显了吧,他成绩是很好的,非常非常好的那种。 荀安平时不爱显摆,不是那种考的好了恨不得拿个大喇叭让全世界都知道的类型。但是在这家伙面前,不知怎的他便格外不服输,一心不想叫人给看扁了。 谢云没什么表情,仍是惯常的冷脸,低头在拉笔袋的拉链。 第17章 第17章 考神 荀安没看出个所以然,悻悻地回过头,站起身正要出门,突然有个人从前排跑了过来。 “学霸,我刚才在算一道大题,没赶上。现在来迟了,您别见怪,也借点仙气给我,谢谢了哈!” 来人是章承,座位在前排,平时和荀安没什么交集,因此荀安对他也没什么印象,仅仅是知道名字,能认出面孔的程度。 他不是那种很有记忆点的长相,中规中矩的五官拼出一副中规中矩的面孔,个子挺高,但据说是因为坐在后面看不清黑板,让方有知把他调到了第一排。 他这一副语气叫荀安不大舒服,同学之间还用上“您”,用上“见怪”来了,客气的仿佛他是什么领导一般。 荀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努力挤出两个字:“没事。” 谁料章承先是握了握他的袖口,接着把他整张桌子摸了一遍,这之后犹嫌不够,竟当真在过道里“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朝他拜了两拜,嘴里念叨着:“拜拜考神!考神保佑我数学达到预期!” 这回荀安眉头是彻底皱紧了。他难掩心中不悦,抿起了唇。 这人在搞什么飞机? 江任飞他们和自己关系好,尚且知道开玩笑要适度,说拜考神不过是个轻松的仪式,没有人真想着从荀安身上得到些什么。 可章承竟当真跪下,仿佛他身上真的有仙气,拜一拜碰一碰就能剐蹭下来一点似的。 让人想起那种殷勤到几乎面目狰狞的香客,跪在佛前连连磕头,求这个求那个。表面看着多么虔诚,实际上却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佛祖见了也要厌烦的。 “你这人……”江任飞看傻了眼,一时不知如何评价他这种操作。 旁边路星遥看不过去,放下揽着阮颜的手,皱眉叉腰:“喂,你这是干什么?给平辈磕头,对方是要折寿的!” 她话说的直白,就差明说他不怀好意了。章承似乎也感到不好意思,很快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 “嘿嘿,对不住啊,荀哥。” 荀安虽然心中不快,但也不想和他计较,免得打搅了做数学的心情。 可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章承眼见地看见他手里没来得及放进笔袋的涂卡笔,不知又想到什么,把手向他这里伸过来:“学霸,这是你答题的神笔吧,再借我摸一下,沾沾光。”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踩线,终于让荀安心生不耐,心想这回绝不要叫这人碰到。 但谢云比他动作更快。 “借过。” 只听冷冷淡淡一声,谢云拿着笔袋起身。像是嫌章承的手挡了路,他很自然地用笔袋一推,把章承的手推开了。 章承被推的往后退了两步,挑眉看向谢云。但谢云并不回应他的视线,头偏也不偏,从空出来的通道里通过,迈着长腿径直走出了教室。 “靠,什么素质。”章承盯着谢云离去的背影,小声咕哝道。 不过他的音量把控的不错,声音糊在喉咙里,荀安和其他人都没有听到。 见谢云走了,荀安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和江任飞他们很快地走了出去。 数学考试的氛围明显要比上午的语文紧张许多,整个考场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 开考前,荀安手支着下巴趴在课桌上,亲眼看着前座的男生跑进跑出,上了三次厕所。上完了厕所又检查笔袋,把笔一支支拿出来查看,再一支支放进去。 “涂卡笔,带了,黑笔,带了,铅笔,带了,橡皮……诶我橡皮呢?我橡皮怎么不见了?完了完了……” 男生有点胖,一着急出汗出的更厉害,脖子上一缕缕淌下来,汗津津的发亮。 荀安看着都觉得热,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同学,我有两块,借你一块。” “谢谢谢谢,帮了大忙了。” 男生转过脸,连声道谢。他接过荀安手里的橡皮,随即抬起头,在看清荀安的脸的一瞬间,愣了一下。 “那个……你是荀安吗?” 态度小心翼翼,带着对学神特有的敬畏。 荀安不认识他,但对于他认识自己并没有多惊讶。 为了在优质生源争夺战中抢占高地,各所中学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提高知名度,一中也不例外,对于优秀的学生总是不遗余力地大加宣传。 荀安这张面孔,在荣誉墙、公众号甚至是老师同学的口口相传中已经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了。 更何况荀安还不是一般的学霸,不只考试考得好,脸蛋长得也好。同时具备这两项稀缺特质,让他成为一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 荀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回话,便只点点头。 男生的眼睛瞬间睁大,手捂上嘴巴,露出了某种类似迷弟的崇拜眼神。他“啊”的轻呼一声,说:“天呐,我知道你,你超级厉害的,班主任一直跟我们提起你……你人还这么好,怪不得当时会出手救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拿到了学霸的橡皮……” 监考老师在讲台上磕了磕试卷,清清嗓子道:“准备发答题纸了,都回到座位上,有和考试相关的资料拿到教室前面来。” 见马上要发卷了,男生虽然想再说些什么,也只好打住,转过身去。 荀安面对他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眉心,对着他的后背轻声说:“那什么,你别太紧张,放轻松。我的橡皮会给你好运的。” 男生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像是手机电量满格,回到了最佳状态,难掩兴奋地应声道:“嗯,我会的,谢谢你!” 试卷出的不难,没有特别刁钻古怪的题目,估计数学组也知道这帮学生放了个暑假回来是个什么脑子。但也说不上简单,因为计算量的复杂程度弥补了这一点。 总之数学是不会让人好过的。 数学考完的学生一般有两种状态,对答案对的热火朝天或者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后一种情形往往出现在卷子特别难或特别简单的时候。 卷子特别难,那心如死灰,没有讨论的必要了,毕竟不会写还有什么好讨论的;特别简单,也没有讨论的必要,大家都会,而且更怕对出来自己的粗心错误,那是真真杀人诛心的体验了。 而前一种的情形最常出现在难度中等的时候,这时候谁都能说上两句,讨论的余地很大。 果不其然,荀安刚一走进教室,就被对答案的猛烈浪潮扑了个满头满脸。 声音的源头在前排,一帮人以章承为中心围了一圈。 荀安反射性地皱眉,心想怎么又是这人,他今天的存在感是不是强的过分了? 可惜耳朵没法儿像眼睛一样有块皮遮着,能够开闭自如。荀安从门口走到座位的短短距离,已经被迫听了一耳朵。 章承的声音很大,嚷嚷的脸红脖子粗,兴奋的语气透出一股极强的自我感觉良好,仿佛他已经看见自己的试卷批着一百五十分了:“最后一题是三个解吧?我本来只求了两个零点,等我做完还有时间,就检查了一遍,发现原来漏了一个,是三个零点才对!” “你说这出卷人也真是的,跟我闹着玩呢嘛不是?三个零点,亏他想得出来!” 何骏阳有座位不坐,蹲在旁边,手里拿着卷子,一脸苦相:“完了完了,我才找了两个,也不知道漏一个零点扣多少分。” 章承把卷子卷成一个圆筒,拿在手里敲了两下:“没事的,我估计也就三四分吧,不会很多。” “啊!三四分——”何骏阳大张着嘴哭嚎两句,难掩悲痛地把头埋到了鲍天宇的膝盖上。 鲍天宇没对伤心的兄弟展现一番铁汉柔情,反而重重的在他背上捶了一下,愤愤地说:“你哭个什么劲儿!我他妈才搞了一个零点出来,我都没说完了呢!” 江任飞嗖地一下冲过去,脸拉得老长:“你们完个屁啊!我才是真的无了!我算出来是零个解啊!” 章承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一道题而已,扣不了多少的,别往心里去。哎,别说大题了,我们来对一下选择和填空吧。”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印象差,后面再看某个人就会带上先入为主的偏见,荀安现在看章程总觉得莫名的不顺眼。这人大声嚷嚷个没完,好像只求偶的孔雀,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看他开屏。 再说,非要开屏那就开吧,可你开的这么丑,丑的辣眼睛,竟然还不让人走,把人强留下来要人捧场,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荀安把物理试卷摊开在桌面,右手撑着挡在额前,试图遮住某个跳梁小丑。 但是很遗憾,挡得住视线挡不住声波,总体来说效果不佳。 他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把手放下了。 阮颜和路星遥坐在第二排,受到的冲击比后排要大。阮颜向章承看了两眼,见他们不为所动,默默掏出耳塞塞在耳朵里。 也许她考的并不理想,而耳塞不能阻隔章承报答案的声音。她被迫听了一会儿,随后情绪有些崩溃地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路星遥低头问她的情况,然后转过头,语带不耐地对一帮男生说:“你们要对出去对,别在这里吠。” “呃,啊,”江任飞也意识到他们行为不太妥当,咬了咬嘴唇,“对不住啊路姐。” 何骏阳从鲍天宇腿上抬起头,看到趴在桌上的阮颜,心里也不大是滋味:“那个,抱歉啊,我们没注意,真对不起。” 路星遥见他们态度良好,语气软下来:“知道了就回座位,别在这吵吵影响人心情。” 教室里终于安静下来,荀安心里舒服了不少,遥遥地冲路星遥比了个大拇指,心说不愧是女中豪杰。 章承见没人捧场,却有些不甘心。答案就是要大声对出来才有意思,无声的校对还有什么刺激感。 他视线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荀安身上。 “学霸,我有道题想跟你确认一下。”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学霸,数学最后一题你算出来几个解啊?”章承走到他课桌旁,手撑在他桌角。 荀安头也不抬,看物理卷看的一往情深,随口敷衍道:“忘了。” 第18章 第18章 零点 章承被他这么一噎,并不死心,又问道:“你可真会开玩笑。就是最后一大题最后一问啊,找零点那个。” “我算出来是三个零点,原本只找到两个,后来发现漏了一个。” 说到这儿,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语气突然变得做作的轻快:“但你别说,第三个零点确实容易漏——” 说着,他嘴半张,却不继续往下说了,眼神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荀安心说你有病就去治,戏瘾发作了就去找人电两下,别上这儿来给他添堵成不成? “忘了,再问也想不起来。” 说完,他继续看物理题,还伸出手指指在题干上,一副我忙得要命,这物理可太物理了,以及“你怎么还不走?”的表情。 章承在他这里讨了个没趣,又把矛头调转到谢云身上。 方有知不是说谢云成绩很好吗?可他看开学两周,这人上课并不活跃,没有哪里出彩,想来老师的话也不过是客套之词罢了。 “谢云,你呢?你求出的结果是什么?” 谢云本来在草稿纸上演算,笔写的飞快约莫到了关键处,被他这么一打断,高速运转的思绪中止了。 他的笔尖顿了顿,随后继续写,而没有立即回答。但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觉得如果不开口,这人就一直不走,实在麻烦的很,他便停下笔,眼神仍留在纸上:“两个。” 章承的眼珠子转了一转,语带惊讶地说:“啊,好可惜,你也漏了一个啊。” “不过没关系,一个零点扣的分不会很多的……” 荀安心里暗自祈祷谢云赶快把这人赶走,平时不是很会冷脸吗?那快把面瘫脸摆出来冷死这人啊。 想着,他脑袋维持原位,同时不动声色地眼神朝左边瞟,这是个偷看而不会被发现的绝佳姿势。 谢云朝向他的这半边脸背光,阴影将眉弓到下颌的线条勾勒出来,显得很利落。 虽然是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但嘴唇不是放松的状态,而是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很明显的心生不悦。 谢云瞥了章承一眼,墨一样深的瞳孔滑到眼尾,眼神极冷,含着不耐,像是在看参考书上一道印错的答案。 他甚至懒得拿数学卷子,懒得动笔解释两句,只是语速很快地说:“只有两个零点,多出来的那个要舍掉。”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跟着上下滚动,印刻在光里的侧脸也因为他的动作,轮廓显得更锋利些。 剑出鞘了,荀安心想,平时一直温和地收在剑鞘里的,这会儿总算亮出了一两寸,露出锐利的锋芒。 章承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话,眉头挑起,看着谢云,像是在想这人哪儿来的自信? 荀安扯了扯嘴角,心说对啊,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到处开屏? 章承不住地扭手里的卷子,把卷子扭成了一根细棍。他大概觉得谢云会再解释解释,比如怎么算怎么舍,但是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这个人再开口。 谢云低头写完了一张草稿纸,修长的手指捻着边缘翻了一页。动作间看到章承的身影,见他杵在这里不走,开口道:“还有事?” 聪明点的人都能听出这话里赶人的意思,章承自认为聪明,当然也听出来了。见两人低头一个比一个专注,没一个搭理自己的,他面上有些绷不住,拿着卷子飞快地转身走了。 临走前还丢下一句,音量不大不小:“错了就错了,搞不懂不过是一个零点,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还非要狡辩两句。” 荀安不知道谢云有没有听到,他演算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也许他那道隔绝外界的墙打开了,荀安想,于是所有无关紧要的风都吹不进去。 月考的三天总算过去,同学们考完最后一门生物,从实验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感觉周身都轻了不少。 不过,是那种三魂七魄丢了一魂一魄的轻。 江任飞从考场出来就抱着荀安的胳膊放声大哭,嚎啕道:“怎么办啊荀哥?我没做完呜呜呜——最后五个空我一个字都没写!” “最后一门了,他怎么好意思出这么难!呜呜呜,生物组,你没有心!” 荀安拖着这个一米八的家伙,感觉好像拖着一辆抛锚的大卡车,在林荫道上行走的分外艰难。 生物是出的有点诡异了,难度跟出故障的跳楼机似的,卡在了最高点,把一帮学生悬在半空,个个吓得面色煞白。 荀安觉得旁边人有滑下去的趋势,便抬了抬胳膊把人提起来:“试卷难的话,批分的时候会松一些。” 江任飞抬起那张花容失色的脸,问道:“能有多松?” 荀安想了想,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条小缝:“这么多?” “哈啊啊荀哥,我不要活啦!你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话是这么说,荀安没忍心真把他丢下,架着他一路到了食堂。而江任飞虽然上半身暂停工作了,两条腿还有自主意识,很自觉地往食堂的方向迈步。 江任飞同学化悲愤为食欲,一个人干掉了一碗石锅拌饭、一碗排骨汤、一个蛋挞、一个手抓饼以及一条毛毛虫面包。 荀安没他那么有食力,早早吃完了在等他,闲着无聊便把手机掏出来,看班群里几个人聊天。 为首是丁凌的消息。 【小叮当】:这考试考的,我脑袋都不清醒了。忘了告诉你们,那天西门的事情有结果了。 【再来两份鲍鱼】:哦?展开说说。 【小叮当】:那几个混混都进局子了,最后说是拘留十天。有两个有案底的,要久一些,好像要被关两个月。 【小叮当】:老霸王一直在跟进这件事。听说他对学校事后的举措不满意,都闹到校长室去了,和校长吵了好几天,要求加强安保。 【小叮当】:据说吵得可激烈了,隔壁的副校长室,还有再隔壁的秘书室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叮当】:我听一个同学说,老霸王当时拍着校长的桌子,叫道:“一直不让学生走西门叫什么事!你要真有点魄力,就把安保搞好!不然算什么校长!” 【食堂在逃干饭王】:牛啊,不愧是老霸王!狠起来连校长都敢说。 【奕帆风顺】:【大拇指.jpg】 【食堂在逃干饭王】:对了,你们有没有人吃好了有空的?帮我个忙。 看到这里,对面的江任飞突然嚎了一嗓子,荀安疑惑抬头,就见他抱着那个石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还是你对我好。以后咱俩好好过日子,我再不去找生物那个没良心的了。” …… 这人吃饭还吃出真情实感来了。 看来食堂在逃干饭王的昵称不应该是何骏阳用,颁给江任飞比较合适。 【奕帆风顺】:还在吃,怎么了? 【解压码】:还在吃,五分钟可以吃完。 【小叮当】:还在吃。 【再来两份鲍鱼】:还在吃。 【食堂在逃干饭王】:鲍鱼你还在吃个屁,我十分钟前就看见你端着盘子倒饭去了。 【再来两份鲍鱼】:好吧其实我在蹲厕所,真的。 【食堂在逃干饭王】:我抢到团券,买了九杯奶茶,一人一杯,现在送到了,但我一时半会儿吃不完,有没有人能帮我去西门拿一下?最好多几个,一个人不好拿。 【再来两份鲍鱼】:等我十分钟,我拉完就去。 【食堂在逃干饭王】:一边去。 【奕帆风顺】:鲍鱼你是便秘吗?可以多吃香蕉,或者试试喝点咖啡。 【猩猩有话说】:!奶茶! 【猩猩有话说】:【两眼放光.jpg】 【猩猩有话说】:我和颜颜在回去的路上,可以去拿。 【加点盐】:【点头.jpg】 “走吧,荀安。”江任飞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我吃好了。” 见状,荀安低头敲出几个字,点击发送。 【AA】:我和江任飞也去。 走到西门的时候,正看见路星遥和阮颜两人提着五个透明的大袋子,从外卖点走回来。 隔着袋子能看到里头的奶茶。也不知道何骏阳点的哪家奶茶店,大杯能有这么大。 感觉一杯下去,又是一整晚不用睡的程度。 “路姐!我来我来。”江任飞一溜烟地小跑过去,从路星遥手里接过了一个袋子。 荀安也从阮颜手里接过来两个。 “你们来的倒是快。”路星遥右手空出来,感觉轻松了不少。 “嘿嘿嘿,那可不。”江任飞摸了摸鼻子,“奶茶当前,不容不发嘛。” 几人正聊着,突然听到“咯吱”一下关门的声音,循声看向保安室,就见陈师傅抱着一个大纸箱子,一瘸一拐地往这儿走。 陈师傅没穿保安服,而是一身便装,上身黄色T恤,腿上藏青色裤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荀安感觉陈师傅要比之前瘸的更厉害。 陈师傅也看见了他们,挤出一个笑容,宽厚地说:“是你们啊。” 荀安盯着他手里的纸箱,里头整整齐齐放着叠好的保安服,下头垫着一些私人物件,旁边的空隙里竖放着几本工作簿。 他已猜到了七分:“陈师傅,你这是……” 陈师傅笑了两声,把箱子往上掂了掂:“我不做了。我瘸着腿,哪有能力保护学生,平白赖着这么一个岗位太不像话。而且要是再发生像上次的事情——唉,我这老弱病残样样都占的人,实在没脸待下去,所以我就主动辞职了。” “刺啦”一声电流轻响,校门口的路灯亮起,黄色的光照在陈师傅脸上,让一道道纵横的皱纹显得更深,一双浑浊的眼珠嵌在眼周的纹路里,是难掩的沧桑。 女生心思细腻,陈师傅一番话说完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路星遥用手背抹了两下眼睛,吸了吸鼻子:“陈师傅,加强守卫,多调几个人过来就是,你没必要走啊。” 陈师傅摇摇头,像是要安抚她的情绪,笑容比之前撑的更大,仿佛真的开怀:“唉,我心里有数。不在这做了也没什么,你们不要难过。” 路星遥又要说些什么,被陈师傅打断。他走到几人跟前,嘴巴朝箱子里努了努:“我这里还有包糖炒栗子。你们要是不嫌冷掉了,就拿去吃吧。” “我抱着还怪重的。” 听到这话,荀安伸手要上前抱那个纸箱,陈师傅却扣紧了,不要他拿,反而空出一只手来把炒栗子塞到他怀里。 荀安抱了个空,感到一阵悲凉的无力。 “走了啊!” 陈师傅给完栗子,就匆匆转身离去,没给他们告别的时间。 他们只好冲着陈师傅远去的背影,高声喊道: “陈师傅再见!” 再见的那个尾音,路星遥已然压制不住声线,带着哭腔破了音。 陈师傅走的已很远,听到他们的声音,手托在箱子底下空不出来,只好回过头,冲他们笑。因为距离远的缘故,脸孔显得小而模糊,看不真切。陈师傅又转过头去,越走越远,像是宣纸上的水痕,风吹着,一点点的消失了。 第19章 第19章 出分 教学组的老师们紧锣密鼓批了一天,在周五的上午就把六门卷子全数改完。 等成绩的过程总是心绪复杂,既很紧迫,想快点知道分数,又怕结果不如人意,带着畏怯的心理。 荀安出去接了杯水,回来一看,教室里空了一半,一行人都跑到方有知的办公室里查成绩去了。 办公桌前满满当当围了一圈同学,方有知反倒被挤出了圈外。他推了推眼镜,靠在饮水机旁边,面上带着无奈的笑。 成绩已经汇总成了EXCEL表格,按照分数从高到低排下去,最右边两列是排名,班内排名和年级排名。 荀安进办公室的时候,他们已经从上到下翻完了一轮,正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着话,有考得好眉飞色舞的,也有考差了垂头丧气的,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看到他进来,讨论的声音很突兀的弱了下去,最后竟至于安静无声。 江任飞蹲在最内圈,也不说话,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荀安抿了抿嘴唇,顺着他们让出来的通道走到电脑面前,低头看去。 他是第二名,班级排名第二,年级排名也是第二。 而排在他头顶上的那个人,也是两个字的姓名: 谢云。 班级第一,也是年级第一。 说实话,他当时没有多惊讶,来之前其实就隐隐有一种预感,猜到他分数可能没有谢云高。 也没有多难受,反倒是有种久违的熟悉。谢云从小就是排在最前面的,小学初中都是考第一考惯了的,他的名字位列榜首,总感觉是理所应当。 但是要说真的全然不在意…… 那是假话。 他没那么大度,大度到被人往后挤了一名还能够全无芥蒂,那就真的是慈悲胸怀,可以立地成佛了。说来说去,他心里总归有些不爽,只不过不深,远没到嫉妒的程度。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周遭的沉寂,众人顾虑着他的情绪,已经安静很久了。 荀安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双手抱胸,故作忧郁道:“唉,我这擂台终究是没守住啊。” 接着,他把头埋在江任飞的肩膀上,一副心很痛的样子说:“任飞,我丢了王座,你还认我做大哥吗?” 江任飞赶紧右手拍他肩膀,做手拍自己胸脯,信誓坦坦地保证:“认!怎么不认!我江某人这辈子都认你做哥!” 见荀安愿意拿自己开玩笑,加之看上去心情尚可,众人也不再尴尬,转眼就活络起来。 “荀哥,别难过!谢云就比你高一分,下次随便考考咱们就回来了!” “是啊是啊,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在乎这一回的!” “对啊荀安,没什么好灰心的……但是总感觉不太对,我才考这么点分数,竟然还安慰起大佬来了?” 荀安笑着,冲周围安慰他的同学点头道谢:“是了,我再难过那也太矫情了。大家不用管我,原来聊什么接着聊啊。” 几个女生在旁边的空桌子上剪成绩条,终于剪完了,白花花的堆了一大堆。 路星遥直起腰来,对一帮男生说:“你们看完了没?看完了每个人拿五张,去教室里发掉。” 一帮人在办公室里鸠占鹊巢占了好半天,成绩早看完了,听到这话纷纷去领了几张纸条。 好巧不巧,谢云的成绩条被荀安拿到了。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把自己的成绩条也拿出来,两张放在一块儿对比。 谢云的总分只比他高一分。数学两个人持平,都是148。英语、物理和化学的总分也持平。语文他比谢云高四分。 但是生物,谢云比他高五分。他92,谢云97。 他刚看到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可是慢慢地回过味儿来,便觉得好像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整个人木木的,手脚都发凉。 这时,方有知突然从在身后出声:“荀安。” 他转回头去,方有知背着手站在他面前。 “这一分两分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方有知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膀,“做人不能太小心眼,成绩不是一切,同学间不是只有竞争。你们做同桌的,不要为这点小事闹了不愉快。大家共同努力,互相帮助,进步的更快。” 方有知当真是用心良苦,这点细节都关注到了,做班主任做到他这份上,也是没谁了吧。 荀安心说他不是小气的人,老师不必担心。可他心里发闷,嘴里发苦,连带着脑子也发堵,一时间只能简短地回应道:“我知道了,谢谢方老师。” 出办公室的时候,正巧碰上谢云。 一帮人正围着他起哄,见荀安也走出来,便闹得更厉害。 何骏阳凑在他身边,碰了碰他的胳膊:“可以啊大佬,深藏不露。一上来就搞了个大的,兄弟我佩服佩服。” 鲍天宇应和道:“就是就是,本来我们还在想要不要拉你加入我们的学渣阵线联盟,现在看来你是没机会咯!你跟荀安一块儿,被我们联盟加入永久黑名单!” 谢云被他们热热闹闹围在中间,脸上的表情却仍是疏离,也不说话,只很淡地笑了笑。荀安走近了,他的视线便越过人群,朝荀安这儿看过来。 荀安迎着他的目光挤过人堆,站到他面前,扯着笑脸把成绩条拍到他怀里:“恭喜你啊,年级第一。” 也许他演技太好,语气里听不出半分火药味,满满的都是祝贺的真诚,话音刚落一帮人又嚷嚷起来。 “嘿嘿,两个大佬都在我们班,谁看了不说一句三班牛逼!” “谢云,荀安,开头都是X,要不就叫2X组合好了?” “哈哈哈,这个好这个好,2X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章承也在人群里,在外围,却没跟着他们一块儿起哄。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盯着包围圈中心的两个人。 荀安给完成绩条,径直回了座位。谢云扫了一眼纸条,把它团成一团塞进口袋,紧跟着荀安进了教室。 接下来是宋洁的语文课,考试刚过去没多久,正好趁着热乎来讲卷子。他们班这次语文考的不错,均分、高分段都蛮出彩,宋洁的语气里带着喜色,训他们的话跟着也少了不少。 荀安一直没和谢云说话。 虽然他们平时也不说话,向来是非必要不交流,但是谢云能感受到这次是不一样的。 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气压低的让人难受。 他的手肘不小心过界一点,荀安便反应很大地缩回手臂,还很嫌弃地拍了拍衣袖。 谢云愣了一下,有些无措。他收回手,压低声音开口:“荀安。” 荀安扫他一眼,语气不善:“你有什么想说的?” 末了,却不给他回复的时间,自顾自地继续说:“生物那么难,你考九十七?” “不是说选修二都没学过?不是每天都一大堆问题,这不会那不会,说自己学不懂,非要人给你讲?” “结果你考九十七?” 他想到他给谢云补了一个星期的生物,竟然还担心他听不懂想方设法地找简单的解释,想到他本来没有在书上做笔记的习惯,却为了这家伙花了一整个晚自习把重点划出来。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蠢货。 荀安想着想着,气笑了:“没学过还能考这么好,你真是天赋异禀,聪明绝顶啊。” “我是搞不懂了,你到底真没学过,还是假没学过?” 谢云抿唇,摇头道:“没有。” “哦,那你是自学能力超群了呗?”荀安依旧笑着,只是这笑浮在面上,不达眼底,“自学能力这么强,还要我教什么啊?” 谢云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指骨轻轻凸起。他垂眸沉默许久,轻声道:“是你教的好。” 荀安拿起黑笔,在手指间很快地转着,转了一会儿忽然脱了手,笔飞出去,“啪”的落在很远的地上。 “我教的好?”他眯起眼睛,“得了吧,我也就九十二分的能力,教不出九十七分的徒弟。” 说完,他蹲下身,试图捡那支笔。但笔滚得太远了,隔了好几排的距离,他手再长也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只好空着手起身。 荀安把手放回桌子上,转头看向谢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谢云,你是不是耍我呢?” “你说啊。” “耍我很有意思吗?” 谢云喉结滚动一下,没有回答。 “不说话?”荀安曲起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想说没耍我?那是什么?” “以为我吊车尾?觉得我很可怜,同情我?所以故意装作很蠢,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要我来教,给我找点成就感?” “是吗?是这样吗?”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心虚了?无话可说了?” 荀安的双眼皮褶皱很深,卧蚕明显,眼窝深邃,眼珠眼白分明,显得很干净。 这样的一双眼睛是藏不住情绪的。笑的时候卧蚕会鼓起来,乌漆的眼珠发亮,难过的时候眼尾则会耷拉下去,眸子也因覆上一层水意而变得湿漉漉的。 而此刻他的眸光是黯淡的,像是黑洞,光照进不去,也跑出不来。 谢云本来想说当然不是,他没有想耍他,更不是可怜他,可是看着荀安的眼睛,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艰难地收回视线,想着,也许真的是他错了。 第20章 第20章 替补 宋洁在讲台上讲课,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们俩搞出的这一点动静自然是逃不过她的法眼。 她咳了两声,把视线投向后排,悠悠地道:“某些同学不要得意忘形,考了个第一第二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上我的课还讲起小话来了。” “都安静点,再被我抓到就给我站到教室外面去吹风。” 她这么一说,荀安和谢云便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而这一安静就是整整两周,两周内,荀安没有和谢云说过哪怕一句话。 他甚至把椅子拉得很前,空出一块地方让谢云出去,于是连“借过”都省去。 他是真的生气了。 · 方有知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考试要考,日子要过”,月考带来的愁云惨淡的氛围渐渐过去,同学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不过谢云一上来就拿了年级第一这事儿,还是在班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稀缺的脸蛋加上稀缺的实力,自然而然成为了大家口中的谈资。鲍天宇几个外向又和荀安相熟的家伙,还会开他的玩笑,大老远看见了就叫他“大佬”。 “大佬早上好哇。” “哟,大佬出来倒水啦。” “诶,这么巧,大佬你也上厕所啊!” 谢云每回总是淡淡地“嗯”一声,或者点两下头,对于这样的称呼他似乎既不高兴,也不反感,没什么情绪。久而久之,大家摸清了他的脾性,也就不再那么常开他的玩笑。 优异的成绩无疑是一种光环,但这光环戴在不同人头上,产生的效果是不一样的。荀安生性开朗,善于交际,戴在他头上会让他的人缘更好,更受欢迎。 但谢云自带一股冷淡又疏离的气质,戴在他头上反而加强这种氛围,同学们在怀着对学霸的敬意时,又难免生出一丝畏怯,以致于敬而远之。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心态,也有人会把谢云的冷脸理解为不屑,以为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谁都瞧不起,比如章承。但情势所迫,他不好发作,只能在众人议论时偶尔翻个白眼,或者小声咕哝以表他的不快。 坐在这对逆天同桌前面的江任飞,表示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一度痛心疾首地表示:“这俩人长得又帅,成绩又好,还能不能给别人留条活路了啊!” 他扳着荀安的肩,目光狠狠扫过两人的脸,声嘶力竭地质问道:“你告诉我!你们俩长这么帅,良心不会痛吗!” 若是放在从前,荀安大概会捶他一拳,然后附赠一两句气死人不偿命的回怼。 但是现下荀安却没什么反应,并不理他,面色很冷地靠在椅背上,低头看手机。 江任飞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心情不好,想了半天又想不出原因。他左看右看,发觉这对同桌的表情如出一辙,存心想开个玩笑逗乐他,便道:“我说荀安,你们俩现在连表情都一模一样,难道这是什么学霸的标准脸吗?还是你被谢云给传染啦?” 谁料话音刚落,荀安的神情更加不妙,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就差往外嗖嗖冒冷气了。 江任飞见状,困惑地直挠头,转过身去,心想合着他又说错话了? 午休后的课间,众人恋恋不舍地从梦乡里醒过来,都有些意犹未尽,教室里哈欠连天。这时,鲍天宇突然发出一阵兴奋的高呼:“看我找到了什么!” 丁凌睁着惺忪的睡眼凑过去,待看清了那红色的包装后,也难掩惊喜道:“我去,是辣条!” “鲍鱼,你哪里搞来的?”江任飞眼睛还没睁开,鼻子已经开始运作。在鲍天宇撕开包装袋的一瞬间,就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发射到他身边。 鲍天宇拍了拍书包:“我刚整理书包,在最里面的袋子里翻出来的。” “来来来,兄弟们,见者有份啊!” 丁凌和江任飞两人毫不客气的一人拿了两根,大快朵颐起来,吃的嘴唇手指都沾满了辣油,红彤彤的。 鲍天宇把辣条递给旁边的赵奕:“老班,你也吃。” 赵奕笑着摆摆手:“谢谢,我就不吃了,嘴巴里长了溃疡。” 三人分吃一袋,风卷残云,很快就消灭了大半。江任飞接过只剩下两根辣条的包装袋,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带回来给荀安:“还剩两根,给我们荀哥。” 荀安接过袋子,某种直觉让他没有立即开吃,而是先翻到反面看了眼生产日期。 江任飞注意到他的动作,说:“没事的哥,放心吃,鲍鱼看过了,10月6号才过期,还有一个月呢。” 荀安找到保质期那一行小字,扫了一眼,随即眉毛一挑,表情相当微妙:“确实是10月份没错。” “你看我就说吧——” “但是是去年的10月。” …… 去,年——? 江任飞嘴里嚼吧嚼吧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双眼睛越睁越大,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你,说,什,么?!” 这玩意儿过期了将近一年?! 他一口辣条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大概是破罐子破摔,想着总归是好几根下肚了,吐掉这根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及时行乐,抓住眼前的美味,便一鼓作气吞下去了。 吞下去的后果是,两分钟后,三个人喜提拉肚子一回。 方有知拿着教案走进教室,扑面而来就是辣条的味道。他揉了揉鼻子,走到讲台上:“两边的同学把窗户打开。教室里怎么这么大味道,谁又吃辣条了?” 无人回应,因为此时此刻,罪魁祸首正在厕所里拉的昏天黑地。 数学下课是体育课,三班和九班约好了这节课要打一场篮球友谊赛。 天气转凉,荀安已经穿上了衬衫。但是一会儿打球肯定要出汗,他提前带了件短袖,到厕所去换。 刚到厕所门口,就看见江任飞一手叉腰,一手撑在水池台子上,虚脱地直哼哼:“哎哟,哎哟,疼死我了,鲍鱼,你这辣条差点没给我送走了。” 鲍天宇的声音从隔间里传来,也许是因为力竭,显得闷闷的:“得了,咱难兄难弟,谁也别说谁。” “一节课了,你们还没完?”荀安心想这腿不得蹲废了。 “没。”江任飞摇摇头,“我好的早一点。他们不行,一出来就又有感觉了,还得回去。” 丁凌在隔壁的隔间:“你们谁有多的纸?借我两张。” “我有。”江任飞伸手,从门板下面把纸递进去。 荀安见江任飞面色苍白,又见鲍天宇还蹲着没出来,问道:“等会怎么办,你们还上不上场了?” 两支队伍打比赛,每队五名成员,鲍天宇是大前锋,江任飞是控球后卫,少了谁比赛都打不起来。 鲍天宇长长地吐了口气:“我真不行,疼的厉害,站起来都费劲,找个人替我吧。” 荀安点点头,看向江任飞:“你呢?” 江任飞却直起身子,拍拍胸脯,自信道:“我没问题,照常上场。” 荀安深表怀疑:“你确定?” “确定以及肯定,我二十分钟前就好了。” “荀安你别听他吹。”鲍天宇出声道,声音隔着门板显得闷闷的,“他净会说大话。” “谁吹了。”江任飞拍了拍鲍天宇的门板,“鲍鱼,我江某人今天就是死这里,从这里跳出去,也一定要去打球!” “得了吧你,你死在哪里都无所谓,别一会儿拉球场上了。” “嘿你……” 江任飞无能狂怒,隔着一层板打不着人,鲍天宇便愈发有恃无恐起来: “江任飞,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是不是听人说吕佳欣今天要去看比赛,所以老早准备着要去表现自己了?” “你胡说什么!鲍鱼你给我等着,看你出来我不收拾你。” 吕佳欣是九班民选的班花,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大方,暗地里喜欢她的男生不少。江任飞虽然不是其中之一,但要是有漂亮女生去看球,那肯定是要比打了鸡血还兴奋,一场班赛能打出NBA的气势来。 荀安看了看表,随后拉开最里面隔间的门进去,解开衬衫扣子,准备把短袖给换上。 鲍天宇还在苦恼:“找谁替我呢?班里打得好的不多啊,要么技术太菜,什么身高差点意思……” 正说着,门口进来一人,身量很高,一手插在兜里,迈着两条长腿,乍一看像个模特。 江任飞努了努嘴:“哝,这不就来了吗?” 谢云见他一脸笑,搓着手走过来,神情有些错愕。 “谢云,你会打篮球不?一会儿体育课我们和九班打比赛,鲍鱼拉肚子不能上场,我寻思要不你替他一下?” 荀安换衣服换到一半,听到江任飞喊谢云,不自觉地控制住手上动静,竖起耳朵等那家伙的回答。 “会。” “那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江任飞笑着拍拍谢云的背,“鲍鱼打大前锋,你个子高,替他正合适……你穿的又正好是短袖,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荀安套上了短袖,正在系领口的扣子,手指却不大听话,捻着一颗扣子半天扣不进去。 谢云似乎不是来上厕所的,而只是单纯的洗个手。他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冲了出来。 荀安换好衣服,没着急出去,想等他洗完。等了一会儿,水流的声音停了,他才推门出去。 可是谢云没走。他两手十指相扣,在搓洗手液。 荀安愣了一下,维持着手推门,一只脚踩在台阶上,一只脚悬空的动作没动。 第21章 第21章 球赛 洗手池前面有一块很大的镜子,保洁阿姨早晚清洁,镜面干净到发亮。 厕所里的景象投射到镜子里,像是在对面另有一个空间。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一切都照得明亮通透。 人看着镜子,会有种在看电影的错觉。电影中的角色是自己的投射,一举一动,形影相随,于是一时间又会恍惚,分不清镜里镜外,到底哪一个是真实。 荀安从镜子里看向谢云,谢云也借由镜子回望他。视像的光经过一番反射而交汇,荀安仿佛能感受到目光碰在一起的轻微触感。 他偏过头,从台阶上下来,到水池旁很快地洗完了手。 江任飞笑道:“荀安也上场的,他是小前锋,你们俩到时候好好配合。” 说完,他又面向荀安:“荀哥,谢云毕竟第一次和我们打球,要不一会儿赛前你们磨合磨合?” 荀安收回手,在裤子上蹭两下,擦干了水。他转过头,朝向江任飞,视线却越过江任飞,落在谢云身上。 谢云关了水龙头,仍旧面对着镜子。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可是却是借着镜子,避开了视线直接的交汇。 这样很好,谁也不用躲,谁也不用逞强。 荀安没接江任飞的话,而是问:“他打的好吗?” 江任飞半张着嘴:“呃……” 呃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他想荀哥这问题也太直白,这不是让人下不来台嘛。 空气一霎时陷入安静。 谢云手湿着,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却没擦。他垂眸看着镜子,焦点不知落在何处,低低地说:“我打的不好。” 荀安的瞳孔滑到眼尾:“那就不要上场。” “呃啊啊,话不能这么说。”江任飞虽然一向神经大条,这时候也嗅出些火药味,“荀哥,谢云他就是谦虚两句。我看他的身板,像是经常运动的,估计球技不会差到哪里去。” 荀安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球技不差?” 江任飞一噎,笑顿在脸上,眼珠子左右乱瞟,像是在找救兵。可鲍天宇和丁凌两人这会儿却很不讲义气地装鹌鹑,默不作声地蹲着,只装作隔间里没人。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他放弃了找人帮忙的念头,说:“那个,荀哥,你要是真的……” 可他话说到一半,荀安出声打断:“算了。” 他单手托着衬衫,掠过江任飞,掠过谢云,径直走到门外,又补上一句: “随便你吧。” 一场球赛分为四节,每节十分钟,第二节和第三节之间有十五分钟的中场休息。 一中的一节课是四十五分钟,课前课后的课间各挤五分钟出来,加在一起正好是五十五分钟,可以打完一场比赛。 三班抵达篮球场的时候,九班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五个队员围成一圈,在讨论战术。 其中话说的最多的是两个人:发带王和背心哥。 球场相遇,记名字困难,经常根据特征起绰号,方便又好记。那个叫发带王的,是因为他有无数条发带,每回打球看到他,戴的都是不同的样式。另一个叫背心哥的,顾名思义,是因为他老是穿背心。 这两个人实力强劲,是九班篮球队的灵魂人物。 “来来来,我们也商量商量。”江任飞招收,让五个人凑在一块儿。 “位置不变,还是老规矩哈。” 江任飞是控球后卫,何骏阳是得分后卫,赵奕是中锋,荀安是小前锋,谢云替鲍天宇,是大前锋。 “其实也没什么好商量的,高一打了一年,也打出默契来了。” 江任飞交代几句,转过头来看着谢云:“你主要就是负责抢断篮板、内线防守、适时进攻,打配合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们会给暗示。” “哦,忘了说,还有一个关键的,我们的大杀器,需要你和荀安配合。”江任飞伸手搭在荀安的肩头,“无球挡拆,你知道吧?鲍鱼和荀哥玩的很熟的,百试百灵。” 无球挡拆的意思是,在荀安和谢云手里都没有球的情况下,谢云提前挡在荀安身前,给荀安作掩护。队友把球传给荀安后,对方的球员被谢云挡住,无法去阻拦荀安,荀安就可以趁机投三分,或者切到篮下。 九班的人向他们挥手,催他们过去。五个人彼此握了握手打气,然后就上场了。 荀安挨个握过江任飞、何骏阳和赵奕的手,和他们碰肩膀,走到谢云面前时却很快地放下了手,任由他那只手竖着,看也不看地走了过去。 篮球场的旁边是看台,有好几排石制台阶,地方很宽敞。两班的篮球赛吸引了不少同学观战,最高的三排都坐满了人,底下几排也疏疏落落分散着一些。 三班是理科实验班,男女比例严重不平衡。九班也是理科班,但是组合是物地生,相对来说女生要多一些。 而且不知分班的时候怎么分的,九班汇聚天地之灵气,分走了年级里好多好看的女生。 看台上女生不少,三两结伴。她们一会儿看看球场上的男生,一会儿又转回头来,拉着好姐妹小声议论两句。吕佳欣也坐在其中,在最高的一排,正和她的朋友说说笑笑,聊的起劲。 荀安经过的时候,隐约能听到一点女生们的议论: “那是荀安吧,是吧是吧,天呢,真的好帅……我草我草,他看过来了,你快回头!” “没事没事,我偷偷地看一眼,不会被发现的。再说了,就算被发现,他又不认识我,怕什么。” “那个是谁,走在最后面那个!我靠,这么大一个帅哥我以前竟然没注意!” “他好像是新来的,这学期刚转过来……但是不得不说,脸是真的顶啊。” “呜呜呜太幸福了,就为了这两张脸,我这比赛也看定了!” 声音模糊不清,不仔细分辨不大听得出来具体内容。荀安没在意,只是往球场里走。 但江任飞听到了,听着听着还笑,好好地走着突然原地起跳,做了个投篮的姿势。 青春期的男生总有一种可爱的错觉,这种错觉在篮球场上愈发明显。只要旁边有女生,他们总觉得那女生是在看自己的。只要有女孩子的身影,即使根本不认识,那点青春的荷尔蒙也会被调动起来。 而这样觉得之后,他们反而更不会往两边看,视线看球看场看兄弟,就是不会落到观众身上。他们总是装作注意不到有人在看的样子,往球场里走,但是笑得要比平常更大声,聊得会比平常更开怀,打的也比平常更卖力。 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个原因,班赛刚开场,就格外激烈,双方的攻势猛的都有点出乎意料。 比分十分焦灼,你追我赶的,相差只在几分之内。 荀安和谢云都是前锋,按理来说应该配合很多。可荀安心里憋着气,连看一眼谢云的脸都觉得碍眼,又怎么谈的上配合呢? 他拿到球的机会很多,但从来都只传给另外三个人,独独不传给谢云。一节过去大半,谢云球都没摸到几回。 到了最后两分钟,三班拿到球,转守为攻。江任飞一个快传,把球稳稳传到荀安手里。荀安接到球,反身就往对方篮板冲。 发带王和背心哥两个主力还在三班的篮板下,距离很远,一时赶不过来,而剩下防守的人实力一般,很轻松可以绕过。 荀安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打无球挡拆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谢云,谢云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两只手放在身前,正等着他投球过去。 他却轻啧一声,想着这家伙是傻的吗,还伸出手准备接球,自己整整一节都没给他传过球,难道这个时候会传给他吗? 他环视球场一眼,看到在两边侧翼站着的赵奕和何骏阳。 无球挡拆是很好,但是并非没有别的战术。他在中路,赵奕和何骏阳在左右路,他们三线进攻一样能得分。 这样想着,对方的球员已经迎面挡了过来。他装作没看到谢云的眼神,手一推,把球传给了赵奕。赵奕运球过人,遇上防守,又把球传给何骏阳。最后何骏阳变向甩开防守,切入篮下,一个拉杆,斩获两分。 裁判吹哨,第一节结束,三班以两分的微弱优势暂时领先。 一帮人从场上下来,到一旁休息。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荀安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谢云一个人落在最后。他额发被汗浸湿,垂落几缕,眼睛也低垂着,在看自己的手。 好像有点落寞。 荀安想着,很快又否定,心想这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难道世界上所有独自走路的人都落寞吗? 当然不是。 何况谢云就是这种性格,独来独往惯了,反而不喜欢有人去打扰他的。 所以落寞什么的,大概率是他的错觉。 荀安说服了自己,在边缘的台阶上坐下,沉默了一会儿。 旁边江任飞他们还在聊之后的战术,几个人兴致都很高,聊的蛮热烈。 荀安听了一会儿,心想,算了,这样不行。 他抬起手,把额前的头发耙梳到后面,接着手放下来,搭在膝盖上。 再怎么说,不该让私人的情绪影响班级的比赛。即使只是一场友谊赛,大家也是付出了心血的。江任飞他们不知道,也没有义务知道他和谢云的矛盾。 他不传球给谢云,不配合,这样下去不行,太自私了。 谢云终于走过来,在最右边,和荀安相反的那一边坐下。 “江任飞。”荀安站起身,捅了捅江任飞的胳膊,道:“后面三节我不上了。” 谢云抬起头,朝他看过来,荀安并不回看他。 第22章 第22章 下场 江任飞像是没听清他的话,又或许是听清了而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不上场了。”他重复一遍,随意找了个借口,“我腿疼,之前脚扭了,还没恢复好,不想影响比赛。” “你们找徐凡替我吧。” 徐凡是三班的一个男生,个子蛮高,球也打的不错,只不过很少上场。 江任飞听他说腿疼,又说不想影响比赛结果,不好再开口强留,便拍拍他的肩膀:“那行,荀哥,你好好休息。” 荀安去找了徐凡,跟他说了情况。徐凡没多做推辞,点点头就上场了。 比赛继续。 荀安打球出了不少汗,嗓子渴的冒烟。可他环视一圈没发现自己的水杯,这才想起来落在教室里了。 他走上看台,随意找了处座。 步入秋天,梧桐树开始落叶,一片片手掌状的叶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台阶上。其中金黄色的最多,其次是锈一样的褐色,而绿色的最少。 从鲜绿到深褐,从盛夏到新秋,时序轮转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阵风起,吹动阶上的落叶。叶片翻卷着向前跑去,滚落一层层台阶,落到球场的边缘。 荀安的视线追逐着落叶,也跟到场上。 秋风不像夏天的风那样吝啬,断断续续、似有若无,秋风是很绵长的。风吹着,他刚撩上去的额发又垂落下来,在风中轻轻摇动,挡住部分视线。 穿过发梢的影子,穿过风中翻飞的落叶,他的视线游移了一阵,最后锁定在那人身上。 他下场之后,谢云终于能摸到球。 荀安漫不经心地看着,想到这家伙在厕所的那句话。 说什么打的不好,原来也是骗人的。 谢云接过何骏阳传来的球,运球过人,直抵篮板。发带王和背心哥在篮板下守着,两个人防他一个。谢云往左一晃,假动作骗过发带王,又迅疾冲向右边,借着比背心哥快出来的半个身位,起跳,扣篮。 风依旧吹拂着,时间却好似静止了。那短短的一瞬,被无限地延缓、拉长。 谢云起跳到半空,短袖的下摆随着跳跃的动作掀上去,露出劲瘦的腰身,腰线因为发力绷得格外紧。 他的侧脸逆着光被勾勒出轮廓,喉结的线条利落分明,清瘦修长的五指压在篮球上面,狠狠扣下去,用力的一刹那,小臂上青筋突起,肌腱分明。 咣当一声,球落进篮筐。他单手在篮筐边沿上扒了一下,随后身体一晃,轻松落地。 风撩起他汗湿的发,露出额头。整张脸轮廓流畅,因为运动着的缘故,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 他这扣篮实在精彩,看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就连九班的队员也忍不住喝彩,叫着“酷毙了!”“太牛了哥们!” 荀安在一片沸腾的人声中静静地看着,心绪不明。 而秋风仍未止息,越过他的衣摆,也拂过他的发间。 他这边正出神,身后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嘿,荀安!” 他循声回头,看到吕佳欣朝他招手:“你来一下!” 吕佳欣是明媚大气的那种漂亮,一双桃花眼神采飞扬,鼻官端正挺拔,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会给人一种世界都明亮的感觉。 她今天扎着高马尾,刘海全部梳上去,显得很有活力。 荀安走到最后一排,和她隔了一个身位的距离坐下。 他和吕佳欣是高一认识的,那时两人都在学生会的宣传部工作。他们俩都不是内敛的性格,很快就熟识起来。不过高二退了学生会之后,交集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荀安荀安,”她拿着手机凑过来,手指着球场上的某个方向,“那个帅哥你认识的吧?” 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指人,荀安纵使有5.0的视力,也不知道她究竟指的是谁。 但要说帅哥,他心里倒是清楚是谁。 荀安耸了耸肩:“你这么指,我哪儿知道你说的是谁?” 吕佳欣啧啧几声,撇了撇嘴道:“你还跟我装,场上一共这么些人,谁长得帅你看不出来啊?” 荀安挑眉:“看不出来。” 吕佳欣又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我是说最帅的那个。” 荀安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自己的脸说:“你说我啊。” “边儿去,给你能耐的。” 吕佳欣坐回去,手肘撑着膝盖,托腮看着下方。她这一侧身,露出空隙,荀安看见了她右边坐着的她的朋友。女生乍然和他对上视线,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 他冲那女生友好地笑笑,女生手捂着通红的脸,点头回应,然后偏过脸去,看向前方。 过了一会儿,吕佳欣又转过身来:“我是说谢云。这回你总知道了吧?他跟你一个班的。” 荀安左手伸直,右手背在脑后,松松伸了个懒腰:“哦,原来他叫谢云啊。谢谢你告诉我,不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吕佳欣被他整无语了,无语到笑出声来:“你真行。不过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没跟你开玩笑。” 荀安向后仰头,放松脖子:“你要说什么?” 吕佳欣又把手机递过来:“我想跟他认识一下,你把他微信推给我。” 荀安放松完脖子,重新坐好,两条长腿屈起来,手搭在膝盖上:“你怎么不自己上去问人要?” “拜托,你好歹懂一点女生的心思吧,看到帅哥是会不好意思的啊。” 荀安问:“那你当初加我微信的时候,怎么就没不好意思呢?” 吕佳欣摆摆手:“那是不一样的啦,你和他,不是一个类型。” “合着我好说话呗?”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就是吧,你看啊,他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一看就不太好相处,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不好接近,你懂不?……啊呀,不跟你说那么多,就一句话,他微信,你给还是不给?” 荀安笑笑:“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没他微信。” 吕佳欣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哈?怎么可能?你人缘不是挺好的嘛,都同班同学,还没有微信啊。你逗我玩呢?” “没,没骗你,真没有。”荀安用手扒拉两下头发,“再说,一个班的怎么就一定会有微信了,我跟他又不熟。” 吕佳欣见他表情还算真诚,不像说谎的样子,一下失望下来:“那好吧,没有就没有,其实我也没有很失望……但是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荀安问道:“不应该什么?” “我以为你和他会很有共同语言。你看,你们俩都是帅哥,成绩也都很好……你可别蒙我,我知道这次第一是他。你看,这么志同道合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那还不得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啊。谁知道竟然连个联系方式都没加上。” 荀安心道谁和他志同道合,谁和他相见恨晚。 但他没多说什么,只把吕佳欣的话重复了一遍:“是啊,谁知道。” 两人这边正聊着天,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他们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就见一个篮球不知怎么,从右边那块场地飞了出来,直直朝着吕佳欣的脑袋冲过来。 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球速又是那么快,飞速地袭过来,咫尺之距,转瞬间就要撞上吕佳欣的面门。 荀安一边叫吕佳欣闪开,一边赶紧起身,伸手要拦。 但是来不及了。 吕佳欣被吓到,头脑一片空白,一时之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根本躲不开。 就在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时候,旁边突然窜过来一只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托住了冲来的篮球。 然后手腕一转,卸下球上的力道,止住了球的冲势,球掉落在地上。 吕佳欣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等缓过来了,她抬头朝伸出援手的那个人看去。 是个男生,背着光看不清脸,只知道戴着眼镜,身形高高瘦瘦的,一手还拎着本习题册。 男生蹲下来,捞起球,把球沿着旁边没人的台阶滚下去,还给了那帮打球的人。 “对不住啊!对不住!” 捡到球的人扯着嗓子冲这边高呼。 所幸没有伤到,吕佳欣冲他摇摇头,回应道:“没事,没砸到!” 那个男生蹲下身,距离拉近了,便看清了脸。 荀安也看清了,是他们熟悉的物理课代表。 “好巧啊,课代表。” 纪烨明回应他的招呼:“嗯,荀安。” 吕佳欣对着纪烨明一笑,歪了歪脑袋:“谢谢你啊,同学!多亏你,要不然我准会被砸破相的。” 纪烨明大概从来没有和女孩子离得这么近过,何况还是个好看的女孩子。女生带着笑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他脑袋都要宕机,羞涩的红从脖子一路烧到了耳朵根。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客气。” 吕佳欣见他羞成这样,觉得好玩:“我叫吕佳欣,你叫什么名字呀?” 纪烨明低头看鞋:“我叫纪烨明。” “是夜晚很明亮的那个夜明吗?” “不,不是。”他摇摇头,“是左边,左边一个火,右边一个华的烨。” “这样啊。”吕佳欣点了点头,看向他的手,“你接球,手痛不痛?” 纪烨明依旧摇头:“不痛。” “荀安叫你课代表,是哪门课的呀?” “物,物理。” “你上体育课还带着练习册,好勤奋啊。” 纪烨明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还回答些什么,一时半会儿没说话。过了一阵,脑回路不知走了哪条岔路打通,开口道:“还好……那个篮球,” “篮球怎么了?” 第23章 第23章 淋雨 “如果要算篮球撞到手上再弹回去的冲量,要记得考虑回弹的速度。这个是常考的,还蛮容易出错。” 一说起物理,纪烨明的结巴立刻就好了。 吕佳欣也为他这清奇的回答愣了一愣,在愣神的片刻,纪烨明已经匆匆站起身来,冲她点点头,然后逃也似的跑走了。 “我去。”吕佳欣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怎么这么可爱的撒。” 说着,她转头看向荀安。荀安被她看的眉毛一挑,心想她又想到什么了笑成这样,问道:“干嘛?” 吕佳欣晃了晃手机:“纪烨明的微信,你推给我。” 荀安手伸进口袋,掏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为着打球方便,手机没带在身上:“我手机在教室,回去发给你。” “行吧,一定记得发啊。” “知道了……我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下了看台。 中学里,男女生走的近一点就很容易传绯闻。他对谣言不感兴趣,但是被人议论总归麻烦,他总是注意着,能避免就避免。 高一的时候因为学生会工作,他和吕佳欣经常搭档,一来二去就有人传他们恋爱了云云。虽然他们俩都能不受干扰地继续工作,可是谣言愈传愈烈,最后惊动了两个班的班主任,方有知还找他谈话,好一番解释才说清楚误会。 所以他看到前排有同学笑着看他们,看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去讨论,便很快站起来,不再多留。 三班最后以两分的优势赢得比赛。比分差距不大,两个班得球风又都干净,一场比赛打的酣畅淋漓,大家对胜负没那么在意,打完了高高兴兴地握手撞肩膀,约着下次再比。 荀安绕着操场转了两圈,等下课。江任飞提着水瓶,欢呼着奔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大声说:“我们是冠军!” 荀安笑了,心想这比赛一共两支队伍参赛,最后不是冠军就是亚军,说出去名号都蛮好听,心态也是乐观。 他先拐到厕所换了衣服,再回的教室。 谢云已经在座位上了,垂着眸子,不紧不慢地在整理试卷。 荀安走到座位旁,看到自己桌上放了一瓶电解质水。 再一瞧,谢云桌上放着瓶一样的。 示好的举动,却让他一阵气闷:“你水放我桌上了。” 谢云收卷子的手一顿:“多买了一瓶。” “所以呢?”荀安拉开椅子坐下,“多了一瓶就可以占我的地儿?” 谢云静默了半晌,说:“给你的。” 荀安不打算领他的情:“我不渴。” 谢云夹好试卷夹,朝荀安看过来,嘴唇动了动。那一瞬间,荀安怀疑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你怎么才能收下?” 可是他嘴张了又闭上,过了一阵,只是低声说:“以后再喝也可以。” 光从窗外照进来,明暗的分界线正好落在他们课桌的交接处。光在桌面流泻一席,没入课桌间的缝隙。 荀安敲了两下桌子,问他:“你拿不拿回去?” 谢云不说话,冷淡的神色叫人瞧不出心绪。 僵持了约莫半分钟,荀安又问:“你不要是不是?” 谢云没点头也没摇头,跟块木头似的杵着。 “行。”荀安点头,然后伸手拍江任飞的肩膀。 江任飞转过头来,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怎么了荀哥?” “水,给你的。”他拎着瓶盖,把饮料丢过去,随后指向身旁,“他买的。” 江任飞的眼睛瞬间睁大,棒棒糖也不嚼了,手里捧着饮料像是中了彩票:“真的吗!谢云你对我这么好!” “呜呜呜我太感动了——大佬,以后你也是我大哥了!” 谢云仍看着荀安,荀安却只给他一个侧脸。过了一会儿他转向江任飞,对着一番热情,似乎想做些回应,可是嘴角艰难地扯了扯,没扯上去。 ·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一晃神九月份过去了,迎来了大家喜闻乐见的国庆节。 美中不足的是,假期严重缩水,只有三天。 荀安回到家的时候,一群人还在微信群里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哎哟,真是喜大普奔,一中学子喜提三天长假。 【食堂在逃干饭王】:是啊是啊,这假期可太长了,这么好的事情,大家可不得乐坏了。 【猩猩有话说】:不过我听说,有中学放的比我们还少。好像是九中还是哪所学校,才两天半。 【小叮当】:那你怎么不提附中?人家七天假期是实打实的放满的。 【奕帆风顺】:哎,说多了都是泪啊。 【再来两份鲍鱼】:这天气也不好,黑沉沉的感觉要下雨。我本来还打算打球来着,这下是泡汤了。 【解压码】:没事,乐观一点,后面几天是晴天,今天窝在家里把作业提前写完,然后就可以好好玩了。 【再来两份鲍鱼】:课代表你是这个【大拇指.jpg】。 荀安往窗户外看了一眼,只见天空阴云密布,天光昏暗,确实像要下雨的样子。 而且似乎还是场大雨。 这边谢云骑着车回到临湖别苑。 高建文和林月兰出差去了,整个假期都不会回来,家里只有他和高乐诚两个人。 他想,明天还是去图书馆待一天吧。 他单手扶着车,走到院门口。院门关着,他似有所觉,伸手扣住边沿,往左边移。 没移动。 使了些力气,还是移不开。 他退后两步,心知这院门又被锁上了。 要开门,只能找高乐诚。 他皱了皱眉头,不太情愿地掏出手机,翻到那个存了之后一次也没打过的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嘟——”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The number you……” 被挂断了。 谢云又打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 高建文和林月兰不在临州,打他们的电话也不可能立刻就飞回来,何况林月兰的电话经常打不通。而如果要借由高建文,去转告高乐诚开门…… 也许行得通,但太麻烦了。 谁也不知道他这样一通电话打过去,会被曲解成什么样。 或许林月兰又要苦心地为他辩护。 谢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点开钱包,看账户的余额。钱不少,足够他住一晚酒店。 于是他跨上自行车,调转车头,朝来时的方向驶去。 荀安躺到床上的时候,窗外已经下起了雨。雨势倾盆,打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是在放鞭炮。又有电闪雷鸣,雷声滚滚。虽然没有月亮,但是闪电劈开天际亮起的爆闪,已足以把整块天幕照得亮如白昼。 他刚刚写完了两张卷子,想着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再说,于是整个人呈大字躺平,舒舒服服地等待进入梦乡。 眼前忽的亮了一亮,他朝窗户看去,只捕捉到闪电的一点余韵。 但也足够亮了,他发现窗帘布挨着窗台的地方,濡湿了一道痕迹。想着也许是窗户漏了缝,他爬起来,拉开窗帘,准备把窗关严实。 不拉不要紧,一拉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院栏杆的外面。 这深更半夜的,一拉帘见有个人在你窗外面杵着,简直像恐怖片,能把人吓晕过去。 但是荀安没晕,因为那瞬间,天空刚好滑过一道闪电,冷白的光映照大地,也照亮了那个人的眉眼。 谢云? 这家伙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 没人知道他在雨里站了多久,全身上下淋的湿透,找不到一块干的布料。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直往下滴水。 有病吧这人?行为艺术? 谢云也看到了荀安。像是出窍的灵魂突然归位,他回过神来,然后推着车,急匆匆地要掉头离开。 搞什么?来了又走? 荀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跳下了床,飞快趿拉上拖鞋,抄起门边的长柄伞,一下冲出门去。 冲进雨里的那一刻,水汽扑面而来,给他洗了个冷水脸。这雨简直大到离谱,已经不是从头上浇下来,而是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的了。 “谢云!” 雨那样大,雨水打在砖石,打在泥土,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巨大的嘈嘈切切的声响。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生怕声音小了淹没在雨里,那人听不见。 “谢云!”他又喊。 幸好谢云听见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你搞什么!” 他喊着,撑着伞跑过去,分了他半边伞面。 “大半夜的不回家,跑这里淋雨。”他赶的太急,停下来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你有病?” 谢云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连睫毛都湿透,沉沉地垂着。他喉结滚动一下,低声道:“家里门锁了。” “哈?” “没钥匙。”他说,“电话打不通。” 荀安心想那不是你自己家?你没自己家钥匙? “家里没人?” 谢云顿了顿:“有人。” “有人你不叫他……” “他不给我开门。” 荀安被他这回答一噎,愣了半晌,想到他之前说在高家的生活没那么好,又想到他继父有个儿子,叫高什么诚的,也许就是这个高什么诚在家里,所以故意锁了门不让他进去。 第24章 第24章 对峙 他想到这儿,心里一堵,一闷,随后又气:“那你上我这儿干嘛?我家又不是旅馆。你自己找个酒店去啊。” 谢云看着他,眸光沉沉,又因为沾了水显得湿润。他撑着车把的手紧了紧,指骨轻轻弓起,一时不作声。 就在荀安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也不知道。” “本来想去酒店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荀安盯着他,检阅着他的表情,盯了半天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只看到他滴滴答答淌水的头发,淋了雨而颜色更淡的嘴唇,还有湿透了全黏在身上的短袖。 落水狗一样,落汤鸡一样。 狼狈的要命。 荀安握紧了伞柄。 他有的时候真希望能有种手术,像割阑尾一样,把他无用的多余的善心剃剐干净。 这样他就不会在想心肠硬一点,想掉头就走,撒手不管的时候挪不开步子,被那一点酸涩的怜悯拽在了原地,走也走不掉。 “喂,拿好。” 他径直把伞塞到谢云空着的那只手里,“……还要我给你撑伞。” “把车停到院子里,靠着墙。” “伞撑撑好,不要让水溅到我衣服上。” “然后跟我走,听到没有,跟我进去。” 谢云跟在荀安后面进了屋。他看着屋里棕色的木地板,顿住脚步,站在门口的地毯上不动了。 却被荀安捶了一下胳膊。 “你又杵在这儿干嘛?我们家不缺门神。难不成还要我请你进去?” 他被荀安拽到卫生间。 荀安拎着他湿透的包,皱眉问:“你这包防水吗?” “嗯。”谢云应道。 荀安把包拿到水池上,在底下拧了两把,挤出一滩水。 挤完水,他冲着谢云,凶巴巴地说:“奶奶睡觉了,你洗澡动静小一点,别把她吵醒。” “听到没有?” 谢云点头,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没有换的衣服。” “那你就光着出来。”荀安单手叉着腰道。 又过了一会儿,他“啧”了一声:“麻烦。” 然后转身进屋,在衣柜里找出一套休闲装,一股脑儿地扔到谢云怀里。 “穿这个。” 他和谢云身形相仿,他的衣服谢云穿着很合身。 谢云很快地洗完澡,没用电吹风,擦了两下头发就出来了。他走到房里,看见地上被丢了一个枕头,便知道他今晚该睡在哪里了。 荀安已经躺下了,侧躺着,面朝窗户,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不过谢云猜应该没有,他洗澡很快,人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入睡的。 但他还是极力放轻了手脚,很轻地在地板上坐下。 “衣柜最左边,最上面。”荀安的声音兀得响起,“有软榻。” “自己铺。” 谢云依言开了柜门,轻手轻脚地把床榻铺好。 房间里陷入安静。屋外有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很响,想必雨势很激烈。但是隔着一层玻璃,雨落不进来,屋内的人完全不必担心淋到雨,于是那急促的雨声也化作了无害的白噪音了。 荀安躺着,谢云坐着。 谢云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等什么。但是荀安一直背对着他,等了许久也不翻身。 他想,或许荀安只要还没睡着,就注定不会翻过身来的了。 于是他开了口,声音很轻:“荀安。” 没有回应。 他又叫了一声:“荀安。” 还是没回应。 谢云抬手,落在床沿,又道:“荀安。” 荀安醒着,也听到了。 他只恨这雨声不够大,不能将谢云的声音盖住。 可是哪里盖的住呢?窗户一关,房间便成了密闭的空间,外头的声音再大,也很难盖过里头的声音的。 “荀——” “喊什么喊。”荀安终于出声,因为怕吵醒奶奶而压得很低,但恼意是丝毫不减的,“有事就说,有屁就放,要是废话就憋回肚子里。” 谢云搭在床沿上的手指动了动,喃喃道:“原来真的可以。” “什么?” “喊三声。”谢云说,“喊三声以上,就会有回应。” 他说的云里雾里,荀安不明所以,什么三不三的,他又不是刘备,搁这儿演什么三顾茅庐。 “那天我只叫了你两声,你没理我。” “所以后来一直在想,是不是再叫一声,你就会回答了。” “毕竟一开始,你拉我进屋的时候,叫了我好几次……不止三次,也许是五次,六次。” 他说着,荀安慢慢明白过来。 谢云临走给他送手表那回,敲他的窗,只叫了他两次,他没答应。 谢云第一天到他家里来的时候,他和这家伙在院子里掰扯半天,喊了他不知道多少遍,最后终于把人拉进屋子里去。 “所以呢?”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谢云的视线落在荀安的后脑,落在他半干的、散乱的、柔软的头发上。只要对方一转身就能对上视线,但是他知道他不会转过来的。 “荀安。”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他以前和自己说过对不起吗? 现在说这个,不觉得迟了吗? 话语落下,没有人接住。 屋里一片静默,外头的雨落不进来,这静默变得格外沉重,沉沉地压下来,压在两人身上,像是厚重的棉被裹覆着,动弹不得。 雨再大一点吧,再大一点吧,他想,让他不要听见谢云的声音,不要听见他说对不起,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把伤疤揭开来,露出底下并未愈合的血肉。 荀安一动不动地侧躺着,朝着墙,很冷淡地说:“谁要听你说这个。” 谢云顿了两秒,随即低低地回说:“那我等你睡着了再说。” 睡着了?那你去说给鬼听? 荀安明明背对着他,却仿佛后头生了眼睛,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度灼人。 他躺着,一面期待自己赶快睡着,一觉睡过去,这难熬的时光也就结了,但另一面,又隐隐约约的不愿,生怕自己真的睡着了,错过了他要说的话。 错过了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因着雨天,因着锁门,他们俩被迫待在同一个空间的机会? 纠结半晌,他伸手拽了拽被子:“你说。” “想好了再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几秒钟后,谢云低低的声音响起: “初一下学期,期中考之后,你看到老师找我的那次。” “当时你跑开了,我没有追上你。” “铃声又那么响,不知道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最后老师答应我,如果期末考到第一,我们就可以坐回同桌。” 他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说着说着总是停顿,像是字斟句酌,但又怕停得太久荀安没了耐心,总是每次只停一会儿,又很快接上。 那天铃声响起的时候,谢云说:“荀安他才不是墨,他很好,你不能这样说他。” 不过他没告诉荀安,他性格使然。 荀安听着,笑了一声,不知是何情绪:“这是你全部的说辞了?” “谢云,当时你一次都没来找过我,一句话都没跟我解释过。” “怎么,准备期末考完,一下子给我个大惊喜是吗?” “以为我会高兴坏了,会不计较,会重新和好是吗?” “你以为,你以为……” 他撑着一副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语调,撑到后来却没撑住,一下哽咽,心头的酸涩蔓延开去。 以为他们的关系是可以说断就断,说复原就复原的吗?以为友情像食品一样,不想吃了就放到冰箱里,不管不顾,反正低温保存着永远不会坏,等到想吃了再拿出来,加热一下就又恢复如初了? 他凭什么这样以为? “谢云。”荀安说,“所以你不来找我,一次都没来,你怎么解释?” “我……” 谢云抿了抿唇,“我……” 他要说,被荀安出声打断:“谢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老师说我影响你学习,然后你就一声不吭地换走了,说都不跟我说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人?” “你哪怕……”他吸了吸鼻子,鼻根一阵酸疼,“哪怕来找我一次,和我说一声。” “我都给你找好理由了。你不会说话,不会找借口,那我来替你找……可是你又不来。” “我都想好该怎么说,想好该怎么做了。” “你跟我说,只要你跟我说,我就少去找你,放学不拉着你玩到那么晚了,周末,周末我可以跟你去图书馆……或者一周只去找你一次也行啊。” “我晚自习再不跟你传纸条了,上课再不跟你讲话了,再不睡觉要你帮忙盯梢了,不会的问题再不打扰你了……我再不拖累你了。” “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怕什么,怕我骂你,凶你,和你生气吗?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我也知道错啊,我也会认错啊,我们明明是那么好的朋友,你不了解我吗?” “谢云,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眼泪,眼眶一阵阵的发酸,可他不想哭,起码不想在谢云面前哭出来,于是使劲地,狠狠地忍着,要把眼泪憋回去。 可是哭是最难忍的。 眼眶里水汽弥漫,然后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不受控制。他匆忙地抽了纸,擦掉眼泪,咬紧牙关,强行把哭声咽下去。 第25章 第25章 在乎 这一阵番话带起了酸涩的心绪,心一阵阵地抽疼,好像又回到了初中,那段难受的赌气的岁月。 当时他和谢云冷战很久了。 他想着,没关系的,过一阵子,再过一阵子就好了,就不在意了,时间会淡化一切的。 果真慢慢变好了,他已经可以自然地,面无表情的给谢云发作业,甚至还能自然地,面无表情地和谢云转告一些通知。 就像普通同学那样。 有一天他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他喜欢可乐,最喜欢冰的。 他已经按下按钮,准备付钱了,不知怎么的,脑海里闪过一句话。 谢云喜欢喝雪碧。 他愣在原地,然后很快地,几乎是慌乱地按下撤销键,重新选了瓶别的。 其实完全无所谓不是吗?可乐也好,雪碧也罢,没有谁是不能替代的。橙汁、椰汁、葡萄汁,这么多饮料,什么不能喝?又不是非要喝可乐啊。 于是他买了橙汁。 可是等回到教室,他拧开瓶盖,喝下去第一口。 他尝到橙汁的味道,并不难喝。 可是…… 他还是喜欢可乐。 他还是最喜欢可乐。 有的时候他会想,要是从来都不认识就好了,当初他没有拉谢云进屋,那他们只会是普通同学。 陌生的普通同学,他对他不会再有意义,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再牵动情绪。 那该多好。 可惜办不到。 他看到他,然后假装没看到的转过头去的片刻,他脑海中的所有记忆,就会被那张一闪而过的面孔牵动。 他们曾经那么那么熟的。 他们曾经那么那么要好的。 他看到他的名字,就没办法像其他同学那样,平静地一带而过,只不过是字典里成千上万个字中的两个,随意拼凑罢了。 因为一旦你认识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 何况他不仅是认识,他那么了解他。 谢云,谢云,看到他的名字,就要想起他这个人来的。 一个看着性子淡,其实脾气很好,他怎么逗,怎么开玩笑都不会生气的人。 一个看着冷冷的,其实里子很暖,他一点点的不开心,都会敏锐地发觉到的人。 可是过往的种种,如今都化作利剑,朝着心口扎过来了。 谢云这回等了很久,沉默了很久才出声:“我那时候在害怕。” “你怕什么?”荀安恨恨地擦了擦鼻子,“我难道还会吃了你?” 谢云摇摇头,摇完头又想起他看不到,便说:“没有……” “我怕看到你哭。” 荀安又是一阵酸楚,心道混蛋,这算什么理由。 谢云说:“本来打算期末考完去找你的。” “那为什么没来?” “因为……考完突然知道要搬家。” “所以呢?” “我……说了也还是要走的。” “……这算什么借口?谢云你自己听听,这算什么借口?” 荀安把纸团成一团,丢在枕头旁边,咬着牙问:“既然如此,最后为什么又要来?” 谢云说:“因为……后悔了。” “后悔什么?” “……忘记了。” “傻逼。” “……嗯,我是。”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静悄悄的。他们这一番也不知说了多久,窗外的雨已经小下来了,不再是马蹄一样急促的踢踏踢踏声,而是变柔和了,淅淅沥沥的。 “其实走的时候,坐在车上,我又有奇怪的庆幸。” 荀安不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我想,弄得这样僵,这样不告而别,你估计会很生气,气的想狠狠打我吧。” “或许这样也好,你这么生气,有这么多遗憾,你大概不会那么快忘了我。” “或许能记得更久一些。” 荀安听着,心头发闷,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憋了一句:“有病。” 外面不打雷了,雨夜也没有月亮,但却是亮着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光,把窗帘都照的蒙蒙亮。 也许是月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射下来的月光。 一片晦暗不明之中,荀安的手腕被扣住了。 清瘦的,匀称的手,握住了他的腕。扣得并不算紧,只是小心地环着,没怎么碰到他的皮肤,他一甩就能甩掉。 但他莫名地觉得,如果自己甩掉,这只手还会再一次握上来。 于是他没动。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谢云微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荀安。” “我知道错了。” “能不能原谅我?” 可能是房间里太安静的缘故,荀安总觉得他的尾音没有消散,话语漂浮在空气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那你生物成绩的事情,怎么说?” 谢云没想到他话题跳跃得这么快,愣了一下,随后回答道:“是没学过,我自学的。” “自学能力这么强,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问题要问我?存心耍我?” “没有。”他的语气有些急,“没有耍你。” 他说:“问题是真的有困惑,虽然自己上网查就能解决了,但是……还是想问你。” “为什么?” “……因为你不理我。” 谢云扣住他手腕的手紧了一些,“你不跟我说话,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靠。 这算什么。 犯规了吧。 荀安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谢云不是那种会耍小伎俩的人。 倒不是笨,而是性格。 怎么说呢……说不清楚,但凭感觉而言,这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荀安。”他又叫他。 好家伙,三顾茅庐成功一次,还喊上瘾了是吧? 荀安不回答,自己的心绪乱成一团还没理出个头绪,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谢云扣着他的手腕,眼神落在交握处,眉眼低垂:“我知错了。” “以后再不那样了。” “不会不找你,不会躲你,不会放开你。” “就算你骂我,打我,我也缠着你不放。” “一直叫你,叫你好多声,叫到你答应为止。” “荀安,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跟我说话,我受不住。” “荀安,我们和好好不好?” 不是,这家伙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锯嘴葫芦是重新长了个嘴出来不成? 荀安听着,一颗心像是被丢进了火锅汤底,酸的咸的苦的辣的统统混在一起,搅的他难受的要命。 有那么一刻,他想,那就原谅他吧。 要怪就怪他的母亲,把他生得心肠这样软。 可是就这样原谅他吗? 就这样和好如初? 这样轻易的? 他突然迟疑,想到那些酸涩,又想到谢云,他总是云淡风轻。 他不由得想,是否只有他这样难受? 是否谢云并不像他在乎谢云那样,在乎自己? 如果这段友情中,双方对彼此的在意并不对等,如果所有的悲伤,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庸人自扰…… 他这样想着,没注意到有些话说出了口。他忍不住坐起身来,转过头,去看谢云。 黯淡的光线照着,荀安看到他的神情。 他原本垂着头在看荀安的手,荀安转过身去,他便抬头对上荀安的视线。一贯冷淡的眼里现在染上些情绪,显得晦暗,眼尾和眼下泛着薄红,眼眶红了一圈。 从脖颈到下颌的线条绷的很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看到荀安看过去,他便开口喊了一声:“荀安。” 声音又低又哑,几乎哽在喉头。 原来…… 荀安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也和他一样难过。 “不是不在意。”谢云说,“……我在意你的。” “很在乎,很在乎的。” 荀安不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刚刚不经意间说了些什么。 他刚才说:“或许你并不那么在意我。” 谢云的眼睛垂下去,手指动了动,在他的腕上摩挲两下,又说: “很在意你的,荀安。” 荀安也跟着低头,看着他的手。触觉很奇怪地失了灵,迟钝的,仿佛是通过视觉才感受到他的触碰一般。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他们都那么难过…… 荀安由他握着,缓缓开口道:“谢云。” “我原谅你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记不太清,只知道一桩心事解开,放松不少,可是劳心劳神,又觉得困倦极了,于是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荀安本来假期的生物钟发作,习惯性地要闭眼睡回笼觉。但是眼睛刚准备合上,昨夜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他转过头,朝床旁边看了一眼。 却见地上干干净净,枕头和床榻都收走了,人也不见了。 他顿时就不困了,飞快地坐起身,拉开窗帘,朝外头看去。 幸好车还在。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那家伙,要是真敢就这么走了,他回头一定揍得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正恍神,房门被推开,谢云从外头走进来。 他看到荀安,面上泛起一个浅浅的笑。 笑笑笑,笑屁啊笑。 荀安想起昨晚上的情状,自己哭得那么丢丑,真是愚蠢的要命。他不由得恼,脖颈都透出了一层薄红,直蔓延到耳朵根。 昨天气势上输了,今天他得先发制人。 “你干嘛去了?” 谢云一手撑着把手,把门推到吸门器上:“和奶奶说话。” 荀安下了床,三两下穿上拖鞋,手指插到头发里,胡乱揉了两下:“你怎么说的?” 谢云站到一旁,让他出去:“我说我课本落在你书包里了,晚上过来拿,结果下雨了回不去,你留了我一晚。” 荀安走进卫生间,嘴里叼着牙刷,拿漱口杯接水:“你倒是会撒谎。” 谢云靠着门,等在一旁,低着头在调整腕上的表带。透过镜子,荀安见他鬓边的头发湿了,问道:“你刷过牙洗过脸了?” 谢云“嗯”了一声:“奶奶给找的牙刷。” 荀安在洗手池边扫了一圈,果然看见一根新的蓝色牙刷,插在他不那么常用的漱口杯里。 “你用的我的杯子?” 其实他真用了也没什么,他又不嫌弃他。但他偏偏要问上一句,想看他无措的样子。 谢云却道:“不是。” “那你怎么漱口的?难不成嘴凑在水龙头下面接的水?”荀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那样一张淡漠的脸叼着水龙头,觉得又诡异又滑稽的要命,忍不住笑了两声。 谢云看他笑,也跟着弯了弯唇:“用的一次性纸杯。” 荀安刷完牙,兜了两捧水抹了把脸,毛巾随意糊两下擦干,然后走出去到厨房里。 谢云跟在他身后。 “你没吃早饭?”荀安拉开碗柜,一排排碗筷晃动着,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谢云摇头道:“等你。” 荀安不说话了,感觉和好之后的氛围真是怪的要命,好像被人拿着狗尾巴草在挠痒痒似的。 荀奶奶习惯早起出门锻炼,去公园里遛弯儿,或者和她的老姐妹们一块儿打太极,所以这个点儿家里就荀安和谢云两人。 明亮的晨光透过纱门照进来,洒在桌面、碗筷、瓶瓶罐罐以及对坐着的两个人身上,给一切物件都描了一层金边,毛茸茸的,显得很柔软。 粥不烫,配上毛豆和咸菜,很快就喝完。两人收拾完碗筷,回到房间里来。 谢云拎起书包,书包带还没干透,所以他只背了一肩。 荀安在床边上坐下:“你能进家里去吗?” 那个高什么诚的,又锁门怎么办? 谢云拽了一下肩带:“今天高乐诚的家教会来,院门会开。” “哦。”荀安踢了踢拖鞋,“后面两天呢?” “家教假期天天都会来。”谢云说,“假期之后我妈就回来了。” 荀安点点头:“那行吧。” 一会儿又说:“你记得和阿姨说,要配钥匙……还有衣服,我到学校里带给你。” 谢云转身准备出门,经过书架,又顿住了脚步。他目光落在某处,然后回过身来:“手表丢了吗?” 荀安想起上次的回话,脸不红心不跳道:“丢了啊,不是早说过了。” 谢云伸手,指着书架最底层那个银色的盒子:“这个盒子,一样的。” 荀安只好顺着编,语气却流露出一丝心虚:“空的,里面没东西。” 谢云又来看他的眼睛,他眯着眼迎上去,作出一副君子坦荡荡的神气。 可是半晌之后,还是被看穿。 谢云说:“你怎么不戴它?” 荀安偏过脸,回应三连:“不好看,不喜欢,丑的要命。” 他们又不是双胞胎,戴一样款式的手表,那也太奇怪了。 谢云没再追问,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身。 这是干嘛啊,还一步三回头上了。 谢云掏出手机:“荀安,加微信。” 既然和好了,那可以加上了吧? 荀安别别扭扭地打开绿软件,把二维码递给他。 【XY请求加你为好友,备注:谢云】。 荀安点了通过,光标在备注框里闪闪烁烁,什么“那家伙”“讨厌鬼”“面瘫脸”,打了又删,最终还是写下“谢云”两个字。 “那我走了。” 荀安“哦”了一声,坐在床上没动,心想走就走吧,难不成还要他送他?多大的架子。 饶是这么想,听到门关的声音后,他还是趴到窗台边,看向那个背影,骑着车一点点远去。 第26章 第26章 小差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假期倏忽一瞬,溜的飞快,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咂摸出味儿来呢,一转头果子已经咽到肚里头去了。 因此刚回到学校,大家都还有些恹恹的,持续了小半个月。 宋洁踩着铃声走进来的时候,班里正趴了一大片,静悄悄的没一点人声,只能听到绵长的呼吸。整个教室仿佛成了个方形的大被窝,同学们被一揽子裹起来,一个个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她鞋跟踏得嗒嗒响,手里卷子卷成一根棍,在讲台上“咚咚”敲了三声,朗声道:“都醒醒,都醒醒。上午第一节课就困成这样?” 一嗓子下去,总算把沉眠的教室喊醒。大家睡意未尽,奈何身不由己,只好强睁着惺忪睡眼,打起精神听宋洁讲课。 “先把昨天作业收尾了,再开新课。”她清了清嗓子,“时间紧,我收上来之后挑着批了个大概。阅读理解不难,表现还可以。第三题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正确率,都选的A,挺不错……说到这儿,我不禁要问了,所以鲍天宇,你为啥选D?” 开课不倒五分钟就被点名,鲍天宇人还是懵的。他两手扒着桌面,头转过来转过去,好像这卷子整了容,他都认不出这是他自己的作业了:“我也不知道……咦,我明明记得当初是准备选A的啊……” 课上到后半程要好些,大家都清醒过来。宋洁喜欢先讲要费脑子的题目,把不费脑子的名句默写留到最后,同学们脑力耗竭的时候讲。 她盯着手里的样卷,痛心疾首地说:“默写是老毛病了,班级均分一直上不去,问题主要出在几个老油条身上……” 荀安正低着头,在看数学题。上周隔壁市搞四校联考,谢云在网上找到卷子,顺手打了两份,带了一份给他。 这出卷老师不知道是上班怨气太重,还是觉得满腹才华无人赏识,只好在施展在试卷上让同学们品鉴品鉴,铁了心的不让人好过,倒数第二大题就开始上难度。 题干藏头露尾,步骤险象环生,使劲浑身解数,还是防不胜防。 荀安嘴里咬着笔盖,在草稿纸上试了半天,一个方法不行迅速换下一个,最后终于搞出了答案。 他把那一页撕下来,在底下唰唰写上:“我用参数法解出来了,过程如上(箭头),你怎么算的?” 写完很快地放到谢云桌上,同时抬头偷瞄一眼前面,观察情况。见宋洁讲得正投入,前面还有江任飞挡着,他便放下心来。 往常总是一幅没骨头模样趴桌上的江任飞,今日背倒是挺得笔直,把荀安他们挡的严严实实,正方便他们暗度陈仓。 谢云看到桌边的纸,捻着边缘挪到面前,眼神从上到下,一行行扫过荀安龙飞凤舞的字迹。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也许是过程中间夹杂着的,那几个大大的“烦”字,他无声地笑了两下,喉结都跟着滚动。 一页看完,他把纸翻到反面,利落地落笔。 荀安单手撑着下巴,身子斜靠在桌子上,就这么偏着脸看谢云写字。 传纸条这种把戏说幼稚也幼稚,但是偏偏百玩不厌。写字交流自然没有讲话来的高效,但这种等着对方回信的过程,那种淡淡的好奇夹杂着期待的心情,却是言语无法带来的。 谢云写完几行,用清瘦好看的手指夹着,放回他的桌边。 “答案和你一样。我用的设而不求,现在在试先猜后证。” 下面是几行简略的过程,解释了他的思路。 荀安将他的方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觉得还不错,和自己不相上下吧。 于是荀安抓着笔,在他的过程下面打了个对勾,表示已批阅,又写道:“先猜后证算完了给我看”,然后把纸重新递回去。 谢云收到,写了个“好”字,再传回来。 荀安接过草稿纸,习惯性地朝前面看看,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宋洁就站在他一步之遥的前方,眼神不善! 他手里的纸都抓紧了,想着是丢垃圾袋好,还是干脆生吞了毁尸灭迹。 不过等他再一看,发现原来宋洁盯的不是他,而是前面的江任飞。 没等江任飞捂住,宋洁已经先一步动作,将他卷子底下的书抽了出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宝贝书……还用牛皮纸把封面包起来了,掩耳盗铃啊?” 说着,她翻开书本,一边看一边笑,却是笑里藏刀:“洞房花烛……过儿和姑姑……哦,原来是《神雕侠侣》。” “江任飞,你可真有闲情逸致,在我的课上看武侠小说?” 江任飞顶着宋洁堪比X光的锐利视线,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垂着头,一脸苦相,像是霜打的茄子:“宋老师,我错了……” 宋洁挑开牛皮纸,从缝隙里看向书脊:“这是第三册,我没记错的话一共有四册。剩下三本在谁哪里?自觉站出来。” 荀安倒吸一口凉气,心提到了嗓子眼,原因无他,小说的第二册在他那里,而他看完的第一册在今天早上刚刚给谢云。 更关键的是,因为书封皮被何骏阳用牛皮纸包着,他便有恃无恐,大咧咧地把书塞在了桌上的书堆里,只要宋洁扫一眼就能看到。 完了完了完了,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但根据墨菲定律,人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坏事总在意料之中。 而这次果然也不出意外呢。 宋洁的视线一转,落在他桌上的书堆,随即眼睛眯了起来:“荀安,你这书倒是和我手上这本一模一样。” 荀安心想都到这一步了,垂死挣扎也没什么意义,总归抢救不过来了,便索性站了起来,等着挨训。 没成想他百密一疏,忘了桌上数学卷子还摊着。宋洁把眼一瞧,气得脸色铁青:“荀安,你又在语文课上写数学!” 这下好了,罪加一等。 宋洁在角落里抓到两个,想着四个人总不可能分布这么密集,便往回走了两步,看班里的其他人。 趁着这个空档,荀安赶紧戳谢云的胳膊,示意他把书藏藏好。 结果千算万算没算到猪队友。江任飞站的腿麻,往后退了半步,一个趔趄没站稳,往后撞到荀安的课桌。荀安的课桌倒是没事,但江任飞伸手在谢云的课桌上撑了一把,把课桌推的倾斜起来。 然后只听“哗啦”一声,一本棕皮书从桌肚里掉落,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 于是谢云也站了起来。 “好啊好啊,你们真行。”宋洁看着角落里三个杵着的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背手叉着腰:“我看你们不如去演《神雕侠侣》好了。正好三个人,一个演杨过,一个演小龙女,剩下你,江任飞,你就去演那个雕吧,正合适。” 最后三个人各自领罚,何骏阳因为书在家里,逃过一劫。江任飞课上看书,挑衅师尊,被罚抄《过秦论》十遍。荀安语文课上写数学,被罚抄“我再也不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了”一百遍,并拿给方有知批改。谢云虽然有书,但是没在课上看,做数学也没被发现,就被安排做两个人的监工。 荀安抄到后来手都麻了,麻到自己感觉再抄就可以截肢了。于是他把笔一放,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摆烂。 “一百遍……要抄到猴年马月……”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扭扭脖子,往右扭扭,往左扭扭……然后就看着谢云不动了。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桌上已经抄了五十遍的草稿:“喂,你也写数学了,和我写的还是一道题。所以——你是不是应该自觉帮我分担一半?” 谢云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他话说的有道理,点点头,然后把纸拿了过去。 荀安农民翻身把歌唱,摇身一变成了监工,顿时手不酸腰不疼了,双手抱胸,开始指点江山:“字记得仿得像一点,别被看出来了。” “你写草一点,丑一点,到时候我就说吵累了,手抖的握不住笔。” 其实他和谢云的字很像,因为是同一本字帖练出来的。 谢云仿起来也很轻松,只要把笔势变得轻快一些,柔和一些,就有九成像了。 下午班会前,三人终于抄完了份额,去办公室交差。方有知也没训他们,又或者是训了但语气太温和,搞的像平常聊天,看了一遍后就轻易放他们回来了。 回到座位后,谢云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牛奶,放在桌面:“之前的喝完了,今天换了不同的牌子。” 荀安拿起来,见包装上写的都是英文:“我看看……欧洲产的,新西兰的奶源,那应该蛮好喝的。” “嗯,你尝尝。” 荀安撕开包装,把吸管插进去,吸了一口,然后点点头,表示认可:“不错不错,奶味很浓。” 说着,他又把牛奶递还给谢云。 江任飞在听到牛奶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转过了身。他见谢云从荀安手里接过盒子,然后自然地含住吸管,喝剩下的,有些小小的惊讶。 他心里好奇,但又不敢直接问谢云,对方气场太强,好像是攻击力很强的危险品,浑身上下写满了“请勿靠近”,他总是有点点怂。 尽管谢云现在其实是很放松的神情。 江任飞转向荀安,道:“荀哥,你就喝一口啊?”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问的怪怪的,说的好像荀安浪费了一样,谢云都接过去喝了,哪里算浪费呢?但他总觉得不太对劲,可哪里古怪又说不上来。 也许是,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自然了? “嗯,就尝个味道。”荀安回应道,手上翻着试卷集,趁着课间的功夫整理东西。 “哦,这样。”江任飞点点头,又想到前几天好像也是这样,荀安总是喝谢云的牛奶,喝最开始那一口,而且只喝一口,剩下的又还给谢云。 他挠挠头:“为啥不喝光呢?喝一口不更加馋的慌?” 谢云把空掉的盒子压成扁扁的一片,解释道:“他乳糖不耐受。” 荀安“嗯”了一声,低头翻检着笔袋:“这就是太监逛青楼,心有余而力不足,又喜欢牛奶的味道,又喝不了,那么一整盒只能干看着,每次就尝一丢丢。” 翻着翻着,他眉毛挑起:“诶我橡皮呢?” “是不是在你那里?” 谢云应声拉开自己的笔袋,手指伸进去拨了拨,一会儿翻出一块灰色橡皮:“在这。” “嘿你这家伙,我橡皮都失踪一周了,在你笔袋里呆一周你没发现?” 谢云把橡皮放进荀安的笔袋,随后手指松松捻着拉链,把他笔袋的拉口拉好:“没有。” “鬼才信,你笔袋里统共就那么点东西。”荀安收完桌面,松松地伸了个懒腰,“唔,约莫是上次去图书馆,弄混了。” 江任飞默默看着,没说话,其实也是找不到空隙插话。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周围跟有结界似的,把无关人员都屏蔽了。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无关人员。 明明国庆节前这两人还跟一对同极相对的磁铁似的,斥力大的要命,恨不得一个住南极一个住北极。怎么假期回来就变成异极了?相处的这么融洽呢? 真让人搞不明白。 第27章 第27章 舅舅 班会课上,方有知交代了下周运动会的事宜。 “运动会暂定在下周一、周二两天,具体项目我投屏在黑板上了,大家看一看,田径没什么变化,趣味赛事多了一项拔河,每班各出五男五女。” “为了更好地了解大家的报名意愿,我准备了收集表,每个人勾选自己的意向……赵奕,你来发一下。” 荀安从江任飞手里接过表格。 表格一共四列,最左边是项目名称,从上倒下依次是男子1500米、女子1500米、男子800米、女子800米……跳远、拔河,右边三列则表示意向,分别是“愿意报名”、“一般”和“不愿意”。 一遍看完,荀安先把那几个绝对不想参加的项目挑出来,挨个勾上“不愿意”,剩下的都是可报可不报,便统统选择了“一般”。 他体育不差,而所谓“可报可不报”的意思就是,虽然他有参赛的实力,但是他懒。 懒得跑,懒得跳,懒得出汗。 虽然迎风奔跑在操场上,头发都掀起的样子确实很帅—— 但是他懒。 俗话说偷懒是福,荀安对此深信不疑,并决定贯彻到底。 他唰唰填完表,眼神回到最上面的男子1500米,想象了一下那种力竭欲死的感觉,忍不住一阵心悸,便把原来的“一般”涂掉,改在“不愿意”下面打了个勾。 四十多份表格收上去,赵奕带着一帮班委统计了一节课,又根据每个人的体测成绩和意愿进行分配,在班会结束的时候公布了初步名单。 总体来说,运动会报名的竞争很不激烈,除了何骏阳这种体育技能点满的特例之外,大家要么是乐得清闲,要么是对实力缺乏自信,很少有主动选“愿意”的,大多是“一般”,或者“不愿意”,一个个谦恭礼让的出奇。 不过好歹大部分项目是报齐了,部分选了“一般”的同学在老班的软磨硬泡之下,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赵奕在班里转了大半圈后,拿着报名表朝后排的角落走来。 荀安余光里瞄到班长靠近,当即开启十二级警备状态。 但赵奕不是来找他的,而是面向谢云:“谢云同学,我们现在还没有人报名男子1500米,你愿意代表我们班参赛吗?……我看你没选不愿意,而且方老师说你的体育成绩也蛮好的……” 谢云抬起头,大概在考虑,一时没有回话。 刚才赵奕宣读报名表的时候,荀安在写讲义,没注意听。这会儿老班就在跟前,他抬起斜趴在桌面的上半身,向后耙了耙头发:“老班,表借我看看。” 赵奕把手里的纸递给他。 荀安刚扫了一眼,就见谢云的名字跟连连看似的,高频出现。 男子800米,男子400米,师生混合接力,跳远,拔河…… …… 怎么,这人是对运动会有什么莫名的执着吗? 下一届奥运会邀请他了? 还是说集齐五枚奖牌,高考就能给他加上两分? 荀安伸直了右胳膊,脸对着谢云侧枕在手臂上,问道:“你报那么多干嘛?到时候不得累成人干。” 谢云垂眼看他,墨色的眸子卧在狭长的眼皮底下,显得挺温柔:“不会。” 荀安“啧”了一声,撇撇嘴:“下场后你要是倒地上了我可不扶你。” 说完,他似是嫌脖子酸,转过头去朝向了另一边。 谢云低低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像在和他解释:“我没写愿意,不知道怎么报上了这么多。” 还能因为什么,你蠢呗。 荀安动动脑袋,换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没回话。 赵奕推了推眼镜,有些尴尬:“呃这个,因为主动的同学太少了,所以我们就在那些没有明确拒绝的同学里面进行了抽签,当然,也考虑了体育成绩的因素。” 荀安挑眉,小声嘟囔:“那你这运气也够差的。” 赵奕等了半天没见谢云表态,便再次提起话茬:“谢云啊,你看,要是你不报名的话,那我们班这个项目可能就真的没人了,白白浪费了一个名额。你现在就是我们全村的希望,所以你考虑考虑,要不就报一个吧?” 谢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那行。” 赵奕应了一声“好的好的”,然后提笔准备填写,却被荀安出声打断。 “行什么行。”他直起身,转回头看向谢云,神色不明,似乎有点恨铁不成钢,但又好像掺着些微妙的……护短。 “真当自己铁做的了?” 干嘛要当全村的希望?希望的担子那么重,凭什么要他一个人挑? 荀安气呼呼地瞪着谢云,努力地传达他的气恼,也不知道谢云接没接收到,依旧是垂眸敛目,神色淡淡,而后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指。 蜻蜓点水,只是轻轻挠了一下就又退了回去。荀安动了动手指,没收回手。 “老班,他不报。”荀安干脆越俎代庖,替谢云做了决定,“1500米我去跑,你写我的名字。” “这……”赵奕一时有些为难,目光在面前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听谁的。 “写我的名字就是,他不报名。”荀安点了点空着的那一行,“我跑的不比他慢。不对,是他跑的没我快。” 谢云要开口,被荀安一个眼神堵了回去。他要抬手,也被荀安一巴掌按住。 一只好看的手按住另一只好看的手,这样赏心悦目的场景,饶是赵奕这样粗糙的男生,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不许有异议。”荀安凶巴巴道,然后转过身对老班说,“好了他没有问题了,就这么办。” 最后谢云屈服于荀安的淫威之下,不得不让出了1500米的名额。 放学,两人推车走出校门。 今夜云气很浓,月亮隐没在厚厚的云层里,显得模糊而黯淡,像是半睁不睁的睡眼。 荀安也困了,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脑袋里却还在想那道题。 晚自习的时候,谢云给他看一道题,说没解出来。 他当时就来了兴趣,心想这家伙都做不出来的题目,那他左右要尝尝咸淡。 结果尝了一晚上,硬是没解出来。 街对面,SeeYou咖啡店还亮着灯。荀安揉了揉酸胀的脖子,说:“我去搞杯咖啡。” 谢云跟着他过马路:“不会睡不着么?” 荀安说:“题目解不出来更睡不着,我等把它算出来了再睡。” “其实不急。” “没事,我搞一杯低因的,不影响睡眠。” 门一开,便响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丁零当啷,格外悠扬。 咖啡店走的是温馨文艺风,装修以木材居多,木地板、木桌椅,墙纸也是原木的纹理,给人一种舒适又放松的感觉。 最里面靠墙放着一张长沙发,包着浅棕色的沙发布,看上去软软的,像放大版的法式小面包。 池老板正陷在沙发角里,两手松松搭着靠背,正歪头听旁边的人说话。 那人穿着驼色风衣,深色西装裤和尖头皮鞋。他皮肤很白,耳朵上架着金边圆框眼镜,整个人的气质十分儒雅。 现在将近十点了,前台的服务生也有些倦。不过看见荀安进来,还是强打起精神,笑着问:“喝点什么?” 荀安是这里的常客,已经不需要看菜单:“一杯中杯冰美式,现喝。” 谢云在他旁边轻声提醒:“低因。” 于是荀安补充道:“低因谢谢。” 临近打烊,店里没什么客人,灯都关了一半。音响里放着舒缓的歌曲,女声微哑,一字一句都唱的轻柔,像是摇篮曲,荀安感觉下一秒他就能被哄睡着了。 不过咖啡上的很快。美式又冰又苦,一口下去人清醒了不少。 谢云说:“凉,慢点喝。” 荀安又喝了一口,笑道:“你怎么比奶奶还啰嗦。” 然后看了眼表,说:“九点五十了,得快点。” 还有十分钟打烊。不过在咖啡店这个行业,SeeYou能开到这么晚已经算是业界劳模了。 “我让他……” 谢云话没说完,池老板从旁经过。他把那名男子送到店门口,在那儿聊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来。 看到荀安咕嘟咕嘟地喝咖啡,他乐了:“这么晚还喝咖啡?不怕失眠?” 嘿?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关心他的睡眠状况了? 荀安有点儿稀奇地看向池深,心道开店的谁不盼望着生意红火,砸自己家招牌、劝人少喝咖啡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一会儿要挑灯夜读,来杯咖啡提提神。” 池深双手抱胸,斜斜倚在桌子边:“我说你们这帮小伙子,别一天天地仗着年轻瞎折腾。功课可以明天再做,觉还能明天再睡吗?” “高中正长身体呢,要多睡觉,不然长不高。” 荀安磕着杯缘,心道谢谢您关心,自己一八五,长得挺高了。 谢云在旁边,冷不丁出声道:“舅舅。” 荀安没反应过来他在叫谁,下一秒就见池深歪斜着的身子突然站直,眉毛一挑道:“小鬼,乱叫什么呢。” 谢云神色不变,一派镇定,转头看向荀安道:“他不想做我舅舅。” “呸呸呸!”池老板这回是跳起来了,跳到谢云身边,在他肩头一拍,“谢云你小子,又在颠倒什么黑白?” 谢云认识池老板?可他不是才转过来吗? 还有舅舅?谢云的妈妈明明姓林啊? 难不成是干的或者表的? 荀安不明就里,一头雾水地看向两人,但二人似乎谁都没有解释的意思。 第28章 第28章 熬鹰 过了一会儿,池深约莫是想揭过这个话题,对谢云说:“你这周末有空不,去给老郁家那小孩儿补补课呗?” 谢云回的干脆:“没空。” 荀安的咖啡喝完了,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心道也不是完全没空。他本来和谢云约着周末去图书馆自习,但不算是死安排,要是有别的事可以下次再去。 反正图书馆就在那里,又跑不了,什么时候都能去。 池老板不死心,继续说:“谢云同学,你知道的,老郁他不轻易开口,这次是亮亮实在考太砸了才请你去帮忙的。” “课时费按市场最高价给,行不?你要是不乐意,我再跟他说说给你加一点儿?” “不用。” 不是钱的事儿。 谢云说:“我跟荀安有事。” 于是池老板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荀安。 …… 荀安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池老板突然灵机一动,道:“诶,不如这样!荀安你要不和谢云一起去?两个学霸一起上,那肯定效果翻倍啊!” “工资不用担心,肯定给够,怎么样,行不行?” 荀安觉得不太行,因为他从没给人补过课。谢云见他不像是很情愿,便冷冷淡淡道:“不行。” 池老板却拖长了声调说:“臭小子,又没问你。我问人家荀安呢。” 他似乎看出来决定权在谁那里,对着谢云又变成了“臭小子”的称呼。 “荀安,你就帮帮忙吧。老郁是我的好朋友,他都开口求我了,我怎么忍心回绝呢?” 说到“好朋友”三个字的时候,谢云的眉头似乎轻轻挑了一下,几乎微不可察。 终究是经不住池老板的软磨硬泡,荀安答应道:“那……好吧。” “好好好,谢谢啦,真是帮了大忙了!以后来我这儿喝咖啡我给你免单!”池深喜不自胜,乐呵呵地把他们送出门,人都走远了还冲他们招手。 荀安心想这得是多好的关系,才能为朋友的儿子操这么大心,答应了补课就这么高兴,好像是自己亲生的一般。 咖啡因带来的精神有些难受,荀安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度疲惫却又一点不困的奇怪状态。他坐在书桌前,手撑着下巴,眼睛被台灯的光照的微微发酸。 不愧是谢云都做不出来的题目,果真变态的令人发指。他草稿纸打废了三张,还是没什么进展。 “嗡嗡。”手机震动两下。 他把脸凑过去解锁,看到微信弹出消息。 23:59 【谢云】:睡了么? 荀安抄起手机,很快地回过去。 【AA】:没有,还在算。 【AA】:【苦瓜脸.jpg】 【AA】:【困中困.jpg】 消息发过去,对面却没立刻回复,顶上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荀安等的无聊,便四处乱戳。 【AA】拍了拍【谢云】。 【AA】拍了拍【谢云】。 【AA】拍了拍【谢云】。 【AA】戳了戳【谢云】。 一会儿,终于来了动静。 【谢云】:【图片.jpg】 【谢云】:【语音32’’】 荀安调小手机音量,把语音点开。 “思路理出来了,按照纸上的步骤……但是计算量避免不了,算出来要大半个小时……最底下的方法,我还没试……” 也许是入夜了怕打扰他人,谢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哑,透出淡淡的倦意。 刚听完,对面又发来一条,是文字。 【谢云】:明天再算,早点睡。 荀安回了个“好”。 然后继续算。 笑话,咖啡喝了,思路有了,就差临门一脚了,他还能怕那点计算量不成? 于是我们荀安同学,顶着快要罢工的大脑,坚强的算到了凌晨两点半,不仅把两个思路全算了出来,还另想了一个优解。 他伸了个懒腰,拿起一旁的手机。每天零点过后,手机会自动进入睡眠模式,屏蔽一切通知。这会儿他划了一下屏幕,惊讶地发现有人给他发过消息。 01:57 【谢云】:【图片.jpg】 【谢云】:【图片.jpg】 …… 合着这家伙叫他去睡,自己却偷摸着赶工? 于是他愤愤地戳了戳谢云,还丢了两个炸弹过去炸他。 然后点开图片把对方的过程看了一遍,见和自己大致相同,便只把那个优解拍了发过去。 02:36 【AA】:【图片.jpg】 正准备退出,突然看见顶上那行字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却半天没动静,最后又变回了“谢云”。 【AA】:? 【AA】:大半夜不睡觉,你搁这儿熬鹰呢? 【AA】:被我逮着了吧。 倒是义正词严,丝毫没有自己也熬夜解题的虚心。 许久,对面回复: 【谢云】:嗯。 【谢云】:睡吧。 …… 【AA】:睡觉睡觉睡觉!谁不睡觉谁是狗! 荀安把笔胡乱一收,然后弹跳发射到床上,把被子拽过来,蒙头就睡。 不过头是蒙了,睡却是没睡着。 他闭上眼睛,全身都放松了,就等着大脑一声令下昏睡过去。可是咖啡因作用太强,像是在关机前强制执行更新的电脑,永远是更新已完成99%,最后那百分之一怎么也填不上。 最后他被迫清醒了一晚上。 俗话说熬夜一时爽,事后火葬场。荀安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行将就木、感觉下一秒就要过去了的状态里。 所以人为什么要作死,非要在晚上喝咖啡…… 他迷迷瞪瞪地靠着椅背,整一个半死不活。 江任飞坐到座位上,转过头,习惯性地伸手问荀安拿早饭,却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荀哥你这,黑眼圈这么重,昨晚上干啥去了?” 荀安往他手上拍了一团空气,有气无力道:“睡觉,未果。” 江任飞“哦”了一声,说:“那我的早饭……” 荀安摇摇头。 今早他到王叔早餐店,远远地就看见店门口空无一人,走近了只见卷帘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告示,说早餐店停业不开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倒霉事情一桩接一桩。 “啊……”江任飞拖长了声调,“那什么时候重新开门?” “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开。说是王叔夫妻俩去女儿所在的城市了,回不回来还不一定。” “好吧。”江任飞转过头去,在心里为自己那逝去的手抓饼默哀两秒。一会儿又转过来,手里拿着两个小面包:“荀哥你也没吃早饭吧,来个面包?” 荀安看着那黄橙橙的面包,虽然肚里空空,却没什么食欲,他早上不爱吃特别甜的东西。 “不了,你吃吧。” 谢云在旁边,低头在书包里翻找什么。他余光看了一眼,见这人神色如常,不见困意,心道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这么大么,明明昨天他们熬到同样晚的。 今天的早读没有指定具体篇目,宋洁让他们自行温习不熟悉的课文。 荀安把书翻到《过秦论》,眼睛有些酸胀,聚不上焦。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 “秦孝公据崤函……” “秦孝公……” “秦……” 脑袋像是那种很老旧的摩托车,每次启动前都要点好几次火,却总是“轰隆”一下便没了下文,怎么都发动不起来。 偏偏宋洁还一直绕着巡视,他想偷懒都不能,只好一只手撑着额角,嘴里叽叽咕咕念着他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又饿又困的,他都有点儿同情自己。 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谢云突然站起来,借过出了教室。 荀安以为他是去上厕所,结果一直到下课都没回来。 难不成掉厕所里了? 正想着,谢云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一个袋子里是鸡蛋和包子,另一个装着豆浆。 他就这样从后门进来,不遮不挡,毫不掩饰他逃了早读课去买饭的事实。宋洁还在讲台上站着,见状挑了挑眉毛,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他把袋子放到荀安面前,侧身回到座位。 荀安解开袋口,里头还是热乎的,袋子上蒙着湿漉漉的水汽。 他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鲜香的肉汁在嘴里化开来,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你去食堂买的?” 谢云点头:“嗯。” “食堂没关门么?” 谢云说:“教师食堂买的。” 荀安三下五除二炫完包子豆浆,在桌子上磕鸡蛋:“他们卖给你?” 谢云伸过手来,似乎要帮他剥,被荀安挡了回去。虽然他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还不至于懒到这种地步。 谢云收回手,说:“我说我的朋友要饿死了。” 荀安差点没噎着,他猛灌两口水,好不容易缓过来,道:“你就这么说我?” 谢云无声地弯了弯唇,被荀安发现,又是一阵气闷:“你还笑?” 谢云不说话,嘴角却没下去。 但总归是人家买了早饭,笑就笑吧,又不会少块肉。荀安把残骸丢到垃圾袋里,然后在谢云桌上敲了两下,说:“谢了。” 过了一会儿,谢云说:“你以后去食堂吃早饭么?” 食堂离教学楼很远,要是去食堂吃得再早起个十分钟。可是周遭又没有别的称心如意的早餐店,荀安想了想,说:“去吧。” “好。” 第29章 第29章 早饭 第二天早上,荀安坐在食堂的桌子上,眼睛睁不开。 他睡的点和平时一样,只不过早起了十分钟,没想到会困成这样。 电视里放着晨间新闻,周围是同学的聊天声,他看着碗里的面条,有些吃不下去。 谢云坐在他对面,已经吃好了:“很困?” 荀安说:“困、死、了……” 如果放在他面前的不是汤面而是馒头,他想他能一头栽下去。 谢云看着他眯眼出神一副要入定的样子,轻声说:“以后我帮你带饭吧。” 荀安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行。” 然后又补充道:“但我有很多忌口……” 谢云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是打开的备忘录页面,写着“不吃:香菜、葱、甜豆花、所有辣度、虾、鱼、牛奶、坨掉的面、玉米、洋葱、菜包、豆沙包、重油重盐。” “你写。” 荀安盯着备忘录,愣了一下。这家伙,闲的没事记这些东西做什么? 他扫了一下,发现已经很全面了,想添也添不了什么,便把手机还给对方。 一并递过去的还有他的校园卡。 “买我的饭,刷我的卡。” 谢云问:“午饭和晚饭?” 荀安说:“总归和你一起,就放你身上吧。” 谢云盯着手里的卡看了看,然后和自己的卡一起,塞进口袋。 周五的晚上,赵奕借用晚自习的课间,安排下周一开始的运动会事项。 “每个班都设置补给点和休息站,届时要用到空教室里的桌椅。现在需要一些同学帮忙,把桌椅和补给搬下去……” 话还没说完,何骏阳就已经高高举起了手,自告奋勇道:“我!老班我去!” 江任飞和丁凌也不甘示弱:“我也去,我也去!” 一旦碰上和学习无关的事情,大家的热情就分外高涨。看这架势,统共六套桌椅、四箱饮料,倒是恨不得全班都出动了。 赵奕对着一帮高举的手都快挑花了眼,好容易选了十一个,荀安和谢云也在其中。 荀安站起身,准备出去,却看见赵奕朝他这里走过来。不过对方不是来找自己的,而是转向了沈文静。 沈文静坐在他右边,隔着一条过道,是个话很少的女生。她有点胖,带着粗框眼镜,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存在感不强。 不过似乎画画很好,这次运动会的加油横幅也是拜托她画的。 “沈文静,那个,加油的横幅画好了吗?” 她从桌肚里抽出一个卷起的纸筒,说:“好了。” “辛苦你了。”赵奕说,“你跟我们一起下去吧,看一下横幅怎样摆。” 她点点头,站起来,手肘不小心碰到旁边的徐凡。 说起来,她和徐凡倒是这个班上唯一一对男女同桌。为了避免同学间擦出不必要的火花,一中的惯例是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但三班男女生都是奇数,怎么安排都会有两人落单。方有知不知作何考量,把他们安排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这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不容易生出什么变数吧。 徐凡正拿着手机打游戏,像是枪战,被她一撞手指滑了出去。 沈文静大概很窘,局促地涨红了脸,低着头声如蚊呐:“真是对不起。” 徐凡重新端好手机,很快再次进入状态,似乎对于这一事故不甚在意,随意说了声:“没事。”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一局终了还是角色死了,徐凡把手机塞回课桌,手插着兜站起来,跟在赵奕身后。荀安这才想起来,刚才徐凡也举手了的。 他们来到空教室,因为长久不通风,这里的空气带着一股灰尘味。 他们一共十二个人,九名男生三名女生。饮料很重,赵奕都让男生搬,六套桌椅,再分给剩下八个人。 荀安和谢云一人一套桌椅,跟着大部队走下楼梯,走到空阔无人的操场。 江任飞和何骏阳两个逗比不知道在搞什么,在前面冲的飞快,抱着重重的饮料箱一骑绝尘。 “想追你江哥,还差得远呢!” “嘚瑟什么?我不过是让你十米!” 两人叫着、笑着,不时用肩膀攻击彼此,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奔向补给点。 谢云把桌椅摆好,走过来接他手里的椅子,荀安把剩下的桌子靠在他旁边。 抬头,看到远处的教学楼,白色的楼身隐没在黑夜里,只能看到一个个方形的亮窗,整整齐齐排列开去。 前方是落在后头的赵奕等人,一路聊着走过来,影子投在地上,被路灯拖得老长。 有风吹来,凉凉的,劲很大,把谢云的头发都吹乱,有的竖在空中张牙舞爪,还有的落在额前成了刘海,活像一二十年前的非主流杀马特。 谢云抬头去理,风却是越吹越乱,荀安看着,忍不住笑出声。 就这样映着远处教学楼的灯火,看着近处的人,他莫名生出一种奇妙的感受。 很难形容这感受具体是什么,大概是片刻的自由,片刻的嬉闹,片刻的青春糅杂在一起,配出来的味道。 就像是风,你很难说清楚风吹过是什么感受,你只是站在风里,就知道它来了。 他们把桌椅摆好,饮料摞起来放在一旁。很快收拾完,站起身,可谁都没提回教室的话,这一刻,大家似乎都心有灵犀。 操场宽阔而安静,偶尔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车声,倒像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旷野。 丁凌先出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方形盒子,神神秘秘地说:“猜猜看我带了什么?” 江任飞先发制人,猛地伸手从他手里夺过来,笑着说:“一看便知!” “喂,你这家伙!快还给我!”丁凌跟在江任飞屁股后面追,像是秦王绕柱,绕着众人兜了三圈,他们都忍不住乐了。 “看着了!是狼人杀!”江任飞“呜呼”一声,把纸牌远远地抛过去,丁凌跳起来接住。 “你怎么想到带这玩意儿的?”鲍天宇问。 丁凌把纸牌抽出来:“本来打算运动会的时候玩的,一直放在兜里。” “开一局吗?” “废话。” 谁都没有异议,很快围成一圈在草坪上坐下。 赵奕当法官,负责发牌和推进游戏。荀安第一把抽到了猎人。他悄咪咪凑到旁边,想看谢云的牌,却在一步之遥时,谢云翻过了牌面。 他悻悻地回身,咕哝道:“小气鬼,看都不给看。” 谢云说:“结束了给你看。” 结束了他还看个屁嘞!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今晚你们要杀的对象是……” “狼人请闭眼,预言家请睁眼,今晚你要查验的对象是……” “预言家请闭眼,女巫请睁眼,今晚这个人死了,你是否要救……你有一瓶毒药,是否要使用……” “女巫请闭眼,守卫请睁眼,今晚你要守卫的对象是……” “天亮了。” “昨晚死亡的人是:鲍天宇。” “第一晚没有遗言,玩家开始发言。” 鲍天宇捂住心口,痛心疾首,张着嘴巴声嘶力竭比划了半天,却无人能懂,只好遗憾离场。 荀安第一个发言,他跳了个神职,没多说别的。 下一个是谢云。 “我是预言家,昨晚验荀安,好人。” 短短十几个字说完,他就过了。 荀安狐疑地看了谢云一眼,半信半疑。谢云倒是很坦荡地回望,还眨了眨眼,像是在说我都给你发好人卡了,你还不相信我么? 荀安收回视线,心道勉强信他一回。 场上一轮下来竟然没有人跟谢云对跳,他这个预言家的身份算是坐实了。 到了投票的时候,由于局势并不明朗,所以很多人弃票,最后何骏阳以一票的优势率先出局。 到了遗言环节,他指着江任飞一顿激情输出:“我一个村民,你投我干什么?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江任飞摆摆手,表示他投着玩玩的,没想到就能成功。 第二晚。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今晚你们要杀的对象是……” 荀安耳朵动了动,细听身边人的动作。 “狼人请闭眼,预言家请睁眼,今晚你要查验的对象是……” 如果谢云真是预言家,那他肯定得做出指人的动作。如果不是,那他肯定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想着,荀安不动声色地靠向一边,手朝着谢云脸前面移动。 刚移到一半,手腕被人扣住,没怎么使劲地推了回来,然后就是谢云压得很低的气音,道:“犯规。” 荀安被抓了现行,不说话了,梗着脖子当鹌鹑。 “预言家请闭眼,女巫请睁眼,今晚这个人死了,你是否要救……你有一瓶毒药,是否要使用……” “女巫请闭眼,守卫请睁眼,今晚你要守卫的对象是……” “天亮了。” “昨晚是平安夜。” 路星遥说:“我是女巫,昨晚救了谢云。现在没人对跳,我选择相信谢云是预言家。” 其他人有跳神职的,有跳村民的,没一个撞身份,场上氛围倒是和谐的出奇。 轮到荀安发言:“我跳猎人……总之谢云都给我发好人卡了,那我也站他。” 谢云轻轻点头,然后说:“查杀纪烨明。” 纪烨明已经发过言了,没有辩解的余地,毫不费力地被众人投了出去。到了说遗言的时候,他也憋不出来什么,把“我是村民”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没什么可信度。 第三晚,死了两个人,一个沈文静,一个徐凡。 荀安嗅出一些端倪,觉得不大对劲,正要发言,却没了机会,因为赵奕宣布说:“游戏结束,狼人获胜。” 第30章 第30章 补课 然后就见江任飞和丁凌两个人“嗖”的跳了起来,欢呼作一团,接着又上来抱谢云。 荀安看着谢云那张人淡如菊的脸,觉得欠揍的紧。 “什么什么,我怎么没搞明白?我是毒了一个,但是怎么就输了?”路星遥皱着眉,还很困惑,“难道说……” “不用难道,谢神他就是个狼!是个披着预言家皮的狼!”鲍天宇很激动地手舞足蹈,“我才是真正的预言家啊!天可怜见,我第一晚就查的谢神,一查一个准!可还没来得及发言就被刀了,呜呜呜……” 纪烨明也点头,在谢云查杀他的时候,他就回过味来了。 荀安把抱着谢云鬼哭狼嚎的两个人扒开,脸色很臭。 谢云却把牌递过来,问他:“还要看么?” …… 这根本就是挑衅吧!是吧! 当然,游戏而已,做不得真,他不至于真的生气,只是有点儿微妙的不爽,亏他还那么相信他,想着这家伙不会骗人的,没想到竟是个白切黑,一肚子坏水。 他又想到初中的时候,他和谢云第一次玩狼人杀。他叫谢云把牌给他看,谢云真就乖乖给了,上面写着大大两个字“狼人”,然后…… 然后荀安第一局就联合小伙伴们把他投了出去。 哎,那时天真可爱的谢云已不复存在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他想起自己那点作弊的行为,语气有些别扭,“不是闭着眼么,怎么还抓我手?” 谢云手里捻着他的猎人牌,说:“有风。” 好家伙,还能听风辩位。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手?也许是虫子呢?” 谢云抬头看他,道:“虫子没那么热。” 荀安没话说了。 一旁的何骏阳和江任飞扭打在一起,不过说是扭打,其实更像是无害的玩闹,两个人搂抱着,推推搡搡,边打还边笑。 丁凌一个个收牌,正准备再开一局,眼睛不经意往后一瞧,却看到一个敦实的身影,一点点往这里走来。 对方没有说话,也许只是随意散步,但也可能是不想让他们注意,以免打草惊蛇…… 随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终于认出来了,随即大叫道:“不好!是老霸王!” “快跑!” 一声令下,像是开了某种开关,两边都飞跑起来。 如果不是老霸王,根本不会追。一旦追了,那就确凿无疑了。 “我靠我靠,老霸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何骏阳一边跑,一边大声发问。 “听说老霸王每晚都会夜巡,抓小情侣。”荀安说着,往谢云胳膊上捞了一把,“你又往哪儿跑呢!右转右转,左转是死路!” “这不都上课了吗?哪里还有小情侣啊……” 话未说完,被老霸王中气十足的怒喝打断:“跑什么跑?都给我停下!哪个班的!” 江任飞脸不红心不跳,同样气势十足地回答:“九班的!” “糊弄谁呢!我都听出来了!江任飞!是不是你!” “不是不是!”江任飞掐着嗓子喊道,“我不是江任飞,什么江任飞,我不认识!” 他们走到林荫道的分叉处,荀安见女生跑的累了,指着高一楼说:“你们先上高一楼,然后从上面的连廊回教室。剩下的和我引开老霸王。” 分头行动的计划成功,老霸王没看到三个偷溜走的女生,锲而不舍地追着剩下的男生。 年轻毕竟体力好,他们把老霸王绕了一圈,终于甩开些距离,得空上了高二楼。 鲍天宇靠着墙,呼哧呼哧地直喘气:“不是,话说我们为什么要跑啊?” 对哦,好像真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我们搬桌子下去,不算违纪吧?牌也收好了,不说绝对发现不了,所以……” “条件反射罢了。”江任飞拍拍鲍天宇的肩膀,说,“就像老鼠看到猫,逃跑是刻在DNA里头的本能反应。” 后来老霸王竟真的杀到了三班,不过一帮人早擦完汗,一个个坐的比谁都板正,叫老霸王看了半天也跳不出错来,只好败兴而归。 · 池老板口中的那个“老郁”,指的是郁青山,是他多年的好朋友。郁青山的儿子小名亮亮,大名郁见春,今年上初一。 郁青山住在城北的山水苑,荀安查了一下,地价不菲。到那儿没有直通的地铁,打车又太贵,他和谢云便约好在公交站台碰头。 站台就在学校附近,荀安骑车过去,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倚在广告牌上。 谢云上身灰色卫衣,下身黑色运动裤,单手拿着手机,随意翻看着。 荀安撇了撇嘴,心道这家伙的审美还真是一如既往,衣柜里全是黑白灰,一点儿彩色都没有,单调的要命。 不过么,倒也不难看就是了。 站台上还有两个女生,在站牌旁边聊天,偶尔偷瞄谢云一眼。看见荀安走过去,她们的眼睛又是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出门看见帅哥成双,必有好事发生! 自从临州修了地铁,坐公交的人就少了。小时候那种人挤人的场面,现在已很少见到。 两人在后排寻了个位置坐下。 荀安好歹还背了个包过来,见谢云两手空空,不仅疑惑:“你什么都不带?” 谢云说:“不用。” “教材什么的都不用?” 谢云摇头:“只是辅导作业。” 末了,像是怕他不放心,又补充道:“很简单的。” 荀安心道你是觉得简单,那小孩难道也觉得简单吗? 这家伙以前到底怎么给人补课的?还能让家长念念不忘,叫了一次又一次? 到了郁青山家,是保姆给他们开的门。 “亮亮在二楼卧室,你们直接上楼就行。”保姆拿出拖鞋让他们换上,“郁先生在书房,说有个会议要开,不能接待你们很抱歉,不过等一会儿补完课他会出来找你们的。” 郁家很大,一共两层楼,算是个小别墅。装修大气简洁,并不像电视剧里常见的富豪家庭那样装修的金碧辉煌,而是大量留白,几乎见不到什么昂贵的装饰品,倒也别有一番沉静的雅致。 荀安跟着谢云进了卧室。 门一开,就看到一个小男孩,是亮亮无疑。亮亮听到开门声,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往屁股底下一塞。待看清来人后又放下心来,重新抽出手机,不过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心虚,不是完全的泰然。 谢云拉了两张椅子,一左一右夹在亮亮两边。 他先向亮亮介绍:“这是荀安,和我一起来辅导你。” 亮亮放下手机,乖巧地叫了一声:“荀老师好。” 荀安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叫老师,何况还是这么个小萌物,不由得冲他一笑,柔声道:“你好。” 简短的介绍过后,谢云说起正事:“作业给我。” 亮亮咽了口口水,小声嘟囔道:“还……没写。” 谢云面不改色:“现在写。” 亮亮看了他一眼,眼神却又黏回手机:“我这局还没打完……” 这小孩生的很好看,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更添灵气。他眼巴巴看过来的时候,显得乖巧又可怜,不容你不心软。 不过谢云并非常人,自是另当别论。他冷着一张脸,不见丝毫松动,道:“写作业。” 亮亮虽是万分不舍,可是更怕谢云凉飕飕的冷脸。他关掉手机,不情不愿地从书包里掏出试卷,趴在桌上,一脸苦大仇深地开写。 写着写着,还往荀安这边挪了挪屁股,大抵是觉得荀老师看上去比谢老师面善,更好亲近一些。 荀安哑然失笑,看着亮亮,莫名想到当初的自己。自己初中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贪玩的要命么? 不过那个时候谢云还没有进化到如此地步,不会不为所动地要人写作业,反倒是总被他拉着做这做那,惟命是从的很。 亮亮写个作业是万分困难,几乎隔一会儿就要卡一下,以往他都是抓耳挠腮好半天才敢开口问谢云。这会儿旁边做了个看起来好说话一点的荀安,他便自如许多,遇到不会的就直接问了。 卷子上一共二十五道题,他问了二十三道。 荀安好容易给他讲完,感觉自己脑细胞快死绝了。 题目是不难,可要给这小孩讲明白却是难上加难。很多一看就通的道理偏偏讲不通,荀安只好变着法子试图让这小家伙理解。 谢云倒是得了空闲,只要坐在旁边当监工,同时嗖嗖往外放冷气就可以了。 亮亮把物理卷子收好,笑着和荀安道谢,然后轻车熟路地摸向被谢云扣押的手机…… “不行。”谢云反应很快地按住,“还有数学。” 亮亮苦巴巴地说:“劳逸结合,我就打一局。” 谢云并不放手:“你玩了很久了。” 郁青山和他说过亮亮喜欢玩游戏,常常一天要玩上近十个小时。去年暑假都得了假性近视,小心翼翼地养了一年才恢复,结果刚好就又玩上了。 荀安见一大一小两人僵持着,开口道:“先学习吧,学习比较重要。” 说惯了的一句话,没想到亮亮竟然反问:“学习到底有什么重要?” “又苦又累,还无聊的要命,我才不要学。” 荀安一噎,随即从脑海里翻出一句老师语录:“因为要学习才能获得知识……” “可我要知道那么多知识干什么?” 第31章 第31章 为了 “呃……因为学习好,才能通过中考、高考,然后进入一所理想的大学……” 他说着,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其实他说的不算错,这一番道理早就口口相传,是说烂了的金科玉律。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他从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他内心深处不完全认可,说到最后竟戛然而止了。 他最初好好学习的理由很简单,又或者没有理由,只是凭着一种感觉。 当初谢云走了,怎么玩都觉得没意思,索性拿起笔学习。 也许是想体会一下谢云是什么感觉,他一点点地把成绩磨得很好,逐渐就成了一种习惯。 后来初中的班主任变得很喜欢他,他也上了学校的光荣榜,但他还是觉得无聊,除了偶尔能从解题中获得一些成就感外,大部分时候总是空虚。 像是谢云刚走的那一天,看着隔壁空荡荡的院落的感觉。 他从没细想过好好学习是为了什么,开始是出于偶然的契机,再后来谢云回来了,就更不能懈怠。 他可不想再做吊车尾,和谢云隔着一个班的距离,一首一尾,遥遥相望。 荀安顿了顿,继续说:“也许是为了什么别的东西。” “什么?” “学习不是为了分数好看,而是想要实现某种目标,达成某种心愿,诸如此类的。” 亮亮不懂:“什么意思?” “就比如……” 比如他,好好学习是为了也许有一天,可以再在某个场合,某个时间,遇到曾经那个不告而别的人。 荀安咳了一下,换了一个话题:“你看你爸爸这么关心你,为你的成绩操碎了心,你难道不想好好表现一下,让爸爸开心吗?” 似乎戳到了亮亮的痛点,小孩抿了抿嘴,然后闷闷道:“我,我也想的。但是我不是读书的料……我觉得我应当去打电竞!” “啊?” “荀老师,我想我以后可以去做电竞选手,去打比赛,然后赚好多好多钱!这样我爸爸不也会为我感到骄傲吗?” 荀安无奈扶额,心道现在的小孩子的想法还真是多。 谢云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写数学卷。” “不要!”亮亮逆反的劲头上来,“我要玩手机!” 谢云说:“你打不了电竞。” “你凭什么这么说?”亮亮不服气,“你又没看过我的操作。再说,你又不打游戏,哪里懂得门道。” 谢云没回话,他是不打游戏,好像没什么发言权,一会儿却想到什么,抬眸看向荀安。 荀安立刻会意。 他笑了,拍拍亮亮的肩膀,道:“小孩儿,谢老师不打,我可是打的。” “这样,老师我跟你来一把,输了你就乖乖写作业,如何?” 亮亮自是点头同意。 然后荀安就让这小孩狠狠领教了一番,什么是世道险恶,什么是人心不古。 说一把,结果打了五把,每一把亮亮都输的极惨。荀安是一点儿没放水,打的小孩都快哭了。 “哎,你老师我这个实力,还进不了区排名呢。所以啊亮亮,咱们好好学习吧。” 亮亮电竞梦碎,伤心地直抹眼泪。不过倒是很有心性,愿赌服输,拿起笔乖乖写数学卷子了。 荀安中途出去上厕所,亮亮没法儿,有不会的只好问谢云这个大冰柜。 谢云的解释相当简洁,每次只蹦几个关键词,剩下的都让小孩儿自己琢磨。 亮亮问:“为什么做这条辅助线?” 谢云说:“显而易见。” 亮亮问:“为什么能证明这个结论?” 谢云说:“一目了然。” 亮亮又要哭了,心想荀老师你怎么还不回来,他真的需要你啊荀老师! 过了一会儿,谢云见小孩还是眉头紧皱,大概是真的一窍不通,便大发慈悲地给他多讲了几句,把逻辑疏通了。 亮亮打起百分之一万的精神,紧紧跟着谢老师的思路,终于听明白了**成,然后低头动笔。 谢云看了一会儿,抬起头。 亮亮的卧室朝南,有个大阳台,采光很好。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远方一带模糊的山影,苍翠色的,很朦胧,像是宣纸上晕开的墨。 怪不得叫山水苑。 有两只鸟雀落在阳台的栏杆上,唧唧啾啾地叫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左边那只紧挨着右边那只,蹦蹦跳跳,不时啄它的毛,像是玩得很开心。 谢云收回目光,见亮亮写完过程,力竭地趴在桌子上。 他抿了抿唇,开口道:“我刚才……” 亮亮转过脸,听他讲话。 “说的不当。” “啊?” 谢云说:“电竞没有你想的简单,想出头需要很多努力……难以想象的艰辛。” 哦,亮亮咂摸咂摸,明白过来,谢老师在为之前那句“你打不了电竞”道歉呢。只不过这歉道的也太山路十八弯,别别扭扭,好生难猜。 亮亮点头,说:“我知道了。” 荀老师刚才已经让他领教过了。 谢云“嗯”了一声,接着说:“至于学习……” “其实学习,然后中考、高考,是一条规划好的,相对简单直白的道路。” 亮亮撅起嘴巴,吐槽道:“哪里简单了。” 谢云顿了顿,解释道:“不是说考试内容简单。” “是说路线很明了。不用成绩特别好,只要能考上大学,拿到文凭,相比没有学历,找工作会容易不少。” “如果脱离这个体系,另谋生路,会很困难……而且那里的规则,又和学校全然不同了。” 亮亮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不过他见谢云神色认真,知道老师是在说真心话,心里也很感激。 谢云久等荀安不来,只等到手机“嗡嗡”两声。 【荀安】:急急急!他家厕所在哪里啊? 【荀安】:我转了半天了,没找着? 【荀安】:阿姨好像回房间休息了,我不想打扰她。 【荀安】:【自闭.jpg】 他很快地回过去。 【XY】:二楼的厕所都是房间自带,亮亮这间也有。一楼的厕所在进门左转,走到最里面能看到。 【荀安】:OKOK。 【荀安】:我还是去一楼的吧,房间自带的感觉比较私人。 刚看完回复,听到亮亮问他:“谢老师,所以你也是为了这个吗?” “什么?” 亮亮说:“好好学,是为了考上好大学,然后找到好工作。” 谢云没有立刻回答。 这条路线太主流,以至于几乎成了规训,成了自然规律,人们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执行,所以潜意识里总认为是理所当然。 但是追问下去,找到好工作是为了挣钱,那么挣钱是为了什么呢?挣更多的钱吗? 谢云说:“不是。” 亮亮问:“那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 谢云从来成绩就很好。也许是刻在基因里,也许是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天性使然。 对于学习说不上爱不爱,更多时候他只觉得是一种工具。 小的时候可以用来让林月兰高兴,说起“我儿子”就感到自豪。 后来或许是习惯成自然,林月兰不再有那么明显的喜悦,而且又认识了高建文,还有高乐诚,对他的关注不可避免的少了。 但是倒还有一个人,自始至终不曾变过。 之前那个人成绩不好,有许多不会的,他可以教他。之后那个人成绩变得很好了,却依旧在他身边,他还可以和他讨论题目。 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没再往下想,因为荀安推门进来了。 亮亮如蒙大赦,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欢欢喜喜地上前抱住了荀安,说道:“荀老师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 荀安不由得看了谢云一眼,心想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让这小孩看到自己这么高兴。 “还剩多少?” “还有五道题。” 说是五道题,结果道道都是大题,每题三小问,加起来就是十五道小题。 等一张卷子做完,太阳都下山了。 亮亮送他们下楼,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郁青山。 荀安一看,便道当真是人如其名,有一种出众脱俗的气质。 郁青山虽然被池老板叫“老郁”,其实不过四十出头,是个保养很好的男士。即使在家里,他也穿的很得体,白衬衫配西裤,不远处的衣架上还挂着一件卡其色大衣。 看到他们下来,他站起身,走到餐桌旁,笑着说:“辛苦你们了,亮亮肯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亮亮跑到他身后,有些羞地笑着。 果真是父子,丹凤眼是一样一样的,笑起来显得格外好看。 “吃了晚饭再走吧?阿姨做了好些菜。”他说,“吃完了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两人摆手婉拒,却抵不过郁青山的盛情,便在郁家用了晚饭。 说来也奇怪,一顿饭吃完了还不见郁夫人,而郁青山似乎也没有提及的意思。 不过郁青山颇善言谈,说起话来带着一种儒雅亲和的气质,而且并不文绉绉地舞文弄墨,让人很有好感,这顿饭吃的算是宾主尽欢。 饭后,他开车把两人送到学校旁的公交站。荀安和谢云都是骑车来的,和他告别后便各自回家。 荀安骑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回望了一眼,郁青山还没上车,靠着车门站着。不过他并不是看向自己或谢云的方向,而是看着沿街的某个店铺。 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32章 第32章 接力 郁青山出手相当阔绰,荀安第二天起床,就收到微信转账1000元的通知。 他算了算,自己在郁家待了不到五小时,郁先生应当是按照每小时200元的课时费结的。 不过是辅导些题目,他感到些受之有愧,便给对方发消息。可郁青山的态度挺坚持,大有他不收就直接把钱打到银行卡的趋势。 【郁青山】:不必客气,你们真的帮了我很大忙。 【郁青山】:也不知道你们使了什么法子,亮亮懂事了许多,昨晚上主动把手机交给我,说他不玩了。 【郁青山】:小荀同学,收下吧,下次有需要还要麻烦你呢【微笑】。 盛情难却,荀安也不便多推辞,回了几句感谢的话,就收款了。 · 运动会赶上一个好天气。周一万里无云,晴日当空,气温也回暖,穿着短袖短裤待在户外,一点儿不冷,舒服得很。 “哎哟,丁凌,你轻点儿,戳到我肉了!” 江任飞正让丁凌给他别号码簿,许是别针戳到了肉,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 “哈哈哈!拍到了!”路星遥凑到阮颜身边,看她的相机,“江任飞,你这张倒是很适合做表情包,让我想想,配什么文字比较好呢?” “别啊路姐……”江任飞被丁凌抓着衣领,手伸不过来,“您行行好,给我留点儿形象吧。” 荀安和谢云走过来,两个人都是黑白配,上身白T,下身运动短裤,显得干净又利落,很有少年气。 荀安抬手扶了扶帽沿,把鸭舌帽压低,挡住有些刺眼的日光。 不过这帽子不是他的,是谢云的。 秋天的太阳总是稀薄,今天却罕见的多了几分烈意,他刚出教学楼的时候都被日头晃到了眼睛。 一转头,便发现谢云不知何时戴上了帽子,也许是刚才出教室的时候,他没注意。 于是他很自然地把帽子薅了过来,占为己有。 “嗯,大小正合适。”荀安拍了拍谢云的肩膀,“我的啦。” 他明目张胆的强取豪夺,谢云也不恼,算是默许,抬手理了两下头发,跟着他往操场走。 操场四周都是看台,每个班都有自己的区域。荀安过去的时候,上座率已经达到**成,乌泱泱的人头攒动,格外热闹。 栏杆前面挤得最厉害,一帮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每次只要前面的跑道上有人经过,也不管是哪个班的,认不认识,一律高声加油喝彩,一场校运会愣是喊出了奥运会的气势。 赵奕拿着名单艰难地走过来,不得不提高音量冲出这重重的加油声:“男子4*100检录!荀安,江任飞,纪烨明,谢云!你们快去检录口报道!” 接力向来是所有比赛中最有看头的。一来短跑角逐激烈,运动员风一样飞过的时候连观众的肾上腺素都跟着起飞,二来以班级为单位,荣誉感喷薄而出,谁都希望自己的班冲在最前头。 荀安第一棒。他刚站上跑道,随意做了些准备活动,就听到旁边人跟他打招呼:“嗨!” 转过去,发现是个熟面孔。 正是那个体弱多病,弱柳扶风,三天一大假,两天一小假,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班体育老师,钱胜力是也。 为了让比赛更有趣,校方特意在接力里加入了一个老师组,有成绩,但是不挤占学生的名次。 老师组是主动报名,然后再抽签,最终由两名体育老师、一名数学老师和一名教导主任组成。 没错,那名教导主任就是老霸王。 不过老霸王在第二棒。 荀安冲钱老师笑了笑,心道您今天竟然没请假,真是铁树开了花,难得一见啊。 钱胜力也是校园论坛上的红人了,不过是黑红的红。凡是分到他带的班级,没有不吐槽的,说他每逢考试必生病,月考病两天,期中病三天,其他时候的身体状况视数学老师的课程安排而定。 因此还得了个名号,江湖人称“一中林黛玉”。 “预备——” 听到裁判的号令,荀安收回视线,作好准备。 “砰——” 一声枪响,他“嗖”的冲了出去,当真像离弦的箭一般,迅疾地奔向终点。 他起步极快,提速也快,一开头就遥遥领先,冲在最前面。其他人远远落在后头,甚至进不了他的余光。 看台上响起兴奋的欢呼声,一片喧闹之中隐约还能分辨出三班人熟悉的声线。 比如那个喊“我大荀哥牛逼——”喊破音的,一听就是何骏阳。 结果跑到中途,旁边突然多了个人。 他一瞥,然后一愣。 钱老师?! 钱老师不知如何追上来的,势头十分凶猛,紧挨着他不放。荀安咬着牙把速度拉到极限,不让他超过一分一毫。 不是说是“一中林黛玉”的嘛! 不是说体弱多病,永远在请假的嘛! 怎么一开跑,比博尔特还猛啊! 他和钱胜力两人僵持着,不分伯仲,几乎是同时冲过终点,而第二棒的江任飞和老霸王也几乎是同时接过棒。 “冲冲冲!”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说起来,江任飞和老霸王也算是缘分颇深了。 江任飞第一次迟到,被老霸王抓。 江任飞第一次点外卖,被老霸王抓。 江任飞第一次逃课打球,被老霸王抓。 总之无论他干点啥,都会被老霸王抓。 于是从高一起,这两人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哈哈哈,孙主任,我可不会放水哦!这下,要请你吃我的车尾气咯!”江任飞一边跑,一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放几句狠话挑衅。 老霸王老当益壮,毫不示弱:“臭小子,别得意!” 老霸王不愧是二十多年实战里头练出来的,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挺着个大肚子,跑起来竟然动若脱兔,比一帮小伙子都快。 不过到底是年轻体能好,江任飞甩了他一小截,抢先到达终点。 交棒前,江任飞回头,放肆地冲老霸王笑,大声道:“对不住啦孙主任!您在后头慢慢跑吧!” 不过那话怎么说来着?骄兵必败。江任飞没嘚瑟两秒呢,由于脸朝后头不看路,一下子撞在了第三棒纪烨明的身上。纪烨明倒是没事儿,他自己却身体一歪,随即左脚拌右脚,摔了个狗啃泥,连接力棒都飞出去老远。 趴在地上的期间,老霸王已经飞快地交棒,后面几个班的人也纷纷追了上来。 “哎哟喂,摔疼了吧。”老霸王嘴上安慰,脸上的笑却藏不住,伸手把江任飞拉了起来,后者闹了个大乌龙,说不出话。 纪烨明追过去捡起接力棒,再返回跑道的时候,已经落在了最后一名。 他拼了命的跑,但到最后也没有追上来。 荀安看的心焦,恨不得把罪魁祸首江任飞一拳捶到地里。 最后一棒是谢云。 他起跑的时候,形势很不利。不仅落在最后,而且对手也都是佼佼者。老师组的那位更是校田径队的教练,光看他发达的小腿肌肉就知道实力有多可怕。 荀安想,其实结果也并没多重要,运动会重在参与,不过是图个开心。就算拿不到名词也不要紧,何况这距离差的这么大,不太可能…… 但是偏偏有人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他先是听到看台上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山呼海啸地涌过来。声浪是那么热烈,几乎把操场的地面都摇动。 有人说:“怎么可能?!” 是啊,他也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云像是开了挂,超过一个又一个,从末位,倒数第二,倒数第三,变成正数第三,正数第二,最后是—— 谢云跑到和第一的校队教练并肩。 喝彩助威的声音快要把耳膜震破,他的听觉被彻底剥夺。 明明眼前比赛这么激烈,他却像是在看慢放的动作片。 他看到谢云的头发尽数撩起,飞扬在风里,整张脸的线条绷紧,显得格外英锐。谢云的短袖下摆掀动,露出劲瘦的腰腹,而再往下是一双长直的腿,发力时肌肉轮廓都分明。 满是跃动的少年气。 谢云和教练仍在僵持。 荀安站在终点,之前那什么“重在参与”的念头早被抛到脑后。这一刻,他就是非常的想要谢云赢。 于是他行随意动,当即大喊道:“谢云!” “给、我、赢!” 声浪破风,迅疾地奔赴谢云身边。 谢云似乎朝他这里看了一眼,又似乎没有,速度太快了,他没看清。 但距离的变化却是肉眼可见。 在离终点几步之遥的地方,谢云快出了教练一个身位,然后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下一秒,整个操场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喊声彻底淹没。 “啊啊啊啊啊啊啊!彻,底,疯,狂!” “太吊了!太吊了!我真的要说2X牛逼!” “大佬你是我的神咳咳咳呕呕呕曰!” “呃啊,何骏阳你要吐一边吐去,别吐我身上。” “谢神好帅啊,这也太帅了吧,不行,我一个男的都要心动了。” “???兄弟你不对劲……” 震天动地的喝彩响了好一阵才停。在一片沸腾的呼喊中,谢云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然后朝荀安那儿走去。 荀安本来正龇着牙乐,满脸喜色,见谢云靠近便收敛了几分笑意,不想表现的太明显。 骄兵必败,得意必失,江任飞那小子可不就是前车之鉴?不能给人捧得太高…… 可当他看到谢云的眼神,因为出汗的缘故连瞳孔都蒙上一层水光,微微垂着头望过来的样子,那点儿不能夸太过的防线就松动了。 “还行。”他说。 一会儿又补充道:“很棒。” 接着又说:“继续努力。” 谢云“嗯”了一下,伴着一声轻笑,说:“好。” 第33章 第33章 忍者 走到三班补给点,赵奕和方有知在那里,正忙着给下场的运动员发水发巧克力。 接力的其他三名男生已经到了,方有知在听丁凌连说带比划地描述比赛的场景。 “当时江任飞领先老霸……那个,孙主任,领先好一段距离,马上就要交棒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江任飞回头挑衅人家,眼睛那是一点儿不看路,然后扑通一下摔了个大马趴!” “接力棒都飞出去!还让课代表跑了好远才捡回来。” “不过还好,我们有谢神啊……” 他这一番话,把这一圈人全给逗乐了,呵呵哈哈笑个不停,除了当事人江某飞。 江任飞百年难得一见地红了脸,又红又烫像是猴屁股,羞窘的不知说什么好。 “哈哈哈哈,江任飞!颜颜还抓拍了你的精彩瞬间,你要看吗?”路星遥笑道。 “路姐,你……”江任飞一脸懊丧,大张着嘴,不过还是凑到阮颜的相机面前。 这时,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道清脆的女声: “纪烨明!” 纪烨明一听到声音,都没转头,脸就红了,颜色比江任飞还要深。 是吕佳欣。 她也是运动员,胸前挂着号码牌,头发高高束在脑后,穿着粉色的短袖和运动短裤。 纪烨明一时间手足无措,顿在了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连带着舌头也打结:“你,你好。” 吕佳欣笑得很高兴,嘴角愉快地扬起,说:“你也好呀。” 然后又伸出手:“哝,给你水。” 纪烨明看着女生手里印着日语的饮料,好像在某个广告里看到过。他结结巴巴地说:“给,给我的?” “笨!”吕佳欣直接把水塞到他手里,“不给你给谁?” 纪烨明姿势僵硬地握着水,好像握着个炸弹:“为,为什么给我?” 吕佳欣没回答,过了好半天又笑,笑他的不解风情,说:“因为你笨!” “咳咳咳咳咳……”江任飞突发恶疾,一阵猛咳,眼珠子拼命往左转,示意旁边还有个老师呢。 也许是因为方有知今天穿的是运动服,混杂在他们当中看不出来,吕佳欣没注意,只以为也是个学生。 这当儿发现了,她的脸也有点烫,道了一声“方老师好”后转身就跑。 “哦哟哦哟哦哟——有情况哇课代表——” 见女生走远了,一帮人也不藏着掖着,一哄而上地问情况。纪烨明被他们围在中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着那瓶水,倒像是什么宝贝似的,珍惜的很。 谢云没能休息很久,因为男子800米和400米都在上午。 荀安看他凳子还没捂热,又要上跑道,心想就知道逞能,这下吃到苦果子了吧? 谢神毕竟不是铁打的,几场比赛挨在一块体力跟不上,800勉强拿了个第一后,400只拿到第三。 下跑道的时候,人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衣服都被汗湿透,头发掀在脑后,湿成了一缕一缕。 荀安瞧着他这个背头造型,嘴上不饶人:“怎么这么狼狈。” 动作却很诚实,手里纸巾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臭着脸道: “擦擦。” 谢云抽了几张纸擦干脸上的汗,在他旁边坐下。他脚边上还剩半瓶水,谢云便拿起来,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下去。 绕着瓶盖的手匀称修长,骨节突起显得很有张力,下颌线微微绷紧,喉结的线条也随之一下下起伏。 荀安眉毛一挑。 那是他喝过的…… 谢云很快喝完,转过头来,神情倒是十分无辜。 算了算了,喝就喝吧,反正他俩乱喝对方的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人在看台上坐了一会儿,顶上有棚子遮太阳,不时还有风吹过,凉凉的很惬意。 赛场上是奋力奔跑的选手,周遭是热情加油的同学,前方是塑胶跑道绿茵场,上空是蓝天白云梧桐叶,谁看了不感叹一句“这就是青春啊。” 不过荀安叹不出来,因为1500米马上要开跑了。 长跑前总是会有惴惴不安的感觉,一颗心七上八下,手指都发凉。明知道跑不死,也没有性命之忧,但一想到那种酷刑一样的煎熬,恐慌的感觉就会爬遍周身。 荀安僵坐着,心里是一万个后悔。 如果有时光机能穿越回过去,他一定一巴掌拍醒当初那个报名1500的自己。 谢云要跑就让他跑啊!自己逞什么能,非要咸吃萝卜淡操心,挑这个担子? 他抖了抖衣领,心情很不美好。 谢云见他脸色不虞,一直揪着衣服扇风,问道:“热么?” 荀安心道他人都快凉了,还热呢。 “不热,凉得很。” 谢云点点头,然后便不作声。 荀安有些气闷,心想哪有这么关心人的,只问一句就没了下文。 过了一会儿,谢云又道:“你要是不想上场,我替你跑。” 哦,原来这家伙猜到了。 荀安心情好了一丢丢,像是打开一瓶气胀的可乐喷的到处都是后,发现瓶盖里头写着“再来一瓶”的感觉,一片忧伤里生出点小小的开心。 不过他还是嘴很硬地拒绝了:“不用。” “男子1500米即将开始,请运动员到检录台检录……” 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毫无感情的播报,荀安站起来。 “真的行么?”谢云跟着他走下看台。 “怎么不行?”荀安立马回应道。 男人,不能说不行! 他们走到操场的绿漆铁门前。 检录员对照着荀安胸前的号码牌,在表格上勾他的名字,又看了一眼谢云,低头却没找到对应的姓名。 “同学你……” “我陪他。”谢云说。 “哦哦哦,好的好的。” 比赛时为了保证秩序,操场会限制人流,无关人员不得入场,但每位运动员可以有一位同学陪同。 荀安看他一眼,语气倒是镇定自若:“谁要你陪了?” 又不是上刑场,还要亲友陪同,总感觉有点矫情。 话一出口,谢云当真站在原地不动了。荀安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身边空了一块。 回头,看见谢云站在绿漆铁门外,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他平时总是没什么表情,看什么都像是不甚在意。山根和眉骨那块儿很立体,显得眼窝挺深,而双眼皮又浅,眼尾几乎是条平直的线,看人的时候总透着冷淡的锋芒,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可这一刻,他微垂着眼看过来,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却找不到一点儿惯有的锐利。 谢云说:“不要么?” 还挺委屈。 荀安一噎。 他和他太熟了,熟到他几乎对谢云有读心术,这家伙一点儿细微的情绪变化他都逃不开。 他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就不用看见这家伙可怜兮兮的眼神。 啧,真是麻烦。 他揪了一下短袖前襟,说:“杵在那里干什么,跟上啊。” 谢云很快迈着长腿过来,明明还是一脸冷淡,荀安却在他脸上看到明晃晃四个大字:心满意足。 他撇了撇嘴角,把帽子摘下来,戴到谢云头上,然后和其他运动员一起去往起跑点。谢云走到最内圈里头的足球草坪,看着荀安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少年的背影高瘦笔挺,肩膀平直,短袖在风里轻扬,看上去当真是意气风发,少年气十足。 但如果转到正脸,就会发现,背影主人的表情并不十分美妙。 他刚才为了不被谢云看扁,完全是强装镇定。现在人走了,立马就原形毕露。 手心冒汗,心脏咚咚直跳,好像隔壁住户装修,大锤子一下一下,敲得他神魂不稳。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不知道有没有因为比赛前过于紧张而被吓死的案例。 他想,现在退赛还来得及吗…… 一众运动员里头有好多熟面孔,但叫得上名字的只有一个:八班的裴超峰。 他是板寸头,身高腿长,皮肤黝黑,整个人挺健壮。 荀安和他一起打过篮球。 这人在年级里是出了名的——球风出了名的脏。和他同场比赛,不管你是他队友还是他对手,都能被恶心的不行。 时至今日,荀安对那场比赛还是心有戚戚。 不过脏归脏,裴超峰在体育方面倒还真有两把刷子。 裴超峰在他身边站定,似乎也认出了他:“哟,荀安?” 笑得很欠,语气也阴阳怪气,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荀安点点头,不想多做理会。 “得提前说声对不起了。” 裴超峰摸了一下耳边寸长的头发,“第一名的位置我先预定了哈。” 饶是荀安已经在篮球场上领教过这人的嘴上功夫,现下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无冤无仇的,上来就挑衅,是有病么?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好好努力吧,争取一下第二名的位置。” 不是? 这能忍?! 你要是这么说,那他可真忍不了了。荀安咬了咬牙,心说恭喜你啊,惹到他,那你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退什么赛,今个儿这第一他拿定了! 第34章 第34章 起飞 “啪啪啪。”裁判拍拍手,吆喝道:“准备了啊准备了!都站好!” “各就位——预备——” “砰!” 关于长跑策略,各家有各家的说法,有的说上来要冲一下,和其他人拉开优势。有的说要全程维持匀速,这样后程不会掉速度。还有人说要养精蓄锐,到了其他人都力竭的时候,再一个个超过去。 裴超峰明显采用了第一种策略,一上来就呼哧呼哧冲到最前面,让其余众人望尘莫及。 荀安看着裴超峰遥遥领先的背影,按下心神,没有跟着加速。经验之谈,他不适合一上来就冲—— 不然后面真的会死。 他速度放的很平稳,控制在快跑却不至于力竭的级别,虽然不是第一,但在大部队里仍是稳稳处在第一梯队。 1500是四圈多一百米,一共会经过终点线五次。谢云就站在终点线旁边的草坪上,看着自己。 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哑巴。 但荀安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懒得吐槽,心想就这样吧,这家伙看着也就够了,反正他总归能懂的。 第四圈的时候,场上局势已经十分明朗。裴超峰稳居第一,荀安稳居第二,其他人跟在后头,三方之间的距离拉的很开。 荀安近乎力竭,手酸脚软,脸上的汗水仿佛不要钱似的直往下淌,就连眼睫毛都被沾湿。 他透过被水雾模糊的视线,朝前面看了一眼——裴超峰领先他一百米。 啊,好远的距离。 不行,真男人怎能轻言放弃?! …… 可是真的好累…… 其实裴超峰很明显也到极限了,两条长腿再迈不出风火轮,而是以小碎步慢吞吞地往前挪动。 第四次逼近终点线的时候,荀安眼前正发黑,什么都看不清,跑道旁边的谢云在他眼里就是一团马赛克。 高高瘦瘦,皮肤很白的马赛克。 操场内圈站了不少陪朋友进来的人。虽然学校明文规定不让陪跑,但这丝毫不能减损他们为朋友加油的决心。 有隔着大半个操场喊“XXX加油!”的,有扯破喉咙叫着“XXX你是不是爷们儿!是爷们儿就给我坚持到底!”的,也有的露骨些,什么“宝贝”“儿子”“爸爸”,想到什么喊什么。 荀安看着那一坨静默的马赛克,心里突然有点酸,像是滴了两滴柠檬汁。 这家伙,进都进来了,就不能说两句么。 遂了他的愿,跑过终点线的时候,马赛克动了,然后是熟悉的声音: “荀安。” 要说什么? 他竖起耳朵听着。 “还行么?” 还、行、么? 荀安愣了一下,几乎要气笑了。 合着搞了半天,就憋出来这三个字? 行不行,永远是雄性动物的敏感词汇。 荀安握了握拳头,心道: 当然行! 男人,绝不能说不行! 浑身上下一下子打了鸡血,突然回复了所有力气。尽管他喘得说不了话,但是却可以用行动证明。 通常来说,手机电池只剩下百分之五的时候,我们不会说它没电了,而是往往尊称它为—— 王者电量。 人亦如此。 荀安猛地提速,不过瞬息,就逼近了前方的裴超峰。裴超峰跟长了后视镜似的,感受到他的靠近,也立刻加速,谁也不让谁。 两人焦灼着,冲向最后的一百米。 肺要爆炸了! 心脏要爆炸了! 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可他拼了命地坚持着,不肯放松一秒。 终点的地方还有个人在看着他。 终于,裴超峰体力到达极限,难以控制地慢了下来。荀安以不超一米的优势,率先通过了终点。 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一同响起的,是旁边安全员急切的提醒,像喇叭里尖锐的蜂鸣:“不要坐!不要坐!不要躺!不要躺!” “坚持着,再走一会儿!” 荀安心里点头说好,可是四肢却不听使唤,沉甸甸地抬不起来,活像是被豌豆射手射残了的瘸腿僵尸。 脑袋忽然有点儿晕,他看到眼前泛起雪花,然后就软绵绵地脱力了。 说实在的,他还没准备好这么快亲吻大地母亲。 倒到一半,忽的被人接住。脸贴住一堵温热的墙,有人的手扶住了他的腰。 “真棒。”那人说,“第一名。” 荀安心说那是当然,他这么厉害,拿第一还不是轻轻松松、板上钉钉的事。 但他累的不想说话,便随意哼哼两声,表示他听到了。 谢云笑了笑,又问:“能走么?” 荀安坚定地摇头,表示不行。 “腿疼头疼哪哪儿都疼。”他说,“一步也走不了了。” 谢云说:“背你?” 那,似乎倒也不必。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1500的第一名要人背着回去,大摇大摆,总感觉像是游街,怪那什么的。 “就这样吧。”荀安戳了戳谢云的侧腰,“你拖着我走,像拖拉机那样,拽回去。” 谢云没立刻回复,像是在思考这方案该如何实施。 1500是上午最后一场比赛了,不急着清场,也没人催他们,所以荀安便心安理得地靠着,像个人型挂件。 靠了一会儿,谢云忽然动了手,一手放在他后腰,把他整个人往上提了提,另一只手移到他的腿后面,竟是要把他就这么抱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不远处又响起快门声,一转头就看见阮颜举着相机,镜头正对着这里。 相机镜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荀安顿时眼也不花了,腿也不疼了,一个鲤鱼打挺从谢云怀里钻出来,弹出好些距离。 笑话,这要是被拍到,那他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他偷眼瞅了瞅,见阮颜低头看着屏幕,神情似乎有些失望,估计是没拍到,便放下心来。 脖子上还有薄汗,他抓起短袖下摆,随意擦了擦。铁门外,赵奕在遥遥地挥手,招呼他们过去商量拔河的战术。 谢云的跳远和班级拔河都在周二。 鲍天宇竟然还记得当初的玩笑,到谢云要跳的时候,和一帮人抓着荀安,站到了沙坑旁边。 他们不犯规,纯碍事,搞的裁判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很疑惑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鲍天宇笑道:“老师,您可瞧好了吧,我手里头这个是燃料呢。我打他一下,对面那个就能直接起飞。” 这种违背地心引力的理论太过超前,裁判一脸不信。后头排队等跳的男生们倒是好奇,纷纷伸长了头瞧热闹。 荀安无语凝噎,四十五度抬头望天,心道他就不该心软,听鲍鱼说什么班级积分第一有奖金,什么方有知穷到连电瓶车都修不起了,就一时糊涂答应了他。 现在好了,搞的跟动物园里要表演特技的猴儿似的。 “预备——” “来了来了!”鲍天宇一脸兴奋,倒是比运动员还激动。他握了个大大的拳头,在荀安脸面前晃了晃,道:“谢神,我要打了嗷!我要对着荀安的鼻子打下去了嗷!” 裁判的旗帜划了下去,鲍天宇的拳头在他眼前舞的虎虎生风,遮住了大半的视野。 再一看,谢云已经过了助跑道,跑到了沙坑前。 荀安想,或许鲍鱼说的没错。 谢云真的在飞。 很短的一瞬间,就跨越大半个沙坑,落到了他面前。 “卧槽。” 不知道是谁发出的惊呼,引起草声一片。裁判也有点儿惊讶,报出成绩:“6米13。” “我天。”鲍鱼瞪大了眼,“我说着玩的,没想到还真有效啊。” “话说校记录好像也就6米15还是6米17吧?” “谢神你再跳一次!说不定就破纪录了!” 荀安看着眼前众人,不时有惊奇的目光落在他或者谢云身上。他轻轻挣开鲍天宇的手,说:“我走了。” “诶诶,荀哥你哪儿去?” 他没回头,言简意赅道:“上厕所。” 谢云从沙坑里出来,朝他远去的背影看了看,没说话。 这实在算是件奇闻,鲍天宇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自己的妙计,一直到拔河的时候还不停歇。 “你们是没亲眼见到,可神奇了!谢神跳了6米多呢!6米!什么概念!那可是好几个我高呢!” “哎,可惜后来荀哥走了,谢神又跳了两次,还是差了一点,没破记录……” 拔河既讲究力气,也讲究配合,一个班团结一心,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他们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挺进决赛,对手是八班。 赵奕把他们围成一团,说:“等会还是大家一起喊口号,就这样一、二……” 路星遥却突然小声地惊呼:“文静,你手流血了?” 众人目光纷纷投过去,像是探照灯,照的沈文静低下了头。她脸上很快泛起血色,道:“没关系,只是破了一点皮。” 说是“一点”,其实是掌心的一大块,锈色的血迹糊在手掌,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荀安看到她抓着的手套,掌心那里的线头扯开,估计就是这块空隙导致绳子磨到了手。 他转向赵奕:“老班,还有多的手套吗?” 赵奕面带难色地摇摇头:“没有了。要不……” 话未说完,已经有人伸出手,道:“换一下。” 第35章 第35章 奖金 徐凡把他的手套递了过去。 沈文静低着头,眨了一下眼,迟迟没接。 她是最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子,要她把破手套给人家,自己拿好的,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于是她摇摇头:“不用了,也只剩下一场。” 反正自己是擦破了,疼一阵也就过去,何必再让另一个人也跟着受伤。 可徐凡并不听她的,从她手里抽走了破手套,把那双完好的强行塞了进去。 她窘得更厉害,血色上涌,想要说些感谢的话,却只是支支吾吾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们发挥的很好,一上来势头就不可阻挡,很快赢得了比赛。 胜利的喜悦蔓延开去,鲍天宇一面笑,一面掰指头算:“拔河第一加十分……这样算,那我们总分就是年级第一了!” “听说第一名的班能拿到600块的奖金!” 何骏阳凑上来:“当真!” “比珍珠还真!”鲍天宇拍胸脯保证道,“上回在办公室,我亲耳偷听到的。” 他们这边高高兴兴,八班那儿却是愁云惨淡。 其实第二名完全是很好的成绩,但总有人看不到他们已经得到的,而只看得到没得到的。 “真搞不懂,怎么会输的这么快呢,甚至都没有僵持一会儿。”一个女生垂着头,很懊丧。 “是啊,对面跟开了挂似的。” 裴超峰也在其中。见众人萎靡不振,他有心卖个巧,便说:“知道我们输在哪里吗?” 几个女生摇头:“输在哪儿?” 他笑笑,眼珠子往三班那儿一转,说:“输在——你们都太苗条啦。” “基数不够,那也是没法儿的事。” 几名女生轻声笑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沈文静身上。 出于落败后故意想要挑衅的心理,他没压低声音,三班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文静没说话,只是头更低了,脸本就因为用力而发红,现在更是能滴出血来。 “你说什么呢!”路星遥当场就炸了,冲到裴超峰面前,“阴阳怪气些什么!” 裴超峰并无半分愧意,道:“我又没说错。你们倒是管得宽,连人说句实话都不让吗?” “你!” “呵。”他笑一声,“怎么,要打我?实验班的好学生打我一个无名小卒?真是没天理了。” “不过我不打女人哦。” 这人一股子地痞流氓的气质,跟他说理是说不通的。 荀安道:“手下败将而已,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裴超峰皱紧了眉头,想到两次都输给他,心生不悦。 两个班的人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逐渐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走吧,方老师叫了。”沈文静突然站起来,“说是要开小会,让大家都去。” 路星遥愤愤地哼了一声,众人转身离去。 确实如鲍天宇所言,他们班的总分位列第一。闭幕式的时候,方有知上台领奖,抱了个金灿灿的大奖杯回来,眼睛都笑眯了。 课间,所有运动员被叫到办公室里。 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红包。方有知点了点红包,道:“总分第一,这是学校发的奖金,有600块……” 何骏阳捅了捅鲍天宇,小声道:“料事如神啊你。” “这样,我把钱给班长,你们自由支配,吃个饭或者怎么花都行,看你们喜欢。” “诶?”江任飞眼珠子转了转,很矜持地说:“方老师你不自己留着花吗?” “这怎么成。”方有知推了推眼镜,笑道:“我又没上场,都是你们辛苦挣来的,当然给你们花。” “赵奕,你听一听大家的意见,最好是统一行动哦。” “好的,方老师。” 上课铃响,方有知和他们一道回了教室。才刚坐到座位上没一会儿呢,荀安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了。 【奕帆风顺】:大家是偏向于吃还是玩?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玩。 【猩猩有话说】:玩。 【再来两份鲍鱼】:玩。 【解压码】:玩。 【AA】:玩。 【XY】:玩。 【奕帆风顺】:好,不过600块,玩密室逃脱之类的可能不太够。 【食堂在逃干饭王】:要不去K歌?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去! 【猩猩有话说】:好! 【食堂在逃干饭王】:我知道一家带自助餐的KTV,还不错的,买团券有优惠。 【再来两份鲍鱼】:好哇好哇。 【AA】:可。 【XY】:嗯。 【奕帆风顺】:徐凡,沈文静,你们觉得OK吗? 【凡】:可以。 【斑马鱼】:嗯嗯OK的,没问题。 【奕帆风顺】:行,那我去APP上看一下,订好了发群里。 发完信息,荀安抬起头,方有知刚刚总结完运动会,把自己都说的热泪盈眶,现在在交代班务。 “下周五下午我们会召开家长会,各位同学请提前告知家长,安排好时间。” “能来的尽量都来,因为届时会说很多关于自主招生、各项计划和模考的信息。” “如果实在有来不了的,让家长给我电话,我来转述。” 晚自习下课,荀安收拾好书包,和谢云往外走。刚出高三楼,忽然被老霸王给叫住了。 他迅速三省其身:手机在包里,耳机在兜里,虽然刚才自习课睡觉了但是有谢云盯梢,没有发现异常。 扫雷完毕。 老霸王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荀安,如果我没记错,老陈是不是和你住一个小区?” 这个老陈,指的是保安陈师傅。 原来不是找麻烦来了,虚惊一场。 荀安点了点头:“是的。” “你最近有看到他没?看到的话跟他说一声,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他一趟。” 荀安疑惑道:“您不是有他电话吗?” 老霸王道:“打了不接,找到他家去也没人开门,这犟老头子也真是……” 荀安想了想,是住在一个小区没错,但最近…… “最近一直没看到过陈师傅。”他说,“以前早上出门的时候经常碰到,但近一段时间好像没见到过了。” 老霸王听完,似乎有些失望。他挠了挠头:“行吧,那你帮忙留意下哈。” “好。” 然后他们在校门口分手,去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晚上风很大,骑起车来衣摆飞扬,荀安愉快地哼着小调,觉得自己很帅。 结果没帅一会儿呢,头顶上的帽子被掀翻了,啪叽一声落到后面很远。 他气呼呼地转过头,见鸭舌帽竟飞出去十来米,正正好落在谢云脚边。 奇了,莫非这帽子还认主么? 罢了罢了,抢过来的东西总归不长久。于是他握着车把,对谢云道:“算啦,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谢云却长指一勾,捞起帽子,单手控着车把骑到他旁边,把帽子往他头上一戴,道:“给你。” 荀安撇了撇嘴:“我可不兴抢人东西。” 谢云说:“送给你,不算抢。” 荀安手捏着帽沿,觉得自己平白得了对方的帽子,太轻松,有些心虚:“真不要,我就是说着玩的。” 谢云说:“不是喜欢么?” 荀安乐了:“我喜欢什么你就给什么,哪有这个道理?” 谢云却点头:“有的。” 荀安叹了口气,心道幸亏自己是个好人,若是这家伙找了个心黑的人当朋友,岂不是连裤衩子都得给人骗走了? 他想象了一下谢云被人骗的一穷二白,惨兮兮地吹冷风的样子,有些想笑。 不过,既然这家伙执意要给,他也就收了,大不了哪天再送一顶给他就是。 谢云骑着车回到小别墅,用钥匙开了院门。 一开门,发现里头的大门敞着,客厅里开着灯,亮堂堂的。 玄关处堆了三个大号行李箱,箱子上面放着林月兰的手提包。沙发旁还有一个小行李箱躺在地上,林月兰正蹲在旁边。 谢云扫了一眼那三个箱子,黑红蓝三色,正好对应三个人。 林月兰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头:“回来了?” 他点点头:“嗯。” 走到楼梯边上,他又问了一句:“要走?” 林月兰说:“是啊。” 没通知他,应该是不关他的事。谢云本打算直接上楼,又想到方有知说的家长会,便问道:“要去多久?” 这回林月兰打开了话匣子:“一个月左右。你知道的,我们一直在准备乐乐出国的事情,学校已经定下来了,还剩些手续。” “正好最近建文不忙,乐乐也拿到了offer,可以放松一下了,我们就打算去他学校那里看看,顺便把手续给办好。” 谢云应了一声,说:“好。” 他没提家长会的事情,孰轻孰重他是分得清的,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不过是徒增林月兰的烦恼而已。 林月兰瞧了他一眼,问道:“是有事吗?” 他摇头,说:“没有。” 楼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一道急促,一道沉稳。谢云抬头,看见高家父子走下来。 高建文没看他,径直从他身边略过。高乐诚倒是好好打量了他一番,眯着眼,露出一个算不上善良的笑。 “林阿姨,我们可以走了吗?”他扑到林月兰身边,很熟稔地靠着她的肩膀,倒是比林月兰刚嫁入高家的时候亲近了不少。 高建文看了眼手表:“司机说路上堵车,还有半个小时才到,不急。” “好。”林月兰拉好箱子的拉链,站起身。高建文走上前去,帮她把箱子扶起来。 顶上的水晶吊灯华丽繁复,投下的光却是温暖的黄色,把客厅照的暖意融融。远远看过去,真像是一幅温馨的家庭绘画,三个人亲亲热热站在一起,一派和谐安宁。 而楼梯上的谢云,是没资格站进去的。有一道无形的画框,把他拦在了外面。 他抓着书包带,感受到自身的格格不入,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随即默不作声地回房了。 第36章 第36章 都有 转眼到了周末。 那家KTV在市中心,是临州最繁华的一带,周遭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赵奕定了个大包间,从晚上六点到十点,四小时欢唱,自助餐品任选,酒水畅饮。 “哇,环境好棒啊。”一进门,路星遥便赞叹道。 装修简洁不失高端,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摆设,是一众KTV里少有的大气。沙发宽敞,地面干净,茶几擦得一尘不染。 “而且你们看这个门,隔音贼拉好。” 何骏阳站在门旁边,一开,就听到对面那个没关门的房里传来一位大哥声嘶力竭的破音,再一关,就彻底安静,一点儿声音也听不见了。 沙发很大,坐他们一帮人绰绰有余。 江任飞抄着话筒跳到桌前,大声道:“我先来!” 他们不是第一回来唱歌,早就熟悉了江任飞的麦霸属性,因此一个个都不怎么惊讶。 “唱哪一首好呢……要不就《死了都要爱》?来来来,何骏阳,你帮我把门打开,我要治一治对面那个飙高音不关门的大哥。” 赵奕说:“我去拿吃的。” “我也去。”鲍天宇立刻应和,“小飞飞的魔音太可怕了。” “嘿,怎么说话呢你,唱歌给你听还不乐意?” 荀安也起身,道:“你去么?” 谢云点头跟上。 一到自助区,鲍天宇就直奔炒饭而去,也不知道他对炒饭是有什么特殊的情结。 荀安拿着盘子转悠,夹了两块牛排,两个鸡翅,还有一大堆薯条。 出来玩嘛,好吃是第一位,健不健康什么的先放旁边啦。 反观谢云的盘子,倒是健康得很,有糖渍番茄、水煮西蓝花,以及一坨黏糊糊不知道是什么的草。 “你就吃这个?”荀安挑眉,“一点儿油没有,草食动物么你?” 谢云把夹子放回去,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不是拿了么。” 言下之意,就是吃他的。 这家伙,原来早盘算好了。 他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哎你们来看!”鲍天宇在前面招手。“这里有酒!” 他嗓门很大,不仅把荀安几个人喊过去了,也把周遭工作人员的目光吸引过去。 那个衣服上别着胸牌像是领班的人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像是在想这小子没见过酒吗?兴奋成这样……莫非是未成年? 鲍天宇看到这人明显探询的目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声辩白道:“我成年了,我们都成年了!” 确实,今天来的这几个都满十八岁了。 领班不太相信,又不好打扰客人的兴致,便提着对讲机,找前台确认去了。 “好啦鲍鱼,声音小一点。”赵奕走过来。 一点小插曲很快被抛之脑后,鲍鱼兴奋地指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酒柜,道:“老班你看看,这么多……今天能喝个够了。” 谢云没跟上来,荀安转头,见他从冰柜里拿了两瓶可乐。 荀安问他:“你喝酒吗?” 谢云诚实道:“没喝过。” “哦。”荀安说,“这样。” 谢云不说话,抱着怀里满满当当的东西看着他。 好一会儿,荀安被看的受不了,开口道:“干什么?” “你呢?” “我?我当然喝过。”荀安说,“高一的时候聚餐,鲍鱼偷偷带过。” 谢云抿起唇,又不说话了。 回到包厢的时候,对面那屋的门已经老老实实的关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江任飞唱怕了。 另一只话筒在何骏阳手里,两人正在深情对唱一首粤语歌。得亏这首歌还算知名,勉强听得出调调,不然就他们这个粤语水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火星文呢。 “当当当当!看我拿来了什么?”鲍天宇举起手,“啤酒和红酒!” “白酒太烈我就没拿,不过啤酒管够哦!” 赵奕去柜子那里拿了许多玻璃杯,大大小小放了一茶几,有想喝酒的自己倒就行。 江任飞终于唱累了,坐回沙发上,话筒递给路星遥,她和阮颜合唱。 荀安不爱唱歌。他也不跑调,平时听的歌也不少,就是单纯地对自己唱不感兴趣。 他觉得唱歌会表达出情绪,或浓或淡,总是有的。而他是别扭的,喜欢把心事牢牢锁在保险柜里,不想让任何人发现,所以很少唱歌。 唱了一阵,除了荀安和谢云两人,大家或多或少都来了一两首。荀安是大家知道他的习惯,至于谢云么——是因为脸太冷,一副看起来就不像想唱的样子。 江任飞嘴里塞着薯片,提议道:“都唱累了吧,要不要玩游戏?” 鲍天宇正哐哐喝酒:“行啊,玩什么?” “我有你没有,都会吧?一开始,每个人伸出十个手指,然后轮流,说一件自己做过,但是其他人没有做过的事情。然后其他人,如果你没有做过,就放下一根手指,如果做过,就不放。这样轮转,最先剩下零个手指的人输,要罚酒。” “哝,酒我给你们准备好了。”鲍天宇起身,给一排玻璃杯倒上了满满当当的啤酒。 “提前说好啊,不许说假话。”江任飞补充道,“说假话就没意思了,大家自觉。” 按照顺时针的顺序,第一个是阮颜。 她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好难啊,要找一件大家都没做过的事情。” “不难啊。”江任飞乐呵呵道,“我都帮你想好了。” 阮颜问:“什么?” 江任飞道:“嘿嘿,你就说‘我去过女厕所,而且不止一次!’不就成了?在座这么多男生呢!” 何骏阳冲他胳膊上来了一拳:“喂喂喂,你真是不仗义!这可是我想出来的绝招!” 阮颜捂着嘴笑,道:“好。那我去过女厕所,还不止一次。” 在座的所有男生只好人人放下了一根手指。 轮到何骏阳,他先自己笑了半天,然后说:“我裸奔过!” 荀安眉头跳了跳,心想一上来就这么狠的吗。 他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在新闻上看到过?” 何骏阳挠了挠头:“哈哈,是我小时候在老家的事情了……” 鲍天宇戳了他一记:“你这人,这点儿破事还记那么清楚。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暴露狂?” “滚蛋,你才暴露狂。” 轮到江任飞,他扬起下巴,自信道:“我谈过恋爱!” 众人皆是一愣,好奇心一下涌了上来:“什么时候?” 江任飞笑了笑:“嘿嘿,幼儿园!” “我可去你的吧!幼儿园过家家一样的也拿出来说!” 话虽如此,一众母胎单身还是只好乖乖弯手指。 一轮要过去,荀安还剩两根手指,他看了看旁边,谢云也只剩两根。 到了路星遥。她抿着唇,苦思冥想,最后说:“我有喜欢过人。” 话音落下,没一个人动。 “路姐,这……”鲍天宇盯着手指,欲言又止。 喜欢过,就是只要有就算。 从小学到高中,大家或多或少会对某个人产生好感。但是在学校里,碍于规则和羞涩的天性,那份好感总是被压制着,很少有人说出口。 大多是暗恋,悄咪咪的那种。 像是十四的月亮,将盈未满,游移于暧昧的边界,要让人承认心动已经很难了,遑论说出口? 既然暗恋而不希望被发现,那么现在是弯手指,还是不弯手指呢? 江任飞捂着心口道:“路姐,这话还是收回去吧。你知道的,我是无所谓,但我有一个朋友破防了。” 荀安从眼尾看过去,谢云仍是三根手指,没放。 他收回目光,说:“主要是这个喜欢太宽泛了。我要说我喜欢我奶奶,喜欢方老师,那不也成吗?” “对啊对啊。”鲍天宇把弯下去的那根手指头重又掰直,“我也喜欢方有知,没人反对吧。” 路星遥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我换一个……” 第一轮下来,男生这边输的多一点,荀安和谢云也在其中,一人一大杯啤酒灌了下去。 第二轮的时候,何骏阳和路星遥两人,不知怎么的杠上了。 何骏阳说:“我去过男厕所,你去过吗?” 路星遥说:“切,一点儿新意没有。我留过长头发,你留过吗?” 何骏阳说:“嗨,你还别说,我真留过,小时候我妈还给我扎小辫儿呢!” 路星遥说:“你行,你厉害!……我涂过指甲油,你涂过吗?” 何骏阳说:“我一人消灭过一个全家桶,你有过吗?” 路星遥说:“怎么没有?我饭量可大着呢……我穿过高跟鞋,你穿过吗?” 何骏阳一时语塞,找不到可以回击的话。 “我……” “算了,路姐你赢了。” “赢啥赢啊,你以为就你俩搁这儿比赛呢。”鲍天宇凉飕飕地吐槽道。 两军交战,观者受伤。他们俩打的起劲,荀安这边一个也没做过,灰溜溜放下好几根手指。 “到我了到我了。”江任飞说,“我吃过荀哥亲手做的蛋糕!” 话音落下,响起一片“嘘”声,伴随着一连串放下去的手指。 赵奕问:“什么时候?” 江任飞说:“高一我过生日那时候,许愿说想吃荀哥做的蛋糕,本来说着玩玩的,没想到荀哥真的做了,好大一个呢,超级好吃。” 第37章 第37章 醉鬼 路星遥掰着手指头算还剩几根,酸溜溜道:“你这是明晃晃在凡尔赛吧?” 荀安想,那蛋糕他也吃了,应该也算吃过,便没动。 一旁的谢云也没动。 江任飞“咦”了一声:“谢神,你那时候不是还没转过来吗?” 谢云神色淡淡,道:“不是那次,是之前。” 比你们所有人都早。 荀安想起来了。 是小学三年级。他在电视上看到做蛋糕的教程,而且正好谢云生日要到了,便提前一个星期跟谢云说,叫他下周五晚上不要吃饭,空着肚子来他家。 谢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是惊喜,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算惊喜了。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蠢得也够可以,都叫人家空着肚子来了,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结果他过分高估了自己的厨艺,原本打算做草莓蛋糕的,最后端出来一个“炭烤黑森林”,周围一圈草莓都糊成黑布林了。 自己先偷偷尝了一口——呕,好难吃,便把蛋糕塞到冰箱里,骗谢云说自己忘了。 谢云饿的肚子都瘪下去,也不生气,“哦”了一声就站到一边。 然后他跑出门,去小区门口买馄饨。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个黑乎乎的蛋糕不知怎么跑到了餐桌上,上面还插了一红一蓝两根蜡烛。 杰作没藏好,被发现了。他羞得厉害,整张脸都发烫,像是烧起来一般,还偏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很硬气地说:“这是哪儿来的蛋糕?这么丑。” 谢云说:“不知道。” 然后他挖了一勺送进嘴里,道:“很好吃。” 好吃个屁! 荀安上前去夺那个蛋糕,要把它丢到垃圾桶里,谢云不让,放下勺子抱住他的腰。 两个人拉拉扯扯,他的手不小心碰倒了蛋糕,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糊了个稀巴烂。 荀安愣住,谢云的手缓缓松开,他们谁也没说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荀安先开口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没人回应,他一转头,就看到谢云的眼睛红了一圈。 “诶,你……”他顿时慌了,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哄。 “你别哭呀,这蛋糕难吃的要命,摔了就摔……” 说着,谢云眼里的水汽却更多,全靠强撑着,眼泪才没流下来。 他去拉这人的袖子。谢云虽没躲开他的手,却偏过头,不理他。 他叽里咕噜地说话,变着法儿地讲笑话,可是谢云怎么逗都不笑,嘴唇紧紧抿着,到后来竟是眼泪都被他逗出来。 天呢,他的笑话有那么烂吗…… 到最后,他不经意说了一句:“今年没了,明年还有,我明年再做给你吃行不?” 听了这话,谢云终于转过头来,闷闷地问了一声:“真的?” “真的真的!骗你是小狗!” 谢云吸了一下鼻子,伸出手来:“拉钩。” “行行行。”他很大方地勾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钩谢云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也愿意和他说话了。荀安抹了把汗,心道这家伙真是难哄,换了别人他早撒手不管了。 两人蹲下身,在奶奶回来前把蛋糕的残骸收拾干净,然后才坐到桌上,把他买回来的馄饨吃掉。 其实不拉钩他也不会食言的,这点儿责任心他还是有的,第二年果真又做了一个。 然后是第三年,第四年,还有之后的好多好多年,年年如此。 熟能生巧,他的蛋糕越做越好,不说炉火纯青吧,总归是有模有样。 天晓得他一个拿手菜只有方便面的懒人,怎么能把蛋糕做的这么好的。 江任飞说完到了荀安。 荀安没想到什么好点子,心想难道还是他活得太保守了吗? “哎呀这有什么难的。”鲍天宇说,“荀哥你就说‘我考过年级第一’不就成了?” 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有点儿张扬。 但是也没别的想法了,他便采纳了鲍鱼的意见。 “啊好可惜啊~明明每次只差一点就能拿第一的。”何骏阳拖长了声调,引来众人一阵毫不同情的挖苦。 谢云没放手指,毕竟他前不久才拿了一次。 “谢神,该你了。” 谢云“嗯”了一声,然后淡淡道:“我在荀安家睡过觉。” …… 踏、马、的,还、可、以、这、样、玩? 谢云看了江任飞一眼。江任飞半张着嘴,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掰弯了一根手指。 作为他家的主人,荀安当然在自己家睡过,保住一根手指。不过他还是很不客气地给谢云来了一脚,心道这算什么鬼答案。 “我去,你们一个两个的……”何骏阳无语了,“那我跟荀哥还……还一个班的呢。” “哇哦,好巧,我也是。” 虽然这一局保住一分,但一轮下来,谢云还是输了,灌了一大杯。 然后是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第六杯,一共六轮,把把皆输。 荀安比他强一点,才喝了三杯,还算清醒。 包间的灯光昏暗,看不出脸红了没有。他只好伸出手指,在谢云脸上戳了戳,感觉烫烫的。 他问道:“你醉了没?” 谢云靠着沙发背,坐的笔直,说:“没。” “那你脸怎么这么烫?” 谢云说:“热。” 荀安又碰了碰他的手:“那你手为什么是凉的?” 谢云愣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答案,最后没想出来,只好诚实道:“不知道。” 荀安偷笑,接着问:“为什么不知道?” 谢云眨了眨眼,面对这个困难的问题感到束手无策:“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 好了,可以确认这家伙是喝醉了。 “那你一开始怎么说没醉?” 见他又要说“不知道”,荀安抢先补充说:“不可以说不知道。” 路被堵死,像是卡住了而无法运行下去的代码,谢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盯着他。 好一会儿,憋出来一句:“上厕所。” “算啦算啦,不考你了。”荀安向后挪了挪,让他出去。 结果一去就是十分钟。 荀安心道这家伙掉里头了?一边站起身,到厕所那边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尖细的女声,娇滴滴的,音调婉转:“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说呀,包你一晚上要多少钱?” 这不是正经KTV吗?还有鸭子的? 结果进去一看,哪里有什么鸭子,只有一个喝醉了的谢云,被一个女子拦住不让走。 女子妆容精致,约莫三四十岁,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裙,拿着一个亮闪闪的皮包,似乎是某个叫不出名字的大牌,手腕上的表也亮到刺眼,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嘎达声。 谢云神色不耐,冷声道:“让开。” 她要抓谢云的手,被谢云皱着眉躲开,便笑道:“这么娇羞?我给多一点好不好?” …… 荀安一阵气闷,上前一把扣住谢云的手腕,拽了回来。 女子见看上的人被带走,眉头一下皱紧,但转过头见荀安也是姿色过人,便又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哟,买一送一,竟然有两个小帅哥。嗯……两个都要的话,是多少钱?你们随便开,姐姐我别的没有,钱多的是。” 荀安不想多做纠缠,冷冷道:“阿姨,我们还没成年。” 说完转身就走,那女子也没追上来,只听到很小的声音说:“靠,竟然是未成年,真没意思……还有,叫谁阿姨啊!” 回到包厢,大家也都玩的差不多了,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荀安便和谢云先行离开。 出了门,就开始翻旧账。 “你刚在那儿干嘛呢?”荀安没好气地说,“不会跑么?这么大人了。” 谢云不吭声。 “干嘛不说话?”荀安问,“我说,你不会,真有那种心思吧?喂,你醒醒,那是不行的!走不长久!” 谢云很快地摇头:“没有。” “我不会卖给她的。” …… 倒是直白。 “那干嘛不跑?就会站在那里,傻么你?” 谢云仍是摇头:“不傻。” ……他问的是这个么? 又过了一会儿,谢云说:“等你。” “等我什么?”荀安道,“等我去救你?” “遇到危险要靠自己知不知道?何况那又不危险,你推开她不就好了吗,傻不拉几地站在原地……” 他们的自行车停在路边,可到了那儿,荀安又犹豫起来。这家伙醉成这样,路都不一定走得稳,还骑自行车呢,别等会儿骑河里面喂鱼去了。 他问:“有公交车到你家的么?” 谢云答:“有。” “多少路?” “726。” 他打开手机地图,找到726的站台,和他要去的站台顺路,近一点而已。 夜幕深蓝,有一弯上弦月悬在顶空,淡金色的,很温柔。 谢云走的很稳,不摇不晃地走直线,乍一看倒完全不像是醉的人。 饶是如此,荀安在他旁边,还是留了个心眼,怕他走着走着突然摔一跤。 路灯光明亮,把影子扯得老长。随着他们往前走,影子便在脚底下转圈,从后面转到前面,再在下一个路灯那里,重新开始。 周而复始,一圈又一圈,没来由地让人想到时间、光阴这些字眼,永远是轮转着,从不停息。 走到726路所在的站台,荀安说:“到了,你就在这里等。等会儿看到726路就上车,知道吗?上车后记得留神,别坐过站。” 见谢云在站台旁站定,他便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了。 可没走两步,听到后头有脚步声,转过脸,那人竟是跟了上来。 “走错了。”荀安说,指着那个站台,“别跟着我,我不坐726,726在那个站台。” 谢云点头说“好”,脚步却是没停,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没法儿了,心道醉鬼怎么这么难缠:“都说了让你在之前那个站台等,你老跟着我是干嘛呀?” 谢云说:“送你回家。” 荀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都醉成这样了,还送我回家呢?好了好了,不要你送,你把自己送回家就行了,听到没?不要你送。” 话音落下,谢云果真停下脚步,不再跟着他了。 可是也没回头,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深秋的夜晚很凉,皮肤在外面多露一会儿就冷的生疼。荀安双手一直插在兜里还好,谢云却是手拎着装了可乐的袋子,被风吹了一路。 那只匀称好看的手,现下被冻的通红。 谢云却像是觉察不到,也不知道捂一捂,就那么由它冻着。 荀安突然想到运动会那次,在绿漆铁门那里,也是他叫谢云停,谢云就停下了。 总是这样,只要他表现出一点抗拒,谢云就会立刻停下,小心翼翼,怕他不高兴。 真是笨,连玩笑话也听不出来。 谢云突然动了动唇,说了什么,可声音太小,没听清楚。 于是他问:“你说什么?” 谢云眨了一下眼,说:“带我回家。” 他一怔。 醉酒的人眼里总是蒙着一层水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掉眼泪。谢云站在那里,英锐的眉眼没了平时的冷肃,垂眸敛目,神情怔松。 配上手里那个紧攥着的塑料袋,倒真像是个走失的孩子,找不到妈妈了,只好又怕又委屈地等在原地,盼着有人来接他回家。 也许是谢云看过来的样子太可怜,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他不想再细究为什么谢云指他家为家,谁家是谁家了,因为时间真的很晚,外面真的很冷,而谢云的手也真的要冻成猪蹄了。 他说:“那就跟上来。” 得了指令,谢云很快迈着长腿走到他旁边。 夜风还是冷,但是两个人挨在一快,就不那么冷了。 现在是十点半,路上的车很少,两旁的步道上,除了他们没有别的行人,静悄悄的。 人们都回家了,而他们也正在回家的路上了。 他说:“你是真醉么?还是装的。” 谢云说:“真的。” 他说:“那我考考你。25乘25是多少?” 谢云说:“625。” 他说:“35乘35呢?” 谢云说:“1225。” 他说:“65乘65?” 谢云说:“4225。” …… “混蛋,故意装醉来骗我的吧?” “没。” “哼……495加819是多少?” “……零。” 荀安捶了他一下:“装也不知道装像点……还有,你那手,插兜里去,快点。” “喂,有没有搞错!我是说□□自己的兜啊!” 第38章 第38章 宿醉 荀安坐在床沿,手机上是浏览器的界面。 他在键盘上敲下:喝醉了能洗澡吗? 很快弹出一堆回答: -中医说“酒后不宜洗澡”,你知道为什么吗? -酒后洗澡,命比纸薄! -醉酒洗澡的四大危害,快转发给你那个爱喝酒的朋友吧! -临州一男子酒后洗澡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后身亡。 …… 安全起见,还是别洗了吧。 他走到浴室,谢云已经刷完牙洗完脸,看上去正准备洗澡,连上衣都脱掉了。 看到他推门进来,谢云正在解裤子抽绳的手一下顿住,一脸的不知所措。 确实,代入一下,自己洗澡的时候有人闯进来,好像也得吓一大跳。 荀安双手抱胸,理不直气也壮地靠着洗手池,道:“你先别洗了,酒后洗有危险,容易摔跤。” 谢云点了一下头,抓起一旁的衣服,刚往外走两步又停下来,说:“有酒味。” “不好闻。” 荀安看向墙边的木桶,指了指:“那你接点热水,拿毛巾擦擦就行。” 见谢云不动,他又补充道:“其实没什么味道。” 谢云接了半桶水,把毛巾打湿,把上半身擦了两遍,然后定在原地不动了,有不解的眼神投过来。 荀安坐在马桶盖上,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怎么了?” 谢云很轻地皱了皱眉,嘴唇微微抿起,轻声说:“不能看。” “不能看什么?” 谢云不说话,把脸偏到一边去。有没擦干的水珠挂在他脖子上,从锁骨淌下,沿着腰腹,没入裤沿。 哦,荀安后知后觉,这人洗澡,自己在这边看着好像不太妥当。 废话,也就是谢云,要是换了别人,他早被当成流氓打出去了。 他摸了摸下巴,屁股却没动。醉酒状态的谢云和平常不大一样,软软的,很好拿捏的样子,让他平白起了逗弄的心思。 就这么出去,那也太可惜了。 他说:“那可不成。我得在这里看着你,要是你没站稳,我还能扶一把。否则万一你摔破相了变成丑八怪,那就不好啦。” 谢云手指搭在裤沿上,似乎在思考他的话有没有道理。 “不会摔。” 荀安故作高深地摇摇头:“这可没人能保证。你可别高估自己……再说了,都是大老爷们儿,看个身子有什么可怕的。” 谢云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回他。半晌,他只好认栽了,说道:“好吧。” 下一秒,他修长的手指抽开抽绳,系带一松,裤子便滑了下来。 荀安没想到这人动作这么快,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留,一下子慌了神,本能地别过脸去,紧紧闭上眼。 打脸来的飞快。 当初扬言要看的是他,现在不敢看的也是他。 真是捉鸡不成反蚀把米,逗着逗着逗到自己头上来了。 耳边响起“咣当”一声轻响,荀安偷着眼转头,发现谢云关上了玻璃移门。 移门是磨砂的材质,遮蔽性挺好。荀安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这儿还有扇门,不然他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了。 谢云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擦完出来。轮到荀安进去洗了,却是风水轮流转—— 谢云也坐马桶盖上不走了。 荀安上衣也不脱,叉着腰道:“你出去。” 谢云无辜道:“会摔跤,保护你。” 荀安无奈扶额:“我没喝醉,不要你保护。” 谢云有样学样道:“不能保证。” …… 这算什么,五分钟前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 荀安拿他没辙,只当是自食恶果,便道:“那行,不过你不许偷看。” 谢云点头:“不看。” “你把眼睛捂起来。” 谢云乖乖抬手,挡在眼睛前面。 “手指缝也并拢。” 谢云把手指并的密不透风。 “直到我说放下才可以放下,听到没?” 谢云说:“好。” 层层防备之下,荀安总算放了心,飞快地洗了个战斗澡,就穿上衣服出来。 谢云果真还捂着呢。 他眼珠子转了转,一声不响从谢云面前走过,走到浴室门口。 没有他的指令,谢云的手也不敢放,老老实实遮在眼睛前面。 荀安心里早笑翻了,心道这家伙喝了点酒,连着智商也归零了吗? 这样想着,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啪”的一下关掉了浴室灯,出了门,谢云那边还是乖乖坐着,动也不动。 直到他走到房门口,才听到很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荀安。” 有点哑。 “我还在这儿……” 他本来憋着笑,听到这话笑意也淡了,心口像是被谁挠了一下,说不上来的感觉。 突然觉得不该这样逗谢云,把人孤零零地留在黑暗里。 他很快地回去,把灯打开,道:“好了好了,去睡觉了。” 谢云这才放下手,站起来跟上他,亦步亦趋,跟得很紧。 回到房里,谢云轻车熟路地从衣柜里翻出被褥,铺在床旁边的地上,然后坐上去躺好。 倒也不用这么自觉。 荀安挑了一下眉。他本来还想着天气是不是太冷了,但既然这家伙主动要睡地铺,那自己也就不夺人所好了。 灯一关,房间里便陷入黑暗。 有淡淡的月光透过帘布照进来,晦暗不明,像是把房间拍进了一张灰度照片,事物只剩下深深浅浅的轮廓。 酒精带来的不适感迟到了许久,这时候才一点点浮泛上来。荀安有点儿口干,却又懒得下床倒水,想到床头那瓶带回来的可乐,觉得总归是水,大差不差,便拿起来喝。 结果一大口灌下去,他差点没呛个半死。 这特么是可乐?! 他对着月光,仔仔细细瞧了半天,终于发现端倪。虽然都是深红色,但细看,瓶里液体的质感却不同。 这分明是红酒啊! 一片困倦之中,他模模糊糊地记起一些片段。 他想到快散的时候,鲍天宇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这么多酒都没喝完,好舍不得啊……” “诶,谢神你手里可乐喝完了吗?那正好!借我装酒!” “嘿嘿,红酒和可乐颜色一样,老爸肯定发现不了。” “不过两瓶我也喝不完,谢神,那这瓶还是还给你吧……” 红的啤的混着喝,最容易醉人,荀安现在已经有点神志不请了,脑袋晕晕地钝痛。 睡得昏昏沉沉,他竟然还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开飞机,开着开着,飞机却坠落了。身体也有实感,砰的像是撞在了什么上面。 头还在疼,他睁不开眼睛,只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 “有没有事?” 他不知道,大概率是没有,只知道嗓子渴的冒烟。 “想喝水。”他说。 然后过了一会儿,就有水来了。 只不过有点麻烦,还得坐起来喝。 喝完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只知道很困,困了那么就睡。 睡醒了,就天亮了。 其实前几天夜里还挺冷的,他都想着是不是该换厚被子了,但昨晚上倒睡得蛮好,暖和和的,一点儿也不冷。 太阳准时上班,明亮的晨光照进来,洒在他的眼皮上。荀安的生物钟滴答作响,试图把主人叫醒。 但今天是周日,用不着上学,于是他一把按灭了生物钟。 继续睡!睡他个地老天荒! …… 等等? 他感到一丝不对劲,往常抱惯了的枕头怎么一下变这么大了? 还有棱有角,有胳膊有腿,摸起来热乎乎的? 难不成他的枕头成精了?! 他一下清醒过来,睁开眼,入目便是一道分明的下颌线。 他盯着这道下颌线研究了半天,觉得无论是线条、走势还是起伏,都很熟悉。 基本可以确认了,是谢云的下颌线。 …… 所以——他没办法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现在抱着的不是他的枕头,而是谢云? 这个念头轰的一下在他脑海里炸开来,炸的他有点乱。他想动,又不敢动,怕把人弄醒,到时候四目相对,只会更尴尬。 主要是他们现在这个姿势,实在太奇怪了。 他双手环抱着谢云,脑袋靠在对方的锁骨,一条腿还横跨在谢云身上,像把锁似的,把人牢牢扣住。 谢云则一只手落在他的侧腰,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脑,手指松松插入发间。也许是感受到他的动作,那只手动了动,安抚似的揉他的头发。 荀安屏息敛声,拿出小时候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必胜决心,一动也不动。 幸好谢云只是动了一下,并没醒。 所以他明明在床上睡的,为什么一觉醒来跑地上来了? 他睡相有那么差吗? 睡相差也就算了,还骚扰谢云……这要是被发现了,十张脸都不够他丢的。 他思考了一下,他们俩卡太死了,要想起身而不吵醒谢云是不可能的。 那么只能从快上面入手。他想,谢云被吵醒,到睁眼,再到清醒过来有一个时间段,他只要在这个时间段里跑到床上,甚至不用躺好,就能避免醒来的尴尬场面了。 说干就干。 他默数一、二、三…… 行动!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谢云的手从他的腰上滑落,这下对方肯定感受到了,但没关系,人都没醒呢! 床榻太软,他没站稳,脚在谢云腿上踹了一记,但没关系,还来得及! 谢云睁开眼睛,眨了两下,然后迷迷糊糊地抬手,但肯定还不完全清醒,所以也没关系! 荀安眼见着就要成功了,却在一步之遥时横生变故。他错误地估计了床的高度,膝盖在床沿一磕,整个人扑通一声落回到地上。 谢云坐起来的时候,就看到荀安双腿跪坐,以头抢地的样子。 睡了一宿,荀安的头发都是乱的,像个鸟窝。鸟窝的主人把脸死死埋着,打定了主意要装鸵鸟,一幅谁叫也不好使、谁叫也不抬头的模样。 谢云背靠着衣柜,一条腿曲起,手搭在上面。他努力地想要崩住,心想荀安大抵不会想听到他的笑声,可最后还是失败了。 “哈……” 第39章 第39章 买水 因着这一声笑,荀安一整个周日没理谢云。 其实真要论起来,谢云才是被占尽便宜的那一个,被他压着睡了一晚上,还不能反抗。 可他惯会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总归谢云是个笨嘴拙舌的没脾气,由着他把黑的说成白的。 心情本就别扭,像个吹得鼓鼓的气球,又胀又闷。这家伙还笑,一笑他就更难堪,连带着气球也越吹越大。 他不知如何排解,只好装生气,一门心思地不睬谢云。 中午十一点多,谢云给他发消息。 【XY】:到家了。 他懒得回,在生闷气,心想到家就到家,跟他报备什么,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能走丢了? 下午两点,手机又震。 【XY】:头还疼么? 【XY】:【来自谢云分享的链接——宿醉的十种缓解方法。】 提到宿醉他就生气,要不是临睡前的那口红酒,说不定他还不会醉得不知天南西北,一跟头栽下床去呢。 依旧已读不回。 晚上十点多,微信又有弹窗。 【XY】:明早想吃什么? 荀安手指无意识地滑动页面,点开输入框,一会儿又想到那边能看见“对方正在输入中”,立马就退出了输入。 他嘴里含着一口气,左右咕哝,半晌还是败下阵来。 算了吧,都问三回了。 就理理他。 他重新调出键盘,很快地打字。 【荀安】:杂粮煎饼。 学校食堂没有杂粮煎饼,周围原本有小摊贩,后来也因为整顿市容市貌被清走了。最近的煎饼铺在北街,距离校门口有二十分钟的自行车程,还不算等老板做饼的时间。 之前有个放大假的周五,他们没事儿就骑着车乱逛,骑了一会儿饿了,正好看到那家店,便一人来了一个饼。 煎饼爽脆,馅料鲜香,此后数日荀安一直念念不忘,但是之后却没有机会再绕路到那里。 他发出去后就把手机扔到一旁,呈大字形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有点后悔,便翻了个身抄起手机,打算撤回重发。 可是那边谢云已经回复了。 【XY】:好。 第二天路况很好,红绿灯都格外配合,荀安到校的时候比平常早了五分钟。 谢云已经在座位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表,才6:35。 所以这家伙是几点钟起床的? 洗漱算他十分钟,从家到学校二十五分钟,绕路去北街二十分钟,等出餐五分钟…… 没等他算出结果,谢云已经把早餐递了过来。 塑料袋上蒙着一层雾气,还是热乎的。 他很大口地咬了下去,吃到满嘴酥脆的饼皮和咸香的酱料。 在这样一个饥寒交迫的高中早晨,如此的美味无疑是对身和心的双重治愈。可他吃着吃着,却有点食不知味。 他算出来了,起码是五点半起床才行。 好早。他想,如果有人要自己这么早起床他肯定怨气比鬼还大。 可是谢云只是默不作声地满足了他这个无理的要求,一句抱怨也没有,甚至连他不要葱也记得。 …… 做朋友做到自己这个份儿上,也真是够可以的。 他又咬了一大口,然后手往旁边一伸,把饼怼到谢云面前,闷闷道:“你也吃。” 谢云愣了一下,轻声道:“我吃过了。” “吃的什么?” “包子和鸡蛋。” 荀安笃定道:“那肯定没吃饱,你再来一口。” “往大了咬。” 那个饼被他啃了两下,残余的形状并不怎么美观,甚至能看出牙印的轮廓。他正想着是不是掉一个个儿好些,谢云已经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下去。 正叠在他咬过的地方。 谢云这一口没多少,大概是怕他吃不饱,想多留一些。 荀安正盯着谢云吃饭,桌子被撞了一下,转头发现是江任飞靠了过来,发亮的瞳孔里倒映着煎饼的模样:“荀哥,这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还嘶哈嘶哈了两下,嘴馋的十分明显。 男生之间分东西吃再正常不过了,虽然荀安还没三分饱,但出于习惯,仍是递了出去。 江任飞这边已经张大了嘴准备迎接,却半路被人截胡。 谢云抓着荀安的手腕把煎饼拉了回来,眼睛微微眯着,是警告的意思,冷冷道:“我买的。” 言下之意,不给吃。 江任飞被他冷飕飕的眼神看着脊背发凉,忙不迭缩回了脑袋:“额哈哈哈,我就开个玩笑。荀哥,你吃吧,我饱得很,一点不饿!” “你听你听,我肚皮拍的可响呢!哈哈哈……” 江任飞转过头后还心有余悸,想到谢神那个不善的眼神不禁有点后怕,赶忙拍拍心口安慰自己道:人嘛,护食很正常,没事的,没事的……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荀安拉着谢云去操场跑步。 这学上的,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他真怀疑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得痔疮。 天气很冷,但是跑起来很热,长袖黏糊糊的不舒服,他喜欢换上短袖短裤。 跑完,顺道去便利店买瓶水。 荀安贪凉,向来是能少穿就少穿,能不穿就不穿,从他不爱穿秋裤这点就可见一斑。 晚风吹过,带起一阵鸡皮疙瘩,他也不觉得冷,外套搭在臂弯,就这么短袖短裤地往回走。 谢云看了他一眼,说:“冷。” 荀安故作不知,逗他道:“你冷啊?正好,来来来,我的外套给你穿。” 谢云抿了一下唇,不理会他的逗趣,一本正经道:“会感冒。” 荀安心很大地摇头:“不会,我身体好着呢,冬天洗冷水澡都没问题,区区一点风奈何不了我。” 便利店开在操场旁边,背靠一颗很高大的梧桐树,每年一到深秋,屋顶上就会积满金黄色的落叶,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来,飘到往来的同学身上。 店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零食百货应有尽有。店主是个中年男子,象棋重度爱好者,每回来他都在手机上和人对弈,就连结账也头都不抬。 “喝这个?”荀安拿了两瓶运动饮料,谢云自是没有意见,顺从地点头。 正要去结账,突然响起塑料门帘被掀起的啪嗒声,紧接着有一男一女走进。 是课代表和吕佳欣。 纪烨明还是结巴:“你,你吃冰淇淋,吗?” 吕佳欣抱着手臂,笑道:“大冷天的吃冰棍,课代表,你觉得合适吗?” 纪烨明一下子耳根通红:“我,我听说你喜欢吃,吃甜的。” “甜的又不是只有冰淇淋。”吕佳欣歪了一下脑袋,看向旁边的货架,“巧克力也是甜的呀。” 纪烨明说:“好,那,那你要什么口味的……” “为什么不走?” 谢云的声音冷不丁从耳后响起,荀安吓了一跳。他回过头,食指在嘴唇边比了个“嘘”,用气声道:“小点声。” 谢云不作声了。 荀安用手指指了一下那边两个人:“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走。” 谢云不解:“为什么?” 荀安道:“宁拆十庄庙,不毁一桩婚,懂不懂?” 谢云很诚实地摇头。 荀安小声道一句“笨”,然后给这个家伙解释:“他们俩有情况,现在氛围这么好,我们一下突出去多不合适呀。” “什么情况?” 还什么情况?这么明显了你看不出来吗! 荀安心想这家伙是不是真的一窍不通,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就这个情况。谢大学霸,明白了不?” 谢云眨了两下眼,然后点点头。 荀安见他似懂非懂,一知半解的样子,心中叹气,心想这家伙就这么点儿觉悟,以后还怎么追女朋友,说不定要打上一辈子的光棍。 于是他忍不住再提点两句:“你听好了啊,要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没有意思,你就看他的眼睛。” “他看一般朋友,和他看喜欢的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课代表平时寡言少语,木木的是不是?但你看现在,眼睛那么亮,满眼写着高兴,连眼镜片都遮不住。” “哝,这就是喜欢啦。” 说完的时候,纪烨明和吕佳欣已经走了,荀安这才出去付了款。 走出便利店,广播里响起预备铃,提示还有三分钟上课。林荫环道上满是三三两两往教室走的同学,多是朋友的组合,但也有少数情侣混杂其间。 情侣可好认了,一男一女,牵着手的,或者不牵着手而靠着肩的,或者一点儿肢体接触都没有但是莫名氛围黏糊的,一看就知道了。 谢云还在执着于他的衣服,几次要把外套从他臂弯里抽出来无果,最后竟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了。 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道:“我冷。” …… 你冷你穿自己的衣服啊!给他干什么! 但他还是撇撇嘴,把手臂上的那件外套丢给他了。 环道旁的路灯昏黄,空气里浮动着淡金色的光,像是一首温柔的提琴曲,在缓缓流淌。 有一对情侣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拉手也没靠头,只有胳膊不时轻轻地碰一下。 男生很高,荀安摸着下巴,心道这么看过去,背影倒和谢云有点像。 女生留着齐耳短发,比男生矮了一个头左右,走在一起莫名显得挺般配。 荀安突然想起刚才,谢云以后会不会要打光棍的想法。 如果以后谢云有女朋友了,也会是这样么?在有风的夜晚,两个人一起牵着手散步。 谢云那张面瘫脸,届时会是什么表情?他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也会懂得要牵女孩子的手么? 荀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笑着笑着,却又蓦地停下来。 谢云见他笑而又止,疑惑地转过脸:“怎么?” 他摇摇头,没说话。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他想象的那幅画面里只有两个人,也只会有两个人,而他这多出来的第三个人,是没处放了。 第40章 第40章 书店 上楼梯的时候,突然听到两声大叫,随机是嘈杂奔忙的脚步声,把地面都震动。 两道身影直直冲着荀安跑过来,跑的近了终于看清楚,打头的那个是江任飞,旁边那个是鲍天宇。 看见他,江任飞眼睛一亮,好似看见了救星:“荀哥!” “江湖救急!” “我们,看手机,老霸王追,懂?” 言简意赅,荀安很快地点了一下头。 “移花接木,暗度陈仓,懂?” 这回荀安没明白,但是时间紧迫,江任飞来不及多解释了,把他和鲍鱼的两个手机一把塞到荀安手里,然后继续马不停蹄地逃亡。 “荀哥,转移一下视线!拜托你了!” 荀安拿着两个烫手山芋,朝左边一看,就看到老霸王壮硕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越来越大,步步紧逼。 不是,你倒是给他一点准备的时间啊! 他大脑飞快运转,左右四顾,想着藏哪里才好。 外套口袋太明显,裤兜更不行,拿手上那和自首有什么分别…… 情急之下,赶鸭子上架,他看到谢云的敞着的外套,突然灵机一动,手从外套的前襟伸进去,一把环住谢云的腰,然后两手交叠着放在谢云背后。 有外套的遮挡,藏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 虽然姿势有点怪异…… 但是老霸王当头,谁还管什么姿势啊! 老霸王经过他们旁边的时候,果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着抱作一团的他俩:“你们干什么呢?” “我们……” 荀安咽了一口口水,强装镇定道:“我们在练习华尔兹!” “哈?” “对,没错。”虽然这个借口找的极为离谱,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好硬着头皮编下去,“我们社区要举办老年歌舞大会,所以我们要挤时间练一练……” 老霸王挑眉:“老年歌舞大会,跟你俩有什么关系?” 荀安咬了咬牙,心道对啊,老年舞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 这死脑袋,快想个理由出来啊…… 一直被他抱着的谢云开口道:“荀安奶奶要参加,但是不会跳,所以我们先学,学会了再教她。” 好样的! 荀安抠了抠谢云的背,表示他做的好。 老霸王用嫌弃的眼神扫了他们一眼,勉强相信了这个诡异的答案:“下次换个地方练习,这教学楼人来人往的……” “是,您说的对,我们下次一定换地方。”荀安连连点头。 本以为这下也该走了,老霸王却又问道:“对了,你们看见江任飞和鲍天宇那两个臭小子了吗?” “没啊。”荀安一脸真挚,“没看见啊,他们难道不在教室吗?” 老霸王“哼”了一声:“要是在教室就好了。” 说完,继续迈着大步找人去了。 荀安松了一口气,把手从谢云背后抽出来。 结果才刚松手,老霸王竟又杀了个回马枪,折返了。 他吓得赶紧把手塞回去,搂的太紧,谢云忍不住闷哼一声。 “那什么……”老霸王竟没察觉不对劲,罕见地有些吞吞吐吐,“要是看见老陈,记得联系我啊。” “好好好,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老霸王这才真的走了。 荀安松开手,看到谢云的衣摆被他箍出一道皱痕,有些心虚: “没事吧?” 谢云摇头,示意无事。 一进教室,荀安就杀气腾腾地冲到江任飞桌前,把手机往他桌上一拍,咬牙切齿道:“江、任、飞,再有这种事……” 江任飞二话不说先认怂:“呜呜呜我知道错了荀哥,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人道歉道的太熟练,他凶都凶不下去,只好道:“下次要打掩护提前说。” 江任飞抱着他的大腿,点头如捣蒜:“好的荀哥,没问题荀哥!” 鲍天宇收好手机,解释道:“荀哥,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你是不知道刚才有多凶险。” “我,江任飞,还有丁凌,趁着课间就想去厕所开一局,特意挑了人少的二楼。结果你猜怎么着?游戏刚打开,我连启动的声儿都没听完呢,隔壁坑突然传来一阵怒吼:‘谁在里面?’” “当时给我吓得,手机差点掉坑里。赶紧冲出来,撒腿就跑。” “天知道蹲坑还能碰上老霸王,这得是多倒霉催的运气。” “丁凌和我们分头行动了,跑回教室。但那老霸王估计是盯准了江任飞,他跑哪儿就跟到哪儿。哎,早知道我就和丁凌一道儿了。” 江任飞不满地捅了捅鲍天宇的胳膊:“怎么说话呢,鲍鱼,好兄弟不仅要能同富贵,还要能共患难好不好?” 这边聊的热火朝天,那边丁凌却急得直挠头:“诶我手机呢?” “你刚不是拿手里呢么?” “对啊,然后我怕老霸王进来搜,就藏起来了。结果现在忘了藏哪儿了。” 他们几个也纷纷蹲下身,帮着一起找,找了半天,却连一点影子也没见着。 “书里头有没有?课桌书包都翻过了吗?” “翻过了,都没有啊。” “打个电话试试?” “我开的静音,连震动都关了。” 丁凌急得满脸通红。光丢个手机也就够他难受的了,更别提还有可能某天突然在某个场合被不知道某个人突然发现,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足够刺激。 荀安说:“手机一般都自带定位功能,好像可以用朋友的手机帮忙找的。” 丁凌忙道:“要怎么弄?” 他搜了一下教程递过去,丁凌借了鲍天宇的手机捣鼓,一番努力后终于找到了他的手机。 原来是他情急之下看错座位,塞到了赵奕的桌肚里。 虚惊一场,众人各回各位。 荀安抽出一张数学卷子,旁边谢云却把手机递了过来:“绑一下。” 开了这个功能后,就可以从自己的手机上看到对方的实时定位。 荀安没接,心想有这个必要么,丢失的时候借用一下不就好了,要绑定实时的做什么。 “不用吧,而且不大可能会丢的。” 谢云抿了一下唇,依旧坚持:“我怕丢。” “……行吧。” 中学用墨量很大,夸张的时候两三天就能写完一只笔芯。荀安总喜欢一次囤很多,这样省的老是跑书店来买。 这天下了晚自习,他和谢云去老孙书店进货。 进去的时候,发现三班的几个同学也在,团团围成一圈。凑近了发现中间是赵奕和店主老孙,正支着一张桌子下象棋。 看上去是一对一,实则是一对多,赵奕这边一溜儿全是军师,绞尽脑汁地给他出谋划策。 “当心他那个车!” “怕什么,大不了一马换一马,干他!” “等等等不行,相被别住了走不了。” 他们叽叽喳喳,老孙也不恼,笑眯眯地等赵奕落子:“说好了啊,得赢了我才有的听,不然我是不会讲的。” 荀安和谢云也凑过去。 赵奕举棋不定,一帮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哪一步都不能彻底将军。 万一陷入僵局,下个没完那可就不好了。 “炮移过去。”谢云说,“双炮连环。” 谢神的声音传来,赵奕如听仙乐耳暂明,忙瞪大了眼瞧,果不其然,老孙的将没人守,双炮连环正好绝杀。 “将军!”鲍天宇拍掌大笑,“老孙你可不许反悔啊,快把老霸王的故事说给我们听。” 老孙皱着眉,看着棋局似乎还意犹未尽,喃喃道:“竟然忘了防这一手……” “老孙老孙!”江任飞嚷嚷着提醒。 “好啦好啦。我老孙头难不成还能赖你们这群小鬼?”老孙把椅背一放,躺上去,“就是这么晚了你们还不回家,不怕老爸老妈担心?” “不怕不怕。”江任飞拍拍胸脯,“我每天回的比他们晚,出发的比他们早,就是不回家了他们也发现不了。”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 头顶的灯泡大概也很老了,亮的好好的平白闪了一闪,像是在抱怨为什么还不打烊,它还等着下班。 老孙望着天花板,眼睛聚焦在某处虚空,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正清那时候才多大?记不清了,总之和你们差不多大。” “正清”这两个字一出,众人齐齐愣了一下。是赵奕提醒他们才反应过来,老霸王那个久不被人提起的大名就是“孙正清”。 “性子野的要命,不服管,谁的话也不听,真真是个混小子,提起来我就生气。” “不好好学习,天天逃课。我把他零花钱全收了,他没钱去网吧,就在街上闲逛,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混路子,学人打架,还认了一帮哥哥弟弟。” “反正是三天两头打,经常鼻青脸肿的回来。我气不过,想教训他,又看到他那副惨样,实在下不了手。” 老孙说到这里停住了,看着他们一个个惊掉下巴的表情,乐了:“有这么惊讶?” “这也太……”何骏阳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这要不说,谁看得出来啊?堂堂一中教导主任,令全校学生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老霸王,少年时代竟然还当过混子? 第41章 第41章 线索 老孙咳了两声,继续道: “其实么,他也不是谁的话都不听,小陈,或者你们叫陈师傅,他的话,这小子还能听进去一些。” “话说正清也是一中毕业的,你们知道么?当时小陈也在一中当保安,刚来不久,不到三十岁,是个好年轻的小伙子呢。” “正清挨打了不敢回家,就往小陈那里跑,在他那个保安室涂点碘伏、贴个创口贴什么的,磨到老晚,等我那口子心软了去接才回来。” “小陈也劝他,不过他也就是态度好一点,不顶嘴罢了,改是不改的,明天照样混。” “混到后来反正我们就放弃了,想着由他去吧,总归人生是他自己的,有什么后果他自己担着。” “滋啦”一声,顶上的灯泡罢工不干了,书店陷入一片黑暗。老孙坐起身,道:“哎呀,老伙计不中用啦。要不今天就……” “不成不成。”鲍天宇说,一边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老孙你继续说。” “好吧。”老孙重新躺回去,“说到哪儿来了……” “哦,总之我们就不怎么过问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每天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谁想到突然有一天,下午两三点的光景,他突然跑回来。” “背上背着小陈,完全是不省人事,两个人都是满身满脸的血。我那口子见了差点没昏过去。” “正清叫我把小陈送医院,我赶紧把我那三轮车推出来,火急火燎地蹬到医院去。” “一到医院小陈就被医生推走了。正清一直哭,我当时气的要命,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说你自己怎么混都无所谓,人家小陈清清白白,为什么要拉人家下水?小陈对你这么好,你却把他害成这样,头都打破了,你就是这样报答人家的?” “……原来他那样打架,终于惹到社会上的人,被人带着家伙堵在校门边上的巷子里,打了个臭死。小陈看到,冲过去救他,头上挨了一棍子。两个人拼了命才逃出来。” “幸好没闹出人命,不然我老孙怎么对得起人家!” “小陈头上缝了七针,手臂的石膏吊了一个月,腿上的拐杖柱了小半年,险些连工作都丢掉。” “我带着那小子去看小陈,压着他磕了两个头。带了好多礼物小陈一概不要,最后只收下了一个果篮。” “哎。”说到这儿,老孙长叹一口气,“索性这小子还没烂透,后来也知道好了,考上了师范,最后留校做了老师。” “小陈他啊,真是个好人,他对我们孙家是有大恩的。” 一番话说完,他们却是没一个再有开玩笑的心思了。 荀安垂下眼,心说怪不得,老霸王那么在意陈师傅的动向。 气氛有些沉重,老孙从椅子上下来,走到开关那儿,啪嗒啪嗒按了三四下,灯泡“滋啦滋啦”响着,终于又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 “好啦好啦,很晚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走出书店,月亮已经升得很高。路上没什么车了,安安静静的,带着独属于夜晚的清朗。 荀安撑着帘子,让其他人出去。江任飞经过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一嘴:“你们怎么想到来问老孙的?” 之前老霸王拜托他打听陈师傅的消息,他转告了熟识的同学们,人多力量大,找起来快些。 江任飞道:“我们来买书,听到有人跟老孙聊天,说起好久没看到陈师傅,是不是不在这里做了,然后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老霸王身上。” “谁能想到,老霸王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鲍天宇道:“其实当初校门口混战那次,我就觉得老霸王身手不凡,像是练过……果不其然呐。” 又聊了一会儿,就各自散了。 更深露重,寒气逼人,一阵风吹来,荀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谢云扫他一眼,冷淡的眉眼此刻竟显出几分哀怨,像是在气他的屡教不改:“穿秋裤。” 荀安弹了一下车上的铃铛,理直气壮道:“就不!” 说完继续气他:“谢云同学,你家是住太平洋的吗?连我穿不穿秋裤都要管?” 谢云皱了一下眉头。眉压着眼,目光沉沉,显得很冷肃。若是江任飞见此,估计早吓得呆若木鸡、噤若寒蝉了。 但荀安才不会,什么老虎的胡须摸不得,分明是只大猫,他不仅敢摸,还敢拽着玩。 “再说了,我阳气旺盛的很,不穿秋裤也不冷……” 谢云道:“会感冒。” “不会的……” “老了之后腿脚不好。” “也不会的。”荀安说,“就算会,那也是好几十年之后的事情,大不了那时候再穿不就得了,担心那么久远的事情做什么?” 谢云拿他没办法,总不能真的每天早上监督他,强迫他把秋裤穿上。 “好了好了,你怎么比我奶奶还唠叨。现在就这么啰嗦,到老了那还得了?当心到时候没有小孩子愿意理你。” 谢云不语,心道他分明并没有说多少,字数加起来还不敌荀安的一句话。 “我走了噢,你也快点回去吧。” 说完,少年骑上车,背影很快远去,裤管下的一截脚踝暴露在风里,白皙清瘦,有些晃眼。 第二天中午,丁凌说打听到了陈师傅的动向。 于是到了食堂,一帮人找了张桌子团团围坐。 这桌子本来最多只能坐八个,他们有十一个人,其中九个还都是身高腿长的男生,怎么塞也塞不下。 “骏阳,把腿借你江哥一用!” 说着,江任飞屁股往何骏阳腿上一坐,何骏阳虽然满脸嫌弃,但也没给人踹下去,手还虚虚扶了一把,。 “老班,你到我这儿来。”鲍天宇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皮厚,你放心坐。” 男生们笑嘻嘻地叠了两个罗汉,再叠一个就挤得下了。 江任飞一边和何骏阳掐架,一边冲荀安招手道:“荀哥,你坐我腿上吧!” 荀安还没回话,何骏阳先抗议了:“姓江的,你问过我意见没?你重的要命,我都快被你压死了……有本事你到底下来,换我上去。” “哟呵,看不起谁呢,换就换!” 荀安揉了揉眉心,心说实在不行他就站着吧,也不是非要这个座儿不可。 手却被人扣住,向后拉了一把,他猝不及防地歪倒下去,落入一个怀抱。 后背抵上胸口,坚实又温热。他有点懵,等过了一阵,鼻尖缠上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他就知道是谢云了。 贴的太紧,有点热,他不自觉地直起腰,向前小幅度地挪了挪。 丁凌见众人都归位,便进入正题:“我今天早上,在公园里听下棋的老大爷说……” “等等,”鲍天宇没忍住打断他,“所以你早上为什么会去公园?” 丁凌摊了摊手:“我爷爷每天都去那儿练太极剑,今天出门,到地方了才发现剑没带,打电话叫我送过去。” “不都说方圆十里就没有大爷大妈不知道的事情吗?我就问了一嘴,结果还真有个大爷知道。他说几天前一个晚上,在垃圾场那里看到过陈师傅。” “具体是几点钟?哪个垃圾场?”荀安说。 “大概九点多吧,在临州老城区那边。大爷说他当时遛弯儿,远远看到一个身影骑着三轮车进垃圾厂的大门,很像是陈师傅。” “天那么黑,还是远远地看……”路星遥托着下巴,“可别是看错了吧?” 丁凌道:“也有这个可能……可是现在也没别的线索了。” “你们的外卖。”一个戴黄色帽子的同学走过来,把两个很大的袋子放到他们桌上。 荀安道了一声谢,然后拆开包装。 上午的语文课,他抢到一张团券,便点了两个十二寸的披萨,作为大家的午饭。 鲍天宇揪起一块,芝士丝拉的老长:“不是,他还真的送货上桌啊?” “嗯,学校论坛上找的,跑腿费两元。” 一个玛格丽特,一个榴莲金枕,他们饿了一上午了,看着两个披萨眼睛都绿了,立刻风卷残云起来。 “江任飞,你会不会吃饭?芝士都糊我脸上了!”何骏阳往侧脸上一抹,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芝士酱。 江任飞也毫不客气:“要怪就怪你自己咯~谁叫你脑袋长这么大,挡在了我进食的必经之路上。” “你!” 两个人吵着吵着,又开启饿虎扑食模式,好像谁吃得快谁就赢了似的。 路星遥懒得看这两个煞笔打架,翻了个白眼:“你们消停一会儿吧,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就是就是,你看我和老班多和谐。”鲍天宇手拿着一块披萨,喂到赵奕嘴边,一脸慈祥道:“来,老班,啊——” 这慈母一样的表情让赵奕有点消化不良,但毕竟是一份好心,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投喂。 路星遥刚咽下去的饭差点没呕出来,无语道:“你们一个两个的能不能正常点?” “略略略,路姐你就是羡慕吧。” “我羡慕?真是笑死人了……” 谢云伸手拿披萨,荀安怕他不好拿,便挪动屁股,往旁边靠了靠。 结果忘了旁边不是椅面,是空气,屁股底下骤然空了一半,没了支撑,重心不稳地就要摔下去。 荀安惊了一下,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摔才能体面一点,腰却在这时被人揽住,然后稳稳地勾了回来。 谢云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拿着披萨,带着点笑意说:“演杂技么?” “空中飞人?” 你才空中飞人。 荀安不想说话,闭着嘴装鹌鹑,心想是不是自己最近对谢云太好了,让这人有恃无恐,说话都变得欠揍起来。 第42章 第42章 夜访 吃完饭,就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 荀安拿纸擦了擦嘴:“不管有没有看错吧,我都去那个垃圾场看一眼。” 丁凌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荀安眼珠子转了一转,说:“今天晚自习。” 今晚方有知回家,老霸王开会,正是山中无老虎,学生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好机会。就算逃了自习,也没人会发现的。 谢云轻声道:“我也去。” 荀安“嗯”了一声,本来也是计划要和他一起的。 “那我也要去!”江任飞举手道。 “我也要!” “还有我!” “那也得带上我!” …… 到了最后,一帮人全嚷嚷着要去。 荀安无奈扶额,心道消失一对同桌还不大明显,不太看的出来,要是十几个人一块儿消失,这不是送上门了给校风校纪组查吗? “不成。目标太大,准保明天一早扣分条子就送来了。” 江任飞道:“没关系的,他们也不是天天查。” “再说了,你要是带上谢云,那就也得带上我们……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荀哥。” 荀安心说这是什么道理。 赵奕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留在教室吧,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打个掩护。” “行,我觉得可以,老班留守后方稳妥一些。” “课代表你要不也留一下?你不是还得收作业吗?还有丁凌,你脚不是扭了……” “那好。” 于是当晚,荀安、谢云、江任飞、何骏阳、鲍天宇、路星遥和阮颜组成的七人小队趁着夜色翻出学校,一人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浩浩荡荡往老城区骑去。 “这车怎么这么难骑,车头总感觉是歪的。”何骏阳吐槽道,“还是我自己的车车好。” “得了你别抱怨了,我这车才离谱呢。”鲍天宇说,“上一个骑的也不知道是谁,是有两米高么他?把这坐凳调的,我脚都碰不着地。” “那个,鲍鱼同学,有没有可能是你太矮了呢?” “滚蛋!江任飞你给我等着!” 可惜共享单车限速,他们俩一个追一个逃,追的那个追不上,逃的那个逃不开,骑着笑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终点。 “您已到达目的地,本次行程结束……” 荀安停好车,右边就是垃圾场,门前的大石头上红漆写着“临州老城区垃圾处理站。” 伸缩门留了一条供人通行的缝。旁边的保安室亮着灯,能看到一个人影,一伙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往里头走。 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干什么的?”保安开门出来,语气不善。见他们年纪不大,还都穿着校服,脸色才缓和下来。 荀安道:“师傅好,我们来找个人。” “找谁?” “陈向前。”荀安说,“五十多岁,应该是刚入职不久。” 保安扫了他们一眼,也不知道信没信。 说实在的,他们出现在这儿是有点奇怪。一帮高中生不在学校里上晚自习,跑来垃圾场做什么? 荀安又道:“我们找他有点急事,而且话不多,见一面就走。” “您看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去呗?” 夜深人静,保安大抵也有些心软,进保安室里和同事交代了一声,就领着他们进去了。 刚进大门没多久,一股臭气就扑面而来,是各式垃圾堆成山,发酵混杂的气味,简直直冲天灵盖,熏得人头疼。 荀安揪起卫衣,挡在鼻尖,无果,臭味根本挡不住。 “要口罩么?”谢云问。 荀安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算了,万一进去,其他工作人员都没戴口罩,就我们戴,总感觉不大好。” 走到厂门口,保安停住脚步,荀安朝里头看了一眼,是垃圾分拣的流水线,有几名身穿蓝色马甲的工人,站在传送带旁边,把垃圾分到不同的坑里。 传送带上垃圾堆得有小山高,源源不断地从一个黑色口里出来。周围的四面墙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黄里泛着黑。 说是分拣,其实周围地面上的垃圾也成了山,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被垃圾簇拥着,堪堪站在一个很小的包围圈里。 荀安本想跟保安说,让他别出声,先等他们找到陈师傅,联系了老霸王,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没想到保安直接高声叫道:“陈向前!有人找你!” 然后站在最里面的那个蓝马甲停住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 荀安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十点半,晚自习早下课了,便赶忙给老霸王发了微信,叫他过来。 陈师傅一瘸一拐地走来,手上还带着做工的手套,很有些脏污,发出一股酸臭的味道。 但是没人捂鼻子,甚至连喷气的声音都没有。 他脱了手套拿在手里,脸上还有汗,显得挺局促:“你们怎么来了?” 荀安把手机插到口袋:“听人说的,就过来看看。” 模模糊糊,省去了所有关键的信息。既然一个想见而见不着,一个又有意避开,那么或许不挑破要比较好的选择。 他们拉着陈师傅寒暄了一会儿,却都是些客套的场面话,那些最关心的,说出来心口会有些酸的话,一句都没说。 “很晚了,你们回家去吧。”陈师傅冲他们摆手,“我还要继续回去做工呢。”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向前!” 闻声,在场所有学生都反射性地抖了一抖。 陈师傅一愣,随即缓缓地,几乎是僵硬地转过头。 老霸王一路冲到他面前,后头还有个追着跑来的保安。老霸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手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放。 “电话也不接,敲门也不应……”老霸王咬着牙说,“陈向前,你真是好样的!” “你不是很能耐吗!有本事就躲一辈子别被我找到!” “当初我怎么留你,怎么说你都不干!说你有地方去!结果现在就在这里?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 荀安咽了口口水,心想陈师傅比老霸王大十多岁,好歹算是半个长辈,老霸王这也太…… 但他一抬眼,心里的吐槽便止住了。 因为老霸王的眼圈红了。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是想要关心的意图,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冷又硬。 老霸王吼着,叫着,愤怒着,痛骂着,连额头的青筋都凸起。可是当你拂开最表浅的那层掩饰着的怒火,你会发现底下的芯子,是软的。 “说什么自己老了,是个瘸子,不想占别人的位置,硬要走,谁也拦不住……” “结果呢?……你要做好人!你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你真高尚!” “那你有没有,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说到最后,老霸王的声音低下去,像是气球,一点一点地瘪下去。 起初是哽咽,后来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八年前,那时老霸王才十七岁,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还不受成年人世界的条条框框束缚,疼了委屈了还可以放声大哭。 荀安忍不住想,陈师傅替老霸王挨了一棍,流血不止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样,难过又自责,一路哭着把人背回去的。 陈师傅把老霸王带到一边讲话,虽然有些无措,却不至于手忙脚乱,也许从前积累了经验。 这时候,才看出些长辈和小辈间的氛围来。 他们自觉地远离,给两人留出私下交谈的空间,无奈老霸王实在声量太高,他们不得不一远再远,才终于听不见交流声。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了震,荀安点开看,是老霸王的消息。 【老霸王】:你们先回去吧。 【老霸王】:辛苦了。 荀安盯着“辛苦了”三个大字盯了半天,活像见了鬼。要从老霸王口中听到这几个字,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多半是陈师傅教的。 月上中天,他们已经连着熬了两天夜,可虽然身体是倦怠的,头脑却很兴奋。 一行人骑车回到学校,提了自己的车,在校门口分别。 荀安冲谢云挥挥手:“明天见!” 明天是周末。 不过他们约了去图书馆,还是要见的。 谢云说:“穿秋裤。” …… 这茬是过不去了么? 荀安脸不红心不跳:“我今天穿了!” 谢云说:“没有。” “哦,你怎么知道没有?” 谢云偏过脸,不回话,耳尖却罕见地透出一抹薄红。 其实是中午荀安坐他腿上,隔着布料感受到的。 好半晌,他捏了捏车把,底气有些不足地重复了一遍:“记得穿。” “不穿会怎样?”荀安道,“难不成你要像老霸王那样,哭给我看么?” 其实他不很理解,明明是他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谢云老是揪着不放,一遍又一遍的说,比他奶奶还啰嗦。 就像陈师傅不能理解老霸王,明明苦活累活都是他自己愿意的,为什么老霸王却不乐意。 其实谢云也不理解荀安,不理解他为什么明明冷的直哆嗦,都要借他的帽子取暖了,却还是固执地不肯添衣服,说什么为了帅。 老霸王更不理解陈向前,明明没人赶他走,却非说待不下去,要换成一个又脏又累的活计。 普通人不理解顶多看一眼,也就走了,并不放在心上。可他们没法儿抽身就走,哪怕人走了,心里头也还是想着的。 因为在意,因为太在意。 所以总要比别人多了一份牵挂。 荀安道:“如果你哭一哭,或许我就真穿了。” 谢云仍是不说话。 荀安远远地瞧着,本想晾着人就走吧,又不放心,还是推着车回来看一眼。 不会真被我气哭了吧…… 他想,他说的话有那么不好听么?谢云有这么玻璃心么? 还好没哭,只是垂着眼。 荀安心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能服软的,便软了语气道:“那什么,明天我穿就是了。” “全羊毛的,超级加厚。” “外裤也加绒,超厚超厚,比我奶奶的棉裤还厚的那种……行不?” 见他还是不说话,荀安凑近他的脸:“还生气呢?” 谢云没忍住,笑了一下。 “喂,你这家伙!”荀安气得捶了他一拳,捶的谢云都没站稳,还捂住肩头。 他却再不上当,毫不留情地上了车,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绝情的背影。 “我明天会穿才怪!” 第43章 第43章 发烧 然而打脸总是来的飞快。 周六早上,荀安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钟。 也不知道这一晚上的觉睡到哪里去了,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一点儿力气没有,爬都爬不起来。 他翻了个身,把被子卷吧卷吧抱在怀里,脸颊贴上微凉的枕面,才稍稍舒服了些。 床头柜上传来“嗡嗡”两声震动。 他伸手抓来手机,眼睛半睁不睁的,看字都重影。 【微信】 08:31 【谢云】:我到了。 09:05 【谢云】:起了么? …… 完蛋。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和谢云约了八点去图书馆。 心里着急,连带着打字都手忙脚乱。 【AA】:!!! 【AA】:我起晚了,刚看到信息! 【AA】: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齐对不齐【大哭】 【AA】:【磕头小人求原谅.jpg】 对面很快回过来: 【谢云】:没事。 【谢云】:今天还来吗? lai…… 荀安左手拿着手机打字,右手忙着换衣服,两只脚找到拖鞋,急吼吼地往卫生间赶。 结果才刚下地,不知怎么脚软了,一个滑铲就吻上了卧室地板,“咕咚”一声,摔的他骨头都要散架。 他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为什么脑袋这么重,脸这么烫,四肢都感觉钝钝的? 五分钟后,他看着手里的体温计,陷入沉思。 39.6℃。 发烧了。 一烧就是好几天,从周末一直烧到周三,反反复复,高烧不退。 偏偏还碰上期中考,没法请假。荀安贴着退烧贴,一边擦鼻涕一边答数学题的时候,整个人的魂都是飞的。 最后一门生物考完,他命已经没了半条,靠在谢云身上,没骨头似的被架着走。 班里人不多,因为很多同学考完并不急着回教室,而是会在校园里逛逛,散一散考试的怨气。 谢护工尽职尽责,把人安置到座位上,倒来温水,又给他测体温。见温度计上显示37度2,便没给他吃退烧药,只让喝了半杯水。 荀安放下杯子,往桌子上一趴就去见周公。 考完试大家都有种卸下重负的轻松,在年级大群里聊的热火朝天,还有好事者发起了投票。 【赌一赌这把谁是年级第一:荀安VS谢云,你pick谁?】 高二一共五百多号人,竟然有两百多个参与了投票。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那当然是我荀哥!我为我哥抗大旗! 【食堂在逃干饭王】:加一加一!荀哥nb可不是吹的~ 【谢神铁粉1号】:无脑站我们谢神,不接受反驳谢谢。 【谢神铁粉2号】:谢神一生推,神一样的存在,无人能望其项背。 【再来两份鲍鱼】:……这么兴师动众的吗?还有,谢神什么时候有的粉丝群? 【谢神铁粉3号】:谢门永存!欢迎加入粉丝群,群号:XXXXX…… 两批人争的起劲,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承认对家更厉害。 【奕帆风顺】:咳咳咳,冷静冷静,大家和平一点。 【猩猩有话说】:再吵下去也没用,反正成绩也是两天后才出来。 【猩猩有话说】:话说正主要不要出来冒个泡?@AA@XY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拍了拍【AA】的八块腹肌。 手机嗡嗡,消息弹窗接连不断,谢云本来没想管,转头却看到荀安皱眉,匀称的手指在课桌上挠了好几下,像是被吵的烦。 于是他打开微信,勾上免打扰,然后回复道: 【XY】:他在睡觉。 …… 【猩猩有话说】:? 【食堂在逃干饭王】:? 【再来两份鲍鱼】:? 【谢神铁粉1号】:? 【奕帆风顺】:…… 谢云并不理会他们这一连串的问号: 【XY】:投票删掉。 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激烈的语词,却已经能让人想象出这位学神是如何冷着脸,带着不悦的神色打下这几个字了。 极强的压迫感下,匿名的发起者很快撤下投票,后面的讨论也自觉避开了谁一谁二,绕到了别的话题上。 荀安一觉睡到语文课。醒来的时候他还以为天黑了,动动脑袋才发现是头上盖了件外套。 把外套扒拉下来,就对上宋洁的眼神。不过她没说话,毕竟学生发着烧,哪里还忍心说他什么。 他强撑着听了一会儿,奈何耳朵漏风,左边进右边出,全是无用功。 谢云依旧是老样子,语文讲义下摊着一张数学卷,低着头奋笔疾书。 荀安侧着脸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像在画廊里看画。 画实在好看,哪怕对画家的技法、背后的寓意根本一窍不通,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咚咚”。 他轻敲两下桌子,递过去一张纸条,完全是无厘头的话语: “想吃皮蛋瘦肉粥。” 谢云扫了一眼,然后添上几笔,送回来。 “好。晚饭去吃。” 骚扰这么一下,荀安就开心了,心满意足地转回自己桌上,抬头装模作样地听课,脸上还笑眯眯。 宋洁见他笑成这样,以为他转了性,诧异的连答案都报错两个。 晚上去食堂,却发现卖粥的档口没开。 本以为只是暂时,等了好几天还是关着,直到第四天换成了炒饭的窗口。 荀安很不高兴:“炒饭炒饭炒饭,就知道卖炒饭,这一层楼都四五个炒饭口了,还能不能给喜欢喝粥的人留条活路了?” 谢云问:“点外卖?” 荀安鼓了一下嘴:“算了算了,外卖来不及了,就吃这个吧。” 吃到一半,江任飞和何骏阳来拼桌。 期中考成绩前天出来,和月考一样,谢云比他高了一分,抱走了年级第一。 但一两分的也说明不了什么,何况他还发着烧。 江任飞腮帮子鼓鼓的塞着鸡腿:“下周班会课方有知肯定又要叨叨了,我考这么烂,不知道会不会被找家长……” 荀安瞅准了谢云盘里的番茄,正要下筷子又想到自己感冒,怕传染了他,便生生收回:“不会吧。再说马上不就是家长会了吗?到时候直接见面聊。” 江任飞苦笑:“谢谢你啊荀哥,有被安慰到。” 谢云不插话,只是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放到荀安的饭上。 何骏阳拿着手机,不知看到什么,咕哝道:“又是这人,烦不烦啊。” “什么?” 何骏阳把手机转过来:“就那个章承啊,天天发朋友圈,今天还又多一条。” 【章承:勤奋总有收获,老天并不亏待我。期中喜提班前十,与诸君共勉。】 【配图:【成绩条.jpg】】 “哦,我知道。”江任飞看了一眼就坐回去:“我也看到了,专挑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发。文案都是什么‘今天也是努力的一天’、‘我努力过,就不后悔’、‘胜利终将属于我’这种。” 荀安说:“我屏蔽他了,压根没看见。” “哦!这倒是个好主意。”何骏阳连忙去设置权限。 江任飞说:“有的时候甚至还配一张自拍,谁要看他那张大脸啊,我真的服了。” “确实。”荀安点点头,“容易增加别人的焦虑。” “就是啊!你自己爱怎么学怎么学,我才不想知道你做了几张卷子。”江任飞说,“不过听说他妈妈也挺那个的。” “怎么?” “就是特别鸡娃,逼特别紧的那种。路姐说有一次她吃宵夜,都凌晨了,看见章承背着书包从楼里出来,好像刚上完补习班……” 相由心生,家长会上他们见到章承的妈妈,便知道传言不假。 她一声黑色的职业套裙,不知道是不是尺寸不合身,布料崩的很紧。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眼睛是倒三角形形,有点下三白,看人的时候显得很凌厉。 她正在和方有知谈话,手搭在章承肩膀上。荀安看着,有种错觉,觉得那两只手像沉重的大石块,章承快撑不住,要被压塌了。 林月兰没来。 她当然不会来。隔着大半个地球呢,怎么可能为了家长会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特地飞回来。 家长进学生的教室开会,学生就得了半天假,可以回家,也可以待在校园里。 他们俩都没回家,闲着没事干就去操场上跑步。 日头稀薄,聊胜于无,照在人身上一点也不暖和。 荀安这回老实了,不再追求什么风度,一下场就换下短袖,套上厚厚的卫衣和厚厚的羽绒服。 羽绒服的绒充得很足,人一穿上就臃肿起来,圆滚滚的像个球。 “嘿!” 他走着路,突发奇想,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一头朝谢云撞了过去。 谢云猝不及防,被他撞个满怀,往后踉跄两步,伸手虚虚环住他的腰,无奈又纵容地笑。 羽绒服和羽绒服碰在一起,软乎乎,像是陷进天鹅绒的被子,卷裹在一片柔软中。 他们玩了一会儿这幼稚的温和版橄榄球比赛,也就到了高二楼底下,正碰上方有知。 方有知抬头,冲他们招了招手:“谢云,你来一下。” 只叫了谢云一个人,荀安便停在原地,没跟上去。然而中间没什么遮挡,声音畅通无阻,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字不落。 “我跟你妈妈通过电话了……” “你成绩很好,我不担心这方面……” “但是听你妈妈的意思,高先生他近期可能有工作上的调动?” 谢云抿着唇:“我没有听说。” 方有知“嗯”了一声:“你妈妈也说还没告诉你。但是如果高先生要去另外一个城市工作,不知道你会不会跟着跑。” “当然,我知道你学习能力很强……不过明年就高三了,能稳定一点还是稳定一点,那样心里也安定嘛。” 第44章 第44章 遇险 说到这,远处有个中年男子拿着一张纸过来,一脸急切而恭敬的神色,叫走了方有知。 看到谢云走回来,荀安低下头,双手插兜,踢走一块脚边的石子。 他们往教室走,不知是出于默契还是什么,谁都没说话。 后来还是谢云先开的口: “高叔叔工作上可能有变动。” 荀安“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下巴被领口的拉链剐蹭着,有些难受。 说真的,高家父子爱去哪儿去哪儿,哪怕搬出银河系都和他没关系,他在乎的只有一个—— “你会跟着一起走吗?” 谢云转过脸,墨色的眼珠游移到眼尾,瞳孔里映着一点清亮,好像因为这个问题感到高兴。 “不会。” 荀安点点头,一颗心却没完全放下来:“林阿姨是要和高先生在一块的吧,到时候一家子都搬走了,就留你一个人在这边……” “没事。”谢云说,看了一眼旁边人微垂的脑袋。 他并不是一个人。 “临湖别苑那个房子会留给你吗?” 谢云想大概率不会,但他没说这么沮丧的话,只是道:“我可以租房子。” 荀安撇了一下嘴,嫌弃道:“那什么,” “到时候你要是真的没地方去,” “我可以勉为其难,在院子里给你搭个窝棚。” 谢云没忍住笑了,冷淡的眉眼染上几分暖意,像是化了一池的坚冰。 “笑什么,有个窝棚很不错了好伐……”荀安在他胳膊上捶了一记,“到时候用塑料膜在周围给你围一圈,连**问题也解决了。” “冬凉夏暖,晚上还能看星星,这样五星级酒店的配置,还不快说谢谢荀哥?” 一阵闷笑中传出一声模糊不清的谢谢,谢云好一会儿才恢复成平日的淡漠脸,道:“最早也要在这里念完高中。” 荀安追问道:“那最不早呢?” 最不早么…… 谢云抿了一下唇,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怎么,没有回答。 · 早上六点多钟,天还没亮全呢,学生们已经背着书包走进一中的校门了。 没什么人聊天,大多是沉默地往里走,满心满眼只有对被窝的眷恋,和对上学冰冷的恨意。 云层很厚,看不见太阳,只有西边残留一个黯淡的月影。天空一派灰蒙,像是雨天晒不干的被褥,潮湿又阴冷。 荀安走进教学楼的时候,眼皮没来由地跳了一下。他揉了揉,想起昨晚那个被试卷狂追的噩梦。 六点五十,大多数学生都到教室了,门口稀稀拉拉不剩几个人,一辆电动车急吼吼地在路边停下,发出尖锐的滋啦声。 “快!动作快点!等会跑进去,可别耽误了早读。” 章妈妈催促道,末了又想起车把上挂着的袋子,里头装了新鲜打印的试卷,便又喊道:“等等!回来拿卷子!” 章承昨晚补课补到凌晨两点,做完作业已经是凌晨三点,睡了不到三小时。他眼下黑眼圈极重,身体虚的有气无力,这么跑了个折返,累的气喘吁吁。 “好好学知道吗?”章妈妈把他的衣领翻起来,理顺,“多向人家好同学请教请教。” “你们班那个荀安不是老考年级第一吗?问问人家怎么学的,有什么好的方法你也用啊。” 章承不满地咕哝道:“他现在早不是年级第一了。” “什么?” “没什么。我进去了,妈。” 章承加快步子往学校里走,身后响起电动车开走的声音。 就在他刚走上林荫环道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书包,一把拽进了旁边无人的小花园里。 “你们——” 他惊呼到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眼前站着两个流里流气的男子,一个脸上有条纵贯右眼的刀疤,一个染了一头黄毛。 刀疤眯着眼看他:“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 章承害怕地抖了一下,乖乖点头。 刀疤这才放手,转而揪住他的衬衫:“有个叫荀安的,和你是一个班吗?” 章承咕咚咽了口口水,抖抖索索道:“是,是……” “还有个叫江任飞的呢?” “也,也是……” 黄毛走过来:“下午三点钟,你把这两人引到这里来,但是不许说是我们吩咐你的,知道吗?” 章承拼命点头,额头上大滴大滴地冒汗。 “只能有他们两个,不能有别人……你也别想耍什么花招,不然有你好看的。”说着,还在他侧脸上拍了两下。 章承哪里见过这样的局面,差点被吓得尿了裤子。刀疤手一松,他便腿软的直接跪到了地上。 校园卡从口袋里滑出,滚落在地,他赶忙伸手要捡,却被黄毛截胡。 “哟,我看看——章、承,高二三班。”黄毛把校园卡捏在手里,“我记住了。要是那两个人下午不来……” “那倒霉的可就是你了。” 下课铃响的时候,章承猛的一抖,抬眼看向黑板上的挂钟,已经是两点五十。 他紧张的直冒汗,平生头一回有了做贼心虚的恐慌,扭头朝最后排看去,角落里只有一个人,谢云竟是不在。 很好,没了那个姓谢的,要方便许多。 他站起身往后走,裤子下的腿抖个不停。 这可不能怪他啊,他想,那两个混混知道了他的信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还要好好念书,要考上好大学,前途不能毁在这种事情上。 “荀安。” 荀安抬眼,有些诧异。 “方老师叫你去一趟文印室,拿新印的数学讲义。” 文印室在那个小花园旁边,要去文印室肯定会经过那里。 荀安挑了一下眉:“这不是数学课代表的事吗?” 章承恨恨地掐了一下掌心,心想这人哪儿来这么多疑问:“讲义太多,说是让你先去拿一批。” “好像还让你拿些别的,是给你的什么东西,我不记得了,反正是指名让你去。” 荀安点了一下头,终于从椅子上起身:“那行吧。” 章承悬着的心落下来,正要说让江任飞跟着一起去,一转头却发现江任飞的座位空了。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在这儿的! 他大脑一片嗡嗡作响,只觉得头重脚轻。 冷静! 总之是送过去一个了,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看荀安的情况,如果真的严重……章承咬了咬牙,那就跟妈妈说,或者干脆报警寻求保护,总归不是他的错。 “怎么了?”荀安见他表情奇怪,忍不住问,“东西很多吗?要不我叫上谢云一起去?” “不行!”他急得大吼,反应过来后又手忙脚乱地辩白,“不是,我是说完全没那个必要,没有多到那个程度,一个人就够了。” “你快去搬吧!方老师说急着用。” 荀安见这人一惊一乍,简直莫名其妙。虽然不太情愿,但毕竟只是件小事,也就没多想。 走到文印室门口,却发现门关着,旁边贴着告示,说因为内部装修,关门一周,带来不便请广大师生谅解。 他气极无语,合着自己这是被耍了?但这种作弄的手段,未免也太低级。 正准备转身,侧颈却突然一痛,下一秒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最后他是被人踹醒的,一睁眼首先感到的是腹部的钝痛。 面前站着两个人,居高临下地看他,一个黄毛,一个刀疤。饶是他现在头还发晕,也很快认出来,是之前救女生和陈叔时教训的那一批混混。 这是寻仇来了。 四周摆着很多体育用品,球类、软垫、路障还有杂七杂八的物品,他们应该是在操场旁边那个器材室。 黄毛蹲下身,语气不善:“醒了?” 荀安虽然知道情况不利,却依旧硬气:“没长眼睛么?” “艹!”黄毛一点就着,当即抓住他脑后的头发,迫使他抬头,“拽什么啊!你现在在我手里,知道吗?!” 荀安“啧”了一声,很是不屑:“当然知道,我长眼睛了。” 黄毛见他仰着头还一副俯视自己的样子,简直气得冒烟,偏偏又说不过他的牙尖嘴利,就差没爆炸了。 刀疤说,“你和你那个朋友害的我们蹲了局子,平白留了案底,老大还在里头被人打残了一条腿,你说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荀安冷笑一声:“警察叔叔不是已经帮你们算清楚了吗?” “靠!和他废什么话!直接动手!” 黄毛说着就要把他的头往墙上撞,荀安心道不妙,急中生智:“那儿有摄像头!你们一举一动全都会被拍下来!” 两人顺着他的手指朝后面看去,趁着这个空档,荀安朝黄毛档上猛踹一脚,又一拳砸向刀疤的眼睛,然后拼了命地向门边跑。 器材室建的很早,还是老旧的旋钮式门锁,可他用力拧了好几下,却怎么也拧不开。 心一点点的冷下去,像是坠入冰窖。 “臭小子,还玩偷袭。”黄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恼怒,还有一丝尽在掌控的愉悦,“反锁了,没有钥匙你打不开的。” 荀安背靠着门,看着两人一点点走近,看到刀疤手里那根钢制棒球棍,有冰冷的恐惧沿着脊背爬上来。 第45章 第45章 救人 谢云看着旁边空掉的座位,都上课二十分钟了,同桌还没回来。 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也不接。谢云皱着眉,心口没来由地不稳。 他拍了一下江任飞的肩膀:“你知道荀安去哪了吗?” “荀哥?”江任飞回过头,“不知道啊。下课的时候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看到他往哪儿走了吗?” “没有,我回来的时候他座位上就没人了。” 谢云点了一下头,靠回椅背,眉头却皱的更紧。 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拉下刷新,可对面既没有回复,也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很少感到这么不安。 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之前绑定的手机定位,于是立刻打开看荀安的位置。 一个小红点,出现在操场旁边的器材室。 “诶诶诶,谢云你干嘛去?”英语老师见他突然站起来,招呼也不打就风一样地冲出教室,忍不住出声询问。 谢云没有停,只有两个字从很远处飘过来: “找人。” 跑到楼下的时候,遇上了老霸王和方有知,两人拿着笔记本,刚开完会从会议厅回来。 老霸王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干什么呢!上课时间怎么在校园里乱窜?” 谢云喘着气,一向平稳的声线罕见地有点乱:“荀安不见了。” “不见了就不见了,统共这么大个校园还能跑哪儿去。”老霸王说,“又不是小孩子了,说不定是有什么事,处理完就回去了,用的着你逃课出来找?” 谢云说:“可他在器材室。” 那个建了新储物间后,早已废弃不用的器材室。 闻言,老霸王终于认真起来。对学生的关心盖过了对谢云怎么知道荀安位置的疑惑,他拉了一下方有知的胳膊:“走,我们看看去。” “砰!” 荀安不知道第几次被摔到墙上,身体脱力,软绵绵地滑落下来。 “不是很硬气?”黄毛笑道,“怎么,现在没话说了?” 荀安睁不开眼,眼前是一片猩红,鲜血从额角顺着侧脸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来,对着这里认个错,兴许我们下手会轻一些。” 他强撑着站起来,尽管已经痛的神志不清,却依旧不肯服软:“做、梦!” 回应他的,是一记球棍,正中右边的小腿。 他“唔”的闷哼一声,立刻就倒了下去。 刀疤把棒球棍撑在他脸旁边:“断你一条腿,算是偿我老大的债。” 荀安痛的爬都爬不起来,可嘴还是相当硬:“谁也不欠你们什么。你们为非作歹,受到惩罚本就是天经地义。自取的恶果,又能怪得了谁!” 也许他服个软,求个绕,两人也就放过他,可他偏不肯,骄傲的要命,一字一句都戳在混混的肺管子上。 黄毛最看不惯好人,尤其是这种骨头很硬的好人,他从刀疤手里接过棒球棍,眯着眼走了过去。 刀疤小声道:“别出人命……” “我有数。” 黄毛一步步靠近:“一条腿还长不了记性,那就再断一条。” 荀安想躲,可是右腿压根挪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棍子砸下来。 就在这时,门被轰的踹开。 力道很大,锁是被硬生生从墙里剥出来的,门板撞在墙上还弹了好几下。 刹那间,外头的光线铺天盖地地涌进来,一下照亮了这狭小昏暗的器材室。荀安眼前血刺呼啦,只看到一个人影几乎是冲过来,搂住他的肩膀。 谢云看向面前的两人,眼神冷的能结成冰。 “谢云!别跟他们动手!” 老霸王和方有知随后也赶到,后头还跟着路上叫来的保安。 “你先把荀安带过来,其他的让保安师傅上!” 谢云也没心情动手,因为荀安的血已经把他的校服领口都染红了。 保安很快将两个混混制服,方有知见荀安糊成了血人,急忙道:“去停车场!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 谢云一把将人抱起来,飞也似的跟在方有知后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荀安觉得谢云的手抖得厉害。 他想说几句轻松的话缓解一下气氛,可是刚准备开口,就忍不住咳嗽,咳出了一点血沫,于是谢云的校服又脏了一块。 “真是对不住。”他说,“这件衣服我帮你洗。”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谢云的下颌线,很利,此时因为发力而绷紧,连带着声音也颤抖:“没事。” 荀安不想他这样紧张,有心宽慰道:“我也没事。” “我可好了,真的。你看我现在神志很清楚,也不想吐,除了偶尔流一点血和断了一条腿之外,一点事都没有。” …… 谢云大概并没有被安慰到,手收的更紧了。 他的印象里,这家伙一向是暖呼呼,冬天里就是个大火炉,往他旁边一坐就跟烤火似的,都不用开空调。 可现在谢云的手却冰凉。 谢云垂眸看了他一眼,问:“痛么?” 荀安顿了顿,答道:“有一点……” 谢云挑眉。 “好吧是亿点。”荀安老实交代,“不过没关系,你不要太……” 太担心。 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口,他突然感到脑袋一阵眩晕,眼前像是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一点点的,飘满了雪花。 “荀安!” 他听到谢云叫他,声音里满是慌张无措。 视线糊成一片,脑袋也不清醒,莫名的,想到小学二年级。 有一次自己发高烧,夜里烧到39度8,赶紧送到医院挂水。 那天林月兰出差,谢云和他一起睡。奶奶想让小孩在家睡觉,谢云不肯,说什么都要跟着。 结果挂水到后半夜,烧还是退不下去。 荀安难受的要命,怎么也睡不着,想看看谢云睡了没有。如果没睡就和他说说话,如果睡了那就看看他。 一转头,却发现谢云红着眼,闷不做声地在那里掉眼泪。 荀安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困了?想回家了?还是被他传染了也发烧了? 谢云抹眼泪被发现,有点丢脸,但还是带着鼻音,很轻很轻地说: “你会不会死掉……” 前不久就有传闻,说小区里某户人家的小孩发高烧烧死了。 荀安一愣,有点气,又好笑,但看他这么难过,心也忍不住微微酸疼:“不会的。” 谢云抿着嘴唇,没回话。 “肯定不会。不信你等到明天早上看,保证一醒来烧就退了。” 第二天醒来烧退没退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晨光里谢云分外显眼的两个肿眼圈。 瞧瞧,那个时候谢云还是个爱哭鬼呢…… 江任飞他们跟着英语老师冲下楼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荀安!” “不要睡!” 谢云怀里抱着个血人,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神色慌张,再没有半分寻常的淡定从容。 他跑的太快,江任飞只来得及看到荀安的脸一闪而过,苍白,满是鲜血,接着便风一样的远去。 “你们下来做什么?”老霸王说,“别添乱啦,快回去上课吧。” 江任飞忍不住担忧:“怎么会这样?我荀哥怎么满脸血啊!老霸王你快讲,到底发生什么了!荀哥会不会有事……” 人在睡梦中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荀安昏昏沉沉睡了三天,尽做噩梦,不是在拳击台上被人追着打,就是在非洲大草原上和狮子肉搏。 这觉睡的,比醒着还累。 不过真醒了也没好到哪里去,头一阵阵的疼,活像有人拿电钻在钻他的脑壳。 也许是躺了太久,他一开始只能睁开眼,手不太抬得起来。 床旁边坐着一个人,脊背微弯,蜷坐在病房的陪护椅上,两条长腿伸展不开,只好委屈地曲起。 头耷拉着,墨黑的额发垂下来,遮住干净好看的眉眼,眼底有淡淡的乌青。 谢云睡着了。 荀安不忍心叫醒他,看到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决定自力更生地喝到水。 运动神经!快醒过来啊他的运动神经! 他花了十几秒恢复对手的控制权,然后缓缓移过去,拿起水杯。 全过程没有一点声音,可谢云还是醒了,荀安无奈,只能把原因归结在空气流速的变化上。 “太烫。”谢云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接过了保温杯。 荀安张了张嘴,想说能喝。 但是谢云动作很快,开了一瓶矿泉水往里头倒,一副非要给他配出27.6度的温水的架势。 被抢走了杯子控制权,他无事可做,只好懒懒地倚回床板上。 外头的天将明未明,有黯淡的光线朦朦地笼在帘布上,不知道是月色还是晨光。 “几点了啊?”荀安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跟被卡车碾了一样,比破锣还破。 “四点半。”谢云说,把水喂到他嘴边,“你睡了三天。” 这家伙的服务意识有点超过,但荀安还是很顺从地喝了两口:“这么久?” “嗯。”谢云说,“但是你身体损耗太大,需要休息很正常。” 荀安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得关心一下自己的诊断结果:“那个,我是什么情况?” “额角缝了三针,轻微脑震荡;右腿胫骨骨折,两周后出院,两个月后拆石膏,拄拐杖慢慢恢复。” …… 看来他伤的还挺重。 第46章 第46章 陪床 之前盖着被子没发觉,现在才感觉到右腿上僵硬笨重的不适感。他掀起被角,果然看到那儿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看完腿伤,他又伸手朝额头摸去,可手才伸了一半,就被谢云抓住。 “别碰伤口。” 他愣了一下。 谢云的手干燥温暖,修长的五指将他的手扣住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感觉,像是进了安全屋,寻到牢不可破的庇护。 可是一片安定之中,他的心却莫名地漏了一拍。 很明显的,就像一直好端端行驶着的列车,突然偏离了轨道。 荀安移开视线,心想出院前自己最好去查个心电图。 他咳了一下,左手挠了一下右胳膊,把垂下去三厘米的被子拉上来,眼睛转了一圈,终于找到点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人冲锋衣里头是校服,墙边放着书包,应该是等会天亮就要去学校。 谢云神情平稳:“刚来一会儿。” 荀安还摸不透他的性子么,从来是悄咪咪地做事情,别人问那是打死也不说实话的:“五分钟也是一会儿,两个小时也是一会儿,你可得说清楚了。” 谢云不语,试图装没听到来逃避话题。荀安见他起身走到一边,不依不挠道:“诶诶诶,跑什么?快说你是几点……” 话说到一半,保温桶被端到面前,打开一股饭菜的热气,他就哑巴了。 “皮蛋瘦肉粥。”谢云说,“煮的太久,皮蛋煮烂了。” “盐只放了一点,可能会淡。” “如果不好吃我再下楼买别的,楼下有包子铺,开门很早。” 腾腾的热气涌上来,扑到荀安脸上,氤氲着,把眼睛打湿。 他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谢云对他是太好了。 好到他的心都微微蜷起来,闷闷地发酸。 真是奇怪的感受,或许因为人本就是奇怪的生物。既希望在乎的人对自己好,又不希望对自己太好,不然反倒会舍不得。 于是演变成一种又酸又甜又涩的情绪,就像他现在这样。 “谁说不好吃!”荀安拿起勺子,猛猛挖了两大口,“我就喜欢吃又烂又淡的!” 谢云笑了,很浅的一弯,像温柔的上弦月。 荀安一边吃,一边说,把时间的空隙塞的满满当当,生怕漏了一个缝儿就有眼泪掉出来:“特别好吃,超级无敌好吃!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粥!” “但是,但是你以后别做了。这也起太早了,你都睡不了几个小时……” “你前几天来了没?没来?骗人,怎么可能那么巧今天一睁眼你就在。快点老实交代……” 别扭地绕了一大通,眼看着越说越远,荀安只好拉回来,诚实地直奔主题:“那什么,” “谢谢你。” 谢云点了一下头,把保温桶收走:“没事。” 荀安抿了抿唇:“我都记着的。” “你做了这么多,我都知道的。” 谢云看过来。 “没骗你,我脑子里可是有个区域,专门辟出来记你的事情,比如今天的话就写——某年某月凌晨,谢云贴身照料一次。” “每一件都不会忘,我可是知恩图报的人,累积一定次数就可以兑换一个愿望,如何?……嗯,现在已经有很多了,先给你兑一次吧。” 谢云手中动作一顿:“要什么都行?” “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都可以。” 谢云低着头,当真认真琢磨了起来,可思忖半晌,只是说:“先存着。” “以后再兑。”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外面太阳就升起来了。谢云的手机“嗡嗡”作响,是六点的闹钟。 荀安本来在笑,被闹铃突兀地打断,嘴角渐渐平下去:“你……” 要去学校了? “……要去学校了。” 本来是个疑问句,说出口却变成了陈述句。 问人家是不是要走,怪矫情的,好像他有多舍不得。 谢云“嗯”了一声,背着包直起腰来的时候,提了一嘴:“大家想来看你,今天中午可以么?” 早在荀安住院的第一晚江任飞就闹着要来,但当时陪床的人已经足够,一个荀奶奶,一个谢云,再多一个其他病人要不乐意了。 后来江任飞又多次请缨,结果不是时间太晚,就是被谢神捷足先登,一次机会也没捞着。 现在荀安醒过来,终于有了合适的时机。 “荀哥!我想死你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呢,江任飞的声音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 “呜呜呜荀哥你有没有事,还疼不疼了……” 路星遥把水果袋往旁边一放,揪着江任飞的后领将人从床上提起来:“本来是没事的,你这么往上一压,没病也得给你压出病来。” “嘿嘿,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 明明才离开学校三天,荀安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一帮人围在他的床旁边,叽叽喳喳地汇报情况,很是热闹。 “说到那几个混混我就来气,竟然搞这种龌龊的手段。”江任飞举起豆沙包大的拳头,狠狠地握了握,“还有那个姓章的,也太不够义气,明知道是火坑还带着荀哥往里跳。” “章承和那帮人串通好的,故意引你过去。”丁凌解释道,“他把你卖了。” 何骏阳附和:“就是,我们三班怎么会有这样没骨气的人。你哪怕告诉老师一声,也比坑同学强啊。” 荀安皱了一下眉:“你们没把章承怎么样吧?” 他没那么好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他只是担心江任飞他们做出过激的行为,反倒惹上一身腥。 “没。”江任飞摊了摊手,“我倒是想呢,奈何有人动作太快,压根没来得及。” “谁?” “哝。”他努了努嘴,“谢神呗。” 此时谢云正坐在床头柜旁边,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讲话,手里拿了个胖嘟嘟的梨,在慢斯条理地削皮。 骨节分明的手抓着刀柄,在梨的表面一道道刻画,当真是赏心悦目。 闻言他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于是只好由丁凌代劳: “本来都没人想到要查监控,以为把混混送去警局审问就完事了。是谢神坚持要看,说你不会无缘无故跑到那边去。” “你也知道班里那个摄像头就是摆设,平时根本不开。幸亏谢神又把文印室附近的那个调出来,才发现章承干的那档子事。” “所以谢神就是谢神啊,查案都这么有天赋。” 话语中心的那位神色淡淡,似乎一门心思专注于削梨事业。 荀安问:“那章承怎么处置的?” 虽说自己被打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但说到底也不全赖他。这人受那群混混胁迫,心里害怕而把自己推出去,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理解是一回事,尊重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身边有这种卖队友的胆小鬼。 “还没发通知。”丁凌说,“校领导不希望这事儿闹大,瞒的挺紧,公告栏里什么文件都没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处分。” “不过章承那家伙自己也心虚,这几天都在家待着,没来上学。”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什么:“哦对了荀哥,老霸王说这次会力争上升到刑事层面,让那帮混蛋牢底坐穿,临州市公安也加大了扫黑的力度,安全上不用太担心。”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把其他动态事无巨细地给荀安汇报了一遍,也就到了该回去上课的时候。 “拜拜荀哥,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江任飞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给了个大飞吻。 荀安哭笑不得:“真不用,你好好上课吧,我一个人在这儿挺好的。” 眼见他们一个个走光了,旁边这位却还没有挪屁股的意思,他忍不住提醒:“再不走上课要迟到咯。” 谢云却丝毫不急,把那个光洁饱满到堪称艺术品的梨递过来:“好了。” 荀安只好先接过:“谢谢。” 过一会儿,又小声说:“之前那些也谢谢。” 谢云抽了张纸,擦拭着手指间粘上的梨子汁,罕见地反问了一句:“那些什么?” 荀安的目光在对方的手指上逡巡了一会儿:“就是……你调监控,还有陪床,还有煮粥……还有及时赶到器材室。” 一长串说下来,他才惊觉谢云原来做了这么多。 桩桩件件,无论哪一件单拎出来,都已经是不轻的情分。 要是放进武侠剧,早就该“小男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个千儿八百回了。 谢云当然没要他以身相许,他什么都没要,淡淡“嗯”了一声就算是接下感谢,然后弯腰去翻旁边的书包。 “请了两节课的假,帮你补进度。” 说着,一沓试卷落在了腿上。荀安粗粗看了一眼份量,比城墙还厚。 他突然没那么怀念学校的生活了。 在医院躺着就挺好,起码不用写题。 “这几天都是复习,下周才会开新课。”谢云撕了张草稿纸,“先看数学,数学最多。” “方有知选了些疑难大题,不难。” 他一边讲,一边在纸上算,不同于平常讨论时的点到为止,简单写几笔思路就过,他今天讲得格外详细,连方程都一步步解给荀安看,像是怕他才刚醒,脑袋跟不上。 “这边换元,然后全部消掉……” 第47章 第47章 区别 荀安看着,心想医生诊断的果真没错,脑袋还震荡着呢,一思考就卡壳。 “最后还要检验……” 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眼神飘呀飘呀,落在谢云的嘴唇上,又一路往上,像首长检阅似的,掠过鼻梁和眉眼,最后掉进那双墨一般深邃的瞳孔里,出不来了。 “……然后综上。”谢云收笔抬头,“懂了么?” 荀安一怔,有种被抓包的慌乱:“懂了!” 可他眼睛睁得这样大,心虚感都要溢出来,谢云又怎会看不出来。 或许眼睛大也是件坏事,什么都藏不住,荀安从小到大就没骗成功过一次,不是立刻被看穿,就是等了一会儿后立刻被看穿。 谢云合上笔帽,并不计较他刚才的神游天外:“你没恢复好,休息几天再学习。” 说着,就把试卷叠好,往书包里放。 “诶,”荀安忙拉住他的袖子,“那个……” 说到一半又卡住,他完全只是下意识的阻止,一时找不到理由。 其实细想也不难,他太习惯高中的快节奏,整天埋在试山卷海里,便以为这样才是理所当然。以至于突然闲下来不用学习,反倒无法心安理得。 谢云却很坚持地塞进书包,拉上拉链。 “身体最重要。”他说,“你实力在那里,不用着急。” 淡淡一句话,莫名地让人放心。于是荀安松开手,往后靠到床板上,吃起梨来。 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什么,问说:“那你要回学校吗?” 谢云没回话,也没动。 倒是比小时候有进步,不是拿起包就走了。 他不想他走,或许他也不想走,只是这种话叫人如何说得出口呢?想要对方留下的心思,恐怕永远只能以拐弯抹角的方式传达。 荀安吃完梨,擦干手,把手往谢云面前一伸:“拿卷子来。” “头会疼。” “不疼不疼,我好着呢。”荀安说,“拿张英语卷,不费脑子。” 见他还是犹豫,荀安便越俎代庖,直接弯腰把卷子勾了出来,一边从笔袋里翻笔,一边还耍嘴皮子:“小谢子抗旨不遵,赏你五十大板。” 谢云轻笑,也跟着抽了一张,单手卸了笔盖,低低应一声:“嗯。” “领旨。” 领、旨。 荀安没来由地重复了一遍,觉得自己有点奇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心脏的存在感突然变得莫名的强,咚咚咚地越跳越快,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难不成他得了心脏病?可是又不疼,也不难受,就是……就是有点慌。 “怎么?”谢云见他迟迟不落笔,抬头看过来。 “没事!我……” 心一下子跳的更快,像是恨不得飞出来。话也说不利索,脸也跟着发烫,周遭的空气都跟着热了起来,他突然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随着谢云上半身凑近,就更加严重。 世界上难道有这样一种病吗?只对某个特定的人过敏?只要一看到对方,就会心跳加快,体温升高,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病?谢云综合征? “累了,休息一下。”荀安心虚地笑笑,伸手抄起床头的玻璃杯,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 “水凉。” “没关系。”他很大方地摆摆手,“我就爱喝凉的。” 越凉越好,他现在是恨不得跳进冰湖里洗个冷水澡,好把这奇怪的感觉压下去。 后来的两周谢云本来想天天来,被荀安义正词严地拒绝,理由是来得太晚打扰他睡觉,来得太早他又还没醒,干脆不要来。 他一通长篇大论发过去,谢云那儿迟迟不回,只有上头显示一个“对方正在输入中”,搅得荀安心神不宁。 短短几十秒,他已经反省了四五通,心想对方一番好意,却被自己当头泼了一碰冷水,会不会很委屈? 或许他不该把话说的这样重。 他反省着反省着,就反悔了:“实在不行,你三天来一趟吧。” 对面立刻回复说“好”。 两周后荀安终于出院,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行动只好坐轮椅。幸亏教学楼有专供老师使用的电梯,不然上下楼梯也是一件麻烦事。 刚进教室,兜头就是一炮礼花,彩色闪光的纸片在空中飞飞扬扬,伴随着热闹真切的欢迎,落了荀安满头满脸。 “恭迎荀哥回宫!” 这是丁凌和鲍天宇。 “呜呜呜荀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呜呜呜……” 这是江任飞。 “回来就好,回来了我们三班才算整整齐齐。” 这是方有知。 从教室门口到座位不超过二十米的路程,他硬生生走了十分钟才走完。熟稔的就开几句玩笑,拍拍肩膀或者碰碰拳头,不太熟的就笑一笑,或者眼神轻轻碰一下。 或许他想念的从来不是学校,而是学校里的人。 是所有这些温暖又善良的老师和同学。 还有那个一转头就能看见的,总是让人安心的侧脸。 放学的时候,谢云让他在教室里等一会儿,说十分钟后回来。 他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盯着窗外摇晃的树影,脑袋里是九分困倦一分清醒。 “荀哥,那我走了哈!”江任飞肩膀一挑背上书包,冲他挥手。 “嗯,明天见。” 江任飞哼着小调走远,可没过几秒却戛然而止,随即响起一声不算客气的问候:“专挑晚上来,你也知道做人得要点脸啊。” 章承捏着书包带,手指骨节和脸色一样惨白。他嘴唇蠕动几下,终究没说什么,侧开身子走到自己的座位。 江任飞这会儿不急着走了,斜斜倚着黑板,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虽然晚自习下课已经有一会儿,但教室里仍有十几个同学。荀安冲江任飞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要拱火,挑起矛盾。 得饶人处且饶人,章承的行为虽然不够义气,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的罪人,没必要揪着不放。 江任飞接收到他的暗示,砸了咂嘴,心想荀哥不愧是荀哥,肚量果然非同寻常,虽然还是有点小小的憋屈,也忍下来没发作。 总归是一个班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真要撕破脸皮谁也不痛快。 三班是典型的“动若脱兔,静若处子”类班级。“动”主要表现为在课间,或者是任何有机可乘之时,教室里都会吵得闹翻天,宋洁每每经过都忍不住说:“花果山的猴子见了你们也要自愧不如。” 而“静”也不负众望,指的是在早上、中午和晚上,任何能够犯困的时机,同学们都会进入睁眼假寐状态,于是课堂上总是安安静静,一点儿杂音也听不着。 现在是放学,本该是插科打诨,闲聊声四起的状态,可现下却陷入诡异的安静。 也许不过是巧合,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就成了故意的针对。 章承木着脸,将课桌里的书一本本塞进书包,然后蹲下身把储物框里的杂物也清理出来。 教室里一直很安静,只有他收拾东西发出的磕磕碰碰。 路星遥和阮颜正凑在一块,脑袋挨着脑袋地看同一本书。书的封皮粉粉嫩嫩,显然不属于语数英物化生政史地中的任何一门。 不知看到什么,路星遥忍不住笑出声,用气声道:“这家伙简直是蠢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知道这句话触到了章承哪根敏感的神经,又或者是他本就憋着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见他把书包往桌上重重一摔,恶狠狠道:“你们又装什么清高!” 荀安刚给谢云回复完“没事,别急”,本想再挑个合适的表情包扔过去,就看到这人莫名其妙火山爆发了。 谁又惹他了? 江任飞站直身子,无辜摊手,表示没人惹他,他自爆的。 十几道视线齐刷刷投过去,在章承看来,冰冷的几乎凝成实质,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厌恶和排斥。 尽管大部分人只是出于好奇,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他此刻情绪上头,看什么都带着怨恨,再良善的目光也能被曲解成恶意的凝视。 “是,你们都是好人!” “就我一个胆小鬼!这样说你们满意了吗?!”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说的就是你们!你们这群人全是伪君子!又凭什么来指责我?!” 荀安被送到医院,所有人都在关心他的情况。真搞不明白,人又没死,连个ICU都没进,区区一个骨折搞的像是性命垂危。 到他身上却变了样,一个笑脸也没有,只有无尽的指责和讨伐。可他又做错了什么?他又不是凶手,他也是被逼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不允许他自救吗? 他解释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听,只有越来越冷淡和失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后来他悟了,总算明白过来。老天本就不公,众生本就不平等,荀安成绩好,长得好,受尽追捧是理所当然。而他成绩平平,长相平平,活该被放弃,活该做阴沟里的老鼠,受尽冷眼也是理所当然。 没有人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被关在卧室里,一墙之隔就是父母愤怒的争吵和谩骂。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换了班,换到和三班差了好几层楼的普通班。 方有知还假惺惺地找补,说什么出于同学关系的考量,换个环境会更舒服,什么这个班的老师认真负责,会努力帮助他稳住成绩。 都是谎言! 第48章 第48章 认栽 荀安出发的时候和奶奶发过微信,说谢云会送他回去,让她先睡觉,不要等。 奶奶很高兴地回了一个“好”,附带一个老年人爱用的艺术字体的“晚安”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对面却又发来信息: 【奶奶】:小谢家离这儿挺远的吧? 【奶奶】:再开回去那都得什么时候了。 【奶奶】:你跟小谢说一声,让他留在这儿睡噢。 【奶奶】:以后是不是也得麻烦小谢送你? 【奶奶】:要不干脆让小谢住咱们家好了?你问问看他乐不乐意呢? 荀安想了想,回复道: 【AA】:好。 这头电驴大概真的很老了,荀安看着路边慢悠悠倒退的树影,心想现在的速度绝对不超过二十码。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下一秒,就看到一辆共享单车吱呀吱呀地从他们身边超了过去。 …… 荀安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看这气人的对比。 转头的过程中鼻尖在谢云背上蹭了一下,察觉到他的动作,谢云问:“怎么了?” “没什么。” 这车二十好几的高龄,他不忍心说它。 只是他终归有点好奇:“这车旧成这样,池老板为什么还留着?” 都开上四个圈了,不至于换不起一辆电动车。 车速慢却也有风,谢云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被风吹得只剩下微弱的一点,听起来闷闷的,像是隔着一层棉被在说话: “他恋旧。” 荀安讶然。 恋旧的人他见过不少,有珍藏老照片的,有珍藏旧玩偶的,珍藏电动车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但他又想到池深在校门口说的话,说这车载过他和他的初恋,也就明白过来。 “池老板还挺深情。”他笑笑,不自觉地又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只是刚说完,他就知道了答案。 初恋,指的是谈过的第一场恋爱。 如果这段恋爱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就不再会用初恋去指代对方,而是在提起某段回忆时,用“我爱人”、“我妻子”或者“我先生”这样的称谓。 初恋这个词本身就暗含着一种过去式。 “没在一起。”谢云说。 荀安点了一下头,点完又想起前面的人看不到,便闷闷地“嗯”了一声。 奶奶的院子铺的是石板路,凹凸不平不方便推轮椅。 “还是我……” “不用!”荀安拒绝了谢云的帮忙,“你看你,左手书包右手轮椅,哪儿还有第三只手能空出来?再说这么一小段路,我随便蹦跶两下就过去了。” 嘴上说说容易,实际操作起来难如登天,不是往左倒就是往西歪,不过我们荀安同学相当硬气,左腿疼的要命也一声不吭,十分顽强地跳到了床边。 然后一猛子扎到了床榻里。 燃尽了。 他在松软的被子里拱了拱,然后扭过头,看向门口的谢云,有些别扭道:“你留下来睡。” 谢云倚着门,没回话,包依旧背在背上。 不拒绝就是想要,不离开就是想留下,这是荀安琢磨出来的理解谢云的口诀。 “好啦。” “现在很晚了,你回去会更晚。你留下来一点都不麻烦,奶奶也非常想让你住这儿。” “以后两个月也还要你接送所以拜托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吧!不可以拒绝!如果你拒绝我就理解为是你嫌弃所以不乐意。” 荀安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大串,把所有能想到的谢云会用的借口全都提前堵回,逼的这人无话可说,只好点头同意。 他满意了,卷着被子翻来翻去,把自己裹成一个长条蚕蛹,只在末端露出一颗头。 “你先去洗,我累了,要躺一会儿。” 这回荀安没让谢云打地铺,他挪到墙边上,很大方地拍拍旁边空出的大片位置: “上来。” 谢云睡相很好,在没有外力影响的情况下,一晚上移动的幅度不会超过两厘米。 不过前提是没有外力影响。 荀安很担心自己会成为那个外力。 上次喝醉酒把人当抱枕抱了一晚上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他实在不放心。何况他自己睡觉是什么样他心里有数,每天早上醒来都能以一个全新的角度朝向天花板。 于是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卷成一圈,然后靠到床的最里侧,紧贴着墙。 “睡吧。” …… 谢云见他挤在那么一点大的地方,忍不住开口:“不难受么?” “不会,舒服得很。我就喜欢靠墙睡,这样有安全感。” 结果第一天醒来,被子松了,他和墙的距离由昨晚的如胶似漆变成现在的一拳头宽。 第二天醒来,被子又松了,他滚到了床的内侧三分之一。 第三天醒来,被子还是松的,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床的中央。 照这个趋势下去,再过两天,他就可以成功把谢云挤下去了。 于是第四天晚上,他格外留心,拿出拧被单的力气把被子紧了又紧,裹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卷,心想这回总不会松了吧。 结果紧是紧了,难受也是真的难受,他挤在小小的被卷里,怎么也睡不着。 一直到半夜十二点,荀安还在老老实实地数羊。 “九千三百二十六只羊,九千三百二十七只羊,九千三百二十八只羊……” 数到第一万只羊的时候,旁边人动了动,接着有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响起。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借着窗外黯淡的月光,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朝自己靠过来。 谢云把动作放的很轻,怕吵醒他。虽然他根本没睡着,为了配合这人,还得刻意闭目装出一副睡死了的样子。 谢云把手伸到他的被笼里,捏着边沿试了试,发现太紧,根本拽不开。 只好再抽出来,手搭在最外层,轻轻摸索着找到那道口,然后一点点由外到内地把被卷拉开。 被子松动,人也得跟着动,荀安有点慌,拿出十二分的演技装睡着,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皮球,竭力滚的自然些。 不过这人比他还小心。 谢云一手扯被子,一手托住他的脖子,等到被子全部扯出来,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让他的脑袋靠回枕头上。 他们离得很近,以至于他都能听到谢云极力压抑着,却又因为发力而有些粗重的呼吸。 温热的,扫过脸颊。 他感到自己的脸一下子变得很烫,也许已经红成了熟虾米,不过幸好这是在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 谢云把被边展平,又倾身靠近,单手撑在他的肩膀旁边,整个人一点点地压下来。 这是要干什么…… 荀安紧张地连睫毛都在抖,心跳早就乱的一塌糊涂。 难不成…… 他莫名想起小时候看电视时的惊鸿一瞥。 谢云要亲他? 但事实证明不是。 谢云只是探过身子,把靠里边的被角也仔细地掖好,别的什么也没做,轻手轻脚地躺了回去。 高高悬起的心骤然落下,落了个空。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轻轻蜷起,指尖抵住掌心,用力按了按,把那点荒唐的念头摁下去。 他想他应该只是困了,有点不清醒而已。 睡一觉就好了。 困意慢慢涌上来,像是月色下缓缓浮动的海潮。他来不及再想什么,就被拉入了沉沉的梦境。 可是梦里的他,也并不比现实里理智多少。 谢云的手肘撑在他脸旁边,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宽大的短袖松松垂着,只要他稍微低头,就能从领口窥到这人劲瘦的腰腹。 梦里再不需要回避什么,他得以直视谢云墨色的眼珠,看着对方瞳孔里的自己一点点放大。 然后是一个微凉的吻,落在唇角。 一旁的窗户没关紧,有风吹进来。深蓝色的帘布弯起几道浅浅的弧度,在风中轻轻晃动着,荡开一条缝。 谢云伏在他颈侧,低低地喘息,偶尔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夜色朦胧,他恍恍惚惚,神志不清,只看到谢云的眉目浸透了月色,温柔缱绻,引人沉沦。 还有耳畔模糊的,低哑的声音,在唤他“小安”。 第二天早上醒来,荀安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看着天花板,花了好几分钟才把自己从那个混沌的梦境中抽出来。 谢云比他起得早,已经去了卫生间,房门没关,能听到水龙头放水的声音。 他坐起来,低垂着头,把被子拉了拉,厚厚地堆在腿上。 谢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顶着一头乱发坐在被子堆里,嘴角耷拉着,看起来不太高兴。 “怎么了?腿疼吗?” 荀安摇头:“没有。” “没睡好?” “也不是。” 荀安揉了揉头发,扯出一个笑:“就是我单腿蹦跶不好看,你去客厅等我吧。” 随后一整天,他都竭力装作正常。 谢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强行忍住躲开视线的冲动。 谢云讨论题目凑过来的时候,他强行忽略手臂上温热的触感。 装了大半天,好容易到了体育课,他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终于不用再表演正常。 他叼着笔盖,斜撑着脑袋写数学卷,笔尖刷刷动的飞快,笔下的步骤早跳的没边。 只要脑袋一刻不停地转,就没工夫心烦意乱。 “嗡嗡”“嗡嗡” 班群有消息。 【加点盐】:上次运动会的照片我处理好啦,都在下面这个压缩包里。 【加点盐】:【运动会照片.zip】 【猩猩有话说】:宝贝辛苦啦~ 【奕帆风顺】:【大拇指.jpg】 高二楼信号不太好,下载的小红圈转得很慢,蜗牛一样,两分钟过去才堪堪爬到一半。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图片27.jpg】 【哈哈哈根本睡不够】:快看!荀哥的腹肌! 【食堂在逃干饭王】:【嘶哈嘶哈流口水.jpg】 【再来两份鲍鱼】:荀哥你老实交代,什么时候背着兄弟练的腹肌! 点开图片,是他刚跑完1500米的时候,抓着短袖下摆擦汗,露出一点腰腹。 一帮人吹水起哄不亦乐乎,表情包丢的飞起。他忍不住笑,正准备加入这混乱的战局,却在视线扫到某一处时,一下子僵住。 然后脑袋里突兀地响起一句话: 心事都在眼神里。 之前在便利店里,他对谢云这样说过。 照片里的他和谢云一左一右,分局两端。当时他看到相机镜头,飞快地从谢云身边弹开。 可是人是离开了,眼神却还留在谢云身上。 那样慌乱又雀跃,无措又欣喜的眼神。 简直是欲盖弥彰。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轰的一声又起飞,他没了回消息的心情,撑着桌子站起来,单脚跳到窗边,拉开窗,让冷风灌进来。 冬天总给人沉闷的感觉。天空是鸭蛋青,像蒙了一层灰,阳光黯淡到似有若无。梧桐树皮不知是虫蚀还是剥脱,灰白棕褐相间,斑斑驳驳。 像是上世纪的老片,黑白色,还没有声音。 荀安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物理降温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关窗。 手刚扶上床沿,楼下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顿住,下意识地低头看。 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大概刚跑完步,拉链敞着,露出里头灰色的卫衣。 他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提了两瓶可乐,长指松松勾着瓶盖,转折处骨节分明。 像是察觉到视线,他抬起头,清俊的眉眼没在冬日稀薄的阳光里,显得冷淡又温柔。 看到是自己,谢云很浅地弯了弯嘴角。 风起,吹乱了荀安的头发。他像是被烫到,慌忙移开视线,眼珠左右乱瞥,无处安放。 可一阵兵荒马乱的挣扎后,还是缓缓的,认栽似的落回了原处。 于是四目遥接,知道是心动。 第49章 第49章 巧遇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还有十五分钟才下课?” 谢云把可乐放到他桌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自由活动。” 荀安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没去跟八班打比赛?” “打了上半场。”谢云说,“他们太菜,没意思。” 荀安乐了,手指在桌上轻扣两声: “难不成回教室找我就有意思了?” 谢云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回答。 他也愣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话说得奇怪。他把瓶子放到桌角,抄起笔在手头转了两圈,笑着带过话题:“不跟你说了,我题还没写完呢。” 下课铃响,三班人陆陆续续地回来,隔着老远就能听到男生们兴奋的声音。 江任飞头一个走进来,脸热的通红,额角挂着汗:“瞧裴超峰那个样子,哈哈哈,这把打的真是爽!” “就是就是,看他一肚子气撒不出来,我就高兴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何骏阳拍了一下脑袋,“爱上谢神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话一出,荀安猛地抬头,笔尖在纸上生生划开一道。 “还想使阴招,四个人防谢神一个,结果谢神一个三分过去,他防了个寂寞!”何骏阳乐呵呵地说,“要不是谢神下半场没上,比分肯定拉得更开。” 虚惊一场,荀安重新低下头。但答题的思路已经断了,一条长长的墨痕突兀地趴在纸上,像在笑他的草木皆兵。 没人告诉过他,喜欢上一个人会是这种滋味。 酸酸的,一颗心总是悬在半空,可以仅仅因为一句话而七上八下。 荀安不是没有想过直接表白,他和谢云独处的机会多了去了,随便挑一个夜晚,把人摁着强行说完一通就完事。 但问题是,说完之后他们的关系会不会也就到此为止了。 荀安没胆量赌,他选择静观其变。 结果一观就观了好几个月。他拆了石膏,卸了拐杖,腿脚完完全全恢复如初,可感情方面却依旧进展为零,他俩仍然只是好兄弟,清清白白的那种。 寒假的第二个周末,他去医院做最后一次复查,离开时发现忘了拿包。谢云把他安置在一楼大厅,自己回六楼再跑一趟。 医院里人来人往,大概是儿科门诊开在一楼的缘故,大厅里有很多小孩子。 他左边和右边各坐了一个小豆丁,矮矮的估计还没他一半高,不哭不闹,很乖地在等家长。 他也不哭不闹,很乖地在等谢云。 这想法没来由地钻出来,把他逗笑。到后来竟越笑越厉害,眼泪都出来。 两边的小豆丁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然后默契对视,心想这大哥哥怕是病得不轻。 “这么巧?荀安,你也在这儿?” 池深走过来,右手牵着亮亮。 见亮亮无精打采,脸色发白,荀安忍不住问: “他怎么了?” 池深伸手揽住亮亮的肩膀,往自己身边搂了搂:“小朋友发烧,嗓子痛没胃口,带他来做个检查。” “没事吧?” “医生说是流感,开了退烧药。”池深用下巴往后指了指,“老郁在排队拿药呢。” “你呢,来医院干啥的?” 荀安拍拍右腿:“之前被人打折了,现在来复查。” “哦哦,我知道那事。” 右边的小豆丁被妈妈领走了,池深让亮亮坐下:“这人拿药怎么还没回来,荀安你帮忙看着点,我去看看啥情况。” 亮亮靠着椅背,没什么精神。他把滑落的口罩揪上去,转过头来:“荀老师……” 小家伙怪有礼貌,荀安每次听到他叫老师都觉得心软软。 “怎么了?” “你好久不来了。”亮亮说,“前几次都只有谢老师一个人来。” “哦,这个……” 荀安刮了一下鼻子,飞快地回忆之前糊弄谢云用的是哪些借口。 好半天,终于捞到一个还算不错的理由: “功课紧,我自己都不太忙得过来。”荀安说,“不像你谢老师。他天赋异禀,脑子好,学东西快,所以空闲时间多一些。” 亮亮点了一下头,然后脑袋垂下去,不知道信没信。 过了一会儿,小孩又抬起头:“荀老师,那……” “什么?” “你学的累不累?” 荀安顶着小孩真诚的目光,嘴巴开开合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吃不吃力?有没有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亮亮说着,一边却忍不住眨眼,眼神也有些飘乎。 “要是有的话,你可以跟我说……” 说到最后,亮亮似乎底气不足,眼珠飞到右边,声音一点点小下去。 荀安眉毛一挑。 刚开始他还挺感动,统共没见过几次面,亮亮居然还记挂着自己。后来听着听着就咂摸出些不对劲,问他累不累,吃不吃力,这很像某个人的口风啊。 想到此,他不由得双手抱胸,眯着眼靠过去: “老实交代,谁指使你问这些的?” 谢云刚出电梯,就看到亮亮和荀安聊的热火朝天。 小孩叉着腰,一脸悲愤地大倒苦水: “谢老师他威胁我!说要是我不帮他问就把我偷玩手机的事情告诉我爸!” “他太坏了!简直是以大欺小、蛮不讲理!” “荀老师,你什么时候再去我家啊,我想你来教……” 话音刚落,一扭头,就看到那个讨厌的坏人站在自己身后,冷着一张脸。 亮亮吓了一跳,立马怂成一团,但眼神依旧气鼓鼓,很是哀怨。 “看不出来啊,你还会欺负小朋友。” 荀安挑着眉毛揶揄,手伸向谢云的左肩,把他的书包扒拉下来。 “没欺负。” 谢云扫了亮亮一眼。小孩儿忍不住一哆嗦,但仗着荀老师在,他莫名的有底气,很快反瞪回去。 左边的小豆丁抬起头,朝他们看过来。 谢云个子高,小豆丁不得不仰着脖子才能看清楚他的脸。也许是谢云冷面煞神的气场太强,小豆丁一副快被吓哭的神情,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起身,飞跑着找妈妈去了。 …… “哈哈哈哈哈……” 荀安乐了,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还一边拍旁边的椅子,“哝,椅子空了,你来坐吧。” 谢云抿着唇,没动。 “好啦好啦,坐吧。”荀安拽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到座位上,“人家真走了你还不乐意。” “我没想……” “知道知道。”荀安说,“你就是长得吓人一点。” …… 谢云没话说了。 一段插曲落幕,思绪接上刚才那个话题。荀安靠上椅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跟我说,非得逼着人小孩儿当传话筒?” 就是,多大人了还玩这一套。 亮亮戴着口罩,有恃无恐地冲谢老师做了个鬼脸。 在荀安身边的时候,谢云身上的冷气会收回去一点,语气里也能听出些喜怒哀乐。 他喉结滚动两下,低声道:“我问了。” 荀安笑得还没缓过劲,手指揉了揉眼角:“什么时候?” 谢云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随后低下头去,像雨天垂着脑袋的树。 他感到他的不高兴,脸凑过去追问:“我真不记得你什么时候说过了。要不你再问一遍呢?” 谢云的视线随着他的靠近微微下移: “那你会回答吗?” 荀安一怔,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下去。 他知道谢云要问什么。 问他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图书馆了,为什么每回找他做家教都恰好有事。 谢云问他是不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当然没法儿说问题就是你本人,只好绞尽脑汁地编借口,为了圆一个谎扯一个更大的谎,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索性关键时刻来了救兵,荀安打着哈哈退回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接通。 “喂,池老板?” “哎,是我。荀安啊,你在我那个袋子里翻翻,把亮亮的病历本找出来,医生写了一个药,说是要去医院外面的药店买。” “我不记得名字了,你看看报给我呢。” 病历本是蓝色封皮,看起来很旧,开头的几页纸都有些泛黄。荀安找到最新一页,刚准备说一声“找到了”,却在看到那团龙飞凤舞的字迹时噎住。 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他和谢云努力半天也没认出一个字,最后只好放弃。 “我给你拍过去吧,你看看药房的人认不认得。” “行行,麻烦你啦!” 合上本子的时候,荀安瞥到信息那一页,一愣。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打开又瞧了一眼,却不是他看错。 父亲那一栏,写的不是郁青山。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甚至都不姓郁。 籍贯也不在临州。可他分明听郁先生说,祖上三代都是临州人,郁先生甚至连大学都是在临州读的。 第50章 第50章 年关 他皱了一下眉,把病历本塞回袋子里。 他们陪小孩儿又等了一会儿,池深和郁青山就回来了。 郁青山一手提着装药的袋子,一手牵着亮亮,朝他们笑道:“真是辛苦你们,亮亮肯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没有,他很乖的。”荀安摆摆手。 “好啦,事情都办完了,那我们回家吧。”池深揉了两把亮亮的脑袋,转头看向谢云,“你们俩怎么来的?” “打车。” “哦。”池深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拿在手里抛了抛,“走,我捎你们回去。” 荀安是头一回坐池老板的车。 郁青山坐副驾,三个小朋友坐后排。车身很宽敞,塞他们五个人是绰绰有余。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香味,闻着有点像檀木。 荀安好奇:“池老板,你用的什么香薰?挺好闻的。” “这个啊,”池深看向后视镜,嘴巴朝右边一努,“你得问他。他买的,叫什么名儿我也不清楚。” 郁青山笑着转过头来,眼角泛起浅浅的笑纹:“我有个朋友是调香师,偶尔会寄一点他自己捣鼓的产品给我。” “这个车载香薰是他的檀香系列,23还是24号来着。正好家里还有一盒没拆封,下次我让池深带给你。” 荀安受宠若惊:“不用了郁先生,我就随口一提。再说了,我又没有车,香薰没地方挂啊。” 池深拍了拍方向盘,揶揄道:“谁说没车?谢云那小子不是把我的电动车借过去了吗?” “两轮车也是车,你就往那车把手上一挂,到时候一启动,风一吹,一溜儿都是香气,保准路过的小姑娘全都迷上你。” 一番话把车上的人全逗笑。 荀安本以为池深把他们送到学校就放下,结果竟一路送到了家。 第一个到的是谢云,然后是郁青山,荀安的家在顺路的最末尾。 郁青山下车的时候,池深也拉开车门一并下去。他背靠着车,和郁青山说话。 车载电台正好切到一首摇滚乐,据主持人说是某个知名乐队的现场。 能听得出来乐队和主唱都很卖力,拿出了一股不把人唱聋不罢休的气势,决不能让观众觉得这票钱白花。 荀安闭眼倚着车窗,只觉得头疼。 两分钟后,这首歌终于唱完。车内陷入安静,外头的聊天声就清晰起来。 “……下周六你有没有空?银行送了一个家庭体检套餐,我们带亮亮一起去?” “我当然有空,我空闲多着呢。” “那就这么定了。” “做完体检再一起吃个饭?” “嗯,亮亮有编程班要上。” “那不是正好嘛……” 话到这就断了,荀安睁开眼,朝窗外看去。 车窗刷了遮阳的涂层,看东西有点暗。视角也受限,头和腿都看不见。 他只看到池老板的小臂搭在郁青山的肩膀上,手松松握了一下对方的后颈,然后顺着肩头滑下,碰了一下郁先生的手指,才收回来。 “是这儿没错吧。”池深扭头朝外面看,“幸福里小区。” 荀安点头:“是的。” “几号楼?” “没事,不用送进去。”荀安说,“里头路窄,车不好走。” “那行。” 池深手指在方向盘上“嗒嗒嗒”敲着,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总觉得你有话要问。” 荀安开车门的手一顿,迎上镜子里的视线:“什么话?” 池深笑:“你不是知道?” 荀安索性收回手,坐回原位。 “那什么,”他刮了一下鼻尖,“是有点好奇。” “你真是谢云舅舅?” 池深眉毛一挑,似乎惊讶于他是要问这个,不过很快又恢复成轻松的笑脸:“是啊。” 荀安:“亲的?” “亲的,如假包换。” 荀安“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池深见他不开口,好像满肚子故事没人听,反倒急得转过头来:“你没别的问题了?” “没啊。” “就问这个?” “嗯呐。” 池深恹恹地坐回去,心想这小破孩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真无聊。他伸手去戳车中央悬挂着的香薰:“我还以为你发现了。” 香袋晃晃悠悠,荀安盯着看了一会儿,说: “是发现了。” 池深再度转回头,眼睛睁大:“那你就不好奇?” 他摇头:“能猜到前因后果。” “行啊你,还是个福尔摩斯。”池深说,“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荀安发觉自己忽然成了谢云,每次只是两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太冒犯。” “有啥冒犯的,你池老板不讲究这个。” 荀安犹豫了一阵,缓缓道: “同性恋,所以和家里闹掰了。” 车里安静了几秒钟,随后响起池深叹服的声音:“那臭小子说的果真没错,确实聪明。” “猜的不错,一百分能有个九十五分吧。” 池深笑了笑,然后咬了咬嘴唇,露出几分恳求的神情:“这事别跟亮亮说,行吗?” “他不知道。” 荀安答应的很爽快:“我不说,谁都不会说。” 他对别人的私事没什么兴趣。 “嗯,嗯……谢谢你啊。” “没事。” 打了半天的哑谜终于猜完,荀安拉开门下车,结果一只脚刚伸出去就顿住,某个很急切的疑问浮上心头,以至于还来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 “谢云呢?” “谢云?他不是同性恋……” “我没问这个。”荀安很快地打断,不知道是急还是什么,脸色有些发白,“我是,我是说他知道你和郁先生的事吗?” “哦,哦。”池深点头,“知道的,哪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 荀安应了一声,感觉脑袋有点懵,控制不住地恍惚。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家院子里,奶奶疑惑地看着他,问他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 “没事。”荀安扯出一个笑,“我吹吹风。” “哎哟这大冷天的吹什么风啊。”荀奶奶冲他招手,“快进屋,等会儿把耳朵给冻掉了。” 他进了屋,回到自己房间。 房门一关,周遭便安静下来,成了独属于他的空间。 强撑出来的轻松一下子卸去,荀安仰倒在床上,心脏一点点,一点点地,被无力的酸楚涨满。 谢云不是同性恋。 也就是说,谢云没可能喜欢他。 荀安咬了咬嘴唇,扯过一旁的被子蒙在头上。 他知道性向这种事情是鲜少有转圜余地的。 等于说是直接给他的暗恋判了死刑。 甚至都没个死缓,而是一朝提审,马上就判决出来,凌晨拉出去砍头。 他窝在被子里,嫌捂的不够紧似的,拉了拉被边。 少年人的倔强使他拼命忍着掉眼泪的冲动,直到眼眶都酸痛,才终于忍不住了,从喉咙里泄出一声呜咽。 这里没有其他人,谢云也不会知道。 所以让他难过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荀安收拾好心情从被笼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揉了一下酸胀的脖子,一转头,就对上镜子里自己惨不忍睹的脸。 眼睛又红又肿,活像顶着两个大核桃。 …… 这可不能被奶奶看见。 他赶紧下床,冲到卫生间,对着水龙头大力搓了好几回脸,这才恢复了些人形。 他正想着要不要偷点奶奶的面霜遮一遮,外头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像是有重物落地。 “怎么了?!”他扒了一下门框,赶过去,见到奶奶好好地坐在沙发上,才松了一口气。 奶奶朝他笑笑,示意不要担心:“我收拾行李呢。之前你小李叔叔不是送了一盒坚果吗,我一直没来得及吃,想着就带回老家去。结果搬下来的时候没拿稳,盒子掉地上了。” “下次够不到的东西,叫我来拿。” 荀安弯腰把盒子捡起来,又把垫脚的矮凳摆回一边。 年关将近,距离大年三十只剩不到一个星期。荀奶奶每年都要回老家过年,荀安有时会跟着去,有时不会。 那是北方的一个小城镇,纬度很高。 荀安的印象里,那座城总是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人进屋时,满头满脸都载着雪沫。 但室内又很暖和,暖气片吹出热乎乎的气,有圆滚滚的狸花猫趴在边上,懒洋洋地假寐。 “好。”奶奶笑眯眯地应一声,继续忙进忙出地准备带回去的礼物。 荀安倚着餐桌,有些出神。 “嗡嗡”“嗡嗡。” 他把手机抽出来,看到发信人,心脏不由得错了一拍。 【谢云】:【用户XY发来了一个链接,点击查看】 【谢云】:年三十人民广场有烟花大会,一起去么? 荀安垂眸看着屏幕,久久没有点开输入框。 很矛盾,他又想去,又不想去。 脑袋里的两个小人打成一团,一个说:“当然要去!你不是想和他待在一起吗?” 另一个说:“谁想去?见了他会难受啊笨蛋!” 一个又说:“可是不见他不是更难受吗?你个胆小鬼,有什么好怕的!” 另一个反驳:“你懂个屁!不见不想,难受也就一两天,去了那才会后悔呢!” 荀安抿着唇,犹豫一番还是觉得第二个小人说得对。 缩头乌龟就缩头乌龟吧,他不想再被牵动情绪了,他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第51章 第51章 骗子 “奶奶。”他朝房间里喊了一声。 “来了。”奶奶胳膊上挂着两条围巾走出来,“怎么了?” “我和你一起回去。” “那好呀。”奶奶很惊喜,“一开始不还说不去吗,怎么突然改主意啦?” “就,挺想老家的人的。” “好,好。”奶奶把围巾塞进行李箱,“他们早就念叨着你呢,你回去大家肯定都乐坏了。” “哎呀,不过不知道票好不好订。” 奶奶回老家是先买机票到省会,再坐大巴车到那个镇子。春运期间一票难求,年三十前的票都卖光了,奶奶只好买了一张凌晨抵达的机票。 “我看看。”荀安打开购票软件,抿着唇翻阅,“还有的。” “行,那你赶快买。” 荀安订好票,回到房间里,才再度打开微信界面。 【AA】:啊……我今年要和奶奶回老家。 【AA】:去不了了。 他背靠着房门,拇指抵了一下牙齿,删删改改还是扔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AA】:【遗憾.jpg】 对面回的很快。 【谢云】:那好。 【谢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荀安把这两行字反复念了好几遍,心里不大是滋味。也许是谢云的回复太过坦荡,加剧了他的心虚和愧疚。 【AA】:林阿姨回来了吗? 对面顿了几秒。 【谢云】:还没。 荀安有点惊讶,算算日子都在国外待了好几个月了吧。 【AA】:还没回来? 【AA】:那你过年怎么办?一个人过? 又是几秒停顿。 【谢云】:他们年三十那天早上回来。 荀安放下心来。 【AA】:哦。 对话到这里中断,他盯着那个“哦”字,总觉得停的太生硬,可是又找不到别的话来另起一行,只好就这样匆匆结束。 时间一晃过去,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航班要提前两个小时到机场,他们晚上十点从家里出发。 荀安的东西不多,一个中等大小的行李箱就全装下了,倒是奶奶惦记着老家的亲戚朋友,大包小包的带了好多礼品。 路上有点堵车,不过他们留的时间多,并不着急。 车内的空调开的很足,窗玻璃上蒙着一层雾。荀安用手指抹了抹,外头的景色便一点点清晰起来。 夜很沉,是墨一样的黑。但是路上的车流蜿蜒开去,红的白的车灯汇成了一条明亮的河流,身处其中,便仿佛被万家灯火包围,热闹又温暖。 司机随着电台音乐轻轻摇头,往窗外望了一眼后说:“已经到人民广场了,机场还有四十分钟左右。” “今天广场上要放烟花的,都说去年的很好看,而今年还要比去年放的更大。” “嗯。”荀安淡淡应一声,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他摸进谢云的朋友圈,发现没有更新,最新一条还停留在两个月前,他们在校园里遇到一只新来的流浪猫。 想看到的东西没看到,他有点失望,只好退出去,回到自己的朋友圈,例行公事地给每一条朋友的动态点赞。 路星遥分享了美食,鲍天宇分享了老家的日常,江任飞则分享了他的游戏战绩:新鲜出炉的十连跪。 下面竟然还有老霸王的评论,罕见地没有说教,而是调侃他菜。 荀安笑了笑,继续往下翻。 【林月兰】:这里的雪很大。【配图.jpg】 他正要习惯性地点赞加滑走,却在瞄到某个字眼时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那是动态下方小字显示的IP: 墨尔本。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 一个小时前。 他错愕地盯着屏幕,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 他突然明白过来: 林月兰没回国。 谢云骗他的。 谢云要一个人过年了。 车里的音乐还在放,是首很欢快的祝福曲,祝福所有人阖家团圆,幸福安康,一派喜气洋洋。 可荀安却再进不去这种欢乐的氛围。 他一开始有点生气,但很快就转为难过,握着手机的手一阵阵发凉,心里堵得慌。 “沿平福路直行2.5公里,进入广云环道。” 温柔的女声播报着行程,司机看了眼后视镜,语气松快:“到前面就不堵了,前面路宽,车开得快。” “好。”要回家了,荀奶奶心情很好,一路上都带着笑,“不着急。” “不过小伙子,大年三十还出来工作,你不回家陪家人啊?” “回,当然回。送完你们这一单我就不接了,要回家陪老婆孩子呢。” “哦,呵呵呵,那就好,过年就是要团团圆圆的呀。” 马路变得越来越宽敞,很快就要进入快速环道,荀安咬了下嘴唇,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奶奶,我不回去了。” “啊?” 奶奶像是没明白他的话,疑惑地转过头来。 “对不起,奶奶。”荀安的手指抵住掌心,用力地捏紧, “我留在这儿……林阿姨他们都不回临州过年,谢云他只有一个人。” 车内安静了一瞬,奶奶看着他,虽然年纪上来眼角起了皱纹,但那双眼珠依旧清澈明亮,像能看到人心里去。 过了几秒钟奶奶缓缓点头,拍了拍他的手:“好吧。” “我……” “没事的。”奶奶弯了弯眼睛,并不因他的变卦而生气,“我也没想到小谢家会这样。哎,孩子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多可怜 呐。” “你陪陪他也好。” 荀安“嗯”了一声,然后扒着座椅对司机说:“师傅,麻烦靠边停一下车。” · 临湖别苑远离市区,依山傍水,听不见一点尘嚣。 只是在这个本该热热闹闹度过的日子,这份安静便有些过了头。 安静到让人有点儿孤单。 谢云刚和林月兰通完电话,此刻坐在书桌前,后仰着靠在椅背上。 卧室的窗帘不知为什么没拉,薄薄一扇落地窗外就是漆黑的夜色,也许他潜意识里想分一点别人的热闹。 可是这里离市中心实在太远,烟火的光焰根本传不过来,更何况还有旁边山峦的阻隔。 大概是觉得把他一个人留在家说不过去,林月兰的声音里带着歉意: “学校的手续比我们想象的多……” “乐乐在正式入学前参加了一个先修营……” “他还不怎么敢讲英语,我们再陪陪他,帮助他适应……” “很快的,再过几周就回去了。” 谢云听着,没什么表情,只在每句的末尾淡淡的“嗯”一声,算作回应。 絮絮叨叨地把他们在墨尔本的事情交代完,林月兰才终于想起来,要关心一下儿子的近况。 “你在那边一切都好吧?” “嗯。”谢云拿着手机,眼睛望向窗外,看那沉沉的夜幕,“挺好的。” “那就好。妈妈直到你一个人没问题的,你从小就懂事,又独立,从来不用大人操心。” 天空实在太黑了,谢云想,月亮去哪里了呢。 “冰箱里有饺子,包子,还有好多别的东西,你饿了可以吃。” “要是自己不想弄出去吃也行,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跟阿姨说,让阿姨给你做。” 林月兰不知道,阿姨没在家,阿姨回家陪孙子去了。 电话那头很吵,能听到嘈杂的背景音,像是有很多人说话,还有演奏乐器的声音。 “我们在唐人街。”林月兰笑着说,“这边很多中国人。”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大概她也听出来谢云兴致不高,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便挂掉了电话。 于是房间里彻底安静了。 谢云打开笔记本,试着调了几个节目,相声、歌舞、魔术,都不行,总是很快就没了兴趣。 最后他还是切回春晚,只开了一格音量,准备就着这一点小小的热闹过年。 结果没看一会儿,手机就突兀地响起铃声,滴里搭拉地弹出微信界面。 【荀安发来语音通话】 谢云一愣,有点意外,等铃声响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结果刚一接通,对面就传来荀安声情并茂的问候: “谢云你个混蛋!居然敢骗我!” 第52章 第52章 没走 百分之百的通话音量响彻整间卧室,谢云耳朵都被震的发疼,像被人怼着脸开了一记礼炮,飘带绸缎乱糟糟糊了一脸。 可他却一点不生气,相反,异常的高兴。 莫名被骂,他也不问缘由,笑着应道: “嗯。” “嗯什么嗯!就知道嗯!” 荀安见这人一点儿不心虚,没有半分悔过的意思,气得更厉害,恨不得从手机里钻出来给他一拳, “你还跟我说林阿姨回国了?” “回国了怎么地址显示在墨尔本?” “还有那张图,里头雪大的过了膝,你自己瞧瞧临州哪儿有半片雪花?” 那头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很聒噪,甚至听筒都跑出了滋滋的杂音。 可是谢云不觉得吵。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像听领导指示一般一字不落地听完,只在每句结尾好脾气地应一声。 等到荀安终于训完话,他才接上: “你现在在哪里?” “还能在哪?”荀安气呼呼,学他信口胡诌:“飞机上呗。” 谢云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意识到什么:“飞机上能打电话么?” 荀安理不直气也壮:“怎么不……” 说到一半,旁边一辆等红灯的车不知怎么突然发作,连续响了好几下喇叭,滴滴滴滴的,把人耳膜都穿透。 车主还从窗户里探出头,声嘶力竭地叫骂: “前面那个,你搞什么飞机!绿灯亮了还不走!所有人都等你一个!大过年的需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开车啊……” 这声音自然也落进了谢云耳朵里。 “开飞机也要等红灯么?” 他忍着笑意,语调轻松随意,心却不受控地一点点加快,某个猜测冒了出来, “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顿了顿,安静的那几秒里能听到对面呼呼的风声。 许久,才响起回答的声音。 有点闷,有点别扭。 “人民广场二号口。”荀安说,“现在十一点二十五了,限你半个小时内赶过来。” 说完,谢云很快地说了声“好”,又说“我马上到”,然后匆匆挂断。 荀安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坐在行李箱上,下巴搁在拉杆顶端,两只手原本交叉着环住拉杆,可没过一会儿就被冷风刮的生疼,忙不迭塞进口袋。 大概人们更习惯在家里过大年夜,广场上的人并不算多,密度类似于晚自习课间的操场。 但也并不算少,视线所及处总是有三三两两的人,怎么走都能身处人间。 左前方有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带着一对儿女。两个小孩约莫五六岁,拿着仙女棒你追我赶,在空中画出两道金灿灿的光焰。 荀安追着那两道光路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他缩了缩脖子,心想谢云怎么还不来。 不知等了多久,不远处高楼的显示屏亮起,一段花团锦簇的视频过后,开始了跨年的倒计时。 60, 59, 烟花将在零点准时燃放。 人群响起一阵小小的欢呼。那两个孩子回到了父母身边,靠在父母怀里仰头盯着屏幕。 惊呼和议论只响起一会儿,很宽就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低低的絮语。人们无一不仰着头,和朋友家人爱侣靠在一块儿,满怀期待地等那一场烟花到来。 荀安扭头转了一圈,没找到熟悉的人影。 还不来。 屏幕上的倒计时已经降到20,一转眼又掉到了10。 “烟花在那边放!” 有个小孩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指着右前方那片空旷的夜幕。 “嗯。”父亲牵着他的手,叮嘱道:“坐稳咯。” 荀安收回视线,抿起唇,有点失落,但还是举起手机,对准远处那片天空。 算啦, 迟到就迟到吧,拍给他看也是一样的。 倒计时降得很快。 3, 已经有人举起手,来年的祈愿开了个头:“祝我明年工作顺利——” 2, 许愿的人更多了, “希望爸妈身体健康——” “婷婷我们明年就结婚——” “囡囡看那边,马上要漂亮起来啦……” 1—— “砰!——” 明黄色的火球燃烧着,冲上高高的天幕,然后一下子炸开,放出千万朵明亮的光焰,把漆黑的夜燃的透亮。 光焰一点点撑开,逐渐铺满整片天空。 烟花开到极致的那一刻,他调整对焦,拇指移到快门。 却在同一个瞬间,被人抓住手腕。 “荀安。” 他愣了一下,手顺势一偏,那人清俊的脸便闯进了镜头,于是快门按下,连同背后绚烂的焰火被一起定格。 烟花在镜头里肆意的燃放着,因为镜头缩放的缘故,显得格外远。 而眼前这个人,也显得格外近。 几乎像是脸贴着脸,荀安不由得后腿半步。 手机的焦距一点点拉近,最后落在谢云的脸上,于是那张光影下格外好看的面容终于清晰起来。 隔着摄像头,谢云依旧精准地对上了他的眼睛,轻轻弯起嘴角,低声道: “新年快乐。” 远处的焰火盛大浪漫,广场上人声热烈喧天,在这样的片刻,有些东西似乎可以短暂地,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掩藏。 荀安放下手臂,因为坐着而微微仰头,看进那双乌漆发亮的眼睛,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一点点攀升。 烟火声停顿的短暂片刻里,他一字一句,缓慢清晰地回道: “新年快乐。” · 烟花秀持续了十五分钟,最后还是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目光里缓缓落幕。 夜晚重归寂静。 冬天的冷毕竟不是盖的,大伙儿在外头泡了这么久,兴奋劲儿一过,森寒的冷意便一点一点泛上来,冻的人骨头缝都疼。 已经有不少人往回走,广场也渐渐空旷起来。 荀安揉了一把通红的鼻尖,从行李箱上起身,开始跟旁边这人算账。 “撒谎骗我,算头等的罪行。” 谢云低头望着他,一副恭顺的听候发落的神情。 荀安移开视线,强行硬起心肠,不为所动:“来这里还迟到了,罪加一等。” “嗯。” 谢云并不辩解,将罪行爽快地认下,似乎很乐意伏诛:“那怎么罚?” 荀安摸了摸下巴,转回头很快地瞥了他一眼:“罚你……” 罚你以后每年都陪我过年。 这句话飞快地从脑子里冒出来,他根本来不及摁下去,就被这个念头惊到,愣在了原地。 他许久不说话,谢云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感觉自己成了披着人皮的妖怪,下一秒就要原形毕露。 “算了。” 他咽了口口水,抓住行李箱的拉杆,扭头看向别处。 “今天过年,我心情好,大赦天下一回。” “关东煮!热烫的关东煮!”后方传来叫卖的声音,他们循声看去,只见一辆小推车停在路边,四四方方的格子里飘满了签子,有白花花的热气升起。 摊主对上他俩的视线,热情招呼道:“帅哥,吃关东煮不?可热乎着呢。” 荀安还没说话,肚子已经先他一步做出了回应,“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对自家主人饿肚子的行为十分不满。 “没吃晚饭?”谢云问。 荀安拍了拍不争气的肚子,一直拍到它老实了、不敢再作声才停手。 “没吃。”他小声道,“本来打算在机场吃来着。” 说完,就看到谢云的眼睛垂下去,一会儿抬起来,然后快步走向那个摊位。 这家伙…… 荀安抿了抿唇,心想早知道他就说吃过了,省的这人又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他很快追过去,听到谢云问价。 “老板,怎么卖?” 他四周扫了一圈,没看到标价的牌子,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大年三十,天寒地冻,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来摆摊卖关东煮,这价格想必会十分惊人。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得老板道: “一串十五,五串六十,您看是支付宝还是微信?” …… 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荀安拽了拽谢云的袖子,低声说:“走吧走吧。” “我不饿,真的。” 肚子听了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正要出声抗议,却被主人一巴掌拍了回去。 “消停点吧。”大脑兄说,“十五一串,你还不值这个价钱。” 于是肚子嘴一瘪,不说话了。 他在这儿扯袖子挤眼睛暗示了半天,谢云却没改主意。 “没事。”他说,然后低着头在方格里挑选,声音轻缓,“一年一次,总不能饿着肚子过。” 荀安愣眨了眨眼,不作声了,也凑上前和他一起选。 “要几串?”谢云问。 “三……” “五串吧。” “……” 荀安鼓了一下嘴,不过看着看着,馋虫也就被勾出来。 “牛肉丸,这个这个。” “海带也来一串。” “鹌鹑蛋你要不要?来一点?” 后来竟一口气拿了八串。 荀安看着手里满满当当的纸杯,皱着眉头,准备从中找三串不那么顺眼的摘出去。 也许是看他俩可怜,老板懂了恻隐之心,摆摆手说:“好啦,八串算你五串的钱,六十块便宜卖给你吧。” “哦,谢谢老板。” 荀安把杯子搁在桌上,正准备掏手机扫码,旁边人却动作更快。 “微信收款,六、十、元。” “喂。”荀安不满,“是我吃,你付什么钱?” 谢云跟在他旁边往广场外走:“骗你的赔礼。” 荀安咬了一口牛肉丸,热乎的汁水流下去,胃舒服了很多。 他把肉丸咽下去:“所以一开始干嘛不说实话?干嘛要说林阿姨三十回来?” 谢云没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竟是反问:“那你为什么没回老家?” 荀安一口肉丸差点没噎死,卡在胸口好半天才下去。 吃东西的时候果然不适合聊这种话题。 他咳了两声,气呼呼地扭头:“我先问的,所以你先回答。” 谢云罕见地没回应他的视线,眼睫微垂,盯着前方的地面。 侧脸映着路灯光,更显得眉目深邃,棱角如画。 “怕你不走了。”他低低地说。 荀安拿着鱼丸的手顿在半空,等把这句话消化明白后,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哈哈,你未免想的太多,我怎么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不回去了。” “嗯。” 谢云应一声,然后转过头来望着他,像是在说: 所以你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第53章 第53章 下雪 …… 荀安默默忍受了两秒这恼人的注视,后来实在忍不了了,便一口鱼丸招呼过去,堵住了谢云的嘴巴。 “我……”他嘟嘟着辩白,“我有爱心不行么?” “看你像个空巢老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太可怜啦,所以我就善心发作,大发慈悲地陪你一回咯。”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谢云慢慢嚼着鱼丸,不知道信没信。 为了防止这家伙再口吐什么惊人之言,荀安一等人咽下去就再给他补上一口,衔接丝滑,不留空隙,保证这人嘴巴永远鼓鼓囊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点早就没有地铁或公交了,出租车也打不到,他们只好扫共享电动车骑回去。 停车点距离这里有一段路,地图上显示1.2公里左右。 他们走出广场,绕到一条步行道上。 路面由深灰色的砖石砌成,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地灯,安静地亮着冷白的光。 两边种着高大的水杉,叶子全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干,默默地拱卫在这寒冷的夜晚。 荀安走着走着,右腿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虽然拆了石膏丢了拐杖,但腿还没好全,医生叮嘱他少走动多休息来着。 结果今天一急就全丢在了脑后。 幸好尖锐的痛只出现了一两秒就消下去,只余下一点钝钝的隐痛,还能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停下来短暂地歇了片刻,然后继续跟上。 “怎么了?” 谢云总是该死的敏锐。 “没。” 荀安用下巴指了指旁边,“我看看那边风景挺好看的,停下来欣赏一下。” 谢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夜色里黑魁魁的树影,上头枝枝蔓蔓,活像张牙舞爪的鬼。 …… 荀安也觉得自己的审美有点特殊,干笑两声岔开话题:“很晚了,快走吧。” 然而腿很不配合,越走越疼,到后来竟演变为走一步痛一下,还是那种必须龇牙咧嘴才能压下去的程度。 为了避免表情太过扭曲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荀安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了谢云的侧后方。 结果谢云也慢下来等他,他挪一点谢云慢一点,仿佛是蜗牛赛跑,到最后两人都成了龟速。 荀安忍不住了: “喂……” “腿疼?” 他到嘴边的话猛地刹车,然后脸不红心不跳道:“没啊。” “嗯。”谢云点头,“那我背你。” 这家伙, 到底在没在听他说话啊?! “我不疼。”荀安说,“就是累了。” “好。”谢云在他面前蹲下,“你上来吧。” …… 他迟疑着不肯动,谢云便往后退两步,后背抵上他的膝盖,回过头道:“再走下去腿会肿,到时候恢复不好。” 好吧。 他认栽了,身体前倾着靠上去,双手勾住谢云的脖子,被这么背了起来。 行李箱有蓝牙,他在手机上开了远程遥控,并不需要人手拉,能够自动跟上来。 于是谢云背着他在前面走,行李箱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轮子滚动着发出轱辘声,轻轻的,并不恼人。 荀安自认为体重不轻,毕竟身高摆在那儿呢,何况男生骨架又重,但谢云走的很稳,手托着他的腿弯也是稳稳当当,一点儿不带抖。 也许这人其实是大力王。 他趴在谢云背上,下巴磕在谢云的肩膀,随着动作的起伏微微摇晃着,慢慢地竟感到点昏昏欲睡。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语调里带着点困倦的哑:“真奇怪,你比安眠药还管用。” 谢云低低笑了一声,余光里瞥到肩膀上那颗垂下来的脑袋,轻声说: “困了就睡。” “那不行。”荀安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这才哪到哪,我还要守岁呢。” “大半夜地把你从家里叫过来,总不能看了个烟花就没了下文。” “我只不过是……”说着,他没忍住又长长地呵欠一声,于是耳根子变得有点烫,连带着音量也小下去,“□□上困了,精神上还清醒的很。” 谢云微微侧头,脸颊蹭过背上人很软的头发。 其实看个烟花就已经够了,很够很够了。 但谢云没这么说,而是道一声“好”,然后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回去打算做什么?” “这个嘛。”荀安想了想,“要不看春晚的回放?” 说话间,一滴水滴到他脸上。他伸手抹了一把,指尖湿漉漉的。 “诶,下雨了。” 他开始回想行李箱里有没有放伞。 “我应该是带了伞的。”他低下头,“你把我放下来,我翻翻看。” 谢云抬头看了一眼天,手臂没动,依旧紧紧箍着他的腿:“不是雨。” “是雪。” 荀安停下动作,顺着他的话仰头看去,待适应了光线的昏暗之后,果然看到空气中飘动着片片白絮。 有雪花落在谢云头发上,小小的一片,悬停在发尖,很快就化成了水。 荀安捏着指尖捻了一下那根头发,乐了:“那不打伞。” “下雪就是要淋的嘛!” “再下大点!” 随了他的心意,雪果真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是雨雪难辨,到后来却成了鹅毛飘满天,纷纷扬扬,迷了人的视线。 步道上走着的,原本是两个少年,没一阵子竟成了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两个老头都挺高兴,都笑着,只不过背上那个笑得张扬,背着人那个则笑得浅淡。 荀安看着雪一点点落满谢云的头发,一点点白头,再一点点融化,准备替人掸雪的手停在了半空。 然后他把右手放下,重新环住谢云的脖子,下巴仍旧趴回谢云的肩膀。 夜色和雪色交织,一切都掩在朦胧里头。他抿起唇,悄悄地想: 他们这样,也算是一起白了头吧。 似乎是怕被发现,这句话只在他脑子里冒泡了一秒钟,然后就飞快地被主人摁下去,藏得密不透风。 谢云走的依旧稳当,一点不见累。他微微垂眼看着脚下,睫毛长长,接住了一两片雪花。 荀安偷瞄了一眼就转回头。 只是视线收回来了,心没有。 他大抵真的很喜欢谢云。 刚才看着谢云眼睛的时候,他就这么想了。 他觉得这样很好,可以一起过年,一起淋雪。 以后也想这样。 想一直这样。 所以,他想,他可以把喜欢瞒一辈子, 即使不能在一起也没关系。 哪怕永远以朋友的身份, 只要能陪在对方身边,他就心满意足了。 · 虽然荀安同学一直说自己精神得很,但事实证明也是只说说而已。 到家的时候,他是被谢云叫醒的。 他眼睛半睁不睁,凭着仅存的一点清醒掏钥匙开门,结果找了半天都对不准钥匙孔,还是谢云看不过去伸手开了门。 屋里没开灯,一片昏暗,但荀安凭着困人独有的敏锐,精准地定位到沙发,然后一头栽了进去。 他上半身陷在柔软的垫子里,压出一个浅浅的坑,两条腿却还悬在空中。于是他像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终于一点点的把整个人拱进了沙发。 好啦,开睡吧。 谢云拉着他的行李箱,跟在后面进来。他把行李箱放在鞋柜旁边,走到小茶几边上,打开那儿的落地灯。 浅黄色的灯光晕开来,落在左侧的米色沙发上。沙发垫里的人蒙在了这片柔和的光里,显得软乎乎。 谢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轻声问:“还看春晚么?” “……”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荀安真的很困了,头一沾上软垫就被拖入了沉沉的梦境。听到谢云的话,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抱着靠枕翻了个身。 但过了一会儿,他却又醒过来。 也许是他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所以“看春晚”成了触发某种机制的关键词。 眼皮重的像铁打的,但他还是强行把自己从沙发里刨出来,顶着一双惺忪睡眼道:“你要是想看我也能陪你看一会……” 他刚才又拱又扭,头发早乱成了鸟窝,眼皮也多了一道,成了三眼皮,整个人都乱糟糟的,一副困死鬼模样。 谢云摇摇头:“不想看。” “真不看?”荀安吸了一下鼻子,嗓音里带着点困倦的哑,“那干点别的,你有什么想看的,或者面了去搞点饿?” 谢云垂眼看着他,乌漆的眼珠里映着一点光亮,像是夜晚倒映着月色的湖面,平静又温和:“没什么想看的,也不饿。” “只是困了,想睡觉。” “那正好。” 荀安迷迷糊糊地笑,随后仰躺回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也困,我们睡觉去吧。” 说完,就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谢云轻手轻脚关掉落地灯,客厅重又陷入黑暗,但等了一会儿,眼睛就适应过来,借着淡淡的月光一切重又恢复明晰。 他走到沙发边上,蹲下来,碰了碰荀安的手,说:“到床上睡。” “好……” 荀安答应一声,应完继续抱着靠枕,动也不动。 谢云状似无奈,又喊了他一声:“荀安,这里冷。” “嗯……” 这人依旧回复,却只是不动。 谢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垂眼看他。 月光温柔的恰到好处,不会太亮以至于惊扰了这人,却也足够他看清这人的脸,然后深深地,深深地记下来,存入无人知晓的回忆。 他默不作声地蹲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一手绕过荀安的肩背,一手托住荀安的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然后踩着一地黯淡的月光,回到卧室。 第54章 第54章 徒步 第二天早上,荀安醒过来的时候,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 这一觉睡的他浑身舒畅。他在床上伸了个大字形懒腰,左右滚动两下,才正式准备起床。 他抓了抓头发,转过头,看到旁边放着一个叠的整齐的被子块。 诶,人呢? 正要叫人,就听到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靠到床沿斜着身子看过去,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倚在水池前,正在用毛巾擦脸。 谢云的头发全部掀向后方,皮肤因为刚触过冷水而带着点冷调。他余光里看到荀安,便转过头来,很浅地笑了一笑。 荀安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笑。 “早上好。”他说。 谢云把毛巾挂回去,向他这里走过来,背着光显得轮廓更加清晰,嗓音微哑: “早上好。” 一中放假放到初八。初一到初四谢云都是在荀安家里过的。他们上午写试卷,下午做点别的,四天里一共看了六部电影,打通关一部游戏,看完两本小说。 家里没有大人,做饭的事情便只好自己来。冰箱里的菜倒是很多,不用出门去买。 饭基本是谢云做的,荀安负责在旁边打下手。 不得不说,做饭挺讲究天赋。 像谢云,天生就是个好厨子。往那一站,人好看,动作好看,做出来的饭也好看,封他个十星级大厨也不为过。 初五下午,林月兰回来,所以谢云在初五上午回的家。 不过没过几天,他们就又在学校里见面了。 临州的春天来的很早,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就有绿叶抽芽,再找某一个平常的日子把气温升上去,然后上下浮动一阵子,最终稳定在十几二十度,一个穿薄夹克牛仔裤就足够暖和的温度。 这个时候开学已经近两个月。 他们刚刚结束一场数学周考。 说是为了锻炼他们的考试心态,题目故意出的很难,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班里面哀鸿遍野,讨伐出卷人的声音不绝于耳。 “岂可修,岂可修啊!”江任飞把桌子拍的哐哐响,怒斥数学组组长林大东,“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出出这样冰冷的题目?!林大东,你实在是杀人诛心——” 荀安正埋头写字,桌子无辜被江任飞的动静波及,猛地一晃,直接导致他笔下一条墨痕飞了出去。 他冷着脸,冲着前面的凳子来了一脚:“别撞我桌子。” 江任飞噘着嘴,委屈道:“荀哥你没有心。” “边儿去。” 他的嘴更扁了,但迫于荀安的淫威只好可怜巴巴地挪回去,扭头去找别人哭诉。 “呜呜呜鲍鱼,还是你好,你懂我……” 荀安盯着那张花了的纸看了两秒,想着本来也没多少,索性换了一张纸重新抄。 抄着抄着他还问旁边人一嘴:“你还剩多少?” 谢云头也不抬地答道:“一遍半。” “行,字记得写丑点,防止露馅。” 方有知把卷子送到办公室回来,一进班就被这震天响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在讲台上站定,手指扣了扣黑板:“安静安静。” 同学们见班主任来了,声音很快小下去。 “你们什么情况?” 江任飞嘴噘得老高,嘟囔道:“什么情况你们数学组心里没点数嘛……” 方有知没听清他的话,拿着卷成筒的讲义隔空朝他点了点:“江任飞,你说大声点,我听不清。”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朝他那边看去,他双手抱胸,中气十足地喊道:“因为你们数学组太不做人啦!” 话音落,班内登时响起一阵笑,伴随着一两声附和。 “就是就是,简直是惨无人道!” “丧尽天良!” “丧心病狂!” 方有知想到自己出的难上加难再加难的最后一大题,莫名有点心虚。不过自家学生闹了,总归要安抚两句:“好啦,没那么夸张。我翻了两张,你们答得不是蛮好嘛?” 鲍天宇回头看了角落里的两人一眼,然后扭回头: “方老师,收卷子是从最后面往前传,第四组又是最后交上去的。所以你看的那两张,根本就是荀哥和谢神两个人的吧……” 同学们又开始起哄,江任飞在里头乐呵呵地捣乱:“方老师你自己说的,看整体要看中位数和平均值,极值可没有半点代表性!” 方有知摸了摸鼻子,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放在胸前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 “这次试卷是有难度,本来也是为了锻炼大家的心态,告诉大家遇到难题该怎么处理。不要死磕,该放弃就放弃。” “所以这次的最终得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意识培养自己冷静的态度。” 说到这儿,他又往最后面的角落里看去,“你们看,我刚刚进教室的时候大家都在吵,只有荀安和谢云两个人在奋笔疾书地写题。说明他们成绩好是有原因的,不仅靠努力和天赋,心态也很重要。” “嗯。”江任飞点头称是,“我荀哥上午刚被宋老师抓到语文课上写数学,罚抄十遍课文,可不得奋笔疾书嘛。” 荀安无言翻了个白眼,往他凳子上用力踹了一脚,踹的他人都腾空半秒,这才老实下来。 方有知终于有了安静说事的机会。他拿起讲台上的笔记本,翻到中间一页:“好了,现在来说一下下周的安排。” 说到这儿,他顿了两秒才继续: “下周五,学校会在高二年级组织一次外出徒步……” “哦吼!——” 你看。 他就知道。 方有知无奈地闭了下眼。 早春徒步是一中的传统,每届高二都会有,去的地方也都一样,在城南的越山。 他们会在上午从学校出发,徒步15公里到达越山山脚,然后爬到山顶,在山顶公园露营一晚,第二天返程。 “……山顶晚上温度低,大家记得带好保暖的衣服,像户外的冲锋衣就可以。” “选一双合脚的运动鞋。不要穿新鞋去哦,新鞋容易磨脚,而且一次徒步下来也要脏了一半了。” “还有零食,适当带一点即可。午饭学校提供盒饭,晚饭由公园的工作人员提供。” 饶是他这么说,到了徒步那天,大家还是鼓鼓囊囊的背了满包的零食过去。除了走得多一点人累一点之外,实在和小学的春 游没什么区别。 为了保障学生的安全,学校规划的路线都是偏远的大路,车少路宽,能塞得下他们浩浩荡荡一班人马。 荀安和谢云走在队伍的最后头。 干走路实在有点无聊,他探着身子望了一眼,见方有知和老霸王走在很远的前面,便从书包口袋里摸出耳机,一左一右塞进 了耳朵里。 音乐响起,连步子也变得轻快。他拿着瓶子,手指顺着节拍“嗒嗒”的敲在瓶身,过了一会儿转头看去,见谢云耳朵上空空就顺便问了一嘴:“怎么不戴耳机?” 谢云转过头:“忘带了。” “哦。” 荀安应一声,翘着嘴角道:“那你就无聊着吧。” 谢云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转回头去。 “唉呀。” “逗你的。” 他总喜欢这样,逗人要逗一个完整的来回,把人气一下之后再哄一下,哄好了才算完。 他摘下右耳的耳机递过去:“哝,给你。” “别生气啦。” 谢云垂眼接过,塞在右边耳朵,低声回他: “没生气。” 大家刚上路的时候都是兴致高涨,一个个的走的比谁都快。 走到五公里的时候,略感疲惫,不过微乎其微,也不当回事儿。 走到十公里的时候,终于开始脚底板发胀,小腿肌肉发酸,只好咬牙忍着。 等到终于走完这十五公里,一帮学生彻底蔫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软脚虾。结果抬头一看,还有一座巍峨大山立在跟前,等着他们去征服。 谢邀,真的不行了。 不过学校还算有点良心,没赶鸭子上架地让他们上山,而是先安排午饭,休息一个小时再出发。 旁边的草皮上铺了一块很大的午餐垫,同学们领了盒饭团团坐到垫子上。 “还行吧?” 方有知拿着矿泉水走过来,看了看这帮饿死鬼投胎般狼吞虎咽的学生,“好好休息,等会还要爬山。” 鲍天宇塞着满嘴的饭直摇头:“不行惹不行惹,再走要累史了。” 方有知笑道:“有这么夸张?” “有!”何骏阳拍拍身旁的大包,“关键是这包太重了,压得人膝盖疼。” “你装什么了?这鼓鼓囊囊的。” 何骏阳却嘴一闭,眼睛瞟向左边,不说话了。 方有知也不追问,清了清嗓子:“我们等会上山是走步道,不走台阶。虽然步道花的时间会更长,但是要比台阶轻松。” “不过,如果有同学实在受不了,体力跟不上的一定要跟我说,不要强撑。我们这边有缆车,可以坐缆车到山顶。” “行,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荀安正盘着腿,悠悠地啃着鸡腿,耳边冷不防响起谢云的声音: “你坐缆车上去吧。” “为啥?”他极为讲究地用尖牙扯下一块肉,叼到嘴里细细品尝,“我挺好的,不累。” “你腿……” “也很好。”荀安拍了拍右腿,“不疼不肿,不劳您费心。” “医生说……” “医生说我恢复的非常好,他从没见过恢复的像我这样快,长的像我这么好的。” 每一句都被抢白,谢云抿着唇,神色有些无奈。 荀安很快消灭完鸡腿,拆了包纸擦干净嘴。 他扭头,却见这人还是一副多云转阴的表情,感觉再放一会儿就能阴转雨了。 “真没事。”他到底不忍心把人晾着,“这都过去多久了,早就过了恢复期。” “而且我总不能一辈子不运动吧?难不成等我到了六十岁,你还要跑过来说诶呀不行不行,你高二那年骨折过的呀。” 谢云被他逗得笑出来,很低的一声,终于多云转晴。 “不会。”他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尖,“等你六十岁我肯定不说你。” 荀安乐呵呵地回他:“你说我肯定也不听。我只会说‘谢老头,管好你自己吧~’” 谢云点了一下头,然后说:“但是现在,保险起见——” …… 合着之前那么多白说了? 第55章 第55章 山顶 荀安有些气,双手叉腰,眉头挑起: “你给个准话,到底要管到什么时候?” 谢云抬眼看向他,没有立刻回答,不知被哪个字眼戳中,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许久,才听到他低声道: “这个月结束。” 语调乍一听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淡淡的,很符合他的性子,但荀安莫名听出来低落。 他咂摸了下,觉得或许是自己之前那句话说的有点过。 “那什么,”他说,有点后悔自己嘴快,“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 谢云很快地回应,依旧半垂着眼看过来,眸光沉沉,像是夜晚雾气笼着的湖面,平静温和。 被这种目光一看,荀安更内疚了,恨不得穿回去堵住自己的嘴。 要是谢云会生气就好了,他想。听了不喜欢听的话就直接怼回去,难过了不开心了就直接写在脸上,那样他还不至于如此束手无策。 可是谢云就是谢云,和别人不一样的。 他好像从没见过对方生气的样子,至少在自己面前没有。 永远是万年不变的表情,冰冻着,高兴了也会笑,但是只是嘴角一弯,很淡。 难过了却不会哭,话是不说出口的,表情变化是没有的,你只能从他抿起的唇缝和微垂的眸光里发现。 好半晌,荀安还是缴械投降。 “喂。”他伸手在谢云面前挥了挥,像是在探这家伙是不是入了定,“我坐缆车,行不?” “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 大有一副哄不好就不罢休的架势。 冰山裂了一条缝,谢云抬起头,扣住他乱挥的手腕。 荀安手被制住,控在一旁,中间没了阻隔,正好对上视线。 那双眸子终于亮起来,像云开雾散,有月光落在了湖面。 他松了口气,没怎么挣扎地动了动手: “谢大学神,您好歹给个准信呢?别不说话呀。” …… 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人呢。 谢云有一瞬间的愣神,连带着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但意识到之后又很快地放松。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末了还是词穷,只挤出单薄的一个字: “好。” 于是出发时,荀安没跟大部队走,而是往旁边的缆车点走去。 到那儿的时候,他有点吃惊,因为人居然不少,粗粗估算大概有三十几个。 他和两个女生分在了一辆车。 人在看到长相出挑的人的时候总会有点不好意思,两个女生也不例外。上车之后,她们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看荀安的脸,即使视线不得不经过,也都是飞快地掠过去。 在余光里欣赏帅哥,这是每一位颜狗必备的技能。 缆车花了十五分钟就抵达山顶,速度很快。 荀安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高兴是因为他有一点儿恐高,不严重,但是能早点踩到地面上总归令人安心。 不高兴是因为大部队还没上来,而且据工作人员说,约莫要等两个小时。 荀安在路口的石凳上坐下,手撑着下巴望着山下,就这么看了两个钟头。 等到视线里终于出现人影的时候,他感觉好像过了半个世纪。 打头的男生个子很高,穿着黑色冲锋衣,也许是爬山出了汗的缘故,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白T。 荀安看清来人,伸手挥了挥。 谢云显然也看到他,嘴角弯起,似乎想要快步赶过来,但却被什么东西拽住,提不上速。 荀安疑惑挑眉,站起身。 只见谢云身后跟着个江任飞,那家伙的手紧紧抓着谢云的书包带。 江任飞后头是鲍鱼,鲍鱼后头是何骏阳。 然后是赵奕、纪烨明、路星遥、阮颜、丁凌…… 最后头竟然还有个老霸王。 一行人接成一列托马斯小火车,不是拉手就是拉书包带,真正意义上把登山变成了团体运动。 …… 怪不得,拖家带口的,谢云能快起来才怪呢。 小火车到达山顶后自动解体,荀安背起包回到三班队伍里。 带着胸牌的工作人员看到方有知手里的小旗子,很快迎过去: “是三班吧?请跟我来。” 一行人被被带到三班的营地,那是一块空旷而平坦的草坪。帐篷已经搭好了,整齐地排成四排。 右边有一片没长草的秃地皮,搭了几个砖石和金属围成的火圈。 方有知拍拍手,示意大家看过去: “自由组合,两个人一顶帐篷。” “靠我这边两排住男生,远的两排住女生。” “还有,虽然我觉得没必要提。”他推了推眼镜,“必须是男生和男生一顶帐篷,女生和女生一顶帐篷,不可以混住。” 说完,大家都笑。 “再过两个小时开晚饭。”他摆摆手,“现在没别的事了,都挑帐篷去吧。” 荀安选了最角落里的那顶蓝白色的,原因是它比较合眼缘。 谢云自然没什么意见,跟在后面进帐。 “外面看着小小一个,没想到里面空间还挺大。” 荀安把背包放在一边,垫着睡袋躺下。 大概是考虑到学生的舒适度,帐篷底上垫了一层软垫,再加一层睡袋的布料,躺起来软软的,一点也不硌人。 山上树影重重,阳光透过层层枝叶落下来,早已变得很稀薄。再被帐篷布一筛,就更不剩多少。 谢云把门帘拉下来,周遭顿时没入一片昏暗。 暗淡的光线总能催生人的困意。荀安懒懒地扫了眼门边的亮缝,觉得眼皮有点沉,想睡觉。 谢云还杵在门边,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门神大人,”他拍拍身边的睡袋,“今天出来玩,不用你值班,过来休息一会。” “嗯。” 谢云应一声,把包挨着他的包放好,然后在旁边的睡袋上坐下。 “你不困么?”荀安见他并没有躺下的意思。 “还好。”谢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今天出来玩,不算在学校,所以老师们并不限制大家带手机。 虽然平时限制了也没什么用。 “哦,还有这个。” 荀安想起来他们耳机还分戴着,刚才上缆车时估计谢云那只估计要断联。 他反正是睡觉,用不着,干脆把左耳那只也给了谢云。 “我睡觉咯。”他脱下外套,把自己塞进睡袋,左右扭了扭,看起来像一只分外活泼的大青虫, “开饭了叫我哈。” 谢云低声说“好”,看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曲起一条长腿随意翻看着手机。 十五公里毕竟不是盖的,荀安一闭上眼就睡着了,舒舒服服睡了一个多小时,却在最后关头被人吵醒。 “荀哥——” 江任飞的声音分外有穿透力,隔着帐篷都穿进了他的梦里。 “诶你这门怎么锁啦?我从外面拉不开……荀哥你在吗?给我开个门呐。” 荀安面色不善地坐起身,越过谢云一把拉下拉链,江任飞的头便嗖的一下钻进来。 像丧尸片里突然窜出的僵尸。 “荀哥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荀安打断: “舌头不要了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被人从深睡眠里一下拽出来的感觉很糟,脑袋会昏昏沉沉,钝钝的难受。 他揉了两把眉心,闭了闭眼: “你先出去。” 虽然被荀哥怼不是一两次了,但江任飞还是委屈地瘪了嘴:“呜呜呜荀哥你不爱我了……”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挤了挤眼睛。 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画面。 荀安只觉得头大。 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先出去,我一会儿去找你们。” “那好吧……” “吧”字说到一半,江任飞的脑袋底下又钻进来一颗头。 何骏阳笑眯眯的脸凑过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帐篷: “荀哥——” …… 你们没完了是吧??? 等他收拾完这两个扰人清梦的混球走出帐篷时,大部分同学已经吃上了。 依旧是盒饭,三荤一素,还算不错。 “你好你好。”鲍天宇叫来工作人员,指着中间的那个火圈说,“请问这个火圈可以用吗?” 工作人员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不提供锅具……” “没事。”鲍天宇笑着拍拍胸脯,拉开书包拉链,然后从里面掏出了—— 一口锅。 …… 荀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是鲍鱼你……”其他人也是一脸惊讶,讶异里面又带着点肃然起敬,“你竟然带锅?” 鲍天宇挠着头发:“嘿嘿嘿,我想着露营嘛,可能有可以生火的地方,所以就带着看看。” “那也没东西煮啊?” “谁说没东西?”鲍鱼把书包倒过来,抖了抖。 里面掉出好几包泡面。 又抖了抖,掉出几袋午餐肉。 再抖一抖,掉出几包卤蛋。 好了,哆啦A·鲍实锤了。 鲍天宇问工作人员要来了打火机,给火圈点上火,把锅放上去,加入矿泉水。 他们玩得好的一帮人围着火圈坐成一圈,虽然吃了盒饭不怎么饿,但是馋虫还在,一个个都在眼巴巴地等泡面上来。 等的过程有点无聊,有人提议说玩点游戏,大家自然是连声同意。 “真心话大冒险都知道吧?”江任飞掂了掂手里的矿泉水瓶,“我负责转瓶子。” “水瓶转到谁,谁就得在真心话和大冒险里头选一项,题目嘛……大家都可以提问,以最先说出口的那个为准。”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沸腾了,鲍鱼撕开包装袋把泡面加进去。 何骏阳不知从哪匆匆赶来,坐下之后还探头探脑,脑袋兜了一圈才悄咪咪地打开包。 荀安终于知道这家伙异常鼓的包里装的是什么了。 “来来来,一人一瓶。”何骏阳把饮料罐挨个传过去,“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移花接木,瞒天过海才‘偷渡’来的。” 是鸡尾酒,度数不高,荀安分到一瓶西柚味的。 “你是什么味道?”他凑到谢云那边。 谢云把瓶子转给他看, “乳酸菌伏特加。” 他摸了摸下巴:“这是啥味道?” “你等会儿可以尝尝。” 那边瓶子转了几轮,前三回都指到女生,大家问的问题也比较温和。 等到第四轮,瓶子指向了江任飞自己。 他很豪迈地一撸袖子:“来!不要怜惜我!” 而何骏阳果真也没怜惜他: “去给老霸王一个爱的抱抱,并大声说‘老霸王,我中意你啊!’” “……” “吁——” 一帮人起哄,江任飞不去也不能。他站起身,顿了几秒像是在暗自鼓劲,然后猛一抬头,带着赴死的决心朝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听到远处传来声音。 “!你搞什么?” “老霸王!我中意你!” “???” “你个小兔崽子!江任飞你给我站住!” 第56章 第56章 假话 江任飞没了,转瓶子的任务落到丁凌头上。 瓶子一边转,鲍天宇一边挨个分泡面,就倒在晚饭的塑料饭盒里。 荀安喝了一口自己的酒,又凑过去尝了一口谢云的。 “嗯……”他皱着眉,“说不上来。” “你这个不好喝,你尝我的。” 正说着,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荀哥。”丁凌指了指瓶口,“这把是你。” 荀安收回罐子,目光扫视一圈,等待着问题。 “问个简单的吧。”路星遥双手抱胸,笑吟吟地看过来,“真心话。” “你有喜欢的人吗?” “哦~~” 不知是谁起哄,带起一小片怪调。 帅哥的感情问题总是引人关注,众人纷纷转头看过来,右手边几个女生推推搡搡地笑作一团,余光里却也时时注意着他的动向。 这并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 没有就说没有, 有的话…… 也可以说没有。 荀安眼睛直视前方,喉结滚动两下,低声道: “没。” 周围随即响起一阵失望的嘘声。 “没意思没意思。”丁凌晃了晃脑袋,“来,下一轮。” 瓶子继续转,指向了老班赵奕。 荀安低头,手指不自觉捻着酒罐,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没缓过神。 大概是答案就坐在身边,所以他不免心虚,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出“没有”的时候,心跳已经飞上了天。 他停下手,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眼珠扫到眼尾,瞥了眼谢云。 远方的天已经暗下去,有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跃动着,映出凌厉的侧影。 他屈腿坐着,手肘搭在膝盖上,长指松松绕着罐身,食指在来回拨动灌口的拉环。 拨过来再拨回去,像是往复的钟摆,被困在了某个节点里,怎么也逃不开。 “孙主任,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恍神间,江任飞从远处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 老霸王气势汹汹,紧随其后:“你小子,竟敢戏弄老师?” “哎哟,我不都说了嘛,就是个游戏。”江任飞跑到赵奕身边,紧挨着他坐下,“您看,没骗您吧?” 老霸王扫了一圈,见众人纷纷点头,中心还有个瓶子,这才不予追究。 但他看着看着,目光敏锐地落到大家手里的罐装饮料上:“等等,你们喝的是什么?” 何骏阳赶忙接话:“是汽水,各种口味的汽水。” “哦?” 老霸王眉毛一挑,显然不信:“那我怎么闻到一股酒味?” “这包装上怎么还标了酒精度?” 被逮了个正着,众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作鹌鹑状。 荀安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吐槽了个遍。就老霸王这超人的嗅觉和视觉,让他做教导主任都是屈才,就应该派到公安局去发光发热才对。 幸好关键时刻来了救兵。 “好啦。”方有知走过来,拍拍老霸王的肩膀,“难得一次,让他们放松一下吧。” “都是懂分寸的好孩子,不会多喝的。” “江任飞,你说是吧?” “是是是,太是了。”江任飞很有眼力见地顺杆往上爬,“我们一人就一罐,绝不多喝!” 有方有知作保,老霸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他鼻子里哼哼两声,转头回教师营地去了。 风波有惊无险地度过,瓶子又回到江任飞手里,咕噜咕噜地转起来。 荀安看着转出残影的瓶子,莫名想到小时候参加的轮盘抽奖,总是怎么转都转不出想要的结果。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瓶子逐渐力竭,最终一点点地停在了他的方向。 …… 他抓了两把头发,万分无奈:“问吧。” 等了几秒,鲍天宇从手机里抬起头: “嗯……请说出你上一次撒谎的地点、时间和原因。” 荀安无声地抿了下唇。 太简单了。 地点就是这里。 时间就在刚才。 至于原因…… 就是他旁边的人。 但他当然不会和盘托出,而是花了几秒钟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上星期二,在学校。”他面不改色,甚至嘴角还擒着一抹笑意,“体育课打了场篮球赛,有别的班女生来找我,问我江任飞在哪里,想给他送水。” “我说江任飞已经回教室了,然后女生走了。其实根本没回,他只是在厕所换衣服。” “原因么,真的说的话,大概是我善良,不忍心看见别人误入歧途吧。” “……” “荀哥!”听了这话,江任飞果然如他所料地跳起来,饶了好大的圈子过来控诉他,“你怎么能这样?” 荀安被他按着肩膀晃来晃去,也不恼,嬉笑着和他打趣。 氛围就这样被他们带起来,众人说说笑笑,又是一阵热闹。 但是热闹毕竟只是暂时的,聊着聊着,不觉间月上中天,哈欠四起,大家也都累了。 收完垃圾,熄灭火圈,之后便各自回各自的帐篷。 谢云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虽说寡言少语算是他的常态,但荀安还是觉得不对劲,他似乎兴致不高。 并肩走回去的路上,他没忍住戳了戳谢云:“你喝醉了吗?” 谢云摇头:“没。” 这么一点儿酒精,还真不至于喝醉。 “哦。” 他应一声,然后一直到坐进帐篷,都再没找到新的话题。 他们并不是那种不聊天就会尴尬的半熟朋友。恰恰相反,他们大部分共处的时间都是在默契的安静中度过的。 比如一起学习,比如一起看电影,比如一起吃饭。 他们太熟悉彼此的存在,熟到对方之于自己,就像水之于鱼,空气之于人,是再习惯不过的存在。 所以他们之间,从不需要特意找话题来活跃气氛。 但饶是如此,荀安还是嗅出了氛围的古怪。跟以往那种安静地待在对方的视线里的感觉不同,他总觉得谢云此刻过于沉默了。 手机弹出江任飞发来的组队邀请,荀安左滑删除,偏头看了旁边人一眼,像是不放心:“真的没醉?” “没。” 谢云听出他担忧的语气,浅浅笑了笑,“真没。” “就是有点困。” 对面锲而不舍地又发来好几个组队邀请,荀安也不细看,一溜儿全删掉。 删完抬起头,眯着眼仔细观察了下谢云的表情,见他上眼皮倦倦的有点儿半阖的意思,这才信了**分。 “好吧。”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麻利地钻进睡袋,“那快睡觉吧,我也困死了。” 假的,他午觉睡了两小时,现在精神的能原地开合跳两百次。 “嗯。” 谢云开着手机屏作光源,把门帘的拉链拉好,四周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奇怪的虫子混进来,然后才熄了屏幕,躺进睡袋。 帐篷布的遮光效果非常好,外头的光线一点儿漏不进来,里头乌漆嘛黑一片。他和谢云的距离不过二十厘米,却连对方的眼睛鼻子都看不清。 很奇怪,明明一秒钟之前他还精神十足,可灯一灭,就有不知哪儿来的困意悄悄冒头,迅速席卷周身。 也许是光线的缘故。 山上不比城市,没有那么多彻夜通明的灯火,夜色干净又纯粹。 这样自然的颜色很能安抚人的神经,然后安抚着安抚着,就能把人抚困了。 荀安侧着身子,微微蜷起,感受到庄公的园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于是他抓住最后一点清醒的尾巴,迷迷糊糊问道: “真的没有不开心么……” 像是按下减号键,音量一点点小下去,最后一个“么”字只剩下气音。 而他说完这句话,没等到回答,也就睡着了。 山间寂静,没有呼呼奔走的风,也没有大半夜不睡觉唱歌扰民的虫子,一切都静谧又安宁。 帐篷里也静悄悄的。 荀安的呼吸很轻,轻到根本听不见,只有凑近了才能感受到一点温热的鼻息。 那个说自己有点困的人却没睡觉,甚至意思意思都不肯,连眼睛都没闭上。 好半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声,音量轻微,只是因为周遭太安静,显得有点明显。 谢云钻出睡袋后等了一会儿,等到确认荀安依旧睡得安稳后,才摸到门帘边,轻手轻脚地拉开拉链。 一出帐篷,山间寒凉的空气便裹了上来,有些冻人。谢云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最顶上,借着浅淡的月色,踏上由营地延伸出去的一条小路。 这条小路通往山顶的一个名叫“观星坡”的平台,据说常有天文爱好者在这里观星。但也许是因为今天并没什么特殊的星象,所以观星坡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在石凳上坐下,掏出手机看了眼: 凌晨2:37。 月亮在夜空偏西的位置,是上弦月,冷白色,清清浅浅的一弯。 他坐的不很端正,两条长腿随意屈着,手松松搭在腿上,微微仰头。 夜风寒冷,吹得他手指冰凉,但他没动,任由指尖一点点麻木、发僵。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到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冻的失去知觉了,心里那点燥意才平息下去。 他想,人很难不喜欢月亮。 但喜欢月亮是人自己的事情,和月亮没有关系。 人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月亮身上。 他蜷了蜷僵硬的手指,低下头点开微信,摸进最顶上那个人的朋友圈。 对方今天没有更新,最新的动态停留在一个星期前。 他往下翻看着,像是不舍得很快看完,手指移动的速度都很慢。 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笑,笑着笑着他又想,其实这样就很好。 虽然亲口听到那人说“没有喜欢谁”的时候,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但人总不能太贪心。 他要的不多,能时时陪在对方身边就足够了。 第57章 第57章 剖白 顶上的时间跳到3:00,他熄了屏准备回去。 手机却突然“嗡嗡”震起来,弹出通话的界面: 【荀安来电】 他愣了两秒,调整好心绪后很快地接起: “你在哪里?” 一接通,对面就传来问话。荀安大概刚醒没多久,嗓音哑哑的,带着浓浓的困意。 谢云调高手机音量,重新凑到耳边: “我在厕所,马上回去。” “骗人。” 那头响起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像是门帘被掀开,“我从这儿能看到,厕所灯没亮。” 谢云哑了火,舌尖轻抵上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你跑哪儿去了?” 犹豫一阵,他还是说了实话:“观星坡,一个不远的小平台。” “你不睡觉跑哪里去干嘛?” “……看星星。” “哦。那你看到星星了吗?” 谢云抬头,天空是澄净均匀的群青,西边有一弯冷月,晕开一小片莹白。 “没有。”他说,“只看到月亮。” 说完,对面没有立刻接话,于是他继续道: “但是月亮也挺好看的。” 话音落下,对面传来一道哈欠声,接着哈欠的尾音,荀安懒懒道:“是么?圆的还是弯的?” “弯的,上弦月。” “嗯。” 随即又是一阵布料响,音调却比之前低一些,应该是钻回了睡袋。 “那你有没有对着许个愿?” “……没有。” 谢云捻了两下手机边缘,“你继续睡,我马上就回去了。” 这次的回应比之前更慢,停了大概有七八秒,荀安才说了一声“好”,大概的确是困得紧。 谢云垂着眼,听到荀安把手机放到一边,把手缩回睡袋里,整个人左右拱了两下,找到舒服的姿势,然后那头便彻底安静下来。 但他没急着挂电话,手机依旧放在耳边,放了好一会儿。 他听着荀安的呼吸声,很浅很轻,逐渐地变慢,最后趋于均匀。 荀安和他打电话有个习惯,就是老忘记挂电话。 小学的时候就有,那时他们俩用的还都是诺基亚。经常是说了“拜拜”后,手机放下了,通话却还连着,连一晚上都是常有的事。 和别人却没有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为什么。 谢云发现后便每次都检查一下,以防月底林月兰收到惊人的话费账单。 但有的时候他也会故意不挂,就那么连通着,开着免提放在一旁,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各种各样的小声音: 翻书,倒水,拉椅子,睡觉。 这样听着,好像对方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这次也一样,谢云静静听了一会儿,直到荀安睡着。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轻声唤了一句。 “荀安。” 对面没有回应,只有一声声平稳均匀的呼吸。 谢云抿了一下唇,又唤了一句: “荀安。” 还是没回应,大概真的睡着了。 他垂下眼,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心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很安静。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他却莫名地觉得满足。 谢云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放到跟前,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摩挲两下。 这样的片刻,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听见。 所以是不是说什么都可以? 谢云停下手指,把音量压得很低: “小、安。” 他一字一句,说的轻而慢,每句之间都屏住呼吸等待两秒,确认没有回应后才继续下一句。 “小安。” “你知道么?” “我喜欢你。” 他顿了顿, “真的,好喜欢你。” 谢云实在是相当内敛的性格,即使在这种无人知晓的时候,也竭尽克制的本能,所有隐秘的爱意字斟句酌,最终宣之于口的,还是只有那简单的三个字。 喜欢你。 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说出口之后,他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一分。 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兜里,安静之中却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我听见了。” 谢云一顿,手僵在半空中,笑意僵在嘴角。 大脑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却是徒劳,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你站着别动,我去找你。” 荀安并不是装睡,他本来真的要睡着了,谢云连叫他三遍名字他都没醒。 或许谢云再叫一百遍“荀安”他都不会醒。 但偏偏叫了一声“小安”。 那是他在之前的梦里听到的声音。 所以他十分敏感,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然后在并不十分清醒的状态下,听到了后续一连串的告白。 …… 他心脏要爆炸了。 好像一个破产的人突然中了一亿元的大奖,惊喜太过以至于都懵了。 但又远不止这些,很难说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只知道他要见到谢云,立刻,马上就要见到。 于是他一下子冲出帐篷,飞一样地跑上那条小路,运动鞋踩没踩到泥水,衣服蹭没蹭到树枝,都不重要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全是谢云谢云谢云…… 谢云喜欢他。 谢云也喜欢他!!! 观星坡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一下,像是近乡情怯。但这点微妙的怯意很快就被他摁下去,他快步跑到平台上。 谢云依旧坐在石凳上,脊背微弓,手搭在腿上,撑出好看的肩线。 听到他来,谢云抬头看了他一眼。 荀安本来还在打腹稿,想着该怎么说,可触到谢云眼睛的一瞬间,却什么稿子都抛到了脑后。 和他的兴奋截然相反,谢云不仅没在笑,反倒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乌漆的眼珠盛着月色,随着他看过来的动作,眸光轻微晃动,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啊…… 所以谢云还不知道,他也有着同样的心思。 荀安想了想,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攥了一下拳头就朝人冲了过去。 他原计划是在谢云身前二十厘米时停住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下半身是刹住了,上半身没有,于是整个人直接趴到了谢云身上。 眼前人清俊的眉眼在视线里一点点放大,荀安心中一动,视线不受控制地沉下去,最后落在对方的唇瓣。 他喉结滚动两下,手原本搭在谢云的肩头,后来一点点后伸,环住了谢云的脖颈。 他垂下眼,缓缓倾身,很轻很轻地吻在谢云的唇角。 谢云很明显地怔了一下,也许是搞不清楚状况,也许是搞清楚了而不敢相信。但荀安半阖着眼,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表情,自然无法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 说到底他也是第一次,最初的勇气退却之后,羞意和脸红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现在脸烫的能煎鸡蛋。 偏偏这人还半点儿反应没有,他贴在谢云嘴角也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急得呼吸都乱了。 但很快,谢云就反应过来。 他一手揽住荀安的腰,把人往自己身上一带,让荀安稳稳地坐到了他的腿上,一手扣住荀安的后脑,让人的脸侧过来,把那个小鸡啄米一样的唇角吻变的完整。 完整了却又不满足,干脆撬开唇齿深入。 荀安被亲的迷迷糊糊,心说这人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谢云的五指插在他的发间,一下下地轻揉,底下那只手从他的冲锋衣探进去,环了一圈停在腰腹,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摩挲着肌肤。 很奇怪,谢云明明抱他抱得那么紧,他却觉得谢云温柔的过了分。所有疯狂的画地为牢的念头都在最后一刻收住,化作指端缱绻至极的轻抚。 不过到底是技术不到家,荀安亲了一会儿就没气了,捶了一下谢云的背表示抗议。 谢云总是顺从的,很快松开他。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手给脸扇风试图降下燥意,但是收效甚微。所幸夜晚光线昏暗,就算脸红成了猴屁股也看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缓的差不多了,一转头却发现谢云的视线还黏在他身上,眸光沉沉,像是夜色下暗藏汹涌的海潮。 他被这种目光看的受不了,只好转过头。 谢云却不肯这样放过,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哑着嗓子道: “荀安。” 这一句之后没了下文,但荀安知道他要说什么。 从谢云表白被他听到,到他赶过来胡乱吻这么一通,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又什么都没解释,虽然行动已经很明显,但是不说点什么总归叫人心里不安。 于是他重新转回头来,竭力忽视脸上灼人的温度,说: “我以前不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以后也不会忘。” “而且我也……” 他停在这里,顿了两秒, “我也喜欢你的——” “的”字才说了一半,他就被谢云拽着手腕拉过去,一下子吻住。 谢云的拇指和食指抵着他的下巴颏,轻轻抬起,无名指悬在空中,不时轻蹭一下他的喉结。 谢云的呼吸乱而粗重,仿佛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眸色深深,里头有沉沉的**翻涌,可唇瓣抵过来的时候却是轻了又轻,珍而重之地化作绻绻的温存。 荀安闭上眼,眼睫控制不住地轻颤。 亲到后来舌尖都发麻,他迷迷糊糊地想,现在说了两句就吻成这样,以后天长日久的那还得了? 但是他手抬到一半,又慢慢放下,也许是不忍心,又或者是太喜欢。 好久好久之后,谢云才放开他,但也没完全放开,下巴依旧埋在他的肩窝,很亲昵地靠着。 …… 荀安都要怀疑这家伙被夺舍了。 他瞥开视线,没怎么用力地在这人背上捶了一下,低声道: “起来。” 但没什么威慑力。 谢云大概也听出来,没动。 荀安抿了一下唇,又戳了他两下: “谢云。” “嗯。” “亲都亲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 这话说的有点别扭,谢云抬头看他,荀安没忍住偏了一下视线,但半晌后,又一点点的,眼珠回转过来。 就看到谢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很温柔很温柔地笑。 他心跳漏了一拍,脸又开始烧。 好吧。 好吧好吧好吧…… 没办法。 能怎么办呢。 谁让自己喜欢他。 第58章 第58章 宿舍 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 他合理怀疑谢云的嘴唇上掺了酒精,要不然他怎么会走路都打飘,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晕乎乎的不真切。 好容易回到帐篷,荀安一猛子扎进睡袋里,谢云跟在后头拉上门帘。 随着拉链拉到顶,映在布面上的月光一点点淡去,帐篷里再度陷入黑暗,视线被彻底剥夺。 睡袋很柔软,绒面的内里维持着舒适的温度,一切都如此恰到好处,催人入睡。 但是荀安却诡异地睡不着了。 像是喝醉酒的人隔夜醒来,酒后做的那些事便像胶片一样在脑袋里回放,他一闭上眼睛就不受控制地想起谢云。 想起他指腹贴着脸颊的触感,想起他微重的鼻息,还有看起来凉实际上温热的唇瓣…… …… 这觉没法儿睡了! 他越想越热,体内活像有火在烧,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起来。 他木着脸翻了个身,背对谢云,气呼呼地把手搁到睡袋外,又把袋口往下扒拉,扒到胸口还嫌不够,卷吧卷吧还想把腰也露出来。 四周静可闻针,他这么窸窸窣窣、哗哗啦啦的一套动作,动静大的像是要把帐篷给拆掉。 谢云盯着他的背影静静看了一会儿,几分钟后,还是忍不住靠过去,胸口贴住他的肩胛骨,低声问: “怎么了?” 低哑的声音贴着耳际响起,像是羽毛挠过,带起一阵轻微痒意。 他没忍住动了动耳朵,回道:“没,就是有点热,睡不着。” 话音落下,身后的人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半晌,才有动作。 帐篷里太安静了,甚至能听见肌肤相触的声音。谢云扣住他的手腕,干燥温暖的指腹在他手背上摩挲着,轻声说: “是感到负担吗?” 荀安一愣,想立刻回说“能有什么负担”,可话到嘴边又顿住,然后缓缓地、一点点地咽了回去。 刚才的氛围太好,青涩炽烈、暧昧萌动,像是泡在甜白葡萄酒里,整个人处在兴奋的微醺状态。 现在兴奋一点点褪下去,像是海水退潮后露出沙滩,那些被抛在脑后的问题便一个个浮上来。 他知道谢云的意思。 他从观星坡上下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那种一下子从桃源掉回现实的感觉。 在观星坡上接吻的时候,他有种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错觉。但是一下平台,一看到排排摆放的帐篷,他就回过神来。 在现实里,他们受到诸多禁制。 荀安在心里捋完这一通,不觉抿起唇。 他动了动手,手指勾住谢云的食指: “我可不会放手。” 谢云没吭声,只是食指微弯,和他扣在一块。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继续道,“以后可能会有不好听的话,但是我无所谓,我……” “我也是。”谢云贴着他的颈侧道,“我只是怕你难受。” “哪儿有这么脆弱?”荀安语调轻快地回应,鼻头却没来由地有点发酸, “总之我们是盖过章的了,谁都不许反悔。” 谢云“嗯”了一声,然后说:“好,不反悔。” 说完这一通,像是了却一桩心事,心里轻松不少。荀安也不热了,挨着谢云很快就睡着了。 返程的路不用再迈着两条腿开人力车,学校派了大巴车来接学生回去。 刚出发那会儿的干劲早磨没了,大家一上车就纷纷瘫在了座位上,没骨头似的软趴趴,活像坨烂了的面条。 荀安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听到前排传来江任飞的哀嚎: “哎哟我这腿,酸的嘞……哎哟我这波棱盖,动一下都疼……哎哟哎哟,不行不行不行……” …… 当年西游记剧组怎么没请他去演妖精呢?把他绑了挂树上,唐僧在十里外都能被他喊过去。 “得了吧你,矫情啥?” 何骏阳没好气地在他腿上拍了一下,把他拍的直跳起来,“看看周围,就你一个叫这么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把你怎么了呢。” 江任飞立刻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誓要报那一掌之仇。 何骏阳忙伸手招架,余光里看到鲍天宇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过来,稀奇道:“啥情况啊鲍鱼,昨晚上做贼去啦?” “别提了。”鲍鱼一屁股坐在赵奕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睡好,困得要死。” “怎么会?”何骏阳说,“昨天那么累,不应该倒头就睡吗?” “一开始确实是,但我半夜去了趟厕所,回来就睡不着了。” “咋啦?难不成撞到鬼啦?” 荀安本来在闭着眼睛补觉,听到这里不由得支起耳朵。 “谁知道呢。”鲍天宇耸了耸肩, “昨天水喝多了,去了两次厕所。第一次去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在往山上走。我以为是工作人员,没多想。” “过了一个小时吧,我又跑了一趟,结果又远远的看到人影,但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在沿着小路往回走。” “我寻思着怎么还大变活人呢?想着想着就一夜没合眼。” “这有什么的。” 江任飞报仇成功,头发乱蓬蓬地坐起来:“你没看到的时候,人家走来走去的不是很正常?” “但是大半夜啊,连个手电都不打,晚上什么也看不清,就感觉那两个人影特别长,长的吓人,感觉有两米多高,像被拉长的影子。” 两位“两米多高”、“像被拉长的影子”的当事人:“……” “行了行了,我们可是唯物主义的坚定信徒。” 江任飞探出身子,隔着走廊拍拍鲍鱼的肩膀,“没开手电,估计是哪对小情侣偷偷约会,你别自己吓自己。” 说着,他还转过来头看荀安: “荀哥,你说对吧?” 对你个大头鬼。 荀安懒得理他,闭上眼睛装高冷,但是装了一会儿耳朵却悄悄红了。 说的也没错,好像真的是小情侣偷偷约会啊…… 徒步只有短短两天,但是留下的后遗症却折磨了这帮学生整整一个星期。一到课间,你就能在高二楼的楼梯上听到学子们“嘶嘶”的抽气声和“呃呃啊啊哎哟哟”的痛呼。 大概是腿疼的缘故,趁着下课到处溜达窜班的人少了,大家都被不争气的腿拖在了教室里。 江任飞把一沓纸拍在赵奕的桌上,急匆匆说一声“老班,方老师让你发掉”,就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回了座位。 “啊——还是坐着舒服。” 赵奕把纸转过来,扫了一眼,随后站起身,分作四份发给每个组的第一排。 荀安正处在做题的倦怠期,不想搭理试卷,便手撑着下巴,懒懒看着纸一排排传过来。 传到最后刚好剩两张,他递一张给谢云,同时眼睛随意瞄了一眼。 抬头是五个大字: “住宿申请单” 一中的住宿安排按年级来,高一和高二上普遍走读。 到了高二下,学校开始动员学生们住宿。到了高三,大部分学生都会住在学校里,只有极少数例外。 不过一中的宿舍条件很不错,两人一间,独立卫浴,一张上下铺两张课桌,空间也不小,在公立学校里算是顶配的级别。 荀安叼着笔帽,从上到下扫完一遍,然后拿起笔一栏一栏填写。 前面都是些熟面孔,姓名、班级、家庭住址,他闭着眼睛都能填。 一直填到最后一栏,他才停下笔,只见栏框左侧写着: “意向舍友”。 一中在这方面很开明,鼓励大家自行组宿舍,然后写在申请单上,到时候两个人就会被分到一间。 虽然要写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出于礼貌,他还是不嫌麻烦地走了一趟流程。 “谢云同学。” 他扭过头,把申请单压在对方桌上,笔尖在最底下那栏点了点,“签字。” 谢云正低着头算一道物理题,听到他的话后也不细看,手一移就签下了名字,倒是十分大方。 荀安把纸拿回来,盯着那笔利落的字看了两秒,笑道:“看也不看你就敢签?不怕我把你卖了?” 谢云在卷尾写下“综上:带电粒子将三次经过P点”,然后抬起头,很放松地看过来: “卖给你,不算亏。” 也许是他表情太淡的缘故,说这话的时候显得一本正经,像是在说什么严肃要紧的正事,偏偏内容又不太正经,两相结合便莫名多了种撩人的气质。 荀安木着脸,把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竭力装出情场老手般的淡定,最后却还是被通红的耳尖出卖。 装不像索性放弃,量这家伙也不敢笑话他。 他把纸放回桌角,然后长手一伸把谢云的申请单捞了过来,在最底下签上自己的大名,理直气壮地越俎代庖。 签名一气呵成,“安”字的最后一笔还潇洒地飞出框去。 他正欣赏自己的签名呢,江任飞突然转过来,手里拿着熟悉的单子,殷殷切切道:“荀哥,我们……” 话说到一半,两道视线齐刷刷地转了过去。江任飞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一低头又看到荀安笔下的签名,要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里, 荀安把笔搁下,把纸放回到谢云桌上,问道:“我们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江任飞笑着摇头,心道他怎么忘了,荀哥总归是要和谢神一块的。 他嘻嘻哈哈地打了几个茬,就转回身去。 不过,虽然他没争取到和荀安一个宿舍,却争取到了和荀安共用一堵墙壁。一个星期后,分宿舍的结果出来了,荀安和谢云在403,江任飞和何骏阳在404。 于是这周末,一中破例放了个大的,腾出时间来让高二的学生搬行李和整理宿舍。 荀奶奶年纪大了,荀安舍不得她跟着忙活,林月兰公司也正好有事,抽不出身,所以他们两个准备打车。 “我装了两个行李箱,一大一小。” 荀安边走边比划,手在身前框出一个长方形,“哝,大概这么大。” 谢云在他前面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嗯,我也是两个。” 顶上的风铃被吹动,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他们去柜台点了两杯拿铁,然后拿着小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里人不少,大多是趁着晚饭期间出校门放风的学生,一眼望过去清一色的一中校服。 “那正好,后备箱塞两个大的和一个小的,剩下那个放副驾。” 荀安左手撑在桌面上支着脑袋,身体斜斜地朝向右边,“这样就都安排好了。” 也许是订单多的缘故,上咖啡的速度比往常要慢。他歪着脑袋,想要欣赏一下窗外的景色,但入目却只有马路对面的一中校门,是熟悉到相看两生厌的地步。 他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 “哦,差点忘了。” 他点开微信便想起来,“有道题要问你,是别班的朋友拜托我的。” “很刁钻,说是想了两天都没想出来。” 他把手机屏幕转过去,谢云便单手撑着椅边,很自然地靠过来。 “你看这里,这里,这里——” 荀安忍不住伸手点在屏幕上,“这是人能出出来的题目?” 他光顾着吐槽,没注意到说话间被拉的极近的距离。 大概是和一个人相处久了,不知不觉间就熟悉了彼此身上的气息。 谢云看完题干,无奈地轻笑一声,眼神又往回落在几处,开始想可能的解法。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 “试一下……” 结果刚说到一半,被一声身后传来的问候打断。 “哟。” 听声识人,是池老板。 荀安盖上手机转过身,伸出手准备接咖啡。 “在一起啦?” …… 第59章 第59章 爱意 他手顿在空中,连带着人也愣住。 他飞快地捋了一遍逻辑,然后转头狐疑地看向谢云: 你告诉他了? 谢云接住他的目光,摇摇头。 “行了行了。” 池深把两杯拿铁放在桌面上,“还搁这儿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你们当我不存在啊?” …… 谁眉目传情了? 荀安一句“语文不好就不要乱用成语”的吐槽正准备出口,池老板却没给他机会,兀自说下去: “两颗头都快粘在一起了,我还能看不出来?” 说完,他直起身,两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荀安眼珠左右一转,反问道: “这样讨论题目的多了去了,按你这么说,岂不是坐的近一点就有猫腻了?” 池深“啧啧”两声,笑道:“你池老板是什么人,纵横情场多年,什么风吹草动能逃得过我的法眼。” “两人往那儿一坐,清不清白,我一看便知。” 荀安被他堵得没话说,再否认也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忽然间又想起什么,一下坐直身子,看着池深道: “那你之前怎么说他不是……” 后面三个字被他吞下去,很隐晦,但池深肯定能懂。 池深眼珠子转了转: “噢——你说那个。” 他用左手捶了一下右手掌心,像是有点懊恼,“你当时那么快就打断,我都没来得及说完。” “我不是想说他不是,我是想说‘他不是——吗?’” 池深促狭地眨了眨眼,“‘不是’和‘不是吗’,差别挺大的吧?谁让你不听人把话说完。” “……” 思来想去,好像确实怪不到池老板头上。 “老板!”柜台后的服务生叫道,“我们瑰夏是没了吧?” “没了没了!”池深冲他摆摆手,又招呼柜台前的客人道,“蓝山行不行?也好喝的!” 他和顾客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像唱山歌似的对喊半天,终于把蓝山推荐出去。 荀安等他转过身,开口问说:“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池深没明白他的意思,心想现在小孩说话怎么都只说半句,搞得人云里雾里。 荀安抿了一下唇,低声说:“就,知道谢云喜欢……啊。这种事情,一般不会跟家长说吧。” 池深挑了一下眉,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没告诉我,我猜的。” “这能猜到?” “能啊,怎么不能。”池深乐了,“虽说这小子闷葫芦似的不爱说话,脸也成天冻着,乍一看确实没人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但是也不是全无端倪。” “什么端倪?” “这个么……” 说到这儿,他突然话锋一转,“话说你看过他的手机屏保没?” 荀安愣了一下,缓缓摇头。 他们虽然看手机的时候并不避着对方,但都有尊重**的观念,不会特别在意对方手机里有什么,也不会主动要看。 所以说实话,他还真不知谢云手机屏保长什么样。 池深笑笑:“那你看看呢。” 荀安转过头,谢云仍是一脸平淡如水的神色,深邃的眉目在暖光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柔和,像是寒冬里浅淡的日光。 “能看吗?” 荀安问。 谢云点了一下头,把手机递了过来,如果除却耳尖那一点可疑的薄红外,确实神色如常。 他刚点开屏幕的时候,还没认出来,是一个小男孩在吃冰淇淋,背景不是肯德基就是麦当劳。 年龄不大,估计也就是五六年级。 照片里的人没看镜头,吃甜筒吃的专心致志,连口周糊了一圈白胡子都没发现。 过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辨认出来: “这是——我?” 谢云垂下眼,盯着拿铁表面的拉花,轻声说:“嗯。” 照片很糊,拍照的时候大概又碰上午后,人和背景都被蒙在一层过分曝光的亮度里。 好像是舍不得丢的衣服,洗过太多遍,于是逐渐失掉原来的色彩,褪成一种年深日久的白。 荀安看着照片,试图想起这个场景发生在什么时候。但他在脑海里回溯了好多次,终究没有想起来。 他问说:“你用什么拍的?” 谢云还没开口,池深先代劳了: “诺基亚。” 他手指比了一下大小,“很老的那种手机,蓝色的,和火柴盒一样大。” “照片还是我帮忙导出来的呢。”池深说,“那手机太老啦,开个机都要五分钟。” “我说丢了吧,这年头谁还用这种手机,这小子还不舍得,宝贝一样。” “问了半天才知道里头有照片。” 他说的不疾不徐,荀安静静听着,觉得好像窥见了谢云不曾向他展示过的一面。 原来即使是共同经历的过往,他也无法面面俱到地尽数知晓。 “后来这小子不是去新州了吗?” 池深在桌面上敲了敲,“那阵子我正好有合伙的生意,常往新州跑,得了空也会偷偷去看看他。” “你知道的吧?高建文还有他那个儿子,都不是什么,呃,” 他顿了顿,竭力选一个委婉的表达,“特别热心的人。” “而且这家伙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哑巴没什么区别。” “所以在高家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 “咳咳。” 谢云适时地咳了两声,看样子似乎不想提这些陈年旧事,又或者只是不想让荀安知道他这些难过的经历。 “边儿去。” 池深并不理会他的暗示,“我不说谁替你说?再说,就这么几个在乎你的人,还不让人知道?” 谢云没回话,轻轻看了荀安一眼。 只一眼,却像是戳中了什么,荀安心里蓦地一酸。 池深继续说: “那个高什么乐的,说挤兑那都是轻的了,三天两头闹着要把谢云赶出去。” “大人在家都敢直接骂,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什么把人锁门外边,关在厕所里,不让人同桌吃饭,吃完了还把饭菜都倒掉,也不允许保姆再烧……” 他瞥了一眼谢云的脸色,这才停下滔滔不绝的诉苦, “一开始这小子还不说真话,只说什么饭有点没吃饱,穿少了冻感冒了,差点把我骗过去。” “直到有一次我带他出来吃饭,吃完去公园散步。我接了个电话,打了二十分钟,再回去就发现这家伙在那里掉眼泪。” “也不出声,就那么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抹眼泪。” 说到这儿,池深停顿两秒,终于想起话头的初衷, “就对着这张照片哭的。”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你哭也要哭对地方。 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冲着一张根本不会有回应的照片流眼泪,谁会因为怜惜而给你糖吃呢? 是傻么? 荀安抿着唇不说话,鼻头有点酸,感觉如果开口肯定要忍不住了。 他自诩不是泪点低的人,但这人却偏偏总能让他破例。 让他心软到一塌糊涂。 谢云皱眉看了池深一眼,怪他话多让人伤心。池深也毫不示弱地回看,吐槽这侄子狗咬吕洞宾。 人家没可怜也要编一点出来博取心上人的怜爱,你倒好,有可怜不卖,尽藏着掖着。 就这种情商还能把人拐到手,池深砸了咂嘴,心想这小子的运气估计全用在这上面了。 后来的晚自习荀安上的有点心不在焉。 他转着笔写完了三张试卷,终于等到下课的铃声。 同学们纷纷收包回家,三三两两地结伴下楼梯,把憋了一整个晚自习的闲话一股脑儿聊完。 楼梯上闹哄哄的,但一走出高二楼,走到平坦宽阔的林荫大道上,周遭便又恢复夜晚的寂静。 荀安单肩背着包,一手抓着书包带,脑袋垂着,有点儿魂不守舍。 “怎么了?” 谢云忍不住问。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一整晚都在想池深的话。 一开始很生气,恨不得穿回去把高家父子胖揍一顿。 可是没有时光机,打人还违法。 然后又想,要是他有钱又有势、是很厉害的人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狠狠教训他们一番。 但是现实是,他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于是最后他想,那就带着谢云,离这些讨厌的人远远的吧。 他们很快就能住到学校里,等到大学就远走高飞,去另一个城市。住宿舍也好,租房子也罢,再不要让对方受这样的委屈。 他在脑子里想这想那,谢云也不扰他,很安静地走在他旁边。 他们走到自行车棚,很快找到各自的车,推到路边。 临走时,荀安突然说了一声: “谢云。” “嗯?” 谢云手撑着车把,扭头看过来。 荀安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其实很像抱一抱过去的那个谢云,但是好像不太可行,所以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谢云大概看出了他的低落,把车靠在柱子上,走过来。 “别难过。” 他轻声说。 “没有。” 荀安嘴硬地辩白, “需要安慰的那个人是你才对,怎么还反过来安慰我了?” 谢云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朦胧的缘故,他的目光多了几分道不明的缱绻。 “都是过去的事了。” 荀安抿着唇,没说话。 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树枝微微摇动,连带着地上的影子也像水波似的游移。 他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别人,也没有摄像头。 “谢云。” 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他什么都没说,谢云却读懂了他的暗示,一手盖住他伏在车把上的手,一手捧住他的侧脸,偏头吻了过来。 一旁的路灯投下浅黄色的光,把他们交错的影子拉得很长。 四下无人,万籁俱寂。 晚风也渐渐停下来,可少年的爱意却不曾止息。 热烈又克制,温柔且真挚。 萌发于最青涩的年纪,悸动中带着无尽的酸涩和惶惶, 却也足够坚定,能抵岁月漫长。 第60章 第60章 后记 荀安从诊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夜里的医院依然灯火通明。急诊的忙碌程度在此刻达到高峰,不时能看到医生和护士匆匆走过的身影。 医学院大三开始科室见习,他这周轮到急诊,刚好又碰到科室最忙的季节,于是喜提三天夜班连轴转。 走出诊室门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快要神魂分离了。 大厅中央是几排蓝色的休息椅,有人的约莫七八成。 不过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谢云。 谢云面朝着这里,笔记本放在腿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很快,像是在忙。 凑近了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乌青,眼睛也微盍着,透出倦意。 “等很久了吗?” 他在人面前站定。 谢云从电脑里抬起头,见是他,眸光变得很温柔。 “没。” “嗯,没有。” 荀安看着他收拾东西,好整以暇地说,“也就等了三四个小时,是吧?” 谢云笑一声,起身牵住他的手,往医院外面走。 江州是个大城市,夜生活丰富,即使凌晨三点了,马路上依旧川流不息。 医院里暖气足,荀安只穿着一件卫衣,出来冷风一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下一秒脖子上就多了个围巾,厚而柔软的羊毛将他的脖子下巴脸围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山根和一双眼睛。 荀安看着他的二十四孝好男友给他系围巾,从眉目到手指都和艺术品似的赏心悦目,三天夜班积攒下的怨气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谢云。” 他隔着一层围巾布,声音有点闷。 “怎么?” “你是不是又背着我长高了?” 他伸手比了一下,明明高中的时候还差不多的,现在这家伙居然比他高了小半个头。 谢云给他打了个工整的十字结,又把卷起来的边理好,然后转身去推电动车:“有吗?” “怎么没有?” 荀安在后座上坐下,小声咕哝,“莫非是因为你健身?还有这种功效么,看来我也得练练……” 他们大学没有住宿舍,而是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二居室。 一开始确实是一人一个房间,不过后来住着住着就变成了两人一个房间。 毕竟跑来跑去的多麻烦,不如干脆一点。 剩下的那个卧室则被改成了书房。 再坚强的人在床面前也硬不下心来。荀安强打着精神洗了个战斗澡,然后一猛子扎进床铺,被子也不盖,就这么进入梦乡。 谢云在他后面洗的澡,擦完头发出来就见人没骨头似的瘫在床上。 关键瘫的还挺有水准,只占了左边一小半,右边空出一大片的位置留给他。 他走到床边,很熟练地俯下身,把人的背托起来。 “怎么不盖被子……” 荀安哼哼两声算是回应,也很熟练地滚了滚,把压着的被子送出来。 半梦半醒中依旧如此娴熟,想必是重复过很多次。 荀安这一周的睡眠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小时,故而他这一觉睡得长且沉,等醒来的时候,窗外洒进来的已经是夕阳了。 身旁空着,伸手摸摸,床榻是凉的,估计谢云已经起了有好一会儿。 他去厕所刷牙洗脸,然后顶着一头乱发走出卧室。 谢云不在客厅,书房也没有。 奇了怪了,人去哪儿了? 今天周六,学校没课啊。 他正准备掏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信息,就听到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下一秒,就见谢云抱着被子推门进来。 “今天太阳很好,”谢云一边换鞋一边说,“我把春秋被拿出去晒了。” 荀安走上前,接过被子:“你几点起的?” 他忙,谢云也跟着他一块熬,所以这家伙睡的觉也不比他多到哪里去。 “八点。”谢云跟着他走进卧室,“我不怎么困。” “铁打的么你。” 荀安把被子塞进衣柜,然后转头就把人按在了床上,“四点到八点才四个小时,能睡饱才怪呢。” 谢云仰头看着他,两条长腿随意地曲着:“真不困。” “不困也得睡。” 荀安捂住他的眼睛,试图强行关机,“我是学医的,你得遵医嘱。” 手心下的睫毛动了动,挠得他有点痒。但荀医生很有原则,一点不为所动: “贿赂无效,乖乖睡觉。” 冬天昼短夜长,他们聊的这么一会儿,外头的天就已经暗了。 昏暗的天光催人欲睡,一直声称自己不困的谢云也不再狡辩,老老实实地闭上眼小憩。 荀安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干的,便掏出平板,在谢云旁边屈腿坐下,戴着耳机准备找部电影。 结果博主的推荐刚看到一半,腰间就爬上一只不老实的手。 荀安啪的一下扣住罪证,扭头铁面无私道: “干嘛呢?” 谢云半边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懒洋洋看过来的样子显得温和又安静: “睡不着。” 荀安心想此人也是奇了,大学生从来只有睡不够的,哪有嫌觉多的? “你吃什么了?” 他用指节蹭了蹭谢云的眉骨,“一天天的精力这么旺盛?” 谢云不吭声,变本加厉地环住他的腰。 荀安没有把人推开的习惯,便也由着他去,心想抱一下就抱一下吧,也不妨碍什么。 直到片刻后,身边人低低的声音响起: “是很旺盛。” …… 荀安花了几秒钟才咂摸出来这话的意思。 你这精力,它正经吗? 荀安看着电影推荐的页面,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关了平板。 二十出头的年纪,碰一下都会擦枪走火。 而谢云因为他最近高强度的值班,不忍心扰他睡觉,已经忍了快十天了。 到底是自家男朋友,他舍不得。 他拿起枕头旁的遥控器,按了一下最上面的按键,窗帘便自动地缓缓合上。 外面的视野被隔绝,卧室的氛围骤然变得**又亲昵。 “我去洗澡。” 他把平板和耳机往床头一放,就要去找拖鞋,手腕却蓦地被扣住。 “一起。” …… 荀安觉得脸有点热。 应该是空调温度打太高了。 他们很少在浴室里做什么,最多是亲一亲抱一抱,因为浴室太闷,他会喘不上气。 谢云的头发有点湿,在额前垂下来几缕。 大概是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溅上了水。 荀安环住对方的脖颈,脑袋有点混沌地想着。 “小安。” 谢云俯下身,从他的眼角一直吻到胸前,唇齿辗转间,不时便会叫他一两声。 几番下来,荀安早没什么力气,手移到对方脑后,松松地揉着他的头发。 谢云总是很温柔,即使忍了这么久也依旧是克制的,没有一点粗鲁的举动,从来都是珍而重之,带着诱哄和爱抚。 荀安很吃这一套。 而吃这一套的结果是——总会被吃干抹净,一点渣都不剩的那种。 到后来他实在受不住了,心想这家伙这么好的体力学什么计算机啊,就应该送去跑马拉松才对。 “唔,你……” 他推了一下谢云的肩膀,“你适可而止……” 谢云“嗯”了一声,然后偏头吻在他的腰际,复又带着他陷入下一场沉沦。 周六一整天就这么荒荒唐唐地过了。 周日早上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荀安觉得自己脖子以下都是散架的。 好像被大卡车碾过,还不止一次。 而罪魁祸首此刻正搂着他,睡得很香。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很想一拳把罪魁祸首捶醒。 但是最终还是止步于想法,没忍心下得去手。 谢云没有睡很久,他醒过来约莫十分钟左右就跟着起身了,然后很快收拾好一起出门。 今天他们有个饭局,江任飞组的。 说来也是缘分,全国这么多城市,他们三班竟然有十几个都考来了江州。 其中相熟的除了他俩和江任飞,还有鲍天宇、路星遥和纪烨明。 不过这次聚会还要多来几个,因为有些在同一个省内的也会赶过来。 他们恋爱的事情没有特意瞒着,在高考完被路星遥撞到牵手逛街后就大方承认了。 令人高兴的是,大部分同学都没什么抵触地接受了这一事实,甚至相当一部分人不知道为什么,还挺激动,其中又以女生居多。 荀安本以为他们到的算早了,结果去了发现他们竟然是最后一个。 这帮人对于聚餐的热情还是和高中一样,甚至有增无减。 “好啦好啦,人齐了!”江任飞把头伸出包厢叫服务员,“206可以上菜啦!” 三年没见,大家都变了不少。高中时的稚气褪去许多,多了几分成年人的稳重。 不过老同学一见面,氛围便立刻被拉回去,仿佛又回到高中,回到那无数个又吵又闹,又笑又叫的课间。 “哈哈哈,喝喝喝!” 明明还没喝酒,江任飞却一副醉了的样子,笑眯眯地招呼每个人,“都是啤酒,不醉人的。” 路星遥乐呵呵地打趣他:“你可得悠着点,在座所有人里就你一个单身的吧?当心喝醉了没人接你回去。” “路姐你……” 江任飞抱着啤酒杯环视一圈,掠过荀安和谢云,掠过纪烨明和吕佳欣,掠过有男朋友的路星遥和阮颜,掠过和学姐谈上了的鲍天宇,最终落回自己身上。 “什么?!” 意识到这一惨痛的现实,他立刻捶足顿胸起来,“你们怎么都谈上了啊?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 说完,大概是借酒消愁,他抱着杯子喝的更猛。 “算啦,甭管他。” 路星遥挥挥手,目光落到荀安和谢云这边。 荀安见她眼睛发亮,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疑惑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 路星遥笑笑,“就是看见你们在一起,觉得真好啊。” 荀安不解,下巴朝右前方的纪烨明点了点:“那你怎么不看他们?” 路星遥还没回话,吕佳欣先接上了:“你不懂。” “看你们谈比自己谈还要快乐。” 这下纪烨明也加入挠头大军了。 酒至半酣,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到了高中的老师身上。 “知道么?陈师傅又回来啦。” 鲍天宇拍拍初见端倪的圆肚皮,“现在在男生宿舍做宿管。” “那挺好。”荀安说,“工作环境不错,强度也还可以。” “估计老霸王出了不少力。” “他还是教导主任吗?” “好像不是了吧,听说他被提到管理层去,当副校长去了。” “没有没有,还是教导主任。老霸王说他不想当校长,就喜欢扎根在基层管学生,主动拒绝了提拔。” “……” “还可以这样的?” “哈哈哈哈哈。” 江任飞脸颊发红,像打架子鼓似的翘起了啤酒杯,“这才公平!务必让学弟学妹们也领教到一中老霸王的可怕!” 鲍天宇扭过头:“这人是醉了吧?” “没醉没醉!” 江任飞耳朵倒灵,“谁醉了?我千杯不醉!” “不信?请君为我,呃,为我倾耳听!” “鲍天宇,丹丘生,将近酒,纪烨明……” “钟鼓馔玉不足贵,玉盘珍羞直万钱!人生得意须尽欢,与尔同销万古愁!” …… “好了可以确诊了。”荀安抚了一下额头,“醉的很厉害。” “他怎么来的有人知道吗?” 阮颜说:“骑小电驴来的,我看他车停在门口。” “呜呼快哉!北冥有鱼,其名为车!车之大,不知其几万里也……” 醉鬼又开始叽里呱啦背诗,想当初在宋洁面前要有现在一半的积极,早成为语文老师的心肝宝贝甜蜜饯了。 江任飞颠七倒八、胡拼乱凑地背完古诗,又把《过秦论》和《阿房宫赋》来了一遍。等他背完,聚会也到了尾声。 “我打车送他。” 荀安架着江任飞起身,跟着众人走出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江任飞又突然发作,大喝一声道:“我去结账!” “哎哟喂消停点吧祖宗。” 路星遥拉开车门方便荀安把人塞进去,“账我们替你结完了,你安心回宿舍睡觉去吧噢。” 然后她关上门,冲荀安晃了晃手机:“我有他舍友微信,已经联系过他舍友去接了。” “嗯”,荀安点了点头,顺口问了一句,“你认识他舍友?” 路星遥笑笑,像是就等着他问这么一嘴呢:“嘿嘿,本来没想说的,但既然你问了……他舍友是我男朋友。” “……” 大家又聊了几句,就三三两两地分手各自离开。 饭店里他们租的房子有点远,所以他们没骑小电驴,坐地铁来的。 正往地铁口走呢,谢云手机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一看,然后神色微变,原本浅浅弯着的嘴角落了下去。 “怎么了?” 荀安问。 “没事。” 谢云按下锁屏,把手机塞回兜里,“我妈转钱了。” 从三个月前开始,不知为什么,林月兰突然开始给谢云转账,每月一次。 也许是后悔,或者别的什么。 荀安抿着唇应了一声。 他们在高考后的暑假出的柜。 荀安先和奶奶说的。本以为会有点麻烦,结果荀奶奶却意料之外的宽容,乐呵呵的全程没一点变色,还反过来宽慰他们。 但林月兰那边却反应非常大。 荀安本来想一起去,但是谢云不让。 他知道林月兰十有**会反对,而且态度会非常强硬。 池深因为性取向的问题,高中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谢云的外公外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件事的打击,没过多久就双双离世。 林月兰因此记恨池深,连带着也痛恨同性恋。 谢云同她的谈话意料之中的不顺利,林月兰甚至扬言要和他断绝关系。 她以为这样的话语足够威胁到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少年,但是很意外的是,没有。 谢云的回答是沉默,而沉默本身,就已经彰明了选择。 后来林月兰跟随高建文去了墨尔本,算是用行动践行了她的话语。 谢云的学费和房租费,都是他和荀安写了一个暑假的代码,做外包赚来的。 有的时候写到深夜,荀安看屏幕看得眼睛酸胀,揉两下就眼泪直流。 他疲惫至极地靠在谢云身上,听着身边轻而快的键盘声,会感到很忧伤。 感情原来可以这样脆弱吗? 近二十年的母子,可以走的这样干脆吗? 谢云敲得很快,肩膀处能感受到微微的振动。 他偏了一下头,轻声说:“困了就睡吧。” 荀安“嗯”一声,说:“还好。”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有点撑不住,但是这个项目截止还有两个小时,他怕做不完。 “我快写完了,你睡。” 谢云像是听能到他的心声。 于是荀安就睡了。 第二天醒来,项目确实顺利完成,而谢云也生病了。 长时间的过劳导致抵抗力下降,发烧烧到39度。 “小安。” 谢云叫了他一声。 荀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进了地铁口,掏出手机刷卡。 他们没把林月兰的事情告诉池深,直到大二池老板才知道。 当晚他就杀到了江州,把他们俩一顿臭骂,骂他们这么大的事竟然没告诉他。 “你当我这个舅舅是死的吗?” 池深气得脸红脖子粗,“我那么多家咖啡店,还养不起一个你了?” 谢云由着他说,也不吭声。 骂到后来,池深也熄火了。 他们无言地对坐了一会儿。 “银行卡号报给我。” 池深掏出手机。 谢云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 “不用。” “诶你这臭小子……” 掰扯半天,池深还是拿到了谢云的银行卡号,每个月都按时往里面打钱。 数目不少,可谢云从来不花。 荀安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不想依附于任何人,我们两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前方到站江州大学站,请从左侧车门下车……” 江州大学站是三条线路汇集的枢纽,十分繁忙。 他们被一车厢的人群推挤着下了车,下车后又迎面撞上欲待上车的乘客。 熙熙攘攘,推推搡搡,稍有不慎就会走散。 但是他们不会。 因为他们的手牵的很紧,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