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璞玉》 第1章 雨夜美术馆 深秋的雨夜,北城的艺术区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苏晚独自一人留在“澄观”美术馆的地下修复室里。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宣纸、墨锭和松节油混合的特殊气味,一种能让他的心彻底沉静下来的味道。工作台上摊开着一幅亟待修复的明代古画,画芯脆化得厉害,每一次下笔都需凝神静气,如履薄冰。 他喜欢这份寂静,只有在面对这些沉默数百年的物件时,他才感觉自己是安全的,是被需要的,而非那个在人际关系里总是显得格格不入的“万人嫌”。 窗外雨声渐沥,为这片寂静更添一层隔膜。 突然—— “啪。” 头顶的灯管发出一声轻微的哀鸣,随即,整个修复室陷入一片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呼吸瞬间窒住。他最怕黑,童年那些被反锁在阴暗杂物间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在黑暗中慌乱地摸索,试图抓住什么依靠。 然而,他抓住的不是冰冷的墙壁或工作台,而是一个带着体温、质感挺括的衣料。 紧接着,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腰侧,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他更狼狈的踉跄。 “别怕。”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音色像被最好的丝绒包裹着的冷玉,在这绝对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苏晚浑身僵硬,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束冷白的光亮了起来。光线并未直接照射他的脸,而是礼貌地打在地面,映出来人锃亮的皮鞋鞋尖和一小片水渍。 他抬起头,借着她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沈砚清。 男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肩头沾染着细密的雨珠,浑身散发着室外的寒凉湿意。可他扶在自己腰侧的手掌,却透着不容忽视的温热。他的面容在手机背光中显得轮廓分明,清俊得近乎凛冽,眉眼深邃,此刻正微微垂眸看着他,眼神专注而……温和。 “沈、沈先生?”苏晚的声音因受惊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怎么……还没走?” 沈砚清,这位年仅二十八岁便已在国内外艺术界声名鹊起的青年艺术家,同时也是他们这次特展的重要赞助人。苏晚只在几次工作会议上远远见过他,印象里是那种高不可攀、清冷禁欲的人物。 “下雨了,想起你的修复室似乎窗户密封不严,担心画作受潮。”沈砚清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充满了对艺术的负责。 苏晚脸颊微热,这才意识到两人过于贴近的距离,和他腰间那只尚未松开的手。他动了动,想不着痕迹地退开。 然而,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并未领会他的意图,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手机的光缓缓上移,照向了工作台上的古画。 “《秋山问道图》,”沈砚清念出画名,光线精准地停留在画作山体的一道裂痕上,“破损比预想的要严重。” “是,尤其是这里,绢丝老化,接笔的难度很大。”苏晚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画上,专业领域能让他暂时忽略此刻的尴尬与……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心悸。 “完美的艺术品,总是格外脆弱。”沈砚清的目光从画作移开,重新落回苏晚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另一件更为有趣的藏品。“需要极致的耐心和……恰当的方法,才能让它重现光华。” 他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苏晚觉得被他目光扫过的皮肤,微微发烫。 “我明白,沈先生,我会尽力的。” “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苏晚。”沈砚清终于松开了扶在他腰间的手,那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苏晚几乎要打个寒颤。“只是,有些美丽的事物,天生就需要被妥善收藏,小心呵护,远离任何可能的风雨。” 他的话像是前辈对后辈的提点,又像是一句模糊的预言。 “雨一时不会停,我送你回去。”沈砚清的语气不容拒绝,他侧过身,为他光让出一条通路,“夜晚路滑,一个人走,不安全。” 苏晚看着门外无边的黑暗和连绵的雨幕,再看向身边这个仅有两面之缘,却在此刻给了他一个“避风港”的男人。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感激、不安和一丝被特殊关照的窃喜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麻烦沈先生了。” 他跟在沈砚清身后,走入雨夜。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为他挡开了大部分风雨,却也像一座沉默的山,悄然横亘于他原本封闭的世界之前。 苏晚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救命”邂逅,从他下午在会议室里,因为紧张而不小心将一滴茶水溅到项目书上,被沈砚清清晰地看到他锁骨下方那一小颗殷红朱砂痣时,就已经被写入了猎手的计划之中。 黑暗中,猎手精准地找到了他的猎物。 而猎物,正懵懂地,一步步走向那张为他精心编织的、温柔的网。 第2章 “偶然”的再遇 昨夜被沈砚清送回那间狭小逼仄的出租屋后,苏晚在床上辗转了半宿。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人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微腥,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安全感。 他甩甩头,试图将这不切实际的联想抛开。沈先生那样的人,与他本是云泥之别,昨夜的援手,大抵不过是出于绅士的风度与对艺术的负责。 然而,当他第二天踏入工作的“澄观”美术馆时,现实立刻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苏晚,你怎么搞的?”部门主管王哥皱着眉,语气不耐地敲着他的办公桌隔板,“昨天让你录入的藏品信息,为什么漏了整整一个系列?总部那边在催了!” 苏晚一愣,脸色瞬间白了。“我……我昨天明明全部录入并检查过了。”他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检查过了?那系统里怎么没有?”旁边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同事林莉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惯常的奚落,“苏晚,知道你业务能力强,但也不能这么马虎吧?难道要我们整个部门替你背锅?” 周围几个同事投来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但没有人出声为他辩解。苏晚习惯了这种氛围,他就像一滴油,永远融不进这里的水。他张了张嘴,想解释那批数据他分明记得提交前备份在了部门的公共硬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争辩只会引来更多的嘲讽和孤立。 “对不起,王哥,我马上重新录入。”他垂下眼睫,低声说道,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马上?说得轻巧!这批数据下午就要!”王哥的声音拔高,引得更多目光聚焦过来。苏晚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如同利刃般切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嘈杂。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沈砚清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正站在部门办公室的入口处。他身姿挺拔,气质清贵,与这里略显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被围在中间的苏晚身上。 “沈先生!”王哥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快步迎了上去,“您怎么大驾光临我们这小地方了?是找馆长吗?” “不,我找苏晚。”沈砚清的语气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无视了王哥伸出的手,径直走向苏晚。 周围的同事,包括林莉,都露出了惊愕和探究的神情。 沈砚清在苏晚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遇到麻烦了?”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只针对苏晚的、近乎温柔的关切。 苏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血液涌上脸颊。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沈砚清的到来,像是一道屏障,瞬间将他从刚才的围攻中隔离出来。 “没、没什么,只是一点工作上的小失误。”苏晚不敢看他的眼睛。 “失误?”沈砚清转向王哥,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是关于‘秋山问道图’项目的数据吗?如果是,我想可能有些误会。昨天下午我与苏晚讨论修复方案时,他向我展示过初步录入的数据,当时是完整无误的。也许,是系统临时出现了问题?”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仅将苏晚的“失误”归因于可能的系统故障,更是在无形中抬高了苏晚的地位——他是在与沈砚清讨论方案的核心人员,而非一个可以随意斥责的小角色。 王哥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连忙点头哈腰:“啊,原来是和沈先生您在讨论方案!对对对,可能是系统问题,我马上让技术部去看看!苏晚啊,你也是,怎么不早说是在和沈先生忙正事呢?” 苏晚哑口无言,他根本没机会说。 沈砚清微微颔首,不再理会王哥,而是对苏晚说:“方便出来一下吗?关于那幅画,有个细节想再和你确认。” 在同事们复杂难言的目光中,苏晚如同提线木偶般,跟着沈砚清走出了令人窒息的办公室,来到安静的走廊。 “谢谢你,沈先生。”苏晚低声道谢,心情复杂。他既感激对方的解围,又对这种因权势而轻易扭转的局势感到一丝莫名的惶恐。 “举手之劳。”沈砚清看着他,眼神深邃,“职场就是这样,有时候,你缺少的并非能力,而是一个……恰当的靠山。” 他的话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苏晚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我带你去看样东西。”沈砚清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顺手为之,“我私人收藏室里,有一幅同时期的山水残片,或许对你的修复工作有所启发。” 他再次发出了邀请,一个让苏晚无法拒绝的专业诱惑。 苏晚抬起头,看着沈砚清在走廊光影下显得格外清俊的侧脸,昨夜那种微妙的、被牵引的感觉再次浮现。他隐隐觉得,自己正被带入一个由对方主导的节奏里,每一步都踩在对方预设的轨道上。 但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对专业的追求,以及对眼前这个强大又温柔的男人的好奇与感激,交织在一起,推动着他点了点头。 “好,麻烦沈先生了。” 他不知道,从他点头的这一刻起,他正在将自己的世界,向这位“猎手”更敞开一分。沈砚清用一次恰到好处的“英雄救美”,成功地在他与社会之间,凿开了一道裂缝,并让自己,成为了那道照进裂缝的、唯一的光。 第3章 赞助的橄榄枝 沈砚清的私人收藏室,并不在美术馆主体建筑内,而是位于艺术区深处一栋独立的、经过现代化改造的四合院里。 青砖灰瓦,朱红大门,门口没有显眼的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铜牌,刻着一个篆体的“沈”字。沈砚清用指纹解锁大门,厚重的木门无声滑开,映入苏晚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与外表的古朴截然不同,内部是极简的现代风格,挑高的空间,墙面是温润的微水泥,灯光经过精心设计,柔和而精准地打在每一件陈列的藏品上。空气里恒温恒湿,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老木料、旧纸张和一丝冷冽香氛混合的气息,静谧得如同与世隔绝的圣殿。 这里陈列的器物不多,但每一件都堪称绝品。从商周的青铜爵到宋代的官窑瓷,从明代的家具到近现代大师的字画,它们静静地待在各自的光圈里,诉说着沉默的历史。 “这边。”沈砚清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他引着苏晚走向内侧一个更小一些的隔间。 这里更像一个高级实验室兼书房。中间是一张巨大的黄花梨木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苏晚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和修复工具,其先进程度远超美术馆的修复中心。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线装书和精装画册。 沈砚清从恒温画柜中取出一只扁平的木匣,戴上白色手套,动作轻柔地展开里面的绢本。“你看这里,”他指着山水画的一处皴法,“虽然残破,但笔意连绵不息,与你正在修复的那幅《秋山问道图》的技法,应是同源。” 苏晚立刻被吸引了。他凑上前,几乎是贪婪地观察着那些墨迹和笔触,职业的本能让他瞬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包括身边这个危险的男人。“果然……这里的渲染手法,还有这枯笔的运用,简直如出一辙!这太珍贵了!” 他兴奋地抬起头,眼眸因为专业上的发现而闪闪发光,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薄红。 沈砚清注视着他这幅模样,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欣赏完美艺术品般的满足感。他喜欢看到这朵孤僻的花,在他的滋养下绽放出独特的光彩。 “看来,它等到了真正懂它的人。”沈砚清唇角微勾,语气带着鼓励。“资料在这里,你可以随时来查阅、比对。” “真的吗?谢谢您,沈先生!”苏晚感激涕零,这对于他的修复工作无疑是雪中送炭。 “不必客气,宝物蒙尘是最大的遗憾。”沈砚清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你目前负责的那个‘清代民俗织物保护项目’,进展如何?我听说,基金会的评审似乎对它有些争议。”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那个项目是他独立申请的第一个小项目,倾注了大量心血,但确实因为题材冷门、耗资不小而面临被砍掉的危险。这是他目前最大的心病。 “是……有些困难。”他低声承认,刚刚亮起的眼眸又黯淡下去。 沈砚清点了点头,走到书桌后,取出一份文件。“我粗略看了一下项目书,很有价值,尤其是对地方非遗的保护。只是表述上,或许可以更侧重于其艺术史层面的贡献,而非单纯的保护。” 他将文件递到苏晚面前,苏晚看到上面竟然有沈砚清用钢笔写下的细致批注,甚至连几个细微的数据错误都标了出来。 “这……”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以我个人基金会的名义,对这个项目进行赞助。”沈砚清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金额不是问题,也能帮你在馆里争取更多话语权。” 苏晚彻底愣住了。这不仅仅是解困,这简直是将他从泥潭直接托上云端!他怔怔地看着沈砚清,巨大的惊喜和一种更深的不安交织在一起。昨天的解围,今天的资料,现在的赞助……这一切好得不像真的。 “沈先生,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自认没有任何值得对方如此青眼有加的地方。 沈砚清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他比苏晚高了近一个头,此刻微微垂眸,目光如同深邃的夜空,将苏晚牢牢笼罩。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种‘美’的可能性。”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不是这些死物的、凝固的美,而是一种……亟待被发掘、被雕琢的、活生生的灵气。” 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空气,几乎要触碰到苏晚的锁骨,那里,一小颗殷红的朱砂痣在衣领间若隐若现。 “庸才只会磨损灵气,而天才,需要土壤。”他的指尖最终没有落下,而是轻轻点在了那份项目书上,“我认为,你就是那个天才。而我,恰好能提供这片土壤。” 这份肯定,来自于他仰望的人物,精准地击中了苏晚内心最深的渴望——被认可,被需要。 所有的疑虑和不安,在这句“天才”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巨大的感激和知遇之情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看着沈砚清,眼眶微微发热,之前所有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您,沈先生。”他低下头,声音哽咽。 沈砚清的眼底,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幽微的笑意。 他知道,这株名为苏晚的植物,它的根系,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向着他这片肥沃而危险的土壤,深深扎去。 第4章 私人工作室 苏晚跟着沈砚清穿过四合院中庭,青石板路的两侧是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在夜色与灯光的勾勒下,呈现出一种侘寂之美。沈砚清推开一扇厚重的隔音门,里面的景象让苏晚再次怔住。 如果说外面的收藏室是圣殿,那么这里,就是只属于沈砚清一个人的“神域”。 房间更为宽敞,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一侧是顶天立地的金属架子,整齐陈列着各种矿物颜料、生熟宣、古墨、以及一排排擦拭得锃亮的裱褙工具。另一侧则是融合了现代科技的工作区,高倍电子显微镜、光谱分析仪、专业级扫描设备安静地待机,屏幕闪烁着幽微的光。空气里除了熟悉的材料气味,还多了一丝精密仪器特有的冷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看似凌乱却自有章法的工作台。台上铺着深色的毡子,散放着一些进行到一半的修复件,以及……几件明显属于沈砚清个人创作的作品——不是他所擅长的传统水墨,而是几幅色彩强烈、笔触狂放,甚至带着些许撕裂与挣扎感的油画习作,与他一贯示人的清冷形象截然不同。 苏晚的目光被那些画作牢牢吸住。那压抑的激情,那隐晦的暴烈,仿佛窥见了眼前这个男人完美表象下,不为人知的深渊一角。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敢深究。 “不必拘束,随便看。”沈砚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似乎并不在意苏晚看到他这私密的一面,甚至……有些刻意展示的意味。他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个紫檀木长盒。 “看看这个,合不合用。” 他打开盒子,黑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套修复工具。不同于市面上的任何成品,它们显然是定制打造的,材质非金非玉,闪着幽暗的金属光泽,手柄处缠绕着防滑的细密丝线,每一件的弧度和重量都透露出一种极致的匠心。 苏晚的眼睛瞬间直了。对于一个顶尖的修复师而言,一套得心应手的工具,不亚于武士的佩刀。他屏住呼吸,近乎虔诚地伸出手,指尖微颤地触碰了一下那支最小的挑针,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点燃了他心头的火热。 “这……这太珍贵了。”他喃喃道,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他认得出来,这是早已失传的某种工艺,光是材料就价值不菲。 “工具只有在懂它的人手里,才能实现价值。”沈砚清将盒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语气不容拒绝,“收下吧,就当是为了那幅《秋山问道图》能更好地重现于世。” 苏晚的心脏狂跳。理智告诉他不能接受如此重礼,可情感上,尤其是专业上的渴望,让他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他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一泓清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感激与无措交织的泪光。 沈砚清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些,他能闻到苏晚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颜料和一丝皂角的干净气息。他的目光落在苏晚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尾,以及那颗在白皙脖颈上显得格外诱人的朱砂痣上。 “报答?”沈砚清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而磁性,搔刮着苏晚的耳膜,“看着我。” 苏晚下意识地遵从,撞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清冷疏离,而是翻滚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欣赏与……占有欲。 “看到这些画了吗?”沈砚清的视线扫过那些狂放的油画,又回到苏晚脸上,“外人只看到沈砚清的规矩和传承,但在这里,才是真实的我。压抑的,疯狂的,不被理解的……”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催眠般的魔力。 “苏晚,你和它们一样,和我一样。我们都不属于外面那个庸常的世界。你的敏感,你的孤僻,你的才华……在别人眼里是缺陷,但在我这里,是独一无二的美。”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隔着空气,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了苏晚锁骨上的那颗朱砂痣。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电流般的触感,让苏晚浑身一颤,几乎要软倒。 “留在我身边,苏晚。”沈砚清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精准地敲打在他最脆弱的心防上,“只有在我这里,你才能完全绽放。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轻视你,伤害你。” “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资源,最安静的环境,让你心无旁骛地做你想做的一切。而你,只需要……信任我。” 信任他。 这三个字像最后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苏晚内心深处那扇紧闭的门。长久以来的孤立无援,怀才不遇,在此刻似乎终于找到了归宿。眼前这个男人,强大、富有、理解他、并且……需要真实的他。 巨大的安全感与一种畸形的归属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他紧紧包裹。他看着沈砚清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认真与许诺,最后一丝抵抗也彻底瓦解。 他像是迷失在海上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尽管他知道这块浮木可能通向未知的深渊,但他已别无选择,也不想再选择。 苏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然还带着水光,却多了几分认命般的依赖。 “好。”他轻声说,声音虽小,却异常清晰。 沈砚清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完美的、胜利的弧度。他知道,他的雀鸟,终于心甘情愿地,飞入了为他精心打造的金丝笼中。 第5章 第一份“礼物” 那套工具静静地躺在紫檀木盒中,幽暗的光泽在工作室专业的灯光下流淌,仿佛具有生命。苏晚的指尖悬在空中,渴望触碰,却又被一种沉重的惶恐压着。 "沈先生,这太贵重了……"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微弱,"我…..我不能收。" "贵重?"沈砚清轻笑一声,绕过工作台,站到他身侧。他没有看那套工具,而是看着苏晚挣扎的侧脸。"衡量它价值的,不该是货币 而是它能否找到唯一相称的主人。"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些工具,而是拿起了苏晚一直随身携带的、用了多年已经有些旧损的便携工具袋。他的动作很自然,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看看这些,"他指尖划过苏晚那些熟悉的、甚至有些磨损的刻刀和镊子,语气里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平静的陈述,"它们很好,陪伴你度过了成长的岁月。但就像一位将军,不能永远只用少年时的木剑。它们已经无法完全承载你现在,以及未来的技艺了。" 他将那旧工具袋轻轻放到一旁,然后双手捧起紫檀木盒,递到苏晚面前。 "这套工具,名为''叩寂''。"沈砚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是我请一位隐退的老匠人,根据一些古籍记载,耗时三年复原打造的。它们不是为了陈列,而是为了使用,为了''叩问''那些沉寂在时光背后的秘密。" "叩寂……"苏晚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神激荡。这名字本身,就仿佛是为他这样的人,为他所从事的工作量身定做。 "收下它,苏晚。"沈砚清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是施舍,而是……投资。我投资你的才华,投资你的未来。让合适的工具,在合适的人手中,创造出应有的价值,这才是对它们,对你,乃至对艺术的尊重。"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温柔:"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相信自己的双手,配得上它们?"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苏晚内心深处那点隐秘的自尊与骄傲。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砚清。对方的眼神里是信任,是期待,是毫不掩饰的肯定。 长久以来,他因为性格和出身遭受的排挤与轻视,在此刻似乎都被这份厚重的"懂得"所抵消。他渴望被认可,尤其是被沈砚清这样站在云端的人认可。这份"礼物",已经不仅仅是一套工具,它成了一种象征,一种身份的认可,一种通往他梦想中纯粹艺术世界的通行证。 拒绝?他拿什么拒绝?拒绝这份理解,拒绝这份期许,拒绝这能让他的技艺更上一层楼的契机吗? 内心的天平彻底倾斜。 苏晚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伸出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木盒。紫檀木温润的质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谢谢您,沈先生。"他声音依旧有些发颤,但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我不会...辜负它们,也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沈砚清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终于抵达了眼底,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细缝,透出底下满意的微光。 "很好。"他抬手,似乎想拍拍苏晚的肩膀,但最终只是拂过了一缕从苏晚额角滑落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记住你今天的话。" 苏晚抱着木盒,感觉像是抱住了一个崭新的、被承诺的未来。之前的惶恐不安,在做出决定后,奇妙地转化为了某种踏实感。他甚至开始觉得,之前的推拒显得有些矫情和不识抬举。 沈砚清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这份"无法拒绝"的礼物,已经成功地在他与苏晚之间,建立起了一条更牢固的、名为"知遇之恩"的纽带。他不仅送出了工具,更送出了一份苏晚必须用"不负期望"来偿还的人情。 猎物在感激涕零中,自己咬住了饵钩,并深信这是通往天堂的阶梯。 "时间不早了,"沈砚清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明天开始,你可以随时来这里工作,''叩寂''……也该见见它真正的主人了。" 苏晚抱着盒子,用力点头。走出这间私人工作室时,他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来时的那份拘谨和不安,已被一种充盈的、火热的希望所取代。 他却没有回头,看不到身后,沈砚清站在空旷工作室的中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深如同古井,那里面翻涌的,是彻底锁定猎物后的、平静而势在必得的疯狂。 第6章 艺术的指导 自那日收下那套工具,应下那句“信任我”之后,苏晚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驶入了一条由沈砚清亲手铺设的、看似繁花似锦的轨道。 沈砚清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澄观”美术馆,出现在苏晚那间狭小的修复室。他总是有最正当的理由——送来一份关于《秋山问道图》的稀有史料;带来一种新发现的、对绢本加固有奇效的天然胶剂;或者,仅仅是“路过,顺便看看进度”。 他的到来,不再引起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和探究目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敬畏和疏离。王哥见到他,会远远地就挤出笑容,林莉更是收敛了所有尖刺,连大气都不敢出。苏晚的世界,因为沈砚清的介入,意外地获得了一片清净。这清净让他最初有些不适,但很快,便沉溺于这种不再被恶意环绕的轻松感中。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修复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苏晚正对着画芯上一处极细微的霉斑犯难,这霉斑深入绢丝内部,常规清洗恐伤及画意。 “遇到难题了?” 沈砚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晚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神出鬼没的登场方式。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位置,指着那处霉斑:“这里,很棘手。力度轻了无效,重了怕伤及根本。” 沈砚清走近,他没有立刻去看画,目光先是在苏晚微蹙的眉心和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幅动态的名画。然后,他才俯身,仔细审视那处霉斑。 他靠得很近,手臂几乎贴着苏晚的手臂,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苏晚的耳廓。苏晚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画上。 “确实是老问题。”沈砚清观察片刻,直起身,“可以用‘蒸淋法’的变体试试。” “‘蒸淋法’?”苏晚讶然抬头,“那是处理大面积……”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沈砚清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将蒸馏水的温度控制在四十度,用最细的雾化喷头,距离画芯十五厘米,以画圈的方式轻轻扫过,同时用冷风机在侧面低档吹拂,加速水汽挥发,带走深层霉尘。”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给出的方法闻所未闻,却又精准地切中了要害。苏晚在脑中飞快地模拟了一遍流程,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这……理论上似乎可行!但需要对温度、距离和风速有极其精准的掌控。” “所以,我来。”沈砚清淡淡一笑,脱下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旁边的椅背上,然后挽起了白衬衫的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动作熟练地取来相应的工具,调试设备,那专注而专业的姿态,带着一种致命的魅力。 苏晚站在一旁,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操作,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稳定地操控着喷头和风筒,看着他低垂的、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一种混合着钦佩、感激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悸动情绪,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沈砚清没有让他只是旁观。“过来,”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召唤自己的助手,“看着水汽的走向,注意绢丝颜色的细微变化,这是判断是否到火候的关键。” 苏晚依言靠近,几乎与他肩并肩站在一起。修复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轻微的嗡鸣和水雾喷出的细微声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干净的气息——苏晚是淡淡的松节油和皂角味,沈砚清则是冷冽的雪松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水味。 沈砚清的手偶尔会“无意”地碰到苏晚的手背,或是手臂擦过他的肩膀。每一次轻微的接触,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晚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想后退,想拉开距离,却又贪恋这种被引领、被教导的感觉,贪恋这片刻的、带有专业神圣感的亲近。 “看这里,”沈砚清微微侧头,嘴唇几乎贴着苏晚的耳尖,声音压得极低,“颜色开始透了,就是现在,停。” 苏晚下意识地照做,关闭了设备。 沈砚清仔细检查了一下处理过的地方,霉斑明显淡化,而绢丝未受任何损伤。他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看向苏晚:“记住了吗?下一次,你可以自己尝试。”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鼓励,更带着一种将自身技艺倾囊相授的亲昵。苏晚在他的注视下,脸颊微微发烫,点了点头:“记住了,谢谢沈先生。” 这一次的道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发自内心,也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情感。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学徒,正在被自己的导师,一步步引入一个更精深、也更危险的艺术殿堂。而这位导师,不仅掌控着知识,也正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掌控着他越来越依赖的神经。 沈砚清抬手,极其自然地替苏晚将一缕滑落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耳廓。 “专心工作,但也要记得休息。”他的语气温柔得无可挑剔,“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私房菜,环境很安静。” 他没有问“好不好”,而是直接做了决定。 苏晚看着他已经转身去收拾工具的背影,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推拒,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摸了摸刚刚被触碰过的耳廓,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心里却泛起一股陌生的暖流。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沉溺于这种被全方位“指导”的感觉,不仅仅是艺术,还有生活。而沉溺的代价,是他正在一点点,让渡出对自己的主导权。